《幸存者为王》 Chapter 1 这里是哪里? 晏临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喧哗声吵醒,只觉得脑子像生了锈的机器一般运转困难,伴随着一阵又一阵剧烈的眩晕。她下意识地扶住一旁的电线杆子,颇有些恍惚地歪头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喧闹而混乱着向前涌动的人群,暗红色的不知伸展向何处宽广路面,几乎要撕破她的耳膜的疯狂尖叫声,抬头向远处看过去,恍恍惚惚还能看见巨大的白色生物跟在人群后面缓缓移动。 这,是什么地方? “你看!她身上还有新来的人的光!她是刚掉下来的!居然有人直接掉到了‘游戏’的会场里面!这也太倒霉了吧!”一声不知什么国度语言的尖叫从人群中响起,晏临却偏偏听得懂,也能够理解。 “你在说什么?”她顺着尖叫看过去,想要发问,却惊讶地发觉自己出口也是同样诡异的语言。 发出这声尖叫的,是一对携手飞奔的夫妇模样的人中的那个妻子。回答声随后从那位丈夫口中跟来,充满了不耐烦和恐惧的意味:“掉到这儿算她倒霉!十有*一会儿就死了!你别管闲事!那些怪物快要追上来了!” 怪物?游戏?光?新人?突如其来的众多陌生名词在晏临脑中肆虐了一阵,她努力清醒了一下还有些昏昏沉沉的脑袋,要不是面前有至少百余人拥挤、推搡着使劲跑,疯狂地尖叫着从她旁边向前涌去,混乱而拥挤到几乎要把她这个站在旁边的人都要挤开。她几乎快要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梦了。 怪物……难道是指后面那种白色的、圆滚滚的、有十几层楼房那么高的生物?晏临揉着太阳穴,不太清醒地想着,看起来居然还挺萌的,也不是很像怪物啊? 对了,眼前…… 眼前的人群在跑,惊恐的尖叫…… 晏临在好不容易消解了一点昏迷初醒的头晕目眩、终于唤醒一点神智之后立刻做出了判断,不管现在什么情况,大多数人这副模样肯定是在为了逃生而拼命,所以现在她最好的选择,一定是跟着人群一起跑! 她在想清楚状况之后拔腿便向着人群中间跑,也所幸的是她平时体育课成绩不错,跑了半分钟的样子,居然很快便跑进了人群中间段。混在人群中间顿时有了一些莫名的安全感,也趁着这段工夫好好清醒了一把的晏临稍稍松了口气,终于冷静下来,开始思考目前的情况。 面前这道路的制式跟她记忆中也不大相同,路面暗红色一片。她刚刚醒来的地方是在路边,醒过来的时候站着,显然不是正常地睡着了。 她下意识地开始回忆她失去意识之前在做什么?然而她脑中还有些昏沉,无论如何也无法确切地回忆起来昏迷之前的事情。她最后称得上确切的记忆,是在她的书桌旁踩在她书包上兴高采烈地打游戏地表弟,还有从厨房里冲出来的婶婶不耐烦地冲着她吼着: “快点,我都快没有酱油下锅了,快去给我买一瓶来!真是的,老公干嘛收留这么一个扫把星!真是又耗钱,又没用!” 然后呢?对,她去买酱油……好像是在路上走…… 然后……一阵白光? 回忆在白光出现的地方戛然而止,晏临脚下保持着均匀的步子,腾出手揉了揉尚且有些模糊的眼睛,转而看向周围的环境。 抬头看起来一片纯净的蓝色,却并不像是天空,因为那看起来实在是太近了,更何况那些过于洁白的云彩也并不在飘动或是变形,这色彩艳丽的蓝天白云委实是有些假,恐怕是直接画在这里的天花板上的吧? 当然也就更不用提在那蓝天之上,用3d投影效果打出来的巨大的墨黑色的字样—— 游戏:b-乙,通关条件:活下来。地面剩余人数:412 下面还有一行小字,像是调侃的语气: 这可是放血大优惠哦~只要活下来就能通关,史无前例的轻松通关条件~<( ̄︶ ̄)/~ 同样是从未见过的文字,然而晏临就是能够认得出来。最诡异的是后面甚至还加了一个刻意卖萌般惹人厌烦的颜文字表情。 晏临皱眉,在天花板上画上蓝天白云、又用3d打出这种语意不明的诡异文字,究竟是什么恶趣味?还有,这马路面上为什么跑起来黏黏糊糊的、还时不时有什么硌脚的东西?!踩起来就像某种半干半湿的粘稠液体一样,再加上这难闻的气味简直就像…… 这是没干透的血! 一瞬间,彻骨的寒意窜上了晏临的背脊,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在未干的鲜血下面,那些刚才硌脚的东西,可不正是碎裂的人体么?! 这一瞬间,她骤然间想到的是,刚才那对夫妇说的“快要追上来的怪物”,还有“一会儿就会死”的话,她下意识地抬头再度看了看天幕上那几个大字,“活下来”三个字映衬着满地的血色,再也不像是什么单纯的恶趣味,愈发显得狰狞万分了起来。 这是什么疯狂的地方?! 晏临胃里一阵翻腾,要不是她出门之前饭菜还没下锅导致她现在还饿着肚子,她几乎就要立刻吐出来才好。 旁边有个二十七八岁、跑得颇为轻松的青年人留意她这个后进入人群的人貌似很久了,看她此时这副摸样便上来搭话:“喂,小姑娘,你就是刚才那个流星?” “流星?”晏临立刻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脚下转移到青年的话题里去,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在这种关头居然能冷静到这个程度。脚下的碎乱的尸体固然让她无法忍受,但是要是停下奔跑,恐怕立刻便会变得跟脚下的尸体一样了。 在这种诡异的时候,有人肯跟她说话让她又力气来转移注意力真是太好了。 “流星就是新来的人,这个世界的新人都是像流星一样裹在光里掉下来的。”青年穿着一身看起来已经有些破旧的黑白相间的运动装,面容轮廓俊朗,然而头发剪得乱七八糟,像是随随便便拿什么东西割断的。他看起来身形矫健,体力很好,跑在一群大多气喘吁吁的人群中,仍然保持着游刃有余的模样,“对了,我叫林扬,你叫什么?” “我叫晏临。”晏临努力把青年用诡异语言报上的名字翻译成中文记住,这才老老实实地答道,这个世界还弄不清楚的情况下,她决定相信眼前的人,“新来的人是怎么回事?这里又是怎么回事?” “晏临,真是个好名字。”林扬完全无视了晏临的问题,吹了声口哨,自顾自不太正经地道,“不过我还真是第一次看见运气像你这么差的,居然掉在了‘游戏’里面,真是老天都不想让你活下来。” “游戏?”晏临忍不住低头看了自己脚下那滩血肉,又是一阵反胃,“就是这种……会死人的草菅人命的游戏?你们是被迫参加游戏的?!” “回答错误!叮——叮——叮——!”林扬抬手打了个响指,口气轻浮,像是在模仿什么一样,看晏临毫无反应不由地耸了耸肩,“唉,新人就是无趣,没参加过‘游戏’都听不出来这是‘g类回答问题类游戏’回答错了之后,系统死亡通知书的提示声啊!” 晏临听着没忍住稍稍哆嗦了一下,林扬看着她这个反应,满意地笑笑:“不过我们不是被迫参加游戏的,都是自愿参加的勇者哈!你现在所能看到的一切都是游戏的会场,包括这条公路,包括这个天花板,包括后面的怪物。等这场游戏结束了,这一切都会自动消失,你到时候留神看,特别壮观!等回到外面,外面的世界是原始森林,就是我们平时生活的地方了 ……啊,说起来啊,那也得你还能活到那个时候再说。” “等等?”晏临的大脑跟不上,“自愿的勇者?冒着生命危险参加这种……” “那还能怎么办?”林扬一摊手,耸耸肩,“原始森林要活下来哪有那么容易?通关游戏的话就会有奖励,吃穿住行,想要什么来什么,而且要是存活人数少还能多分到一点。要是不想活得跟个原始人一样,不就得来参加游戏么?” 尚且没能领会这里面含义的晏临张了张嘴,却又合上,最后还是理智地决定保持沉默,没说话。林扬兴致正高,伸手指着空中巨大的3d立体字对晏临道:“你看,那排大字了么?你要不要猜猜那都是什么意思?” 晏临并不喜欢林扬这种腔调,不由皱眉,却又迫切地想要得到更多关于这个世界的信息,因而顺从地回答道:“通关条件……应该就是赢得游戏得条件吧?然后剩余人数,是现在人数的实时播报么?前面的那个b-乙……猜不出来。” “笨!”林扬自来熟到令晏临有些反感地拍了拍她的头,“你这猜了不是等于没猜么!好吧,我直接告诉你吧。前面那个b就是‘游戏’的类型,后面那个乙表示‘游戏’的难度。 我们每次想参加游戏的时候只可以自由选择想参加的游戏类型,会场上会标注即将展开的游戏是abcdefg当中哪一类的。不过后面那个难度系数是大家进入游戏之后根据参与人数之类的条件随即生成的。今天算我们倒霉,居然遇上了第二难的‘乙’级的游戏。” 死了这么多人才是第二难?晏临默默地咽了口唾沫。 Chapter 2 好不容易努力理清了林扬的话里的意思,晏临终于接口问道:“这么说来,游戏会场的位置是固定的?” “当然不是。”林扬翻了一个白眼道,“哪儿那么容易,我都追了三天,才好不容易有个b类游戏在我一个小时之内能赶到的地方。游戏会场的地址只会在游戏开始之前一个小时之内随机生成,会场地址一旦决定,就会在其正上方的天空出现跟这些字一样的鲜红的字母投影。我们要是想参加游戏呢,都得顺着那个投影的字来找会场,要是不想参加却正好在会场范围里面呢,就趁着游戏没开始,赶紧跑啦。” “所以你是特地找了b类游戏参加?”晏临小心翼翼地猜测着,“难道是因为每个类型的游戏提供的奖品不同,所以你想要b类的奖品?b类的奖品是什么?” “bingo!”林扬又吹了声口哨,很是高兴地道,“终于猜对了,不同类型的游戏就是对应着不同的奖品,不过我参加过的也不多就是了。我记得我参加过的还有听其他人说起过的,总结一下吧: f类‘技能现学现卖类’的游戏对应的就是食物,而g类的‘回答问题类游戏’所对应的就是药品,e类游戏是我见过最神经病的游戏,‘猜猜猜游戏’,奖品是容器;而d类‘逃脱类’对应的生活物资是武器,c类‘合情推断类游戏’相比还有点头绪,对应的是工具。a类游戏从来没人参加过,每天晚上也从来没有a类的会场啦,谁知道是什么鬼?” 林扬说着还颇为得意洋洋地补充道:“这些游戏类型的名字都是我自己取的哦!很帅吧!” 晏临非常违心地点了点头表示奉承,下意识地想到了一个问题:“听起来,你参加过很多次游戏?你来这儿很久了?” 林扬别别嘴:“还行吧,也就七八场的样子。我能追上会场的机会也不多,能得过且过的时候也犯不着参加游戏找死。平均每个月参加一次游戏,然后跟别人等价交换一下其他东西也差不多勉勉强强够活一个月吧。” 这就是说已经来了七八个月了么?晏临皱了皱眉,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来,因此决定回到先前的问题上去:“你还没说b类是什么呢?” 林扬自然是在故意卖关子,恶趣味地想要晏临主动开口问,听晏临这么问,立刻得意地答道:“b类游戏你不是正在参加么,这都猜不到?b类就是‘逃杀类’游戏啊,对应的奖品嘛,当然就是之前没说到的另一样重要东西——是‘衣食住行’中的衣服啦。” 衣服?!晏临差点没惊讶到把自己的舌头咬断,你们就为了几件衣服死了这么多人?!晏临强忍着没有开口,看了看林扬身上那件有些破旧的运动衫,只勉强“嗯”了一声。 林扬自哪儿能猜不到晏临这点几乎要写在脸上的想法,颇为不以为然地笑道:“我知道你觉得我们神经病,不过你想想啊,卷进这个世界的什么人都有,你看见那边那个赤着上身、肩膀上纹了一条龙的人么?” 顺着林扬抬下巴的方向向左前方看过去,那是一个光头,看不见脸,只看得见浑身发达的肌肉的强壮男子,肤色颇深,上身的衣服恐怕已经破了,看得见极精细地纹着一条绕在上身的、威风凛凛的龙。林扬低声神秘地道:“那个人在来这里之前那个世界里很有名,是个杀人通缉犯,因为他老婆偷人,他就把老婆的情人一家老小都杀了。” 林扬的口气阴森森的,晏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林扬看她这个反应愈发得意地笑笑:“你看吧,其实在外面生活,到处都是这种人,为了一点生活物资杀个人跟玩一样,比起参加游戏也没好到哪里去,还不如直接参加游戏来的爽快呢!” 晏临经不住地想要打一个哆嗦:“那……这个世界究竟是什么地方?我们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 这个问题显然也是林扬心中的疑问,林扬挑了挑眉,耸耸肩:“嘛,谁知道呢,指不定这就是命呗。” 闲聊的时间也就只是到此为止了,身后突然传来两声惨叫让悠闲奔跑的时光骤然之间终结。一声巨大的“啪——”声、伴随着什么东西的破碎声一下子震得众人皆浑身一紧。 一阵夭折在口中的惨叫显得尤为瘆人,仿佛是被这一声惨叫所感染,原本看起来颇为疲惫的人们无端生出许多力气来拼命向前跑。 有生以来第一次,清楚地从声音判断知道,有人在自己身后不远处被活活拍扁了,从一个刚刚还活生生的人,或许也如同他们这般高兴地聊着天的人,在这一刹那,变成了自己脚下一般的一滩污血和破碎的残肢。 晏临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顿时四肢僵硬,几乎没跪倒在地。 那白色怪物的行动速度比起先前来加快了好几分,不知何时已经离得这么近了。等离近了,她才发觉那远看还挺萌的白白胖胖的生物居然如此可怖。 那是什么样的怪物啊,起码有几十层楼那么高,白色的身体上溅满了或鲜红、或已经发暗的血迹,它们的面目看起来并不如何凶恶,正在向着前面的人群笑,若是做成玩偶的话,说不定还有点可爱,然而这与它们漫不经心地就拍死跑在最后面那几个人的动作混在一起,简直令人从心底里觉得颤栗。 晏临这一顿,她身后的人群蜂拥而上,要不是旁边林扬眼疾手快地拉了她一把,猛地将她向前拖了好几步,她恐怕已经被后面疯狂涌上来的人流践踏在脚底。 “快点!”林扬着急地催促道,“拜托,大小姐!没看见后面人都涌上来了么?你发个什么劲儿得愣啊?你还想不想活了?!” 晏临好不容易稳住了心情,带着一点惊慌的神色看着周围人,每一个人,每一个人,都那么比她要镇定,或许有惊慌,或许有恐惧,然而都是对于自己未来的担忧。对于刚才有人在他们身边被拍扁的事实,他们丝毫没有任何的惊讶,就仿佛早已经习惯。 等到人类不再把同类的死亡看作是一个悲剧,这些人还能被称为人么? 晏临再度咽了口唾沫,默默加紧了脚下的步子。 林扬也没再开口说话,这时候的步速已经算得上很急了。人群中一时沉默,只怕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想浪费。 就如同奔赴死亡的刑场一般,这一群人沉默地被身后死亡的阴影追赶着,奋力而仓皇地逃命。 再这么跑下去,自己还能支持多久? 晏临呼吸已经逐渐紊乱了起来,心中默默地估算着自己恐怕已经跑了五六公里,双腿早已经变得无比沉重。 再跑多久,自己就会再也迈不动步子了?晏临勉强擦了擦额前几乎要迷住眼睛的汗水,抬头看了看天空上的数字: 地面剩余人数:341。 刚才这五六公里里面已经死了六十人的样子。晏临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挪动已经快要僵硬的双腿。 就算多跑一步也好啊,无论如何不想用这种死法去死啊! 天空中的数字还在不断减少,晏临抿了抿干燥的嘴唇,看着不远处的林扬抽空喝了口水,然后把水壶递给她:“总共就还剩两口了,给你省着喝吧。” 林扬的语气不算好,然而晏临听着却几乎想哭,她满怀感激地接过水壶,一边跑着稍微喝了一小口,清凉的水下肚带来一阵凉意像是突然增加了些许的力气。 “谢谢……”她声音干哑地低声道,林扬嘿嘿笑了一声,伸手拉着她胳膊带着她跑。 “地铁!”突然有人尖叫了一声,“那边是地铁入口!” 哈?晏临的脑子卡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地铁是什么东西,地铁?这个世界原来也有地铁?! 人群的流向突然改变把晏临冲撞得歪七扭八,只听见林扬低低的声音道:“快,抓紧我的手!”握着她手腕胳膊的那只手陡然用力,晏临也回握住对方的手臂。 在一片混乱的人群中,这么一只谈不上多么有力的手却像是平白给了晏临一块支柱一般,她仓皇地握着林扬的胳膊,与林扬认识不过这么一会儿工夫,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如此轻易地信任和依赖一个刚刚认识的人。凭着林扬的力气,她总算在人流中稳住了身形,重新顺着人流开始向着地铁的方向跑。 远远地能看见的,地铁入口很小,只能够十来个人一起挤进去。这么小的入口,那些巨大的白色怪物倒是肯定进不去,倒真是个安全的地方了。 人群在地铁口堵住了,行动速度也慢了下来,晏临下意识地抬头看去,却发觉“地面剩余人数”后面的数字随着人群涌入地下而不断减小,看来这个系统也只能扫描地面上的存活人数而已,这并不是一个完备的系统。 意识到这个系统并不完备的刹那,晏临诡异地觉得安心了不少,裹在人流之内,总算是在白色怪物赶到之前被人流裹挟着涌入了地铁深处。 前面的人都呆了呆,晏临与林扬也没忍住缓了缓步子。 他们面前,是一辆崭新的地铁,灯都开着,就仿佛随时打算开走一般。 Chapter 3 一辆崭新的地铁停在那里,大门紧闭,随时有可能发动的模样。 晏临听得见,安静的周围,传来各个人粗重的喘息声。 一声尖叫打破了诡异的宁静,地下陡然暗了几分,那不算大的入口处被什么东西堵上了,晏临抬头看去,只见一只漆黑漆黑的眼睛赌在洞口,透着饥饿与凶残的光芒,缓缓地扫视着这群挤在一处并没有反抗之力的人。 这恐怕是第一次,与这样白色的怪物离得如此接近,不难想象,隔着薄薄的泥土壁,便是那些能将他们轻易撕碎的白色巨大身体。 漆黑的眼珠转了几转,被那目光扫过去,晏临自觉得出了一身冷汗。只听见“砰!砰!砰!”的巨大声响,那些怪物竟是开始拼命地砸着这地下空间的四壁。 整个空间都开始震荡,余下不多的人们开始尖叫了起来,不知何时,这薄薄的土壁便会被这些怪物砸穿。 “叮——” 就在这个时刻,他们面前那辆地铁的门,忽然开了。 人群顿了一会儿,再也顾不得多想立刻向着那地铁十余个车厢的门中涌去。就像是濒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一样,拼死地挤过去,沙丁鱼般塞进了那些更加狭小的门。 “愣着做什么!”林扬回头向着晏临吼道,“快走!再等下去,地铁要是开走了,我们就只有在这儿等着被那些怪物弄死了!” 晏临一个激灵,如梦初醒般使劲向前跑了两步,林扬没有松开她的手,掌心的温度有如传过来某种力量,让她心头大定。地铁与站台之间隔得颇远,估摸着有一米余长,林扬体力很好,稍微一个大步便一下子迈进了地铁的车厢,随即右手一拉,便把晏临也拉了进来。 久违的白炽灯光刺得晏临几乎睁不开眼,脚下冰冷钢铁的质感也让她生出几分亲切来。 这一节车厢里已经坐了不少人,所有人都是一副劫后余生、如释重负地模样,还有几个人冲着外面指指点点。晏临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来,抬头看看,却发觉林扬也同样一脸好奇地看着车厢外面。 只见车厢外面站台上不远处,好几个人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阻拦住了一样,拼了命地拍打着空气,声嘶力竭地嘶吼着,却再也不能接近地铁半步了。 这是怎么回事?晏临有点懵,一个略微僵硬的声音在车厢广播中响了起来,是一个女声,完全听不出年纪: “‘无域’号列车,‘无域’号列车,即将发车。共有车厢——一——十——二——节,每节车厢设座位——二——十——个。车厢人满不得入内,请诸位迅速找到位置坐下。 第六号车厢,第六号车厢,因为最后两人同时跑过‘界’,所以车厢内现有——二——十——一——人,请其中一人立刻离开车厢,立刻离开车厢,否则列车不能关门—— 再播报一遍。 ‘无域’号列车,‘无域’号……” 晏临还在侧耳听着,突然意识到这截车厢里所有人都拿诡异的眼神看着他们,她心里陡然有了不详的预感,瞬间回过头去,在那站台边上孤独地立着的站牌上,赫然一个巨大的鲜红色数字—— “6”。 喂喂,开玩笑的吧,好不容易才跑上来……晏临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拼命地希望自己氧化了,一回头,果然这车厢里的位置只剩下了一个。 已经坐下的那十九个人都面色不善地看着刚刚进来的他们俩。 他们两个人,得有一个下车。 晏临后知后觉地领悟了这个事实,先于绝望感而来得居然是一声苦笑。林扬救了她好几次,纵是如何,她也该知恩图报地自动退出才是,早知如此,刚才她为什么要那么拼命啊…… 绝望感潮水般地卷了上来,她已经完全笑不出来,只木然地着看向林扬,想要最后说一句“谢谢”,然而嘴唇因为濒死得抖动,竟是说不出来。 一股巨大的推力从她肩头传来,晏临的瞳孔瞬间放大,在从车门中摔下去的一瞬间,死死地等着那只将她推下列车的手。 这只手曾经递给了她珍贵的一口水,这只手曾经一路握着她的胳膊,给她力量与活下去的勇气,一路保护着她,救了她那么多次,这只手如今,连犹豫都不曾犹豫一下,便干脆地一把将她推了下来。 晏临刷出猛地撞到站台边上,刚想抓住站台,便听得见右边胳膊撞在棱角上发出清晰可闻的碎裂声,她只来得及惨叫了一声,便一下子滚进了站台与地铁之间一米余宽的空隙下面,摔在了地铁轨道旁,落地的时候胸口传来的闷痛如此剧烈,恐怕肋骨断了好几根。 早知会如此,还不如先前让那白色怪物一巴掌拍死来的省事呢。死到临头了,晏临反而是镇定了,她咳嗽了两声,吐了口血,稍微挪动了一个不压迫着断骨的姿势,躺在铁轨旁,虽然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为了救命的恩情,为了那一口水的恩情,她合该为了林扬自己退出。 然而自己退出来,和被他毫不犹豫地推出来,感觉还是差好远啊。 晏临闭上眼睛,黑暗与寒冷没顶而来,伴随着被人抛弃的那点微微的刺痛。 “叮——乘客都已就座,乘客都已就座,列车关门,列车关门。” 这僵硬的女声用着同样僵硬的声线,再加上无意义的重复,几乎让人觉得头皮发麻,从骨头深处就难受得厉害。晏临终于睁开眼,一言不发地躺在站台下面的缝隙里,独自默默地等着列车离开之后那个更加孤独的时刻。 一道巨大的白色掠过她的视线。 那是一只白色的手。 那是一只巨大到不像话的白色的手。 那是一只巨大到让本已经心如死灰的晏临都差点尖叫出声的白色怪物的手。 地铁口很小,不能让那白色怪物进来,然而,它的手,却可以。 地铁的门已经关死了,那只白色的手一把抓住地铁的一端,如同抽一根面条一样一下子把地铁整个儿从铁轨上甩了起来,从晏临身体上方几公分处堪堪掠过,“砰——”地扫过月台,将那些尚且还趴在那个看不见的“界”上的人一下子掼到了墙壁上,晏临看不见发生了什么,只能听见一阵接二连三的惨叫。 这辆地铁质量非常出色,在反复撞了几次墙之后既没有断,也没怎么变形,随即便像根面条一样被从洞口抽了出去。 地铁里的人,还活着么…… 方才车厢里传来的凄厉惨叫尚还在耳边,晏临本能地想要知道答案,她单手勉强撑起上身,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右臂和肋骨处皆是锥心地疼。她左手扶着右边胳膊,勉强爬到站台上,费力地挪了几步,到了地铁口的正下方,抬头向上看去。 她眼前,勉强赫然是她此生看过的最为壮观、最为惨烈的场面。 那三十余米高的白色怪物无比兴高采烈地、将与它差不多长的地铁反复抡着,向着地面上砸去。 饶是那地铁坚固,被反复抡了几十下,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拧成了鲜红的一团,砸了一地飞溅的血污,不时有破碎的东西从拧成一团的地铁中散落出来,根本不用细看也知道,那都是曾经坐在车厢里,以为自己已经得救的人们的碎片。 晏临的角度正好也能看到那天顶上的3d数字,那数字已经变成了与地铁相同的血红色,一个数一个数地向下跳。 23,22,21…… …… ……3,2,1,—— 0…… “叮!!游戏结束!游戏结束!‘白鬼’立刻消失。请通关者回到地面领取奖励!再播报一遍,游戏结束!游戏……” 晏临怔怔地,缓不过神来,下意识地顺从着那女声说的话面前挪动着步子向地面上走,那白色怪物和它手里的地铁在女声开口的一瞬间便已经全都消失不见,她只能呆呆地盯着空中那一行色泽已然鲜红如血、几欲下滴的大字: 地面剩余人数:0 在晏临踏上地面的刹那,那个数字发出一声刺耳的声音,随即上升了一位: 地面剩余人数:1 然而就连那个“1”,都颤抖起来,像是随时会变回成“0”一般。 我还活着?到这种时候,晏临却几乎是有些不敢相信这个事实,周围的空间动荡、旋转、破碎,一点点变成原始森林的模样,正如林扬所说壮观而神奇,而她都完全感受不到。 我还活着啊!经历了逃跑、惊骇、背叛、受伤,到最后,活下来的居然是我啊?!晏临简直忍不住想放声大笑,然而她的笑容却无法露出一点一毫来,她残存的理智一点点挣扎着嘶吼,要是我这一刻笑了,那我与那些漠视着旁人的死的人又有什么两样! 她甚至注意不到身体上有几处伤口还在一点一点流着血,只挣扎着往前走,漫无目的,像是这样就能确保自己活下去一般。游戏的奖励端端正正地出现在她前方不远处,她再向前走了两步,终究是失血过多,一个踉跄,摔在地上,已经折断的肋骨被震动,剧烈地疼痛着。 只听得见那个数字再度尖锐地响了一声。 我要死了么?那个数字变回了0? 听着那尖锐的声音,晏临趴在地上这样想着。 稳健而清晰的脚步声从她身边踏过,带着无语伦比的安慰感。 坐在地铁里的人都死了,没有上地铁的人都在地铁被拖出来的时候撞死了,怎么会还有人活着?他是怎么做到的? 晏临惊讶而费力地抬头去看,不期然竟是一个她印象颇深的人。 那个光着头,赤着上身,肌肉发达的胸背之上纹着一条环绕着的凶神恶煞的龙的男子,那个林扬曾经说过的,因为妻子偷人就把妻子的情人满家统统杀光的男人。 因为刚才过度劳累又受了重伤失血而浑身动弹不得晏临扯了扯嘴角苦笑: 哈,下下签, Chapter 4 这个男人越过了晏临,走到了那一大箱子的“通关奖励”跟前,伸手掀开了箱子。 如林扬所说,箱子里是一堆一堆的各式各样的衣服。光头的男人粗鲁地翻了两翻,好不容易找出一件他那个巨大的块头能够套的进去的t恤,迅速地套在身上,又抓起一顶帽子扣在了头上,把那纹身和光头都遮严实了,这才长长地松了口气,转身向着倒在地上晏临走了过来。 失血带来一阵一阵的口干舌燥,这种口渴的实感实在是太过迫切,以至于在这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低头的时候,晏临居然不能自制地伸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裤腿,顾不上尊严、近乎乞求般道:“水……给我水……” “看你失血这么多,确实应该很渴。”男人低头看了看地上的血,冷静地道,“但是最近这一带水源也不太好找。你伤势这么重,肯定是活不下来了,我不应该在你身上浪费水。” 多么令人信服的发言,晏临想着,理智而中肯,若她不是倒在地上的那个,只怕都要为此击案叫绝了。 晏临松了抓着对方裤腿的手,略微颓然。活着,这个曾经对她而言没什么实感、并不值得珍惜的事情,等到如今这一刻才真正觉得,那是多么重要而宝贵的权利。 然而一瓶清亮的水却慢慢凑到了她嘴边。 “喝吧,”那男人蹲下身,稍稍托起她的头,让她方便喝水,在她过于惊讶的视线中报赧别过脸去,“没办法,总不能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死吧。” 半瓶水下肚,这男人又开始草草地给她包扎了两处伤口,晏临才总算是稍微稍微缓过劲来。 “谢谢你……” 那男人愣了愣,挠头笑笑:“小丫头,你别谢我,我也没打算救你。我六岁的女儿还在山洞里等我带着衣服和吃的回去,我要是救了你,你以后吃穿都得从我女儿那里分,我可不干。我这也就尽尽人事,小丫头你听天命吧。” 晏临没想到这个在林扬嘴里穷凶极恶的男人居然还带着女儿一起,颇有些惊讶,怔了怔,下意识地道:“我以为……” “是林扬那小子跟你说了什么吧?!”光头的男人看晏临的表情也猜得七七八八,有些气恼,“哼,要不是这小混混已经死了,我就再抽他一顿!你不知道,我在我原来的世界里面当警.察的时候,他就是我们街上的一个混混,经常骗我们,耍了我们好几个兄弟。 结果你知道么,他女朋友出轨了,他就带着一帮兄弟,去把他女朋友还有他女朋友的情人全家都活活打死了!唉!也是晦气,他犯了事儿就跑,我们还没来得及抓住他,倒是一起被卷到这么个地方来了。” 这……晏临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同样的故事,两个人都说是对方做的,晏临一时间竟是没能判断出真相来。 “不过你运气真不错啊,我看见过的新人第一次参加游戏的存活率恐怕还不到三成,而第一次参加乙类游戏的存活率,你抬眼看看就知道了。你运气不错,小姑娘。”光头男人四处看看,然而游戏会场的遗迹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连同那些血腥的、残暴的痕迹,一起消失在破碎的时空深处。 “你……怎么活下来的?”晏临喝过水,稍微有了点力气。 “嘿嘿,开什么玩笑,这帮以为上了地铁就能活的人,也实在是太天真了吧。”光头男人语气里没什是么对死者的哀悼和可惜,让晏临这个初来乍到的微微有些悚然,“这可是乙级游戏,十个游戏等级里面,从丁级以上,我就没见过存活人数能到三位数的。 十二节车厢统共二百四十个通关名额,这种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情,嘿嘿,怎么可能。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上地铁。 地铁通报响起来之后,我就绕到地铁后面,抓着地铁外框,贴在地铁外壳儿上。万一要是果真上地铁了的能活,那我也能跟着出去。要是不能的话,嘿嘿,就跟现在这样,那怪物一扯地铁的时候,我就跳下去,趴在铁轨中央了。” 果然是小心驶得万年船,恐怕他这才是正确的通关方法,而自己真的只是靠运气。晏临在心里默默地再加了一句,何止如此,你浑身没有伤,却上来地面地比我这个重伤的还慢,难道不是在等我上来,看见我没死、确信这不是陷阱才跟上来的么? 光头大叔看晏临实在是没什么力气,虽然喝了水,精神稍微好了一点,然而肋骨、臂骨都断了,也不知道内脏伤到了没有,因此精神还是越来越差,心里也清楚,她这模样,在这种原始森林里面活不长了。 “喂,这次游戏的奖品,我拿走我跟女儿能穿的那一半,剩下的归你。别的,我能不能管你要样东西?就当是我帮了你一把的报酬?”光头大叔眼神瞟向晏临腰间的钥匙串,“我看你钥匙串上挂着一支笔,能不能送给我?” 晏临呆了呆,没回答,光头大叔搓了搓手:“我来这个世界的时候正好背着的包里只有一盒笔,来了一年多也快用完了。我告诉你啊,别看我女儿才六岁,她画画可漂亮了,对了,我身上这条龙就是她画的,最近纸也没有了,只能就着我身上画了……” 一提到女儿,这长相颇为凶恶的男人脸上便是一片柔光。晏临用力咳嗽了一声,清了清肺里积压的鲜血,笑了笑道:“你其实知道的吧,我已经快死了,这支笔留在我身边也没用了,你拿去吧。衣服你也全拿走吧,别浪费给我这个死人了,就算不能穿也能跟别人换点吃的用的。那条龙画得真好要是你跟女儿能活着离开这里,你女儿想必能成为画画大师的。” 光头大叔憨憨地挠了挠头,听晏临声音愈发虚弱:“大叔,能告诉我你的名字么?万一我能活下去,我一定去报答你喂水的恩情……” 光头大叔愣了愣,看看晏临已经愈发没有血色的脸,出声道:“你记着我女儿的名字吧,要是你能活下来,就报答她吧,她叫笑笑,苏笑笑。” “恩,我记住了……”晏临说着话,只觉得眼皮愈发沉重,慢慢地耷拉下来,再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了。 世界在一片昏暗中旋转,忽而是婶婶怒气十足的脸,忽而又是表弟学着婶婶的样子对着她吼:“扫把星!丧门星!把自己爸妈都克死了,还有脸皮赖在我们家蹭吃蹭喝!” 那时候的她摆出什么样的表情呢?肯定不是像现在这样的虚弱的表情吧,她不是讨好别人的性格,所以寄人篱下的时候,被人指责,也就只是沉默,于是这张死人脸愈发不讨喜,也就慢慢恶性循环了。 眼前的光景再混杂了一阵,世界终于陷入一片黑暗与寂静。 黑暗是一种安全的东西,自从她一个人从那场车祸里幸存的那一天起,她就一直这么觉得。因而在这样的黑暗中她觉得安心。若是死亡也就只是沉浸于一片黑暗之中,那也没什么不好,就这样,慢慢地沉浸下去…… “她醒了!” 一声温柔而惊喜得声音响了起来,伴随着撕破黑暗的明亮光线。 我还活着?晏临在找回意识的瞬间第一个念头便是有点震惊,慢慢地睁开眼,正对上一双清亮温柔的眼睛。 “啊!她醒过来了!”这双眼睛的主人伸手探了探晏临前额的温度,再度惊喜地喊道,“豆豆,快来看,姐姐她醒过来了!” 一个半大的小男孩毛茸茸的头“刷——”地一下闯进了她的视野里,带着一个惊讶得非常夸张的表情:“妈妈!妈妈!快来看!那个昏迷姐姐醒过来了!” 晏临眨了眨眼,没弄清楚眼前的情况。 一声颇为尖酸刻薄的女声从旁边传来:“有什么好看的,要不是墨微,她几条命都死了。哼,看她这细胳膊细腿,能干什么?!不就是白白多了张吃饭的嘴,真是弄不懂墨微怎么老是从外面捡人回来。” 原本正在查看晏临身体状况的墨微转过头去,皱眉道:“豆豆妈妈,她都伤成那样了,难道要我把她一个人丢在那里不成?那里是短面熊的领地,我要是不把她带回来,万一有路过的短面熊该怎么办?” 豆豆的妈妈尖声道:“嘿!我管她的!她活不活得下去管我什么事,你就是喜欢多管闲事!” 墨微说不过她,一时语塞:“这……” 旁边有个温和清亮的男声突然插了句完全不相干的话:“豆豆,昨天答应给你的口哨做好了。” 正趴在晏临身上,像是看什么稀奇的东西一般看着晏临的男孩立刻抛开晏临,欢叫一声扑了过去。随即有震得晏临耳朵有些疼的口哨声响了起来。 “吵死了吵死了,一边儿玩去。”那男声无比嫌弃地又道,口哨声立刻飘远了不少,那男声随即转向了豆豆的母亲,“豆豆妈,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这姑娘也是一个人从b-乙的游戏里活下来的主儿,指不定比我们都厉害些。更何况,就算她是凭运气活下来的,墨微发现她的时候,她身边堆了整整半箱子的衣服。这些衣服在‘里社’里换算成‘贡献’都够她大半年不干活儿了。” 没等豆豆的母亲答话,那男声又轻笑了一声:“说起来,我记得你跟豆豆两个人的‘贡献’你早就攒不齐了,这两天豆豆的吃穿都是靠墨微拿她的‘贡献值’接济着,豆豆妈这难道是在担心墨微为了接济新来的,顾不上豆豆么?放心好了,墨微的‘贡献’挣得快,不会亏了你家豆豆的。” 被这男人如此直白地戳破了心思,饶是豆豆的母亲再皮厚也撑不住,立刻闭了嘴,讪讪地起身走了。 “寸心,谢谢你。”墨微柔柔和和地道谢,只听见那男声“噗——”地笑了:“墨微你别谢我,我受不起。要不是你那逆天到跟bug一样的治疗能力,我们个个儿都未必活得下来。毕竟你是我们已知的唯一一个有特殊能力的人,我们要是受了伤,都还指着你的能力活命呢。” 听着这前言不搭后语的对话,刚刚醒过来的晏临再度陷入一片混乱之中,这里,又是哪里? Chapter 5 “你……这……”晏临努力仰起头,想发出声音,因为嗓子干哑,半天也没能发出一个字。 “别乱动,你伤才好了两三天,”墨微声音很轻柔,安慰起来很让人安心,“虽然我能回复三天以内在这个世界所受的一切伤害,但是你毕竟是精神上太疲倦了,又昏迷了两三日,现在还是不要妄动比较好。” 晏临顺从地躺下,这时候才有空看了看墨微的脸,虽说才十六七岁的模样,然而她长得很柔美,是一种毫无侵略性、即便是同性看来也只会觉得安心而非嫉妒的柔美,头发和眼睛的颜色都偏浅,看起来颇为单纯和善。 晏临歪过头,向墨微身后看去。方才说话的青年穿着一声洗的发白的运动服、支着膝盖坐在地上,背靠着石壁懒懒散散地模样,并没有在看这边,不知是不是光线的缘故,显得他肤色略深。恐怕也是在这个世界打理不便的缘故,略长的头发随意地捆成一捆垂在背上,衬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柔和了不少。 从他身侧看过去,能看出这是一片许多小山洞相连形成的巨大山洞,山洞顶上山石开了口,因而有日光照耀下来,能看清洞里。墨微身后不远处便是墨微所在的这一个小山洞的出口,透过出口能看到一处山泉水,而山泉附近聚集了不少正在忙碌的人。 粗粗估计一下,这一片山洞之中起码有一百余人,几乎称得上是一个“社会”了。 墨微喂了晏临两口水,晏临刚要说话,忽地天空中传来一声巨大的响声: “滴——” 这是个充满电磁感的系统音。在这个巨大的声音响起之后,晏临看着几乎所有能动的人都精神紧张地“哗——”地站了起来,她身边的墨微也立刻微微蹙眉,起身回头向着山洞顶上得开口看去,倒是那边的青年钟寸心丝毫不为所动,漫不经心地扬了扬头。 “咳咳……”一阵清嗓子的声音传来,并不是晏临先前在地铁旁听到的那个僵硬的女声,这一回是个圆润而带着稚气的少年声音,“咳咳,现在是试麦,大家都能听到么?” 自然没有人回答他,不过这少年听起来也并不像是真的想要人回答,自顾自地继续道:“恩,我开始说正题了: 首先,让我恭喜大家,在半个小时之前,本次‘无域’系统所有参加者全员终于到齐了!连同很不幸还没到正式开始就已经很倒霉地死掉的,共计是正好五十万名参与者,哈哈哈,这个数字很巧是个整数对不对。哈哈我开玩笑的,其实不是巧合啦,是我们特地挑了正好五十万人,哈哈哈哈。” 这个少年说的话在下面所有人听起来自然一点都不好笑,他自己一个人笑了半天,才停了下来,在下面无比压抑的气氛中继续道:“啊,大家不要急,虽然最后一个人半个小时之前就已经送到了‘无域’,不过这半个小时我可没有闲着,我可是很努力地把你们所有昏迷的、睡着的、就快要死了所以意识不清的人统统都弄醒了,才能确保你们都能听见接下来的话。啊,不过那些就快要死了的,听完还是得死呢。” 这少年声音与口气听起来都轻快无比,然而说话的内容不可谓不恶质,这副腔调倒是让晏临想起来先前在游戏中,天幕上的通关条件后面那一行小字: “这可是放血大优惠哦~只要活下来就能通关,史无前例的轻松通关条件~<( ̄︶ ̄)/~” 这种恶意搞笑的意味,真是如出一辙。 “封,你让开!”冷冰冰的女声不期然响了起来,比那少年的声音大上好几分,“让我来说,等你废话说完都不知道猴年马月了!” 随即是那少年夸张的委屈的声音:“明明说好的让我来做这次通告的,你干嘛……” “封,你住口,让贾来说。”刻板的中年男声带着不悦的意味,“你话太多了,我们没那么闲。” 被称为封的少年再度发出一个委屈的鼻音,这才住了嘴。 贾冷冰冰的声音简洁地道:“如各位所见,不管各位过去生活在什么时空、什么星球、什么国度,这里,对诸位而言肯定是一个全新的世界,这个世界的名字,叫做‘无域’。无域中的规则有三条: 第一条:参加每天晚上举办的‘游戏’就能获得对应的奖品,奖品由通关者自由分配; 第二条:在‘无域’之中只能使用我们的语言和文字; 第三条:当人数少于一千人的时候,开始举办a类游戏。” a类游戏?晏临敏锐地察觉到山洞中所有人都紧张了起来。先前林扬说过,每天晚上都没有a类游戏的会场,看来a类游戏是需要特殊条件来展开的。 “相信诸位中的不少人已经清楚了,每种游戏类型对应一种奖励。为了方便大家选择需要的游戏参加,本人在此统一宣布一次奖励的类型: 游戏类型:g,奖励:药品; 游戏类型:f,奖励:食物; 游戏类型:e,奖励:器皿; 游戏类型:d,奖励:武器; 游戏类型:c,奖励:工具; 游戏类型:b,奖励:服装。” 那声音到这里顿了一顿,到目前为止所说的,倒也跟林扬收集到的资料一致,晏临发觉自己心跳得厉害,隐隐约约居然是在期待着a类游戏会是什么。 “a类游戏只举办一次,参与人数限额一千人,通关人数限定一百四十人。在‘无域’最后阶段,于‘无域’中央的‘尖方塔’举行,奖品是—— ‘王权’。” 王权?晏临目瞪口呆到说不出话来,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其他人。 墨微仍旧是稍稍皱眉,琥珀色的眼睛里有些担忧的神色。另一边的钟寸心倒是难得看起来颇有兴致地盯着天空之中,而泉水边聚集着的人群中稍微有了一丝骚动。 先前那个少年的声音忽然又响了起来:“哈哈,很不错吧,只要能赢了a级游戏,就能够获得王权哦!能成为世界的‘王’呢,是不是很动心啊?其实大家肯定都梦想过的吧,君临天下什么的,我不会笑你的哈哈哈!这一回可是真的,只要能通关a级游戏,就能够成为真正的‘王’! 想想吧,成为我们这样的‘王’,看看你身边这些在你们过去的世界里绝对不可能见到的东西,看看你们周围这些来自各个不同空间不同星球、如今却在同一个地方的人,仔细想象一下,我们的力量有多么无所不能!现在,是不是对成为‘王’有了那么一点兴趣呢?哈哈哈哈……” 这一回居然也没有人打断这少年的废话,任由他自顾自嘻嘻哈哈地说了一大堆,慢慢地将“无域”中众人的情绪煽动得漂移不定,晏临几乎能听到泉水那边不少人的呼吸声陡然间变重了许多。 “糟了……”晏临听到不远处的钟寸心低声嘟囔了一声。 “咳咳。”这一回,是先前那个刻板的中年男声清了清嗓子,“我想大家应该都听清楚了‘无域的规则’,当你们的人数不大于一千人的时候,一直关闭着的‘尖方塔’便会打开,到时候你们所有人都会在一个小时之内被直接传送到尖方塔内参与a类游戏,限定的一百四十名通关者将会活得王权的加冕,成为新晋的‘王’。” 男声顿了顿,继续道:“我们不会限制你们通关的方法和规则,在人数小于一千人、a类游戏开始之前,无论这个过程将持续多少年,‘无域’系统不会结束! 此外,被选出来的你们所有人都还在壮年,完全没有进入老年阶段,所有成年人的年龄将不会改变,而未成年人一旦成长到青年阶段成长也会停止。换言之,我们容许你们保持在巅峰的身体状况下一直到‘无域’系统结束为止。” 那少年忽地又用轻轻松松的语调插了一句:“不不,才不是到‘无域’系统结束为止,要是你们获得王权的加冕,成为新晋的王,这种永生当然可以一直维持下去啦!永生对我们‘王’而言简直就跟吃饭睡觉那样容易啦。” 易如反掌的永生…… 无法想象的力量…… 只有当人数少于一千才会开始的a类游戏…… 听得见几乎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吞了口唾沫。 晏临有些懵,即便是她早已经猜到这个少年不过是想要煽动他们的*,来促使他们最终为了“减少人数到一千人以内”这个目标而自相残杀,她也不敢说,在刚刚听到“永生”这个词的一瞬间,她一点都没有动心。 谁能不动心? 几乎可以说是没有底限的力量,轻而易举的永生,最重要的是,还有这种居高临下、君临万物、生杀予夺的感觉。 *,疯狂的*,在这个没有法.律约束的世界,究竟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样子? “本次关于规则的通告到此结束。”贾冷冰冰的声音为这段通报做了个结语,“若规则有变或有追加,我们将另行通告。 最后,祝‘无域’中的各位好运。” “滴——” 最后那句祝福语,被这么冷冰冰地说出来,实在是一点祝福的意思都没有,反倒是充满了阴森可怖的气氛,并不是祝福,倒像是诅咒。 人群仍旧是沉默,不知谁低声说了一声:“他……他们说的,是真的么?” 没人回答他,只听见大家缠绕着*的呼吸声愈发粗重。 钟寸心先前拿着一把折叠小刀给豆豆削竹子做口哨玩,晏临这时候一回头,正看到看到他隐在人少的这边那只手,手里的折叠小刀赫然已经无声无息地弹了出来,摆出了防备的姿态来。 场面,已然一触即发。 “大家怎么都愣着?这是在做什么?”一声彬彬有礼却不失气度的温和男声骤然间闯进了这近乎胶着的气氛之中。 Chapter 6 “大家怎么都愣着?这是在做什么?” 就好似没有听到刚才那番通报而语调如常地说出这句话的人,是个面容清俊的青年,短发整齐地别在而后,穿着一身米白色的长风衣,个子颇高,颇有些玉树临风。他就这么不疾不徐、镇定自若地走到了人群近处。 这个人出现的那一刻,晏临察觉她近处的墨微和钟寸心都稍稍松了一口气。 青年停住脚步,环顾四周有些骚动的人群,露出一个异常让人安心的笑容来:“大家安心,既然方才他们说到了最后能有成为王的名额有一百四十个,那么我敢肯定,大家一定都会选择团结在一起使力量更大。而以单个人对抗团队,胜算想必就渺茫了。 我们‘里社’的大家聚在一起到现在已经快四个月了,论合作、论默契,肯定比那些临时组建起来的团队要好得多,那我们‘里社’成为最后的赢家的可能也远比其他人要大!更何况,我们还有能治疗一切伤势的墨微在,自然是更加无敌! 所以请大家安心地团结在一起,为了我们大家一起成为‘王’的那一天而奋斗!” 这个青年掷地有声的一段话抛出来,原本微妙而暴躁的气氛一下子便平静了下去。众人刚刚被那个少年所煽动起来的恶质的*,立刻被这青年抛出的简洁的话压了下去。 那个少年短短几句话诱之以不可想象的利,让众人昏了头脑,再暗示大家只要自相残杀到一千人以内便能使a类游戏开始。然而这个青年同样短短几句话,便清楚地告诉所有人,只有放弃那些龌龊心思,互相依靠、一致对外,才有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去。 这青年说的那些话,要是放在平时,正常人稍微花一点功夫也都不难想到,然而就是在刚才那种气氛中,那种巨大的利益之下,偏偏大多数人都想不到。 丝毫不为那个少年煽动性的话所动的心性,迅速判断情势的才能,几句话切中要害说服众人的口才,让众人从心里信服的领袖气质,这无疑是个非常杰出的青年人。 这一个瞬间,晏临毫不怀疑,这个青年人就是这个所谓“里社”的创建者和精神领袖。 “衡舟哥!”豆豆立刻收好了钟寸心刚刚给他削成的哨子,一蹦一跳地窜了过去,“衡舟哥,微微姐姐前两天捡回来的姐姐醒过来了!快来看!” 陆衡舟看着拉着自己的手向晏临那边拖的豆豆,眉眼间露出温和的神情,转身低声吩咐了身边的中年人两句,那中年人立刻点头表示明白,转身替代陆衡舟开始低声吩咐泉水边聚集着的人们什么。 经过刚才那一番混乱,人群再度恢复了秩序,开始日常的劳作。几个女人把上游干净的水灌到罐子里去,再交由旁边半大的男孩送走,边上一个年岁稍长的中年女子正在教年轻人如何辨认摘采来的果子哪些能吃。几个男人继续之前的活计,将巨大到看不住种类的兽皮在盐水里浸泡变软。 就像是最正常不过的日常生活,倘若不是在这诡异的密林深处。 晏临勉强抽出力气,支起上半身靠在山壁上坐好,稍微打起些精神来。虽然听墨微说她参加过的那场游戏已经过去了三天,然而那种耗尽体力与心力之后产生的疲倦,依然还残留在身体深处触及不到的地方。 然而这并不是一个以示弱的姿态见人的好理由,尤其当她并不知道这位青年人在她日后的人生中将会有着什么样作用的时候。 陆衡舟被豆豆抓着一只手拉了过来,原本坐在附近的钟寸心闻声抬头看了一眼,迅速地爬了起来,随手把手里的折叠刀收了回去,就近塞进裤子口袋里,一个转身便消失在这个洞口。陆衡舟貌似并不太介意钟寸心看见他过来就立刻离开的事实,温和地向着晏临道:“你觉得怎么样?微微虽然能迅速治疗所有在无域内受的外伤,但是精神上的伤害她也没有办法,你要是觉得累,就多休息一会儿。” 晏临敏锐地察觉到陆衡舟在说“微微”两个字的时候语调柔和了很多,因而立刻顺着道:“辛苦墨小姐了,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陆衡舟略略露出些笑影来,也不绕弯子,开门见山直接问道:“你觉得‘里社’怎么样?愿不愿意留下来?” “里社?”晏临略微皱了皱眉,下意识地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词。 “微微捡到你的时候,我也在场。”陆衡舟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所见,迟疑了一下,才继续说,“你当时受的伤很重,通关的奖励还剩一半,恐怕是其他通关者留给你的,看你当时的样子,应该是第一次参加游戏。” 陆衡舟没继续说原因,然而晏临大概也知道这应该是看人的经验,她回答说:“我到这里的时候就在那个游戏里,确实是第一次参加游戏。” 听说有人直接掉到了游戏里,陆衡舟和一旁的墨微明显都怔了怔,陆衡舟很快掩饰住自己的失态,重新笑道:“既然是这样,想来肯定也不是自愿参加游戏的那一类亡命之徒了,有些话倒是更加容易说开了。对了,那半箱子衣服我没有动,都收好在那里,等你做决定要不要加入里社……” “好。”晏临抬眼笑了笑,没等陆衡舟开始介绍里社,就打断了他的话,先一口答应了下来,“好,我加入。” 陆衡舟还有半截话卡在嗓子里,不知道是说好还是不说好,便看见豆豆一声欢呼,扑上去道:“姐姐也加入我们了!姐姐,你也会陪我玩么!” 晏临被肚子上豆豆的重量压得脸色有点白,又看陆衡舟有点纠结的神色,便略微向陆衡舟表示了疲惫想要休息的意思之后,陆衡舟与墨微都相继起身离开了这一小间山洞。 豆豆的母亲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豆豆心情很好地在晏临身旁玩一辆木头雕出来的小车,声音“嘎达嘎达”的响个不停,晏临也没法冷静下来思考自己的处境,索性开始跟豆豆搭话:“豆豆,你怎么呆在这儿玩?没有人陪你玩么?大家都在忙什么?” 如今反正是欠了对方一个救命的恩情,自己甩手走人难免会得罪不少人,不如先留下观望,起码能从这些看起来都还算和善的过来人那里打听些关于无域的情报。 关于“里社”究竟是什么东西,与其听陆衡舟自己说,不如听听里社里的其他人这么说来得更加真实。 “这会儿上午嘛,大家都没空啦。君彻姐姐和孤哥哥他们带人打猎还没回来,中午还不知道吃什么。等会儿他们回来了,微微姐肯定要去帮他们疗伤,都没空啦!大家都忙着挣‘贡献’嘛。寸心哥哥最近也不知道在忙什么,都不陪我玩,他前天说了,等姐姐你醒了,你就会陪我玩了!” 莫名其妙就被人卖了感觉真差,晏临心里暗自嘀咕着,揉了揉额,陪小孩啊,还真是没有经验:“那个……寸……寸心?叫这个名字?” “钟寸心。”豆豆鼓起包子脸,又自己拿手把气挤出去,“寸心哥哥叫这个。” “恩,钟寸心。”晏临点头,决定先跟豆豆处好关系,因此决定从善如流地先学习一下如何陪小孩,“他平时都陪你玩什么?” 豆豆顿时来了兴致,放下手里得玩具,兴高采烈地道:“寸心哥哥会用叶子吹口琴!你会么?我去给你找叶子?” 这个难度好高……晏临摇了摇头:“换一个吧。” “那你会削木头做玩具么?或者削竹子也行?我这一次想要飞机的3d拼图!” 徒手削3d拼图什么的也太丧心病狂了吧,怎么想也不是自己这个水平能做到的啊。晏临满怀挫败感地扶着额摇了摇头:“有没有简单一点的呢?” 豆豆掩饰不住对晏临的才华失望的神色,权衡一下,找了一个容易的:“你会用树叶弄颜料出来画画儿么?或者唱歌呢?实在不行变个魔术什么的……” 晏临嘴角抽了抽,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艺术细胞,不由得拍了拍豆豆的头:“有没有更依靠技巧一点的?虽然我也不一定会,但是说不定我能现场学会?” “那你模仿小猫小狗或者其他东西的声音么?寸心哥哥能模仿小猫小狗的声音像真的一样呢!” 居然连口技都会!晏临扶额,自暴自弃道:“那他有什么不会的么?” 豆豆想了想,如实回答:“恩,寸心哥哥他不会打猎,也不会晒兽皮做衣服,也不会做饭,还……” “停停停……”晏临被豆豆碎碎念地头大,精辟地下了一个结论,“总之,凡是没用的技能他都熟练得很,凡是有用的技能他都不会对么?!” 豆豆立刻嘟起嘴,用不赞成的眼神看了过来,明显在这个还没懂事的小孩子的心目中,变魔术、做玩具、口技来得比打猎、做饭什么的都要有用。 “豆豆,你妈妈在找你呢。”这突然响起来的声音带着一点戏谑的意思,“这位小姐这难道是在打听我的事情么?” 晏临抬眼看了看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门口的钟寸心,顿时尴尬不已。真是没什么比在别人背后议论别人,还刚刚评价了对方“凡是没用的技能都熟练得很,凡是有用的技能都不会”来得更加尴尬了。 豆豆歪了歪嘴,嘟嘟囔囔地跑了出去,钟寸心伸手示意晏临不用爬起来,躺着就好。 离近了看,晏临才发现钟寸心明显不是地球上的人种,他眉毛比正常的地球人略长一点,一直斜入鬓发,一双清亮的眼睛色泽略微有点发红,倒是让晏临想起了父母还在的时候,家里养的那只泰迪狗红红的眼睛,差点没立刻笑出来。 钟寸心没能领会晏临努力憋住没有笑出来的好意,扬了扬长长的眉毛等晏临的笑意平息下来,嘴角勾了勾,带着一些嘲讽的模样: “既然想要打听这里的事情,何必拐弯抹角地抓着豆豆那么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不如直接问我怎么样?” Chapter 7 晏临呆了呆,虽然先前没清醒的时候已经领教过钟寸对着豆豆的母亲心毫不留情面的说话习惯,然而那时候对象不是自己,冲击力远没现在这么大。 这么直接戳破人家的想法真的好么!尴尬恐惧症都快被逼出来了! 钟寸心神经粗犷到完全没有发现自己出言不逊给别人的印象不佳的事实,仍旧是懒懒散散很不着调的样子:“对了,我们都还没问过你叫什么。” “晏临。”晏临完全不想跟这么一个货搭话,因而简洁地道,随即又想起面前的人应该不是地球人,立刻补了一句自我介绍,“来自地球。” 钟寸心挑了挑眉说:“恩?我来自^$;rw&……” 一阵嘈杂的乱码声。 晏临耳膜被刺得有点疼,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便见钟寸心摊了摊手:“我听你那边也是一样的,这套语言系统看起来不太喜欢我们出生的地方,也不打算让好好我们自我介绍。 对了,我统计过,虽然我们来自不同的地方,不过一年都是三百五十天到三百八十天之间,所以也相差不远,倒是可以用作参考。你多大年纪?” 晏临心里正忙着揣度着系统屏蔽掉他们出生地名字的原因,随口答道:“十七。” 钟寸心“哦”了一声:“是短生的类型啊,好年轻啊。” “嗯?”晏临立刻回过神来,忍不住上下打量着他那副看起来绝对不超过二十的样子,便听见他颇有些得瑟的好奇的口气:“听说有些短生的人寿命还不到一百岁,真的假的?” 晏临僵硬地扭过头:“活不过一百岁很可怜么?” “没有没有。”钟寸心立刻严肃脸否认,然而那张脸上仍旧非常欠抽地写满了“同情”两个大字,“我是人种平等主义者。” 晏临面无表情地道:“你多少岁了?” 钟寸心傲然道:“一百七十三岁。” “老不死的。” “……” “你好像对寿命差距没有很意外么?”钟寸心非常刻薄地表示,“我在这里见过绝大多数短生的人听完我的年纪都都想跟我绝交。” “不不,他们不是听完你的年龄决定跟你绝交,只是听完你自爆年龄的欠抽语气决定跟你绝交。”晏临客观中肯地表达了意见,“而且我确实没有很意外。刚才通告里刻意避开了年龄,用壮年和老年来描述,我想到了可能是年龄长度不同。” 晏临默默地把剩下一句咽了下去:更何况听豆豆说你会那么多不花时间练不出来的技能,然而却都没什么卵用,也在猜你是不是命太长,才能如此闲得无聊…… 不能了解晏临内心戏的钟寸心衷心地赞扬了一句:“真不错,心思缜密。” “对了,”他随即又想起了什么,“豆豆他二十一岁。” 晏临裹起兽皮缝制的被子蒙住头。虽然知道他心智还没张开,然而那么个小包子年纪居然比自己大还是好难接受。 “话说回来,你觉得里社怎么样?”钟寸心漫不经心地把话题扯了回去,“难道陆衡舟他居然没跟你细说么?居然要跟豆豆那么一个小孩子套话。” 可是豆豆比我还大啊!晏临默默地吐了一句槽,顺便感慨一下钟寸心在话题之间无缝连接的速度,最后才闷声笑了一声,“哈,里社的具体情况,陆衡舟说的有用么?” “恩?”钟寸心扬了扬尾音,提起陆衡舟的时候语气并不太客气,然而也并没有什么诋毁的意思,“陆衡舟他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 “然而他是创建者。”晏临闷声闷气地道,“哪有父母不夸耀自己的孩子?” 钟寸心偏了偏头表示对这个言论很有兴趣:“其实谈不上,虽然说里社确实是按照陆衡舟的理念创建的,不过创建者并不只他一个人,算起来还有君彻和孤,就是我或者墨微,也勉强够得上半个创建者,这也不全是按着他的理念来的。” “陆衡舟所创建的里社,理念是资源共享,大家取得的资源归里社所有,按照各自对里社的贡献折合成‘贡献值’,再通过‘贡献值’来换取物资生活。”钟寸心想了想,还是非常耐心地解释了一下里社的大体构成,“虽然里社并不排斥参与游戏,但是陆衡舟本人并不喜好高风险的事情,你也看得出来,这里不少人对陆衡舟怀有很强的崇拜,其他那些人虽然对陆衡舟并不崇拜,然而也颇为敬畏,所以很少有人会去参加‘游戏’。” 这里面也没有多大信息量,晏临把脑袋从薄薄的被子里伸出头来,扫了一眼钟寸心身上略旧的衣服,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 钟寸心顺着她的目光看过来,随手扯了扯上衣,明白了晏临的意思:“这确实是游戏的奖品,不过不是参加游戏所得的。” 他看晏临并不太相信的样子,咧嘴笑笑:“喂喂,你就没想过我们为什么会捡到你么?你昏迷的那个地方是短面熊的领地,你觉得陆衡舟和墨微为什么要冒险进去?还碰巧捡到了你?” 晏临呆了一呆,便听对方无比淡定地解释道:“因为那个b游戏开始之后追加的难度是‘乙’啊,乙级游戏全灭的几率大概一半对一半吧。要是没有幸存者,奖品就可以随便捡走了。” 在听完这句话的一瞬间,晏临差点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所以你们就呆在游戏外围,心安理得地期待着参与者的死么难道?! 她理智上不是不知道,这是对他们而言生存的必备手段,在这种生存困难的地方,他们并没有杀人放火,没有陷害他人,根本就无可非议,更何况他们还因此救了自己的命。要不是她刚刚经历过那个游戏,她恐怕会对这个主意表示绝妙。 然而一想到她还有其他那些人在那个游戏中,那些命悬一线的时候,当他们经历着生离死别、背叛与恐惧的时候,这些人在游戏外面,期待着他们的死,晏临就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只能勉强向着钟寸心道:“你其实不赞同陆衡舟的理念是么?我看你的态度不像是陆衡舟的追随者。” “我要是不赞同陆衡舟的理念,我为什么呆在里社?”钟寸心再度挑了挑他那比地球人长一些的眉毛,并不否认他与陆衡舟气场不和的事情,“只不过我赞同很多种不同的理念,陆衡舟的只是其中一个而已。更何况……” 他说着瞟了晏临一眼:“在这件事情上,我跟陆衡舟确实理念不合,不过提出这个办法的人是我,陆衡舟和墨微其实并不太支持,不过君彻支持我所以我们就这么规定了,其他人也不得不执行而已。非要说陆衡舟不支持的原因的话,大概跟你相似,他在一开始还不明白规则误闯的那一次游戏,是c-丙,所以他对游戏的敬而远之,也不难想象。” 晏临沉默了一阵,不知道说什么好,原本半靠在山壁上的钟寸心见晏临没有谈话的兴致了,便也顺势席地坐下,无聊地再度拿出一块木头,拿小刀削着。 再沉默了好一阵,晏临忍无可忍地开了口:“话说,你为什么一直呆在这里。” “我为什么呆在这里?墨微没告诉你么?”钟寸心抬了抬眼,放下手里半成品的木头,指了指晏临躺着的地方,“最近地方不太够,你当时昏迷不醒又不能让你跟别人挤着,所以你现在躺着的地方……” 在晏临极其不祥的预感中,钟寸心慢慢地吐出了接下来得字: “……是我的床。” 晏临:……能让我先死一会儿么?! 钟寸心无视了晏临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继续开始削手里的木头,慢慢地出现了一把短刀得形状来,顺便再度光速无缝切换了话题:“对了,我想你明天应该也能干活儿了,虽然你贡献值应该不缺,不过还是提前适应一下里社的做法比较好。明天轮到我和墨微出去找能吃的果实,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晏临呆了呆:我们有那么熟么?而且你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去做这种怎么想都是女人才会干的活儿?你难道这么柔弱?啊,不对,我想起来了,你的技能点全都点歪了来着…… 钟寸心把削好的木制短刀随手丢到晏临面前,淡定地道:“虽然木刀其实没什么用,带着安心也好,你要是有点力气了,那不如试着活动一下,君彻和孤他们应该快打猎回来了。” 钟寸心话音刚落,便听见外面一阵喧闹声。 “君小姐带着猎物回来了!”随着一阵欢呼,一个一身大红色短衣的女子迈着稳健的步子率先走了进来,她身材高挑丰满,蜜色肌肤显得健康而美丽,利索半长的短裤下面露出的修长而覆盖有结实肌肉的大腿充满着野性的力量感。 随着一股浓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墨微迅速地迎了上去:“君彻小姐,你肩膀受伤了……” 君彻不甚耐烦地挥开墨微伸过来的手:“跟你说过多少次,别多管我的闲事。你去给他们看看,今天打到的那只冠齿兽太凶了,他们都受了伤。” 墨微微微蹙眉,虽然不知道君彻为什么一直不喜欢她到连让她治疗都不愿意,然而君彻肩膀上的伤也实在是不算轻,让她稍微有点担心。陆衡舟快步走了过来,随手抛过去一个瓶子:“喂,君彻,最后一点止血的药,你要是再不让微微治疗,以后就没有药用了。” 君彻接过瓶子,“哼”了一声,找了块石头坐下,熟练地开始包扎伤口,没再说话。 晏临下意识地盯住君彻那一身短衣的腰间,那里随意地挂着六七八把各式各样的木仓。 钟寸心带着一点戏谑的口吻:“回来得真快,看,那就是我们的女武神、军械女皇——君彻。” Chapter 8 要说在刚才那一瞬间,晏临还对钟寸心徒手削出一把木刀的技能表示了一点点赞赏,到这一刻,她已经完全把这个念头抛出了脑海,有些木愣地看着君彻腰间挂着的(木仓)。 人类的历史,从冷兵器时代过渡到热.兵器时代,战斗力、杀伤力增加了多少,自然不消说。即便是晏临在此之前基本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军事方面的知识,然而在她骨子深处,却始终刻着热.兵器时代的骄傲。 一百米开外,给我一把机.关(木仓),我可以轻易杀死古代最好的剑客、中世纪最好的骑士。给我一个火箭筒,我可以单挑成吉思汗铁骑和东征的十字军。 而在这个世界上,是有热.兵器的。 这个念头兴起的瞬间,晏临的背脊僵硬了起来。五十万人存活一千人,倘若有热.兵器存在,那她的存活率,大概也就微乎其微了。 钟寸心说完那话之后没在看君彻,倒是打量了神色有异的晏临一番,顿时也猜到了她的想法,忍不住嗤笑一声:“放轻松,那些枪是她自己带来的,不是游戏里赢的,我手里这把才是d类武器类游戏的奖品,都是些各种各样的刀。我们被扔过来的时候随身的东西都还在,君彻以前估计是军火商人,正好随身带着这么一大包各种的兵器。 不过这些都是一次性的,弹药用尽了就没有了,木仓自然也就作废了。” “她,跟墨微不合?”晏临小声地问道。 钟寸心皱眉:“谁知道呢,那个神经病除了跟她一起过来那个下属孤之外也不知道看谁顺眼。话说你经常在背后说别人的事情?你刚刚还说我什么有用的都不会呢。” 晏临:……我这只是在试图了解处境,并没有刻意诋毁别人啊。而且你这不是回答了么?要说我在背后议论别人显然你也有一份啊…… 那边君彻单手加上用牙咬着纱布,好不容易把肩膀上的伤口裹好,眉间隐隐带着些傲慢的神色吩咐道:“孤,去给我拿水来!” 原本与其他人一起抬着那巨大冠齿兽尸体进来的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闻言立刻把位置让给旁边的人,从腰间解下水壶从泉水边盛满,递给君彻。 “君彻姐姐!”豆豆高兴地凑过去,“君彻姐姐好厉害,今天大家又有肉吃了!” 君彻斜了他一眼:“哼,我能有几天空手而回的。”她这边话还没说完,便听墨微正在治疗的那个大汉哈哈大笑了一声:“豆豆,你个小屁孩根本不知道君姐和孤哥多厉害!今儿这只冠齿兽,君姐硬是直接跳到它背上拿军刺捅穿了它的脑子,一粒子弹都没用!” 豆豆一脸向往地推搡着君彻:“君姐姐,你教我打猎好不好!我已经不小了,也是男子汉,也改可以打猎了!” 豆豆这么个屁大的小孩一脸正经地这么一说,周围顿时响起一片大笑声。君彻肩上有伤,被他推得有点烦,便甩了甩手:“我才没空教你这么个小屁孩儿,要学打猎去找孤好了,别来烦我。” 豆豆立刻一个咕噜爬起来,凑到了孤跟前,一脸憧憬地看着他。孤站在君彻身后,他的面容锋利如刀削,神色亦冷峻如岩石,然而此刻看着君彻的目光却无疑满是温柔。他也不答话,不过看起来完全不像是打算教的样子。 “死孩子!瞎说什么呢!”也不知从什么地方匆匆忙忙地跑出来得豆豆的母亲,上去就对着豆豆的屁股打了一巴掌,“你才多点儿大!还打猎呢!就知道浑说!” 她一边骂着豆豆,一边抬头给君彻和孤赔不是:“君小姐,孤大哥,我家小孩子不懂事,瞎说的,别往心里去啊!” 大家也都不瞎,都看得出豆豆的母亲也就是怕豆豆出事,不肯让豆豆学这些东西。那些跟着君彻出去打猎而受着伤的男人们不少都露出了些轻蔑的神情,毕竟论起来大家都是每天,然而也都知道是爱子之心,也没人好说什么。 “我才没有瞎说!”豆豆也快到了叛逆的年纪,被母亲在这么众目睽睽之下打了屁股,自然不情愿,顿时跳了起来,“我就要跟孤哥哥学打猎!哼!我明天就去!” 他这当然是赌气,然而他妈妈立刻就急了,手里也越发没轻没重:“你这死孩子,怎么说话……” “豆豆,过来。”陆衡舟温和的声音立刻浇灭了豆豆的火气,豆豆抹着快憋不住的眼泪跑到陆衡舟身旁,委屈地喊道:“衡舟哥,妈妈……” “好了,先把眼泪鼻涕擦一擦。”陆衡舟停下手里正在给冠齿兽剥皮的动作,用干净的那只手拍拍他的脑袋,“来,仔细看看这只冠齿兽,看得出来从什么地方下刀才能致命么?” 豆豆摇了摇头,陆衡舟笑了笑:“那你就打算这个样子,什么都不懂就跑出去打猎?” “可是……”豆豆噘着嘴道,“可是我也想帮大家忙啊,就我一个人好像很没用的样子……” 陆衡舟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可以先从你能做的开始学起,你现在个子还矮,去打猎不是只能添乱么?你要是以后想要会打猎,现在不是应该从更加基础的地方学起?你看,我现在正在做什么?” 豆豆眨了眨眼睛,看着陆衡舟手上刚刚沾满的血,还有没放下的长刀,无比乖巧地回答:“衡舟哥在剥皮做大家衣服,还有切肉给大家煮着吃。” 陆衡舟单手拿起旁边略小一点的刀递给豆豆:“你想学打猎,当然要先知道猎物什么模样,连猎物的构造都不明白,怎么能去打猎呢?你先跟着我好好看一看这些猎物的模样,等你什么时候能够自己肢解开一只冠齿兽了,你就可以跟着君彻和孤去学打猎了。” “好!”豆豆眼里光芒一亮,接过那把小刀,脆生生地应道。 “陆先生……”豆豆的妈妈呆了呆,赶紧过来,陆衡舟目光浅浅地扫过去:“豆豆妈,豆豆最近这些日子得吃食都靠微微的贡献值接济着吧?微微就算挣起来再容易,你也不好这么空耗着吧。豆豆能学一点是一点,难不成你还护他一辈子么?” 豆豆的母亲讪讪然没话好说,豆豆得意地向陆衡舟跟前更加凑近了几步,听他仔细讲解下刀的要领。 一张兽皮很快便被完整地剥了下来,立刻有两个穿着兽皮长衣的女性将那还带着血肉的兽皮拿到一个石头水坑里去泡着,努力刷去血肉,另一边已经有人开始拿着一大袋草木灰烬泡到水里煮成碱水,等着那边血肉洗干净再到碱水当中刷一次,再拿去阴干。 这一边剩下的血淋淋的没了皮的冠齿兽,倒也没人害怕或是反胃,大家都是一副见怪不怪了的样子,恐怕来这里的这段时间已经把众人的神经磨练地无比强健,对这些血腥场景早就习惯得不能再习惯。 晏临没忍住想了想,要是以后成为了“王”之后,还能会那个世界去呆一段时间么?还能继续跟曾经的朋友们正常相处么? 陆衡舟刀工很好,整套本来属于屠夫的那种不甚斯文的动作,被他这么不疾不徐地做起来有某种属于优雅得令人移不开眼的感觉,简直让人怀疑他来无域之前是个医生之类的人。他手里不算长的刀从那尸体上飞快地游走而过,几乎听不到剁骨斩筋的声音,很顺畅地将肉片解了下来,远远看过去颇有某种庖丁解牛的美感。 旁边一个年岁稍长得中年人不断接住从他刀尖上落下来的肉片,送去给另一边已经开始烧水做饭的人,豆豆第一次帮忙干活儿,很有些紧张地站在一旁,当陆衡舟吩咐他切什么的时候,就立刻上去切,虽然因为紧张手都有些僵硬,然而还是一副乖巧听话的模样。 整个处理那只冠齿兽的流程堪称顺畅得令人惊叹,每个人各司其职,动作顺畅、效率高得令人惊讶不已。 君彻坐着,又喝了两口水休息了一阵,解开腰里的(木仓)只,丢给孤吩咐他去稍微校准一下准心,自己从大腿上绑着的刀鞘里面抽出军刀来,仔细看了看,向着晏临和钟寸心这边直直地扔了过来。 那把军刀便刀刃向外飞了出去,一直插到钟寸心身前一米多远的地面上,才听到君彻一如既往:“姓钟的,闲着没事帮我磨个刀。” 眼见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冲着自己飞过来,晏临背后出了一层汗,钟寸心倒是淡定地很,远远地冲着君彻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这才默默地拾起匕首,从兜里拎出一小块看不出质地的石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磨刀刃。 晏临实在没忍住,好奇道:“你为什么会这么多稀奇古怪的技能?你以前究竟是做什么工作的?” 钟寸心把石头沾了沾水,继续漫不经心地磨刀:“工作?我被扔过来的时候大学还没毕业呢?” 唔……晏临挑了挑眉,原来他连续读了一百多年书啊,突然觉得有点同情他命这么长了怎么办? 吃过冠齿兽的肉当做晚饭之后,天色也略微有点暗了,这边没有灯,晏临想着,等天黑了也只有睡觉。然而在天色黯淡下来的一刹那,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声音响了起来。 晏临虽然力气还不足,却仍旧一下子惊到坐了起来,抬头向着天上看。正好抱着一条被子决定过来挤挤的墨微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发笑:“你真的是刚来的啊,从来没听过么?这是游戏会场开始出现的通告声啊。” 随着墨微的话,晏临透过山洞顶上的岩洞,遥遥看见前方不算远的天空中以暗红色的字体出现了一个同样是3d纹样的巨大的“e”。 Chapter 9 墨微抬头再看了看,放下手里的被子,皱着眉再看向别一个方向:“今天真是好巧,离我们很近的,除了一个e类游戏外,居然还有个c。” “你们要去守着?看会不会捡到没有主人的奖品?”晏临看墨微已经在向外走了,经不住问了一声。 “是啊。”墨微仰着头,揉了揉因为长期睡眠不足而有点黑眼圈的双眼,“按惯例是我与衡舟、君彻与孤两队当中出去一队,今天看样子是都要出去了。” 不过是捡漏而己,出动的居然是这个团队的绝对精英,果然也是一件不太容易、竞争不小的事情吧。 晏临皱眉刚要说话,便见刚刚还在帮忙收拾剩菜残羹的钟寸心已经洗干净了手,大步走了过来,对着墨微道:“墨微,陆衡舟说你这两天连着照顾几个受伤的辛苦了,让你好好休息,他已经跟周词去了。刚刚豆豆闹腾得厉害,所以也跟着一起去了。” 墨微听说豆豆也去了,忍不住“啊”了一声,便听钟寸心继续道:“他们去的e那边,那边参与的人向来少,难度也一直不大,应该不会全灭。他应该也就是去走个过场而己,就算带着豆豆,应该也没问题。” 倘若并没有全灭的话,为了保护通关者的利益,无域系统设置只有通关者能够打开奖品的箱子,而这些通关者们只要还有理智,就肯定不会当场就开箱子。所以等着捡漏的十之*也就是空手而回,应该没有什么风险才是。 墨微点点头表示安心。这一个小洞穴地势比旁边要来得高一些,又有块较大的岩石横在前面,钟寸心单手撑着跳了上来,毫不客气地直接坐了下来,背靠在这一个小山洞的洞口的那块岩石上,闭上眼睛开始打盹儿。 “微微,这里地方很紧张么?”晏临看钟寸心也只能挤在附近睡,稍微有点不自在地问道。照理说,四个人不在,睡的地方应该宽敞些,现在看来仍旧是拥挤的,莫不是自己的到来其实给里社添了很大麻烦吧? “其实平时有固定睡觉地方的人不多。”墨微抬眼看了看钟寸心,“寸心这一个洞因为顶上有洞,雨天总是漏雨,下面又有很大一块岩石挡着很难爬,所以通常大家都不会上来。也就默认留给寸心了。 我平时也都在下面随便跟其他姑娘们挤一挤,这两天你一直昏迷着呆在这里,我给你疗伤的时候就顺便跟你挤挤了,不过寸心这两天倒是一直不知道睡在哪儿。” 听说自己把人家挤出去了,晏临心虚地沉默了。钟寸心听着倒是睁开眼道:“别多想,你们两个还是早点睡觉吧,不管有什么动静,都绝对别出声。”说着他自己一声轻笑,“真是久违了,陆衡舟和君彻都不在的夜晚。” 这段没头没脑的话丢出来,也亏得钟寸心平日里说话就不算厚到,也没人想要深究他究竟在讽刺什么。 再等了一会儿,天空中巨大的字慢慢地多了几个符号: c-丁 e-己 没有太出乎钟寸心得意料之外,中规中矩的结果。 暮色慢慢降临,游戏激烈地展开着。整个无域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声音可以传得很远,听得见远处不知什么品种的野兽在嘶吼,却听不到那些游戏当中的一丝一毫的声响。 那些痛楚,那些撕心裂肺、生离死别,统统被隔绝在内,等到游戏结束,便连着那会场一起消失不见。 晏临不太习惯跟人睡在一起,再加上第一次睡在石头上,因而睡得不算踏实,也正因为如此,在听到第一声呻.吟的时候,她立刻便醒了过来。她稍微清醒了一会儿,立刻意识到了这一声、还有随后响起的其他交织着喘息的呻.吟是从何而来。 即便是在里社,即便是在这个貌似平静安好的里社,大家也都积攒了太多生存的恐惧,太多不为人知的压力,太多不知道明天在何处的迷茫,太多随时可能死去的绝望,需要再这样无所约束的深夜释放出来。 而对于人类而言,没有比这个更加能够快速发泄的途径了。 最初是一声,随后渐次而起,夹杂着一些轻微的反抗的声音,还有被捂回去的尖叫声。很快,就有来来回回走动着的粗重的呼吸声,有几声女子略微高亢的叫声,几声几闷的低哼,几声些微的哭泣,几声淫言秽语,还有*碰撞的响声。 一切声响,在这寂静的深夜无所遁形。 晏临记得,里社当中女性远比男性要少。僧多粥少,发生什么都不奇怪。在这种原始森林深处,当维持作为人类社会的秩序的那些人不在,疯狂的人们什么都做得出来。 倘若说陆衡舟是里社的阳光,这,就是阳光照耀不到的阴影。 然而,比起愤怒尤甚的,是恐惧。 她听得出来,那些女子并不全是自愿的,多的是无法反抗的。陆衡舟与君彻都不在,即便要说也是无从申诉。等他们回来了,法不责众,犯人是里社的大多数男人,是提供给他们日常生活的主要力量,陆衡舟即便要惩罚也绝对不可能太严重,等到以后,说不定还会遭到更加严重的报复。 那她们还能怎么样?要怒而离开里社么?一个弱女子又能去哪里?呆在这里起码还能活着啊! 晏临在这样的深夜里悚然而惊,而她无所依仗,初来乍到,这种命运,不只是外面那些女子的,同样也是在等着她的!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这个洞穴偏居一隅,离得较远,他们还没有注意到她而已,等他们想起来,她怎么可能抵抗得了?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身边的墨微,墨微对这些深夜里的声响并无所觉,还没有醒过来。那些标志着游戏会场的3d字幕替代明月落下微弱的光透过洞顶的孔洞,正落在墨微脸上,衬着那均匀稳定的呼吸,显得无比安静祥和,与这周围的声音格格不入。 对了,墨微一直是跟着陆衡舟出去的,她根本不知道在陆衡舟不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晏临咽了口唾沫,她现在能做什么?祈祷? 她在黑夜中翻了个身,看着光线微弱的一整个串联着的山洞里,幢幢的人影。不出多会儿,果然有一个身影向着这个方向慢慢靠了过来,隐在夜色中看不清楚。晏临几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她手伸到被子里,紧紧地握住钟寸心先前给她的那把木刀。 脚步声伴随着粗重的呼吸慢慢接近,晏临瞪大了眼睛,却什么也看不清黑暗中那人的身形。 还有多远?晏临已经等得浑身寒毛直立了,努力调匀呼吸,无论如何也想挣扎一下。 在那人影走到这洞口的岩石下的时候,黑暗中忽然亮起了一双鲜红的眼睛。 大概是没想到有人的眼睛在黑暗中能呈现如此色泽,那人明显吓了一跳,停住了脚步。 晏临屏住呼吸,听见那人嘟嘟囔囔低声说什么,听不分明:“……墨微……新来的……一次……”当然也并不需要听分明,也能猜到大意。 钟寸心眨了眨那双在夜间意外地异常鲜红的眼睛,听得出那种漫不经心的腔调里甚至还有些事不关己的意味,他刻意压低了声音,隐藏住一点轻笑的意思:“陆衡舟喜欢墨微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墨微是没醒,要是她醒了,别指望这种事情能跟以前几次一样轻易结束,你应该还不想跟陆衡舟翻脸吧。” 晏临闻声微微松了口气,这才发觉自己握刀得太紧,以至于手心里全是汗。 来人再嘟囔了两声,这才不情不愿地转身离开了。 钟寸心转过头来,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看见那双比白天红得多的眼睛,微微有些瘆人:“哈。” 这无疑是在跟自己说话了,晏临已经睡不着了,休息了一阵也有了些力气,索性爬了起来,坐到钟寸心附近去,低声道:“谢谢你。” 钟寸心转头看着外面,夜色中看不见表情:“我倒是很意外,你没有义正言辞地问我为什么不去救她们。” “我知道在这种地方,不越是去管闲事才越有可能活下来。”晏临低垂下眼帘,她方才只是在考虑自己的安危,并没有想着去救人,无疑已经是自私到了极点,到如今她也无意隐瞒,“而且我也不算什么好人,所以我只是很感激你救了我。” “哈。”钟寸心也并不安慰晏临,只是漫不经心地道,“陆衡舟和君彻都不在的日子,真的是久违了。” 看得出来这已经是久违了,不然怎么至于失控成这个样子?晏临把头埋在膝盖里,轻声说:“我以为他们很尊敬陆衡舟,也很尊重他的理念。” “是很尊敬。”钟寸心回头有些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并不赞同她的话,“你想得不对,他们白天并不是装出来得。只不过是有太阳的时候大家固然会觉得温暖,这也并不影响他们在黑暗中觉得冷。要是以父母来比喻的话,陆衡舟就好比是温柔慈爱令人追随的那一边,君彻便是严厉暴躁让人服从的那一边。 人们大多敬爱的自己的父母,不过这并不影响我们大多都会有些背着父母才会做的‘坏事’。” 在这种荒诞不经的时刻,钟寸心依旧拿出了诡异的认真的态度,来跟晏临解释自己的看法,那种认真严谨的态度,让晏临想起了课堂辩论的样子。非要说的话,这不是在讨论眼前龌龊的事实,更像是在讨论书本上的一个观点。 晏临已经稍微冷静了下来,听完这么长一段话,忍不住稍微挑了挑眉:“你意外地具有哲学家的潜质。” “只是活得太无聊了而已。”钟寸心盯着外面,不甚上心随口回答着晏临的话,而后稍微感叹了一句,“有的时候,真的想让陆衡舟也看看,这就是他所呕心沥血建立起来的东西,这就是他挚爱的美好的同伴。” 钟寸心的语气颇有些阴鸷,晏临没答话,只听他转而再度叹了口气,继续道:“可惜了,陆衡舟所在的地方,肯定不会发生这种事情,所以他恐怕是没机会看到了。” Chapter 10 顶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在漫无边际的原始森林当中走着,晏临分着心考虑着,在经历了昨晚的那种景况之后,她要不要真的留在里社。 她抬眼看向同样近乎一夜没睡的钟寸心,几乎是有些嫉妒地发觉他精神却很好,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晏临默默地想着,钟寸心绝对算不上是一个好人,他昨天显然也并不是为了救自己,而是为了墨微。虽然听说这种事情并不经常发生,然而万一有下一次,她还能躲得过的几率微乎其微。 “砰——” 晏临揉了揉撞得有点疼的额头,从发呆中回过神,抬头看看面前自己撞上得那颗树。 “走路居然会撞到树?”钟寸心歪过头,稍微有点好奇的口吻,“是你们那边的人特有的习惯么?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类似的景象。” 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晏临使劲点了点头,随手栽赃了所有地球人。 “咦,微微呢?”晏临回过神,这才发觉比早晨出门的时候少了一个人。 钟寸心对于晏临神游这个现象表示颇感兴趣:“刚才那边有一块果实茂盛的,墨微自己去收集了。” “她一个人?”晏临吓了一跳,“一个人去不是很危险么?” “这里是安全区啊。”钟寸心四处看了看,“一般不会有什么野兽的,只要不离得太远,互相喊一下也能有照应,一般不会出事。啊!那边有一丛黑浆果,交给你了怎么样?等我一会儿回来再一起回去。” 晏临点了点头答应了,转身向那一丛黑浆果走去。她现在也确实需要独处的时间来考虑自己的未来。 她摘采了一阵,忍不住抬眼看看周围。巨大入天的树木,高过膝盖的巨大草丛,不知名的小型动物一窜而过,就连偶尔树上挂下来的小虫子,都让她觉得莫名地危险。 一个人,真的有可能在这里活下去么? 晏临默默地想着,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大概应该是先呆在里社,然后找到可靠的伙伴一起离开里社吧?可是找到伙伴什么的…… 想着昨天夜间的光景,晏临默默地有点反胃。伙伴什么的,真的要从那群人洞中选么?要么是恃强凌弱的施暴者,要么是为了活下去忍气吞声的受虐者? 她手里机械地采摘着果实,心里千回百转想不出个所以然,以至于她听见身后传来轻微的响鼻声的时候,已经靠得很近了。 晏临立刻停下了动作,有些僵硬地转过身去,面前是一只形态介于猫和猎豹之间动物,然而比这两者都大上不少,两支近四十厘米长、带着一点弯曲的獠牙上还沾着暗红色的血迹,伴随着一声低低的咆哮声,慢慢逼近了过来。 那是猫科大型食肉动物特有的金黄色眼珠,泛着某种凶恶而危险的光泽,一点一点靠近,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晏临吞了口唾沫,慢慢地退了一步,对方像是对这样一个猎物势在必得,很是悠闲地也踏出了一步。 她从身体每一个角落都拼命传来赶紧掉头跑的信号,为此她的双腿都稍微开始颤抖,然而比起恐惧,更加清楚的事情是,这种时候,只要她背过身去,也许下一秒,自己的喉咙就会被咬断。 她握住唯一可以防身的那把木刀,慢慢地背靠到最近的大树上,吞了口唾沫,目光却忍不住瞟向另外一边唯一一条可以逃跑的路线。 快跑!快跑!她心里有个声音反复地回响着,然而她的理智拼命抗拒。不可以转身,必须面对它,我不可能跑得过它,只有趁它不注意伤着它让它忌惮,才起码能拖时间。 可是……正面搏斗,怎么可能赢得了呢?! 对着食肉动物本能的恐惧终于占了上风,晏临在那猫科动物再度先前踏出一步的刹那,原本尚还在拼命运转的理智全线崩溃。 快跑!快跑!她心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转过身便向着反方向的那条小路拼命跑了过去。 锋利的草叶在她□□的小腿上割开好几道血痕,她丝毫感受不到。背后传来一声不悦的咆哮声,随即便是飞快奔跑的脚步。 那炽热的鼻息带着腥臭的气味已经近在咫尺,或许只要慢了一步,便是立刻毙命。 快跑!快跑!向前跑!不要停! 快跑!快跑!只要停下来,就立刻会失去性命! 她记得来的时候经过过这条路,这条树木分开的小路对面,是一条小溪。已经能听到水流的声音了,已经接近了!只要跳到溪流里面……只要跑到…… 在那条同时仿佛逃生的希望一般的小路上,在她与那救命溪流之间,忽然间出现了一块阴影。 一只巨大得让人绝望的动物从密林深处走了出来,那是一只体型接近幼年大象的巨大动物,有着一张几乎占据了身体三分之一那么长的大嘴,嘴里布满了尖锐的獠牙,那极度延长的面部,那宽阔膨大的颧骨,无不昭示着死亡的气息。 晏临在距离那只巨大的怪物不足二十米的时候才刹住,背后的那只野兽已经近在咫尺,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两面夹击,已经没有希望了。 绝望感如潮水般蔓延而过,晏临到此时才终于觉得再无生机,双腿一软,差点没摔倒了旁边的草地上。 前方那只巨大的野兽走近了两步,凶残而冷酷的目光带着绝对的力量差距射过来的时候,晏临几乎没能喘得过气来。 然而那目光却并没有停留,而是慢慢地转开了。 晏临呆了呆,这才惊觉,好像不太对劲。 先前追着她的那只野兽再度咆哮了一声,这一次却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意味,更像是某种威胁的意味。 那只巨大的野兽丝毫不受影响,吼叫着两个大步便冲了过来。 两只凶猛之极的野兽的咆哮令周围树叶纷纷落下,晏临完全无法动弹,旁边的大树一个极为不起眼的洞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把她拉了进去。 恐惧在这黑暗未知的树洞中爆发开来,她下意识地拼命挣扎着,直到对方强有力的胳膊勒住她的肩膀,压制住了她所有的动作,将她死死禁锢在胸口,她才听到压低的声音:“喂!别打了,是我!” 钟寸心。 有人说人类恐惧的根源来自于孤独。 在身边有了另一个同类的时候,即便情况其实没有什么好转,晏临也骤然间卸下了所有力道,下意识地抱住面前唯一的同类,后知后觉地颤栗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 “好了,好了,没事了。它已经找到了比你有价值的猎物,不会盯着你的。”钟寸心听来并不经常应对这种情况,略微有点手足无措。 在黑暗中他察觉到自己胸口被眼泪襦湿了一大片,因为刚才挣扎太过激烈而被自己压制在怀里的人拼命在颤抖,他知道这种状态下,他解释什么晏临都不可能听得进去,然而除了说“没事了”,他也不知道其他该说什么。 树洞之外的生死搏斗还在继续,凶恶的咆哮、不断的震动伴随着新鲜的血腥味不断传到这个狭小的树洞中来,再过了好一会儿,这场厮杀才平息了。 晏临趴在钟寸心胸口,无声无息地哭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总算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赶紧抽回抱着对方腰际的手,尚还带着一点哭腔,慢慢地说:“对不起……我刚才……” “啊,没事,我没放在心上。”钟寸心在一片黑暗中以语气表示自己非常淡定,“人类确实会有这种行为,当极度恐惧的时候,会通过哭泣和同伴效应来发泄感情,这是正常表现,你不用在意。” ……晏临嘴角抽了抽,最后那点恐惧和崩溃在钟寸心这种没话找话的言论中彻底消失。 钟寸心先出了树洞,确认安全之后才返身拉晏临出来,带着调侃的口吻道:“当初听说你被送来的时候直接掉到游戏里面,还一直在想,怎么可能有人的运气这么差。到今天我才发现,你的运气真的不怎么样。” 钟寸心从地上捡起之前那只看起来像猫科动物的野兽断掉的半截獠牙握在手里:“始剑齿虎,安氏中兽,在安全区连续遇上两只连君彻都不敢正面对上的大型野兽,要是只遇上任意一只,你就死定了,你偏偏还遇上两只。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评价你的运气,究竟是太好,还是太差了。” 在这种原始森林中,任何违反理智的过度反应都会致命。晏临努力强迫自己不对那獠牙产生心理阴影,努力地直面着它道:“那就是剑齿虎?” “始剑齿虎,”钟寸心好脾气地纠正,顺便掂量了几下手里那半截獠牙,“从生物学上看,跟剑齿虎差得挺远的,除了这两根獠牙很相似。不过这牙齿硬度相当不错,很适合做把刀什么的,通常不会断——当然前提是,没遇上安氏中兽。” 晏临听着钟寸心无比镇定、就如同在课堂上一样冷静地向她科普这些远古时代的动物,随口插话道:“你觉得谁赢了。” “安氏兽。”钟寸心仿佛觉得这个问题颇为好笑,“当然是安氏兽,应该说,这只始剑齿虎相当眼拙,自不量力地挑战了安氏兽。” 晏临语塞,愣了一会儿才决定换个话题:“对了,你不是去找其他果实了么?怎么会躲在这里?” 钟寸心脚步停了停,抬头仔细打量了晏临一番,这才笑了笑:“你真的想着到我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晏临听着这话语调不详,刚想拒绝,便见钟寸心对她招了招手:“那你跟我来,我给你看一眼我最近一直在看的东西,我引用了一句哲文把它命了个名。” 钟寸心想了想,换上更慢的语调道: “我把它命名为—— ‘铺在毁灭之路上的第一块白骨’。” Chapter 11 起码在真正看到那个景象之前,晏临很有吐槽钟寸心那个诡异的意识流命名的冲动。 在钟寸心灵活地爬到树上,而后伸手把晏临也拉了上去之后,晏临才发觉“铺在毁灭之路上的第一块白骨”这个命名,并不是一个意识流的命名,而是写实流的。 站在高高的树枝上,远远地能看见溪流的对岸,有一个同样是中心腐烂形成树洞的大树,里面塞满了东西,因为距离遥远而看不分明。 然而最清楚的便是,从树洞的洞口,伸出来的一只手。 青灰而肥胖的手,糊着暗色的泥土或是血,手臂上好几处伤口,远远地看得出有什么东西在伤口上蠕动着,无需细看,也猜得出那些腐烂的迹象。 晏临压制住胃里不断上涌的酸水,有些庆幸自己离得如此之远,看不清更多的细节。 “你不会不留痕迹地走路,也不会消除自己走路的踪迹,所以你最近只能到这里了。”钟寸心眯了眯眼看向那边的树洞,言下之意,他曾经靠近了细细检查过,“二十七具尸体,全部是失踪的里社成员,作为一场开幕,这个数字还算盛大吧?” 晏临咽了口唾沫:“失踪的人?里社里的人会不断失踪么?”陆衡舟会坐视自己身边的人消失不管? “当然,因为每天都有人会偷偷去参加游戏。”钟寸心的语气理所当然得让晏临皱了皱眉,“你怎么能指望,每个人都可以安于现状?假如更多的贡献值就能换到更好的睡觉的地方、更加舒适的衣服、更加精致的食物,假如冒着一点死去的风险就可以轻易得到这一切,你怎么能指望每个人,都安于现状?” “所以有人失踪了也不奇怪对么?”晏临侧开目光,不再去看那边的惨状,“那这些又是什么?” “尸体。”钟寸心回答了一句彻头彻尾的废话之后才开始详细解释,“曾经的里社成员的尸体,都是这两个多月里面失踪的,最后死在这里。最有趣的是,他们身上的致命伤,全部都是人为的。” 晏临呆了呆,没说话,便听钟寸心继续向她介绍:“那只垂在外面的手的主人,叫孙池,看得出来吧,他有三百多斤重,连挪动身体都困难。他失踪的那一天,不少人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会有自信去参加游戏。他旁边那个闪着金光的手镯你看到了么,它的主人也在里面,叫刘亦婷,相当年轻。不过容我不客气地评论一句,除了陪别人睡觉换取别人送给她的贡献值之外,她什么都不会。” 钟寸心难得地以完全的贬义评价一个人,说完自己也觉得不太妥,因而顿了顿,晏临看他略微尴尬的神情,立刻会意:“她也勾引过你?” 钟寸心对晏临的敏锐有些意外:“她不是我偏好的那一类。然后她里面的那个少年还差几天就成年了,不过他死了有大半个月了,我不太清楚那个少年的事情,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少年一直都在哭,除了哭什么都没做过。还有……” “我明白了。”晏临快速打断了钟寸心的死者介绍,“我明白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死者都是谁了。” 钟寸心满意地看了晏临一眼,示意她继续。 “蛀虫。”晏临简洁地下了结论。 “哈?”钟寸心估计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比喻,忍不住想了一会儿才笑了一声,“对,蛀虫。有什么人在为里社清理蛀虫,很有意思吧?” 晏临转过头去盯着钟寸心:“你既然已经发现这件事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告诉陆衡舟?” “因为做的人认为自己是对的,所以我不想让陆衡舟来评判对错。”钟寸心捏了捏自己的鼻尖,出乎晏临意料之外,极其坦然而温和地笑了笑,“这么做有什么错么,抹杀掉里社的蛀虫,抹杀掉拖累了大家的人,这样努力的人也可以轻松一点,大家分到的东西也会更多一点,你不觉得,这也是一种正义么?” 钟寸心这段话说得无比坦然,就仿佛是发自内心的一半,晏临皱眉道:“可是你把它称之为‘铺在毁灭之路上的第一块白骨’,这表示你并不赞同不是么?” “不不不,”钟寸心立刻否认了这种说法,“我赞同。我跟你说过,我赞同很多彼此不兼容的理念,这也是其中一种。而我那么称呼它,只是因为那是必然的结果而已。然而这招来的毁灭并不是这个理念的错,而是深埋在我们身体里的人性。杀戮与控制欲,会无边无际地生长,正义不过是有限的方框,只要开了头,迟早会超过正义之外。” 晏临稍微觉得有点寒毛直竖,与其说是因为钟寸心这种根本视人命如草芥的态度,不如说是因为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丝毫没有邪气。 他的好奇心、求知欲、思考,乃至他的草菅人命,都丝毫没有负面的情绪,他没有傲慢,没有轻蔑,同样也没有一丁点儿邪恶的意味。 在他身上,看不到任何道德的痕迹,同样也没有任何循规蹈矩、传统的成分,他对待黑暗的态度有如他对待光明,他尊重残忍如同他尊重仁慈,若说人类大抵会有些正气或是邪气,他身上什么都没有。 然而这样令人心生畏惧的他,却同样让人注目,晏临在这一刻居然没能从他身上移开目光。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话?”晏临抱着警惕问道。 钟寸心理所当然地道:“当然是因为你肯定不是凶手啊。这场屠杀已经有了两个多月,你这几天才到,而且你来到里社之后基本没有离开过我的视线,也不会有机会跟凶手勾搭。” 晏临摇头:“不对,我是问,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哦,那是因为快到临界点了。”钟寸心这一回倒是皱了皱眉,思考了一阵才回答,“孙池,就是那只手的主人,也是最近才被丢进去的那具尸体。要说其他人大抵都是通过出卖色相、乞求怜悯而不劳而获的话,孙池虽然行动不便,却真的是在兢兢业业地做每一件他能做到的事情,挣取一切能够挣到的贡献值换取食物。” 钟寸心再度停下来犹豫了一下措辞:“他没有拖累别人,所以他本来不该死的。然而他也被处决了,就说明这位凶手心中的控制欲,已经生长超出了正义的领地,他的正义已经开始崩溃了。” 晏临默不作声,稍微攥紧了拳头。 “而且我喜欢豆豆。”钟寸心用一种“今天气温是23.6c”的口吻陈述自己的情绪与感情,强烈的反差带来更加剧烈的违和感,“虽然那是一个很吵而且什么都不会的小鬼,但是我不太希望让他也躺在这里。为此,我需要一个同伴,一个绝对没有杀人嫌疑的同伴。” 确实,豆豆在里社也基本都是在靠别人活命,也快够得上这位凶手选择对象的标准了。 “你还有其他人可以选啊……”晏临嗫嚅道,“你在里社这么久,不可能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这个人不一定是我才对,为什么是我呢?” 她下意识地想要拒绝,因为面前的人实在是距离自己太过于遥远,然而他那种异于常人的思路如此轻易地把自己拉到了悬崖边上,或许再听几句,便会奋不顾身地追随而去。 “因为其实没有。”钟寸心坦然地道,“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对所有人都不怀有偏见的人了。里社不是一个平等的地方,而普通人在这种生存压力下,一定会想要崇拜别人,通过精神依赖才缓解焦虑,所以不可能不怀着偏见。而你,不是刚刚一来就拒绝了陆衡舟么?” “但是我不会怀疑墨微。”晏临很严肃地表明了立场。 钟寸心先跳下树,再伸手把晏临也拉了下来:“我也不会怀疑墨微。而且假如墨微是凶手的话,我觉得为了以后受伤的时候能活命,我一定会包庇她的。” “所以你要我帮你查出来那个人是谁?”晏临落到地面上,站稳,“到时候你打算怎么办?我不明白你要怎么处理,要通知陆衡舟么?” “到时候?”钟寸心笑了笑,“喂喂,你不会以为这件事情处理好了就能够像没发生过一样吧?你不会在指望着,到这件事情结束,里社能存活一半人以上吧?” 晏临没说话,钟寸心无所谓地笑笑:“就我观察看,凶手杀人的间隔不断缩短着。大概今天晚上或是明天晚上,就会动手杀下一个人了。在这样过去,估计过不了多久就会轮到豆豆。在此之前,我必须要清楚这个人是谁。你会帮我的吧?” 这话里话外有任何她可以拒绝的余地么?晏临摊了摊手:“我明白了,我会做的。要从什么地方开始查?” “作为新来的人,想融入环境再自然不过了吧?”钟寸心歪了歪头,“所以跟大家聊聊天,听听大家对里社的看法,想必也很正常才对吧?” 钟寸心说着勾了勾嘴角,笑得无比坦然,晏临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把自己赔进去了。 Chapter 12 晏临很快就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没有什么与人搭话的天分。 她性格深处,那些因为曾经的家破人亡、常年的寄人篱下而来带的与人疏离的习惯,其实并不那么容易消除。要她摆出一副亲近自然的笑脸去接近别人,实在是有点困难。再加上她每次无比笨拙的与人搭讪的时候,都正好能一眼身为正主的钟寸心正懒懒洋洋地做着一些轻轻松松的活计,还带着心情很好的微笑,晏临的心情就更差了。 “那个……需要帮忙么?”带着僵硬的笑脸,第不知多少次跟人搭讪。这一回,搭讪的对象总算是个热情的人。 “来来来,小姑娘,一个人被丢到这个世界很害怕吧?”青年女子长着一张友善的脸,看起来比她年长不少岁数,颇为和善地招呼她坐到自己身边,“我叫林芜,你叫我阿芜姐就好。” “阿芜姐,”晏临乖巧地坐到她身边,喊了一声,脑筋转了几圈,还是没能找到话题。幸亏林芜不是个闷声闷气的,又开了口:“别担心,里社这里很安全的。我其实也就比你早来两个月,那会儿正在被什么怪兽追杀呢,要不是君彻姐正好杀了那怪兽,我肯定活不下来。” 听着她崇拜的口吻,晏临感觉抓住了一点聊天的感觉:“阿芜姐,我刚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呢。你给我说说看嘛,里社怎么样?” “里社当然好啊。”林芜斜了她一眼,还没来得说话,她身旁一个穿着一身浅褐色兽皮、身材黑瘦、正在剥着不知名的豆子的小个子女人立刻插了一句嘴,“我们女孩子家单独在丛林里怎么可能活得下去?要是没有聚在一起,我们肯定会死啊。” “哦。”晏临回答得有点呆,“你是……” “我是木夏啦。”女人热情地自我介绍,“诶诶,对了,你以后要不要来我们这里睡?我们那边正好还有一个人的地方,原来是给微微的,不过这两天微微好像不睡在我们这儿。钟寸心脾气特别奇怪,你住在他那儿也不方便,要不还是赶紧搬过来?” 诚然钟寸心确实脾气怪异,但是前天夜里疯狂的场景还历历在目,现在借给晏临一个胆子,她也不敢立刻离开钟寸心的保护范围。既然自己正在跟他合作,那彼此保护什么的,应该还是理所应当的吧?钟寸心一时半会儿应该还会保护她的才对。 晏临赶紧随便找了个理由岔了过去,勉强算是拒绝了。她跟着看林芜手里那一根金属制的套子,外带上暗黄色的纤维质感、缠绕成一团的东西,半成品看不出来究竟是什么,晏临一时好奇,便开口问道:“阿芜姐,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拿新的工具搓麻绳呢。”林芜低头看看晏临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笑着道,“我们这些兽皮衣服啊,没有扣子,都得靠麻绳系起来,所以得搓不少麻绳才够用呢!前天晚上君彻姐捡回来的那个‘工具’的奖品里头有好些新的东西,我们都赶紧试着用用呢。你看,可不是比徒手搓快多了。” “唔,好厉害。”晏临顺势惊叹了一声,前天晚上他们两队人出动的结果并没有太出乎意外,君彻去的c那边参与者全灭,君彻和孤带回来了一大箱子奖品“工具”,而陆衡舟去的e那边游戏容易得多,有十几个人通关,果然空手而回。 晏临跟着想了想,找了个话题:“说起来,搓麻绳、晒弄兽皮,这些活儿计都是谁教你们的啊?都是些好实用的技术,会这个的人真是好博学啊。” 她话音刚落,便看见林芜用崇敬的目光看向另外一面、正在动手用君彻捉到的雕齿兽的甲壳儿片儿磨制长矛尖儿的陆衡舟。晏临立刻会意,怪不得陆衡舟是这群人的领袖,除了他的领导能力和个人魅力,他所掌握的技术在这个世界也是很难得的啊。晏临眯了眯眼睛,不过,陆衡舟还真是会好多实用得简直奇怪得技术,简直就跟……就跟他一直在这种环境下生活一样? 晏临心里怀抱着巨大的疑问,默默抿了抿嘴,稍微跟着学做了一会儿麻绳,估计着也问不出什么了,便借口去厕所起身告辞离开。 晏临绕过人群之外,一直退到山洞的边缘才停了下来,缩在山洞角落里默默地打量着其他人,寻找下一个搭讪的目标,不期然却看到正在用口技给豆豆模仿鸭子叫声的钟寸心突然起身,他那高高的个子在人群中颇为显然,随即他伸了个懒腰,跟豆豆说了两句什么,便慢慢吞吞地独自向外走。 按照他们之前约好的,伸懒腰这个姿势的意思是说他有事情找她,让她一会跟上去。 晏临怕引人注意,不敢立刻跟上去,便在原地腹诽了一阵陆衡舟与钟寸心同样都是会很多东西,偏偏一个的才能处处用得上,还有一个的技能就常年只能用来哄哄小孩子。 这么稍微等了一会儿她才动身,路过林芜和木夏身边的时候还再接再厉地多搭了两句话,这才也装作漫不经心地溜了出去。 钟寸心背靠着岩壁等她等了有一会儿了,见她出来也不说找她什么事,只先笑着问她刚才的进展:“怎么样,那两个女性怎么样?” 晏临不明所以地皱眉:“都很正常啊,完全不像是凶手的样子,只是普通的女人吧?很热情,还邀请我一起去住……” 钟寸心“扑哧”笑了出来,晏临嘴角抽了抽,便看到他好不容易把剩下的笑憋了回去,摇了摇手:“这样啊,热情,还邀请你一起去住?凶手果然不是她们。哈,不过‘普通的女人’嘛……我们倒是可以去看看她们到底是多么‘普通的女人’吧?” 晏临对钟寸心这种态度略微觉得有点不爽,便也干脆地应道:“好啊,我们要看什么?” 钟寸心往岩壁上一跳,徒手攀住山岩,居高临下地道:“爬山,你会么?” 晏临嘴角抽了抽:“当然不会。” 钟寸心的打算的,便是从上面接近那一边,他伸手把晏临拉了上来,两人从山外侧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刚才林芜在的那块地方。在林芜和木夏一起做活计的地方不远处有两个透光的小出气口,钟寸心就在那附近停了下来,打手势示意晏临靠过来,但是保持安静。 “啊呀,阿芜,你这个方法搓出来的麻绳好容易断的。”木夏似乎是在说林芜手法不对,语气稍微有点冲,“你怎么老是笨手笨脚的,唉,怎么教都做不好!” 两人絮絮叨叨地说着搓麻绳的方法,渐渐开始扯远了,开始聊各种闲话,晏临对于千辛万苦爬上来听别人拉家常有点不耐烦,伸手戳了戳钟寸心的胳膊,用口型问道:你想要听这个? 钟寸心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听。 再过了一会儿,便听林芜随口扯了一句:“你刚才干嘛邀请那个丫头来一起住啊,我们挤得都很热了,再来一个不是更加热?” 晏临愣了愣,顿时理解了钟寸心要她来偷听的意思,立刻聚精会神地侧耳细听。 “哼,热点忍着呗。”木夏冷笑了一声,“反正我就是不爽,她又不是君彻姐或者微微,凭什么她不跟我们一样!怎么也得把她拉过来呀。” 林芜皱了皱眉:“钟寸心住的那个山洞又不好爬还漏雨,而且也挺小的,她跟微微住在那儿,肯定挤得很,也没比我们赚多少啊。” “切!”木夏像是很看不起林芜的榆木脑袋,“住的地方好差算什么,重要的是,凭什么她可以例外!” 林芜呆了呆,没想通木夏这么一副口气说的“例外”是指什么,便听着对方语气带着尖酸刻薄到极点的味道继续道:“凭什么她就不用遭罪!每次那些畜生糟蹋我们的时候,我一直想着,那是没有办法,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可是那个臭丫头,明明就跟我们一样,凭什么她可以例外?” 晏临被这语气中的恶毒惊得脸色发白,惊疑不定地抬头看向钟寸心,却看到钟寸心冲她挑了挑眉,带着一种无比坦然得神色。 这一切,在他预料之中么? 下面恶毒的对话还在继续。 林芜显然也被吓了一跳,更有些根本不愿意提及那些羞辱的意思:“木夏,你别说了,这两个月统共也就两三次,又不是经常会有……” “哼!”木夏先前对着晏临热情的姿态早已经消失不见,一张黑瘦的脸简直都快扭曲了起来,“阿芜你住口!哼,你来的晚,根本不知道发生过什么吧,最开始发生这种事的时候,还有跟君彻姐哭的,君彻姐当时火了就动手打了人,结果告状的第二天就被人杀了!查不出凶手来君彻姐有什么办法? 阿芜,我告诉你,以前那些想反抗的,不肯的,告状的,都特么已经死了!我们特么为了活下来,什么东西都可以不要了!可是凭什么!凭什么她能好端端的?!凭什么?!她又不是君彻姐,也不是微微!她明明就跟我们一样!阿芜,不管用什么方法,哼,我也要她尝一尝这滋味!看看她是有骨气地去死还是变得跟我们一样!” 林芜被激得双腿微微打颤,说不出话来。木夏这番话恶毒得很,她觉得害怕,然而想起那些屈辱,她也隐隐地觉得不公平,这种矛盾之下,她只能抿着唇,一言不发。 晏临恍恍惚惚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山岩上爬下来的,直到走路撞上钟寸心的后背,她才揉着额头清醒了一点。 钟寸心回过头看了看,显然对于晏临这种走路能撞倒东西的属性很感兴趣,掂量了一会儿还是觉得时机不对,不问的好,因而清了清嗓子,先处理眼前的情况: “君彻小姐,刚才那些话,你也听见了?” Chapter 13 晏临反应了一会儿来领悟过来钟寸心这句话的意思,抬头看过去,看到不算明亮的天色下,君彻火红色的衣服异常显眼。她神色一如既往地冷静傲慢,背靠在山岩上,山石上还有几处攀爬的痕迹,看得出她也刚刚从上面下来,想必刚才应该就在他们附近。 君彻不算长的火红色头发高高地捆成一束,垂在脑后,映衬着那张线条优美的面孔显得愈发强干,只是那张脸上神色冷硬而不悦,只看了钟寸心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晏临,没说话。 钟寸心看上去也不像是期待着君彻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样子,只稍微停了一会儿,便想要继续走,听见君彻突然冷冷地来了一句:“你什么时候居然跟墨微还有新来的这么好了?连住的地方都分给她们?” 君彻不喜欢墨微是个路人皆知的事情,鉴于自己也被脱下了水,晏临立刻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一言不发。 钟寸心没回答,便听君彻又冷笑了一声,稍微前倾了身体:“我还以为钟寸心你绝对不会跟人亲近呢,毕竟就连陆衡舟都跟你不太合得来。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说,有,利,用,价,值,的时候。” 君彻一字一顿地把利用价值几个字咬得很重,也不知是说给钟寸心听的,还是说给晏临听的。 晏临皱了皱眉,她确实看得出来钟寸心与人不亲近,单单是从称呼里面就看得出,他无比疏离地称呼每个人的全名,陆衡舟、墨微,他看起来并不亲近任何人。 钟寸心对这种明目张胆到反而令人生不出戒备的挑拨离间恍若未闻,说了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今天你没出去打猎?” 蓄满力气的一拳打空的感觉显然不太好,君彻再度倚回山壁上,不冷不热地回答道:“我伤口还没好,孤带着他们去了。我闲得无聊,在山顶上晒太阳。” 钟寸心笑笑,重新提起最开始的话题:“那晒太阳的时候顺便听到这些闲话,你觉着觉得怎么样?” 君彻脸上的神情明显黯了黯,过了一会儿才道:“钟寸心,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多管闲事了?”没等钟寸心回答,便听君彻继续道,“当年苏苏死的时候,你不也没管这个‘闲事’么?” “苏苏?”钟寸心歪着头想了想,才用一种故意惹人发火的无辜口气问道,“那是谁来着?” 君彻没忍住,用力冷笑了一声:“苏苏是谁?苏苏就是刚才她们说的,几个多月之前,被人糟蹋之后来找我告状,最后因为被告状而被那些施暴的人杀死的人啊。 哈,要我这么说你要是还不记得,苏苏还说起过她跟你的关系,你要是记不得了,我也可以提醒你,苏苏就是那个大学跟你同学了二十一年,跟你差不多时间来到无域,然而被人欺辱致死,你都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的那个人。” 她的语气满是冷静的嘲讽,音调尖锐得令人几乎想捂住耳朵,然而她脸上却没有激动的神色,仿佛只是特意来刺激钟寸心的而已。 钟寸心挑了挑眉:“是么,我倒是没什么印象了。既然你也知道这些事,既然你如此不满,为什么你从来不告诉陆衡舟?” 晏临嘴角抽了抽,突然有点同情陆衡舟,这领袖人物当得,真是手下的人什么都不告诉他啊…… 君彻再冷笑了一声:“告诉他有什么用?陆衡舟能做什么?他那种‘翩翩君子’,能做得了什么?他能跟‘里社’所有人撕破脸皮吗?还是他能够确保没有下次?!百无一用是书生,能做个什么玩意儿啊!他心里的里社,指不定白得跟一张纸一样呢!就算我告诉了他,指不定他以为我在胡说呢?!” 钟寸心一直安静地听到最后,这才轻笑了一声:“君彻,你小看陆衡舟了。他可能确实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他心里,未必完全不知道里社如今什么样子。” “你这话什么意思?”君彻皱了皱眉,冷静地问道。 钟寸心却没回答,只是笑了笑,迈步就走,顺便稍微比了个手势,示意晏临跟上来。 晏临赶紧跟上去两步,安静地走了不短的一段距离,这才忍不住好奇地问道:“这到底怎么回事?你们几个最初加入的人之间好像几乎每两个人都不太合得来的样子?” 钟寸心回过头,一脸茫然:“啊?有吗?” 晏临扒着手指盘点:“除了微微和陆衡舟以外,君彻不喜欢微微,你好像跟微微也不太熟,你跟陆衡舟基本相互回避,你跟君彻说话也是火药味重的很,然后君彻看上去也不喜欢陆衡舟,你们到底是怎么共同创造里社的?” 钟寸心诧异地回答道:“我跟墨微还挺合得来的啊,其他的不合大多都是君彻她自己的问题吧?而且里社的创建,跟我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大联系么?” 没等晏临想到回答,他回想了一阵便继续说了下去:“在陆衡舟心中的‘和平’理念当中,最重要的就是不能有必须参与游戏的理由。陆衡舟虽然很擅长许多生存技能,但是墨微和君彻都是必要的,墨微解决了受伤和疾病,而君彻则解决了食物与衣服。而且君彻跟大家合不来不是问题,她的能力很重要。更何况她那个属下,孤,倒是很好相处,也没有问题。” 晏临想了想,突发奇想地又问了一句:“那你呢?你负责什么?” 钟寸心嘴角抽了抽:“我只是遇到他们比较早而已。我什么都没负责做。” 晏临:…… 钟寸心在这个尴尬时刻立刻淡定地用出了“光速换话题”的大招:“对了,君彻前天带回了一箱子‘工具’,今天林翘和周词应该在整理工具,你不如去跟她们俩搭一搭话试试。她们是陆衡舟的亲信,说不定知道些什么。” “哦。”晏临乖乖地应了一声,默默地点了点头,却看见钟寸心从腰里抽出一柄白色的刀来:“对了,这是我昨天捡到的那颗牙,我随意磨了磨,做了把骨刀,你拿着防身也好。” 晏临想起钟寸心说过那只始剑齿虎的牙是极为珍贵的东西,稍微有些感动,接过那柄刀来,细看了两眼,这哪里是随意磨了磨,刀刃笔直锋利,沉木做的刀柄上细细地雕镂好了纹理,稍微宽阔一些的刀身上,还刻了一只栩栩如生的始剑齿虎的浮雕。 晏临呆了呆,虽然她知道钟寸心做事大抵很不着调,然而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给牙刀雕花纹,也实在是无聊到家的典范了。 晏临把牙刀塞进腰际,默默地忍住吐槽冲动,转身就想走,忽然听到钟寸心在身后又补了一句:“你倒是意外得安静,我还以为你会问苏苏的事情。” 晏临背对着钟寸心顿了一顿,转身诧异道:“就算我问了,你也不会愿意说的对吧?” “别瞎猜。”钟寸心状似亲昵拍拍晏临的脑袋。这个动作先前那个游戏中林扬也做过,只是不知为何钟寸心做起来就自然得很,一点都不让人觉得这是自来熟。 钟寸心又笑了笑:“这样好了,今天晚上轮到我在外面守夜。你要是想要知道苏苏的事情,等墨微睡了,你偷偷跑出来,然后爬到刚才那块山顶上去,假如你能爬到的话我就告诉你苏苏的事情。” 说完,钟寸心便抛下晏临,独自一个人大摇大摆地走回了山洞中。 这么一个么诶头没闹的约定,去还是不去? 晏临辗转一阵,还是趁着墨微睡熟的时候,偷偷地跨过墨微,蹑手蹑脚地爬起身来,与前两日的疯狂不同,四下里一片均匀的呼吸声,安静地有点不真实。这一夜里社附近并没有游戏的会场,所以大家都在。晏临悄悄地出了山洞,盯着山石,长吸一口气,开始向上爬。 好奇心害死猫啊。晏临奋力爬上去两米来高,因为不擅长爬山,□□的四肢皮肤被磨得有点出血,颇有些狼狈的意思。 她攀在山石上,喘着气休息一会儿,正听见背后传来一阵似有似无的轻笑声。 在寂静的夜色之中,这充斥着死亡的腥气的无域里,陡然间背后传来这么一声飘飘忽忽、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晏临立刻寒毛直竖,抓着岩石的手顿时脱力,一下子从攀着的山石上摔了下去。 一只修长、肤色偏暗的手伸到她面前,晏临恼怒地顺着那只手看上去,盯着那张正在努力憋着笑的脸看了好一阵。 敢情你就只是为了看我狼狈地爬山,才约我到山石上去的么! 鉴于自己还有求于人,晏临也不能就此发火,只得顺从地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 钟寸心另一只手里握着几个红色的浆果,随手砸了一两个在山壁上,端详了一阵,便拉着晏临返身走了几步,隐入森林中。 “你不是守夜么?”总算离山洞远了一点,晏临急忙问道,“离开山洞这么远没关系么?而且夜里我们这么在森林里走,真的安全么?” 钟寸心随手抛了两下手里的红色浆果,漫不经心地解释道:“野兽们都害怕这种果实的气味。大概是因为这种果实捏碎了之后有类似火山喷发之前硫磺的味道,所以它们不会贸然接近的。” 他说着停在了一个开阔的小土堆旁边,伸手招呼晏临一起坐过来:“你为什么想要知道苏苏的事情?” 晏临难得觉得自己的气势不弱于钟寸心,忍不住笑了笑:“因为你很在意她啊,不然你为什么要特地跟君彻说谎说你不记得了?” Chapter 14 “嗯?”钟寸心转过头,略有些诧异,“说谎?” “你不是跟君彻说,你不记得苏苏了?”晏临挑了挑眉回答道,“你连那个树洞里每个尸体的名字都记得,怎么可能不记得苏苏。” 钟寸心动作顿了顿,这才背倚着小土丘半躺下来,语气如常:“你想从什么地方开始听?我跟苏苏确实在大学同学了二十多年,不过那时候我真的跟她不太熟,恐怕回忆不出什么事情来。” 晏临想了想:“听说你们差不多同时进入无域,那不如就从你进入无域开始,怎么样?” 钟寸心忍不住笑了笑:“哈,说是差不多同时,其实还是不太一样的。我不是跟苏苏一起掉到无域来的。我进入无域的时候是单独一个人,大概九个月之前。 我比你运气好,没掉在游戏会场里面。不过也没好多少,因为掉下来的地方周围有几只恐狼,我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地往建筑物里跑,正好在游戏开始之前一会儿,闯进了会场。” 晏临扶额,这运气真的没比自己好多少,也挺惨的。 “我闯进的那个游戏,是个e类游戏。”钟寸心稍微回忆了一阵才继续道,e类游戏一向参与的人数不算多,所以也并没有很高的难度,不像b和g,经常到乙和丙,连甲都见过几次。我那一次已经算很倒霉了,是e-丁。” e级游戏?晏临呆了呆,当初林扬怎么评价e级游戏的来着: “那是我见过的最神经病的游戏!‘猜猜猜游戏’。” 钟寸心当然弄不知道晏临心里的想法,继续说道:“那个游戏其实细想起来还挺常见的,哈,我是指在以前平时的生活中也很常见,只不过不会死人而已。不知道你的世界有没有,名字应该叫‘击鼓传花’。” “‘击鼓传花’?”晏临目瞪口呆,“等等,假如我没有会错意的话,你刚才说的是那个一个人背着大家敲桌子、然后大家在后面传递一个什么东西看敲击声停止的时候,东西落在谁手上的那个游戏?” “嗯哼。”钟寸心发出了一个不甚愉快的鼻音表示肯定,“我说的就是那个游戏。 屋子里回响着音乐,音乐停的时候在我们面前滚的球就会停下。停在谁面前,谁就是那一轮的‘幸运儿’。” “幸运儿?”晏临好奇地问道,“这是说,会有什么奖励?” “没那么简单,”钟寸心回忆着,“当时会场里面一共有一百三十多个人,围成一个圈将右手塞进操作箱中。 在每一轮游戏开始之前,首先要选择一个同伴组成一队。而后两人分别在操作箱中下注,猜测这一轮的‘幸运儿’是谁。没人只能看到自己搭档和自己下的注。 每一轮猜中幸运儿的人会得到五分,下注的对象在幸运儿右手边的三分之一的人可以获得两分,在其左手边三分之一的人,扣一分,其余人不得分。人数不为三的整数倍的时候,采用近似。 初始每组有十分的基础,扣分成负数的组中两个人放在操作箱中的手会被注射剧毒丧命,扣分成零分的则相对好些,只抛出游戏会场。 限制通关人数十七人,抛出会场的人员数目不限制。” 即便是明知钟寸心已经活到了现在,晏临仍旧是默默地出了一身冷汗。不愧是最神经病的游戏,连理解规则都不太容易。 “这种类型的游戏,肯定有必胜的方法吧?”晏临想了想,自言自语道,“要命中幸运儿难度太大,那就先忽略这个可能。要是两个人下注在正对面的两个人,这样就是三分之一的几率抽到一加一减得一分,三分之一抽到一加一平,得两分,剩下三分之一扣一分……恩,风险还是不小,那就换一种……” 钟寸心嘴角上翘,等晏临思考了好一阵才笑道:“想清楚了么?” 晏临这时候脸色不太好,还是点了点头。 “你说的那种方法,每一局得分的数学期望是三分之一乘以二加三分之一乘以负一,加三分之一乘以一,最后结果是平均每局得到三分之二分。” 钟寸心抬头看看天空中远处的会场的3d文字,颇有些愉悦地笑道, “你不妨试着算一次两个人都随便下注,最后平均得分的数学期望,是九分之一分别乘以二、负一、四、一、二、一、负二、负一,再累计相加,最后得数,也是三分之二。 换句话说,那种方法与随便下注,结果差不多。” 钟寸心捏捏鼻子:“那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跟你一样,一开始都以为有什么必胜的方法。可是当我们穷尽算计,算到最后,会发现,不管怎么做,平均下来期望都是一样的,都是一样的。无论怎么投注,风险都不会变小。所以e类游戏参与的人才很少,这真的是一个拼运气的游戏啊。” 晏临顿了好一会儿才问:“可是既然是两人一组,为什么限制通关人数是个奇数?” 钟寸心扬了扬眉:“因为‘幸运儿’在那一局有豁免权。无论他所在的那一组分数如何,不管他的搭档是否存活,这一局的幸运儿本人,都算作通过这一轮,尽管假如失去了搭档,下一轮他一个人投票的风险不能挽回失败的可能也很大。 说不定他作为幸运儿的那一轮,他们的分数被扣到了零,他的搭档只是被丢出会场。然而他下一轮下错了注,导致扣成了负数,结果就只能死掉了。 你试着想一下,要是你是一个手里握着零分甚至是负分的当局的‘幸运儿’,下一局下注的时候,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 钟寸心说得轻描淡写,晏临下意识地想象了一下,只觉得背后寒毛直竖,过了好一阵才冷静下来问道:“那你……那时候的搭档是谁?他也在里社么?还是说……他死了?” 钟寸心皱了皱眉:“他没死,也没在里社。我可没那么好的运气能成为一次幸运儿。我闯进会场之后,还有一个也差不多卡时间闯进来的。” “我那会儿……”钟寸心皱了皱眉,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太愉快的事情,“那会儿遇到了一些事情,所以一直很消沉,有些无所谓生死。所以当在我后面闯进会场的人邀请我一起的时候,我根本没考虑,就直接同意了。 对了,他的名字叫漆雕简。很怪异的名字对吧?” “然后呢?”晏临咽了口唾沫,有些急迫地追问,“后来怎么样了?” “漆雕,他是一个很厉害的人。”钟寸心揉了揉眉心,“我那时候因为……一些事所以其实并没什么很强的求生意志,所以因为觉得无论怎么样都是凭运气,所以什么都不管,随便投了几轮。然而漆雕一直都会先思考一阵再决定,而且确实成功率很高。 等到了第七轮的时候第一次有一组人输到了负分,被杀死在现场。而且其他有十几组,都已经接近零分了。” 钟寸心眉目稍微舒展了一些:“这个时候饶是我心不在焉,也发觉事情有些蹊跷。这实在是太快了,按照数学期望,随意下注的每轮获得三分之二分的平均值,这个死亡速度实在是太快了。” 钟寸心颇有些期待地看向晏临,满意地看到晏临脸上出现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啊!”晏临惊道,“音乐声的停止、幸运儿的选择其实并不是随机的,是被操纵的!是系统在特意选择让球在会导致大多数人丢分的地方停下来!” 钟寸心点头:“就是这样,漆雕他应该从一开始看到规则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毕竟到零分及以下才会结束游戏,而数学期望居然是个正数,换言之,只要不是运气特别差,岂不是这个游戏永远都不会结束?所以系统一定会挑选让大多数人尽快失分的地方停下小球。” “所以呢?”晏临好奇道,“你要怎么预测大多数人的投注?” “这个容易。”钟寸心笑道,“虽说大多数人都是随意投注,然而大抵是受了上一轮结果的左右,有些人会因为下意识的害怕避开上一轮的减分区域,有些人则相反,会觉得上一轮的减分区域相对安全。类似的心理,只要观察两轮,就能够统计到这一百多人当中大多是哪一种,然后避开就行了。” 说得轻巧。晏临在心里这么想着,当时肯定比这个要难得多,单单是想一想这个“大多数”就很值得推敲。 “大多数”人是在不断死去的,那“大多数”什么时候变成少数都不奇怪。所以所谓的统计规律,根本就是要不断调整的才行。 再加上其他人也并不都想不到,要是想到了这一点的人小于通关人数限制还好说,要是大于十七人,后期的话根本就是一场攻心战,哪里就这么轻松了。 “一直到了剩余人数还有四十多人的时候。”钟寸心半撑着地面坐了起来,“紧张的气氛到了顶点,有人开始忍不住了。” 晏临不解:“忍不住了?做什么?” 钟寸心露齿一笑:“做什么?你真的觉得所有人真的会好好儿拼运气或者心机?限定通关十七人,有人决定自己动手把人数降到十七人之内,这样自己就能顺利通关了。” 在晏临震惊的眼神中,钟寸心面上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那时候,有一个男人,突然动手一下子扭断了旁边座位上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的脖子,并且接着就拔出了一把刀来。” Chapter 15 有人违背规则杀了人,这其实本来是一件可想而知的事情。 暴力是这个世界上最为直接的力量,拥有绝对武力的人不会安于头脑的厮杀,当一个强大得赌徒输了牌的时候,掀了赌桌也并不奇怪。 当拥有暴力的时候,又怎么会甘心在这种游戏中丧命? “那个男人的位置离我大概有两三个人的样子,他掐断了那个男孩的脖子之后,一刀砍死了那男孩的母亲,然后就冲着我过来了。”钟寸心说得云淡风轻,那些血色被他描述起来就宛如褪成了黑白一般不值一提。 “你……打败他了?”晏临声音干涩地问道。 钟寸心挑眉,低头看看自己那与“肌肉发达”的标准还有相当遥远的距离的胳膊和大腿,再抬头问:“我看起来像是能打得过那种亡命之徒的人?” 晏临也跟着低头看了一圈钟寸心绝对称不上强壮有力的身板,立刻使劲摇了摇头。 钟寸心抿了抿嘴唇:“要是我一个人的话,大概自己能平安逃开就是极限了。所幸漆雕他身手很好,除了最初那对母子被杀实在是发生得太快,谁都来不及阻止之外,那男人没能伤到别人。他冲我砍过来的时候被漆雕一下子击中手肘,他手里的刀飞出去了。失去了刀的歹徒,哈,自然很快就被制服了。” 他回头看晏临呼吸平缓了些,像是长舒了一口气,忍不住勾勾嘴角: “接着,那个男人立刻就爆炸了。” “啊?!哈?!”在钟寸心略微恶趣味的诡异节奏下,晏临被吓得目瞪口呆,“爆炸?啊哈?!” 钟寸心一脸无辜地摊手:“是啊,他整个儿爆炸了。”说着仔细欣赏了一阵晏临的表情,赞叹道,“你怎么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切换这么多神情?真奇特。” 晏临默默地抹了把脸,好不容易换上镇定些的表情:“他爆炸了?怎么回事?” 失去了正在观察的对象,钟寸心带着颇为遗憾的表情回过头道:“唔,那是不遵守规则的代价。这是我来里社之后才知道的,在游戏会场中,除非规则允许,不可以私自杀人,否则视为破坏规则,会自爆。换句话说…” 钟寸心摸了摸自己的胸口,笑笑:“虽然不清楚那些‘王’怎么做到的,但是不出意外的话,自爆的装置已经埋在我们身体里了。” 自爆装置?晏临跟着摸了摸胸口,觉得没什么实感。 自己的命,就攥在别的什么人手里什么的,果然…… 果然没那么容易接受啊! 钟寸心无视了尚且努力还在消化这个事实的晏临,马不停蹄地接着道:“在这个男人爆炸成一片血污之后,游戏的进行就基本失控了。游戏会场没有立刻清理尸体,导致我们要面对着那么一大摊……东西……来继续进行游戏,我想你不会想要听细节的,我就略过吧。 总之游戏当中,还能保持冷静的,已经不超过十六人了,不过相对的,在近乎疯狂的状态下下注,已经开始超出了理性所能预测的范畴,也不是统计学能够完全帮的上忙的。基本都要一半靠推测,一半靠运气。” 钟寸心说着语气稍微低沉了一些,听得出即便是对他而言,那段时间也绝对算不上什么愉快的记忆。 “恩,最后一局的时候,连带上一局通过豁免权负分幸存的幸运儿,还有十九个人活着进行下注。最后一局的幸运儿,是漆雕简。而我们这一组虽然两人都赌错了,扣两分,不过还剩下三分,所以我还不用死。而另外十七人,有九个,都到了零分或者负分。 所以到最后,那一场游戏,一百三十余人,大概有四十多个被抛了出去,八人通关,其他人都死了。不过总的来说,丁级游戏的生存率果然比你那个乙级只活了一个人高。” “两个。”晏临纠正道,“乙级游戏,存活了两个人,还有一个人以为我死了就先走了。” 钟寸心无可无不可地“嗯”额一声,继续道:“我没有跟他们一起分奖品的兴趣,就直接走了,漆雕也没有去分奖品,打算跟我同行。走了一两个小时的样子——其实我也不记得究竟走了多远,感觉上是一两个小时——我们遇到了正在打猎的苏苏,她当时已经加入了里社,陆衡舟也在她旁边。我很惊讶会遇到认识的人,苏苏认出我之后,陆衡舟就问我要不要加入里社。” “你是因为苏苏才加入里社的?”晏临好奇地追问了一句。 “不是。”钟寸心斜了她一眼,“我说过吧,我只是从一定程度上赞同了陆衡舟的理念。而漆雕他不愿意赞同,所以就一个人离开了。” 经过了那次看尸体时候的对话,晏临已经了解了钟寸心的“一定程度上赞同”是多么有限的一定程度了:“那后来呢?” “我加入的时候,里社才刚刚开始组织起来,微微是陆衡舟前一天才从森林里面捡到的,君彻和孤也只是刚到不久所以想要找临时栖身之所的新人,所以大家就开始一起组建里社。”钟寸心笑了笑,“你的话,不是容易依赖别人的性格,可能无法强烈地感觉到,陆衡舟天生就有那种气质,能够让人下意识地想要追随而去,想要崇拜和依靠。所以里社的人数很快就变多了。” 钟寸心再度换了个姿势,把双手枕在脑后躺下,仰头看着没有星星和月亮的黑色天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陆衡舟开始喜欢墨微,他的心思从来都坦坦荡荡,也不掩饰,所以大家也都看得出来,大多都衷心地祝愿他们能在一起。 不过苏苏原来应该是喜欢陆衡舟的吧?既然发现陆衡舟喜欢的是墨微,苏苏也不想插足,就干脆地远离了陆衡舟,转而去跟君彻亲近。我听孤说起过,君彻作为军火家族的继承人一直没有过什么女性朋友,所以对苏苏也很是看重,所以她们两个也很快就熟络了。 一直到几个月之前的那一天,里社的和平时代彻底结束。” 他稍微偏开脸,避开晏临的目光:“那其实不是第一次陆衡舟、墨微还有君彻夜里都不在。不过那是第一次,场面失控了。” 钟寸心顿了顿,像是不太愿意回忆的样子,晏临想着君彻说过钟寸心“没管这个闲事”的话,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其实是想要阻止但是没能阻止得了对吗?所以苏苏她被……” “哈。”钟寸心没回头看晏临,听着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很遗憾,你猜错了,我虽然没什么本事,保住苏苏一个人还是做得到得。” 晏临呆了呆,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没有保护……” “谁告诉你我没有?”钟寸心霍然回过头来,鲜红的双眼炯炯,在夜色中分外鲜明,“是谁告诉你我没有保护她?又是谁告诉君彻我没有保护她导致她也被欺负了?!” 这句话恰如一道闪电,霎时间让晏临心中一片透亮,也同样振聋发聩:“是……苏苏自己……” 她瞬间想起她醒过来的第一夜,那一个同样失控的夜晚,在钟寸心拦下那个人之后回头对她说的那句话: “我倒是很意外,你没有义正言辞地问我为什么不去救她们。” 到这一刻,晏临才总算明白了,那个“义正言辞地问我为什么不去救她们”的人是谁。 “苏苏她……”晏临犹豫了半天还是委婉道,“她想要救其他人?” “恩。”钟寸心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她要我去救其他女人。可是我做不到。虽然那时候里社的规模还没有现在这么大,但是人数也绝对不算少,要想以几个人的力气去对抗四五十个成年男人,绝对是在做梦。更何况……” 钟寸心看了一眼晏临,犹豫了一下才说出了接下来的台词:“更何况这种事情,即便阻止了,也只是如同阻塞河路来断绝流水一样,未免天真了一些。只要死亡的压力还在,就根本不可能阻止得了,所以我根本没打算救人。” 这确实不是什么能公然拿得上台面的话。晏临默然,没回答。 “苏苏她为此恨我。”钟寸心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苏苏与你我这种人不同,她是个很好的孩子,正义感很强。她想要伸张正义,想要保护弱者,想要让施虐者得到惩罚,她为了这个目标不惜一切,我以为,她并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她如此肆无忌惮地伤害了你啊。晏临看着钟寸心几乎掩饰不住的痛苦表情,在心里默默地补充了一句。 “这个,也是你赞同的理念之一?”晏临听见自己这么问道,声音里略微有点苦涩。 她看着钟寸心听到这个问题略微诧异地回过头来,稍稍思量了一阵,脸上那些伤感与痛苦都慢慢地消失,最终慢慢地归于无比的平静,声调亦是非常肯定,丝毫没有动摇的迹象: “是的,这是我赞同的许多理念之一。” 回答完这个问题,钟寸心稍微顿了顿,才继续道:“她那个时候恨我,又因为陆衡舟喜欢墨微所以她不想接近陆衡舟,所以她去求助了君彻。”钟寸心语气淡淡的,“她甚至担心君彻会像我一样,为了能让里社不崩溃而袖手旁观,她跟君彻说,她也被强了。” Chapter 16 晏临咽了口口水,问道:“君彻……她相信了?她怎么做的?” “她打人了。”钟寸心揉了揉眉心,“孤是君彻从那边带过来的属下,他已经怀疑事情有蹊跷,可是即便是孤也没能拦住暴怒的君彻,君彻把苏苏指出来的那几个人打了一顿,最严重的一个人被君彻打断了右边的大腿骨和手臂,肋骨断了四根。要不是墨微在的话,肯定是已经死了。” “所以君彻不喜欢微微?”晏临总算是理清了来龙去脉,恍然大悟道,“君彻想要给那些人一点教训,然而微微却治好了那些人,所以君彻连微微一起讨厌了?” “君彻那时候气急直说了,墨微只不过是有陆衡舟护着,所以才能平安无事地在这里假惺惺地做好人。”钟寸心想了想,继续道,“细细想来,恐怕不只是因为这一次,应该算是不满已久了吧。她们两人的性格实在是差的太远,什么时候翻脸也都不奇怪。” 晏临撑着地面的手指下意识地用力,问道:“再后来呢?” “再后来?”钟寸心偏了偏头,“啊,再后来啊,苏苏死了,被人杀死了,抛尸在短面熊的领地上。要不是君彻发现得早,找回来的时候还剩下上半身,看得见脖子上面有一道勒痕,恐怕谁都不会发现她是被杀的。” 钟寸心再度叹了口气:“君彻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打算原谅我。” “你为什么不解释呢?”晏临听着心急,直接问了出来。话刚出口,便立刻觉得自己这句话很蠢。 钟寸心要怎么解释才能不显得像是做贼心虚呢?他要怎么解释才能让君彻相信他不是在为自己开脱呢?他唯有不解释罢了。 晏临呆了一会儿,忽地又想起他之前的话,立刻又道:“等等,你不是说孤已经发觉事情有蹊跷?你可以跟孤解释啊,他说不定会相信。孤跟君彻在一起那么久,君彻肯定会相信孤才对啊?!” 钟寸心听着忍不住笑了:“喂,你看得出来吧,孤对君彻可远不只是一个下属对上司的尊敬,孤从小就是君彻家里养的随从,几十年下来,感情远比一般主仆深厚。孤深爱君彻,他肯定会选择对君彻伤害小的一边。对君彻而言,告诉她,她的朋友苏苏骗了她、利用了她,难道不是再一次加深那种伤害么?孤就算知道了真相,也绝对不可能告诉君彻。” 晏临看钟寸心脸上带着惨淡的笑,下意识地伸出手,然而伸出来之后却又悬在半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让对方觉得有些安慰。 钟寸心想得委实太过于通透了些,前因后果,乃至未来如何,他在心里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并不是需要别人安慰的人。只是愈发是这样,才愈发让人觉得于心不忍。 “好了,前因后果你也清楚了,现在觉得如何呢?”钟寸心慢慢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心不在焉地问道,“你觉得谁对谁错?” “我不喜欢苏苏,”晏临顿了顿,诚实地回答,“也不能赞同她的想法。倘若不是依靠自己的力量,那行善就没有意义。在这个世界,假如把能力比作金钱额话,我以为善良无疑是一种奢侈品,穷困潦倒的时候拥有奢侈品没有意义,所以,我不能赞同她。” “你的比喻一直很有意思。”钟寸心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转头道,“相当……恩,精致。你的想法,我现在也开始觉得赞同了。” “可是不是唯一的对么?”晏临充满讽刺意味地回道,“只是你赞同的许多观点中的一个。” “当然不是。”钟寸心向前走了两步,“不回去么?耽搁了大半夜,再不回去天就要亮了。周词和林翘你今天应该还没什么空去问,明天帮我去问问吧。” 摸回山洞里,躺到墨微身边,晏临依然睡不着,辗转了一阵,天空便慢慢有些亮。无域没有太阳,白天的光线来源于整个天空发出柔和的光芒。天空变亮很快,反正已经睡不着了,晏临索性坐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天空。 天空很蓝,蓝到不自然的程度。 “阿临你醒得好早……”墨微揉着眼睛从僵硬的地面上爬起来,一头黑色的长发乱成一团蓬蓬地顶在头上,关心道,“难道你是见光就会醒么?以后要不要换到更加暗一点的地方去睡?” “微微……”晏临一夜没睡有点恍惚,下意识地喊了一声,结果刚喊完又忘了自己刚才想说什么,只得回答道,“不用不用,我只是没习惯睡在石头上。” 墨微睡眼惺忪,伸了伸拦腰,伸手在头顶扯了两三下,居然就把团在头顶的头发扯顺了,然后在晏临震惊的眼神中,带着某种羡慕的口吻道:“阿临是短头发真好啊,不用每天打理。” 晏临被墨微整理头发的神技震惊到语无伦次:“不不……其实你也没花多少时间打理。啊,其实你也可以剪掉的。不对不对,是其实我头发很快也会长得很长,也会很难打理的。” “她的头发剪不短。”温和的声音从晏临身后传来,晏临回过头,发觉陆衡舟已经穿着整齐,收拾停当地单手抱着半睡不醒的豆豆走了过来,“微微的能力能让受的伤迅速复原,而这个能力不间断地作用在自己身上,所以她的头发就算剪短了也会立刻恢复原来的长度。” 晏临“啊”了一声,随即听陆衡舟玩笑道:“也亏得如此,里社在能够收集到足够多的纤维材料做绳子之前,几乎都靠微微的头发做绳子。” 晏临嘴角抽了抽,完全不知道应该表扬陆衡舟的突发奇想还是应该赞叹墨微的头发很有用,最后还是默默地干笑了两声。 “衡舟,你今天要出去打猎?”墨微低头看看陆衡舟手里拎着的弓,问道。 晏临也跟着看了过去,那是一把虽然结构简单,却做工精细的弓,弓柄细长,弧度优美,用仔细连接好的碎布缠好在手握的地方,在弓身上还能看到以极为花哨的字体雕刻着的陆衡舟的名字在这个世界的文字中的写法…… 等等,花哨的雕刻? 晏临默默地扭过头去,看来钟寸心那些技能的用处也不那么局限嘛。 陆衡舟笑着拍拍豆豆的头道:“微微,豆豆的妈妈今天要出去采果实,君彻受的伤还没好,所以我去打猎。刚刚问了一下,今天只有你一个人休息。能不能帮忙照看一下豆豆?” “呀,下午就要分发下一周的生活品了,我今天答应了小词早上帮她一起核对贡献值的账目。”墨微想了想随口道,“寸心呢?他今天不是也休息么?怎么没见他人?”墨微说着也想起来一大早就没看见钟寸心,不由四处看了一圈,转头问晏临道,“咦,寸心去哪里了?阿临你醒的时候看见了么?” 晏临尴尬地动了动嘴角,欲盖弥彰地使劲摇了摇头:“我也刚醒……” 墨微不疑有他,转而看着已经扑过来,打了个哈欠继续迷糊的豆豆犯难道:“衡舟,小词 那边还要看顾着林翘,恐怕腾不出手来啊?要不还是等寸心回来?” 晏临听着墨微话里的意思是她上午要跟周词和林翘在一起,而钟寸心正好吩咐她去跟周词和林翘聊一聊,想了想便接话道:“微微,我正好也应该熟悉一下里社各个部分的劳动,不如我跟豆豆一起陪你去好了?” 陆衡舟点了点头:“这样的话应该也照顾得过来,阿临你早些熟悉社里运作也好。微微,拜托你了。” 墨微点点头:“衡舟打猎小心。” 等陆衡舟走远了,晏临才咋舌感叹了一句:“陆衡舟也会打猎啊。”话刚说完,便想起来昨天钟寸心说过,一开始的时候陆衡舟跟苏苏一起打猎。 墨微点头道:“里社刚开始建立的时候,大家都是第一次在这种原始森林里面生活,即便是君彻和孤那么厉害,也都没有跟野兽搏斗的技巧,都是衡舟教大家怎么打猎,怎么在原始森林里生活下去的,大家那时候都很感激衡舟。” “那时候”都很感激衡舟?晏临默默地想着,人类这种生物健忘到什么程度,无论翻开哪一本历史书都能看得见。事到如今看来,众人对陆衡舟也应该是尊敬一半,畏惧他的地位一半了吧?不然的话,要是大家果真是如此感念陆衡舟,都应该会以他的理想为最优先才对,那样的话前几天夜里的事情就不应该会发生了。 “陆衡舟怎么会这么多东西?”晏临感慨了一句,“假如他一个人的话,应该也能轻轻松松地活下来才对。” 墨微低头看见豆豆清醒了一点,温柔地帮他把拧在身上的衣服扯平,笑道:“是啊,要不是我们拖后腿的话,衡舟想必活得更好些吧?他真的是差不多什么都会。” 豆豆没醒好,还有点起床气,只听到最后一句,嘟囔了一声:“虽然衡舟哥确实很厉害啦,不过他也有很多不会的东西啊。” 晏临好奇地问道:“陆衡舟有什么不会的?” 豆豆拍了拍自己胖胖得脸颊,努力睁开惺忪的眼睛:“衡舟哥不会学动物的叫声,也不会画画,也不会用木头给我削3d拼图,也不会……” 晏临满是感慨地下了一句总结:“总之就是钟寸心会的那些没什么用的技能以外的技能他都会对么?” “咳咳——”正好走到这个山洞门口的钟寸心脸皮抖了抖:“晏临,为什么我每次看见你,你都正好在诽谤我?” 晏临扶额:“不,我没有诽谤你,我只是陈述事实。话说你来的时机为什么总是这么巧?” Chapter 17 虽说钟寸心回来了,然而映着那双红眼睛无比显眼的两个黑眼圈让人也没法立刻吩咐他照顾豆豆。 晏临没料到钟寸心虽然寿命长,但黑眼圈长得倒是快,只得满心嫉愤地看着钟寸心无比坦然地回山洞补觉。还附带不明真相的墨微,误以为是因为自己占了他的山洞才导致他没睡好而满怀愧疚。 等晏临抱着豆豆,跟着墨微到周词身边的时候,晏临才知道林翘是谁。 她一直没有注意得到这个女子的存在,因为她实在是很不醒目。她长得其实非常漂亮,不正常得漂亮,长发黑且直,皮肤是一种常年不见光的惨白,映衬得她那双漆黑无神的眼睛更加大,然而因为那双眼睛并没有眼白,因而令人有些瘆的慌。 她一直蜷缩着蹲在山壁上的一处凹陷进去的岩石里头,面无表情,无意识地咬着指甲,瞪着那双毫无神采的大眼睛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若是不注意看谁都不会发觉这里有人。 周词则完全不同,是个看起来非常知性的女子,带着眼镜,坐在林翘下方不远处,微笑着招呼墨微和晏临。 “小词。”墨微坐到她旁边,帮她清算手里的石子。在这个纸和笔都非常宝贵的地方,他们只能拿绳子串着小石子来进行统计,看得出来周词相当诧异晏临这个新人也一起来了,立刻起身让了一块地方给晏临。 晏临抬头看着上面的林翘,林翘转了转漆黑的眼珠,也不知在看什么地方。 “林小姐她……”晏临转头向墨微,“她看起来似乎……不太正常?” “她是个疯子。”周词微笑,直言不讳,“也不能说是疯子,就是不会说话也不怎么会动了。总之自从里社组建的时候,她就已经呆在衡舟身边了。一天到晚就是那个样子,蹲的那么高,也不下来,也不干活,全靠衡舟一个人攒着两个人的份儿。除非衡舟亲自送饭给她,她也不肯吃东西。要不是衡舟啊,她就是把自己饿死了估计也不知道。” 晏临好奇地盯着林翘看了一会儿,忍不住皱眉,她的头发很长,一直从背上披下去还拖到了地上,简直如同斗篷一样。陆衡舟倒底不是个女人,照顾得不算周全。 “阿临啊,你既然有空就帮忙看一会儿。”周词看看晏临手里抱着的豆豆,“林翘她很安静的,一般不会乱跑,除了衡舟她谁都不亲近。不过衡舟担心她,所以还是要人照看着。” 晏临“哦”了一声,便就近坐下,教豆豆翻花绳玩。没玩多会儿,豆豆就对这个游戏失去了兴趣,厌倦地在地上打了个滚:“哎呀!衡舟哥怎么还不回来?” 晏临回头看了一眼刚给君彻肩膀上的伤口换完药的孤,好脾气地跟豆豆解释道:“君彻和孤今天都没去,陆衡舟一个人带着人打猎想必会耽搁一会儿。” 豆豆滴溜溜地四处看看,看见正窝在山洞里补觉的钟寸心的时候,立刻回头对晏临道:“那我去找寸心哥玩好了。寸心哥答应给我做的轮船还没做呢!” 对钟寸心的懒散程度愤怒已久的晏临表示求之不得,豆豆立刻一蹦一跳地走了,晏临也顿时清闲了下来,转而继续跟一旁山壁上蹲着的林翘大眼瞪小眼,心里不停地嘀咕着钟寸心说的,要她跟周词和林翘套话的事情。 周词这会儿是真的很忙,不是个打扰的好时机,那就先从林翘这边先下手好了。 可是林翘这副模样,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套出什么话来的啊? 莫非钟寸心怀疑林翘这疯癫自闭的模样是装出来的,所以才让她来试探林翘?试探一个疯子,这种事要怎么下手啊? 不管怎么样,总之先搭话吧?晏临谨慎地向前走了两步:“林小姐?” 林翘瞪着那双没有眼白的大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给。 晏临略微感到挫败,再接近了两步:“林小姐,你想要吃点东西么?”问完,她死死地盯着林翘的脸,想看出一点她是否有神智的蛛丝马迹来。 然而林翘就仿佛什么都没有看到、什么都没有听到一般,目光直直地透过她,不知道在看着虚空中的什么。 晏临:……这状况到底要怎么搭话啊?!到底该怎么试探啊? 晏临正纠结着,便听见身后周词不甚客气地笑了一声。晏临回过头,便听墨微温和地向他解释道:“阿临,别试了,我们都尝试过想帮她,可是都没有用。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林翘她除了衡舟谁都不会理睬的。我知道你想帮她,可是真的不会有用的。” 晏临尴尬地点点头,重新坐好,周词看起来是彻底误会了晏临的打算,笑道:“阿临你也别难过,林翘这样子好歹是活着。要不是衡舟把她捡回来,她早就已经死了。这无域里面正常人姑且朝不保夕,她这么一副样子,能活到今天已经不错了。” 晏临默然,一时间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错觉。 “啊呀,少两块石头。”周词倒像是已经完全习惯了这种生死的不同,继续点了点手里当成算子的石头犹豫了一下,“欸,阿临啊,你要是没什么事,能帮我去外头拿两块石头么?这么大的就行。” 晏临正沉默着,看看周词手里的两个小石头,默默估算了一下大小,爽快地答应了:“行啊。” 说着,她便起身往外走,走到半路意外地看到钟寸心一脸不耐烦地扛着豆豆往周词和墨微那边走,遇到她的时候目不斜视,就好似根本不认识她一样。 晏临揉了揉有些重的眼睛,也没多想,继续向外走。 山洞外面的空气比山洞里面清新很多,晏临几乎一夜没睡实在是困得厉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深吸了两口气,她俯下身找了个石子多的地方,仔细找了一会儿有没有适合大小的。 察觉到身后有人的时候,因为困倦的时候没法集中精神的晏临犯了一个几乎致命的错误—— 她居然没有立刻回头看那人是谁。 一根绳子一下子勒在她脖子上,用力收紧了。 呼吸和动脉被阻断的痛苦,以及爆发的肾上腺素,一下子让她昏昏沉沉的大脑在瞬间清醒了过来。她反手从袖子里面拔出钟寸心给她的牙刀,一下子冲着脖子后面的方向扎过去。背后那人果然没料到她还有力气反抗,大吃了一惊,立刻松了手。 晏临趁机大口喘着气,立刻想往前跑,然而因为刚才缺氧身体开始脱力,一步才迈出去立刻就倒了下去。 这人身手比她好很多,反应也同样迅速,趁着她倒在地上的时候,立刻一脚踩住她握刀的手腕。晏临吃痛,松了手,只看见对方捡起刀,还没来得及抬头看见这人是谁,便被对方一把抓住后脑的头发把头背对着对方拎了起来。 该死!晏临顾不上头皮上剧烈的疼痛,立刻回肘去击对方大概是脸或者脖子的位置,想逼对方放手。然而自己脖子上传来的剧痛让她手上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 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这么温热,怎么这么红…… 晏临有一个瞬间没能反应过来。 鲜红的血从她脖子上的大动脉喷了出来,还有那柄没来得及收回去的牙刀从眼前一晃而过。 这个人,一下子割断了她的喉咙。 因为突如其来的剧烈失血,她眼前一下子模糊了起来,再也没有反抗的念头,本能地想伸手去捂住脖子上的伤口,然而双手却无论如何没有力气再抬起来一丝一毫。 那人随手把她扔在地上,她只看到一个人影从已经涣散的视线里一晃而过,随即便是如同列车般呼啸而来的黑暗。 我……要死了…… 以这种莫名其妙的方式……要死了…… 晏临脑海深处浮现出的最后的念头,极力想要以最后的生命之火参透这一场横祸的前因后果。 杀人凶手……尸体……试探……谈话……贡献…… 有什么东西……招来了死亡…… 难道说…… “啊!”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叫声,伴随着本来已经失去的生命缓缓流入体内。 一度已经黑暗的眼前重新慢慢清晰了起来,原本已经失去感觉的喉咙再度感觉到被割裂的疼痛。脖子上传来柔软而有点凉的手指的触感,在一片鲜血带来的温热中显得尤为明显。 眼前的黑暗总算开始消退,晏临费力地把视线聚了焦,总算看见了一张放大了的惊慌的面孔。 墨微……她来了…… 她为什么会知道我在这儿…… 大脑尚未恢复思考能力,只能安静地躺着,等待着那些本来已经流逝的生命力逐渐恢复。 “唔……幸好还来得及。”墨微跪坐在晏临旁边,收回了原本放在晏临脖子上给她治疗的手,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心有余悸地转头对钟寸心道,“幸亏你喊我出来,真是好险啊。” 钟寸心站在墨微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晏临。 墨微回过头来问道:“阿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被人袭击了?什么人居然敢在里社外面想动手杀你?” 晏临尚还没什么力气,躺在地上,却没看墨微,而是定定地看着她背后的钟寸心,看了片刻,突然虚弱地笑了笑: “钟寸心,你骗我……你根本就是故意算好的!” Chapter 18 墨微呆了呆,顺势转头看向钟寸心,震惊道:“寸心……你做了什么?” 钟寸心扫了墨微一眼,随即淡淡地看着晏临才回答道:“我请晏临帮了我一个忙。而起,我没有骗你。” 晏临平躺在地上,濒死时刻总算想清楚的前因后果如今让她简直想笑:“从一开始,你选择我根本就不是因为什么我没有偏见什么的,而是因为发觉我非常不擅长擅长与人交际,所以你才刻意让我跟你一起出去,刻意找机会带我去看那些尸体,刻意让我这个不擅长与人交流的人去试图跟大家套话。 可是你根本没指望我能真的探听出什么东西,而是利用我不擅长跟人交流这一点,想着只要我继续尝试套话,就一定会露出破绽。而你只要在旁边等着,等到凶手察觉我在试图打听事情的时候,会惊慌失措想杀我灭口。而你只要盯着我,看来杀我的人是谁,就知道凶手的身份了了!这才是你的打算对么? 钟寸心!” 钟寸心非常平静且耐心地把这一段话听完,而后极其坦然、丝毫没有被戳穿的愧疚之意地点了点头:“如你所说,就是这样。可是我以为,我并没有骗过你。” 晏临瞠目结舌,呆呆地看着钟寸心异常认真地解释道:“一开始你同意帮我找出凶手之前,我所说的话没一句都是真的。而你当时直接问我你需要怎么做,你问出这句话得同时,也就是说你把决策权交给了我。 既然你同意帮我找出凶手,也同意由我来制定策略,那你问我你需要怎么做的时候,我判断不需要太多解释,否则可能导致你的表演不够自然。所以直接告诉了你你要做的事情。 你要做的事情就是跟别人对话,打听其他人对社里的看法。我这么告诉你了,我认为我并没有欺骗你。” 晏临瞪着钟寸心那张明明在狡辩,却坦诚地只会让人以为错的是自己的脸,差点没气得背气去,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明知对方在强词夺理,几乎害的自己一命呜呼,可是对方一字一句却偏偏让自己找不出反驳的方法,若是还有力气,晏临一定忍不住一拳抡过去。 “寸心!”饶是墨微脾气好,也根本不清楚前因后果,听着这么一段话才猜出了个大概,顿时有些恼火,“你胡闹也有个限度!阿临她差点死了!要是说得难听一点,你这分明是在利用阿临!” 钟寸心摊了摊手:“然而她并没有死不是么?我在看她起身之后就立刻去喊你了,虽然没能估计到对方会用割喉这种快速致命的手法,不过我想我们应该能在她断气之前赶过来救她。” 晏临这时候真是怒极反笑:“好好,这一节我们先不提,就当是我蠢好了!那你看见了凶手是谁了?告诉我你打算怎么处置凶手?!” 钟寸心歪了歪头:“事实上我希望你能看见凶手,不过看来并没有。”眼见着晏临表情呆滞,钟寸心在晏临发怒之前,立刻补充道,“不过看没看见无所谓,凶手肯定不止一个或是两个人,而真正重要的人不可能冒着被发现的风险亲自动手杀你。所以刚才那个人是谁根本无关紧要,我在意的本来也不是这件事。” 钟寸心想了想,又看了完全一头雾水的墨微一眼,才对晏临道:“晏临,刚才让你一个人出来的人,是周词吧?墨微,以你刚才参与的状况看,那个时候确实一定需要那几颗小石子么?石子不过是算筹,合计账目的时候,怎么可能出现临时需要增加算筹的情况?” 墨微回想了一阵,皱了皱眉,没回答,算是默认了周词确实说了谎。晏临呆了呆,总算是暂时压下了愤怒,点了点头。这么说起来那时候周词让她出来的目的,应该就是 钟寸心笑了笑:“这样一来,不觉得有意思么?在这一场肃清里社蛀虫的行动之中,陆衡舟的心腹,本来最应该无条件支持和平共享的理念的人,周词,居然也是凶手或者凶手的协助者之一。” 晏临努力想了想,只觉得越想越乱,便听旁边墨微不明就里地问道:“寸心,究竟是怎么回事?蛀虫?凶手?你们在谋划什么?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衡舟?” 钟寸心抬头远远看了一眼,山洞那一边有些喧闹,远远地看见一队人扛着猎物回来了:“墨微,我劝你不要告诉陆衡舟。我们现在在这里所有的谈话,发生的每一件事,最好都不要跟陆衡舟提起来。” 晏临瞪大眼睛:“喂,钟寸心,你不会是在怀疑……” 钟寸心眯起眼睛,脸上笑容突然淡了淡,语气也冷了不少:“不过看来刚才那句话算我白说了,墨微,就算你想告诉陆衡舟也绝对来不及了,这场闹剧的落幕,不,恐怕是整个‘里社’这场家家酒的落幕,来得比我预料中要快,已经近在眼前了。” 晏临顺着钟寸心的目光远远看过去,诧异地问道:“怎么了?那一队人有什么不妥么?” 钟寸心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抬着一只冠齿兽的队伍:“你看不出来么?那一队人跟出去的时候相比,独独少了一个人,陆衡舟没跟他们一起回来。” 晏临和墨微都下意识地去找,果真,那一队人中没有陆衡舟的身影。 墨微皱眉:“就算这样也说明不了什么啊,即便是君彻和孤,也经常因为小事耽搁一下,或者是受的伤重些,就脱了队,先回来或者后回来。” 钟寸心喃喃一声:“就是怕这些小事啊……” 那一队人很快走进了山洞,钟寸心站起身来,低头看着墨微道:“墨微,我知道你虽然经常善良过头,有点烂好人,但是骨子里既不蠢,也不傻。 相反,身为这么一个有着这么一个完全超出认知的能力、窥视者众多的你,能在里社当中与几乎所有人都保持不特别亲近也不特别疏远的关系,你想必对事情其实看得很清楚。既然如此,在接下来的事情里,在你了解真相之前,你一定不会贸然插手的对吧?” 这是在用重话逼墨微表态。 晏临顿时理解了钟寸心的意思,尽管墨微平时算不上强势,然而她的能力对所有人而言都是梦寐以求的,所以要是她开口,很有可能立刻获得一大批追随者,这样一来很容易改变事情的走向。 墨微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这才回答道:“在真相大白之前,我当然不会随便下结论的。” 钟寸心点了点头:“那就好。晏临,墨微,我们先进去吧。或许等不到陆衡舟回来,事情就要开始了。” ———— 陆衡舟这一耽搁,足足耽搁了小半天。 起因是队伍里有一个刚成年不久、才打了两次猎的少年顾尤,在围追冠齿兽的时候与众人走散了,大家找了一圈仍旧没有找到之后,为了不耽搁里社里其他人吃饭的时间,陆衡舟便让其他人先把猎物送回去,自己一个人在附近寻找顾尤。 本来因为君彻不在,陆衡舟又很久没有动手打猎身手生疏了,因此耽搁得比较晚,再等陆衡舟足足找了小半天才不得已放弃的时候,天色都稍微有些暗了。 一进入里社,陆衡舟便看见他找了半天的顾尤好端端地坐在距离山洞口不远的地方,手里抓着一块肉低头啃着。 “你已经回来了?”风尘仆仆的陆衡舟诧异道。 顾尤闻声一惊,抬起头见是陆衡舟才松了口气,低低地说:“我……我走失了之后,想着可以自己先回里社,然后……然后在山洞附近遇到其他打猎的人,说你去找我了……本来想去喊你,可是又担心找不到你走岔了麻烦,就没去……” 陆衡舟放下手里的弓,松了口气,向着林翘长期缩着的方向走了两步,一边走着一边微笑着回头向顾尤道:“你没事就好,还有吃的剩下么?阿翘,饿了一天了吧,下来吃点东西吧。” 虽说陆衡舟这么喊了,不过平日里林翘也是不等他伸手去扶绝对不会下来的。然而今天却不同,一直如同雕像一般的林翘听到这个声音,刹那间如同兔子一般一下子从山壁上跳了下来,手脚并用地窜到陆衡舟身边蹲好,一把抱住陆衡舟的大腿,纯黑的大眼睛转来转去,不知道在看什么,隐约像是害怕的模样。 陆衡舟也被林翘这个反应吓了一跳,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了,环顾四周,发觉里社的气氛非常奇怪。 他下意识地抬头找了找墨微,正看到墨微与晏临都呆在钟寸心的小山洞里,而另一边的钟寸心正抱着豆豆,也抬眼看着他。而他怀里的豆豆难得没有吵闹,非常安静地缩在钟寸心怀里。 再看其他人,也都面色诡异,偌大的连环山洞里,居然没有一个人在说话,寂静得惊人。 “怎么了?”陆衡舟心里一跳,随即先安抚性地俯身拍拍林翘的背,安抚她的情绪,再出声向众人询问道,“出什么事了?怎么一个个都这幅表情?”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身后有动静,他回头一看,君彻一脸冷峻地走了进来,孤跟在她身后,手里抱着一个被兽皮裹在其中的人。 君彻停下脚步,冷冷地看了陆衡舟一眼,吩咐孤把手里抱着的人放了下来,一卷兽皮打开,陆衡舟立刻变了脸色。 “她死了,被人勒死的。”君彻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淡疏离,冲着尸体的方向扬了扬下巴,“豆豆的妈妈,就扔在里社后面的地上。” Chapter 19 豆豆的母亲躺在地上,双目圆瞪,嘴唇青紫,稍微张开,维持着最后喘不过气来的样子。她脖子上有一道发紫的勒痕,细长,边缘圆滑,显然,这就是致命伤了。 她身上还沾了不少泥土树叶什么的,看得出死前拼命挣扎过,不算平静。 尸体是去丢弃冠齿兽骨头的一个中年人发现的。他的胆子显然不够大,发觉豆豆的母亲已经死了之后摔了下去,把手里抱着的碎骨碎肉摔了一地,随即惨叫了起来,把里社里的人统统吸引了出去。 映衬着这么一地吃剩的血肉,这尸体反而不那么可怖了。 墨微才刚刚跟着钟寸心回到里社里面不久,闻声立刻冲了出来,蹲下身想救她,然而很快便放弃了。豆豆的母亲已经断气有一阵了,即便墨微能力逆天,这时候也回天乏术。 钟寸心和晏临都没来得及拦住豆豆,他个子矮,穿过人群的缝隙一眼就看见了地面上自己母亲的尸体,顿时大哭起来,一直哭到背过气去,墨微手忙脚乱地拍着他的背,等豆豆好不容易缓过来,稍微清醒了一点酒立刻再扑到母亲尸体上接着哭。 直到君彻出面命令所有人都先回去,钟寸心才强行把豆豆抱回来。之后再好一会儿,他才哭累了不由自主地昏睡过去。 一直到陆衡舟回来为止,所有人都沉默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虽然每个人都能察觉到这种沉默并不正常然而大家都愈发拼命做着别的事情,就好像这样就能假装刚才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虽然说豆豆的母亲平日里尖酸刻薄,人缘绝对算不上好,然而此时此刻,也不可能有人会因为她的死亡而拍手称快。 因为里社是一个和平的地方,是一个离死亡很远的地方。大家一直都这么认为,近乎于自我催眠般这样认为。 他们当中几乎没有来里社之前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的,恶劣的丛林生存环境,比环境更加可怕的是凶恶的史前动物,比这一切更加凶残的是那带着致命的诱惑的游戏。 里社在这个用鲜血铺成的无域之中带给了他们逃避现实的地方,仿佛只要呆在这里,就能哄骗自己说死亡的阴影其实并不在自己头上了似的。尽管每个人心里深处都清楚死亡多么近,但是每个人都刻意地无视了它,用各种歇斯底里的发泄来让自己回避正视这一切。 到如今,死亡再度近在眼前。 凶手还在里社,说不定下一个死的就是自己了! 那些潜藏积压已久的恐惧,在每个人心中横冲直撞,拼命寻找着出口。 陆衡舟沉默地站在尸体旁边,半晌没说话。 “怎么回事?”沉默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的众人终于等到了陆衡舟的开口,却是这么一句不轻不重、不咸不淡、几乎称得上是废话的问话。 这种时候自然不可能有其他人敢于回答这个问题。君彻毫不客气地叉开腿坐到旁边的大石头上,半弯着腰看了一阵那尸体,又扫视了一圈整个山洞里的其他人才回答道:“陆衡舟,你自己看不出来怎么回事?” 陆衡舟没理会君彻满是刺的话,思考了一阵,转头看向不远处木夏:“木夏,她今天不是跟你一起去摘果实的?那你还记得什么时候跟她分开的?她有没有说自己要去做什么?” 木夏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陆衡舟被点名,本来神经就紧绷着,一时吓得呆了呆,也顾不上思量陆衡舟问了些什么,立时间尖叫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不是我!” 这一声尖叫立刻撕破了沉重到几乎是粘稠的气氛,几乎所有人压下来的恐惧都立刻弥漫了出来。 “一定是她!一定是这个女人杀人的!”不知道谁慌乱之中口不择言地喊道,“是她杀了人!快杀了她!杀了她救救我们啊!” 木夏虽然惊恐,然而却并不傻,立刻尖叫了回去:“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干什么冤枉我!其实是你杀人的对不对!不然你干嘛急着冤枉我!” 这两声尖叫一起,仿佛决堤一般,那些被残余的一点理智压抑着的恐惧与压力立刻倾泻而出,顿时所有人乱成一团,各种尖叫声、脏话、相互侮辱声响成一片。 虽然要是冷静下来,大家都清楚这种相互诋毁没有意义,不过是恐惧之下的无措和自我保护,然而惊慌之中,尽是一时之间连动手撕扯的都有了。 “墨微,你答应过不到真相大白不会开口的。”钟寸心抱着昏睡的豆豆,冷静地扫了一眼脸上有些焦虑神色、想要开口制止众人的墨微。 墨微抿了抿嘴唇,强迫自己压下担忧的表情:“我知道。” 眼看着场景愈发混乱,晏临低声道:“不想个办法阻止的话,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钟寸心笑笑:“放心吧,不会出事的,你我现在赤手空拳也阻止不了。我们人类就是这么软弱的生物,不发泄一下情绪的话,绝对不可能安心的……” “砰!” 钟寸心话音没落,便是一声巨响,晏临赶紧捂住被震得发麻的耳朵,抬眼看去,只见君彻以手肘撑着膝盖坐着,手里一支短铳冲着山顶,凭着鸣铳的巨响,成功让乱成一团的人群如冰水淋头浇下一般飞速安静了下来。 “吵什么吵!”君彻大喝一声,冷艳的脸上满是不耐烦的神色,“你们能吵出什么来?!这几个月里面,里社都有多少人不见了?!无域里面每天死多少人?!不过是死了一个人而已!慌个什么劲儿!都特么给我闭嘴!” 众人被那铳声所震慑,又被这么一顿骂,一时间竟是噤若寒蝉,都瑟缩一阵,不敢说话。 君彻熟练地以食指为支点,转了转着手里的铳,向着木夏的方向抬了抬绷紧的下巴:“木夏!刚才陆衡舟问你的话呢?!” 木夏被君彻冷冷的目光吓得猛地一缩,战战兢兢地道:“我们一起回来之后……之后她说要去找豆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君彻“哼”了一声,也不说是相信还是不相信,一旁的陆衡舟捏了捏眉心,四下看看:“她去找豆豆了?那豆豆呢,当时在谁身边?是微微和阿临在照顾么?” 墨微还没答话,周词立刻接上道:“当时阿临一个人在外面,而寸心喊微微去帮他忙了,所以豆豆是我在照顾,但是豆豆妈并没来看豆豆。” 周词话音刚落,便听到钟寸心用不大的声音补了一句:“我跟墨微去帮晏临找石子了,不是周词你让晏临出去找的?她一个新人怎么找得到?” 周词抬头,与钟寸心对视一阵,默默偏开了目光。 “阿临一个人在外面”这句话,毫无疑问是在诱导众人怀疑晏临。她是新来的,刚来没几天便有人死了,那人死的时候她还刚好一个人在外面。这几点连起来,要不是钟寸心当机立断的反驳,晏临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当时还有谁在外面?”君彻倒像是受这句话启发,转而询问道,“当时打猎的人应该也都刚刚回来了,单独在外面的人有哪些?!都出来,告诉我你们当时在做什么?!” 一时间众人再度乱成一团,晏临简直已经无法继续看下去眼前的场景。她看见角落里有个比自己还小些的小姑娘,拼命地想抓住山壁不被旁边人扯出来,有两片指甲因为用力抓山壁,整个儿崩裂开来,然而她就像不觉得疼一样拼命地喊:“我没有!我没有!” “好了!”陆衡舟看着众人如今这模样呆了一会,忽地叹了口气,看起来隐约有些疲惫和绝望,“好了,不要再闹了!也别再推搡了,都够了。” “孤,你怎么想?”君彻冷冷地环视众人,回头问道。 在这么一个时候,孤反而笑了笑,镇定地道:“他们都不可能是。” 所有人瞬间都安静了下来,晏临好奇道:“真的么?” 钟寸心皱着眉没立刻理会晏临的话,等了好半天才道:“确实不可能是在座的人。” 君彻“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孤:“什么意思?” 孤摇了摇头,低头仔细看了一阵:“怎么可能是当时在里社里面的人呢?你们仔细看这个勒痕,非常细,没有断,证明是用非常坚韧的绳子勒的。而即便是里社,如此坚韧的绳子要做出来也不容易,不是随处可以拿到的。” 君彻“嗯”了一声:“确实,这种绳子基本只用来捆猎物或者做陷阱,一共就只有几条,全部让打猎的人带出去了。所以当时留在里社的人确实应该没有嫌疑。” 君彻这么一说,刚才还在推搡的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晏临刚才看着的那个小姑娘几乎一下子扑到了君彻身边:“谢谢君彻姐!我真的没有!君彻姐救救我!” 这小姑娘一哭,顿时旁边几个刚才也被怀疑也立刻扑了过来,对着君彻感激涕零地求她救命。这时候里社里几乎所有人都无比期待地看着君彻和孤。 君彻冷冷地盯着面前丑态百出的人群看了半晌,才抬起头来:“这样的话,能拥有这种材质的绳子,还能有时间避开其他人去杀人的人,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她手里的铳调转了一个方向,铳口指向前方脸色瞬间变了好几分白的人:“陆衡舟,你以为呢?” Chapter 20 被铳指着的陆衡舟瞬间白了脸色,猛地退了一步,在众人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拍了拍抱着他一条腿的林翘,仍旧维持着温和的语气道:“阿翘,你回到山壁上去蹲着,除非我叫你。” 林翘抬头瞪着陆衡舟,歪了歪脑袋,这才乖乖地回到自己经常在的山壁上。陆衡舟等林翘回去了,这才抬头,脸色苍白地道:“君彻,你想说什么,我洗耳恭听。” 君彻眯着眼睛:“说真的,陆衡舟,上次钟寸心跟我说我小看了你的时候,我还没多想。不过事到如今,看来是由不得我不多想。” 陆衡舟听着远远地看了钟寸心一眼,没说话。钟寸心坐在自己的小山洞门口的巨石上面,面色淡漠坦然地看着他,却丝毫没有给出任何反应。 “孤跟我说过,里社最近失踪的人越来越多了。”君彻盯着陆衡舟的脸,“虽然经常有不知死活地去参加游戏赌命结果回不来的,但是最近这几个月也太多了一点。” 君彻慢慢地站起身来,好好地端着铳,黑漆漆的铳口直指陆衡舟,慢慢地报出名字来:“孙池,林飞,刘亦婷,智三……陆衡舟,你当真以为每个人都会相信,连这些人居然会去参加游戏?!” 人群中一阵骚动。 陆衡舟再退了一步,听君彻冷笑了一声:“我一直在想是什么人想要暗中清理里社当中没有用的人,想了好几天了,现在想来,最迫切地想要让里社中的垃圾消失的人是谁,这个问题答案不是很明显么?!” 一直安静地坐在门口的少年顾尤突然尖叫了起来:“衡舟哥!不是这样的对不对?!不是你?!” 陆衡舟的弓就在他手边不远处,他原本向那弓稍稍伸了伸手,随着顾尤的尖叫,君彻立刻再上前了一步,带着强烈的压迫感迫使他放弃了原先的动作。 陆衡舟抬头看着君彻,再看向君彻身后那些方才在求君彻救命的人脸上的惊惶的表情,再环视了整个里社里面所有人一圈,这才轻轻出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极其奇异的笑容来,转头看向顾尤,温温和和地道:“你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不是已经相信是我做的了?” 顾尤在陆衡舟奇异的目光里面呆了呆,只听一旁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又一阵近乎震耳欲聋的喧哗声,近乎歇斯底里。眼见着陆衡舟想要要有什么动作,君彻在这一片喧闹中厉声喝道:“孤!” 孤立刻一大步上前去,单手将陆衡舟压倒在地,利索地拿绳子将陆衡舟捆了起来。 “陆衡舟!你不可能是一个人做的!说!还有谁!”君彻扯着嗓子才勉强在这一片惊惧的尖叫声中发出声音来,陆衡舟从地面上抬起头来,即便是如此狼狈的时刻,他脸上也不曾失去先前那种奇异的、让人看着就不太舒服的笑容: “君彻,你难道是在问我还有谁?!” 并不是所有人都有君彻这样拷问同党的耐心,群情激奋,被欺骗的愤怒、加上对死亡的恐惧,失控之中不少人冲着那边扑了过去,孤看着失去理智的人群涌了过来,只来得及确认了一下陆衡舟被绑结实了,便飞快地退出了人群的误伤圈。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林翘蹲在山岩上,因为陆衡舟吩咐她不许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发出一连串不成句子的叫声。 听得见人群中传来的踢打在*上的声音,然而即便是这种情况下,陆衡舟也一声不吭。 “衡舟!”墨微霍然起身,向着人群那边走了两步,又转过头来看钟寸心,“寸心!” “喂!钟寸心!”晏临急道,“不管怎么样,先想个办法阻止啊?!再这么下去,陆衡舟现在就会死啊!君彻刚才话还没问完呢!” 钟寸心脸上神色也不太好看,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大声吼着什么、却因为过于嘈杂而听不分明的君彻:“墨微,晏临,都先别动。君彻不会想现在闹出人命的,所以她肯定会阻止。” 这种失控明显超出了君彻的意料之外,君彻扯着嗓子吼了两声,然而还是没有人理会她,她重新将短铳指向上方,想要鸣铳示警让众人安静下来。 然而没等枪声响起,便有一声更加巨大的声音一下子笼罩了下来。 这一声尖锐到极点的声音对在场每个人而言都不陌生,然而陌生的是,这一个声音离得如此之近。 巨大而密闭的建筑物陡然间带着嘈杂的电子音平地而起,替代原始的山洞,骤然间将还在失控状态的众人笼罩在内。 晏临猛地站起身来,整个背脊都克制不住地发抖。这种近乎奇幻的空间变化她不是第一次见到,还有这种严重违反常识的变化速度。 晏临下意识地抬头,果不其然,雪白的天花板上以鲜红的文字飘着一行对晏临或是其他不少人而言都不算陌生的3d大字: 游戏:d,通关条件:待定,剩余人数:173游戏开始倒计时:01:00:00 有极其好听的女孩子温柔的声音响了起来,只是内容却并不那么温柔:“一小时后即将开始游戏d,现在开始规则说明。 d类游戏奖品:武器。游戏会场为密闭会场,游戏开始前只允许进入,不允许退出。想要参加游戏的人,需要寻找特定方式进入会场。游戏人数不限,难度将根据参与人数决定。届时宣布规则。 再重复播报:d类游戏奖品:武器……” 听得出来后面的不过是在重复播报规则,人群中的绝大多数尚还停留在那个震惊之中,反应不过来。 里社的位置,居然被选为了游戏会场! 直到这一刻,晏临才发觉,会因为里社带来的安定感而自欺欺人地回避思考游戏的风险的不只是面前那些人,其实自己也是。 那些在b-乙的游戏中留下的刻意遗忘的、带着血腥气味的记忆一下子扑面而来,她原本站在钟寸心后面,这一瞬间浑身肌肉僵硬,要不是墨微扶了她一把,她几乎一下子就要摔下去。 晏临所在的地方也已经不再是一个单独的小山洞,而是偌大房间的一角,她下意识地环顾四周,是六面雪白而高大的墙壁,看不出有任何出入口。d类游戏,奖品是武器类游戏,晏临努力抛开这一瞬间涌上来的那种尸体血浆还残留在脚底的错觉,回想着林扬说过的d类游戏的消息。 d类游戏……逃脱类! 晏临咽了口唾沫,最坏的可能性,难道说这个游戏的目标是从这个密室之中逃生么?这样的话,就能够解释这密闭的体系。 还有那一句“游戏开始前,只允许进入,不允许退出。” 无疑,这是在强迫他们所有人参与游戏。 随着播报的重复响起,钟寸心站了起来,仰头看着那一行字,饶有兴致地偏了偏头:“原来如此,选择这里成为游戏会场应该是故意的吧?” 这个时间也没有谁有心情跟他讨论为什么“里社”会成为游戏会场,钟寸心自顾自地继续道:“看来成为‘王’果然不只是活下去就行了,是有什么条件的。这是无域的所有者在担心里社的存在会使弱者同样通关才刻意想通过这个游戏来使里社崩溃吧?” 也亏得钟寸心在这种情况下还能冷静地推断关于无域的情报,这种波澜不惊丝毫没有动摇的语调竟然很有效果地消弭了晏临不少的紧张感。 这大概是第一次,晏临真的开始相信钟寸心说过他第一次参加游戏的时候并没有如何紧张,以及相信他回忆的时候的那种平静与镇定,并不是强装出来的。 慌乱的人群已经陆续开始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不少人都开始发疯一般往墙角上挤了过去,拼命扑打着墙壁想找到出路,还有人徒劳地用身体猛撞墙壁,试图撞开一条路来。 “而且挑的时间点很巧。对了,墨微,晏临,走吧,一会儿角落这边人多,会很挤。”钟寸心摸了摸下巴,走了两步回头见墨微和晏临都跟了上来,才继续道,“这么想来的话,里社这几个月的‘清理蛀虫’的事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相当符合现任‘王’的心意,因此他们担心今夜过后不会再继续‘清理蛀虫’,所以才立刻将这里选为游戏会场决定自己清理。这么一看,我们是无时无刻不被监视的啊。” 钟寸心猛地停下来,轻轻一击掌:“前后联想起来,就能说得通了。‘无域’的存在并非是没有意义的,而是为了选拔‘王’。并不是诞生‘王’,重点在于必须是选拔。游戏、恶劣的生存条件,还有其他危险,都是为了‘选拔’。如此大费周章地选拔,就说明‘王’的存在和担任者的水平有很重要的影响,换句话说,现任‘王’的任务……” “钟寸心!一阶警告!一阶警告!”游戏的播报声突然停了下来,突然换上了尖利而且突然严厉得多的语调,“钟寸心!立刻停止!禁止在超过十人的场合继续刚才的言论!否则立即启用自爆装置!” Chapter 21 里社众人其实并没有几个人听见了钟寸心刚才的碎碎念,倒是这个欲盖弥彰的警告让所有人都停了下了疯狂的举动,统一看向钟寸心。 被众人盯着的钟寸心丝毫没有刚被人威胁了性命的危机感,无比平静地抬头看着天花板上声音传来的方向继续道:“唔,虽然刚刚只有五成把握,所以才想着说出口试试,要是我真的猜中了,无域的管理者大概不会坐视不管。如今既然被这么大张旗鼓地警告了,看来是果然是真的。” 晏临目瞪口呆地看着钟寸心,再抬头看看天花板,那个女声一时没有回答,想来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忍不住试想了一下假如自己是刚才说话的那位‘王’,顿时觉得钟寸心到现在还没有自爆,证明了这位‘王’的气度和涵养都比自己好得多。 并没有其他人听到了钟寸心刚才说了什么,挣扎着想要找到出口的众人大抵以为他找到了离开这个游戏的方法,看着他的眼神慢慢灼热起来。 君彻将手里的短铳随手挂到腰间,大步走了过来:“钟寸心,怎么回事?” 钟寸心一脸无辜地摊了摊手:“我就是骂了无域现在的‘王’们两句,还带了点羞辱,没想到他们这么经不起骂。” 这话说出来鬼都不会信。 在无域这种地方,连已经死了的,统共五十万参与者,其中绝大多数每天都要带着脏字问候几次现任的“王”们的一家老小父母亲眷,也没看谁被一阶警告了。要钟寸心说的是真的,那他骂人的功力大概真的是秒杀这五十万人了。 钟寸心脸色坦然得让人很难怀疑他说的话,因而这么明显的谎话倒也没人立刻反驳。他目不斜视地与君彻错身而过,一直走到刚才还是人群最多、现在反而空空荡荡的屋子靠近中央的地方这才坐了下来:“嗯?大家不继续么?怎么突然这么安静?” 原本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墨微在路过君彻身边的时候改变了方向,向着君彻身后跑去。陆衡舟缩在地上,身边一大块鲜血还在往外漫延,身上的衣服布满了脚印和血渍。 君彻一步跨过来,拦在墨微面前,用力推了她一把,冷嘲热讽道:“墨微!我看陆衡舟追了你这么久你也没什么表示,一直以为你不喜欢陆衡舟,如今看来也并不是啊?还是说你已经烂好人到了连这种人都救?!” 墨微性子温和,如今也是难得地强硬:“君彻!你让开!” 君彻冷哼了一声:“墨微,你不要以为所有人都顾忌着你的能力会对你礼让三分!” 墨微还要说什么,便听见君彻背后的地上传来沉闷的声音:“微微,别过来。” 声音里面带着风声,看来肺已经差不多碎了。 君彻回头颇为蔑视地看了陆衡舟一眼,道:“孤,封上他的嘴!” 就在君彻分心回过头去看陆衡舟、孤拿布带捆住陆衡舟的嘴的瞬间,一道极为迅疾的人影猛地窜了过来,事发突然,居然连孤都来不及阻止,林翘就一下子把君彻撞飞出去两米多远。墨微毫不犹豫地趁机冲了过去,跑到陆衡舟身边,撑着孤去扶君彻的功夫开始给陆衡舟治疗致命伤。 “啊啊啊啊!!!”林翘仍旧疯着,毫无章法地尖叫着,也不知道如何正好卡着这个时间点冲了上来的。 君彻好不容易甩开林翘,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到天花板之上沉默已久的女声突然开了口:“本次游戏立刻开始,下面开始宣读规则!” 这突如起来的声音让众人皆是愣住,下意识地抬头去看,那鲜红的倒计时尚且还停留在00:43:26的地方,在这女声结束后一小会儿,便看见那数字一下子跳到了00:00:00. 晏临呆了呆,事情发生得太快,以至于她一时之间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听见旁边坐着的钟寸心摸了摸下巴:“看来这位‘王’的脾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啊。” 晏临:……身为罪魁祸首的你为什么毫无负疚感? “游戏d-丙,规则宣读如下: 游戏类型:d,游戏难度:丙。 游戏奖励:武器。通关限制时间:无。 通关要求:成功离开这栋建筑。 游戏方式:游戏开始三十分钟后,建筑内将出现一只安氏兽,只要能在安氏兽出现后存活十分钟,就算游戏通关。” 安氏兽?! 那种带着腥臭的巨大猎食者的形象如同巨大的阴影兜头罩下,晏临下意识地握拳,连指甲嵌进了肉里都没发觉。 环顾四周,几乎所有人脸色都变了。看起来,不幸遇见过安氏兽的人,也不算是少数。 出人意料的是,一个少年的声音突然响起,这个少年的声音大家都不陌生,正是之前通报无域规则的那个被称为“封”的“王”:“特别优惠!这可是看在你们当中居然有人‘能从完全错误的前提推断出完全正确的结果’而特别给的放血大优惠的提示哦!游戏通关提示:只要杀死安氏兽就能轻易通关啦!” 这段话刚开头的时候,几乎是燃起了每个人求生的意志,众人皆是专注地听着封提供通关的提示,然而听到最后一句,几乎每个人都差点爆了粗口。要不是钟寸心刚才说辱骂“王”可能会自爆,大概这个时候便是一片叫骂声: 废话!杀死安氏兽!那个光是嘴巴就有一米多长的安氏兽! 这时候也没人顾得上陆衡舟的事情了,如何应付这个游戏,在一瞬间上升到首要位置。 当然,也并不是所有人都集中于游戏之中的。钟寸心的脸色也立刻难看了几分,被人直指前提完全错误,推到结果纯属运气好显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君彻原地地转了一圈,抬头看了看空中那个00:27:32,数字还在不断减少,再环顾一圈,焦虑地发觉里社这一百来号人大多都只是拿手锤着墙哭闹,根本没有人在好好思考如何拖住一只安氏兽十分钟以上。 “该死!”君彻低咒了一声,也许是过去数个月里面养成的习惯,当她没有主意的时候,卷下意识地低头去看陆衡舟,陆衡舟受伤的地方实在是很多,到现在墨微甚至没能把危及性命的伤口都治疗完成。 君彻意识到自己居然求助式地看了陆衡舟的时候,立刻偏开视线看向墨微,冷冷地道:“慌什么!我们不是还有墨微么?!最不济每个人丢一条胳膊去喂安氏兽,总能填得饱那只安氏兽的肚子吧?!” 这提议实在是糟透了,且不论墨微的能力是不是真的如此没有极限,也不论安氏兽会不会乖乖地接受投喂,要每个人断一条胳膊本身就让人很难接受。然而最大的问题其实在于,谁来保证吃饱了的安氏兽不会为了消遣而杀人? 人群中突然有人叫到:“快看这里!这里有一块能打开!” 众人一下子安静了许多,只见叫喊的那个男人面前的墙壁上,赫然被推开了一个大洞。 “对了,这是d类游戏……”不知是谁喃喃自语了一阵,“就算不能通关,起码逃脱还是可以的!” 君彻狐疑地看向孤,用不大的声音问道:“要是当真是要我们面对安氏兽,怎么可能留下这么一个通道?这么想来,特意在安氏兽进来之间留下三十分钟,难道说这个游戏真正的目标并不是如何撑过那十分钟?” 孤思量了一阵才回答道:“确实,否则的话没有给出三十分钟空闲时间的必要。这么想来,这个游戏本来的目的应该也就只是看我们如何利用这三十分钟逃脱。要是一味地思考抵抗安氏兽,只怕反而会死。” 人群听完顿时沸腾了起来,钟寸心看着远处人群沸腾,回头看了一眼正在打量那大洞的君彻,还有她身后面露焦急之色的墨微,还有被捆住嘴,然而挣扎着想说什么的陆衡舟。 钟寸心扫视了一周之后回过头来向晏临道:“我记得你通关过b-乙级游戏,而且上次被人袭击的时候脖子上伤口旁边有勒痕,想必是先被对方勒住脖子,却在那种情况下成功反抗了,想来你的体能也真的不是一般地好。” 晏临立刻退了半步,警惕道:“你又想干嘛?先说你的目的?” 钟寸心:…… “好吧,我只是想要知道你的程度如何。”钟寸心摸了摸额头,“看你骨架锻炼的不错,然而却却并不会登山,平时走路也没有什么特殊运动留下的运动习惯,所以推断应该是只特地练习过一些格斗技吧?” 晏临持续戒备地回答:“还好吧,以前爸妈还在的时候学过一点散打,不过也就是防身水平的,没有多强。” 深刻发觉自己陷入信任危机的钟寸心沉默了片刻,决定先观察一下场上的情况。 在发现逃生的通道之后众人终于冷静了一些,君彻指挥着大家往外走:“喂喂,先走几个男人打头阵!对,让女人在中间走!快!,孤,拎着陆衡舟!墨微你让开!孤,我们断后!” 墨微被推到一边,钟寸心站了起来:“墨微,过来帮忙抱一下孩子!”说着,把手里因为精神逼近极限而至今没醒的豆豆交给了墨微来抱,自己伸了个懒腰,好奇地回头,语气不算客气地道:“欸,晏临,你为什么不跟着他们一起走?要是走晚了说不定会被安氏兽追上。” 晏临立刻回敬道:“我相信以你老奸巨猾的程度,不会让自己陷入死境。” 钟寸心大笑了一声:“你倒是不怕我特意留下你当诱饵或者牺牲品什么的?” 晏临盯着钟寸心伸展开的骨架,看了一会儿才道:“没关系,以你身体锻炼的程度看,你打不过我。” 钟寸心:…… 人群慢慢地已经大多消失在那个大洞里,场上得也就只剩下零零星星几个人。君彻与拎着陆衡舟的孤站在那洞口,君彻不耐烦地催促着:“快点快点!时间不多了!” 等着最后一个慌慌张张的人钻进那洞里之后,君彻这才回头看了一眼,弯腰走到那洞口,猛地将那洞口彻底合上,一下子封死了这条路。 Chapter 22 这间密封的屋子里,顿时只剩下晏临、钟寸心、墨微、豆豆、陆衡舟、林翘、君彻、孤,还有周词和顾尤。 晏临刹那间领悟了君彻在做什么,只觉得整个背脊一凉,便听钟寸心压低声音,不慌不忙地继续着之前的话题:“说起来,晏临,你要是跟孤打的话,估计结果如何?” 这话里意思……晏临看了看孤的身板,勉强维持冷静推测了一下:“不用估计,我肯定输。保守估计的话,大概能撑三分钟就是极限了。” 钟寸心面色如常,毫无危机感地笑了笑:“三分钟啊,够了,晏临,最后再帮我个忙吧?倘若我过会儿喊你的名字,你什么都不要问,直接向孤冲过去,无论如何拖住他两分钟以上。” 这话说得让晏临有了自己是某种召唤兽的错觉。然而钟寸心话一说完,甚至没等得到晏临的回答,便立刻站了起来,向着君彻和孤的方向走了两步,平静地四下看了一眼,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道:“唔,剩下的人都是熟人,也算是好说话了。” 君彻看样子是没想到最后还有这么多人会留下来,因而背倚着墙壁,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颇为不满的样子。 “整个里社,加起来……”钟寸心抬头看了看空中那巨大的“剩余人数:9”,回忆了一下先前这个数字是173,这才继续道,“一百六十四条命,再加上之前死去的二十七,不,二十八个人,统共一百九十二条命,作为苏苏的陪葬,你不觉得太盛大了一点么?” 君彻先是震惊,随即是了然,最后是冷笑:“哼,钟寸心,原来你没忘记苏苏啊?呵,盛大?没有带上你的命就不够盛大。” 一旁还蒙在鼓里、刚刚看到君彻关门的动作被吓傻了的顾尤这时候才勉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震惊地尖叫道:“君彻姐!你说只要我能偷偷跑回来把打猎的绳子给孤大哥,你就会帮我去短面熊领地沼泽救我姐姐到里社来的!你你你……” “哈,原来动手杀晏临和豆豆妈的人是孤啊。”钟寸心耐心听完了这一段,忍不住笑了笑,“先前我胡乱推测动手杀人的应该只是个喽喽,还真是对不住了啊,孤。” 孤微微扬着下巴看着钟寸心,没说话。 “原来如此,”墨微抬头看向君彻,语调冷淡,“你是为了毁掉整个里社么?所以你才设了这么一个局栽赃了衡舟,然后打算逼衡舟承认同伙的机会也逼死寸心?你想要衡舟和寸心都来给苏苏陪葬?” 等等,有什么地方不对,晏临皱了皱眉,那种被栽赃却还没有坐实的情况下,陆衡舟并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但是陆衡舟分明是自己放弃了,这件事情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不应该么?”君彻冷冷地道,“钟寸心,陆衡舟,一个是对苏苏见死不救的人,还有一个是糟蹋了苏苏心意的人,我送他们去见苏苏有什么不对么?还有那些人,男人是什么模样,女人们又是什么样,钟寸心,你没见过?!你要是忘了,晏临,你怎么不提醒他一声,当初木夏怎么说的?他们是不是死有余辜?!” 顾尤好不容易反应过来君彻这话里的意思,愈发惊恐地插话:“喂喂,他们!那些逃跑的人!他们都去哪儿了?!” 君彻回头冷笑:“我不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不过肯定活不长了。” 钟寸心回头看看晏临也一知半解的模样,好心地解释道:“毕竟这个活命的通道,才是这个游戏的精髓啊。” 晏临听钟寸心这么一说,仔细想了想,这才恍然:“原来如此!所谓的安氏兽,所谓的看起来没有任何意义的三十分钟准备时间,就只是在诱导着我们向错误的方向推断!当有安氏兽这么巨大的恐惧在前的时候,就会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地方,所以最后大家一定会进入那个通道!这个游戏最大的陷阱其实在这个地方,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安氏兽!” “孺子可教。”钟寸心回头玩笑道。 晏临被一个看起来年纪差不多的人称赞孺子可教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努力安慰自己说对方其实是已经快两百岁的老头子,确实可以用这种眼光看人了。 钟寸心清了清嗓子,向着君彻道:“说真的,君彻你这一出栽赃陆衡舟的连环计,从设计到情绪煽动都相当不错,不过接下来,君彻,我们不如来谈一谈你犯了三个错误。” 君彻眯起眼睛:“钟寸心,你说话当心一点,即便其他人都站在你那里,我们的武力也占了绝对优势!更何况现在还不是所有人都站在你那边!” 她话未说完,不远处的周词便立刻向君彻身边移动了几步。倒是顾尤硬生生咬着唇,一点没动。 钟寸心若无其事地挑了挑眉,完全忽略了君彻的话,自顾自继续道:“你所犯的第一个错误,是在我告诫了你不要小看陆衡舟之后,仍旧小看了陆衡舟。” 君彻听着这话简直没立刻笑出声来,她低头看了看被捆得严严实实还堵上了嘴、被孤扔到地上、狼狈不堪的陆衡舟,用力冷笑了一声:“他?陆衡舟?” 钟寸心也看了陆衡舟一眼,随即移开视线,漫无边际地扯淡:“你们以前的世界也都有宗教这种东西吧?你们知道如何建立一个宗教么?” “啊?”几乎所有人都被这没头没脑的问话惊得愣住了。 钟寸心以某种讲学一般的认真态度诚恳地解释道:“你们要建立一个长久不受外来侵扰的宗教,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假如你的宗教信仰光明,要如何不让黑暗的信仰吞噬你的教徒呢?” 也许是胜券在握的自信导致君彻心里有些放松,这时候居然被钟寸心的问题轻轻松松带偏了正题,认真地回答道:“是统治力?” 钟寸心深深看了她一眼,用力摇了摇头。 不远处的周词插话道:“是信徒的数量?” 钟寸心还是摇头。 如何确保黑暗不会吞噬教徒?无神论者出生的晏临脸都纠结成一团。恩,宗教的话,大概稍微了解一点的话就是基督教了吧?光明……恩,大概就是指上帝和耶稣?那黑暗大概就是指撒旦和犹大?如何保证黑暗不会吞噬光明的教徒…… 晏临猛然间抬起头,看了看陆衡舟,福至心灵,脱口而出:“我明白了!堕落者路西法是上帝的爱子,而背叛者犹大是耶稣的门徒,最重要的一点,是有一个忠诚的叛徒!” 虽然对于没有听说过基督教的其他人而言前面一半理解起来颇为复杂,然而后面那一句倒是很容易明白。 钟寸心再度用一种孺子可教的赞赏神情看向晏临,不过晏临自己没有察觉到,在被钟寸心这么个货表扬的时候,自己居然有那么一丢丢窃喜。 “忠诚的叛徒?”墨微紧跟着反应了过来,“你是指‘被掌握之下的背叛者’?确实,建立一个长久稳固的宗教最大的要求便是将敌对方也控制在手中,换言之,便是要自己制造出一个值得崇拜的‘背叛者’。 假如宗教信仰的是光明,不可能避免有人会叛逆地投奔‘背叛者’黑暗,而假如背叛者其实是光明的信徒,是光明的势力伪造出来的黑暗,那就相当于掌控了双方的势力,自然没有后顾之忧。” “但是这对里社而言不可能啊?”墨微最快理解了钟寸心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刚说完便发觉自己的话并不合时宜,“里社里面并不存在这样的背叛者,要说敌对方的话……” 墨微看了一眼这里唯一称得上敌对方的君彻,摇了摇头。 “确实不可能。”钟寸心笑道,“因为这种模式的内耗远超过想象,而里社还远远没有宽裕到能经得起这种内耗,所以制造出一个背叛者是不可能的。这种时候我们就有一个取而代之的方法,制造出一个不可控的介于‘敌对’与‘友人’之间的另一个领导者,和一个安全阀。” 晏临皱眉:“你的意思是给与双重崇拜的选择?不强迫他们崇拜个人,而是给与风格相差很大选择,这样信徒就会误以为自己是自由的,然而因为另一个领导者的不可控性,所以需要在万中无一的时候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也就是所谓的安全阀?” “不止如此。”墨微补充了一句,“这个充当安全阀的人还必须时刻盯着里社的总走向,成为一个‘旁观者’。换言之,这个安全阀必定需要的条件是:有处理事情的能力、积极调查情报,与第一位领袖有着牢不可破的信任关系,还有,他必须与这位领袖看起来毫无瓜葛。” 墨微说到这里就住了嘴,一直听着他们谈话的君彻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你在开玩笑么?!要是双重崇拜是指我和陆衡舟,那怎么可能有人能够成为安全阀?” 钟寸心笑了笑:“有的。” 君彻抬头:“谁?” 钟寸心继续笑:“我。” 君彻一愣,先是觉得荒唐,随即立刻想要大笑出声,只听钟寸心突然大声喊道:“晏临!” 晏临反应颇快,按照钟寸心事先吩咐的,立刻向着孤冲了过去。孤大概是没想到这个看起来不算强壮的女孩居然敢向自己动手,一时间半是震惊半是摸不清底细的忌惮,居然束手束脚,被晏临一阵急拳压制了片刻。 就这片刻的功夫,一直安静地蹲在旁边的林翘迅速扑到陆衡舟身边,一口咬着他的领子,手脚并用地把他拖了回来。整个过程快速得几乎让人没有反应的功夫。 “晏临!回来!”钟寸心再喊了一声。 已经渐渐处于下风的晏临立刻毫不恋战地跑了回来,顾不上自己这时候真的是跟遥控飞机一样。 君彻是被整个过程惊住了,如今反应过来倒也没立刻认输,反而伸手去腰间拔铳,然而手还没伸到腰间,随着一声铳响,一枚子弹击在她面前半米来远的墙上。 Chapter 23 这颗子弹也不知原本是瞄准了什么地方最后才射歪到君彻前面不近的地方,不过这墙壁显然足够坚硬,一下子将子弹反弹了回去。也亏得孤反应快,立刻低了头,那子弹才从他头顶上飞了过去打在另一侧的墙上。 这颗子弹尚还不肯善罢甘休,连续在室内跳了好几圈。墨微立刻俯下身把豆豆紧紧护在怀里,听着子弹从自己额角擦过,紧接着飞过了晏临的肩膀旁边,最后一下子打在陆衡舟手背上才停了下来。 不幸中弹的陆衡舟及其他差点中弹的众人额角都忍不住暴起几根青筋:……钟寸心!你真的是友军么?! “都别动,”钟寸心手里拿着君彻的那支短铳,明显是第一次开枪的样子,以至于身体都被枪支巨大的后坐力冲歪了不少,自己也是好不容易正过身体来,“刚才那一枪的水平你也看到了,下一次威慑射击,我恐怕不能确定还像这次一样保证避开你们了。” 包括晏临乃至墨微在内,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心有余悸地下意识地停住了所有动作。这真是不要命了,也不知道要是最后那颗跳弹击中的不是陆衡舟,而是钟寸心自己,他打算怎么收场才好。 这种杀敌一千指不定会自损一万的方法,也就是仗着墨微帮自己所以没有后顾之忧了吧? 钟寸心端着铳,直视着君彻,面无愧色地继续道:“我还没说你犯的第二个错误。你犯的第二个错误就是,绝对不应该我面前让铳离开你的手心。” 什么时候!君彻从看到钟寸心手里的铳的时候就信手摸了一下腰里,却震惊地发觉原本挂着铳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换上了一块形状、重量都差不多的沉木。这一天并没有轮到她出去打猎,她身上统共就带了这么一把铳,如今居然还被人偷走了! 她已经回想、思索了好一会儿了,终于想起来钟寸心唯一一次与她距离足够接近到、可以让他掉包的,就是他从这间屋子的边缘走到中间来的时候,她的铳挂在腰间与钟寸心错身而过了一次。 居然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偷走了么!君彻心里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恼怒和懊悔,畜生,这特么就是所谓的先下手为强?! 因为晏临非常迅速地撤出了战局,旁边的孤突然失去了对手,稍微愣了愣,反而是比君彻先冷静了下来,稍微上前一步,将自己置于铳口和君彻之间,把她护在身后,仔细看了一眼刚刚把陆衡舟叼回去的林翘,眯起眼睛向着钟寸心道:“那你想要说我们犯的第三个错误,想必林翘她其实并没有疯,一直都是装的,对么?” 谁知钟寸心摇了摇头,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指了指天花板上血红的3d字符道:“你们犯的第三个错误,是数学成绩不够好。” 被钟寸心不着调的说话方式绕晕的众人,都下意识顺从地顺着钟寸心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晏临被钟寸心耍多了,倒是比其他人适应得快,迅速地发现了问题所在: 剩余人数:9 场上一共还留有她、钟寸心、墨微、陆衡舟、豆豆、君彻、孤、周词、顾尤,还有林翘,一共是十个人。 先前事发突然,几乎没谁有功夫关注人数,这时候大家都下意识地数了一遍也发觉数目不对。 “9个人?林翘她……”孤一时语塞,没想出这里面的原因,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想了一会儿才道,“她已经死了?” “怎么可能?她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这儿?”钟寸心用鄙视的眼神看了孤一眼,又扫了陆衡舟一眼,笑了一声,“嘿,衡舟,说真的,你进到无域的时候身边居然带着衡晓姐的宝贝宠物,我第一次看见的时候也吓了一跳。” 这句话语气之间全然没有平日里生疏冷漠的意思,玩笑揶揄都是亲昵得很,彻底是在以前的世界就熟识多年的样子,正如墨微所言,两人之间有着牢不可破的信任关系。只可惜此时陆衡舟尚且身受重伤,也没有被松绑,说不出话来回答他。 钟寸心回头看着林翘,这才笑道:“喂喂,她跟人类其实差距还是不小的吧?你难道不觉得她刚才扑过去叼着衡舟的衣领把他撤回来的样子不太像一个人类的样子? 再看看她眼睛那么大得离谱,推测一下眼球占的体积的话,大脑的大小肯定到不了高等生物的要求吧。外带上能够无障碍爬上那么高的山壁,还有长时间蹲着的习惯,能以那种手足并用的姿势向前跑,起码说明她手和后腿骨骼形状与我们不太一样吧? 就算前面几点都还只是佐证的话,最明显的难道不是她那种没有眼白眼睛吗?当人类进化到一定阶段、不再需要依靠眼睛的隐蔽色来麻痹被自己注视的猎物以求生存之后,用不同眼神交流信息的功能就开始日渐突出,眼白和瞳仁的色差这种有利交流的性状就变得更加有利于生存。所以眼白和瞳仁的颜色差恰恰是人类成为食物链顶端数千年的标志。 虽说最近宠物商人的恶趣味是培养跟人类更加相似的猿类来取悦人们变……咳,诡异的嗜好,不过我真的很惊讶你们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林翘不是人类。难道这些区别不是非常明显么?难道君彻你居然都不知道?” 林翘她并不是人类,而是一个活着的、有着美丽的极端类似人类外貌的、身体素质良好的、低智商高服从性的猿类宠物。 虽说钟寸心大概是不想随意评述这件事而及时改了口,其实看林翘这种过于美丽的外貌,倒是真的不难猜得出来这个物种最初被培育出来是用在什么龌龊用途上的。 钟寸心理直气壮地碎碎念着说完,环顾一圈,发觉不止是君彻和孤,除了钟寸心本人和陆衡舟以外,几乎所有人都处于呆滞状态。 “晏临你也不知道?”钟寸心难以置信地就近抓了一个问道,问完看她呆滞的表情也知道答案,钟寸心纠结了一会儿,随即释然,“对了,你还小呢,二十岁都没到,想来我和衡舟二十岁的时候也还在读小学,应该也是不知道这些东西的吧?” 被歧视了年龄的晏临沉默片刻,决定忽略钟寸心那同情地口吻,转而努力联系上前后的事情。怪不得林翘不听别人的话,想来是作为一种高服从性的宠物训练得宜只听主人的话的缘故,而钟寸心想来是在原来的世界里就跟陆衡舟关系相当好,所以林翘也将他当成了主人,他也因此能够驱使林翘。 这么一来,也难怪先前那时候林翘能那么凑巧地扑开君彻、拉回陆衡舟,敢情也是钟寸心在旁边偷偷下的命令么? 君彻完整地听完之后忽地似乎很好笑一般大笑了起来:“钟寸心……哈哈哈!你手段不错,脑子也不错,只可惜跟错了主子!你不会以为你拿着那把铳就能赢得了我和孤吧?钟寸心,还是说你指望着你旁边那个三脚猫功夫的晏临?” 钟寸心挑眉,看着君彻跟孤做了一个手势,随即她与君彻两人立刻贴着墙,向着相反的方向狂奔了起来。 分开作战么? “好策略。”钟寸心飞速地称赞了一句,倒是完全没看孤,只立刻调转了铳口,一路追在君彻身后连发了六枪。 钟寸心的准头实在是不怎么样,也亏得他有自信开这个枪。一时间君彻是并没有中枪,倒是屋子里子弹并着些被子弹打碎的什么东西的细渣子乱飞,旁的人个个自危,就连正在努力给陆衡舟治伤的墨微都不得不放弃了动作,先趴到地上缩小目标以避难。 在第六颗子弹发完之后,钟寸心好像总算是意识到自己这么下去完全没有前途,终于停了手。被子弹一路追着的君彻已经跑到了先前钟寸心坐着的那个角落附近,终于停下步子,坦然地回过头来,嘴角勾起冰凉的笑容来:“钟寸心,你知道么,你手里这个型号的铳,最高连发是九发。” 换言之,连上最开始君彻威慑射击的那一下算,现在那铳里,已经只剩下一发子弹了。 钟寸心笑了笑:“我不知道。” 虽说钟寸心如此冷静的样子让君彻稍微有些不安,然而她还是傲然道:“那你知道么,这就是你最后一次机会,要是你再打不中,你们就彻底完了!” 钟寸心仍旧是笑:“我不知道。” 君彻被钟寸心这一副坦然过头的态度彻底激怒了,恶声道:“那你死到临头了,你知不知道?!” 钟寸心无比坦然地盯着君彻的脸,随手抛开手里那还剩下一发子弹的铳,砸在地上一声脆响,并不怎么紧张的模样:“我也不知道。” 君彻完全冷下脸来,目光不做痕迹地绕过站在屋子正中央的一群人,直接看向刚才反方向跑到钟寸心背后,正与晏临对峙的孤。 正在众人身后的孤立刻会意,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君彻身上,反手无声无息地从腰间拔出一根军刺,一个箭步猛地窜了上去,猛地向着钟寸心毫无防备的后背刺了上去。 这是必中的一击,君彻看着孤毫不留情的力道冷笑了一声,以她的了解,绝对没有人来得及出手去救。而且,这一击无比当场击杀钟寸心,即便墨微立刻到了,也没有转圜的余地。 Chapter 24 “铿——” 孤居然愣了愣,下意识地低头确认了一下这一击并没有失手。 可是若是并没有失手,这个角度,这个速度,以晏临那个半吊子的功夫,怎么可能挡下来了? “咔啪——”一声清脆的破裂声,伴随着一声忍无可忍的高声咒骂: “钟寸心,你个混蛋!你又骗我!” 钟寸心看起来丝毫没有差点被杀的自觉,施施然回了头:“我又骗你什么了?” 晏临举着那把始剑齿虎的牙磨成的匕首,架着孤的军刺,随着传来的低低的破碎声,刀身上已经隐约有了几条裂缝。晏临力气没有孤大,龇牙咧嘴地顶着:“钟寸心!你不是说这刀非常硬,不会断么!你看看这裂纹是什么啊!” 钟寸心用一种看着不学无术的孩子的痛心疾首的神情看着她:“我说的是通常不会断,但是那是牙齿啊!主要成分是羟基磷酸钙的牙齿啊!就算羟基磷酸钙再怎么坚硬,你不会真的指望比金属还硬吧?” 我真是见了鬼才会相信钟寸心!晏临在心里骂了一句,察觉到手里的牙刀撑不久了,立刻飞起一脚,将还在没醒过神的孤逼退了两三米远,这才重新摆好架势。 孤没有立刻再上来,上下打量了这个居然反常能拦得下他的女人,冷冷地说出了他本人最不想要相信的可能性:“你是什么人?你之前跟我打的时候难道一直在保留实力么?” 晏临正在气头上,听到这么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直接把对钟寸心的火气撒到孤身上,跟着冷笑:“你管我是什么人,你管我乐意怎么跟你打?” 孤冷静地回想了一阵,这才分析道:“你之前攻击我的时候水平实在一般,以至于我当时在想,你当初让我偷袭居然一击不能得手的那个水准难道真的只是运气好? 不过如今想来以你之前表现的水平,刚才绝对不可能挡得下这一刺,所以这才是你的本事?晏临,你在向所有人隐藏实力么?你究竟是什么人?” 晏临翻了好几个白眼,当初一夜没睡导致失察之下被人割喉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记忆。如今被人连续戳了好几个伤疤,尤其这个人还是罪魁祸首本人,她也是没什么心情继续好言相待了:“我是什么人?学生啊。你有什么意见啊?” “学生?”孤猛地上前两步,也总算是拿出真本事来,居然顷刻之间就一连刺出了十余下,把晏临逼退了好长一段,“让我看看,你这个‘学生’的水平!” 晏临当然不是真的隐藏实力的高手,如今只得狼狈地躲开锋利的刀刃,看起来相当被动。 “钟寸心,”君彻站在原地看着孤和晏临对打,冷笑了一声,“看来这位晏小姐也没跟你说实话啊,你们之间的信任,也没多牢靠么!我刚刚貌似还听到她骗你说她的格斗技也就只能防身?” 钟寸心诧异道:“她骗我什么了?她只说说能防身,又没说谁攻击的时候能防身,你看着这会儿孤这架势,她可不是只能勉强防身么?” 本来就处于劣势的晏临听着这么一段看似是帮自己辩解的话,差点没吓得被孤桶中了一刀。 君彻差点没被气得喷出一口血,死死地盯着钟寸心,然而钟寸心毫不在意地看了回去:“你以为要是不知道晏临其实不止平时那个水准的话,我会任由孤绕到我后面?” 晏临好不容易在躲闪的空隙找到一个漏洞,猛地一脚踢在孤手腕上,一下子把那把军刺踢飞了出去,总算是挽回了一点点劣势,趁机回头怒道:“扯淡!我什么时候隐藏实力了?!” 钟寸心没理会晏临的话,极其冷静地向君彻介绍:“你听说过危险本能么?人在危机之中很容易爆发出超出平时的能力,而有一部分人,大概是因为长期处于并不稳定、容易遭到攻击的环境中,对危险怀有几乎称得上是预感一般的条件反射,危险本能比常人要强烈和迅速地多,而晏临恰好就是这一类人,想来是集中营或者是军队一类的童年……” “胡扯!”晏临插话,“最多就是我父母是开散打俱乐部的,我哥哥小时候没事喜欢拿自家妹妹当沙包偷袭。” 听着这种从某种意义上也堪称惨绝人寰的人生经历,钟寸心毫无诚意地鼓掌表示对生存不易、勇气可嘉的赞许,随即向君彻继续介绍道:“不过自从上次她惊吓之下居然能跑得过始剑齿虎、被我拉到怀里失控状态随便挣扎了两下就弄断了我三根肋骨之后,我就知道她在危险状况下的爆发力惊人了。” 晏临整个脸皮都在抽风:……对不起啊,到现在才知道弄伤了你的事情。 君彻远远地看着,虽说晏临肯定打不过孤,然而再这么拖下去也怕夜长梦多,她再眯了眯眼,看了看对方并没有其他可用的战斗力,决定也加入战局,因而飞快地向前跑了两步,突然头一晕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孤远远看见君彻倒了下去不由一愣,结果被看准了机会的晏临逼近一步,一个肘击全力打在最柔软的腹部,孤一下子疼得半跪了下去。 “敢跑到我刚才坐过的地方,君彻小姐你的心还真是大。”钟寸心看都不看背后孤和晏临的打斗,直接从兜里拎出几颗不同形貌的野果来轮流抛着玩,“不过果然量不太够,发作的时间居然拖了这么长。虽然说这些毒果实原本的作用应该是用来加强无域系统‘野外生存’这个环节的难度的,不过要是肯仔细研究一下的话,也有不少现实用场,比如说,这两种一起闻就会有昏迷效果的果实。 开枪之前塞一颗在枪管里面,我试过,这种果实的毒性高温也不会改变。这样就算射不中,飞出去的酱汁也会有不少沾在君彻衣服上,而另外一种嘛,我睡着的地方常年碾碎了一部分放着,以备着万一有一天要用的时候只需要把人逼到那一处就行。” 钟寸心一边这么耐心地解说着一边回过头来,一脸温和可亲:“孤,在我的印象中,你不是个冲动的人,现在清楚自己的处境吧,如今君彻昏迷了,你一个人要想打赢这么多人也不容易。 更何况现在无域这种地方,只怕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怎样弄醒君彻小姐,孤,你这是要晏临动手把你捆起来,还是你自己束手就擒啊?” 孤权衡了一阵,终究还是放弃了原先的打算:“我束手就擒。” 晏临认命地上去仔细把孤捆了起来,虽然孤已经表示束手就擒,然而为了防止自己被反挟持成为人质,晏临还是抱着十二分的小心才战战兢兢地做完了这件事,刚想走,便听见孤用不算大的声音不轻不重地来了一句:“晏临,你也不傻,果真相信钟寸心么?当初我之所以能差点杀了你,可是因为钟寸心骗了你。” 晏临盯着孤看了一会儿,笑了笑:“可是我最后没有死,也是因为钟寸心。孤,顺从强者是人类的本能,而现在的事实就是,钟寸心赢了,而你们输了,仅此而已。” 远远听到这么一番话,钟寸心立刻回头露出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笑容。 离间失败。孤转过头,不再搭理晏临,晏临回过头,看着墨微已经完成了庞大的治疗,舒了口气,钟寸心转而亲自动手解开了陆衡舟身上的绳子。 陆衡舟躺在地上,没有力气动弹,努力喘了两口气,积攒了一些力气,随即伸手一拳打在钟寸心的脸上,直把他头打偏过去,钟寸心脸上顿时肿起一片。 林翘见状大叫了一声,焦躁地刨了刨地面,仍旧地呆到了陆衡舟身后,墨微被林翘的叫声吓了一跳,立刻想上来给钟寸心治疗,却被他伸出手来阻止了。 “寸心,”陆衡舟的语气听不出什么情绪,平静而柔和,却透出深入脊髓的绝望与恼怒,“寸心,你记不记得你答应过什么?!你答应过就算我死,你也会尽量去救所有人的!我已经受够了!为什么每一次每一次,到最后都是这样?!” 钟寸心毫不在意陆衡舟在说什么,费力地把陆衡舟从地上拉了起来,任由他毫无力气地靠在自己身上,这才回答道:“衡舟,那不可能,我确实答应过你会尽力去救他们,但是在此之前,我答应过衡晓姐,无论如何不会让你死。” 陆衡舟听到自家姐姐陆衡晓的名字,默默偏过头去,低声道:“姐姐她……” 他的姐姐陆衡晓是一个非常柔弱的女子,是那种看到街边有人对饲养的取乐用的宠物又打又骂,就会冲上去花高价买下这个宠物的那种性子。想着她的温柔与疼爱,其实不难想象她会去拜托钟寸心这种事情,毕竟以他当年的做事风格,陆衡晓不放心也是理所当然。 只是钟寸心在收到钟寸思这个妹妹之前也是跟着陆衡晓这个姐姐长大的,钟寸心听着这句明显分了心中的轻重的拜托的时候,会觉得难过么? 陆衡舟远远地看着众人离开的那个已经被封锁的洞口,叹了口气,抬起头看盯着钟寸心的眼睛:“寸心,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总是能够这样,每一次都是这样,为什么每一次都能这么平静地看着所有人去死?他们有些人也是像朋友一样跟你交谈过的,也多的是是像亲人一样共同生活了这么久,你当真是看着谁死去都没有一点感觉么?” 钟寸心听到最后一句突然愣了一愣,暗红色的瞳孔骤然之间亮了几分,某种熟悉的窒息感突然涌了上来,恐慌、震惊、悲伤、痛失挚友而产生的巨大空洞,忽地重现上来,他几乎是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我是自私自利,冷血淡漠,这种话在过去一百多年我听得还不够多么,我漠视生死,唯独尊重因果,然而事到临头,却还是一样地会难过。 不对!钟寸心骤然回过神来,眼中血色褪去,不对,不对,真是因为知道那种痛苦,我才不会再让那种事情发生一次,所以我不可能让你死! 第25章 Foretime1(partone) 要从什么时候说起呢?大概还是需要从对地球人而言太过遥远的过去。 那时候的钟寸心还没有遇见过其他文明的人,他还没有意识到,他们会花如此长的时间来思考,讨论这个世界于人生的意义,或许只是因为他们的寿命实在是太过于漫长了。 当科技发达到一个瓶颈,进步已经步履维艰的时候,人类的历史像是绕过了一个圈子,重新回到了人类开始之初,智者们那般的时候讨论人生意义的时代。 一百四十年那么漫长的基础教育,让孩子们学会了各种各样的知识,科学,技术,这些支持着世界运转的东西在被严格教育给孩子之后,等到他们早已能够熟练地在极度发达的科技中享受人生的时候,进入大学的孩子们,开始了漫无止境的对于人生、对于文明的认知与讨论。 他们会被带去参观其他那些贫苦落后的星球,去观看这个太过光鲜亮丽的世界的背面,却被禁止改变绝大多数文明发展的体系,然后他们被送回来,继续讨论这个世界、这场漫长的人生的意义。 当这种争论再度持续了数以千年,混战的百家争鸣慢慢融合成两种针锋相对的声音,在这个星球上最高端的学府、同样也是争论最为剑拔弩张的地方里,出现了两个出类拔萃的新生。 主张应当以仁德与教化改变其他文明、只要愿意行动,人类的力量可以改变一切的行动派,当中出现了一位大学四年级开始就以自己的人格魅力赢来大量追随者的年轻人—— 陆衡舟。 陆衡舟在他大学的第六年里面,第一次用自己多年来四处游历时候的彻身经历写了一篇长长的论文,详细阐述了自己的人生观。其论点之精辟犀利,一时之间赢得满堂喝彩,竟是让不少主张他们应该远离其他文明,认为世界有其固有规律,一切都处于复杂因果律支配下的学院派的教授、学生看过之后临阵倒戈,让实践派在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占了上风。 那个年纪的陆衡舟是学院的一个传奇,无论什么时候,只要陆衡舟在的地方,从来也不欠缺追随者。他花了两年时间游说联邦议会,居然成功让不少死硬派议员松了口,同意增加“允许适度改造其文明,但不得动用高科技强制介入”的实验地带的范围。 等到陆衡舟进入大学八年级的时候,实验地带的范围已经较之两年前扩大了六倍有余,而自愿孑然一身地前去教化、改造那些民众的活动也前所未有地兴盛。一时之间,不少人怀疑实践派即将在这场太过于漫长的争论中获得最后的胜利。 而狙击实践派这一势头的人,在这个时候才终于姗姗出现。 他比陆衡舟小一个年级,当时才七年级。与光风霁月的陆衡舟完全不同,这是一个孤僻得近乎冷漠的人,他没有多少朋友,自然更加没有追随者,但他那一篇同样华彩斐然的论文一经发表便立刻终止了实践派一边倒的局面的时候,他的不少同学在对着作者那一栏的“钟寸心”三个字的时候,甚至想不来自己的同学里面有这么一个人。 陆衡舟,钟寸心,这两个年轻人,逐渐开始成为两大派系的中心,此后长达十余年的时间里,代表着两个派系,开始长久的、硝烟弥漫的争论。 陆衡舟无疑是一个优秀到杰出的实践派,他用大量的时间,放弃了自己星球上高科技带来的一切便利,去处于实验地带的贫苦星球亲力亲为地教化民众。他的尝试有暂时的成功也有暂时的失败,时间还不够长,看不出最终的结果。而钟寸心只是冷眼旁观着他的行动,冷漠地出声告诉他,你哪里不对,违反了什么样的因果律。 争论者、旁观者,都无法从这两个青年人的争论中移开视线,皆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笔尖厮杀。 尽管陆衡舟身处人群中央,人们也无法觉得自己与他接近。 尽管钟寸心远离人群,人们却依旧无法停止追随他的灼热视线。 当然没有人会知道,这两个每日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青年一代的翘楚其实一同长大,私下里是好友,同样也没有人会知道,每一次陆衡舟用尽各种体制去教化那些的民众的时候,那位对此不屑一顾的钟寸心其实在他身边,充当着各钟被需要的角色,就如同没有人知道每次钟寸心语调尖利地讨伐陆衡舟的时候,陆衡舟就坐在旁边,享受着难得的假期的同时,淡定地看着自己那些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虚伪被自己得挚友骂得体无完肤。 有时候,最了解自己的人,真的是自己的敌人。 在陆衡舟第二十一年级、钟寸心第二十年级的时候,律法修改投票表决再度开始。两派出的发言人里,自然包括了他们两个的名字。 虽然这两人的争论历时漫长,然而这却是第一次,他们将要面对面地交锋。整个星球在这一天都近乎振奋地期待着他们的表现。 抽中先手的人,是钟寸心。 钟寸心在进行了长达四十分钟的冷静逻辑推演之后,抬起头看了看人群中的陆衡舟,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地盯着陆衡舟,在演讲稿之外缓缓地加了一句结束语: “这一段话,致予我最该死的实践派,那位永远在陆上行舟,徒劳无功而不知悔改的天真之人。” 陆上行舟,陆衡舟。 众人哗然,皆以为这是赤.裸裸的挑衅,然而陆衡舟听而不闻地走上台去,语调如常地开始了他的演讲,在他演讲结束后,他同样抬起头看了钟寸心一样,露出温和的笑容: “这一段话,致予我最亲爱的学院派,那位永远只怀有方寸之心,不肯施舍一点给与其他人的吝啬鬼。” 方寸之心,钟寸心。 然后人们看到钟寸心起身,与迎面走来的陆衡舟拥抱,就像最亲密的兄弟一般。 那一刻,是这个星球的学界最为灿烂的时刻。 那一天,是这场硝烟弥漫的争斗渐渐回归平和时代的一天。 ———— 里社成立第一天,同样是钟寸心与陆衡舟在无域重逢第一天晚上。 “衡舟,你记得的那个世界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钟寸心的声音透过夜色传了过来。 陆衡舟坐在山顶上,低头看着钟寸心:“我记得我在学校大礼堂讲演,苏苏坐在第一排帮我照顾阿翘。你呢?我记得你应该也在场才对。” “唔……嗯,我也记得最后是在听你演讲。”钟寸心半躺在旁边山壁上,若有所思,“这样么?……照你说的那这个世界莫非就是按范围划了一些人卷进来的,不过这个世界的构造超出了我们的认知范围吧,真是伤脑筋……” 虽说钟寸心似乎在思考什么,然而熟知他性情的陆衡舟确信他现在对自己正在说的话心不在焉:“你到底怎么了?自从中午遇到你之后,你看起来一直都很不安的模样。” 钟寸心摇了摇头:“哈,只是猝不及防进入这种反常识的地方,随即又是毫无心理准备地被卷入杀.戮游戏,如今侥幸通关之后难免有些后怕。” 陆衡舟笑了笑,看钟寸心无意再谈,便扯开话题:“喂,寸心,我一直在想,从前有人跟我说过的话。他说我只不过是一个施舍者,无法对他们感同身受,所以他们绝对不会感激我的。” “是文晋?”钟寸心笑了笑,那是陆衡舟呆过时间最久的星球,在那里花了两年培养的孩子,也是那个星球上最后振臂一呼号召其他人将陆衡舟驱逐的人,“他只是不承认其实他自己想要权力、在嫉妒你而已。” 陆衡舟不置可否地叹了口气,继续道:“你不觉得现在是一个好机会么?终于有一天,我也可以站在平等的立场上,来建造我的乌托邦。” 钟寸心先是诧异地抬头,随即很是揶揄地笑了一声:“衡舟,你还真是不肯死心啊!” 陆衡舟抬眼看着钟寸心:“彼此彼此。” 钟寸心扭过头去:“嘿,那这一次你打算用尝试过的哪一种方案来建立你的乌托邦?或者干脆尝试一个新方案好了。” 陆衡舟想了想:“不不,不要新方案,我想大概是用最稳妥的那一种方法。” 钟寸心听着这一句翻身坐了起来:“你想要稳妥?衡舟,你这一次是认真的?” 陆衡舟眼神清亮:“那是自然。” 钟寸心怔了怔,重新躺了下来,挑眉:“那你这一次的乌托邦叫什么名字?” “里社。”陆衡舟跃跃欲试地笑道,“也算是纪念我终于真正身处其中了吧?我终于不再是一个没有承担任何风险的施舍者了,你觉得这样如何?” 钟寸心懒洋洋地道:“你去做好了,只不过是一次实验而已,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第26章 Foretime1(parttwo) 里社建立的第七个月,苏苏死后第二天。 “寸心。”陆衡舟坐在山顶上,转头看着爬上山来的人。远处的天幕上,游戏会场的光芒意外地柔和,“苏苏埋在里社后面的安全区,你要去看看么?” 钟寸心摇了摇头,抛过去一瓶子水,自己也拿起另一个瓶子喝了一口:“喝点么” 陆衡舟结着微弱的光芒,惊讶地看着连议会的人都会说一句为人心性寒凉、万事不上心的钟寸心眼下居然一片暗青色的影子,有些憔悴的模样。陆衡舟稍微垂下眼帘,接过钟寸心递过来的瓶子喝了一口,惊讶地发觉这并不是水,口感略微有些呛:“这是……酒?” 钟寸心笑了笑:“这种地方怎么可能有酒?何况不觉得喝起来还有果肉在里面么?这只是一种浆果打碎了的汁液,我给它取名字叫‘酿泉’。我这几个月一直都在饲养小动物试验新的浆果能吃与否,前两天才碰巧发现的这种浆果。 对了,听墨微说你这两日失眠得厉害,这两种浆果‘安息’拿去,混合闻一闻可以催眠,别弄碎了,不然估计药效太强会昏迷。” 陆衡舟听着“安息”这么个不吉利的名字无语了半晌,这才道:“难为你居然对什么事情这么上心。” 钟寸心“噗”地笑了一声:“喂喂,我大学本来的专业就是动植物学啊,这难不成是我不务正业久了,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这个世界出现的古代哺乳动物,还有不名性状的植物,我会对这些东西上心才是正常的啊。” 陆衡舟也讪笑一声:“哈,实在是没怎么见你这么敬业过,真的是不记得了。” 诡异的沉默毫无征兆地突然笼罩了下来。在他们二人之间,沉默并不罕见,他们时常各自思考着,长时间一言不发,然而沉默得如此令人如坐针毡倒是第一次。 最后实在忍不住打破沉默的人是钟寸心,他猛地灌了好大一口,这才鼓出一些勇气开口:“衡舟,那一天苏苏她……” “你不用解释的。”陆衡舟摇了摇头,“我不是君彻,我了解你也相信你,也能想得到发什么了什么,你从来都不必向我解释任何事情的。而且我也并不想要听具体的事情,我怕我自己听完,就没有力气继续演如今这个‘陆衡舟’的角色了。” “衡舟,很辛苦吧?”钟寸心低头看了眼坐在地上说完就使劲地灌了两口、结果被呛得使劲咳嗽的友人,忍不住说一句从未在他们之间出现过的话,“明明什么都知道,每天都要装作不知道。明明知道那帮人私下里是什么嘴脸,却还要对每个人笑脸相对,一直以来,都很辛苦吧。” “他们只是缺乏教化。”陆衡舟毫不掩饰眉宇间满满的疲惫,“寸心,没有人是没救的,只要我们愿意,就可以去改变他们。” 钟寸心冷笑了一声:“我没有见过有救的人,也没有见过值得你呕心沥血相待的人。无论你建立多少次乌托邦,每一次都是一样的结果,他们会失去感激,会在繁华之下慢慢*。要么会对你这个建立者刀剑相向,要么会被人挑拨而相互纷争。 无论是什么样的方法,我们也试过太多次、太多种方案了,而你,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因果律呢?或许根本就没有捷径呢?或许我们这样的文明唯一诞生的方式就是在腥风血雨中洗刷个千万年呢?或许人类根本就是一种除了自己的血以外根本不能长记性的生物呢?” 陆衡舟半晌没说话,钟寸心亦沉默。 ———— 里社成立第九个月,距离里社彻底崩溃,还有一天的时间。 夜色之中,钟寸心跟着晏临走了不长的一段,停了下来,等晏临毫无察觉地自己回了山洞,他才再找了块空地坐好。 “怎么不回去?”温和的声音传来。 钟寸心抬头向着背后的的森林的阴影中笑:“我在等你。” 陆衡舟走出来,毫不掩饰疲惫地坐到地上,钟寸心看他这样子,忍不住问道:“难得有时间,怎么不睡一觉养养精神?” 陆衡舟摇了摇,过了一会儿才回答:“睡不着。你给我催眠用的浆果用得多了,如今也没什么用了,大概是耐药性强了吧。” 钟寸心皱眉:“你这是在担心什么?怎么就到了这个地步?不是还有我在么?” 陆衡舟还是摇头:“我其实比你还清楚里社如今的阶段,已经差不多到极限了,恐怕崩溃也就这一两天的事了。到时候,大概能活下来一半人就不错了。” “衡舟……” 陆衡舟闭上眼睛,也不知是睡着了一会儿,还是没睡着:“果然,以前站在无风险的立场施舍,和如今自己也朝不保夕的境地,心理状态还是差得太远了,起码我以前睡得安稳得很。” “哈,你这话倒是让我想起来晏临那丫头刚才说的那个很有意思的比喻。”钟寸心玩笑道,“你刚才也听到了吧?她说活下去的资本是钱的话,善良就是种奢侈品。这么想来的话,虽说你是个富翁,也实在是个败家子。” 陆衡舟睁开眼睛,也笑了起来:“哈,这比喻有意思,不过寸心,很少看你对人这么上心,居然约她出来夜谈。” 钟寸心愣了一愣,这才缓了颜色:“衡舟,你也以为我对她不一样?可是我是在哄她当诱饵啊?” 陆衡舟有点好笑:“寸心,你来之前最后一次测的情商达到毕业要求的最低值没?” 钟寸心像是回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记忆,苦着脸摇头。 陆衡舟一脸意料之中:“你注意不到么?你居然跟一个外人说了苏苏的事。” “我只是有点惊讶,恩,还有好奇。”钟寸心解释,“她那时候没要求我去救其他人,想来也没什么正义感,感觉上应该是个明哲保身的人,但是奇怪的是一开始就不肯讨好你,也不肯亮出底牌,大概是对整个里社存了戒备的心思,然而她倒是宁可相信我,既能从游戏里面活下来,又不肯轻易依附于里社……” “寸心!”陆衡舟无可奈何地打断了他的滔滔不绝,“人类一般就把这种、提到一个人能涛涛不绝地说上这么多细节的情况,称之为‘在意’。” 钟寸心呆了呆,没说话。 陆衡舟笑了两声,仍旧闭上眼睛假寐。 “你这么累么?已经累到什么程度了?”钟寸心看着挚友卸下白天的伪装,脸上已经是近乎灰白的神色,因而低声问道。 陆衡舟从喉咙深处轻笑一声:“什么程度么……大概也就累到了明知君彻在算计我,我居然连思考她在算计我什么的力气都没有了。” 钟寸心沉默片刻:“没事,我在。” 陆衡舟没睁眼,听着钟寸心继续问道:“衡舟,明知已经撑不过两天了,你为什么不离开?到现在,大局已定,你留不留下真的没什么意思了。” 陆衡舟语气里头带着回忆的意味:“寸心,还记得你三年级时候的导师么邱楚岩?我曾经被邱先生痛骂过一次。” “老师他骂过你?”钟寸心诧异道,“你这是怎么得罪他了?” 陆衡舟闭着眼睛揉了揉眉心,大概是时间有些久远,因而回忆了一阵:“大概还是中学的时候,寸思那会儿还小你脱不开身,我跟着学校一起去参与实验,等那个社会的崩溃已经是定局的时候,我就跟着学校里其他人一起回来了。” “老师想必单独找你了?他一直很喜欢你。”钟寸心笑了笑,“我记得很早之前他就指望着你能‘幡然悔悟’,‘回头是岸’,加入我们学院派。” 陆衡舟一下子睁开眼笑出了声:“是啊,他立刻越了两级把我喊过去骂了一顿。他说的话我至今都记得,他问我为什么先走了,我回答说那是因为已经无可挽回了,而后他引用了一句哲文: ‘可是那是你的失败,那是你的乌托邦,那些死亡,是你的废墟。合该由你亲自来为这场葬礼践行。’” 钟寸心别了别嘴,似乎是不以为然,又似乎是深以为然。 “你在想什么?”等了好一会儿,陆衡舟既不像是能睡着的模样,偏偏又闭着眼睛,钟寸心忍不住问道。 “姐姐。”陆衡舟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们都不在了,姐姐如今怎么样了?你不想念寸思么?” “寸思很厉害。”钟寸心摇头,眼中有某种暗影闪过,“她从来不需要别人担心。” 陆衡舟大概是也有些意识模糊,语调都有些含混:“有时候在想,若是没有我们这群多事的人,天知道那些没被改造的地方的人本来能不能活下去,就像我要是不建立里社,他们或许有人反而活得长,到头来也不过是是我的自私,肆意在扰乱这个世界。” 钟寸心没说话,听着陆衡舟继续道:“寸心,答应我一件事。” “嗯?” “求你救救大家……” 钟寸心垂下眉眼:“好。” “就算我死了,你也一定救微微……”陆衡舟意识模糊地说出这句话,没能看见钟寸心陡然之间用力几乎把指甲嵌入石头之中,也没能看见他瞳孔陡然缩紧了几分,血色浓厚。 他仍旧是半睡半醒地呓语:“喂,寸心,说起来我从来没试过让创始人死一次……要是我这个创始人死了的话……你说君彻她能够让里社里的其他人活下去么……” 钟寸心花了好长时间,才松开了无意识用力的手,慢慢平静下来,看着面前总算是撑不住而睡着的陆衡舟:“对不起啊,衡舟,我恐怕要毁约了。让我再眼睁睁地看着亲近的人去死一次,我做不到啊……” Chapter 25 钟寸心飞快地把差点失控的情绪压了下去,面无表情地继续道:“衡舟,你明知道我不会那么做,他们作恶,他们懦弱,他们陷害别人,他们见死不救,这是他们应得的,因是因,果是果,他们死去的原因从来也不是我不救,而是他们自己铸下的错误的后果。” 陆衡舟面色苍白而虚弱:“可是你可以救他们的!你明明知道我已经……我已经……”我已经累到活不下去了。 “衡舟,你也明明知道我是对的。”钟寸心用力咬住下嘴唇,过了片刻才松开继续道,“陆衡舟,陆上行舟,从过去,到现在你总是这样,一直一直在做没有用的事情,你在拯救不能被拯救的人,你在实验你那该死的实践派的信念。 可是你知道么,你之所以试图拯救人类,根本就是因为你对于人的本性,比我还要绝望,我尚且相信他们之中有人可以不犯下罪孽而活下去,可是在你心里,你之所以觉得每件事都可以原谅的原因,是你根本就不相信他们啊!你根本不相信有人能遵从本心活下去所以你才能轻易原谅他们啊!” “寸心……”陆衡舟用力抓着他的肩膀,直到钟寸心吃痛发出一声闷哼来,“他们和你我不一样!你总能花成十年的时间去做一件没有用的事情,花十几年去看书,把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当成观察的素材。可是他们当中的大多数都是短生的类型,他们不可以! 你可以看着他们去死,看着他们受苦受难,看着他们短暂的一生飘过去,然后漠然地记录一个数据,可是他们是真正经受了一切、容忍了一切的人啊!钟寸心!你这个……”陆衡舟颓然地松了手,反抱住钟寸心的肩膀,“我最亲爱的学院派……” 钟寸心停了好一会儿没说话,也并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忽地听旁边好不容易反捆好了孤两只手的晏临非常不看场合地接话道:“对了,钟寸心,你看现在人数已经小于十了,你刚才没说出来的话现在直说的话也不会自爆了,不说出来听听么?”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钟寸心对于晏临这个不合时宜临场打岔相当感激,立刻恢复了常态道:“喂,晏临你刚才也听到王那么说了吧,他说,我先前说的前提全是错的。既然如此,那后面我没说出来的部分也不一定对啊。所以在此之前,我们首先需要想清楚前提,究竟为什么要降临这个游戏?” 陆衡舟喘了两口气,从崩溃的情绪中缓过劲来,一边被墨微扶着坐到墙角边,一边回头道:“想来是为了警告我罢?” 警告陆衡舟?这个可能虽然一开始听着觉得奇怪,然而细想起来却最有可能。 晏临顺着想了想:“有道理,是因为王知道以陆衡舟和钟寸心联手的能力,无论如何都应该能解决此事吧?所以他们担心里社不会毁灭,也要是陆衡舟不死心会再组建一个里社,所以干脆用这种方法让里社坠毁,警告陆衡舟没有下一次么?” 墨微点头:“确实这么想来的话比较有可能,所以要是寸心刚才去救了其他人,恐怕他们就会改变游戏走向,让连同衡舟在内的其他人也都一并死去,来确保无域系统的公平性。” “既然如此。”陆衡舟默默地听完,语气平静地继续道,“单是这些的话推断出来不算难,我想王没有必要特意出面让你对此住口,那王们阻止你说出来的究竟是什么事情?寸心你想到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的事情?” 钟寸心环视了在场一周的人,像是在犹豫说还是不说,还没等他作出决定,突入其来的声音就截断了他没出口的话。 “真是精彩的翻盘啊,钟寸心。”是那位少年封的声音,带着做作的称赞意味,“虽说你们的推测非常精彩,不过我还是要很遗憾地通知你们,你们有一个很关键得点说错了,那就是—— 我们王从来没有对你们说谎,所以啊‘根本没有安氏兽’这句话是个笑话儿哦,我们所说的规则,就是规则,绝不可能是假的。” 真的会安氏兽?!几乎所有人脸色都立刻变了,除了钟寸心站在原地没有动,其他人都下意识地环顾全场寻找武器。晏临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上的倒计时: 00:06:38 封语气轻松得让人很想抽他:“本来嘛,一只安氏兽而已,以里社的实力对付起来轻轻松松啦,钟寸心,你知道这种大型哺乳类的缺点的对吧?” 钟寸心脸色不佳,背书一样机械地回答:“大型哺乳类共同的缺陷,虽然咬合力可以达到数吨,然而张开嘴的力气却不大,两个成年人用全力就能让它不能张口。” 听得到一阵清晰的鼓掌声:“精确,换句话说,你们刚才有一百多人,最多牺牲十个人做诱饵,最多耗费六个人趁班轮流钳制安氏兽的嘴,让它无法张开十秒以上,其他人一拥而上就能杀了这只安氏兽。你看,我一开始提出的建议多么具有建树性!这可是大概能确保至少一百五十人以上一起通关的好方法哦!没人听真是可惜。” 分明就是是自己刻意诱导人们失去理智而选择死路的,如今这话封倒也有脸把说得倒也理直气壮,丝毫没有一点点心虚或者愧疚的意思。 他顿了顿,似乎是欣赏了一圈余下人脸上的表情,这才兴高采烈地道:“不过看你们事情也解决完了,距离安氏兽进场还有五六分钟的时间,你们也没什么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做,不如来欣赏一下你同伴们的末路好了?不枉费我刚才努力给你们剪辑了精彩片段哦!” 封语调愉悦,旁边传来的温柔女声倒是并不太高兴:“封,身为‘监察官’的你到底为什么要来干扰我主持的游戏?等游戏结束了之后,我要提交抗议,这个游戏尚且还在我的控制能力之内,你这是强行介入!” 封立刻换上一口无比委屈的腔调:“暖,小暖~这个游戏明明早就已经‘脱离常规’了,本来就应该由我这个负责‘监察’的人介入嘛,更何况,你难道不觉得我刚才的提议很有意思嘛?” 在一段尴尬的沉默之后,听得出是那个叫暖的姑娘是默认了这个提议确实很有意思,从她的声音频道中传来了操作系统的细微电流声,想来是她亲自动手执行了封的提议,在他们面前的墙上打开了不知通过什么方法投映上去的视频。 那视频的画面的大小跟真实无疑,也并不全然是平面,乍一看上去只如同隔着薄薄的幕布,看到的真实场景一般,那些投影的质地极为清晰,纤毫毕现,声音也非常清楚,甚至连惨叫声都还原得让人只如同身临其境一般。 晏临离得最近,被惊得倒退了一步,浑身绷直,好片刻才确信了这些投影并不是真实的,她努力闭了闭眼,这场景有些眼熟,导致她忽然有了一些心有余悸的错觉。 混乱的人群,发疯一样奔跑、推搡、相互践踏,后面是超出人类数倍大的粉红色怪物,一如既往恶趣味的圆圆胖胖的造型。 封煞有兴致地给众人解说着:“我给你们截取了有意思的片段,方便你们迅速看完,你看,这就是红鬼开始追他们的这一段,大概连死了带重伤了五十多个人,全部死于相互践踏。你们知道么?红鬼是脾气最温顺的啦,从来不杀人的,我们都拿来当饲料用,这帮人居然惨叫着逃跑耶! 你们看你们看!这些人怕得要命自相残杀了耶!你看,那个女人,叫什么来着,啊,对了,是木夏,把她旁边那个男人推倒了、踩着他的背过去了耶哈哈哈,不就是一群不伤人的红鬼么哈哈哈哈……” 封自顾自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然而在场所有人,并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陆衡舟只看了片刻,随即恐怕是已经猜到了结局,索性仰头不在看,一句话都没有说。 晏临好不容易镇静下来,却察觉到不远处钟寸心呼吸比平时重了很多,忍不住转头看过去,真看见一直以来最为冷静的钟寸心,这时候亲眼看着这光景,也是脸色铁青,似乎比陆衡舟的反应还严重些。 她忽地想起以前看的采访,曾经有一个二战狙击手,立下战功无数,手上亡灵千条,然而他有一个习惯,绝对不去看自己射杀的对象。直到他破例看到了一次那个死者,吐得几乎整个胃都要流出来,从此再也扣不动扳机,只能退役。 恐怕对钟寸心而言也是同样,他冷血地布下陷阱或是漠然地见死不救,必定不可能亲眼看着这些人最后的死状,唯有如此,他才能百年如一日地执行他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不被感情所左右。 “寸心!”陆衡舟低声警告道,“闭上眼睛,别再看下去了。” 钟寸心没有回头,努力压下呕吐的*,面色却是逐渐柔和了下来:“没事,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我不可能逃避一辈子,这也只是迟早。更何况……” 他终于转过头,看着陆衡舟:“我不会那些没有为我所见的那些人,不应该算在我手里。衡舟,我知道自己做过什么,也不会逃避直面的这一刻,你不该觉得我连这个都受不了。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曾经亲手按下开关发射过两次重型中子炮来镇压暴动,我曾经提议发动机甲轰炸城市,直至今日,我也认为自己当时的决定并没有错。就算现在我因为这个视频而崩溃了,这也是我应得的。” 陆衡舟咬了咬牙,放弃了劝说,旁边的林翘担心地“嗷”了两声,他拍拍林翘的头以示安慰。 人群持续疯狂地逃避着粉红色怪物的追迫,那些粉红色怪物一蹦一跳地跟在后面,仿佛根本没有察觉自己正是逼迫着面前的人群死去的罪魁祸首。 通道是向着亮光而去的,人群仿若蚊虫一般趋光而去,却在接触到光的瞬间宛若被灼伤一般疯狂地退了回来。 站在光里的,正是那只安氏兽。 Chapter 26 看着那只疾冲而去的安氏兽,封适时地接着笑:“暖,你看他们真蠢,都说了会有安氏兽进来,这么一个封闭的屋子,我们总得留条道让安氏兽进来吧?那突然发现了一个大小合适的通道,居然没人怀疑这是留给安氏兽进来的么?嘿,本来这些红鬼是用来喂饱安氏兽的,现在看来倒是用不上了,毕竟安氏兽们也比较喜欢活肉的口感。喂,暖,撤掉红鬼吧?” 暖语调温和甚至有些撒娇意味地答应了一声:“我不要。” “呿!”封略有不悦地道,“好好,那就留着好了。” 人群因为安氏兽的出现而想要后退,然而本来疯狂向前涌的巨大惯性哪里刹得住了,看到安氏兽的人群发疯一样向后退,后面不知情的还在往前推,一时之间人群前后相撞,状况简直惨烈。 “让我来看看实时数据……”传来两声点击什么的电子音,封调侃的笑声才再度响起,“哇,存活的比预料要多啊,还有一百三十一人呢,不过其中无伤的只有三十二人啦。” 安氏兽的咆哮伴随着红鬼胖胖的身躯砸地的声音,无论哪一个听起来都是如此地不详。 人群惊慌地尖叫着,直到那饿着肚子的安氏兽一步踏进了人群,猛地咬住最近的那个人的头,一口将那颅骨如同西瓜一般压得粉碎,红白的粘稠液体从牙齿缝隙间挤了出来。 在这一刻,这种惊慌失措仿若刹那达到了顶点。 诚然,就力量总和上说,仍就是人类这边占优势。然而这时候,先前封说过的,牺牲十几个人打败一只安氏兽最大的前提如今都不在。 能提供安氏兽的弱点这个信息的钟寸心,能以最快的速度平复众人情绪的陆衡舟,能给大家必胜的勇气的战神君彻,统统被隔绝在那片混乱之外。 他们,这帮乌合之众,绝对没有一点点胜算。 这不是一场生死搏斗,这只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大概是没有见过大量的食物一次性堆在眼前,那只安氏兽心情很好的对着人群横冲直撞,随口冲着人群撕咬,最初还吞咽了几口,随后想必是发觉不用这么急,或是已经不饿得厉害了,便开始优哉悠哉地追逐着四下逃跑的人群,享受着屠杀本身,肆意地践踏着这些对它而言太过于微不足道的生命。 偏偏这音效传达得极好,就连最细微的筋骨断裂声都在这个寂静的大厅中反复回响着。 晏临曾经见过一次安氏兽,那双眼睛一直留在记忆中不曾消除,浑浊的、带着居高临下的光芒的、唯独属于真正高高在上的掠食者的眼睛。 她有那么一个瞬间几乎想要捂上耳朵,不想再听这些声音,然而堵住耳朵容易,停止想象却不那么容易。她尝试闭目塞耳,然后还是放弃了,与其什么都不看却无法停止胡思乱想,倒不如自暴自弃地承受来得容易。 对比之下,这边大家几乎都还熬得住,倒是曾经协助过君彻的周词和顾尤,恐怕是因为潜意识里头觉得这些事情也有自己的一份而负疚的缘故,已经缩在墙角拼命发起抖来了。 突然听见那个温柔好听的女声“嗯?”了一声,随即,画面上的几只红鬼突然消失了。 “小暖,怎么了?”封意外地非常好奇。 暖的声音依旧温和柔软:“你看那边有几个人成功越过了这只安氏兽,向后跑了。封,这也算是不容易,你以为要不要放他们一条生路?” “真的耶!居然真的有人能够趁着混乱越过安氏兽。”封的语调颇为振奋,“嘻,不过为什么要需要我来放,他们又不是没有生路,生路不就好端端地在他们眼前?” 暖笑了一声,没回话。 晏临勉强分心想了想,没想出个什么所以然来,索性开口问道:“他们到底是能活下去还是不能啊?” 封和暖自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旁边陆衡舟语气清淡地回答:“看他们跑多远,要是他们只跑出去不远就呆着等游戏结束,就能活下去,否则一直跑下去的话,肯定活不下去。” 晏临被陆衡舟这时候心灰意冷过后一反常态的镇静吓了一跳,回头看了看他,虽然浑身脱力地靠坐在墙上,然而他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气定神闲的模样。 “这……是什么意思?”周词自从君彻昏迷之后就已经心惊胆战地缩到了墙角上,这时忍不住战战兢兢地问道。 “安氏兽来的方向尽头是什么?”钟寸心拿余光扫了周词一眼,“是王们饲养安氏兽的巢穴,正常都会这么推想吧?就算现在那个巢穴可能封闭着,等游戏结束的时候,肯定会打开吧?那跑到尽头还能活下来的几率是多少?” 周词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怎么可能有人在勉强得了一条生路之后不一路狂奔到底呢?他们当中并没有人能在那种条件之下想这么多啊?活路?对这些人而言哪里有活路? 周词正在她想偏过头不再看那屏幕的时候,她身后那个刚才被君彻封死的洞突然被撞出了一个大洞。一张腥臭流涎的巨口,一下子从那个大洞撞进了室内,对着最近的周词咬了下去。 周词有些惊讶地发觉自己明明没动,视线却一路变低,眼前赫然有半截身子,还立着,腰的位置鲜血淋漓,看不见上身,在往上只能看到安氏兽那只浑浊而硕大的眼睛。 咦?这是什么?她最后这么模模糊糊地想着。 天花板上的倒计时在众人集中精力看着那投影的时候,已经悄悄地走到了00:00:00。 一出现就一口把周词拦腰咬成两截的安氏兽很是满意地哼唧了一声,闲庭信步般向里面走了过来。 墙上的投影还在继续,就连封和暖讨论的声音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该死!这个视频和声音都不是实时的!”钟寸心立刻拉着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呆住的晏临立刻退到离安氏兽最远的陆衡舟身边,“封明明说过了这是剪辑的,不是同步的,我居然都没留意!” 因为这视频冲击力太大,即便眼前这些都算得上心思远超常人的人,居然也没能立刻领会到封那句话里面埋着的陷阱在于“不是实时的”,换言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大家潜意识开始默认“视频还在播放的时候安氏兽不会进来”。 众人死死盯着这只安氏兽并不饿,然而刚才一番杀戮明显取悦了它,它拦腰咬断周词之后,随口把口中周词的腰腹一截吐了出来,整个从大洞中挤进了室内,却并没有停下步子,硕大的脑袋转了一圈,便向着最近的人走去。 那里躺着的,是尚还没有醒过来的君彻。 就在安氏兽再度张开大嘴的瞬间,另外一边的孤嘶吼一声,猛地冲了过去。 他双手尚且还被紧紧地反剪在身后,只能依靠双腿的力量,一个矮身钻到安氏兽身下,凌空一脚踹中了对方的下巴,硬生生将那张尚未碰到君彻的大嘴给合上了。 安氏兽被迫合上嘴的时候一下子咬到了舌头,剧痛之下顿时恼怒起来,仰头对着天嘶吼了一声,就在它张大嘴嘶吼的时候,孤双脚发力猛地跳到它头上,后仰身形,就着安氏兽锋利的牙齿一下子将缚着手腕的绳子割断了。 虽说孤的这一段动作堪称行云流水,若不是这种状况下几乎可以说是炫目,然而这只屹立食物链顶端的安氏兽也没那么容易让他完全如愿,被孤踩到头上的时候它便本能地一口咬了下来,饶是孤速度已经快到了极限,右手仍旧有半边手掌连着骨头一起顷刻间就在那张巨口中不见了。 孤看都没看手上的伤势,飞快地两步跑过它长长鼻梁,换手撑着安氏兽的鼻子从它前方一跃而下,用完好的那只手抱起地上的君彻,一下子飞奔出去二十来米远,这才停下来用力喘了几口气。 君彻被这么一颠簸也总算是醒了过来,本来那浆果的药效没过还有些昏昏沉沉的,在孤那只剩下半边的手映入那双原本还懵懵懂懂的双眼的刹那,君彻立刻清醒了三分,费力地爬起来,勉强清醒地打量着周围的状况。 安氏兽对孤的怒火远远没有停息,虽然身体并不适合在狭小的空间里奔跑所以没法全力,然而安氏兽的速度仍旧不可以说是不快。 孤看着君彻并没有需要解毒之类的手段就自己清醒了过来,也知道自己又被钟寸心满嘴的谎话给摆了一道,只是现在危急也顾不上许多,只能立刻拉着还未完全清醒的君彻往旁边跑。 晏临努力压下安氏兽近在咫尺带来的恐惧感,感觉上已经过了很长时间,想着那句“撑过十分钟”的条件而下意识地抬头去看天,天空中那个倒计时果真已经再度开始,按照游戏规则所说,十分钟倒计时结束就算通关。 而在这么一番挣扎之后,那数字还在缓慢地改变: 00:09:27. 才过去差不多半分钟,感觉上却像是无比漫长的一段时间,那最后一位数字跳动的速度简直让晏临觉得这个倒计时被人动了手脚。 君彻还没完全能动,也跑不快,孤听着背后安氏兽沉重的步子慢慢接近,咬了咬牙,松开握着君彻的手,一把拔出绑在腿上的最长的那根□□,返身对着安氏兽冲了过去。 Chapter 27 “孤大哥!”那少年顾尤看着孤一个人冲上去与安氏兽缠斗不一会就挂了几处彩,顿时觉得惊心动魄,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随即又想起来孤应该是敌人,一时犹豫不决改做什么,踌躇地看向了刚刚凭借着精彩的翻盘而取得了主导地位的钟寸心。 “这样下去不行。”钟寸心眯着眼睛看着那边的厮杀,“单单靠着孤一个人绝对连三分钟都撑不过去,必须立刻想办法杀了那只安氏兽。” “哈,英雄所见略同。”封已经关掉了墙壁上的投影,切换了实时的音频,开开心心地道,“钟寸心你也同意我的意见对吧,要是早听我那么好心的提议不就就没事了。” “孤!”钟寸心没理会封的调侃,专注地观察了一阵,扬声道,“安氏兽进攻的弱点是只有蹄没有爪子!从它下方绕行拖时间!只攻击它的腿!” 孤没回头看钟寸心,不过倒是很快接受了这个提议,开始瞄准安氏兽的腿下刀。这么一来确实立刻增加了伤口,他本人也安全了不少,只可惜安氏兽实在是太大了,即便□□能够放血,凭这些伤口要想致命也实在是相差太远。 君彻扶着墙,努力取回身体的活动能力,想要上去帮忙。刚算是勉强活动自如了,一抬头,却看见那只已经红了眼的安氏兽索性不管孤了,几步就冲到了眼前,张口就再度咬了下来。 血,溅了她一头一脸,孤惊慌之下一下子跃了起来,手里的军刺猛得刺进了那只安氏兽的眼睛。 “孤?”君彻下意识地喊了一声,随即目光下移,更是凄厉地叫了起来,“孤!!” 孤松开了刺在安氏兽眼中的军刺,勉强挪动脑袋,回头看向君彻。 安氏兽锋利的牙齿洞穿了他的腹部,他整个下半身都已经被咬在那巨口之中。他努力抬起上半身,用尽最后的力气,让那双漆黑的眼珠里最后倒映上君彻的样子,略微笑了笑,仿佛安慰一般,很快,那双眼睛便消失了光泽。 安氏兽被刺瞎了一只眼,狂躁无比,猛地一甩脖子,把嘴外的半截的孤撕断摔了出去,正摔到晏临面前不远处。 晏临闭上眼,压下看到那残肢呕吐的*,用力双手接住了飞来的那块尸体,墨微尤不死心地两步跑来,尝试再三才确信孤已经彻底救不回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从孤身体里喷到脸上的血尚还温热,刺激着君彻每一根的神经。 那是她数十年来不曾离开过的属下,从她记事那一天起就守在她身边的人,无论她是对是错,无论她做了什么,都一直跟随她的人。 鲜红的衣服在空中划过一道亮色,君彻猛地跃到安氏兽背上,君彻正手拔.出它眼窝里那把军刺,发疯一样在安氏兽背脊上不断刺下去,毫无章法的攻击并没有给安氏兽带来太大实际伤害,却令本就暴怒的安氏兽更加狂躁,用力一甩身体把君彻甩了下去。 君彻重重地砸到了地面上,额角的血止不住地涌出来,然而她如同察觉不到疼痛一般继续冲了上去,飞快地躲过那张大嘴,试图再跳到安氏兽背上去。 就在安氏兽与君彻拼死相搏着、慢慢远离中心地带的时候,陆衡舟向着那中间的地方做了一个手势。 蹲在他身旁的林翘立刻飞一般地迅速冲了过去,晏临听到声响大惊失色,就算林翘并不是人类,要她这么上去送死也实在是令人无法接受。晏临没来得及过大脑,跟着向前跑了几步,却看见林翘一口叼起钟寸心之前扔掉的那把铳,飞快地又窜了回来,乖巧地把铳吐到陆衡舟摊开的手掌上。 墨微治疗身体却不能治疗精神,陆衡舟脸色苍白,勉力从林翘口中接过铳,表扬似的拍拍林翘的头,随即慢慢地抬起手。 实在是刚才钟寸心的烂铳法给人带来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晏临、墨微都回过头,眼神闪烁着思考要不要阻止陆衡舟进一步激怒安氏兽。 钟寸心倒是镇静,看了看场上的人,平静地道:“我去把它引过来。” 陆衡舟毫不掩饰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心里清楚风险多大,然而还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倒是旁边晏临看了钟寸心一眼,勉强克制住自己对安氏兽的恐惧,低声道:“我体力比你好,我去。” 听得出来晏临的声音有点发抖,钟寸心也清楚她先前那次遭遇始剑齿虎和安氏兽的心理阴影犹在,然而他考虑了一阵,还是停下了脚步,对着晏临点了点头。 这不是他作为一个男人逞英雄的时候,这是尽一切可能提高胜率的时候。 君彻已经不知道被安氏兽或撞、或摔了多少下,却像是根本不觉得疼一样仍旧继续冲上去,机械般刺着。 安氏兽脊背上一片血肉模糊,它费力地扭转巨大的脑袋,想要把这只不知好歹的小生物从背上弄下来咬碎。 晏临深吸一口气,在抬脚之前抽空抬了个头: 00:07:13. 果真越是这种时候,时间过得越慢。 趁着安氏兽扭头追杀君彻的功夫,晏临飞快地冲到它后蹄之前,正手举着牙刀,双手握住刀柄就着安氏兽蹄子之间的软肉用尽全力扎了下去。虽然是软肉,却仍旧不出意外地皮糙肉厚,晏临这一刺只觉得虎口都有些发麻,还没醒过神,便看见安氏兽痛吼一声,立刻抛开了背上的君彻,转头看向自己脚下的偷袭者。 这不是晏临第一次被一只安氏兽如此近距离地盯着,恐惧非但不比上次轻,反倒更重了。 伴随着每一根寒毛都骤然之间立起,巨大的恐惧一下子奔腾咆哮而来,晏临几乎顾不上思考,本能地调过头拼命地狂奔。 安氏兽口中腥热的气味一直都留在鼻尖,那巨大的身形也一直在咫尺之内,晏临只觉得自己从未跑的这么快过,耳边风声几乎响得刺耳。然而到底体型不占优势,安氏兽已经张开巨口,决定扫除这个障碍了。 “砰——” 铳声响起,子弹从脸旁擦过,晏临惊恐之中再受了惊吓,一下子倒下去就地打了个滚,躲过安氏兽的攻击范围,这才回过头,惊讶地看见安氏兽还是刚才张着嘴的模样,浑身不正常地痉挛着。 它的喉咙里不断向外冒出血来,那颗子弹从那张开的大口中射入,透过上颚骨后方的狭小空隙射入那只安氏兽的颅内,带来了巨大的出血量,以及中枢神经受损后的巨大颤栗。 陆衡舟无力地松开手里的铳,任由那把已经没有子弹的铳落到地面上,他用力咳嗽了两声,瞄准这一动作对现在他的精神状况而言勉强地很。不过对比之下,那只已经只能在地上抽搐的安氏兽状况显然要更差,应该是不可能再站起来了,在最后时限结束之前,想必就会因为失血和脑损伤而毙命了。 “衡舟!”墨微立即跑过去检查了一下,确认他没事之后,这才松了口气。 “一如既往的优秀射击成绩。”钟寸心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重新摆出一个笑脸,“就算是没用过的铳型号,也能如此精准。” 晏临直到此刻危机解除,之前危机之中的爆发全力状态才慢慢消失。肾上腺素带来的过度激烈的血脉扩张、心脏剧烈收缩、以及肌肉的中爆发性增加的atp都逐渐退去,倒是副作用带来的一阵又一阵的头晕目眩、肌肉抽痛,还有延迟爆发的恐惧带来的战栗一并发作,让她止不住地蹲下身蜷缩起来。 她强迫自己抬头看着已经无法动弹安氏兽口中的伤口,拼命地对自己说已经安全了来消除恐惧,耳边灌进来钟寸心的声音,她下意识对比了一下钟寸心那个破烂水准,对于如今陆衡舟刚刚救了自己命的这种、面对移动靶还能精确命中的手法简直不可遏制地生出了崇拜得五体投地的感觉。 陆衡舟长出了两口气,这才不咸不淡看了钟寸心一眼:“向下偏了两毫米的样子,本来应该能穿过大脑直接毙命的。要不是你刚刚给我手背上来了一发子弹,我现在的手感应该能更好些。” 钟寸心:“……哈哈,哈哈,对了,晏临,你怎么在发抖,没事吧?” 晏临即便是精神略微有些恍惚了,也没忘了给了钟寸心一个白眼。 “晏临,谢谢你了。”陆衡舟语气有了些暖意,“努力用力绷紧全身,然后再尝试放松,反复进行……” 晏临立刻照做,连续几次之后,全身的肌肉终于慢慢地松懈了下来。 陆衡舟见状也放下心来,笑了笑:“要是寸心去引它过来的话,大概成功率要下降一半。谢谢你了,算是救了寸心的命,也救了我们大家的命。” 晏临好不容易扶着墙站了起来,龇牙咧嘴地道:“你才是救了我们的命,我应该谢谢你才对。” 站在两人中间的钟寸心嘴角抽了抽,然而饶是他素来牙尖嘴利,一时之间一句反驳的话都没想出来。 君彻躺在地上,一直强撑着的意识在目睹安氏兽的倒地之后已经开始涣散,浑身的骨头也不知道有几块还没有断,能清楚察觉到胸口的断骨刺穿内脏带来的剧痛,即便是这样的疼痛,也没法抵消孤的离去带来的巨大空茫感。 那是一直如同身体的一部分一般存在的人啊…… “墨微姐!你要救她么!”顾尤看着向君彻跑过去的墨微,震惊地叫道,“墨微姐!她害死了那么多人!她杀了那么多人啊!你为什么要救她?!” Chapter 28 晏临也没想到墨微会直接去救君彻,也愣愣地看着,然而能力是墨微自己的,她愿意救谁貌似也轮不到她来开口,晏临只好抿了抿嘴唇表示无声的抗议。 旁边的钟寸心看了顾尤一眼:“顾尤,你没资格说这句话,君彻最对不起的人大多已经死了,除此之外她所对不起的只有我和衡舟,既然我和衡舟都对救她这件事情没意见,你何必多费这个口舌。” 墨微回过头来叹了口气,没带什么感情地问道:“我们还没有死足够多的人么?顾尤,你回头看看,这一路都是我们同伴的血,我们的同伴,如今已经都死了,就这样,我们还没有死足够多的人么?还需要这一条命来做祭么?! 无域里面每天都在死人,若是没有君彻,你们就敢说自己一定活得下来?我们每个人活到今天谁不是死有余辜?凭什么君彻就应该为此而死?把她逼成这样的,不就是我们每个人么?那凭什么错都是她的?!” “可是!”顾尤惊怒,“可是她……” “顾尤。”陆衡舟咳嗽了两声,扶着墙站了起来,打断了顾尤的话,丝毫不留情面地劈头盖脸道“你现在与其说是在恨她骗你,不如说是因为自己做了对不起大家的事情而在寻找迁怒的对象。而我们所有人都没有怪你,因为我们知道你是被君彻完全地欺骗了、利用了。但是这从来不表示你没有错。” 见顾尤白了脸色,陆衡舟才继续道:“我们不把你当做敌人,可是同样的,我们的敌人也并不是君彻。我们每个人被迫卷进这种生存游戏中,或许在这里迷失了本性,或许犯下无法饶恕的罪行,可是我们真正的敌人,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从来都不是君彻,而是……” 他仰起头,看着斜上方的大字,语气严厉而锐利:“……改变了了我们的常规、逼迫一切进入这个扭曲的轨迹的‘无域’系统啊!” 顾尤听着陆衡舟满是义愤的话,呆了呆,骤然听到空中一声轻笑,是那个少年封的声音,只是这一句话里面却并没有什么调侃和轻慢的意味,听起来居然有种倏忽间年长了几岁而颇为沧桑的错觉: “陆衡舟,你果然值得下注。” 他话说完,便听见一声响亮的关闭对讲的系统音,听上去是封关掉了自己的频道。隐约听见另一个频道里暖低声追问他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的声音。 墨微总算跑到君彻旁边,看着她现在的状况完全不比刚才的陆衡舟好,立刻动手想要给她治疗,谁知君彻勉强张开眼睛,一把挥开她的手:“墨微……你让开!我不需要……不需要你的……惺惺作态……滚!” 墨微没理会君彻的话,固执地伸手去给她治疗,不期然君彻猛地抬手给了她一耳光:“我让你滚……你听不到么!滚!我宁可死了……也不要……不要你……” 墨微被一耳光打偏过头去,愣了愣,丝毫不为所动,伸手去触摸君彻的伤口,却被陆衡舟握住了手腕:“微微,你先让开吧,我跟她谈谈。” 墨微看了看君彻的伤势,恐怕再耽搁就救不会来了,迟疑了片刻,正看到陆衡舟稍稍摇头:“微微,你现在给她治疗,也救不活她的。她不能只靠身体的完好活着,否则,还不如现在死了好。” 墨微依言去君彻的模样,果真满脸都是生无可恋的神色,她只得担忧地点了点头,转身退了好几步。 陆衡舟确信没人能听见他们说话了,这才开了口,语气温和,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正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君彻,实话告诉我,什么时候开始第一次在无域里面,因为争抢‘游戏’全灭之后无主的‘奖励’而杀死了其他的竞争者?” 君彻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好半天才放松下来:“……你……知道?” 陆衡舟面色苍白,然而眼神透亮,没回答君彻的问题,只是笑了一笑:“是因为那一次,因为你的失误导致猎物逃跑的那一天晚上么?是因为内疚,或者是因为想要让大家都活下去,所以动手把抢了食物的人杀了,对么?” 君彻没说话。她知道恐怕瞒不过钟寸心,但是没想到陆衡舟也知道。 夜晚的时候,若是有游戏在附近进行,里社会派人出去等着团灭的游戏无人认领的奖励。他们当然不是唯一想到这个方法的人,为了防止在争夺过程中的死伤,陆衡舟一直让里社当中有自保能力的人前去。 但是君彻去捡到奖品的成功率实在是太高了,她一直知道会有人怀疑、但是为了大家的生存而默认她用了暴力手段从其他竞争者手里抢夺奖品,却没想到陆衡舟居然猜出了最开始那一次是什么时候。 在那个时候,钟寸心还没有确信哪些浆果能吃、哪些不能吃。而君彻还保有着军火商女儿的傲气,虽然体能出众但是经验不足,并不擅长打猎,因为傲气也不屑得与人合作,那一次到最后到底是让围困已久的猎物逃跑了。 然而这已经是里社第三天几乎没有东西吃了,在这样下去,恐怕大家都撑不了多久。 那一天晚上,又恰好是f类奖励食物得游戏在附近举行,君彻和孤出去碰运气,“恰好”带回来一大箱食物,总算是让里社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时候。 到如今想起来,当初那一次,陆衡舟一口都没有吃。她一直都以为,那是因为陆衡舟想把不多的口粮让给其他人,她还曾经觉得这不过是故作姿态、收买人心的一种手段而已。 到如今,陆衡舟用如此轻缓的声音问她,你当初为了那些食物,杀了人,对么? 如是想来,他那个时候,分明就已经猜到了经过。 君彻下意识地就要否定,然而否定的话卡在嘴边,在陆衡舟的目光中,无论如何说不出来。 那一次本来只有他们在等,等到游戏结束的时候,他们运气不错,发现那个游戏全灭了,留下一大箱子没有主人的食物。当她欣喜若狂地决定带回去这一箱食物的时候,有一群混混模样的人出现了,凭借着人多,一拥而上拖住他们,另外几个人抱着那些食物就走。 那是她在无域之中,第一次拔出铳来,第一次开了铳,第一次杀了人。 “是……”她的声音很低,像个犯了错误的孩子一般,无论如何没办法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 无论多少次,孤告诉她那是无可奈何的事情,也无论她后来杀人杀得多么冷血无情,然而对于第一次开铳,在心底深处还是个解不开的死结。 就如同无数久经风尘的女子,仍旧无法原谅第一个负心的男人、也不敢面对第一次放纵的对象一般。 那是心底里最无法缓释、也最不足为外人道的伤痛,永远鲜血淋漓,绝不会结痂愈合。 陆衡舟听到这个回答,慢慢蹲下身,温柔地给君彻捋开被鲜血沾在脸上的头发,盯着那仍旧美丽而英气勃发的面庞:“谢谢你,这不是你的错,是我错了,那一天本该我去的,我的手里本来也不干净,杀人的罪责也应该由我来承担。还有食物短缺、里社的衰败,这些都是我的错,本来不应该由你来背。” 君彻呆了呆,忽地有了怒气,一把抓住陆衡舟的衣领,回光返照般有了力气硬是拉着他的衣领半坐了起来:“你也不要假惺惺地说这些话!我自己做的事情,轮不到你来操心!陆衡舟!这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这么做的!轮不到你多嘴多舌!轮不到你……” 她说着呛了一口血,停下来咳嗽,恐怕是死亡将至的预感让她的语气也忽地软了下来,她看着陆衡舟那双太过于坦然的眼睛,忽地什么指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陆衡舟,你原来什么都知道……你一直知道……该死的!咳咳!你为什么不说出来!为什么这么看着我!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一直装模作样地站在光芒中央,即便是失败了…… 即使是失败了……” 君彻再度停下来,这一回并没有停太久,只是那些忍了很久却终究是没能忍住的眼泪慢慢渗了出来: “……为什么都让我觉得无比耀眼……” ———— 钟寸心笑嘻嘻地把蹲在地上、总算止住了创伤应激反应的晏临拉了起来,随口问她感觉如何。 晏临尝试着活动剧痛尚未消去的四肢,发觉几乎四肢上每块肌肉都在先前超越极限之外的剧烈运动中拉伤或是挫伤了,当时大概是应急状态没有反应,到如今确实疼痛乏力地厉害。 钟寸心低头看了看,立刻抬头喊墨微过来先治疗晏临受伤的肌肉。 随着治疗作用缓缓生效,浑身的剧痛都开始降低,晏临的意识终于完全回归了体内,她远远看着陆衡舟的背影安静了一会儿,突然开口道:“钟寸心,我能问你一件事么?” 钟寸心挑了挑眉,以为晏临有什么地方没想通,立刻点头回答道:“当然可以。” 晏临低声笑了笑:“我知道后来你骗我的原因大概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所以你打算利用我来查明君彻的打算。 那么我初来里社的时候,你主动接近我,是因为我拒绝了陆衡舟、而让你觉得我是个不可控因子,这才想要把我控制在可控范围之内么?” 这个问题,根本就没有办法在不撕破脸皮的情况下作答。 钟寸心听完沉默了一阵,几次像是想要开口解释到最后又都憋了回去,最后再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终于确定地回答道: “是。” 晏临点了点头,转而看向墨微,语气轻松听不出情绪:“那么,微微,你是不是其实一直对这些事情都知道个大概?” 墨微正蹲着给她治疗脚踝的擦伤,闻声抬起头,顿了好一会儿,脸上数种情绪轮番而过,最后抿了抿嘴唇: “是。” 晏临眼中原本残留的一点光芒顿时灭了,声音也平白安静了几分:“果真是这样啊……” Chapter 29 君彻曾经想过,倘若不是在里社,倘若他们曾经生活在同一个世界里,一个是全球最大军火商的独生女,一个是最高学府著名的贵公子,他们的相遇,说不定会是一个史诗般值得传唱的传奇。 当然这也就只是偶尔失眠的时候想想罢了,她从来也不是一个要依靠爱情活下去的女人,虽然她会承认自己偶尔有时候在嫉妒墨微。 在畸形的环境里生长起来的爱情也是同样畸形的东西,她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一点,所以她很快就接受了同病相怜的苏苏。苏苏是个活泼而可爱的姑娘,她们经常在一起的时候,她告诉了苏苏自己杀过的人,告诉她一切,而苏苏也会一脸正气地安慰她她并没有错。 她那时候几乎以为自己曾经犯下的大错可以慢慢地被自己遗忘,慢慢地开始继续普通地活下去。 然而苏苏却以那样一种方式死去了。 比苏苏的死去更加令她最觉得痛苦和愤怒的是,苏苏死后,陆衡舟那若无其事、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的态度。 畸形的爱恋与更加畸形的仇恨,同样强大却对立的两种感情,同时生根发芽,茁壮成长。 “君彻。”陆衡舟听出来那最后一句话里面无不复杂的情绪,先是略微有些震惊,随后才慢慢伸手扶着她因为用力而半坐起来的上身,让她不至于脱力摔下去。 “为什么!陆衡舟!”话已经说了出来,君彻索性一次性说开了,“告诉我,陆衡舟!为什么你不肯帮苏苏!为什么!为什么你明明知道她喜欢你!可是她死了你转眼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为什么你能这样!你这个小人!你这个伪君子!你这个冷血的人!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 陆衡舟抿了抿嘴唇,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其他人,这才俯身凑到君彻耳边,轻声道,“君彻,你知道么,从一开始你就弄错了。”陆衡舟再度顿了顿,这才道,“寸心没有对苏苏见死不救,他只是对除了苏苏以外的所有人见死不救了,所以激怒了苏苏,让她骗了你。” 君彻因为刚才那一番发作,已经耗尽了力气软倒在陆衡舟怀里,再也无力反驳什么了,只得被迫地听了下去。 陆衡舟继续道:“而苏苏她喜欢了很多年的人,也不是我,一直都是寸心。她从大学一年级开始就一直喜欢寸心,但是寸心在学校里性子孤僻,所以她不敢向寸心表白,却又想要呆在寸心身边,所以当她从寸心的妹妹寸思那里听说我跟寸心私下里是挚友之后,就一直假托是想要跟我呆在一起从而留在寸心身边。 而这件事,恐怕连寸心自己都没能发觉。 苏苏她心中的寸心是完美而无所不能的。也同样是因为这个,她才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原谅寸心,她一边爱寸心,一边恨他,最后无所适从的时候,就想用自尽来解脱自己,也想让寸心内疚。” “自……尽……”君彻脸上勉强露出一个震惊的表情。 陆衡舟点头:“她没有被人欺负,也没有被杀。她的尸体在短面熊的领地被咬得残破不全,只能看出勒痕来。这同样证明了,没有人能看出她是不是自缢在短面熊的领地,随后尸体被短命熊扯下来分食。” 君彻不屑地动了动嘴角算是在笑:“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太了解苏苏了,所以听说她被杀之后立刻就去现场看了。”陆衡舟神色黯淡,毕竟是自己相识多年的学妹,最终选择这条路又是为了他的挚友,他也不可能完全不为所动,“她自尽的那条绳子,是我卸下来的。” “你……要我相信你?”君彻目光开始涣散,“陆衡舟,我不会相信你!我诅咒你,我一辈子都诅咒你……” “没关系。”陆衡舟微笑了一声道,“你恨我吧,诅咒我吧,这一切,都是我罪有应得。我知道自己虚伪、狡诈、故作清高,寸心经常这样说,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对的。 我知道自己我口口声声是想要救人,其实根本就是在拿无数人的人生为我自己的理想做试验,我改变了无数人的人生轨迹,只是单纯为了我的一个执念,本来也该被人诅咒。所以你恨我吧,我罪有应得。” 所以你尽管恨我好了,放过你自己。 君彻松了力道,脸上的神色分明是相信了陆衡舟的话,她最后再看了一眼陆衡舟,最后偏过头去,远远地看着已然没有生气的孤,那个从她出生开始就一直跟在她后面、把一辈子都献给她的男人。 “陆衡舟,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说这句话,但是我求你一件事。” “好,我答应你。” “把我……和孤葬在一起……”君彻努力睁大眼睛,却仍旧看不清孤的脸,“我欠他,欠他一辈子的情……” “我知道了。” 君彻最后仍旧是扯动嘴角,想要露出一如平时的那种对凡事都不屑一顾的冷笑,然而意识却溃散得更快,再也没来得及。 最后的十分钟终究是在各自的别离中走到了尽头。 安氏兽的尸体随着那个空间的崩溃一并开始消失不见。周围重新变成了里社的模样,只是如今只剩下这么几个人,倒是显得一直以来都有些拥挤的山洞空空荡荡、寂静寥落。 陆衡舟抱着君彻的尸体,一手握着孤的一只手,这才让他们俩的尸体没有随着那游戏一起消失不见,听得暖尽职地播报着游戏结果: “游戏d-丙‘十分钟’,结果宣布:通关者,六人,存活总人数:十七人。其余人:死亡。 奖品武器已经提供。再通报一次……” 原本一片尴尬的气氛中,晏临忍不住抬了头,莫名地觉得轻松。外面那样疯狂崩溃的境地里,终究还是有十一个人,也许是运气好,也许是平时隐藏了实力,不过终究是活了下来。 陆衡舟随手找了一把铲子,就地开始挖土,挖了好一会儿,等通报都停了下来,这才把君彻和孤的尸体整齐地放了进去。 暖没有立刻关掉频道,一直安静地等陆衡舟埋葬好两人的尸体,突然开口说了一句与游戏完全无关、几乎可以说是私人性质的话: “陆衡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乌托邦之所以一直不能成功,或许是因为文明这种东西,只能由最肮脏不过的物质堆积出来呢?而美德这种东西,就只有所有物多到可以不吝惜的时候才能出现呢?你在那样的贫瘠之地上,无论用多么高贵的种子,也许根本就不可能种出花来呢?” 陆衡舟扔掉铲子,几乎已经疲惫到了极点,只抬起头毫无焦点地看着屋顶,似乎是看着那不知从何处传来的声音:“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的意思,可是倘若果真如此,我们又是为什么是人类呢?我们跟其他动物又有什么区别? 即便是最低等的动物,给它足够到一辈子都吃不完的食物之后它也能懂得施舍和谦让。若是我们也只是如此而已,那我们的自制力、我们的向往、我们的与动物不同的丰富情感,又都是为了什么而存在的呢?我们人类,究竟为什么要有思想,为什么要存在呢?” 暖半晌没回答,似乎是无从回答,又偶尔能听到一两声嘲讽般的尖锐轻笑。一直到陆衡舟直起身,最后按结实泥土,又拿了一块稍微大些的石块徒手刻上“君彻,孤”的名字摆正之后,暖才重新开了口: “不久之前,有个人跟我说我真正的名字叫夏小暖。陆衡舟,你记着这个名字。” 话音一落,她便干脆地将声音频道关掉了。 陆衡舟叹了口气,稍微摇了摇头,没说话,谁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不算响亮的哭声,先前混战中被钟寸心放到林翘身边的豆豆终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妈妈!”豆豆清醒过来猛地叫了一声,“妈妈呢!我妈妈呢!” 众人听着皆默然,豆豆忽然惊惶地尖叫起来:“你们杀了我妈妈!你们杀了我妈妈!”叫着一回头看见陆衡舟,连滚带爬地跑到陆衡舟脚下,一下子抱住陆衡舟,拼命地发抖:“衡舟哥,他们杀了我妈妈!他们杀了我妈妈!” 钟寸心本来伸出去抱豆豆的手悬在半空中,僵硬在那里,没缩回去。 “寸心……”墨微担心道,“豆豆还小,不懂事……” 钟寸心不动声色地收回了手:“我清楚,他在不清楚犯人是谁的情况下,潜意识里将当时在场的、与他接触过的人都视为了共犯,我看过这样的案例。所以让他跟着当时不在场的衡舟比较好。” 墨微看着钟寸心镇定过头的样子,无不担心地问了一声:“寸心,你没事吧……” 钟寸心惊讶地回头道:“我?我当然没事。” 陆衡舟抱着豆豆,等他哭了一会儿累了,拿催眠的两个浆果给他闻了,让他睡一会,等离开了这个环境再喊他起来。 “寸心,墨微,豆豆怕你,所以我自己带他走了。里社剩下的东西,我拿两天分量的水和粮食走,再带两把刀和两块磁铁,其他的,我也不要了。”陆衡舟单手抱着豆豆,惨白着脸色说道,“等以后他情绪平复下来,我再试着联系你们。” 在这样一个没有电话没有网络、生死由命的地方,随便一个告别,恐怕都是永别。 墨微抬头,勉强笑道:“好,那我要一点水和粮食。我打算去看看里社幸存的其他人怎么样了,所以我多带一点。给我一把铳一把刀,我也这就走了。” 林翘叫了一声,立刻手脚并用地跑到陆衡舟身旁,跟着陆衡舟一起转身离开。 晏临自从问过那句话之后便没再开口,到此刻,也只是沉默地拎起一份水和粮食,挑了两把用得上的刀和铳,最后用力看了钟寸心一眼,随即大步离开。 钟寸心站在原地,背靠在山壁上,看着其他人向着三个不同的方向走去,几次抬脚,又收了回来,最后仰头透过山洞顶上的孔看看黑漆漆的天,笑了笑。 曾经那么热闹的里社,如今还剩下我一个人了啊…… —— 陆衡舟抱着昏睡的豆豆,走了不远的一段路,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追了上来:“衡舟!” 陆衡舟有些惊讶地转过身,看见钟寸心疾追了两步,赶了过来。 “寸心?”陆衡舟皱眉,没等他再开口,钟寸心抢先道:“衡舟,有件事我想告诉你,我之前说谎了。” 钟寸心说着捏了捏鼻子:“我们在无域重逢的时候,我跟你说过,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在台下看着你演讲,那是骗你的。那一天是寸思的生日,你演讲过了中场,她就打电话催我回去,所以那个时候,我已经溜回家去了。” 在陆衡舟极端震惊的眼神中,钟寸心罕见的正色:“衡舟,我现在要告诉你我记得的最后一件事。” …… 钟寸心说完,看着陆衡舟近乎呆滞的表情,不由苦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衡舟,我知道这一次你真的是耗尽了心血,所以也很难原谅我了,到现在,我还有另一个人的原谅我要去争取一下,所以我把我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你,从此以后一直到a类游戏之前,我么恐怕都很难再见面了。以后你自己多珍重。” 说完也不等陆衡舟再有反应,转身没入一片灌木之中。 陆衡舟脸色苍白之极,低声嗫嚅一声:“寸心……你……” 你是怎么在知道这种事之后如此平静地活到现在的?! 【——乌托邦时代:陆上行舟——完——】 Chapter 30 看破对方的打算、摊牌、接着直接转身离去不给对方更多机会。 这一切做起来都是很潇洒解气,虽然晏临在拎着那小小的一包东西走出里社的山洞口的时候,就已经在很没出息地后悔了。 仰头看看深黑的天色,原本在这里上方、标记着游戏会场的d-丙字样已经开始变淡,大概过不了多久就会完全消失,虽然这个游戏最后的结局并没有全灭,奖品是捡不到了,然而里社剩余的、在无域当中几乎称得上是富裕的物质仍旧是大大便宜了那些捡漏的人。 现在最值得担心的,当然是那些捡漏的人会不会把自己当成敌人或者障碍什么的了。 晏临握了握手里新拿到的刀,猫下腰,慢慢涉过低低的丛林,尽量不引人瞩目地向着安全区域移动。隐约有着短面熊的咆哮,还有几只野兽搏斗带来的撞击声,离得不算远,也绝对算不上近,夜色寂静,听起来愈发让人胆战心惊。 一直走了不算近的一段路,晏临才敢停下来休息,窝在灌木深处,提心吊胆地喝了一口水。有什么虫子之类得东西“啪嗒——”掉在她鞋面上,晏临咽了口唾沫,刚想拿刀把那虫子挑开,就听到旁边有人路过。 “你觉得这边人都死了么?”一个尖尖细细的女声,“这才丙级游戏,说不定有一两个命大的呢?” 另一个声音也颇为尖细的男声立刻回答道:“哼,谁知道呢,反正就算没死也肯定去掉了半条命,我们逼他们开了箱子杀掉就是了。” “嘻嘻。”之前那女声笑道,“这可是武器类游戏呢,只要能拿到一把刀,就能抢来更多的物资,赶紧吧,万一被人抢先了可怎么办?” 晏临立刻停下了一切动作,敛气屏声缩在灌木丛里,脚上的虫子慢慢地向旁边爬去,蠕动的感觉透过薄薄的鞋面穿了过来,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还真是无法区别被一只软体虫子爬过去和敛声屏气躲着穷凶极恶的人哪边更让人难以忍受。 等这两人走过去好一会儿,晏临才敢大口喘了口气,从灌木中直起身来,本想着继续走,却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最后一点“d-丙”的光亮之下,看得见不少幢幢的人影在接近那曾经繁华而腐朽的里社。 晏临停住了步子,忍不住地想着,虽然她把话说绝了才离开,如今看着这个架势,却有些担心回头去救幸存者的墨微了,要是她还留在那里,遇到这些人…… 没等晏临思考清楚要不要去提醒墨微,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伴随着突如其来的爆炸声,灼热的气浪一下子把近处的不少人掀了出去。 晏临站得远,没有被波及到,只是脸上觉得灼热,风什么东西烧焦的气味扑面而来,将她一头过耳的短发吹飞了起来。 而那火光照出的脸上的震惊,更是无法掩饰。 先是震惊,最后是了然,最后一共活下来的六个人,她走的时候已经只剩下了一个。到现在,也不难猜出是谁最后将这一切付之一炬。里社的繁荣,里社的过去,里社曾经的一切繁荣与黑暗,都在这场大火中消失无踪。 “神明将以火焰洗净这个陈旧的世界……” 不知是什么时候看过的话突然闪现在晏临的脑海中,她盯着那火光看了好一会儿,之前积压在心里的怨气突然消散了。 钟寸心……他以自己的命殉于里社了么? 晏临远远看着那火光,先前会觉得被人利用了委屈,被欺骗了愤怒,到这个时候,这些都没想起来,反而倒是只记得里社的好来了。 一切都不在了,那些日子,那个地方,还有那里的人。这一夜死了太多的人,以至于晏临对于死亡这件事情几乎是有些麻木。 晏临最后再看了一眼那火光之中的里社,转过身,飞快地向着远方跑去了。 自从她来到无域之后,先是直接被丢进了游戏里头,随后昏迷被墨微和陆衡舟捡回了里社,不到十天的功夫里面也算是过得惊心动魄。事到如今,晏临再回忆了一次区区□□天之前还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事情,忽地觉得恍如隔世,已经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停了步子,四处看了看,这是到了安全区了,通常不会有野兽靠近的安全区。不过虽然钟寸心没提到过这里是安全区的原因,不过细细想来事出反常必有妖,晏临低头仔细看了看,果然,旁边上的草丛里零零星星地长了几株钟寸心之前用来预防野兽靠近的果实。他说这个果实有类似火山喷发的硫磺气味,所以不少野兽都怕它。虽然钟寸心不靠谱,应该也不至于在这种性命攸关的事情上说谎。 有了这个认知,晏临立刻安心了不少,俯下身采了几颗握在手心里,也顾不上汁液粘稠恶心,立刻又再碾碎了两颗抹在身上,一阵刺鼻的硫磺的气味立刻窜了上来,晏临皱了皱眉,四处看了看,继续走。 这一夜的游戏之后,无论是体力还是精力都已经透支了太多,她需要睡觉,需要一个长时间的睡眠来恢复精神,然而即便是安全区,谁都不能保证睡在路边的话一定能或者见到明天的太阳,因此她还是需要一个可以躲藏起来的场所。 而这附近的可以躲一夜的,她确实知道有一个,是当初她被两只巨兽夹击的时候钟寸心把她拉进去的那一个树洞。 晏临费力地从地上扯了一大把干树枝,手掌被树枝的断口划出好几道伤来,晏临咬了咬牙,看见不远处挂着的几根枯藤,立刻拔出刀来,对准根部,接连砍了十几下,只觉得虎口都震得发麻才总算砍下来一根能用的。拿枯藤绑好了枯树枝堆,一路拖到洞口,自己猫腰钻了进去,再扯树枝想堵住洞口。 谁知洞里居然原本就躲了一只什么小动物,被突如其来的晏临吓了一大跳,伸爪子就挠了她的胳膊一把,自己吓得尖叫了一声,“嗖嗖——”地窜了出去。 胳膊上被挠出来的伤很疼,晏临在一片黑暗中摸了摸伤口,有一点粘稠,像是出了血,但是并不多,很快便止住了。晏临拿出水壶,稍微倒了一点清水冲洗了一下伤口,也谈不上什么包扎、狂犬疫苗了,如今这状况,已经没法再管它了。 一直以来都强压着的疲惫铺天盖地而来,晏临堵好了洞口、确信任何试图闯进树洞的行为都会让枯树枝发出脆响、从而警告自己之后,晏临总算是卸下力气和防备之后,几乎没来得及躺到地上,就已经睡着了。 第二天的黎明算不上是个美好的清晨。 起码晏临不会觉得被安氏兽的吼叫声吵醒是美好的一天的预告。 几乎是在听到那吼声的一刹那她就醒了,作为一只柔弱杂食动物的本能让她在还没完全清醒的情况下就绷直了肌肉,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不过逐渐清醒过来的她反而是放松了不少,一来那叫声其实还远,另外一件事是晏临想起来她已经基本完全掩盖了自己的气味,就算安氏兽对这种硫磺气味果实的畏惧感有限,它应该也无法立刻发现自己在这里。 晏临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人类的适应性真是可怕,要是放在十天之前她这样醒过来,大概已经吓得拔腿就跑,哪里还顾得上分析什么状况啊。 小心翼翼、安安静静地爬起来,透过堵住门口的树枝的缝隙向外看去,恩,没有什么意外的情况。晏临这才坐下来,打开包着昨天随手抓的几样东西的冠齿兽的皮,清点一下自己究竟拿了些什么。 三四瓶清水,七八盒子饼干,大概是什么时候捡来的奖品、因为耐放就一直留着当储备粮的?还有一大块放在不知道什么动物鳞甲做的碗里头的煮熟的肉,另外还有就是随手拿的三把长短不一的刀,和一把不知道还有几发子弹的铳。 晏临回忆了一下新手钟寸心当时的成绩,估量了一下虽然自己的水准应该不至于渣到那种简直空前绝后的地步,恐怕也没好到那儿去。再加上铳声太大容易招来麻烦,晏临立刻识趣地将自己身上威力最大的武器收进了衣服里面的口袋,转而把几把刀都挂在了裤子上。 看着自己这副落魄土.匪模样,要不是时机不对,晏临几乎想笑。她抓起最容易*变质的那块肉,肉已经冷下来了,很硬也很难嚼得动,晏临吃得牙根抽痛、胃里泛酸水,最后也没能吃完,她再把剩下半块仍旧包好,这便推开了门口的树枝,开始向远方走。 她不能总是留在这一个地方等死,看什么时候运气不好被动物或者恶人杀了。无域很大,她要出去看看,找到适宜她生存的地方。 这里面没有太阳,手表什么的早就不运转了,也不清楚究竟走了多长时间,晏临才停下脚步,打了一个哆嗦,这才后知后觉发觉仿佛是适应着越来越冷的气候,周围的植物们改变了很多,广叶的植物慢慢消失而针叶的植物开始变多。 虽然硫磺气味的果实她还有不少,不过这一路过来越是寒冷也越是难以找到那些果实,要不要再向这个方向走就变成了一个急需解决的问题。可是若是改变方向,又该去哪里呢? 晏临抬头,看到不远处有一棵比旁边的树高很多的树,她就近找了一个小土堆爬上去,再借由小土堆的高度跳到那颗树的树枝上,攀着树枝回忆了一会儿钟寸心当初爬树的模样,有样学样地开始向上爬。虽然并不怎么会爬树,然而尝试了四五次之后,她便成功地凭着双手的力气吊着身体,总算是站到了树顶附近。 晏临站在树枝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看到整个无域的全貌。 这景象太过奇特,以至于她下意识地想要求助于身边的人,回过头才发觉,身边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她忍不住想着,钟寸心他,究竟有没有看过这幅景象呢? 她想,她看到了昼夜与四季。 Chapter 31 晏临呆呆地坐在树上,花了好几十分钟来领会自己看到的东西意味着什么。 无域的正中央即是那一次王们的通告里头说过的、a类游戏举办的地点——尖方塔,它超出想象地高大,无域之中最高大的树木与它想必也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小东西。它无比孤独和寂寥地矗立在无域中央,巍峨而令人心生敬畏。 围绕着尖方塔的是密密麻麻的森林,远远看过去,能明显看出植被呈扇形而变得不同,从浅绿色仿佛刚刚发芽不久的植被群,转过一个角度慢慢地看到颜色变深,在后面则是一部分深绿泛黄,一部分墨绿,最后是纯粹的只有墨绿色的针叶林还存活着,再转过一个扇形的角度去,已然是一片雪白冰封,隐约能看到纷纷扬扬的雪花从无域的天穹之上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 若这不是以扇形的模样并行在同一个空间之中,而是在时间轴上慢慢铺陈开来,晏临会很熟悉地称呼这种变化为四季。 而除此之外,白天与黑夜分别以半圆的模样占据了无域的一半,黑夜笼罩的地方依稀还能看到天空之中漂浮着的代表着游戏会场的巨大文字。 晏临发呆的功夫已经能明显看出来,白天和黑夜的分界线在缓缓地顺时针先前推移着,改变着黑夜和白天的区域。 这不是一个有着白天黑夜四季流转的地方,晏临呆呆地看着,下意识地低头看自己的手,再看看旁边的草木万物,有一瞬间怀疑这一切究竟是不是真的。 白天和黑夜在轮转,那想必四季也是在以缓慢到她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轮转着,白天和黑夜转一周是一天,而四季的□□转一周是一年,这就是无域所谓的时间? 时间本该是超出空间之上的维度,为何会以这样的方式并列在空间之内?既然象征着时间的昼夜、四季都是用这样一种并列的方式呈现在眼前,那么在这个世界上,在这个无域中,真的有“时间”这种东西存在么? 倘若这只是无域在对她曾经所在的“普通”世界进行拙劣模仿,是不是太荒唐了一点? 晏临一直坐在树枝上坐到察觉到肚子的饥饿难以忍受。这才开始慢慢向下爬,因着心神不定,手里一个没抓稳摔在地上,之前被树洞里不知名的动物抓伤的地方正好撞到地面,一阵撕心的疼。 她以前心里以为,这恐怕是一个外星球,这是一个拥有着高科技的外星人在一个外星球上拙劣的游戏。可是倘若是那样,倘若这一切还在正常的牛顿定律支配之下,绝对不需要模拟出四季与昼夜来。 如今看到这些,她才总算是不得不清醒过来承认,这个世界,连同时间这种东西,恐怕都是人造的。 这不是一个曾经与地球共存过的空间。 王的力量,无论是来源于科技还是超能力什么的,果真都是她这样的凡人无法企及的,甚至连想象出那力量的全貌,都不曾能够。 她在地上躺了一会儿,等手臂上伤口的疼痛消去,低头看了一眼,发觉那里红肿得厉害。要是在过去得世界,随便什么抗生素、消炎药都能简单治好的伤口,如今却在一点一点地恶化、溃烂。 晏临爬起来,下意识地想起了可以获得药品的g类游戏。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她就摇了摇头,使劲把它甩了出去。那曾经经历过的两个游戏的阴影在她心里徘徊着,恐怕一辈子都消散不去,她呆呆地想着,与其死在游戏里面,还不如任由这个伤口发炎溃烂,让她病死算了。 再也不要参加游戏了。 她如同惊弓之鸟一样这样在心底里默默地念叨了几遍不再参加游戏的话,总算是强迫自己平静了下来。 转移注意力这件事前所未有地变得迫在眉睫,晏临拆了最小的一袋饼干,吃了三四块垫了垫肚子,积攒了一点力气便爬了起来,开始满地寻找之前看钟寸心找过的能吃的浆果。 饼干这种能够长时间保存的东西在这个朝不保夕的无域中实在是太珍贵了,要是在还有力气动的话,吃饼干也实在是有些奢侈。 她在这里再度耽搁了不短的一段时间,才总算找到足够的浆果勉强算是填饱了肚子,重新整了整行囊,决定向着尖方塔的方向走一段距离。 既然四季、昼夜的改变都是扇形的,那也就是说越靠近尖方塔的地方,改变时间所需要的行程就越短,她现在所需要的,正是短时间之内接近各种气候来获得关于适宜生存区域的情报。 她尽量逆着黑夜追来的方向走着,然而她的步速还是太慢了。等她走了下一次觉得饿而摘了一些浆果的时候,黑夜半圆的界限已经追上了她,天色全暗了下来。 不远的地方有个山洞,这一回晏临小心了不少,先碾碎了一个硫磺浆果扔进去,等着那洞里的几只小动物都受惊吓呼哧呼哧地跑得没影子了,她才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拿附近的枯草藏好洞口,这才打算睡一会儿,等危险的黑夜过去。 她在心里对于自己理直气壮地鸠占鹊巢的行为汗颜了一把,默默地对那几只大半夜被人从自己家弄出去的小动物表示了抱歉,随即也就放宽了心,躺在冰冷的石头上,合上了眼睛。 然而这一回,她只躺了一小会儿就觉得冷,无可奈何之下只得起来,在行囊里头仔细翻了翻,却没有能点火的东西。晏临仔细回忆了一阵,还是没想的起来里社的火焰是怎么来的,忍不住后悔没能好好利用里社的那几天收集更多的生存情报。 一边这么后悔着,她把身上原来用来包行李的兽皮也解下来裹在身上,总算是觉得温暖了一点,靠在山洞上,就这么慢慢地睡着了。 等晏临睡熟了有了一会儿,一道黑影慢慢地从不远处的草丛中直起身来,悄悄地走到了她的山洞之前。 钟寸心盯着堵着洞口的那一团枯草看了半天,实在是没想出不让枯草发出声音就溜进去的方法,只得把手里刚刚采来的、有消炎效果的浆果从草堆缝儿里悄悄地扔了几颗进去,想了想,估计晏临不点火的原因大概是没有打火石,又从口袋里拿了两颗天青色非常显眼的打火石放在洞口。 钟寸心呆了一阵,略微焦躁地原地转了个圈儿,再挠了挠头,还是没想明白自己究竟为什么这么鬼鬼祟祟的,最后只得再挠了挠头,自己转身爬到树上也小睡一会儿。 大概是走了整整一天疲劳得厉害,这一此天亮了好一会儿,晏临才醒了过来,一睁眼,她就看到地上有两个不认识的浆果。想着恐怕是先前这洞里的小动物收集的,既然小动物能吃,那想来也没有毒了,晏临捡起来擦了擦,就把它们啃了下去权当早饭。 远处树枝上因为经常无法与他人同步频道、所以总是不能正常与人沟通的钟寸心内心的咆哮:……那个是外敷的!吃了也太浪费了啊! 不幸中的万幸是晏临在离开山洞的时候发现了那两颗打火石,并且成功地认出了那是打火石,心情很好地收了起来。 两件事起码成功了一件,钟寸心总算松了口气,利索地跳下树,开始思考接下来做什么。 自从炸平里社、跟陆衡舟道了别之后,已经过去了一天多了,他本来是打算追上晏临之后同样跟她道个歉来着,结果昨天早上发现晏临呆在树上之后,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没敢上前。钟寸心在经过一整天的深思熟虑或者说是自欺欺人之后,果断下了定论,一定是因为跟晏临没有跟陆衡舟那么熟悉,所以拉不下脸。 钟寸心这么自我安慰完了,解开外套,从他的领子里探出一个雪白的、毛茸茸的头来。这是一只长得有些像猫的动物,然而耳朵很大,仔细看又有点像松鼠,眼睛碧绿碧绿的,滴溜溜地转着看着钟寸心。 钟寸心当初为了实验浆果的毒性,设陷阱抓了很多类似的小动物来试吃,绝大多数都在某一次实验之中中毒死去了,只有这一只运气很好,一直没有中毒,然而奇怪的是,它吃过安然无恙的浆果,喂给别的动物,它们中的不少却死了。 虽说无域中的生态大多是史前状态,研究动植物学出生的钟寸心也能认得出其中大多数史前的动物,然而这一只却大大超出了他的认知范畴,他干脆把它养了起来,为了防止被里社的人当成食物吃掉,他还把它藏得颇为隐秘。 他给这只动物取了个名字叫“雪沾”,并且相当不人道地进行了长时间的实验,确信了这只动物不会中毒,嗅觉异常灵敏,而且能长距离追踪气味,最重要的是服从性很好,也不清楚算不算动物中斯德哥尔摩综合症的一种,在认知到钟寸心是它的食物提供者和命运操纵者之后,立刻开始用它那屈指可数的智商试图讨好钟寸心。钟寸心也就不大客气地开始训练它做点别的事。 钟寸心把雪沾从怀里拎了出来,丢到晏临待过的山洞里,拿晏临吃剩的果核儿喂它,那只雪白的小家伙抱着那果核,利索地把里面的仁儿扒出来吃掉了,再抬头看着钟寸心。 钟寸心从口袋里挑了一种新的浆果给它,它立刻抱起来高高兴兴地吃掉了,看没有别的吃的了,就窜回钟寸心怀里。钟寸心拍拍它的脑袋:“雪沾,你记住这个人的气味了?下次给你这种浆果的时候就去找这个人。” 雪沾当然不会回答他,只讨好性地在他怀里再蹭了两圈。钟寸心坐下来想了想,从身上翻出了一颗黑色的浆果喂给雪沾:“还记得上次喂这个的时候的那个人的气味么?带路去找她。” 雪沾一口叼住黑浆果,没等钟寸心废话完就从他身上跳了下来,在他前面两步开始不紧不慢地向前跑,钟寸心慢慢悠悠地跟在后面,向着墨微所在的地方溜达过去。 Chapter 32 越是靠近尖方塔,晏临就越没有再走下去的兴致。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一路上都努力地回避走人多的地方,运气也算不错,几乎没遇见什么人。不过这并不意味着她没有见到过“人”。 起码应该说曾经是人的东西。 尖方塔是无域的中心,也是无域之中看上去唯一明显是人造的东西。在一片原始森林之中,大概是觉得稍微靠近一点文明的痕迹也会觉得心里好受一点的缘故,越是靠近尖方塔的地方,人烟就越密集。 晏临还记得当初王的通告结束之后,在王权那种巨大到令人失去理智的诱惑之下,里社的气氛曾经一度一触即发,要不是陆衡舟立刻出现以几句话抵消了“王”封的那些煽动从而制止了这些事,恐怕里社覆灭的日期还要再提前个三两天。 诚然陆衡舟的形象在晏临心里天真得简直令人咂舌,不过对于陆衡舟那种令人惊叹的才能,晏临倒是不会否认自己的尊敬。 不过在这个一切都不合常理的无域之中,像陆衡舟那样的人显然也绝对算不上非常多见。 否则也就不会有着一路的尸横遍野了。 最初的时候晏临当然觉得自己运气不怎么样,毕竟初入无域不到十天,接连一次乙级游戏一次丙级游戏,两次都命悬一线,这种经历恐怕对无域中人而言也很难说是运气好的。 不过越是走得远,这一路上的尸体看得越多,她也就渐渐开始觉得自己还是幸运的,即便被卷进了因为王们想要警告陆衡舟而降临的丙级游戏,起码她在陆衡舟和钟寸心的庇护下平安地活过了规则通报最初的混乱时期。 从尸体情况看,基本都死了好些天了,很少有最近才死的,证明了封的那段话也是有时效性的,煽动带来的疯狂情绪如今已经褪去了,如今相比起来应该已经安全了,不过外头这些人也大多都已经杀过人了,究竟能有多安全,也并不好说。 一直走到第九天晚上,晏临已经抬头就能抬头看见尖方塔的顶端了。 尖方塔很大,是那种几乎可以称得上离谱的大,所以很难估算如今距离尖方塔具体还有多远。不过这个距离的话应该也能轻松地追上四季的□□转动的速度,避开最危险的冬天才对。 是时候建一个栖身之所了!晏临停下了已经磨得起了气泡的双脚,淡定地看着前方的山洞。 恩,地势很高不会积水,很适宜人类居住的样子。晏临打算结束,就开始翻出两颗硫磺浆果,揉碎了向里面扔。 第一次干这种鸠占鹊巢的事她还稍微内疚了一会儿,到现在,她已经能毫无心理压力,如同日常吃饭睡觉一样淡定地把那里头几只不知名得小动物轰出去了。就如同她这些日子第一次毫无防备地近距离看见*生蛆的尸体的时候,胃里酸水直涌,慌不择路地跑出去几百米才停下来。 到现在,她身上带着的绳子、工具什么的,不少都是从尸体上扒下来的。 生存都成问题的时候,哪里就顾得上那么许多了,如今来看,不提连续多日长途奔波究竟带来了什么体质上的变化,起码对她而言,心理上比起当初那个初入无域的小丫头已经强大了太多。 只是那几只圆滚滚的小动物跑过她身边的时候,晏临默默地咽了口唾沫,心里涌起一个几乎称得上朴实天真的念头—— 好想吃肉啊…… 无域中能吃的植物,或者说是钟寸心来得及确定能吃的植物,就只有一大堆浆果而已,不提像大豆什么的那种植物蛋白丰富的,就连基本的谷物都没有。 晏临连续吃了一周的浆果,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叫嚣着“蛋白质”三个大字,要是再不找到什么方法补充蛋白质,晏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会抓虫子吃了,她想起在地球的时候,那位大名鼎鼎的贝爷形容一条肥硕的虫子:鸡肉味,嘎嘣脆的话,居然第一次感觉不是恶搞,而是咽了口口水。 晏临没忍住开始异想天开,自己莫名其妙地被卷进无域来了,那么贝爷会不会也被卷进来了?要是贝爷也在,而且他们以后偶遇了的话,那自己跟贝爷也算是老乡,套个近乎的话能不能从此跟着他混啊,这样是不是肯定能存活下去…… 晏临把简直神经质的幻想踢出脑海,看看天色还早决定找点事情做。要想吃肉的话就需要在这种原始森林中打猎,那样的话,不变强的话绝对不行。 要说锻炼体能、增强综合实力,乃至能靠两条腿抓住猎物什么的,估计一时半会儿要做到也难。所以最可行的方法无疑是制作远程攻击的武器,比如说—— 一张弓。 晏临第一反应就是弓箭,她还乐观地想着,要是猎物体型足够大,只要自己得箭法只要没烂得天怒人怨到像钟寸心那样,应该还是能射得中的。 仰了仰头,晏临挣扎了片刻,把莫名其妙闯进脑海中的钟寸心踢出去。 被人从头到尾地利用了一番,就算他最后轰轰烈烈地把里社整个儿炸掉了,晏临也不想这么轻易就把这个人归入美好的回忆中去,总是这么想起来,让晏临有一种钟寸心还在身边、需要仰仗他度日的错觉。当初在里社最后的时候,明明猜到对方是在利用自己,为了从游戏里活下来,还得强装什么都不在意,如今想来,果真是有些憋屈。 先考虑武器的事情。晏临回忆中能够当成模板的、使用弓箭的人,貌似只有陆衡舟一个,不过如今不提愿不愿意向陆衡舟求教,单单是在偌大的无域中找到陆衡舟的所在,就无异于海底捞针。找个人询问情报这条路基本不用考虑了,现在的话大概只能靠自己了吧? 晏临并没有做木工的经验,也并不会射箭,不过弓她还是见过的,大致想象了一下轮廓,晏临颇有自信地找了一颗不算粗的树,挥起身上最厚实的一把大刀,连续砍了七八十下,手几乎都因为脱力而开始有点抖,总算是把树给弄倒了。 刀身是生铁材质的,相比而言较为硬且脆,被当成斧子用也没有卷刃,而是直接崩开了了七八块豁口。晏临叉着腿,以一个非常豪爽的姿势杵着刀坐在树干上,停下了喝了口水,吃了几颗浆果,好不容易缓了缓劲儿,这才重新起身。 她低头看了看手里那把满是豁口的刀,高高兴兴地决定利用这些豁口,权当锯子用,就着豁口硬生生地从树木中央刨出一块来,再慢慢地东切一块西切一块,总算是勉强弄成了弓的形状。 看自己做出来的东西总是好的,晏临相当满意自己折腾了一天的产品,从包裹里找了一根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线系上当了弓弦,随即找了块细长的废木头,意气风发地冲着远处得树射了一箭,顺便就像每一个人会做的那样,在心底里幻想着自己意气风发一击即中的飒爽英姿。 当然也跟绝大多数事实发生的轨迹吻合,这“箭”歪得委实令人泄气,方向歪了好大不说,根本没到那树上就掉了下去。 果然对新手没那么容易,晏临稍微有点失望,不过毕竟是第一次尝试,又加上劳作了一整天,手里早就没有力气了,晏临倒也并没有很泄气,看看天色也不早了,决定回洞里睡觉。新做成的弓听说需要风干一夜,便被她好好地挂到了附近的树上,打算明天再试。 晏临走了有一会儿了,一只白色的小动物就从草丛里冒出来,蹦跶蹦跶就跳到了那张弓上。 雪沾找到了沾着浓重晏临气味的东西,高兴地转头手舞足蹈地邀功,一颗浆果从不远处被抛了过来,雪沾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捧住,使劲啃了起来。 跟着雪沾来的人,自然是刚刚从墨微那边来的、一身风尘仆仆的钟寸心。 雪沾在出乎意料之外停了下来,就说明它站着的那东西上面有很重的晏临的气味,想来应该是她今天新做的什么工具吧?钟寸心仰头盯着那根连着根线的弯弯曲曲木条这么想着,心里不断揣度这个看起来非常奇特的工具究竟有什么作用。 他仔细看了好长时间,突然之间简直福至心灵、灵光一现,突然认出了这个奇特的物件,或许是一张弓。 钟寸心忍不住扶额,连雪沾钻回他怀里使劲蹭着邀功都没理会,满脑子咆哮着怎么自己离开了两天,这边都已经突发奇想开始做弓了。 弓这种东西,对称平衡性、移动稳定性,重量分布均匀性,都不好把握,哪里就有看起来那么容易做了!他跟陆衡舟从小一起长大,陆衡舟十二岁开始学弓箭,他也差不多时候开始做手工,一直到十七岁末的时候,他才勉强做出了陆衡舟能用的弓来。他其实知道那张弓其实也并不很好用,只是是他送的,陆衡舟就一直拥着,后来个字高了不能再用了,陆衡舟也并没有扔了。 钟寸心没忍住低声报怨了两声,晏临她要是想要远程攻击的武器,长矛不是容易得多么? 他鼓足勇气,再抬头看了一眼那把“弓”,还是没能坚持说服自己这真的是一张弓。他立刻移开视线低下头开始思考如今这个时候,是在不被晏临发现的情况下,通过微调来改进这张几乎称不上弓的弓容易些呢?还是自己现在做一张弓,再用点手段弄得看上去像旧的一样,然后扔在不远处假装是谁无意中遗失的,也样来得容易些呢? 算了,听人说第一次做手工是需要鼓励的。钟寸心认命地甩了甩头,从腰间解下一个长条形的包,摊开一整排大大小小的小型工具来。 这就是他进入无域的时候身上带着的唯一一包东西了。 Chapter 33 钟寸心叹了口气,把那把弓从树上扯下来,仔细地拿矬子和砂轮先把手握的地方的木刺稍稍磨平,再拿小刀把弓两边不对称的重量慢慢一点一点削掉,期间还得注意着不让形状改变太多,防止被一眼看穿。虽然他本人的射击成绩基本没有及过格,然而从小帮陆衡舟做弓的经验使他对校准还颇有自信,因而他还稍微校准了一下弓的弧度。 完成了,钟寸心满意地看了看自己忙活了可能有一个小时才弄完的细长的弧弓,心里觉得轻松了不少,想着上一次花这么长时间才弄好一张弓大概已经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 他这么一边唏嘘着,一边随手拉开弓想试着瞄准一下,随着“啪——”的一声,那根充当弓弦的绳子被他一下子拉断成了两截。 钟寸心:……我想我可能从一开始就认错了,我面前的这儿玩意儿或许可能并不是一张弓。 就着惨淡的光线,好不容易从身上带的绳子里面挑出了一根颜色形状看起来跟那根断了的绳子相似、弹性韧性也都还不错的绳子,仔细地仿照晏临原先打的结系好,自己稍微拉了两把确定这一回应该没问题了,钟寸心这才重新校准了下准心,再尽量分毫不差地挂到原来的位置上去。 钟寸心满意地看着自己把一切恢复原状,心满意足地往回走打算找棵树挂着睡觉去。没走两步,钟寸心停了下来,后知后觉地思考了一下自己到底为什么要这么莫名其妙偷偷摸摸的? 钟寸心一边往树上爬,一边回头想想这两天看见的墨微那边的壮观,以他这种万事不上心的性子居然没忍住叹了口气。 他去见墨微的原因,当然不是为了他自己。陆衡舟走得干脆,半也是因为因为这一百多年里面里面他们二人之间有些矛盾一直没有说开,都是各自隐忍着退一步解决的,等到如今这些事情并没有缓和,反倒是一次性爆发了。再加上他小时候,起码在收到钟寸思这个妹妹之前也是跟着陆衡晓长大的,陆衡舟骤然发现自己的姐姐居然拜托钟寸心保护自己,心里大概也是存了一点内疚。 他们如今这个样子,都需要一些时间静一静。陆衡舟是这么想的,钟寸心也是。 然而以钟寸心那种程度的情商都看出来陆衡舟喜欢墨微了,陆衡舟最后接近落荒而逃的时候,也没顾得上考虑他与墨微这一分开或许就是永别。出于某种道义上的考虑,钟寸心觉得自己有义务代替陆衡舟关心一下墨微如今的生活状况。 不过就他的观感而言,墨微明显不这么想。 如她自己所说,她去救了那些逃难逃出来的人。钟寸心这一回倒是没矫情什么,直接干脆地进去见了墨微。然而墨微非常意外于会看见钟寸心,那种意外的程度就好像在她心里已经无比自然地觉得他们是这辈子不会再见的人、所以根本没想起来过他了。而且就钟寸心观察看,墨微简直大概快忘了陆衡舟这个人了。 钟寸心对此感到非常抑郁,他以为像陆衡舟那种自从他一百四十岁开始外出读书之后,就浑身上下自带“引人注目”光环的人,就算他喜欢的姑娘不像他们中学或是大学时候那帮追随者一样为他倾倒,起码他走了也会想念一二吧? 钟寸心看着墨微那张温温和和、对谁都一样的脸,实在是觉得陆衡舟对于墨微而言未免太雁过不留痕了一点。 她最后想救陆衡舟果然不是因为有点喜欢他啊,钟寸心捏着下巴这么想着,顺便同情了一把自己的挚友,墨微这丫头还真是对什么都一样,说她亲近温柔嘛,她这转眼就把一起生活了几个月的人抛到脑后了,说她性格冷漠嘛,要是你在她跟前受了伤,不管你是什么人,她估计都能为了救你的命而拼命。 钟寸心应付不来墨微这个类型的人,也就四处逛了逛,决定要是确信墨微安全无虞就回去找晏临好了,不过随即他发觉那些她救回来的人一直都呆在暗处盯着他,一个个看着他的眼神简直如同看着恶鬼一般。 他仔细想了想,莫不是自己当初在里社覆亡的时候没跟着他们一起走,让他们怀疑自己跟陆衡舟还是君彻他们谁是一伙儿的,所以连他也恨上了?他直接拿这话去问了墨微,结果墨微听说他们敌视钟寸心的事情颇有些惊讶,解释说她已经像这些人解释过了里社那件事的真相,他们不应该对钟寸心有误解次啊对。 要是这样的话,这难道是在害怕他抢走“他们的”保命工具墨微?钟寸心只能这么推断。按照那个时候混乱的程度看,这些活下来的人十之九十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钟寸心倒是很惊讶地看到顾尤也在这群人里头,不过顾尤倒是不怕他,反而紧紧地跟着墨微,像是非常害怕离开墨微一样。 也不知道顾尤的姐姐究竟救回来没有。钟寸心无聊地这么想着,却并没去深究这件事。 钟寸心看着那帮人提心吊胆的样子,玩心大起,故意大声当着所有人的面问墨微要不要一起走。不出意外的,暗中那些盯着他的人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气氛僵硬得一触即发。 他还以为墨微会果断地拒绝他,谁知道墨微欲言又止了半天,暗中的气氛简直愈发诡异,最后就连钟寸心自己都有些受不了。 好不容易等到了墨微的拒绝,钟寸心一个人走掉的时候都几乎觉得如释重负了。他隐约有些担心那群人里面诡异的暗流,不过所幸以他对墨微的了解看,墨微虽然烂好人了一点,也不至于蠢,别人要害她也不算容易,就算是她现在脱不开身,倒也不必急于这一时。 不过这一路上有个意外的收获,他遇到了一个他一直以为已经死掉的人。还被追踪了一阵,不过这对于常年无事生非的钟寸心而言也只算是蛮新奇的体验。 钟寸心走着走着打了个哈欠,看晏临这是打算定居了,他这两天也就近找个能久住的地方好了。 晏临一觉睡醒,兴奋地跑去继续动手完成自己的弓。同样一把弓拿在手里手感稍微有些不同,然而晏临仔细看了看,又没能找出不同来,只得想着大概是昨天联系的时候手里没有力气,因而把握不稳,所以手感有了些许的偏差? 这么一想,她也不打算继续纠缠这个问题,心满意足地想着,那今天的任务也就简单得很了,要做出几根箭来。 晏临看着一地昨天留下的废木料纠结了好一阵,总算挑出了几根细长而且坚韧的,看着也能做成箭的模样,不过最大的问题随之而来了,她要拿什么来做箭头呢? 晏临停下来仔细回忆了一番,当初陆衡舟的箭头是用一种叫雕齿兽的动物的甲打磨尖锐了、嵌到木头里面而做成的,晏临想了想站起身来,打算也去捕捉一只雕齿兽。 雕齿兽并不是一种很难发现的动物,应该说,相反,它非常易于寻找。几乎可以说只要附近有一只雕齿兽,晏临绝对能在一公里开外发现它的踪迹。 比如说此刻,靠近尖方塔的那一边不算很远的地方应该就有一只。 倒不是晏临多么厉害,而是这种动物实在是太重了。听钟寸心说,从生物学上看,它应该是跟穿山甲和犰狳差不多的动物,然而有一辆甲壳虫那么大的犰狳,还满身都是重甲,那移动起来堪比微型地震。而它全身的重甲实在是防御性能优良,因而又很少有掠食者能捕杀于它,因而几乎可以称得上没有天敌的这种巨大的动物,也就完全没有要躲避什么东西的概念,每日都以一种非常夸张的声势招摇过市。 晏临从包里把自己所有的刀和铳都带上,开始向着远方那有如闷雷一般脚步声的方向走去。这脚步声实在是很大,以至于晏临靠近了一段之后,虽然并没有放慢步伐,心里却本能地开始觉得慌乱。她下意识地更紧地握住刀把,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这么庞大的动物,平时又没有天敌,行动缓慢,只要有办法诱使它露出柔软的腹部,那就能轻易地杀死它。 不过这也只是她自己天真的想法而已,在她拨开最后一丛草,直接看到那庞然大物的时候,还是大大地吓了一跳—— 真的是太大了…… 那是一只深褐色的雕齿兽,看起来年纪不小了,身上的甲片也很厚且坚硬,确实是用来做箭头很合适的材料。它的巨大直观地看上去比听说来得具有冲击性得多,如同小山一般的脊背比晏临要高出好几头,又粗又长的巨大尾巴上也覆盖着厚厚的甲片,状似悠悠闲闲地左右扫了两下,只听“砰——”的巨响,两侧被击中的大树纷纷拦腰断成两截。 晏临吞了口唾沫,这就是她想要捕猎的对象,古代巨兽雕齿兽。 她握紧了刀柄,躬下上半身来,无论对手是什么样的,这一刻,它只是她这个猎人的猎物而已。 Chapter 34 晏临出现在那只雕齿兽视野里的时候,雕齿兽懒懒地晃了晃脑袋,目不斜视地迈着那沉重得步子基础往前走。 在晏临慢慢走到它视野中心、挡住它去路的时候,雕齿兽显然并没有把这么一个体重不过百的小东西当成障碍,仍旧一步一步地向前碾压过去。 在晏临从腰里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刀,咽了口唾沫、一步一步逼近的时候,这只雕齿兽打了哈欠,无比淡定地继续无视了她。 深刻感觉自己被蔑视了的晏临嘴角抽了抽,缓缓的俯下身,对着这么大的猎物的时候,心理障碍还真不是一般的大。晏临持续安慰自己说,这么大的猎物,又是没有天敌的,一定行动迟缓,应该很好对付。这么想着,她便就地一滚,瞬间消失在雕齿兽的视线之中,一下子滚到了雕齿兽的脑袋之下,对着它甲片下方柔软的脖子,便是一刀捅了进去。 粘稠的血液喷洒出来,淋了她一头一脸。晏临赶紧起身想躲开,不期然吃痛的雕齿兽猛地一甩头。她手里的刀还没来得及从那厚厚的皮肤当中□□,她也没来得及松手,便被连着刀一起甩了出去,后背砸到了一棵大树上,这才停了下来。 疼痛的反应在这种危急关头总是要慢一拍,随着过人的危险本能,晏临在撞到树干上的一刹那,强行扭曲了身体的角度,如同反射一样靠着撞击树干的力气换了一个方向弹出去十七八米远。 就这瞬息之后的功夫,她抬起头,便看见那只数吨重、有一层楼房那么高的巨大雕齿兽用与体型不符的迅速速度,把自己卷成了一个巨大的球,外头包裹着一层又厚又重的甲片,呈碾压的态势,一下子向着晏临刚刚所在的那个方向滚了过去。 一个直径大概有三四米、重达数吨、外表无比坚硬的大球放肆地滚动起来是一种何等惊天动地的情形? 刚刚还想着雕齿兽没有什么战斗力的晏临差点没吓得把自己的舌头咬下来,顿时有了把刚才那个觉得雕齿兽很弱的自己拿出来抽一顿的冲动。 她面前的森林一片狼藉,那个巨大的球体滚过的地方,合抱那么粗的大树倒了一地,更不提一地狼藉的花草和躲闪不及的小动物的尸体。还有一地的血,也不知是路上被碾碎的小动物,还是这只雕齿兽自己的。 晏临默默地咽了好几口唾沫,几乎不敢回想要是刚才自己没有避开的话,如今该是死成了什么一滩肉泥的模样。 她还没来得及心有余悸完呢,便看见那只巨大的球撞上了一块大石头,终于停了下来,球里头重新长出四肢和脑袋来,那雕齿兽分明是疼得不堪忍受,急红了眼,回头找了一圈却发现大仇未报,让自己这么疼的人还好端端地躺在那地上呢! 雕齿兽猛地尖细地叫了一声,这么尖细的声音与它那庞大的身躯丝毫不觉得匹配,让晏临产生了强烈的违和感,随即,它再度缩成一个球,两条粗壮的后脚在缩回去之前猛地一蹬,再度带着拔山倒树的气势轰然滚了过来。 晏临刚才被摔得整个背都在抽痛,眼见着这么一个庞然大物滚过来,没有了刚才借势的力气,只能勉强往旁边爬,没爬几步,那雕齿兽已经轰隆轰隆滚到了近处。 晏临猛地在一棵断了的大树旁边缩起身子,绝望地想借着地势的便利躲过去,幸运的是她猜的不错,近处的那一截断木卡住了那球一小会儿,虽然没能完全停下来,倒是改变了它的方向。 暗自念叨了一声侥幸,趁着雕齿兽还没看见她,晏临赶紧扶着树干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往旁边的树后躲。没来得及走几步,身后又是一声尖锐的叫声,晏临暗道不好,这一回她身旁空无一物,真是不知道要往哪里躲了。 她还没能想出个办法,那只雕齿兽已经急不可耐地再度缩成一个球,又一次碾倒了无数大树,惊天动地地滚了起来。 晏临不顾背上得剧痛,拼命地向旁边躲,刚刚走了不远,两只强健有力的手上方倒伸了下来,双手各抓住晏临的一条胳膊,一下子把她从地面上拎了起来,一下子缩到了高处。 晏临本来神经就紧绷,被这突入其来的变故吓得尖叫了一声,叫声刚刚发出来就立刻被人捂住了嘴。晏临这才看清楚了眼前的人。 这人瘦瘦高高,清秀俊朗,然而面部线条柔软,眉角穿了一个小小的银环,耳廓上也同样挂一个。他是双脚缠在一根藤条荡到这个位置的,抓住晏临之后他立刻躬身一拉,借着双脚的力气把两个人都拉了上去,总算是脱离了雕齿兽的攻击范围。 藤条连在不远处一棵最高最大的树上。藤条荡到附近的一棵较小的树冠附近的时候这青年便松了手,两人一下子落了下去。 这个下落的距离起码有十二三米,绝对算不得矮。晏临惊得脸色煞白,慌忙伸手去抓那些树枝,结果接连拉断了三四根也没能稳住,倒是那只抓住她一只胳膊的手一直没松开,总算是没让她一摔到地。 等身形稳定了,她才抬头看去,只见那青年单手抓住了树干,低着头,冲着她如今这幅略微有些狼狈的模样点了点头,三下两下便把她拉上了树,躲在树冠里面。 怀着对救命之恩的感激,晏临无比认真地看向那个青年。青年头发剃得很短,一身休闲的穿着,肩膀上还围了一条围巾,用复杂的方式固定在脖子上,即使是刚才倒吊着也没有散开,显得相当干净,他转头安慰般笑,那笑容清爽而温和,让晏临一眼看过去简直怦然心动,只觉得如沐春风。他抬头看了看雕齿兽,雕齿兽看不到晏临,只当她已经死了,因而停了下来,趴在地上用力喘气。 青年回过头高兴地道:“它以为你死了,所以放弃放弃了,真是太好了。” 晏临在听见这声音的一瞬间,清楚地听见自己刚刚有些心动的少女心碎了一地。 这个俊朗、强大的青年,他居然是个女的啊! 他,不,应该是她微笑着伸手想跟晏临握手:“初次见面,我是叶辰。” 晏临默默地从她那张帅气俊朗的脸上移开目光,伸出手去握了握:“初次见面,我叫晏临。” 叶辰颇具风流神采的双眼转回了向前的方向,好奇道:“你这是一个人来猎杀雕齿兽?它脖子上的伤是你弄出来的?真是胆子好大啊,我们一般都不敢一个人去。” 晏临默默地把那一句“我其实不知道它这么难打咽了回去”,算是默认了。 叶辰在树枝上站了起来,远远地看着那只雕齿兽,因为失血过多,它虽然已经不在发怒了,然而走路颇有些摇摇晃晃的,像是随时要倒的样子:“你是刺伤它之后故意引诱它发脾气失血的?看起来这一招好有用啊。” 晏临没说话,持续装死伪装默认。 叶辰再等了一会儿,忽地一笑:“雕齿兽居然脱力不动了,姑娘,你真厉害。”说着,单手撑着树枝,极其干脆利索地一跃翻下树去,动作潇洒地落了地。 她落地的时候声音很小,后来走路更是悄无声息,一直被她走到背后,那只雕齿兽都毫无察觉。叶辰再走了两步,走到雕齿兽脖子后方的时候突然发难,抽出一把长刀,猛地冲着脖子侧后方某一处捅了进去,还猛地向下一拉,硬是弄出一个大口子。 她比晏临来得经验丰富,一刀得手,立刻松开了握刀的手,两个空翻就抓住了附近垂下的藤蔓,利索地爬上了树,躲在树冠里。 雕齿兽发疯一般四处看了看,咆哮了好几声,再一次把自己团成了球,毫无目标、章法地滚了起来。 然而叶辰的刀还插在它的脖子上,这么不顾一切的蜷缩、滚动,一下子把那把把长刀卷了进去,压进了脖子深处。 它这一回没滚多远,只滚出去不到五十米,那个完整的球形便散了开来,它最后抽搐了几下,终究没有力气再动,肚子朝天,没了力气,只能不甘心地蹬了两下腿,最后尖细地叫了两声。 晏临磕磕碰碰地从树上爬了下来,震惊地看着那庞然大物已经彻底死透了,叶辰高兴地道:“你的方法还蛮好用的,我就不客气地偷师了。” 晏临继续沉默装死,心里暗自弱弱地表示,这不是我的方法,这真的是你原创的…… 叶辰立刻自己动手,用匕首把雕齿兽的甲片往下剥:“这边血太多了,血腥味太重。这会儿还因为刚才这只雕齿兽发疯而没有动物敢靠近,不过再过一会儿就不好说了。你要是有刀的话,去帮忙从肚子上切一点脂肪,最好不要带血,从肉里面挑干净的。对,那一块就行,虽然雕齿兽不好吃,不过脂肪还是能生火的。” 她一边说着一边还手脚麻利地往下剥甲片,没两分钟便剥了大半:“晏临,我最近武器也缺少锋利的东西,能跟你要一点甲片嘛?” 晏临立刻点头,毕竟认真地算起来,这本来就是叶辰杀的。 叶辰抬头笑道:“我当然也不会白要的,普通级别的情报十条、基本型情报两条,高级情报一条,我拿这个跟你换怎么样?毕竟我叶辰这里的消息,从来都没有假的,所以也还挺值钱的。” Chapter 35 晏临艰难地重复着:“普通级别的情报十条、基本型情报两条,高级情报一条?” 叶辰收拾好那一大堆甲片,拉着晏临的手就走。就算知道对方也是女性,被这么英气勃勃的人拉着手,晏临还是不争气地红了一下脸。 “你住的地方在哪里?”叶辰四处看了看,“我们到了安全的地方再详细地说。” —— 晏临坐在山洞边儿上,靠着冰冷的山壁缓解背部火辣辣的疼痛:“你要甲片自己拿去好了,不过你说的情报是什么回事?” “我是个情报贩子。”叶辰盘着柔韧有力的长腿坐好,简洁地做自我介绍,“在无域当中,不管是新人还是老人,情报都是很重要的生存物资,也是唯一一个‘游戏’不能提供的物资,所以我经营这些物资,然后用来换取生活的材料。” “等等……”晏临揉着太阳穴,挣扎着插嘴,“情报贩子?我能问一个问题么?” 叶辰点头,这才听见晏临整理了一下思路,犹犹豫豫地问:“你说的情报贩子,是一种‘职业’么?” 叶辰挑眉默认了,便见晏临一下子惊得站了起来:“等等,假如你们作为情报贩子能够这么光明正大地贩卖情报,而且是作为一种‘职业’在经营,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推想,这个无域里面还有人职业通关游戏,有人职业杀人截获物质,还有人……” 晏临说了一半没说得下去,因为叶辰那张颇为阳光英俊的脸上理所当然的表情已经承认了这一切。 叶辰见晏临显然已经明白了答案,笑了笑:“好了,刚才那就算一条普通情报。你现在明白了么?情报这种东西对于存活至关重要,尤其是你这样刚刚知道时间变化的轮.盘规则的新人,更加重要,所以我觉得我开出的条件相当不错。” 晏临好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刚刚知道轮.盘规则?” 叶辰抬头四处看看:“新的洞穴,急着找武器,没有像样的生活资料,知道如何采集野果却还没开始打猎,应该是刚刚赶过来。会急匆匆赶到这附近定居的,大多都是刚刚发现□□规则的新人,想着要避开冬天,就来这一带附近。不过也因为这样,所以这一带有不少狩猎新人的人。要说为什么嘛,原来应该只是为了取乐,现在应该是为了尽快把人数降低到一千之内吧?你能平安走到这里也不容易。 对了这段话里面新人的行为方式是一条基本型情报,而关于狩猎新人的人的行为方式那是一条高级的情报。” 晏临立刻闭上了嘴,再也不敢随便发问,要是情报论钱算的话,叶辰开口真是一字千金。 不过这么想来这个地方也就不能再住了,晏临这么一想稍微有些焦虑起来,想了想觉得还是有必要就直接问了:“你觉得新人适合居住在哪里?” 叶辰看她这幅纠结的模样忍不住笑了,伸出五根手指笑着道:“你这是在向我询问结论么,要得出这个结论,需要太多细小的情报,而且我需要结合目前的状况分析,通常来说肯定是一个你付不起的价格。不过我给你打个折吧,就算三个普通情报、一个基本型情报和一个高级情报怎么样?你确定要听么?” 听起来真是好大的折扣价,简直放血大优惠。晏临在心里默默地吐了个槽,干脆地道:“恩,我要听。” 叶辰笑得眯起了眼睛:“恩恩,我们在这里标志区域的方法是以尖方塔的正面的方向为零度,然后顺时针开始分区,一共分成顺方向的九个区和逆时针方向的九个区。无域之中有二十八条环形的河流,以尖方塔为圆心呈同心圆样,被我们称之为\'度\'。所以现在最适合新人居住的是顺二区十九度,顺七区十四度十五度、顺九区八到十度和逆四区二十一度,我个人推荐顺七区十五度。” 晏临默默地把叶辰说过的几个区域都记了下来,随即叶辰接着说:“还剩下六条普通情报,你打算问什么?” 晏临仰头盯着天顶,史无前例地察觉到情报这种东西的重要性和有限性:“我能问的情报里头,你直接挑重要的说吧,说到我不能问了为止。” 叶辰没忍住直接“噗嗤”笑出声来:“好,目前无域当中像我们这种单独行动的人大抵已经有了固定的‘职业’,那么没有固定职业的,便主要是集团了。你知道无域当中有不少集团吧?不少人为了活下去开始群聚,以期活得更加容易。不过最近不少这种团体都解散了,具体原因的话我们也在调查,还没有定论。 之前比较大的团体的话,大概是纵贯整个顺二、三两区三到七度孙思尧的‘君国’,逆三、四、五区九到十度陆衡舟的‘里社’,顺五。六区二十度到二十八度木盐的‘金教’还有逆五区十二到二十度楼兰姑娘的‘未来’。 嘛,一个伪皇帝,一个伪君子,一个伪教皇,还有一个伪救世主哈哈。 这些本来都算得上高级情报,不过‘未来’和‘里社’最近貌似都已经一夜之间彻底消失了。楼兰姑娘死了,陆衡舟也失踪了,想来剩下两个集团也撑不了多久,所以最近这些情报也就只剩下普通的分量,不过这对你而言还是挺重要的,你是新来的,最好避开残留的这几个集团。虽然这些团体有的已经不在了,他们曾经存在过的地方不管是因为残留的人们还是因为其他想搜寻的人,都危险得很。” 作为危险的残留者当中的一员,晏临摸了摸鼻子,没说话。叶辰沉默了一阵,突然开了口:“看你这反应,你果然也曾经是他们中的吧?那你是陆衡舟的子民,还是楼兰姑娘的子民?你现在是在逆四区和逆五区的分界线附近,这么推想的话,应该是里社的人吧?” 晏临没想到这么快被人看穿,吓了一跳,一抬眼便看见叶辰双眼亮晶晶的,简直让晏临想起自家小狗对着一盆牛肉的样子:“喂喂,把里社覆亡的情报卖给我吧?我可以拿几十倍的情报乃至物质来换!我甚至可以违反职业道德,用‘寻人’的情报来跟你换!” 她这模样实在是殷切得让人不安,晏临皱眉道:“里社已经覆亡了,它为什么覆亡重要么?值这么多东西么?” 叶辰扬了扬头,嘻嘻地笑,耳朵上串着的银环上的挂饰叮叮当当响着,她扯了扯围巾遮住嘴:“确实,覆亡都已经覆亡了,这情报没什么价值。不过既然我选这一行,自然表明我好奇心过人,对这种事情非要弄清楚不可,你要是不告诉,我可得憋死了。所以我愿意亏本来换这个情报。怎么样,你愿意么?” 这些话根本就是半真半假,晏临看了她一眼,稍微迟疑了一阵。 从内心深处来说,晏临已经不想再提起里社的任何事情了,不过刚刚领悟了情报的重要性,再加上里社的事情实在是对她而言没什么损失,晏临也就略微纠结了一下这算不算陆衡舟的个人*,随即觉得既然自己都差点交代了一条命在那里,应该是不算的。如今那么一点对她而言也并不如何重要的过去,要是能换来叶辰的友谊,也实在是太值得了。 叶辰扑闪着眼睛,下半边脸沉在围巾里,耐心地听晏临从君彻叛变开始讲,一直讲到最后钟寸心把里社付之一炬。 “真曲折。”听完过了一会儿,叶辰才把围巾拉了下来,活动了脖子,“是个好故事,好奇心得到满足果然心情愉悦。” 她站起来,伸展修长的身体伸了个拦腰,看着晏临道:“既然你告诉我了里社的事情,那你想要什么情报或者帮助作为回报么?” 晏临歪着脑袋想了想:“喏,我想你能收集这么多情报肯定也不是一个人对不对?应该有同事或者是经常交换情报的同行才对?” 叶辰眼里微微有精光一闪,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你这句话的意思是……” 晏临抬头:“不否认那就是‘是’喽?那有没有什么信物,能让我以后想要情报的时候随时能够找得到认识你的人来问?” 叶辰听着忽地仰头使劲笑了起来,忍不住笑得眼泪直流,才好不容易止住了:“晏临,你真是个好好玩的人,我喜欢你。这样吧,我把我随身的手镯给你,以后的话要是想要知道什么消息,拿着我的手镯就近打听,要是有情报贩子在的话大抵都会卖我一个人情。就像我说的,就算是寻人这种情报贩子一般不卖的情报,有我的手镯在他们也会松口的。” 晏临看叶辰把手镯褪下随手抛了过来,立刻伸手接住,跟着笑了一笑。叶辰看晏临像是没什么要说的了,也没打个招呼,走到洞口轻轻一跳,仗着个子高一下子用双手吊住洞口上方的时候,胳膊用力一拉,整个人就靠着手臂的力量拉了上去,直接翻到了山岩上站好,侧耳听了一阵,确信晏临没有出来寻她之后,这才转了个方向,借着大树之间的藤蔓,飞快地在山石和树枝之间迅速地飞荡、跳跃了一两公里的的样子,这才停了下来。 “你搞定钟寸心了?”一个柔美的女声从树木之间传来,“今天怎么这么高兴的样子?” 叶辰单手抓着一根藤蔓在空中荡了几下,稳住了位置挂在树上:“追踪了钟寸心好几天,还是没能抓到那只该死的狐狸。不过倒是发现钟寸心私底下养了只小宠物,我就稍微跟那只小宠物套了套近乎,果然问出来里社那边的事情了。” 先前那个女子从树木之间走了出来,容貌柔弱而娇美,弱柳扶风的模样,脸上稍微有些惊讶:“那里社里头的人……” 叶辰松了手,稍稍屈膝,轻轻松松地从三米多高的藤蔓上落到了地上:“游戏强制里社所有人参加了,君彻和孤都死了,陆衡舟和墨微各自走了,钟寸心让其他人以为自己死了,恐怕是不想被抓到的。我们原来打算拉拢的五个人如今只有两个还有可能争取一下,楼兰姑娘,你打算去找哪边?根据那位晏临姑娘的描述大概也能猜到他们两位各自会去什么地方了。” 楼兰,也就是集团“未来”曾经的创建者和统治者,托着轮廓纤柔的下巴思考了一阵:“未来、里社,我想金教和君国也撑不了太久。看来王们是不打算让这种集团来破坏公平性了,那这是希望我们单干还是希望我们强强联合呢?既然我们还弄不清,如今还是先去找能力罕见的墨微比较重要吧。” Chapter 36 就如同大多考试一样,abcd四个选项的选择题,人类在没有头绪的情况下会选择那一项呢? 统计学说,从a-d,大多数人会选择b和c。 因为人类是互相欺骗的动物,我们从来不忌惮以最大的恶意揣度别人。我们揣度对方会把答案藏在一个不显眼的地方,所以在选择的时候我们不会选开头a和结尾d。 那么对应的,我们假如想把答案藏起来,我们应该选择哪一边呢? a。 晏临在叶辰离开后静坐了好一会儿,她知道叶辰并不在说谎,作为一个情报贩子,在不了解对方底细、不确定对方了解多少情报的情况下说谎被识破的风险太高了,那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但是这并不妨碍叶辰似乎并不想告诉她全部的真相。 要说为什么晏临这么想的话,倒也不是很难想到,叶辰一开始说给她一个高级情报,然而之前关于狩猎新人的时候,她已经用掉了那一个高级情报。照理讲,叶辰不应该再告诉她关于适宜居住的地方的情报,但是晏临自己装了傻没提醒她自己已经没有可以问高级情报的机会了,叶辰居然也跟着没提。 她当时只是觉得像叶辰这样职业的情报贩子居然会犯这种错误有点不可思议,然而她刚刚想到了另一个问题。她身上带着一把铳,并没有很好地藏起来,而叶辰对此视而不见了。让她想理由的话,大概也就只有叶辰其实早就猜到她跟君彻有所关联这一点了。那叶辰就是故意想要告诉她关于适宜居住地区的这些情报了,目的的话,粗粗看来肯定是要引诱她去顺七区十五度才对。 晏临低声呻.吟了一声,不只是因为背部的疼痛迟迟不能缓解,更是因为她实在是没能从这一团乱麻中理清叶辰不相信她乃至算计她的理由。因为疼痛本就难以正常思考的脑中愈发一团乱麻,晏临咬了咬嘴唇,放弃了继续思考,勉强拿出力气来收拾了行李,计算了一下顺二区十九度大致的方位,打算出发,毕竟倘若这附近狩猎新人的人真的很多,那搬家就事不宜迟了。 既然叶辰对她半是欺瞒,那么她应该也可以推测对方推荐顺七区恐怕十有□□是有什么她自己的目的吧? 可是叶辰的目的不明,那个地方真的是个好地方吗?这个风险,未免有些大了。晏临揉了揉额头,既然叶辰有心欺瞒,那么想来她说的第一个地方,或许才是最好的地方。 顺二区十九度,去这个地方吧,说不定是个好地方。 晏临草草地磨了两片雕齿兽的硬甲,总算是粗粗做了两支箭带在身上,再加上身上的铳和刀,就算是遇上君彻那个级别的,也不是没有胜算了。 迁徙,一直都称不上是什么愉快地过程。 爬了好几次树,才确保没有弄错方向,再避开人迹、避开危险的地方,再一路数着河流,餐风饮露了二十几天,才总算是到了顺二区十九度。 跟先前里社的势力所占据的逆三四五区不同,顺二区是丘陵地区。里社附近大多是森林,地势平坦,也很方便捕猎,方圆几离之内只有里社所占据那一座矮矮的小山,而顺二区多山,一眼看过去尽是山头,层层叠叠的石头,虽然并没有那种高耸入云的大山,不过百十来米高的小山倒是一座接一座。 晏临深深地吐了口气,稍微有点庆幸,顺二区如今正是初春,山麓上一片青翠的浅绿色,针叶林也换上新叶子,看上去生机勃勃,远远的有几声沉闷的吼叫声,有些小动物四处跑着、跳着的声音,虽然春寒料峭略微有些冷,却很适合作为一个新的开始。 这里并没有很多这个无域之中最顶级的捕食者——人类,而其他动物们经过漫长冬季的修整,身手都算不上灵活,晏临走这一路,就遇上了七八个长得非常奇特的食草动物,要不是天色快黑了,找过夜的地方要紧,它们在晏临的眼中大概已经是一坨一坨烧好的肉了。 山很多,也就是说山洞也很多。可选择的余地很大的话,晏临自然打算好好挑一个好的。 挑山洞是个很麻烦的事情,比方说看上了一个山洞,就需要爬上去,有的山洞高,可能要爬二三十米。爬上去再发现山洞不合适,这种失望也相当要命。 要想长住,这个山洞就必须通风透气,还得有一定深度,最好里面套着一两个小山洞,不可以进水,这样背风坡的山洞就比较合适。 这些野外生存的知识,晏临又不是钟寸心那个每天都闲的无聊、钻研这些的人,当然不可能统统知道。不过这一个月接连奔波迁徙,每天都要选山洞过夜,接连这么多次练习,既有成功的时候,也有失败的时候,被钻进山洞的蛇弄醒、被半夜下雨淹了这些事情,也统统都经历过,事到如今,也算是半个行家了。 好不容易赶在天黑之前找到了一个合适的洞穴,不算很高,离地大半米的样子,爬上去不费事,也不至于会积水。晏临长舒了口气,熟练地赶走洞里的动物,自己住了进去,把硫磺浆果涂了一地,再拿了两大块从路上遇到的前两天捕杀的动物的皮毛,铺了一个防潮“床”出来,这才躺了上去,舒舒服服地从旁边的包里拿了两个浆果还有一小块前天打猎剩下的烤肉,随便啃了啃。 现在这是没有镜子,她百无聊赖地想着,要是有镜子的话,就能看见自己多狼狈。 晒黑了,浑身都是伤疤,因为好多天没洗澡灰头土脸的,还有破破烂烂的衣服,随便拿刀割断的头发,活得跟原始人一样,晏临简直有点庆幸没有镜子了。 亏她之前百无聊赖还想过,陆衡舟和钟寸心是同一个地方来的,但是为什么陆衡舟肤色偏牙白,而钟寸心的肤色偏暗,难道说他那颗星球上也是分人种的不成?不过到现在她算是明白了,那是因为陆衡舟大多时候白天都在维持里社的秩序、教其他人做饭做活计,除非君彻受伤否则不会出去,而钟寸心调查事情、收集野果,一直都在外面跑着。 晏临看了看自己拿着野果的那只手,一个半月之前,她落到无域来的时候,起码还算得上是白白净净,奔波了怎么久,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肤基本已经被白天那不知道从哪里照耀下来的光线晒得快跟钟寸心差不多黑了。 右边胳膊上当初被那只小动物弄出来的伤、被雕齿兽摔出来的伤、还有这一路上翻山越岭、猎杀动物造成的新伤,因为缺乏消炎的药物而反复发炎、红肿,她只能用拿水冲一冲算是消毒,没一道伤口都折腾了大半个月才算是好得差不多了,她不是容易留疤的体质,然而现在看看,手臂上还是斑斑驳驳的不少疤痕,虽然比当时浅,也绝对消除不了了。 事实上,那些同心圆形状的小溪里头的水也并不全是清澈的,大多都是有着水草和不知名的奇异动物,虽然也有的小溪清澈见底,然而那周围一定聚集了大量的危险动物和亡命之徒,毕竟干净的水源难找得很。 偶尔运气好,遇到一条干净的小溪周围还没什么人和野兽,晏临就立刻清洗伤口,再把所有瓶瓶罐罐装满。只有一次,她装完之后周围实在是不像有别人在,一时没忍住,下水洗了个澡。 在以前的世界,虽然不说有洁癖一天洗好几次,起码一天洗一次澡她还是需要的。这一回十几天每天跑来跑去还没法洗澡,总算下了一回水,几乎洗下来一层皮。 哎,晏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浆果,她在这样下去,每天脏兮兮的,吃着半生不熟的肉和采集来、连洗一洗都吝惜水的果实,住在山洞里,头发长了就随便扎一扎,衣服破了以后估计都要穿着兽皮过日子,真是人生无望。 到现在回想起来,初入无域的时候她震惊于林扬他们为了几件衣服就能冒那么大的风险去参加游戏,确实是她自己太天真了。 要是不想赤身*地过日子,那参加游戏和在野外打猎的难度并没有差多少。更何况已经活到这个份儿上了,不免有些末日狂欢的悲情。与其衣不蔽体、饥一顿饱一顿地混日子,参加游戏,然后要么一时衣食无忧,要么干脆死了痛快,也未尝不好。 大概都是这么想的吧?晏临在黑暗无光的洞穴里这么想着。 她这一晚上没生火,一方面是因为想早些休息,不想浪费时间去找枯枝败叶了,另一方面,她最近也实在是消极得很。 一声刺耳的响声传了进来,晏临透过山洞洞口看出去,明亮的大字慢慢地浮现出来,又是伴随着黑夜的边界线慢慢降落的游戏。晏临在心底里默默地计算着,乐观地想假如一个昼夜过去会有五百人死在游戏中的话,一年照着三百六十天计算,就会有十八万人死在游戏中了么?那么两年,最多两年半,这一切就都结束了。 她本来就晚来了将近一年,那是不是说,只要她再撑一年,就能取得活到最后了? 活到最后然后呢? 参加a类游戏。 晏临再度消沉了下去。 没等她消沉玩,一声奇怪的响声从天顶上传来: “滴——” 晏临一下子从床上跳了起来,精神紧张地盯着外头得天空看。 这声音简直如同噩梦一般,正因为不是第一次听见,反而更加令人觉得恐惧。 “咳咳。”有人清了清嗓子,晏临有些惊讶这一回先开口的不是封,居然是暖的声音,“诸位无域的居民,大家好。接下来是久违的系统通报,我们将要对规则进行补充说明,请大家停下手上的游戏或是其他活儿计,耐心听我进行本次规则补充通报。” Chapter 37 虽然说这个声音是暖的,起码比是封的来得令人不那么紧张,不过晏临还是极端焦躁地走到了洞口。 规则补充?那是什么呢?是要改变通关条件?还是要强迫他们参加游戏?本来已经昏昏欲睡的大脑这一刻绷紧了所有神经,无比清醒起来,疯狂地揣测着所有可能的情况。 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信所有人都在听,然后才继续:“到昨天为止,我们通过观察,发现诸位当中有四人资质卓越,非常适合成为王,我们决定提前给予这四人a类游戏的门票,即,在a类游戏开始之前,这四人为绝对的不死之身,并且享有提前进入尖方塔查看a类游戏地形的权力。” 晏临呆呆地盯着天空,大脑一片空白,几乎听不懂暖在说什么。 假如是这样的话,就算这一次四个人里面没有她的名字,她也可以通过努力来获取提前进入a类游戏的门票? 不不,晏临立刻打断了自己的思路,不可能的,王所有的决定都不可能是为他们着想,正确的思路是,王现在想要解决什么问题,想要制定规则来改变什么。 暖一直等到因为震惊而来的寂静消散、更大的喧哗声响起,她才继续道:“下面是名单: 逆一区十二度楼兰 顺七区十五度陆衡舟 顺二区六度孙思尧 顺五区二十度木盐。” 晏临脑子里嗡一声,顿时反应过来这四个人的共同点,未来的楼兰,里社的陆衡舟,君国的孙思尧,金教的木盐。 从叶辰离开之后的这二十多天里面,她一路过来也偶尔能看出来不少事情。比如说她路过顺二区七度的时候,能看见有不少群聚留下的痕迹,然而如今皆是空空荡荡,连血迹都没有留下。想来那应该就是“君国”的遗址,照这个推想,到现在为止,这四个平民集团应该已经全部被游戏所摧残殆尽了。 照这个看,王的希望应该是不再出现玩家集团,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奖励,难道不是明摆着在鼓励大家继续群聚么? 暖丝毫没有理会下面人的反应,非常敬业地在一片喧哗声中继续通报:“虽然选定的是四个人,但因为孙思尧在九个小时之前不幸伤重而死,起死回生是绝对不可能的事情,所以这一次实际发放的a类游戏的门票仅有三张。下面请这三位已经距离‘王’仅仅一步之遥的玩家发言,三位可有什么想说的?” 晏临在这远离人群的寂静山野中,听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愈发剧烈。 转换频道的电流声响了几下,随即频道中便是一片寂静,只听得见不知是谁的呼吸异常紊乱。 最先响起来的声音对晏临而言非常熟悉,她有些惊讶于陆衡舟会是第一个开口的人,不过听到内容之后她就一点都不惊讶了。 远在顺七区的陆衡舟,他的声音平静得丝毫没有喜悦或是惊讶的情绪,几乎是比晏临这样的局外人还要平静:“既然让我发言,那我想必是有提问权的。这张门票和不死的权力,可以由我自愿或是被迫转让给他人吗?” 真像是陆衡舟的风格,永远能最快地抓住问题得核心。这个问题关乎了整个无域接下来的几乎所有人的努力方向和总体情势走向,因而他必须提前问。 暖沉听完默了一会儿,似乎是跟其他王低声商量了一下,才简短地回答道:“不可以。” 陆衡舟没再开口,频道里又沉默一片。随即,是一个如同珠玉相撞般柔和清亮的女声:“未来,里社,君国,金教,倘若是我们的做法不对,为什么要让平民们统统死去,最后却嘉奖我们?又为什么只有里社的子民尚有幸存?” 与陆衡舟务实的问题不同,楼兰发出的是一声质问。主频道那里略微混乱了一阵,听声音来看,推测应该是有人直接抢了话筒一类的东西,抢了话筒的仍旧是个女性,但是晏临从未听过这个声音,她用某种满是讥讽的语调尖锐道:“哈哈,我亲爱的天真的漂亮而又勇敢的楼兰姑娘,在当初的‘f-丙’的游戏里难道你还没有弄明白么?我们王做事一向是公平的,为什么他们死了你没死,当然是因为你比他们强,那为什么只有里社有人存活,哈哈,这个问题你不如去问陆衡舟怎么样?问问看陆衡舟手下曾经有怎样的人,再对比看看你手下的人什么质量?” 虽说是让她去问陆衡舟,不过其实也并没有问的意思,陆衡舟当然不可能回答这个问题。楼兰从听到这个声音之后就闭了嘴,因为这个声音这正是“未来”覆亡的那一场游戏的通报者。 沉默延续了许久,暖才开了口询问:“木盐先生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个世界上几乎所有人都在等着木盐说话,一直沉默的木盐安静地等了很久,终于开了口,干脆,简短地说了一句话: “你们这些杀戮者!” 七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木盐听起来年纪不大,少年般的音色偏柔和,声音也不大,甚至听得出胸腔有伤带来的气喘声,然而这一声却带着无与伦比的决心愤怒,饶是中气不足,也恰如锐利的刀锋出鞘,刚猛无匹。砸得人耳膜剧痛,不可直面其怒气: 你们,是杀戮者,不是至高无上的王,只是一些不断制造杀戮的凶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响亮的笑声骤然在主频道爆发了出来,这一个声音,对所有人而言都不陌生,是封。 封放肆的大笑被无域系统无限放大,在整个无域中回响着,几乎压过了一切,让那些古代的猛兽们都开始为之站立发抖。 没人回话,整个无域中只留下封一个人的大笑,一直等他笑完了,都没有人开口。 原来封一直也在啊,晏临跑题地想了想,也真是难得封居然憋得住半天没开口耍宝。 封得笑声戛然而止,停得非常突兀,像是一条不知流向何处瀑布半路突然消失了一样,随即开口的时候,已经一点点笑腔都没有了:“木盐么,金教毁掉才一天多呢,你这也真不错了。喂,陆衡舟,这话听着耳熟与否?如今听着这话从别人嘴里说出来感觉如何?” 里社灭亡之际,陆衡舟当初也曾如此激烈地指责过王的作为,然而如今他的声音平静而淡漠,即便看不见,晏临也能想象得出他冷静淡漠地说这句话的模样: “封,要是我有能力杀你,你现在已经死了,既然我现在做不到,那我不会再多说什么了。” 封丝毫不以为意地哼唧了两声,撒娇道:“暖,素,你们看,陆衡舟说要杀我呢!你们快保护我!” 当然另外两位女性根本没有理会他撒娇卖痴,低声商量了些什么,暖清了清嗓子道:“既然三位没什么要说的,本次通报到此结束,如有补充,我们会再行通知。” “滴——” 晏临猛地坐回了地上,喘了两口气,脑子里乱糟糟的,想不出个所以然。倒是另一件事情很快闯进了她的脑海,陆衡舟在顺七区十五度,当初叶辰推荐的也是顺七区十五度。 难道是当时叶辰已经知道陆衡舟在那里了?晏临想了想,绝对应该不是,叶辰那时候应该是真的不知道里社的情报,更不可能知道陆衡舟在哪里。那唯一的解释就是叶辰遇到陆衡舟了,并且劝说他去了顺七区十五度。 陆衡舟居然相信了?还是说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交易?再或者只是巧合? 晏临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反正也与己无关,她缩了缩,裹紧了皮毛,闭上眼睛睡了。 ———— 逆一区十二度。 逆一区已经是深夜了,钟寸心匆忙奔波了好几里路,刚刚才从树影当中转出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气定神闲地跟眼前的人打招呼:“好久不见,墨微,叶辰,初次见面,楼兰姑娘。” 她们三人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而是单独站在一片树林中的空地上,想来在通报开始之前,她们就单独在这里谈论什么事情。 “钟寸心,”叶辰双手插在裤兜里,往背后的树干上一靠,嘴角挑了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我不找你了你倒是自己冒出来了。” 钟寸心看了她一眼,冷笑了一声:“叶小姐,不管怎么说你也已经得到想要的情报了,那还计较什么。叶辰,楼兰,一次性看到两个在传说中已经死了的人,也真是荣幸。” 楼兰丝毫不以为是讽刺,只礼节性地点了点头。叶辰懒得理会,只把手垫到脑袋后面,悠悠哉哉地看着他。 钟寸心转头看向墨微:“既然你不跟他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不要再回去了,不要再跟人群接近。” 墨微一直仰头看着天空,心不在焉地道:“恩,我知道,刚才那个通报,一劳永逸地解决了人们团聚的可能性。” 楼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有这么严重?” 钟寸心跟着看了看天:“看似是鼓励大家集结成团体来获取a类游戏的直达门票,其实是在告诉每个人,试图集结团体的人只是想利用其他人来获得a类游戏的门票,从今天开始,再也不会有人相信有人愿意‘拯救’他们或是‘帮助’他们了,每个召集人群的人都会被认其他人定是‘想通过这个方法获得提前通关的资格’,更何况,楼兰姑娘你那句话说得实在不太明智。” 墨微没低头,梦呓般轻声道:“是我不好,没拦着她。” 楼兰低头想了想,脸色立刻白了白。 她那句话恰恰补充了最后一个关键的信息——四大集团中的平民基本都死了。 换言之,倘若再有新的集团出现,集团首领晋升的条件当中,还有一条是这个集团的平民全都要死。 王这个补充规则实在是简短有效,从根本上杜绝了人们团结的可能性。 从这一刻起,在这个无域之中,那个名为信任的本就脆弱的东西,彻底不复存在。 Chapter 38 “等等,并不完全是这样。”叶辰听着他们商量这几件事,插嘴道,“既然如此,楼兰姑娘,还有陆衡舟他们,不就是确定了不可能有所图谋了?那不就是说他们应该可以很轻松地聚集自己的势力?” 钟寸心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你在说笑么?你是没听说过有一种情绪叫嫉妒对么?或者你觉得他们不会揣度衡舟他们是故意利用了追随者的命?别跟恐慌中的人谈逻辑,不提刚才王们说的话里面可以用了‘适合成为王’这种字眼来引起想成为王的人们本能的敌视,就单单是嫉妒免死权,他们三个现在就该好好藏起来。” “墨微,你不能再回去了。”楼兰好不容易从对自己一时恼怒失察的懊悔中缓了回来,在思考之后也得出了一样的结论。 墨微从几乎是梦游一样的状态中回过神,再次顺从地点了点头:“恩,好。我知道了。” 钟寸心看墨微这副心不在焉的样子,皱了皱眉,然而还是没说话。楼兰看墨微已经掉头像是打算直接离开了,忍不住问了一声:“喂,墨微,你去哪里?” 墨微“啊”了一声,这才停了步子回过头,想了想才道:“大概是顺五区二十度吧,听木盐的声音应该是受了重伤,王们虽然说是给了不死权,但是肯定不会给他治伤,所以我去找他。” 钟寸心听着心里动了动,却没说话。叶辰听着“扑哧”笑了一声:“喂喂,墨微,在无域当中命都不值几个钱,何况是受一点伤,至于让你大老远跑过去么?” 楼兰看了像是有什么重大的事情压在心里的墨微一眼,替她回答勉强算是圆过去了:“至于,因为木盐现在异常愤怒,恐怕不会有多冷静,正是多疑暴躁的时候,要是墨微不去,那孩子恐怕一直到a类游戏之前都振作不起来。更何况,我们刚才商议的内容,也需要有人去通知木盐和陆衡舟。” “衡舟不用。”钟寸心看了叶辰一眼,“只要我们都不去找衡舟,衡舟一个人就是安全的。” 叶辰看了墨微一眼,捏了捏下巴继续道:“那你确信木盐他会相信你?” 墨微这一晚上一直有些神情恍惚,心不在焉:“恩,他会相信的。” 这句话可信度不大,不过钟寸心还是立刻点头:“那就好,楼兰,叶辰,你们也快离开的好,我怕那些人现在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开始找你们了。” 叶辰侧耳听了听,果然听见远处隐约有些喧哗声,忍不住笑了笑:“说的也是,接下来顺七区十五度还有个好大的热闹在等着我跟楼兰呢,听刚才通报,陆衡舟也已经去了,钟寸心你不跟我们一起去么?” 钟寸心冷着脸,迈步开始向喧哗声传来的反方向大步行进:“叶辰,你利用故意放出去的墨微的情报骗衡舟过去,还想再骗晏临也过去,如今大概是没能骗到墨微,又用衡舟的消息来骗我了?” 楼兰其实清楚叶辰的打算,尴尬地笑笑,跟在钟寸心后面开始走,叶辰两步跳到旁边的矮树枝桠上,在树枝上飞快地跟上,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当真不好奇那是什么事情?” 钟寸心皱眉:“我大概知道那一定是一个跟你四个月前调查出的情报有关的事情,你当初究竟调查出了什么事情以至于不得不诈死?现在就我们几个人,不如说出来听听。” 听着钟寸心一连串的问话,叶辰一边越过一棵小树,一边伸出一根手指:“可以说啊,当然不是免费的,你拿东西来换。” 钟寸心立刻坦然地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畏气势来,异常坦然地表示了自己一无所有的状况:“你要什么直说,反正我也没什么可以在乎的东西。” 叶辰挑眉傲然道:“是么,那不如告诉我你那个连陆衡舟都没告诉的情报吧。别这么看着我,我看人一向很准,你在里社的时候有什么事情瞒了陆衡舟罢?把那个情报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让我诈死来摆脱其他情报贩子的那个情报。不过我把自己手链给你私底下养着的那个小姑娘了,想必我还活着的事情很快就会传遍无域,到时候我的藏身之地恐怕就难找了。所以你要是想要这个情报的话,现在就是最后的机会了,” 钟寸心听到前半句愣了愣,听到后面眯了眯眼睛:“我所持有的那个情报已经告诉衡舟了。那是个王希望我不会让超过十个人知道的情报,所以对你而言机会也不算多。不过我很好奇,你诈死的那个情报,到底值不值这个价格。” 叶辰咧嘴一笑:“富贵险中求,要不要成交了赌一把看看?” ———— 顺七区十五度。 陆衡舟捏着眉心坐在桌子前面,闭着眼睛思考接下来该做什么。 “衡舟哥……”豆豆乖巧地跑过来,“笑笑她又哭着睡着了。” 陆衡舟顺手摸摸豆豆的头:“好,你先看着她,陪陪她。” “衡舟哥……”豆豆天真地仰头道,“你不死了,不是好消息么?你为什么看起来不高兴?” 陆衡舟放下一直捏着眉心的人,展颜笑了笑:“豆豆,要是刚才她说可以转让,我就把不死的机会让给你,然后我立刻离开去吸引别人的注意,要是那样的话你高不高兴?” 豆豆的脸皱成一团:“我才不要衡舟哥去冒险呢!要是衡舟哥不在了,我一个人怎么会高兴呢。” 陆衡舟摸摸他的头:“是啊,我一个人不死了怎么会高兴呢。” 豆豆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陆衡舟笑了笑,吩咐他去给笑笑准备一点热水。 等豆豆跑开了,陆衡舟的笑容才再次消失了。无域的王们本就是举足轻重的存在,偏偏一个一个还唯恐天下不乱,手段一个比一个狠,堪称无所不用其极。他如今硬生生被逼成了众矢之的,木盐和楼兰认识的人差不多都死了,反倒是没人认得出他们来。然而里社幸存者不算少,也不知道日后的事情会怎么样。 陆衡舟深深地叹了口气,当自己不再游刃有余得时候,果然也会生出这些想法,尽管不是真正的想法,但是心里某个地方不免也在偷偷地想要是当初里社那些逃出去的人都死了,如今反而好办。 要是寸心在的话,大概能写出个五千字来嘲笑我伪善了吧?陆衡舟揉了揉额头苦笑了一声。 钟寸心不在,每一步每一步,当真是步步为营了。 —— 顺五区二十度。 当一个人已经拖着破败的身体苟延残喘、等死等了大半天之后,突然被告知不会死了,而且是很长一段时间之内,不管这幅身体如何破败下去都不会死了,那是什么样的感觉? 事实上,木盐当时的感觉只是愤怒,如今的感觉只是渴。 他真正的名字是salzholz,他来自一个叫地球的遥远地方,来自那里一个叫德国的不算大国家,他有一个虔诚的母亲,带领他信仰慈爱的主。 而这一切一大半因为语言的失落,而无法在无域之中用自己的语言说出,而另一半,他挚爱的主的模样,他曾一遍一遍读过的圣经,他曾经每日朗诵的祈祷词,都在进入无域的时候,被强制性地从脑海中抹去了。 因为游戏而破碎腐臭得几乎不成人形的身体上,显眼得是混着泥污散落在地面上得金色的头发,而浅碧绿色的双眼已经瞎了半边,他勉强扯动已经只剩下一截白骨的右手,在胸口画了一个十字。 我有罪,他默念,我慈爱的主啊,我忘记了你的名字,我罪无可赦。 身体里的血没有因为他变得不死而停下,而是继续不断地消逝着,生存,逐渐变成了一种折磨,他闭着眼睛,胡乱地想,要是这时候有食腐的鸟路过把他吞噬干净,他的意识是会占领那只鸟的身体呢,还是会跟着粪便一起掉到泥土里? 他身边其他尸体随着早已随着当初游戏的结束而消失,一天之前,他用尽最后的力气透过王给予的话语权,对着无域所有的人宣告了他要讨.伐王的决心。然而他如今却如同一只丧家之犬一样,躺在这里,等待着腐朽成泥土也无法死去的那一刻。 他才十六岁,他答应过母亲不会有求死的念头。主如此慈悲,不愿意让人们抛弃自己的性命,他宣布自杀与谋杀同罪,而希望人们能够忍受命中注定的痛苦,主在天上以双臂迎接受难而归的众生。 主啊,我有罪。我不能忍受这样的考验,如今在乞求死神给我解脱,我罪无可赦。 从身体到精神,痛苦漫无边际而又如此切切实实。 时间对他而言从未如此一文不值,也从未如此真真切切。 我慈悲的主啊,你说一切痛苦都不过是考验,所以我在绝境中也依然劝说大家信仰于你,可是若是你果真慈悲,又为何让你的信徒在那样的游戏中连最后的尊严都统统失去,仓皇而死,主啊,倘若你果真爱我们,又为何忍心让我在这里忍受这样的痛苦,直到无边无际的未来。 这已经是他绝了生念之后的第三天,他第一次他松开了唯一完好的左手,从他一直紧紧握着的手心里落下来一个小小的十字架。 这是他这三天里第无数次向上帝祷告,可是那个连名字都想不起来的上帝依旧没有给他回答。 倘若你果真爱世人,你为何不来解救你的子民?难道这里是上帝无法抵达的地方吗?那位无所不能的上帝所不能企及的地方吗?木盐用仅存的一只翡翠色的眼睛,毫无焦距地看着那地面上的十字架。 却到最后也没有再费力气去捡起来。 我同样无法记忆起名字的那位魔鬼,地狱的主人,他闭上眼睛,出生以来第一次这样默念,不知名的魔鬼,倘若我向你祷告,你能够免去我现在肉.体的痛苦么?能够杀死我伤口里蠕动着的蛆虫么?能够起码赐给我痛痛快快的一死吗? 巨大的鸟类从他头顶低低地略过,带起一阵大风,攀在鸟爪上的人松了手,从半空掉了下来。 墨微滚了一圈才算是平安地落了地,略微有些艰难地爬了起来,在对方原本已然干涸龟裂得目光中,向着已经几乎看不出人形、还散发着恶臭的木盐看了片刻,将手直接按到了那已经*发黑的伤口上,温柔而娴静地对他笑了笑,安慰道:“别害怕,我叫墨微,我来治疗你受的伤。” 木盐盯着墨微柔和美好的笑容,无法转开视线。 那位不知名的魔鬼,感谢你听从我的祷告。 Chapter 39 晏临搬到这座山上第八天,发生了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她当时穿着新用兽皮做成的衣服,赤着双脚盘算着今天要在抓一只小动物来做鞋,正当她一边这么想着一边背着弓箭、推开堵着门的石头、走出山洞口的时候,旁边不远处的另一个小洞门口有个正在吃东西年轻的男人,听到声响回过头来看着她笑了笑:“早,出门打猎么?” 礼貌的人总是不令人讨厌的,晏临立刻下意识地回了一个微笑:“早啊,是啊。” 这对话日常化得不像话,就像是一瞬间回到过去每天得正常生活,让人丝毫生不出违和感。这实在是太过自然了,以至于晏临回完话向前走了两步,这才猛然惊觉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多出来的人。 晏临在震惊之下迅速抽出弓箭,张开搭好,脚下稍转一下子回过身拿锐利的箭尖瞄准了对方,冷冷地道:“你是什么人?” 那是个看得出非常年轻的男人,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年纪,修长的身形,裁剪得宜的干净衬衫,方方正正的眼镜,阳光爽朗的笑容。 这是一个非常理想的邻家男孩,青春年少时的英俊同桌,无数粉红色泡泡里头漂浮着的男主。他适合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让任何地方洋溢起青春的气氛。 除了无域。 晏临指着他的箭尖有些发抖。 对方被箭指着稍微愣了愣,摸了摸头:“哈,忘记自我介绍了,不好意思啊,我是新来的邻居,叫终黎陌,抱歉抱歉,我是不是太自来熟了吓到你了?” 他名字其实非常长,直接翻译大概是“在清晨结束的时刻逐渐生疏而远离”,也不知道他父母究竟是有着什么样轰轰烈烈的爱情才能给孩子取了这么个名字。不过晏临在心里就近找了个差不多意思的复姓硬生生翻译成了中文才算是记住了。 邻居?在无域当中,你跟我说你是新来的“邻居”?!晏临简直有点崩溃。然而对方昨天一夜之间搬过来居然丝毫没有惊动自己,也不是神峨眉易与之辈。晏临眯了眼睛扫视了一圈,他的山洞已经基本收拾好了,而且他的衣服很干净。干净崭新的衣服,如此从容的态度,并没有其他解释,这些都是奖品,这个人一定有着某种稳定并且收入可观的“职业”。 很有可能是个职业参加游戏的人,从他全身无伤的情况看,应该是个个中高手。晏临在心里这样推断着。 晏临缓缓放下弓箭以示自己没有冲突的意愿,却丝毫没有放下戒心:“你为什么要住到我旁边的山洞?应该不是看不出来这边住了人吧?” 终黎陌摊了摊手,若无其事地道:“对啊,我看出来那边有人了,所以才搬过来了。” 对方完全不按常理来的回答让晏临一愣,刚要说什么,便看见对方又无比坦然地点头道:“人类是群居动物啊,就算无域现在估计没法群聚,一两个可以说话的人还是需要的嘛。”终黎陌非常悠闲地吃了一块东西,“而且我喜欢独居的人,我们可以互不干涉地过日子,需要习惯一下作为人类说话本能的时候,我们还可以聊两句。” 他这一副学究的口气,不知道为什么让晏临想起了钟寸心,一时居然失了失神。 不知不觉,他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啊。晏临有些惆怅,说不出的不舒服。 有人说时间过得越久,你对一个人的评价才越接近真实。当初的愤怒、敬畏和别的什么情绪都已经沉淀之后的如今,晏临才发觉自己有些怀念那个总是掉书袋子,总是满嘴谎话,却分明比任何人都可靠的人。 不对不对,在无域当中怎么会怀旧的闲情逸致!晏临骤然回神,盯着眼前的男人。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舒适,太适宜日常生活了,以至于你会在不知不觉中失去对他的戒心,甚至失去一切危险的意识,甚至会下意识地怀个旧什么的。 这个男人才是真正的危险,最危险的一点就是,晏临明知他很危险,却仍然没有办法让自己“觉得”他危险。 她盯着面前一脸阳光灿烂的男人看了好一阵,这种人物,是朋友总比是敌人好。晏临沉默着想,自己现在没有什么值得对方图谋的,不如趁机交好吧。 想到这里,她稍微笑了笑:“你好,我叫晏临,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晏临自从完成了弓箭的制作之后,就没再跟猎物正面冲突过,基本都靠着藏在森林里面等待猎物进入射程之后开始偷袭。她有时候想起来以前父母还在的日子里头她偶尔跟哥哥晏钦一起打网游的日子,晏临打网游喜欢高攻击的职业,再加上一身爆攻击的装备,是个冲在前方的高级输出。 而她哥哥晏钦明显不是个喜好这么光明正大手段的人,他癖好当刺客,操作又好,他们兄妹二人单挑的时候,晏钦经常藏在附近的树上或者视线死角里面,一直等到处找他的晏临进入视线,这才突然发动攻击,一旦晏临缓过来,他就立刻跑了,换地方躲着继续等。而作为妹妹这边最经常采用的战术就是趁着对方一击不得手的时候,追着这个试图重新找藏身之地的货满地图跑。 为这个,她几乎每次跟晏钦pvp完都要直接杀到晏钦的书房,痛心疾首地喝斥一个小时以上这种做法多么没品,躲在草丛里放冷箭偷袭什么的,简直人贱合一。 她进入无域之后,第一次躲在草丛里射箭偷袭一只离群的和政羊的时候,不小心射歪了,那只雄性的和政羊受了惊吓,一下子冲着偷袭者冲了过来,晏临慌乱之下在森林里狼狈地逃了一路,期间还要各种躲避其他动物,最后勉强是攀到一棵矮树上才脱了身。 那会儿功夫,坐在矮树枝桠上,晏临满脑子都是“不信抬头看,苍天饶过谁”的巨大字样。 “嗖——” 一箭飞出去,却没正中脖子,射在了肩上,晏临刚才一直在想着新邻居的事情,以至于此刻发觉没中才慌忙收心,立刻补了两箭,才算是将对面那只看起来还没成年的小萨摩麟射倒了。晏临从草丛里走出来,把那才半人高的幼小的萨摩麟扯起来,抽出刀在眼眶边上的小动脉上补了一刀,用力拖着还在抽搐的小萨摩麟让血放了出来,减轻了血液的重量之后,她立刻把小萨摩麟丢到她用兽皮绳子和一块木板弄出来“小车”上,拖着离开这个血腥味很重的地方。 抬头看看天,天色已经半黑了。因为想着新邻居的事情,她这一天一共也就抓到了一只没成年的小动物,还因为射偏了一箭伤到了皮毛,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做成一双鞋子了。这么一想着,越发觉得赤.裸的双脚在地上摩擦疼得厉害。钟寸心不在了,她其实认不住她自己射杀的是什么动物,她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瞪着大眼睛的幼年萨摩麟,突然有点兔死狐悲的错觉。 要是钟寸心在的话,起码能认得出这是什么吧?晏临换了只手拉猎物,胡思乱想着。虽然认出来了也并没有什么用,虽然它还很小,比先前见过的成年兽小好几圈,虽然它死不瞑目地瞪着那又黑又圆的大眼睛,可是我肚子饿了啊,我要是不杀了你,我说不定就会饿死了啊。 等晏临这么一路漫无边际地瞎想着走到山洞前面,天色已经半黑了,她刚要再往前走便听见有人远远地喊了一声:“阿临,小心!” 晏临内心的第一反应是:谁特么是阿临?! 第二反应是为什么在我家门口我需要别人提醒我小心?! 第□□应是:等等,我前面这块草的颜色略微有点新好像不是我的错觉…… 第四反应是抬头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怒道:“终黎陌!你趁我不在的时候做了什么?!” 从夜色中走出来的终黎陌仍旧是清清爽爽的一身休闲的衬衫,微微点头表示问好,非常镇静地回答道:“唔,我觉得既然定居了,那必要得防护措施还是需要的,毕竟要是这么毫无防备,恐怕要睡着不太容易。” 晏临面无表情地瞪着对方,好歹这也算是公共区域,改造之前不能跟自己说一声么? 终黎陌无比闲适地从一大堆陷阱的缝隙里头走了出来,看着晏临道:“你看,这一条路就是安全的,务必记好了。我这会儿要出门去了,你自己快回去吧,晚上外面危险,最好不要出来。这些陷阱我也只是挖好了,寻思着明天去找点木头削成尖刺戳在下面,这样下次真的有猎物掉进去,肯定,活,不,成。估计我们还能留下当食物。” 终黎陌诡异地重重地咬了“活不成”三个字,晏临听不出他什么意思,只是对于对方自说自话的态度实在是无可奈何,仔细想想也没有办法,毕竟对方是个游戏老手,论及综合实力的话估计比自己强,如今翻脸一点好处都没有,更何况虽然对方自作主张很令人讨厌,但是设置陷阱这种事情,确实是必要的。 晏临觉得自己无比窝囊,然而只能努力憋着火气,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努力转移一下话题防止自己憋出内伤:“你现在要出去?是去找游戏的会场?你今天打算参加什么类型的游戏?” 终黎陌饶有兴致地盯着晏临道:“我今天打算参加什么游戏?我其实一直只参加一类游戏,毕竟游戏的种类要是固定的话,会比较容易习惯一类游戏的通关方法,生存率会升高。” 这段话说得非常有道理,晏临没细想,本来也没多谈论的意思,随口继续问道:“那你一般参加哪一类游戏?” “c类游戏,工具类,奖品比较容易卖出去换其他东西。”终黎陌抬头远远地估测了一下会场的位置,今天c类会场离得不算远,要赶过去比较容易,“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像我这样的,起码我就认得一个人,他虽然也是职业参加游戏,不过他参加各种不同的游戏,也一直很擅长通关各种游戏。” 晏临心不在焉地在地上找着安全的路,“嗯”了一声,好在终黎陌是个丝毫不在意别人脸色的人,自顾自摸了摸下巴,“他叫什么来着……漆……漆简?不太像,简,雕?漆雕简?对,他是叫漆雕简。” 漆雕简?这名字不知为什么有点耳熟?晏临抬起头想了想,对了,那好像是钟寸心的一个旧识来着,现在回想起来,貌似确实是很擅长参加游戏,会是职业玩家倒也不太意外。 终黎陌明显误会了晏临这幅若有所思的模样,笑道:“你对我们职业玩家这么感兴趣?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加游戏?虽然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活下来,不过跟我一起去的话,起码活下来的几率比其他人大很多。” 晏临听着最后一句邀请她参加游戏,差点没立刻打一个哆嗦,立刻干脆果断地拒绝了。要是她是个新人,说不定也就经不起诱惑跟着去了,可惜她已经参加过两回游戏了,也算是运气不好,参加过的游戏难度就没有低于丙的,现在跟她提起游戏她都没差点跳起来,没等对方再说什么,便转头沿着安全的路线回了山洞。 终黎陌看着晏临急匆匆跑进山洞的背影,嘴角慢慢地挑出了一点笑容,捏了捏自己的下巴,也转过身在夜色中开始向着游戏会场的方向疾奔。 待这两人都不在了,从刚才晏临差点掉进去的陷阱里头,慢慢爬出一个人。 虽然这种直上直下的陷阱很有威力,不过对有点技巧的人而言也不算难。 钟寸心顶着一头的草屑,手动把那个陷阱恢复原样。 当然他心里几乎是崩溃的,要是正常情况他绝对不可能发现不了这个陷阱,但是以他对晏临的了解,实在是没想到晏临山洞旁边居然会出现这种东西,所以他根本就没有防备。 其次,他也实在是没想到在他来得及爬上去之前,那个叫终黎陌的男人听到声音冷静地走过来,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爬不上来,居然也不问他是谁,就直接动手把陷阱再度铺平了,把他留在了陷阱里头。这导致钟寸心一时间防备起来,为了防止对方还有后手,他决定等终黎陌离开了自己再动身逃脱。 当然,这一切都在钟寸心能力能够解决的范围之内。现在在他心里最为崩溃的一点是—— 为什么晏临身边会突然多出来这么一个大男人啊?! 为什么这个大男人还如此亲热地称呼她阿临啊?! 他不在的十几天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啊?! Chapter 40 晏临做了一整夜的噩梦,梦里闪现了无数张终黎陌的脸,她在梦里惊慌失措地看着终黎陌,无论如何都无法阻止他,而终黎陌正在不断狞笑着,拿着小工具未经她允许改建她的屋子。 晏临居然被吓醒了。 她被吓醒之后觉得会做这种梦的自己整个人都不太对劲。 天色已经半亮了,晏临索性爬了起来,拿了剩下的木材和肉,烧了一点肉汤喝了,喝饱了略微有点冷,再躺下去也睡不着,她决定早些出门碰碰运气。这一夜一直到现在,隔壁都非常安静,安静到晏临已经开始怀疑终黎陌是不是已经死在了昨天的游戏里面没回得来。 她推开挡着门的时候,大步走了出去,下意识地向右边看了看。 那里有一个人。 那里有一个扭曲变样的人形。 那个扭曲变样的人形在她惊悚地停住脚步之后,愉悦地跟她打了招呼:“阿临起得好早!要不要锻炼一下,我在做瑜伽呢,你要一起来么?” 瑜伽。 瑜,伽。 做!瑜!伽! 自从终黎陌出现在她生活中之后,晏临觉得自己的三观每天都在被刷新。 “你……”晏临嘴角抽搐了半天,总算忍住了发疯的冲动,“你昨天游戏顺利?一点都没受伤?” 终黎陌换了个更加扭曲,看得晏临几乎关节疼的姿势,高高兴兴地说:“谢谢关心我!很顺利啊,一点都没有受伤。昨天回来得早还来得及跟人换了不少吃的,你要不要也来吃一点?” 终黎陌腾出一只手指了指墙角,那边堆着不小的一大堆食物,那是属于文明世界的食物,包装精良,有巧克力,有糖,甚至有一块拆了封的蛋糕,终黎陌吃了一半放在旁边,有浓重而甜美的芝士的气味从蛋糕上传了过来。 她已经很久没吃到过除了没放盐的肉和浆果以外的东西了。晏临闻着那太过于诱人的气味咽了口唾沫,这诱惑,对于餐风饮露已久的她而言,实在是太大了一点。 只是食人之食、死人之事的道理,她还是明白的,既然她无意忠诚于对方乃至成为对方的势力,那这无事而来的殷勤,她也还是不要轻易接受的好。 晏临从那堆食物上移开目光,默默用力握紧了手里的弓,尽力自如地笑道:“这是你辛辛苦苦换来的东西,我可没脸要。我还赶着出去打猎呢,不然晚上可当真得饿肚子了,等我回来再聊吧。” 终黎陌立刻一副好学生模样,人畜无害地笑着挥手跟晏临道别,脑袋倒挂,目送晏临一路半跑半跳地没入森林。 晏临一消失,终黎陌立刻就直起了身子,恢复了正常站立的姿势,若有所思地捏了捏下巴自言自语了一句:“这丫头倒也挺好玩的,这一会儿也不算浪费时间就是了。”一边自言自语着,他低下头,看见身上的衬衫被刚才的动作弄皱了,终黎陌无比嫌弃地歪了歪嘴,毫不吝惜地扯下来衬衫扔到旁边地上,光着膀子稍微站了一会儿,似乎是在思考应该做什么。天幕上明亮的光线照下来,映得他上半身线条柔和,虽然肌肉并不发达,却残留着少年特有的饱满质地,显得年轻而富有朝气。 终黎陌终于伸了个懒腰,像是下定了决心,转身进了山洞,不紧不慢地翻出一件崭新的白衬衫来,认认真真地穿戴整齐衣服,随手拿了两把折叠刀分别塞在两边口袋里,他这才低着头,顺着晏临离开的痕迹飞快地追了上去。 山洞上方的石头背面,一直异常安静的钟寸心终于探出了半个头,皱着眉盯着终黎陌远去的方向,这个人果然目的不单纯,是冲着晏临来的,只是晏临不过一个无依无靠的小丫头,这种高手究竟跟踪晏临是图什么呢? 他想了想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跳了下来,也跟了过去,决定亲自看一看对方的目的,究竟会是什么。 晏临今天运气不错,一个上午的功夫打到了两只小和政羊。也不知道今天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能抓到离群的小羊,晏临思考了一会儿要不要趁这个大好时机干脆多抓几只。不过想了想还是放弃了。 毕竟一来是无域当中没有冰箱这种东西,捕猎容易,要屯粮还是比较难。要是不吃肉单纯地杀生,晏临也做不出这种滥杀得事情。更重要的是,一想到自己不在的话终黎陌可能会擅自对自己居住的地方进行改造,晏临就立刻放弃了再接再厉的想法,决定赶紧回去看看。 没走几步,她就听到身后的草丛中动静稍微有些不对劲。 晏临瞬间就回了身,因为距离近,弓箭可能难以威慑,她立刻右手按住一把短刀的刀柄,厉声呵斥道:“谁在哪里?!出来!” 草丛中的人当然不会立刻回应,晏临等了好一会儿,眼神愈发冷厉,扫视了一周,索性拔出刀来,再度呵斥道:“出来!否则我就先动手了!” 再静默了好一会儿,随着巨大的声响,有个陌生的男人从草丛中钻了出来。 边儿上草丛里的终黎陌&钟寸心:……呼,吓我一跳,果然不是说我,没主动出去自首真是太明智了…… 这个钻出来的男人身材异常高大,比起地球人正常的体格要略微大一圈,恐怕能有两米五那么高,肌肉也比地球人夸张不少。他显然对于面前这个小姑娘刚才赤.裸裸的威胁相当不以为然。他随手抓了抓脸上的络腮胡子,声音非常粗粝地笑了一声:“嘿,这小妞儿有点性格!老子喜欢!” 晏临被这突然出现得巨大身形吓了一跳,下意识地退了一步:“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跟着我?!” 络腮胡子男人嘿嘿地笑:“小姑娘,老子看上你了,看你这身手也不差,跟着老子混吧!以后老子罩着你,肯定不让你死!” 你罩着我?晏临在心底里默默地“呸”了一声,跟着你?就你这跟踪还被我发现的本事,估摸着还不如我家隔壁那个终黎陌呢! 不过对方明显没有这个自知之明,撸起袖子露出粗壮的肌肉,上来就像抓小鸡一样想抓晏临的胳膊。晏临有点火大,只稍微侧身避开,怒而呵斥道:“别过来!离我远点!” 络腮胡子男人一抓居然没能得手,被这么一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躲开了,忍不住猛地向着晏临的方向吐了口唾沫,恼羞成怒地继续去抓晏临:“妈的,躲什么躲!老子看上你这是看得起你!别逼老子动粗!你知道老子是谁么?老子没掉到这鬼地方之前可是道儿上的老大!老子看上的女人……” 晏临这一回没等他说完,倒是不躲了,脚下发力反而是向前猛地跑了几米,对方没反应过来,就被晏临一下子冲到了胸前。 就在晏临快要撞进对方怀里的时候,她双脚猛地用力,凭着强大的弹跳力一下子腾空翻了半圈,双脚踩住对方的肚子再向上甩了小半圈,撑着那对于晏临而言过于宽大的肩膀站了上去,手里的刀一下子架到对方脖子上。 她的语气带着冷静得令人生畏的意味,与那刀刃上的冰冷无异:“我说别过来,你听不见么?” 晏临原本体能还不如现在的时候,也是能勉强在孤手下过两招的人,在经过这一个多月的日子,不仅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经提高了不止一个等级,要不是反而生疏了格斗技巧,本来应该最开始那一下就能把对方过肩摔下去。 这络腮胡子的男人没料到会被这么一个体格娇小的女人把刀架到脖子上,一时间稍微呆了一下,随之而来的下一个反应,居然不是害怕,也不是反击,而是不经大脑的暴怒。 看得出这个种族的智商在地球人之下,晏临尚且还有空忙里偷闲地这么想了一句。 这男人发怒的时候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完完全全地暴走了。也根本不管架在脖子上的刀,更加谈不上什么技巧,抡起硕大的拳头,一拳对着自己的肩膀就打了过去。 晏临尚还蹲在他肩膀上,看着流星锤一样巨大的拳头抡过来,不得不立刻放弃了威胁对手的动作,用力向上跳了起来躲避,顺势抱住高处的树枝,算是躲过了这一拳。 这一拳失去了目标也丝毫不减缓,便结结实实地打在他自己的肩膀上,然而这男人却像是根本不觉得疼一般,抬头怒吼了一声:“给老子下来!区区一个女的!给老子乖乖地下来,老子就不跟你计较!” 疯子!晏临在心里咒骂,看来你们那个世界女性地位不怎么高么,不过既然是这样,三观不同恐怕不是语言能够解决的。晏临迅速地顺着树干滑了下来,对方力气远远胜过自己,要是自己真的吃了那么一拳大概得断几根骨头,所以绝对不能被那拳头碰到,那自己如今最大的依仗就是速度快和灵活了。 这倒是跟孤当初跟安氏兽对打的模式很相似,晏临一边打着,一边回忆当初孤的动作,模仿着躲过对方一记重拳,随即立刻从双拳缝隙里头近身,一脚踢在对方相对柔软的腹部,随即故技重施,甩开身体翻了上去,踩着对方的肩膀跳到了树上。 她抱着树枝稍微活动了一下脖子,虽然是第一次跟这种对手近身战,不过试了几次之后感觉还不赖嘛,比起来,这个空有一身蛮力的家伙真是差了当初的君彻和孤好几个数量级。她一边想着一边顺手揉了揉脚背,暗自骂了一声,真是该死地皮糙肉厚!踢他一脚自己脚还好疼,真怀念以前坚硬的鞋子。 Chapter 41 这络腮胡子男人在几次被打之后虽然面子上气势丝毫没有改变,心里早已经稍微有些退缩了,然而撑着面子上过不去,冲上吼道:“该死的!就知道他妈躲!等你下来,老子操……” 后面的话实在是比较不堪入耳,晏临挑了挑眉,自己刚才当然是存了增加实战经验的心思,既然现在这种作战方式已经熟练了,也没必要再浪费时间跟这个男人纠缠。不过要为这么一个男人,脏了自己的手,似乎也并没有必要。 她挑了根最粗的树枝爬了上去,平衡了身体,慢慢地直起身来,在一片污言秽语中从背后抽出弓箭,不仅不慢地搭好,居高临下地瞄准了数下的男人的脖子:“闭嘴,否则你就死了。” 下面那男人根本没理会这种威胁,愈发暴跳如雷,晏临皱了皱眉,突然低声说:“右耳。” 男人没说完的脏话一下子卡在喉咙里,冰冷带着杀气的长箭擦着他的右耳飞了过去,擦破了一点皮,残留的冰冷的触感带着一点点痛觉,让他背脊冰凉。 “下一箭,”晏临稍微调整了以下方向,简短地道,“是喉咙。” 男人猛地一个哆嗦,再也不敢啰嗦半句。任是他满心的不甘,这个时候也只剩下畏惧驱使着身体本能地想要后退。 “向后退,一直退到那颗树旁边。”晏临微微扬了扬下颚,示意对面较远的地方的那颗树,满意地看到在死亡得威胁下,这个男人乖乖地照办了,“我建议你不要挑战我的箭法,看清楚地面上我的猎物,都是一剑穿喉。而且我刚才一直没用刀,是给了你面子,你要是再敢动歪心思,我立刻杀了你。” 这一刻的晏临爆发出了与方才打斗中完全不同的气势,那是一种掌握着别人性命的人特有的傲慢,令人胆寒三分的傲慢。被箭尖指着的男人只觉得不可遏制地胆寒,立刻退到了那棵树旁,战战兢兢地看着晏临从树上跳了下来,拉着自己的猎物走远了。 被一个女人威胁的屈辱感,迟缓却丝毫不肯变轻地涌了上来。他的勇气,在晏临离开之后突然得到了恢复,猛地站直了身体,恼羞成怒向着旁边吐了口唾沫,恶狠狠地骂:“妈的,女.表子养的,敢对老子动手,要不是老子刚才手下留情……” 这种自我安慰的话听起来也并没有什么营养,无非是好面子地逞强罢了。只是还没等他骂完,便看见草丛里站起来一个眉清目秀的男人。跟他庞大的体型比起来,这个男人的身形简直有点娇小。他正皱着眉看着自己鞋子上沾着的、刚刚被对方吐上去的口水,用无比厌恶的表情郁结道:“所以我才讨厌你那个空间来的人,文明礼貌什么的根本就像没学过一样。” 络腮胡子当然顾不上细想对方这句话什么意思,刚才的窝囊憋屈总算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在加上他不算灵光的脑袋一闪,突然领悟了另一个事实,面前这个男人躲在草丛里看到他出丑了!络腮胡子顿时暴跳如雷:“嘿,你个小白脸刚才一直躲在这里看老子笑话?!老子这就来教训你!” 终黎陌歪了歪脑袋,无可奈何地揉了揉眉心,继续自说自话:“哎,其实非要说的话,不懂文明礼貌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脑子不好使这一点确实是有点可怜,毕竟这是天生的,也不能说是你的错。在无域里头看见你跟看见大型野兽,感觉真的是差不多啊。” 对方对于这种没营养的碎碎念连听的兴趣都没有,只是听他唠叨就随便看了他两眼,接着突然“欸”了一声,换上无比猥琐地笑了一声:“嘿,你小子这幅娘娘腔得模样,长得倒是不错,老子也就凑合一下,要是伺候得老子满意了,老子也不一定要杀你。嘿嘿!” 被对方拿这种话猥.亵了一番的终黎陌猛地抬起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叹息道:“这才真是明明我都在自我安慰这件事不怪你,算是有意放你活下去,怎么你偏偏不要呢……” 他话没说完,对方已经毫无耐心地走到了他身前四五米的地方,向他伸出手来了。 终黎陌好似浑然未觉,还在一个人自说自话,一直等到对方伸出手、几乎就要碰到自己肩膀的一瞬间,终黎陌忽然矮下了身,右脚顿时一个箭步上前,双手握着不知何时从口袋里抽出来的折叠刀,右拇指一按,刀刃迅速地弹了出来,手腕一翻,刀刃便向着对方已经昂起的下.身切了下去。 “啊——” 惨叫声顿时响了起来,然而只来得及短促地叫了一声,便戛然而止。 “啧啧,别吼得这么大声,差点就被阿临发现了。”终黎陌不知何时已经跳到了对方的肩膀上,待这庞大的身躯支撑不住往下倒,他才跳了下来,随即把左手刀尖上挑着的半截舌头连着刀一起扔到旁边,再转头盯着右边手里的带血的刀看了看,无比惋惜地叹了口气,最后还是丢掉了:“哎,早知道会弄得这么脏,就不拿这把‘礼赞’出门了,我本来还挺喜欢这把‘礼赞’的,现在又得扔了。” 他毫无同情心地看着已经疼得在地上蜷缩成一团的男人,他满嘴是血,鲜血还不断地从咽喉呛入气管,以至于除了咳嗽意外,连正常得声音都发不出来。下半身的状况当然更加惨烈,即便他极力拿双手捂着,似乎是想要止血,然而血液不断从指缝里头疯狂地渗出来。 “啧啧。”终黎陌一边晃晃荡荡地往回走,一边不忘感叹了一句,“虽然说你也也就只是力气大,不过这丫头居然能轻轻松松打得过你,大概也能轻松打得过无域大多数人了,倒也算是不容易,说不定真的能活到最后呢。” 倒在地上的男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他痛苦地翻腾了数下,嘴里发出一连串咳嗽,每一声咳嗽都喷出粘稠的血来,双眼费力地睁大,也不知是想看什么。等终黎陌走远了,钟寸心才最后从树上跳了下来,看着那不断抽搐到已经没什么神智的血人极其无奈地叹了口气: “唉,真是没办法,不管走到哪儿总有一堆烂摊子。”他一边说着随手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碧蓝发亮、橙黄色斑点、简直在脸上写着“我有毒”三个大字的浆果,直接捏成了果肉泥的样子,扔进他闭不上的嘴里。 虽说钟寸心大概是好心想中止这痛苦的过程,想让他解脱得快些,不过这果实毒发的过程显然也不算愉快,络腮胡子的脸色猛陡然间青了,本来捂着挡下的手抬了起来,伸手去抓脖子,动作剧烈,似乎是想扯开脖子上的什么东西。 这个果实大概是神经麻痹类毒素,看上去效果是窒息,发作也很快。钟寸心根本没注意看地上这个人痛苦毒发一直挣扎到死的的反应,只全神贯注地盯着另外两人离去的方向,出神地思考着。 终黎陌这个人,跟着晏临,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 少年的精神总算是有了起色,虽然脸色尚且苍白,然而有了一点力气,努力地撑着地从地面上爬了起来。 除了右眼刚刚恢复没多久,还不太能见强光,因此用布裹着。除此以外,这幅曾经已经破败如腐肉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成了完整时候的模样,看不出不久之前残破的情形。 复原了的那张脸孔非常漂亮,木盐有着典型的北欧日耳曼男孩的外貌,金色的短发,翡翠般的眼睛,异常的精致与美丽。也不枉曾经金教的教徒们真心诚意地相信这个告诉他们主能够拯救一切的男孩是主的使者。 曾经的木盐,看上去实在是太像一个天使了。 不过事到如今,他眼中已经不再有虔诚的光芒,尽管容貌依旧漂亮,但已然失去了那种圣洁的光芒,再也无法让人一眼看过去便觉得,那是主派来的使者,再也无法透过自己,让别人深信主的存在。 山洞另一边燃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个不算大的碗,那是相对轻便的岩石做出来的,虽然做工精致,却简单实用,看得出是陆衡舟的手笔,大概是从里社带出来的。墨微坐在火堆之前,一手拿着粗糙的木头勺子,不断地搅着碗里的汤和肉,若有所思地发着呆,甚至没注意到木盐爬起来这么大得动静。 “微微。”木盐出声喊道,“怎么了?” 墨微听到声音回过神,恍惚了小片刻,似乎是总算想起来自己所在得地方,习惯性地笑了笑,答非所问:“有点力气走动了?等下吃点东西,应该就差不多好了。” 木盐“嗯”了一声,见墨微又开始发呆,索性也盯着篝火发了一会儿呆。 “你在伤心?”墨微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没话找话,“看起来……很难过。” 木盐翡翠色的眼睛在火光中鲜亮得近乎橙红,几乎是璀璨夺目:“我……在想我母亲,还有金教里之前那些到死去之前也想保护我的人。” 墨微伸手安慰性地拍拍他的肩膀,像是看着一个年幼的孩子,这目光让木盐稍微有些不自在:“微微,你没有亲人么?” 墨微愣了愣,收回拍着木盐肩膀的手,慢慢地揉了揉自己得太阳穴,陈旧的记忆如同井喷一样纷沓而至,染得回忆都仿佛变成了血色,几乎是完全遏制不住。她顿了半晌,才终于开了口:“我有一个兄长。” 木盐看着墨微似乎是有些痛楚的模样,不明就里地追问了一句:“那他……” “死了。”墨微简洁地打断了木盐的话,失去了一贯的温柔平和,语气急促,“在无域,死在游戏里。” Chapter 42 木盐愣了愣,立刻开始后悔自己多嘴:“抱歉,我不知道……” “不用在意。”墨微怔忡了一阵,渐渐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再也看不出一点刚才发呆的痕迹来,“反正哥哥他……我……我已经差不多全忘记了。” 忘记了?木盐眨了眨眼,并不太相信,只仔细看了看墨微的神情,然而她脸色温和带着笑,却又分明淡漠地很,丝毫看不出破绽来。 墨微盯着篝火,似乎是忽然之间就回忆起了很多事情,然而她其实并不想要回想已经过去的事情,只是有些画面一直执着地卡在记忆之中,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那是名为游戏的地方,她那向来温柔的兄长,躺在一片鲜血之中,笑着握着她的手:“微微……不要杀人……也不要给我复仇……否……否则的……的话……你跟那些王……有什么区别……” 要是杀人的话,她跟那些王,有什么区别?这一句话突然之间闯进脑中的时候,墨微几乎是想要笑的。 我不会杀人的,墨微心里默默地念了一遍,就像我那一天承诺过的一样,哥哥。 我会救人,不断地救人,倘若这样的话,在你心里,我才能跟那些王不一样? 她一直在救人,无论对方是谁,到如今,几乎已经是一种习惯了,其实她心里知道,自己只是放弃思考了而已。 她脸上仍旧没有除了温和的微笑以外的其他表情,即便是看着她的眼睛,也绝不可能看出一点点情绪来,然而其实她心里清楚得很,这也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就如同她其实从开始就很清楚里社的末路,也很清楚即便她救了那么多人,他们迟早也是会死的,或是死于自相残杀,或是死于饥饿与野兽,或是,死于游戏与王的恶意。 唯一真正拯救所有人的办法,是毁掉整个无域。 这不是一个很难以想到的方法,然而同样并不现实。墨微转头看了也在盯着篝火的木盐一眼,少年的侧脸线条青涩硬朗,还带着带着从炼狱活下来的人特有的坚韧的神色,能想象得出当初他怒斥无域的王的时候,是怎样愤怒到一往无前的神情。只可惜,随后而来的,本该是无尽的屈辱与折磨。 要毁掉整个无域,在她看得到的地方,木盐,陆衡舟,都这么说过。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或许有更多的人都这么想过,可是,不过是说说想想而已。如同陆衡舟所说,若是我有能力,王,你们已经死了。可是,我们大家,都并没有那个能力。 沉默在空气中蔓延,持续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木盐再度开口问道:“微微,你相信世界上有神明和魔鬼么?” 墨微不算太惊讶地抬起头,却相当惊讶地对上了一双异常认真的眼睛。 他是真的,想要知道这个荒诞可笑而且幼稚得很的问题的答案。墨微盯着木盐,原本到嘴边的随意的回答被她咽了下去,她仔细思考了一阵,最后还是模棱两可地回答道:“或许真的有吧。” “微微你不相信么?”木盐问道。 墨微托着腮帮子,眼神清透明亮,倒映着火光:“木盐,你相不相信,或是你信仰什么,只有你自己能决定,与别的人,与我的想法,全都没有关系。” 木盐抿了抿嘴唇:“我只是……” 他停住了,没再说下去,其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墨微盯着火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抬头,一如往常柔美地笑了笑:“我以为你会直接问我,为什么特地来救你。” 木盐当然不傻,他不可能只靠信仰维持一个几百人的教团,要是他怀疑墨微的居心也无可厚非。听着墨微这么问,少年呆了呆,突然扶着墙撑着地爬了几步,牵动了浑身的力气,不得不停下来喘气,急切地说道:“我不在乎!你有没有目的,你是不是真的想要救我,我不在乎,你救了我不是么?那我欠你一条命,仅此而已啊!” 他是天真、单纯、善良的。这个认知远比“他是个骗子”这个可能性来得更加令墨微头疼。墨微叹了口气,仰头看了看暮色中天空,游戏的标志洒下柔光,笼罩在远方的丛林中,不时有巨大的鸟类从空中飞过,发出一连串粗粝难听的叫声。 “木盐,”墨微仰着头道,“这种大鸟,叫哈斯特巨鹰。” 木盐顺着墨微的目光抬头看过去,他记得这种鸟,当初墨微就是从一只这样的巨鹰身上跳下来的,他回过头,看着墨微从地上爬了起来,把架在火上、已经沸腾的汤拿了下来递给了他:“喝一点吧,吃点东西,才能有力气。” 木盐没吭声,顺从地接过碗,刚凑到嘴边,便听着墨微道:“等你恢复了力气,我教你借住哈斯特巨鹰长距离移动的方法。然后我就可以带你去,去稍微看一看这个世界上,我所见到过的所谓神明的姿态。” 木盐猛地抬起头,目光一下子亮了起来。 ———— 晏临坐在自己的山洞门口,安静地盯着某处,思考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她对面,终黎陌居住的洞穴门户打开着,终黎陌人不在,几乎称得上是一片狼藉。看得出来,他离开之前根本没管堆了一地的食物,无数大小动物撕咬、打斗过的痕迹,伴随着一大堆空空的包装袋,散乱地遍布一地。 晏临看着面前得一片狼藉,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待会儿看终黎陌回来应该说什么。是应该对他的遭遇表示同情呢?还是应该幸灾乐祸一下?毕竟游戏好不容易得来的奖励居然这么轻易地就被动物吃掉了? 她咬了一口手里刚刚烤熟的羊腿,看着远处不紧不慢走回来的男人,他仍旧是清清爽爽的模样,衣衫整齐,几乎是连一个褶皱都没有,很容易能够得出结论他必定有着严重的洁癖。晏临抬头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终黎陌高高兴兴地问道:“阿临,怎么了?怎么这么看着我?” 晏临歪了歪脑袋:“终黎陌,你究竟是什么人?” 终黎陌听着晏临这一声不伦不类的问话,直接转过头去,只看见自己山洞之前堆着的一大堆空空的包装袋。他笑了笑,立刻领悟了晏临为什么会这么问。 晏临的怀疑很明白,倘若他真的是一个偶然居住在这里的职业玩家,为什么会犯下这种错误?居然丢下食物不管自己就出去了?职业玩家既然是拿命赌奖品,必定会对自己换来的奖品看重得很,没道理如此不上心,任由它们随便堆在山洞门口才对。 终黎陌伸出双手,在脑后插入短短的头发里,仰头看天,随口开始认真地、好似确有其事一般地扯淡:“阿临,我刚才为什么会急匆匆出去、以至于顾不上好好收拾这些食物的理由,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听的好,毕竟有些行业机密,倘若你听了一点点,就相当于是说你也一只脚跨进来了,我以为,你并不像做我这一行的。” 因为离开太急所以没顾得上?晏临将信将疑地抬头看了他一会儿,却看见终黎陌毫不在意地转身,背着手溜达了两步,伸手掀起了自己一个陷阱的盖子,随即“哦”了一声。 晏临立刻分了心,好奇地转过头去:“有收获?” 终黎陌随手甩了两把刀下陷阱,便听见一声尖叫,是类似鹿的声音。这一声一出,旁边的陷阱里大概是因为物伤其类,立刻也传来悲鸣,终黎陌每个有猎物的陷阱甩了两把刀,才算是让他们彻底安静了下来。 “收获不错。”终黎陌满意地摸了摸鼻子,抬头看了看那一地的包装袋,“起码是把本钱赚回来了。” 晏临顿了顿,没多说什么,倒是终黎陌突然很高兴地抬头,彻底说了一句跟之前的话题完全无关的话:“阿临,我看你一个人过得不错,身手好像也还可以。我会相当不错的武功,我正好有闲情逸致教人,你要不要跟我学?” 晏临第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 武功? 那种传说中可以点穴运气、隔山打牛、杀人于百步之外的东西? 这种从一个后现代生存游戏一下子穿越到古代武侠小说的感觉简直不能更加诡异。 晏临挣扎着试图自我安慰:或许只是我听错了。再或者,只是眼前这个人精神错乱了,再或者,还有可能我们理解的武功并不是同一种东西,毕竟是新的语言,说不定是翻译问题。 终黎陌盯着晏临复杂多变的神情看了一会儿,又笑了笑:“我会的武功没什么神奇的地方,只不过能让你更加能打一点。这样吧,我给你数五个数的时间,要是你不说要,那就算了。” 晏临嘴角抽了抽,正要吐槽这里面简直多得难以吐槽的槽点,便见终黎陌双手插在裤兜里,只凭双脚轻轻跳了两步,一下子顺着树干如同平地一样直直地跑了上去,用单脚倒挂在树枝上。 “五。” 晏临立刻被惊得呆住了,。爬树这种事情她不久前就学会了,然而只凭双脚在几乎竖直的地方如同平地一样行走、这种以前只在电视电影里看到的场景突然发生在眼前,虽然知道职业玩家肯定很强,然而还是反应不过来 “四。” 终黎陌仍旧是双手插在兜儿里,轻轻松松地一勾树枝,整个人腾空而起,在空中翻了一圈轻轻松松地落了地。 “三。” 在晏临目瞪口呆的空挡里,终黎陌的速度居然再次变快了不少,那道白色的身形几乎是突然就不见了,下一刻就已经出现在树干旁,不知何时藏在手心里的刀飞快地拉出一道银白闪亮的弧线。 “二。” 他面前的那一课大树晃了两下,轰然倒了下去。 “一——” “我要学!”晏临几乎是不经大脑地脱口而出。 终黎陌背对着晏临,伸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在晏临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嘴角慢慢地勾起一点笑容来。 Chapter 43 对晏临而言,有一点毋庸置疑: 终黎陌距离一个好老师,大概还差了七八个钟寸心的距离。 起码钟寸心讲哲学的时候她还有听下去的*,而终黎陌讲解物理,她作为一个工科生居然无聊到非常勉强才能不睡着。 终黎陌抛了抛手里的石子,瞄准晏临的脑袋扔了过去,晏临半睡半醒,只凭着遇到危险的本能立刻低下头,也算是勉强一下子躲了过去。不过这么大的动作之后自然也不可能再继续睡了,晏临勉强睁开眼:“怎么了?” 终黎陌抑郁地托着脑袋:“阿临啊,有没有人教过你,上课要认真听讲?不然的话你要怎么知道老师在说什么呢?” 晏临忙不迭地点了点头:“啊,老师啊,你刚刚不是在说,无域系统的模拟重力装置与正常星球不同,因为星球重力竖直向下,而这里的重力方向会稍微有一点歪向圆心的尖方塔?” 终黎陌摸了摸下巴:“哦,原来你听懂了,脑筋还不错嘛。” 晏临翻了个白眼,这种一句话就能说明白的废话你能讲半天,你难道以为我是白痴么? 终黎陌兴高采烈地表示这样一来就方便多了:“既然如此,你已经记得了重力得方向偏向尖方塔,那你无论何时腾空的时候,都记得让自己借力的方向顺着重力的方向。对于你现在的水平来说,这一点不重要,但是等以后你变强了,这一点会越来越重要。” 晏临在这一堆没有营养的废话中简直开始后悔一时冲动答应了要跟他学这什么见鬼的“武功”。 终黎陌高高兴兴地拍了拍手,把手里得石子扔掉:“天快黑了,我们出去吧,我不会带你参加游戏的,不过你必须跟着我跑到游戏会场。” “跑到会场?”晏临狐疑道,“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去那里?” 终黎陌挠了挠头:“有没有人曾经跟你说过,其实找到特定游戏会场并不算很容易?” 唔,晏临想了想,好像确实有人那么说过,在她来无域的第一天,大概是林扬吧,说过好几天才能追的上一个会场。 “走吧,”在游戏即将开始的刺耳声音响起后,终黎陌大步向外走去,抬头看了看,向着那个巨大的“c”的方向努了努嘴:“阿临,跟着我跑。” 晏临走出山洞,抬头看了一眼吓了一跳,新刷新出来的c类游戏的会场距离这里恐怕横跨了七八度,要在一个小时之内赶到怎么可能?更何况这一路还未必顺利,谁能保证不会遇到野兽什么的? 她还没来得及质疑,便看见终黎陌“嗖——”一下跳上了树,也没见他如何动,已经快消失在树丛中了。 晏临只愣了一小会儿,立刻跟了上去,尽全力开始在地面上奔跑,虽然她在平地上,对方再高处攀爬,然而没跑多远她就慢慢被对方拉开了距离,终黎陌不咸不淡地看了晏临一眼:“你确定你要在地面上跑?待会儿进入有野兽的区域,我可不管了哦!” 晏临咬了咬牙,就近找了一棵树,三下两下爬了上去,笨笨拙拙地开始先前跳,一开始好几次没跳到对面树枝上,要不是双手及时抓住了树枝,大概已经摔得半身不遂了。 终黎陌放慢了速度稍微等了她一会儿,晏临咬紧了牙,盯着终黎陌灵活的动作,开始有意识地模仿他运动的频率,一直这样等跑出去两公里多的样子,她终于勉强能够连续在树枝上跑两步了。终黎陌看她大概是没什么技术性的问题了,干脆地丢了一句话下来:“向着c类游戏的会场跑,不要停,我在那里等你。” 话刚说完,晏临就听见一阵悉悉索索声,再抬头,终黎陌的人影已经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了。 晏临低声咒骂了一声,居然把她一个人丢在这种原始森林里面,她这么一边想着一边顺手去摸背后的弓箭,结果居然摸了个空。 对了,出门的时候终黎陌让她不要带武器,说是太重不方便运动来着! 为了防止惊扰猎物,她今天甚至没有在身上涂硫磺浆果,晏临的寒毛一下子倒竖起来,不远处不知什么动物的吼声如今听起来简直异常惊悚可怖。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武器,她在这种森林里面的战斗力说不定还不如娇弱的食草动物。 该死!晏临只稍微再停了一会儿,立刻做出了决定:跑!迅速跑! 没有什么东西,比求生的*更加适合成为一个好的老师。 若是非要做个比喻,之前两公里她才是从扶着墙走进步到能蹒跚向前晃荡,接下来两公里,她已经从蹒跚学步飞快地进化到一路小跑了。 晏临不记得有多少次她从一只安氏兽或是剑齿虎、亦或是不知名的凶狠食肉动物身上一跃而过,也不记得多少次身后有动物循着气味一路追过来,不断冲着她嘶吼。 也不知道从那一段路开始,她再也没有一脚踩空过,也不记得从哪里开始,她已经开始下意识地从记忆里搜寻终黎陌和当初叶辰运动的身影,开始无意识地模仿着借住一切能借助的枝条来加快运动速度。 等她到了c类会场外面的空地的时候,久违的安全感让她只觉得浑身的力气和胆量都一下子消失了,差点没一下子瘫倒在地。 等她喘了好几口气、抬起头的时候,却看见终黎陌站在不远处,跟她想象的不同,他并不在c类游戏的会场中。 “你……”晏临本来还有掐死他的冲动,看着情形倒是有点愧疚了,“为了等我所以没赶得上参加游戏?” 终黎陌微笑着挥动手里的一大口袋工具:“怎么会呢,是你来得太慢了,我已经通关出来了。”他说着上下打量着晏临虚脱的模样,非常带有鼓励意味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还不错,起码在我回程之前,你已经赶到了,可喜可贺。” 晏临:算了,我还是掐死你吧。 终黎陌说完抬腿就开始往树上爬,晏临赶紧问:“你去哪儿?” 终黎陌立刻露出一种“平时看你挺机灵的,怎么这么不开窍呢”的神情:“当然是回去啊,不然呢?别这么泄气,我也是一路跑过来的,我刚刚还参加了一次游戏呢!要说肯定是我更加累对不对?” 晏临瞬间倒在地上。 职业玩家什么的,果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当得上的。 ———— 第二天晏临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过来,醒过来之后的第一感觉就是——浑身上下每一块肌肉都在剧烈地酸痛。 痛得不要说出门打猎了,就是动一下都觉得像好多把小刀顺着神经慢慢地向下移动,而且还移动到哪里顺手把那里的神经绞碎了。晏临呻.吟着爬起来,靠在山洞壁上躺了一会儿,适应了一下这种剧烈的疼痛,这才勉强算是爬了起来,心里稍微庆幸了一把这边温度还很低,前天猎到的和政羊应该还没有坏,还能吃。 一边是肌肉酸痛,一边是昨天累垮了所以没吃东西就睡了带来的剧烈饥饿,晏临挣扎了一下,选择了向胃屈服,慢慢地爬起来,决定出洞口烧水煮东西吃。 费尽了力气才推开堵门用的石头,晏临扶着墙走了两步,立刻就看到终黎陌那张欠扁的、阳光灿烂的脸。 “早啊,阿临。”终黎陌挥手打招呼,“呀,其实也不是很早了。” 终黎陌最大的特征就是无论什么处境,他永远能表现得如同日常生活一样,对于这一点,晏临简直已经逐渐开始免疫了,同样面无表情:“早上好。” “我刚才在想,要是你今天能坚持爬起来,我就给你一点奖励。”终黎陌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副无框眼镜,装模作样地推了推,“祝贺阿临同学通过了老师的考验!老师今天请客,来吃东西吧!” 这口气实在是得瑟欠抽得让晏临很有一脚踹到他脸上的冲动,要不是她现在累得根本抬不起来脚的话。 晏临恶狠狠地啃了一口面包,灌了一口牛奶,享受了一下久违的属于人类世界的待遇。 “巧克力。”终黎陌丢过来一块包装精美的巧克力,“听说口感不错,高热量,是很良好的食物,你要的话可以全都拿去。” 哼哼,对这种欠抽的人,务必吃到他穷为止。晏临努力忍着浑身肌肉的酸痛,用力咬了一口巧克力,这才想到终黎陌刚才说的是“听说”:“你没吃过巧克力?为什么不自己吃?” “巧克力过敏。”终黎陌颇有些遗憾地看着晏临手里的巧克力说,“吃了可能会死吧。” 晏临没撑得住,被噎住了,努力咳嗽了两声才顺过了气:“天哪,不能吃巧克力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啊!” 终黎陌托了托下巴:“我习惯性把这种感觉形容为类似‘性.无.能’。” “咳咳咳咳咳……”晏临成功地再度呛着了,灌了好大一口水才缓过劲儿来,“哈?” 终黎陌摊了摊手:“每个人都会跟你说,这是一种如何美味的东西,每天都会看见无数想吃的甜点标注加了巧克力,无数人会跟你说要不要来一块,或者是跟你吐槽哪里的巧克力比较好吃,哪里的比较难吃。然后你会发现这对其他人而言,是一种多么简单而且正常的享受,最过分的是,每个人都会跟你说,无法想象自己的生活没有巧克力。” 突然觉得这货好可怜怎么办?晏临默了片刻,总算是想了一句安慰的话:“别难过了,其实巧克力过敏的也不止你一个。你知道么,所有的狗都不能吃巧克力,所以你不是孤独一个……欸?你怎么突然就走了?” 决定假装没听到转身离开的终黎陌:……你管这玩意儿叫安慰? 吃饱喝足,晏临愉快地靠在山壁上,感受着身体舒缓开来得愉悦感。 终黎陌终于晃荡回来了:“下午没什么事,你好好休息一会儿吧,最好再睡一会儿,等天色暗下来,我们继续去找今天的会场。” 晏临立刻倒下挺尸:……还要再来?!让我先死一死。 Chapter 44 这种非人道、不同情的训练持续了整整三十多天。 晏临的哥哥晏钦刚上大学的时候,曾经用一段话评论过军训这种东西:军训就是刚开始的时候,你每一天都发现前一天说的“自己已经累死了”的话说早了,后期就是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的全过程。而到如今,晏临觉得那个形容真是精妙。 第一天下来的时候,晏临觉得自己已经完全累到了极点,真的几乎是快要死了,她深刻地以为自己不可能再动一下了。 等到第二天被终黎陌直接从地上拎起来、直接丢到野兽云集的区域之后,迫于生存不得已再度狂奔了一晚,而后晏临才发现昨天以为是最累的极点还远远不是极点,现在的感觉才是。 等到连续跑到第五天的时候,她发觉自己早上起来的时候,肌肉酸痛居然比前一天轻微不少,精神也开始神清气爽。 再一直持续到第十天,晏临已经能够在不赶会场的时间里生龙活虎了。 晏临无比得瑟地带着弓箭出门晃荡了一圈,久违地重温了一下捕猎的乐趣,然而大概是因为好多天没有碰弓箭导致没有手感,弓箭的准头差了不少,一下子射歪了,只堪堪擦过了眼前这只披毛犀的背脊,勉强是划出了一道口子。披毛犀立刻被激怒了,它没给晏临第二次射箭的机会,一路横冲直撞,用巨大的角撞断了好几棵树,大有不追到晏临不罢休的气势。 晏临一开始大吃一惊,还以为第一次捕猎的时候狼狈逃窜的噩梦又要重演,然而很快,晏临就发觉自己多虑了,这十天来累死累活训练的成效相当明显,晏临发现自己轻轻松松就能保持在披毛犀前面。她忍不住一时之间玩心大起,索性放慢了速度,保持着与披毛犀不算很近也绝对算不上远的距离,轻轻松松地在树枝上跳着,引诱着披毛犀来回兜圈子玩。 “咔嚓——” 一声脆响,晏临立刻发觉自己成功诠释了“不作死就不会死”这句至理名言。 都说是善骑者坠,善游者溺,她这还没到善骑者的程度呢,果然不应该作死。脚下的树枝毫无征兆地折断了,在摔下树去的全过程里,晏临一直都无比懊恼地这么想着。 早就已经处于暴怒状态的披毛犀立刻冲了过来,晏临甫一落地,单手一撑,侧俯过身躲过了对方的第一次冲锋,没等披毛犀缓过神来,趁着它转身的功夫,晏临飞快地重新爬上树,长舒了一口气。 功亏一篑的披毛犀更加愤怒地冲撞了过来,刚跑了两步,它顿时觉得头上一重,顿时不省犀事了。 晏临看着坐在披毛犀头上、用一把小刀反手插在披毛犀脑袋里的终黎陌,目瞪口呆了半天,总算是反应了过来,伸出手指指着对方,惊得话都说不完整:“你你你……刚才那根树枝不是我踩断的,是你打断的对不对?!” “可喜可贺。”终黎陌没回答,算是默认了,眼睛都笑弯成了一条线,“阿临身手长进得很快,即使是意外事件应对得也很好,我这这个当老师的觉得非常高兴。” 晏临差点没气得一口血喷出来,只看见终黎陌低头看看披毛犀的尸体,带着无比嫌弃的鼻音:“你捕猎这个干吗?肉很粗糙,咀嚼困难,皮也容易裂,很不好用,这一只还很瘦,连弄点脂肪出来点灯都不太可能。要说犀角嘛,这一只的刚刚都撞裂了,也没什么用了,你到底是看上了它哪一点?” 晏临歪了歪嘴:“能吃能用就不错了,哪里那么讲究了。” 终黎陌惊讶道:“咦?难道我最近请客的东西,居然还不如这些质地粗糙的肉来得合你的口味?照这个看来,你的口味颇为奇特啊?” 谁口味奇特了?!晏临翻了一个白眼:“我又不参加游戏,你也不养我一辈子,那我以后不还是得靠这些肉活命,倒是你比较奇怪,明明游戏挣来的东西远远够用了,就算是两天参加一次游戏也够了,你干嘛每天都去?而且你体力这么好,干嘛不参加b类那种拼体力的游戏,非得去参加c类游戏跟人拼智商?” 终黎陌:“……你刚才这句话里,不知道为什么,我好像听出了一点看不起我智商的意思?” “没有,”晏临立刻断然否认,“完全没有,你的错觉。” 终黎陌松开了手里的小刀,从披毛犀身上站了起来:“游戏这种东西嘛,跟你训练差不多,你现在这么每天跑着就觉得无所谓,一旦休息了一天,以后要想继续可就难喽!所以啊,阿临,你得一次性练习到能追的上我才能停。不过既然你这么有精神,那么从今天开始,白天的时候我来教你如何简洁有效地使用各种长度的刀好了。” 晏临刚才还精神抖擞的脸立刻垮了下来。 当然,不管晏临腹诽了多少次,无可否认的是,终黎陌真的很强。晏临觉得自己的体能提高已经算得上是飞快了,然而每天追着终黎陌的背影,她也并没有觉得自己成功接近了多少。 一直到第十七天晚上,晏临足足跑过了九度、抵达c类会场之外的时候,历史上第一次,她没看到终黎陌顶着欠扁的笑容等在会场外面、悠哉悠哉地得瑟自己获得的奖品。 晏临立刻窃喜了一下,自己的速度终于提升到了、能赶得上在终黎陌通关游戏之前抵达会场了啊。 当然她也就只是窃喜了一会儿,下一个瞬间,晏临从正下方看见了、也是这一夜第一次看清了c类游戏会场空中的耀眼得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的悬浮文字—— c-乙。 晏临心里猛地一跳。 这是她进入无域以来第二次看见一个游戏的难度居然上升到了乙级。 终黎陌实在是太强了,强大到每天通关游戏获取奖品,就像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以至于晏临每天跑着的时候,几乎都忘记了终黎陌所正在参加的是,是死亡率极高的无域的“游戏”,她忘记了,或许有一天她跑到的时候,等待她的不是终黎陌,而是他的死讯。 这巨大而久违的“乙”字,分明不祥,晏临忽然之间就紧张了起来,长时间里被她抛在脑后的对于游戏的恐惧骤然之间冒了出来,疯狂地生长起来。 她神经质一样绕着游戏会场跑了两圈,焦虑地等待终黎陌出来,心里一边安慰自己终黎陌一定能跟平时一样轻轻松松地通关游戏,一边又克制不住地在心里推演最坏的可能性。 一个人影猛地从游戏会场里弹了出来,一下子摔在晏临身后不远处。 终黎陌一头尘土,无比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一抬头就看见晏临呆呆地看着他。 “哈哈,”终黎陌勉强止住了脸皮的抽风,掸了掸身上的尘土,“运气不好,居然是乙级游戏,没能通关就被判定失格,结果扔出来了。不过算了,没死也万幸了,今天的游戏大概除了我们三两个被中途弹出来的,其他都全灭了。咦,阿临,你怎么了?” 晏临像是突然惊醒一样霍然抬起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才总算是恢复了常态:“哈哈,你也有不能通关的一天啊哈哈!不过你看,我今天赶到的时候你都没来得及出会场呢,是不是说明我已经合格了?以后再也不用跑了?” 终黎陌恨铁不成钢地屈指猛敲晏临的脑袋:“这一路上我为了等你可是特意放慢了速度!就这样,看看你还比我慢多少!居然这就满足了!你就不能对自己严格一点点?!” 被终黎陌教训了一顿,晏临立刻嘟了嘟嘴表示不高兴,随即转头爬上树默默地开始往回跑,还没跑几步,突然听见终黎陌叹了口气:“阿临,我知道你是不想再接近游戏会场了。但是你绝对不能放任自己的恐惧,因为假如你还想活下去的话,迟早要参加a类游戏。到那个时候,任何一点意志动摇,或许都是致命的,所以你现在绝对不可以逃避面对游戏。” 晏临的动作猛地一顿,刚才还轻轻松松的气氛一下子僵硬了起来,等了好一会,晏临才回过头来调侃道:“你突然这么正经,真是令人不习惯。” 终黎陌无所谓地摊摊手:“嘛,学生偷懒,当老师的可不能放纵。” 虽说临时算是开了个玩笑圆过去了,然而两人关系还是稍微尴尬了两天。晏临隐约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劲了,然而她又说不出来,也只好任由时间化解尴尬。 不过晏临对用刀的学习明显不如单纯体力训练上手得快,大概是因为以前联系散打留下的习惯性动作,总是不能很快地跟终黎陌的演示合拍。终黎陌极其郁结地纠正了无数次多余的习惯性动作之后终于宣告放弃: “算了,阿临,我觉得一板一眼地学习用刀不适合你。你有之前跟人对打的底子在,很难从头开始纠正动作。既然该教的我都教过了,从今天起,干脆来训练实战好了,你跟我对打,我觉得这种方式比较适合你。” 晏临立刻表示跃跃欲试。 一天之后,顶着一个青色眼圈的晏临已经开始后悔,这个人出手真的是毫不留情,而且估计根本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 不过本着愈挫愈勇的精神,和总有一天能亲自动手抽终黎陌一顿的美好期望,晏临还是积极地继续每天找虐。 日子也就这么嘻嘻哈哈地过了一个多月,尽管训练很辛苦,然而因为同样丰盛的伙食,晏临依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胖了整整一圈。 从好的方面说,晏临现在已经能稳定地在游戏开始不久就赶到会场了,实战的训练大概也能保证在前十分钟左右不被打中。当然不好的方面来说,终黎陌的水准对她而言依然是一个遥远的存在? 自己真的能赶上终黎陌么?晏临想了想,随即又安慰自己放宽了心,对方也不知道究竟年龄多少,指不定是跟钟寸心他们一样老不死的类型,再加上对方又是从小开始练习的,自己短时间之内没能赶上终黎陌的水准也是很正常的嘛,只要继续努力的话,以后总归是能追上的。 “叮——” 尖锐的响声代表着游戏会场的确定。晏临懒懒散散地爬起来,准备开始今天的长途跋涉。 然而刚从洞口探出头去,晏临就被吓了一跳。 天幕上c的字样,前所未有地如此接近晏临居住的地方。 Chapter 45 “c”的字样很大,距离也很近,晏临仰着脑袋盯着那天幕上的大字看了半天,随即长长地舒了口气:“好险好险,差点就又直接被会场圈进去了。” “放心吧,跟里社以前被圈进去的d类游戏不同,c类游戏只要没开场都能退出。”终黎陌站在洞口,听晏临这么说回过头来,不咸不淡地扫了她一样,随即再转头看着会场的方向挑了挑眉:“会场居然在家门口,真是好巧。” 他知道自己在里社呆过的事情?晏临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得时候心里稍微沉了一下,不过她转念想想,要是有人告诉她说:“终黎陌他什么都不知道,对自己一无所知,连她在里社呆过都不知道。”她估计也肯定不会相信。 既然其实自己潜意识里也知道终黎陌不简单,那她索性也不再烦心终黎陌为什么会知道的事情,托着腮帮子:“嘻嘻,不过会场这么近,今天训练强度还真是小的可以。” 终黎陌看着晏临一脸的得瑟,伸了个拦腰:“这种强度的训练不要也罢。不过看在你这一个月也长进了不少的份儿上,今天就当给你放个假,我一个人去会场好了。游戏难度是根据参与人数来的,这附近居民很少,游戏应该很轻松,一会儿就能回来。” 晏临立刻非常不求上进、高高兴兴地表示:“好啊,好啊,那你快去快回。” 终黎陌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活动关节舒展了下四肢:“阿临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参加游戏?这里偏僻,能赶到会场参加游戏的人应该不多,所以这次游戏等级应该很低、危险很小才对,你只要老老实实跟着我,应该不会有事。要是你想克服对游戏的恐惧,今天是个好机会。” 很有诱惑力的发言,晏临盯着终黎陌的侧脸,沉默了好一阵:“我不想参加游戏。。” “理由。”这一回终黎陌没让她浑水摸鱼过去,也没迁就她,转身走近了两步,伸手搭在她脑袋上揉了揉她越来越长的头发,就跟安慰一个小孩子一样,“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我过问一声,你如此不愿意参加游戏的理由,不只是因为恐惧对么?” 晏临低着头,没有看终黎陌,等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我知道这个理由很蠢,我也知道很无厘头神经质……只是……每次通关之后,我总会不自觉地觉得……自己是杀死那些人的共犯。” 终黎陌实在是没想到是这个理由,一时间差点没撑得住笑出来,然而看看晏临绷着脸,又实在是相当忐忑的样子,一时之间居然不知道是笑好,还是不笑好。 纠结了好一会儿,终黎陌盯着晏临一副做错了事情、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伸手虚虚拥住她的肩膀,把她稍微搂在怀里,轻轻拍了拍晏临的肩膀。 他比晏临高出一个头来,只把下巴搁在晏临头顶,低声叹着气,仰头看着天空中光亮的大字。 没人能看见他这一刻的表情,然而他这一刻也并没有什么表情。 “阿临。我不打算安慰你说,这一切不是你的错。”终黎陌声音少有的温温和和,“我们生而有罪,罪无可恕。我们在无域中活到如今,脚下踩着无数人的性命。参加游戏,本就是助纣为虐,你在游戏中存活,固然不是你杀了那些人,甚至可以以为你没有做错什么。 可是作为活下来的一方,作为‘游戏规则’的利益既得者,不过是游戏规则偏向你则赢,不偏向你则输。那么非要说你是踩着别人的命活下来的,倒也也无可厚非,谁都不要觉得自己无辜。要是你能理直气壮地觉得自己没有罪,我会觉得比较可怕。” 晏临并不清楚这是不是他的真心话,或者只是安慰,她用力点了两下头,没说话。终黎陌松了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强迫你参加游戏的。阿临,你好好睡一觉吧,睡醒了,就把这些都忘了,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晏临低声“唔”了一声,萎靡不振地缩回自己的山洞里,窝在墙角,再也没说话。 终黎陌盯着晏临呆着的那团阴影看了两眼,叹了口气:“阿临,我走了。” 阴影里传来一声极低的应答,终黎陌最后还是不放心地仔细看了一眼,这才转了身,第一次没有飞快地爬上树,而是慢慢地、散步般地向会场走去。 这一次c类游戏的会场规模不算很大,也就两个篮球场拼起来的大小,应该算是小规模的游戏了。 终黎陌走到会场门口、尚未踏进去的时候略微停顿了下,在这个无人的地方深吸了一口气,花了一会儿功夫调整心情,才重新摆好了亲切和善的笑容,大步走了进去。 “大家晚上好!”终黎陌语调愉快地跟已经到了的人打招呼,一边打量了一下这次游戏的会场,“这会场是怎么回事?” 这是一个相当令人不舒服的会场,四面墙壁、天花板,乃至地板,都是光洁透亮的镜子,因为彼此相互倒映,每个人的模样都在镜子中被呈现了无数次,让人无端地觉得毛骨悚然。终黎陌“唔”了一声,再度半是玩笑地感慨道:“这玩意儿布置这么多的效果,出乎预料地华丽啊。” 旁边一个神色略微有些木讷的青年听到声音抬起头,伸出手指推了推他那厚重如同啤酒瓶底的粗框眼镜,语气里有一点不知所谓的傲慢:“这是心理压迫,绝大多数人面对镜子中的自己会产生一点不自在,这是因为想象中的自己跟现实中的自己有一定的偏差,而镜子非常真实地校准了这种偏差。而这间房间里三百六十度的镜子,再通过多次反射让人产生‘无所遁形’的错觉,从而瓦解参与者的意志。” 终黎陌饶有兴致地看着这青年,饶有兴致地想追问什么,倒是被另一边立刻凑上来的两个女孩抢了先: “哇,你好厉害,知道得好多啊,你以前是参加过c类游戏对么?” “你这么厉害能帮帮我们吗?我们是第一次参加呢!你叫什么名字?以前是做什么的?” 青年得意地昂着头:“我以前是心理系的学生,学分绩95分呢。当然也是参加过游戏的,我的名字是……” “咳咳……”一阵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旁边一个留着一把长胡子的中年人扫了他一眼,“年轻人,我劝你不要这么容易就说名字的好,毕竟啊……”他四下看了一圈,“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终黎陌没注意听粗框眼镜青年的话,只跟着那中年人跟着四下扫了一圈,粗粗看了一眼,今天的人数不多,连自己总共二十一人。 不仅仅是会场地处偏僻、难以到达的问题,c类游戏的参与者一直越来越少。鲁莽的、勇于参加游戏的亡命之徒在如此多次游戏之后,存活的人数越来越少,而被逼参加游戏的,又大多不会选择“工具”这种乍听上去不那么性命攸关的没什么诱惑的游戏,这也直接导致了c类游戏的参与者居然只有二十几人。 随着那粗框眼镜青年自信满满的话,这群人里仅有的几个看起来是新人的都围了上去。不过细想起来,c类游戏的惯例是合情推理类,要是有一个高智商的盟友在,会是相当不错的选择。 终黎陌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凑过去搭个话什么的,不过看看那边人数实在是很多,他还是默默地装作新人的样子,凑到旁边一个一脸冷淡的高挑女子旁边去了。 “你知道c类游戏一般是什么样么?”他非常熟练地发动了“自来熟”技能,“要是方便的话,能透露一下可能得情况么?” 那女子听到问话,冷冷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终黎陌,总算用一种冷得掉渣子的声音道:“你是第一次参加游戏?” 终黎陌立刻一脸无辜地瞪大眼睛,用力点了点头。 这一脸冷漠的女子看着居然短暂地笑了笑,随即再度冷下脸来:“去骗别人吧。” 原来是不好糊弄的类型啊,终黎陌别了别嘴,不疾不徐地继续厚着脸皮搭话:“怎么看出来我是骗人的?” 女子冷笑一声,直言不讳道:“我以前是个应.召女,别的本事几乎没有,唯独阅人无数这一点很有自信。你这样子,还新人呢,早就是刀尖儿上舔血舔惯了的人。你看看,那边那个戴粗框眼镜的,估计也就参加过一两次游戏,让他运气好赢了,然后那边那个留胡子的,大概是个经常参加游戏、但是没遇到过高难度游戏的主儿,旁边那个正在一个劲儿吹捧那个粗框眼镜的,估计是个常年靠着依赖别人存活的投机客,然后最角落一个人蹲着的那个捆辫子的小哥,估计是第一、第二次参加游戏,就算以前参加过,也绝对不多。” 终黎陌顺着女子的话头一个个看了过去,极其信服地点头,伸手鼓掌:“很厉害。光看一看就能发现这么多事情。” 女子听着这镇定过头的回答,看了终黎陌半晌:“你也很不错嘛,我告诉你这些,你一点都不惊讶,也是个老手了吧。怎么样,要不要跟我联手?” 终黎陌弯了弯眼角,笑道:“好啊,不过我很弱的,要是我拖后腿了,你可千万帮帮我。” 女子并不太相信的样子,只稍微挑了挑下巴:“我叫肖佳。” 终黎陌也笑了笑:“终黎陌,请多指教。” 没等肖佳再说话,系统里边传来一声合成的电子声: “滴——游戏开始。” Chapter 46 “游戏的提示居然是合成音?”肖佳稍微有点诧异,“等等,游戏不都是由王亲自主持的么?难道是今天无域有什么重大变故?” “c类游戏都是合成音。”肖佳旁边有个身材臃肿的男人凑了过来,一副老好人的模样笑眯眯地说,“终黎先生你说是吧?这是我们第三次在c类游戏里头见面了吧,真是巧合啊。这也是缘分,今天不如让我们还有肖小姐一起通关怎么样?” 这真是跟教科书一样标准的笑里藏刀。终黎陌的目光从他脸上扫过,没回话,伸手从兜里摸索了一阵,居然掏出一包香烟来:“要来一根嘛?” “要的要的。”香烟在无域可是有价无市的金贵东西,臃肿男人看着立刻喜笑颜开,迅速地从烟盒里抽了两根,一根叼在嘴里,另一根随手塞进了自己的口袋。 终黎陌笑了笑,也并不太在意这么明显地占他便宜,不紧不慢地把烟盒塞进口袋,重新又摸出了另一个细长一些的烟盒,动手打开递到肖佳面前笑道:“这是女士烟,味道轻些,需要来一根么?” 肖佳略微诧异地瞟了他一眼,“哈”了一声,修长白皙的手指在空中稍微打了一个花儿,这才缓缓地抽了一支烟叼在嘴里,终黎陌收回烟盒,换了只手摸出打火机,既绅士、又不不太过殷勤地躬身给肖佳点上火。 夹着香烟的两根青葱般细长的手指尖上,还残留有一点红色的指甲油,因为无域中无法重新涂上,已经只剩下指尖上的一点点,新长出来的指甲白生生的,在那一点艳红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娇俏。 肖佳深吸了一口烟,惬意地缓缓吐了出来,浅浅的眼圈在空气中扩散开去:“终黎先生好兴致,想来女人缘一向不错,也不知可有什么红颜知己?” 这话里的意思很清楚,要是终黎陌没有固定的女伴,要是两人都能在这个游戏中活下去,她想跟他在一起。他们都是成年人,有生理需求,也都有在无域中活下去的本事,不会拖累彼此,这种邀请也算得上是理所当然。 当然,终黎陌这种能拥有香烟这种在无域中算得上奢侈品的东西,要说肖佳没有一点依靠的心思也不可能。 红颜知己?终黎陌听着这种半是挑.逗的话,正打算一如往常地保持暧昧,不知为何突然想起那个毫无肖佳这样迷人情致的晏临,居然犹豫了一瞬间,忍不住略微挑起些笑,肖佳眼角余光立刻捕捉到了他这一瞬间的犹豫,略微有些失望:“看来是有了。” 有么?终黎陌笑着摇了摇头:“肖小姐说笑了。” 肖佳皱了皱眉,刚要说话,旁边那个臃肿男人对于肖佳邀请的对方不是自己显然很不满,抬头很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谈话:“游戏快要开始了!我们准备一下!” 肖佳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哦?怎么还没宣读规则?” 既然刚才已经被人说穿了是参加c类游戏的常客,终黎陌索性也就大大方方地抬头看看天花板上的镜子:“c类游戏不会宣读规则,只会直接在什么地方显示规则。就我的经验看,c类游戏的宗旨是合情推断,换句话说,能做出正确的推断,就能通关。” 肖佳想了想,正要在问什么,然而一行鲜红的字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天花板的镜子上上—— “游戏c-戊” “戊?”不知谁嘟囔了一声,听不出是庆幸难度低,还是觉得难度太低可能拿不到多好的奖励而觉得遗憾。 随即跟着出现了三个字: “跳格子” “跳格子?”终黎陌笑了笑,“这游戏听起来不错,你们觉得呢?” 臃肿男人嘟囔了一声:“小孩子的游戏,不过肯定没那么简单。” 肖佳死死盯着天花板上的规则,一句话没说。 字还在不断浮现:“每回答一个问题前进一格,根据答案不同向不同的方向跳一步,总共二十六道问题,全部答完可以到达有终点。 根据回答错误的数目,到达终点会不同。 回答错误数目在三道之内的视为通过,会到达‘正确的终点’,错误三道以上会到达‘错误的终点’。 以落地时间为准,最先到达正确终点的五人通关,获得奖励,最后到达正确终点的五人将无法离开终点区域。 错误的终点格子每五分钟通入一次高压电执行‘死刑’,正确终点格子在游戏时间结束后,也将全面通入高压电,对最后到达的五人执行‘死刑’。 以及,游戏过程中,不经过‘正确终点’离开格子区域的人将会自爆。 三分钟后游戏开始。 游戏准备时间剩余:00:02:59 游戏剩余时间:02:00:00。” 规则简单地简直有些不知所云,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脚下的镜子里很快浮现出一串一串的格子,格子足够大,可以站三五个人的样子,格子错综复杂地排列着,最开头分为好几个起.点,到后面慢慢地各自串联了起来,最后通向二十六个红色的终点格子。 肖佳盯着看了一会儿狐疑道:“就这个?简单讲就是答错三道以上的人,还有最慢通关的五个人都要死?” 没人回答她,只听见不远处的粗框眼镜青年冷笑了一声:“用未知的问题来让人紧张,还故意加上一个时间限制,这是可以在施加压迫感,在逼我们快速前进。c类游戏果然是心理战,三分钟快到了,大家快走吧,时间不多。” 他说完就选了就近的一个起.点格子站了上去,原本跟着他的几个人听了都立刻跟他站到了同一格,或是相邻的几个格子里,等待着准备时间一结束,立刻开始前进,隔着一段距离,能看见他们几人之间在相互窃窃私语,那个粗框眼镜青年胸有成竹地在跟其他人说着什么。 肖佳猛吸了一口烟,抬头看终黎陌:“你对回答问题有多少自信?” 终黎陌稍微眯了眯眼,笑得看不出情绪,也干脆地找了个格子站了进去:“哈,一般般吧。” 肖佳摇了摇头,猛吸了一口烟,随手把剩下的半截扔了,抬头看看准备时间还剩十几秒,也跟着跨了一步,干脆和终黎陌站到了一格里面,随即那个臃肿的男人也跟了上来:“嘿嘿,大家一起。” 他还没套近乎完,便发现另外两人都盯着地面上看,随着他们跳上来的动作,准备时间也已经结束了,格子的镜面上慢慢浮现出了一道题: “请问:这是c类游戏还是d类游戏? c类游戏向左跳,d类游戏向右跳。” 这问题看起来很简单么,臃肿的男人表情立刻轻松起来了,笑道:“戊级的游戏难度果然不高。” 肖佳细长的双眼扫了过来,没说话,不过看得出也没那么紧张了,她读完题率先毫不犹豫地向左跳了一格,终黎陌和臃肿的男人也很快跟了上去。 格子里是第二道题: “第二道题,请问,题目出现这一秒,无域中的剩余存活的人数是奇数还是偶数? 奇数往左跳,偶数往右跳。” 跟第一道简直是废话的问题不同,第二道题简直让人不知所云。 肖佳看着忍不住低咒了一声:“该死,什么玩意儿。” 臃肿的男人刚刚还算轻松的表情一下子垮了,几乎是惊恐地抬头看了看天:“这题……只错三道之内……” 他们还没犹豫完,便看见终黎陌扫了一眼地面,随即毫不犹豫地向左边跳了一步。 肖佳和臃肿的男人都愣了愣,然而看终黎陌脸上丝毫没有担心或是焦虑的表情,看起来非常肯定,就好像真的知道答案,他们虽然心里慌张,看这情形下意识地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也不由相信了几分,迅速跟了上去。 终黎陌等另外两人都到了,这才低头看第三道问题: “第三道题,请问这个世界的重力是点重力还是面重力? 点重力向左跳,面重力向右跳。” 这是个物理题么?肖佳挑了挑一边的眉毛,干脆没说话,抬头看看其他人,意外地发觉臃肿男人很兴奋地道:“这个我知道!点重力和面重力的区别我知道!要是在星球上的话,重力其实都是指向星球的球心,那就是点重力,要是一个平面直接施加重力的话就是面重力!无域是平面结构,一定是面重力!” 他大概是急于在肖佳面前展现一下自己是有用的,说完之后立刻向右跳了一格。 就在他刚刚跳出去的瞬间,终黎陌也同样毫不犹豫地向左也跳了一格。 “你……”臃肿的男人听到落地声,回过头看着一脸悠闲的终黎陌,震惊道,“你不要命了!你……你……你这是在瞎跳!” “哈哈,我跳错了么?”终黎陌笑着道歉,“抱歉抱歉,刚刚发了会呆,我就随便跳了跳,不过错三条以内都没问题呢,我这才随便跳了两次哈哈哈……” 随便跳了两次?!也就是说刚才第二问的时候他也是随便跳得么?!也就是说自己很有可能已经错了一条了?!臃肿的男人听着简直一口气喘不上来,粗短的手指指着终黎陌几乎要发抖,然而更加令他震惊的事情立刻发生了,肖佳看了看两人的神情,“哼”了一声,居然跟着终黎陌向左跳了一格。 “你们!”臃肿男人脸色煞白,“不要命了!” “我之前跟了一个测绘师。”肖佳面色淡漠地低头看题,漫不经心地解释着,“他在被大地獭踩死之前一直想测绘一遍无域的地图。他曾经跟我说过,他测得的无域的重力方向并不是竖直向下的,而是稍微斜着向着尖方塔的方向偏移,所以我想应该是点重力,重力方向都是向着尖方塔下面某一点埋着的某个东西。” 终黎陌耐心地听完,嘻嘻哈哈地笑:“运气真好,猜对了。” 肖佳淡淡地抬头看了他一眼,也不戳穿这显而易见的鬼话,轻哼了一声:“看下一题吧。” 臃肿男人气急,跺了跺脚,也没办法,只得低头看地面上的第四题: “主持c类游戏的王,是女人还是男人? 女人向左跳,男人向右跳。” Chapter 47 臃肿男人看着那道题脸色都青了,他已经确定答错了一道题,还有一道题是终黎陌瞎猜的,如今这一道题要是他再答错了,那他后面的路就必须全对才有希望活下去。对他而言,接下来每一个问题几乎都不容有失,然而遇上的偏偏是这么一道不知所云的题。 c类游戏的主持者,是男人,还是女人? 怪不得c类游戏一直都是用合成音!原来是不想让人知道主持者的性别! 这是什么怪异的癖好?! “哦?原来这个该死的游戏也有主持者啊?”肖佳四处看了一眼,以一种很是轻蔑的腔调说道,“这还是我第一次看见,居然有主持的王跟缩头乌龟一样,从头到尾连面都不露一个,还让人猜他是男是女?!谁知道这是男是女?我们连是人是鬼都不知道!” 终黎陌听着肖佳这么说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低声道:“哈哈,缩头乌龟么?既然大家都不知道,那我继续随便猜一猜,我一直觉得自己运气不错的,说不定能猜中呢。” 话音刚落,他就再度向左跳了一格。 “你知道答案?!”臃肿的男人因为稍微离得有些距离,没听见他们的对话,只看着终黎陌如此肯定地跳了一步,不由地惊叫了这么一声。 这一声的声音也实在是有点大,几乎所有人因此而都转过头来看着他,臃肿男人刚才是气恼终黎陌明知答案却不拦着他,这时候一时报复心起,也是不怕把事情再闹大,索性扯着嗓子开始喊,“这个人知道问题的答案!他连主持者是男是女都知道!他知道怎么过关!” 这一句话说出来,一时间几乎所有人都沉默地盯着终黎陌,那目光灼热得几乎要把他烧出一个窟窿。 终黎陌看了看盯着自己的众人,不慌不忙、甚至可以说是悠闲地打量了一下大家的位置,他们中得大多数人还站在第二道题的位置上,大概是因为第二道题太不知所云了,所以他们都相当谨慎地一步都没动。 只有一个个子非常高的中年人,虽然同样小心谨慎地在移动,不过进度跟终黎陌相当,在第四题的地方,也站在会场最左方,跟终黎陌靠得很近,大概再过去两道题的样子,这两条线就会合并,他们二人也就会进入同一个格子了。 当然也有勇气可嘉、几乎称得上是无所畏惧的,比如那个粗框眼镜青年,还有他的四个追随者。他们都已经跳到了第十二三题左右的地方,不过水平方向上跟终黎陌他们隔得很远,他们基本保持在会场中间的部分。 跑在前面的,除了最左边的终黎陌一群人、中间的粗框眼镜青年一群人,此外还有那个一直沉默的、把头发捆成一束的青年。他一个人跳在整个会场的最右边那条线上,大概已经跳了五六格的样子。 终黎陌笑了一声,伸手指着粗框眼镜青年转头对臃肿男人道:“你说我知道答案?我这才跳过了四道题而已,除了第一题很简单,我只回答了三道题。难道更加有可能的不是,我就只是想随便跳三道么?毕竟规则可是允许错三道不是么?你们怎么不看看他?他都已经跳到那个位置了,那个样子,才叫明显是知道答案的吧?” 粗框眼镜青年被人直直地指着,总算是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终黎陌,又看了看其他人,既不否认、也不解释自己知道答案的事,只无比轻蔑地笑了一声:“哼,一群白痴!” 立刻有人怒道:“你果然知道答案!你这小人!你都已经走得那么远了,肯定能通关了,让我们知道怎么活下去都不肯么!你分明就是想让我们死!只想自己活下去!你这个恶毒的小人!我诅咒你!诅咒你不得好死!” 粗框眼镜青年被恶劣的人身攻击激怒了,立刻大声反驳道:“你们是白痴么!对,反正你们已经赶不上我们了,告诉你也无妨!你自己看看这种问题,怎么可能有人知道答案?假如没人知道答案,难道这个所谓的以‘合情推断’著称的c类游戏是在考察我们运气么?要是没人知道答案,那就说明这题目的答案是什么根本不重要! 所以是你们自己蠢,答案什么的明明根本没有意义!前五人通关后到的五人死,这才是真正的游戏规则!其他的都是心理学上的把戏,增加你们前进的难度,让你们害怕,让你们不敢走,让你们成为最后五个人!其实答案是什么,根本无所谓!只有速度才是重点!白痴,听明白了么!听明白了就给我住口,别拖慢我的速度!” 青年的话一结束,便不管其他人继续向前跳,他身后的两个女孩和那个大胡子中年人还有另一个一脸谄媚的男人,纷纷转头向着人群傲慢地嗤笑了几声,随即也不耽搁,继续跟着粗框眼镜青年跑。 一时之间没人说话,过了十来秒,才有其他人反应过来,总算是领悟了青年的意思,顿时也不要命一样开始向前飞快地跳格子。 倒是整个会场另一边的那个捆头发的青年这个时候居然停了下来,他双手插在兜里,若有所思地盯着终黎陌这边,似乎是在等他说些什么。而那个在终黎陌身边的中年人,只是稍微再想了想,便不管了再向前跳了一格,仍旧是左边,这下,他已经到了终黎陌旁边,两人之间就差不到一米的距离。 终黎陌脸上带笑,笑意浮在脸色表面。他安静地等其他人基本向前跳了两格的样子,忽然毫无征兆地用力笑了一声:“答案什么的,确实没人知道,所以确实,这不可能是通过真的知道答案是什么来解决的问题。可是,这并不是说答案的对错就不重要,因为有一个方法,能知道所有题的答案。” 他话音刚落,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终黎陌是故意等大家都跳了两三格才说了这句话,这两三格当中也不知道答错了多少答对了多少,万一他要是对的的话……大家几乎都一脸紧张地盯着他。 粗框眼镜青年这会儿已经跳到了大概十六题的位置,闻声忍不住停下来,回头用鼻子嗤笑了一声:“你觉得这种鬼话会有人相信你?!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你骗鬼呢!哈,你就是故意这么说的吧,其实是为了拖慢别人的步子、好给自己一鼓作气赢了游戏的机会么?哈哈,真天真!可惜不是每个人都这么蠢!”说着,他一鼓作气接连跳了两步。 终黎陌根本没回头看他,只耐心地看着其他人,似乎在观察实验样品一般,带着某种客观从容得让旁边的肖佳几乎本能地退了一步的疏离。 大多数人都停下了来,犹豫地看向终黎陌,等着他所谓的“知道所有答案的方法”,他们大多都总共才跳了三四格的样子,也有两个被粗框眼镜青年说动了心,继续在跳。终黎陌再抬头看看那个在会场最右侧的捆辫子青年,他跟其他人举动相反,听完终黎陌的话,他反而开始继续沿着最右边的那条线向前跳了。 终黎陌看着各个人的反应,再次笑了笑,声音清亮温和,仿佛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一开始题目的意思里头,有一点非常有趣,同时也很令我觉得相当费解,题目说,根据我们所到达的终点格子的不同,能够判断出我们答错了多少道题,并且据此推断答错的题数是否在三道以内。 且先让我们假定,游戏是没有任何bug的。所以听到这一点之后,我就一直在想,这件事情究竟要如何做到,要如何做到,只看我们最后停在哪一个格子,就知道我们答错了多少条。” 他这个问题一提出来,大多数人还是一头雾水的状态。有中年女人粗声粗气地说:“看我们到哪里当然能知道我们错了多少啊!这不是废话么!” 终黎陌根本没管这中年女人的话,大概是觉得跟蠢人解释问题很费劲,他干脆直接转头,看向已经停住脚步的粗框眼镜青年,斯条慢理地说道:“首先,请允许我擅自给‘正确回答所有问题之后所能到达的终点格子’取个名字,叫‘完全正确格子’。 假如完全正确格子在所有终点格子的中间段的话,那我要是答错了六道题,把三道向左的题答成了向右,再把三道向右的题答成了向左,那我到达的不还是完全正确格子?这样的话,最大允许错误条数不就是九条了么?” 终黎陌歪了歪头,一脸无辜地继续笑着说: “接着我们回到那个假定,我们假定游戏没有任何bug,那游戏运营者,绝对不会允许这种错误出现。换句话,绝对不可能出现错了九条和错了三条的人到达同一个格子一起通关的情况,那么—— 王,究竟要如何根据我所到达的终点格子的位置,判断我答错了多少道题呢?” Chapter 48 粗框眼镜青年听到这里终于停下了脚步,转过头来,不知不觉之间脸上那些不屑与轻蔑居然消失了。 有个身材很小、几乎一步都没敢跳还在起.点处的小姑娘听完插嘴道:“对啊,假如这么想的话,王根本不可能知道我打错了多少不是吗?所以你假设这个游戏没有bug,根本不可能成立对么?” 肖佳听完忽然“嗯”了一声,嘴角挑起一阵冷笑也看向那粗框眼镜青年:“原来如此,我明白了,不成立的不是这个假设,而是另一个假设。” “另一个假设?”小姑娘晃了晃脑袋,不明所以道。 粗框眼睛青年在肖佳的目光下不知不觉白了脸色,冷汗涔涔而下。肖佳看终黎陌意态悠闲,没有开口的意思,便替他继续说道:“刚才他说假如完全正确格子在中间位置的话,这个游戏就不可能成立。这么推想而来,完全正确格子只有可能是最左边的一格和最右边的一格,否则的话,绝对不可能根据我们到达的终点格子来判断我们答错了几道。” 小姑娘立刻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下的第一道题: “请问:这是c类游戏还是d类游戏? c类游戏向左跳,d类游戏向右跳。” “怪不得第一道题那么简单!”她恍然大悟,立刻两下跳到终黎陌身后的格子里,一脸崇拜地看着终黎陌,“第一道那么简单的题是告诉我们正确的方向是向左的!所以只要顺着这个方向,一直向左跑跑到最后就好了!” 臃肿男人回头审视看了一阵,发现自己只错了一格,顿时也激动了起来:“哈哈!我就知道你最可靠!不愧是通关了那么多次游戏的人!”说话的功夫已经完全忘了他自己刚才对终黎陌的不满和冒犯。 终黎陌挑了挑眉,没理会他们说什么,不甚上心地再看向粗框眼镜青年:“正是如此,所以说,答案也并不是不重要。” 粗框眼镜青年几乎是双腿一软,差点没摔下去,他身边其他追随者也一下呆傻了一样动弹不得,其中一个姑娘一下子就瘫倒了在地。而整个格子最右侧的捆着头发的青年站在原地,远远地盯着这边,丝毫没有没动。除了他们以外,其他人大多只跳了四五格,也有一个人稍微快些,发觉自己已经向右跳了四格以上,算是没救了,愣在了原地。 而其他人都是欣喜的样子,必胜策略在手,他们几乎已经完全忘了通关还有其他条件。 终黎陌只四处看了两眼,也不管他们,正打算继续往前跳,还没动身,他旁边那个高个子中年人猛地伸过手来,强有力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语气阴鸷、可以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问:“你为什么要把通关方法告诉所有人!戊级别的游戏奖品本来就不多!” 终黎陌仿佛不经意地随手掸开用力抓着自己肩膀的手,对方大概是没料到这么一个看起来文弱的男人力气这么大,差点被这个动作甩出格子去,终黎陌还没发话,便听肖佳淡淡地道:“因为后五名死啊,要是到达正确格子的人数不到五人,我们就算通关了也得死啊。不管怎么样,总得让自己活下来才对。你能猜到跳格子的必胜策略,居然猜不到这一点,果然是利令智昏么。” 高个子中年人愣了愣,瞬间涨红了脸,收回手去,讪讪地想道歉,然而终黎陌和肖佳却没等他自顾自开始向前跳。他咬了咬牙,也跟着埋头向前。 一声尖叫陡然间刺破了整个会场的沉默,所有人都被惊吓到了,下意识地回头看向尖叫声得来源。那粗框眼镜青年从以为自己必胜,到骤然得知自己必死,过于巨大的心理落差和绝望让他彻底失去了理智。他在明知自己必死的境地之下,居然近乎半疯癫地跑出了格子,向着终黎陌冲了过来,眼泪鼻涕不受控制一样淌了满满一脸: “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求你救……” 谁都没想过,他在最后的时候,居然会下意识地觉得能找到题目答案的终黎陌求救,更加令人没能想到的是,他居然无视了游戏说明里明确说过的,不可以在游戏结束之前,离开格子区域。 “砰——” 不算出人意料,他最后一句“救救我”还没说完,随着不算很大的爆炸声,他的身影便在格子中间彻彻底底地消失了,一大蓬血肉泥浆立刻飞散开来。 素来是衣服上有了褶皱就扔掉不要了的重度洁癖患者终黎陌,立刻一脸懊恼地看着自己白衬衫被弄得乌七八糟一片血污,罕见地失去所有的冷静自持,脸都变了形,失控地低声咒骂着:“该死的,谁特么设计的这该死的自爆机制!真是……恶心透了!要命!”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闲情逸致跟终黎陌一样去关心身上衣服的,大多数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傻了,粗框眼镜青年的几个追随者中的其中一个女孩一屁股坐在地上,盯着看了半晌,突然惨叫起来:“我不要!我不要这么死!我不要爆炸!我就是电死也不要这么死!” 她的惨叫声未落,就已经开始不要命一样开始胡乱往前跳。 也不知道,是这个举动让其他无望幸存的人在无法正常思考的情况下,本能地进行了模仿,亦或者是这些明知自己必死的人,在见识了这惨烈的死状之后也同意在错误的格子里被电死会比较轻松,总之那些已经求生无望的人们几乎全都开始向前跑,如同一场观礼,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停在那里,盯着他们看,一直看着他们跑进错误的终点格子。 再等了一会儿,随着“磁——”的一声,一阵烤肉的香味慢慢地从远处的终点格子里传了过来。 大家沉默地再度开始前进,才各自跳了两格,才听见不知是谁突然问了一句:“那边小哥儿,你不去么?” 这句话里头的意思,无异于逼人去死,然而这个情境之下,居然没有人觉得有什么不对。那个站在整个格子场最右边的捆着头发的青年站在原地,盯着所有人看了一会,突然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话:“有哪条规则说了,跳格子这个游戏进行中不可以回头么?” 所有人都静默了片刻。 有哪条规则说了不可以回头么? 对啊,不是还可以回头么?!大家把目光移向远方的尸体,刚才那个追上终黎陌的女孩颤颤巍巍道:“那……那这些人……都白死了么?!他们……本来不用死……” 那捆着头发的青年居然也不慌不忙,席地坐了下来:“他们当然必死无疑。你们是不是忘了,最后五个到达正确格子的也会死,他们耽搁了这么久就算回头肯定非死不可。只是区别在于,要是他们刚才回头的话,你们可以就不必害怕成为那最后五个人。” 他话音刚落,这边刚刚还在庆幸自己能活下来的人终于清醒了过来,场上还剩下十六个人,就算那个捆头发的青年愿意垫底,也还有四个人必死无疑。 终黎陌深深看了那个坐在整个会场最右边的捆头发的青年一眼,身边的人不断超过他,知道肖佳猛地一掐他的胳膊,他才回过头去,跟着开始向前跑。 那青年神色很淡漠,没什么情绪波动,就好像丝毫不在意自己刚才说过的,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事实一样。 人群混乱而崩溃地开始向前涌动,随着格子慢慢汇合,显得愈发拥挤起来。每个格子容许的人数大概是五个人,本来应该是能容得下这么多人的,怎奈大家都没有小心谨慎地前进的打算,因而这个时候单单是保持不被推出格子区都变难了不少。 终黎陌嘴角失踪挑着一点意味不明的笑容,跟在肖佳身后飞快地跳过了十几格,因为刚才耽搁了,他已经在最后几个人里面了,他旁边是那个臃肿的中年人,不过大家速度相当,一时也看不出那五个人会在最后。 临到最后几步的时候,人群愈发混乱,也不知道是谁混乱中推了终黎陌一把,终黎陌脚下一个踉跄,抬起头一看,已经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还没进入终点格子了。 已经在终点格子里的人大抵都有些庆幸自己不是最后一个,只有肖佳难得控制不住情绪,怒道:“你们疯了么!好歹是他破解了谜题救了你们的命,你们居然推他!!” 终黎陌看看终点格子里挤成一团的十四个人,除了肖佳,每个人都互相看着,不打算承认的样子。他抬头笑了笑,就好像真的无所谓一样:“哈哈,没想到我居然是最后。话说,肖佳,你要不要出来陪我?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哈哈!” 肖佳愣了愣,实在是没想到终黎陌最后会邀请他一起死。 她眼底神色复杂,一时有点冲动地抬起脚来,一时又放下,大家都盯着她,一直到她最后退了一步,轻声道:“对不起……” 终黎陌长长地吐了口气,重新摆出微笑来,向大家挥手,看不出苍凉,除了某种失望,居然没有什么其他情绪:“那么,永别了。” 肖佳她从来都不是多情的人,倒不如说她活到如今最大的本钱就是冷漠。然而看着终黎陌这个表情,她忽地就有冲动一步踏出去,然而还没来得及动,一股巨大的电流刹那通过了她的全身,她只来得及等大眼睛看着毫不意外地、微笑着向他们挥手告别的终黎陌,便软软地倒了下去,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这里放了这么多镜子,他们居然全都猜不出是要选择相反的路的意思。镜子带来的心理压迫?哈哈。”终黎陌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向回跳了两格,也席地坐下,“那位唯一猜到应该走最右边的路的人,你不拦着大家送死真的好么?毕竟这样的话,你就算进入了正确的格子,也肯定是倒数五名之一,必死无疑了。” “我听衡舟说过好几次,说他曾经误入的c类游戏是一种很恶劣的游戏,即便是难度很低的时候,也经常会团灭。”剩下的那个捆着头发的青年悠悠闲闲地看着终黎陌,彻头彻尾地答非所问,“不枉我特意来参加了一次c类游戏,也算是见识了一把。” “陆衡舟么,我记得那一次游戏,c-丙,我参加过几乎所有c类游戏,而那是唯一一次全部存活的。”终黎陌露出回忆的神色,“真怀念那一次游戏啊。不过话说回来,c类游戏很恶劣么?陆衡舟这么评价的?” “当然恶劣。”青年抬起头,血红色的双眼冷冷地盯着终黎陌:“抛去其他的不谈,单单就主持游戏的王本人也在游戏中、伪装成玩家误导游戏走向这一点,就已经足够恶劣了,不是么?终黎陌,c类游戏的主持者,无域的王。” 终黎陌听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好吧,在闲聊之前先说一件事,钟寸心,就算我是王,也确实是c类游戏的主持者,但是既然你身在游戏中,我也不能违反游戏规则地救你。” Chapter 49 钟寸心对着终黎陌的警告丝毫没有给出反应,只淡定地抬头看了看时间:“还有四十分钟多才游戏结束,我们还有时间,可以好好谈一谈,终黎,你以为如何?” “你可以称呼我陌。”终黎陌歪着头笑了笑,“事实上,我并不是很喜欢别人称呼我终黎。” 钟寸心漫不经心地抬了抬眼皮道:“我不记得我们有这么熟悉。” 终黎陌一下子就笑了:“不是那个意思,只是‘终黎’并不是我的姓,我的名字只是‘陌’,正确地说,是‘渐行渐远’。” 最后那个‘渐行渐远’是用钟寸心那个星球的语言说的,大概是担心用无域通用语言无法让钟寸心正确地领会这个词语的意思,他特意用了钟寸心那个星球的语言来说。 钟寸心久违地听到自己的母语,居然下意识地愣住了,没给出任何反应。 终黎陌看着钟寸心这副模样忍不住笑了笑,继续道:“姓氏这种东西,是人类想要流传血脉私心,我们既然已经永生了,姓氏就没有意义了,也已经被我们遗忘很久了。我特地编出一个姓氏也不过是想显得正常一点,所以我并不太喜欢你称呼我终黎。不过你一定想要生疏地称呼我的话,我有个提议,不如尊称我一声陌王殿下,或者陌王冕下什么的,你觉得怎么样?” 这几个称呼成功恶心到了钟寸心,钟寸心面无表情地选了一个勉强算得上不卑不亢的:“我明白了,陌王。” 终黎陌默许了这个称呼,站起身来,随手扯开身上的衣服,不知道从哪里的镜子缝隙里抽出了一件新的白衬衫:“先等一下,我换一身衣服,封的这套自爆装置设计得太恶心了,我回去要一定要申诉撤销,这真是要命了。不过要是你没事做的话,不如告诉我你怎么看出来的?” 钟寸心嗤笑了一声,稍微偏过头去,终黎陌立刻接着笑道:“大家都是男人,你有什么好介意的。” 钟寸心抬头看向□□方向:“第四问,游戏的主持者是男是女,左边是女,右边是男。” 虽然他没直说,终黎陌立刻领会了他的意思,嘴角抽了抽:“这题目不是我控制的,我人在游戏中,所以我每次设计完游戏之后拜托封给我调试运行。所以只是封的玩笑,跟你们没有关系。” “最开始怀疑你在游戏中的不是我,是衡舟。”钟寸心总算回过头来,同时回到了正题,“c类游戏很奇怪的是,明明游戏难度没有决定,会场倒是提前布置得相当精细,像是早就决定好了游戏内容。那临时能调节难度的,当然只有王本人。那这位从头到尾没出现过的王,很有可能混在玩家里面。” “啊啊,陆衡舟。”终黎陌歪着嘴笑,神色平静,就像是平时聊天,简直带上了恶意嘲讽腔,“对啊,当然是陆衡舟,那个封最喜欢、下了几乎所有注的陆衡舟。” 钟寸心面无表情,仿佛他们在谈论的并不是一件正在拿人命开玩笑的事情:“封下注给了衡舟,那你是把注下在了阿临头上?” 终黎陌敏锐地发觉钟寸心也第一次状似亲昵地喊了“阿临”,心里默念了七八遍“小肚鸡肠”,花了好大力气才说服自己没有笑出声来:“我?我怎么可能一开始就把注下在那个小丫头头上?我下注的对象跟阿临有点,恩,说不太清楚的关系,所以我来看看阿临。不过说起来,你那位挚友陆衡舟,跟阿临也有一点不为人知的关系,想来他们并没有让你知道么。” 钟寸心挑了挑细长入鬓的眉毛:“无聊的离间。” 终黎陌摊了摊手:“算了,就算我发誓说我从不说谎你估计也不会信。不过我刚才说的倒真是真的,陆衡舟和阿临之间有某种不为人知的关系,只不过他们俩自己也不知道而已。” “我去调查过好几次,c类游戏团灭的几率不算低,然而偏偏有人能从团灭的游戏当中每次都全身而退。既然有这么强的实力,为什么有时候难度低的时候却也不能通关呢?我因此认定衡舟是对的,王本人就在冒充玩家。”钟寸心没理会这个强行□□来的话题,淡漠地继续之前的话题,“不过我很好奇,这是相当戊级游戏,你恶意误导所有人去死,难道不是违反了游戏难度么?” “等一下!”终黎陌一脸震惊地比了个手势,示意钟寸心住口,“恶意误导?!请不要恶意揣度,否则我简直可以告你诽谤了。你想象一下,要是我一句话都不说话,这就是a类游戏了。钟寸心,要是我不在,或者我一句话都没说过,再把人数拓展个五倍的样子,就算你从一开始就想到了通关方法,你以为你能在混乱的人群中活下来?人群失控起来是什么样子,一次里社你是没见识够么?” 钟寸心抿了抿嘴唇,没开口。 “我说的话,都是来自游戏本身的提示。”终黎陌换好了衣服,整理干净,无视了所有规则干脆地踏出格子来,“我没有一句话是错的,我帮助他们解了整整一半的谜题,猜不到最后一步,那可不是我误导的错。”他说着笑了笑,“说起来,与其说是我刻意误导,倒不如说,是你不肯提示最后一步的错呢。我是真的没想到,你居然任由它们去死了,钟寸心,你才是真的狠心吧?” 钟寸心淡淡地扫了一眼远处几乎是堆积起来的尸体,漠然道:“他们为了活命互相陷害,每个人在最开始为了利益都想过害人,每个人都参与了逼死其他人的行为,也每个人都想着要踩着别人的尸体通关,导致死亡的,从来都是他们自己。你永远不可能说他们的死,是因为别人不肯救。” “多么正确的理念。”终黎陌歪了歪嘴,“可是即便他们的死主要是因为自己,那也不代表你的冷漠是无辜的。” 钟寸心“哈”了一声:“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无辜?我什么时候无辜过?” 终黎陌继续笑:“你果然跟陆衡舟不一样,真奇怪你们俩居然能和平共处百十来年。不过那也无所谓了,反正事到如今,就算封特地违反规定、强硬插手了暖主持的游戏d-丙,听说陆衡舟也还是崩溃了不是么。” “他没事。”钟寸心无所谓地扫了终黎陌一眼,“衡舟不会因为这种事崩溃。不过听你说的,就好像封王是来救衡舟的一样?” 终黎陌听钟寸心尊称了一声封王,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知道在看什么:“嘿,封,你在看的对吧?难为提到你了,你不亲自说一句么?” 然而在一片寂静中,封并没有开口,终黎陌只得笑着替他说:“你不会觉得暖是什么好相处的吧?说真的,封那个性子虽然不靠谱,不过跟其他人比起来,他从来没出过格,否则我们也不会让他当监察了。不过暖前天好像把注从木盐身上撤下来了一半,加到了陆衡舟身上,陆衡舟也真是厉害。” 难得终黎陌如此捧高了封,然而封还是很不给面子地没开口,终黎陌有点讪讪:“算了,不如先来谈一谈别的,我是真的好奇,你确实打算死在这场游戏里?” “当然没有,既然你是王,既然你知道衡舟,那你不是很清楚么,这个游戏活下去的方法。”钟寸心镇定得简直离谱,“衡舟当初带着所有人平安离开c类游戏的方法,除了让人心甘情愿地听从他的话这一点是他的才能,我做不到,此外的我还是能想到的。 c类游戏,只要不求胜利,就不会失败。衡舟当初是这么说的,而我也是这么想的。假如不想胜利,抛弃通关的念头,那我这个时候,会怎么做?会留在原地,不前往终点格子,这么想来的话,规则里没有一句话说了在游戏结束的时候会如何处置没有到达终点格子的人,想来应该是当做没有通关也没有失败,被弹出游戏,对吧?” “哈,我果然应该给陆衡舟下注的。”终黎陌遗憾地道,“不过算了,性格太合的话他成为王以后我们恐怕反而相处不来。嘛,作为你猜对了整个游戏运营方式的奖励,我给你一个提问的机会怎么样?无论你想知道什么,只要不越界太远被封阻止,我都一定回答。这个条件怎么样?” “无论问什么么……要是衡舟在这里的话,他一定会问你,”钟寸心状似毫不在意这个天上掉馅饼的机会,咧了咧嘴,“看着这些人处在你曾经呆过的地方,是什么感觉?明明自己也经历过,为什么现在能这么冷血地看着他们死?” “陆衡舟在这里的话,你肯定不会让他问的。”终黎陌笑,“因为这个问题没意义也没价值。” “有道理。”钟寸心抿了抿嘴唇,“那我自己想问的问题是,无域究竟是什么?” 终黎陌仍旧没正面回答,只低笑了一声:“钟寸心,你不是已经拿到了所有需要的情报,并且猜出了无域是什么么?” 钟寸心脸色平静:“那我猜的对么?” 终黎陌饶有兴致地再笑了一声:“钟寸心,是对是错,你心里当真不清楚么?” 钟寸心重新坐了下来,叹了口气:“哈,真是难为你提这么个看似非常奢侈的条件,你果然是知道我已经知道了,所以我其实没什么能问的。”在终黎陌带笑的目光中,钟寸心站了起来,作势掸了掸身上的灰,终黎陌忍不住插嘴道:“我的地盘儿一直都很干净,肯定比你的裤子干净。” 钟寸心白了他一眼,抬头看了看时间,还有不到二十分钟:“既然如此,那我问一句吧,你呆在阿临身边,教她这一切,究竟是什么目的?” Chapter 50 “扑哧……”一声嗤笑从频道里传来,终黎陌没忍住对着半空翻了个白眼,封果然是一直在看的。 “关掉频道,封!”终黎陌简直恼羞成怒,“我请求的协助到此结束,请立刻结束协助!你再听下去就是违规。请立刻关掉频道!” 封难得话很少,又响亮地笑了一声,随即果断地关掉了频道。 在频道关闭声响起之后,终黎陌的表情终于恢复了一贯的欠抽的轻松样子:“我为什么要教阿临这件事嘛……钟寸心,你不是很会猜么?不如你自己猜猜看?” 终黎陌这表情实在是太日常和悠闲了,悠闲到一直提着心情、如临大敌的钟寸心简直开始怀疑人生:“我能想出的可能性太多了,没有办法确定是哪一个。” “说说看你觉得最有可能的那一个,放心吧,猜错了我不会笑话你的,真的。” 钟寸心扶额,他们非得用这种高中生课间休息的口吻对话么? “阿临本身没有什么牵扯太广的价值。”钟寸心抹了把脸,维持住淡定的表情,“所以你教导她,让她变强,增加她活下去可能性的理由,应该确实是为了让她活下去,你先前说过,你是为了考察一个跟阿临牵扯甚广的人才来看阿临。那你想要她活下去的理由,是因为想要用她的信任来牵制那个人吗?假如以后他们同样成为了王,阿临跟你亲近,并且欠你一个巨大的人情,这样那个人就会为了阿临听你的话?这个难道是说,你们王的内部也有什么争斗导致你必须先下手为强么?” 这段猜测实在是骇人听闻了一点,终黎陌听完盯着钟寸心,咧嘴笑了好一会儿:“钟寸心,你真的是个天才,不枉那么多人下注在你身上。可惜的是啊,你猜错了,你知道么,你一直有一个很大的缺点,所以我不如先给你一个警告,你绝对不要参加g类游戏,因为这个缺点,你一定不可能在g类游戏里活下来。” 钟寸心皱着细长入鬓的眉毛,没答话。 终黎陌稍稍前倾了身体,俯视着坐在地上的钟寸心:“你狡诈多智,擅长抽丝理线,永远能从点滴小事猜出真相。换言之,你从来都不会吝啬以最大的恶意来揣度别人,你不肯相信任何人,甚至连自己都不相信。” 他顿了一顿,继续道,“钟寸心,就比如现在这个状况,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教导阿临这件事,并并没有目的呢?我最初接近阿临确实是为了另一个人,可是假如我教她活下去的方法,只是我希望她活下去,这里面真正原因只是因为我喜欢她,那该怎么办呢?” 终黎陌满意地看到钟寸心鲜红色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他惬意地欣赏着钟寸心细微的挣扎的表情,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听到钟寸心认真地问了一句:“既然你喜欢她,那身为王的你,能直接带她离开无域么?” 终黎陌呆了呆,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废话,要是可以的话我早就那么做了!我们王也不是什么都能做的!规则,是比我们的性命更加重要的东西。” 钟寸心不算很意外地叹了口气,王之上,果然有其他约束的存在。 终黎陌拍拍他的肩膀:“喂喂,你这么坦然,这种时候还在想这个,弄得我炫耀得都快没成就感了。我们是情敌啊情敌! 啊,不过也别灰心啊,其实阿临心里还是念着你的啊。阿临一直就是那个样子,她在意的事情和不在意的事情恐怕连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她现在说起自己死去的家人心平气和的,就好像真的不在乎他们一样,可是倘若真的有一天,有人骗她说给她一个机会复活她的家人,指不定她能为此干出什么疯狂的事情。她对你也是一样,她以为你死了,所以她刻意不在乎你的样子,其实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机制罢了,与她那杰出的危机本能一样,只是想让自己过得轻松一点的本能而已。” “这是在无域。”钟寸心听完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在这无域里面,活下去才是第一位的,假如身为王的你留在她身边能确保她活下去,我当然会希望她继续呆在你身边,这样你就能继续教导她变强。” 终黎陌耸了耸肩:“喂喂,你就不能反应正常一点么?我读过人类心理学的书,阿临变强了,变得比你强那么多了,作为雄性的你不是应该抑郁么?理论上讲雄性生物不会喜欢雌性生物比自己强太多,尤其是自己喜欢的雌性。” 钟寸心挑了挑单边的眉毛:“我还没弱到,得知喜欢的女人比自己强就自尊心崩溃。” “噗——”终黎陌用力笑了一声,“你这句话嘲讽了大多数人类雄性。” 钟寸心耸了耸肩:“显然不包括你。不过我是真的很好奇,你说话间的意思就好像你快要离开了一样,可是c类游戏还在进行,你作为主持者,又必须进入游戏中来维持游戏,不是必须留在无域中么?难道说c类游戏的举办是有期限的?从某一天开始就不会有c类游戏了?” “这就是最后一次了。”终黎陌摇头苦笑了一声,“钟寸心,我还真是没见过心胸这么宽广的情敌,不过这样也好,既然你在的话,我现在离开也算是放心了。” 钟寸心诧异地抬了抬头,终黎陌继续道:“c类游戏的奖品工具,d类游戏的武器,还有e类游戏器皿,它们跟食物或者药品、衣服什么的不同,不是消耗品。到现在在无域里这些非消耗品的存储量早就已经过饱和了,所以c类游戏已经没有必要继续举办下去了。 更何况,如你所想,游戏最大的作用,本来就不是提供物质,而是在王的控制下对参赛者进行甄别,事到如今,c类游戏的参与者越来越少,因为不是必需品,以后不会再有很多人参加了,c类游戏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钟寸心点了点头:“怪不得,我要是想避开阿临跟你摊牌,就只能选择参加c类游戏。而我的体能远远不如你和阿临,所以太远的会场我赶不到,所以你故意把最后一次的会场设在近处,这样我必定不可能错过这次机会,一定得冒险进入游戏来。” 终黎陌听着“噗”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自己好歹摆了你一道,敢情你是明知可能是陷阱还往里跳啊。” 钟寸心没说话,终黎陌抬头看看时间,还剩最后两三分钟,忍不住低头扬声问:“不过啊,钟寸心,你是不是以为,你被从游戏里弹出去能够毫发无伤?” “我没这么以为过。”钟寸心面色平静,“事实上居然在被弹出游戏之前,我居然丝毫没有受伤这件事才比较出乎意料,我以为我起码会重伤而出。” “哈,我明白了。”终黎陌若有所思地眯了眯眼,仰头看着天空中的数字慢慢趋向于零。 “我走了,钟寸心。你真的很有意思。”终黎陌笑了笑,随着时间到达零,c类游戏的会场开始崩溃成碎片,而终黎陌的身影如同倒映在镜子中一样,随着周围场景一起崩溃成一片又一片,“我等待着跟你的再会,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遥远的王座之上。” 钟寸心没说话,安静地等待着最后把自己扔出无域的力道。 “到那个时候,希望你带着阿临一起……” 后面的话钟寸心并没有听清,一股几乎把他五脏六腑都绞碎的巨大力道猛地把他甩了出去,一直摔出去十多米远,“砰——”地撞在山石之上,颅骨、肋骨、乃至脊椎骨被活活撞碎的声音清楚地传了出来。 “寸心!”一直等在外面的墨微迅速跑了过来,钟寸心整个前额凹陷下去一大块,勉强维持着意识,咬着牙低声挤出字来:“幸亏提前拜托你在外面等我,下手真狠……” ———— 久违地回到苍穹之上。 跟无域中的原始森林不同,这里现代化得几乎令人炫目。 传送到的地方后面是一张椅子,右手有一个小茶几,茶几上放着一杯准备好的温热的茶,终黎陌随手端了起来,送到嘴边,又放了下去,不咸不淡地看着旁边坐着的少年: “封,你知道我巧克力过敏的。” “有什么关系?”封吹了一声口哨,自己端起另一个杯子,喝了一口热巧克力,“枉费我还特意消除掉了气味,结果还是被发现了么。说道过敏,不过是你的心理作用而已,你现在这个样子,还能有什么让你过敏?我们最多情、最心软、也是最心狠手辣的陌王殿下。” 少年的脸庞很好看,年轻而精致,要说缺点的话,唯有这张明明是少年的脸庞,居然丝毫没有朝气,他坐在那里,惬意地仰头闭着眼,无数根几乎肉眼不可见的细小光纤直接连接到他的前额上,直接看上去显得异常怪异。 “欢迎回来,陌。”他慢慢睁开眼,浅灰色的瞳仁清澈透亮,他这么低声说道,仿佛真的是在低诉衷肠,“真想念你,如同我想念她。” Chapter 51 “啪啪——”终黎陌伸手鼓掌,“敢当着我的面提起她,勇气可嘉。” 封没睁眼,左手食指稍微抬了抬,一个圆盘凭空出现在终黎陌左右边的茶几上,厚厚的一大坨筹码散乱地堆在这个圆盘里面,把圆盘底座上的名字都遮住了,看不分明。 “你这是什么意思?”终黎陌挑了挑眉。 “我以为你一回来就会更改下注呢。”封咧嘴笑了笑,声音活泼灵动,然而那张脸上就连笑容都死气腾腾的,无法跟这活泼得简直调皮的声音联系在一起,“你看,我都这么贴心地给你准备好了下注盘。出去观察下注对象的参考对象都能把自己搭进去,果真是传说中的多情种子。只是不知道,陌王殿下是真心喜欢呢,还是纯粹……” “我从来不在这种事情上开玩笑,”终黎陌截断了封的话,然而表情悠闲的得很,只稍微挑了下眉,随手从面前圆盘上抓了一把筹码,“不过猜对了,我确实要更改下注。”说着,他转头对着空白的墙面镇定地开口:“显示目前下注结果。” 旁边白色的墙面上迅速出现了数字和图形的统计结果。虽然无域中统共有过50万人,然而其中有幸被王们下注的显然不算多。王们的选择很集中,偌大的墙面上也就只有不到两百人的样子。 条形分成橙黄、天蓝,还有深灰三种颜色,被下注的数字超过200的十多人是橙黄色的,其他人是天蓝色,而灰色,毋庸置疑是死者。 因而在这一长串统计之中,最上方第五个灰色的名字在一片鲜亮的橙黄之中就特别显眼。孙思邈,曾经君国的统治者,距离提前拿到a类游戏门票就只有一步之遥的人。 在整个列表最上方挂着的那个名字,并没有出乎任何人的意料之外—— 陆衡舟,被下注筹码数:1921。 这单子上第二个人叫罗洱,只是这筹码数,还不到首位陆衡舟的一半,只有714。在接下来几名筹码数倒是差得不远,也都是在无域里头名气不小的人物,651的原金教领袖木盐,578的情报贩子叶辰,556的已经死去的孙思邈,549的钟寸心,477的楼兰。 “我走了五个多月,结果罗洱还没死么。”终黎陌不满地哼了一声,忍不住地唠叨,“我走之前他还是第四,现在居然升到第二了?一共123人,一人一百个筹码,他们居然统共给他下了714个?!这帮给他下注的,当真是吃饱了撑着的么?下注的前提是认同品行吧?要是这个罗洱真的成为王了,我看这群玩脱了的家伙们打算怎么办。” 封笑了一声:“别在意,大家也就是在初期随便玩,下注越多,也就意味着得到的认同越多,在无域中得到的暗中的帮助就越多。大家就是存着初期好好把他捧高的心思,都在等他摔到底的那一天开看得舒爽。其实谁都知道他肯定活不到最后一天,就算他真是手段通天能掀起什么浪花来,毕竟还有其他监察在无域之中,等他实在过分了,自然有人处理他。” 终黎陌一时没忍住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对着那面墙道:“更改下注,呼出下注盘,下注盘名称:钟寸心。” 另一个空的圆盘立刻出现在他面前,暗青色的“钟寸心”三个字清晰地浮在圆盘表面。终黎陌把手里那一大把筹码随手扔上去,发出“噼里啪啦”一阵响声。 “结束。收起下注盘。” 两个圆盘迅速地消失了,随着下注盘的消失,钟寸心后面的柱状条立刻长长了一点,数字从549一下子长到了573,随即向上移动了一行,超过了孙思邈。另一个人的名字立刻从第八名下降到了第九名。 “哈,”封总算坐起身来了,“居然不是给晏临的么?我还以为你好歹会想给她增加一点暗中帮助。” “下注的标准,是我认为对方有成为王的资质。”终黎陌漫不经心地看着封,“阿临的资质不错,但是比起钟寸心差远了。” “你的公正真令我作呕。”封毫不忌讳地嘲讽道,随即他突然手一抬,眼睛都不睁直接指向那个刚刚名次下降的那个名字,轻笑了两声,“要是阿临有一天知道,你明知她哥哥没有死,只是被卷入无域了,而你居然跟她相处那么久都没有提过,还一回来就削减了对晏钦的下注,你觉得她会怎么看你?” 那个从第八位落到第九位的名字,赫然是晏临一直以为已经死去的兄长,晏钦。 “你乱来的程度也很令我作呕。”终黎陌不咸不淡地反驳,“就我个人的标准看,晏钦的资质确实值得我下全部的注,不过钟寸心也相当不错。” 封龇牙一笑,虽然还只是地球人十五六岁的身量,然而因为容颜俊秀,这么一笑竟然在那张死气腾腾的脸上硬生生扯出一点灵气来,尽管稍纵即逝:“更改下注,呼出已下注的下注盘。” 一个圆盘孤零零地出现在他面前。封也只给一个人下了注,筹码一片一片堆得很整齐,绕着下注盘放了四叠,每一叠25个,正中间那个名字相当显眼,陆衡舟:“哎,下注带来的好处只持续到a类游戏之前,现在留着陆衡舟的注还真是浪费。” 他没伸手,而是直接开了口:“撤销所有给陆衡舟的筹码,五十个筹码转给晏临,五十个筹码给晏钦。” 然而系统没有变化,过了一会儿才有生硬的合成音:“更改失败。失败类型:更改对象为您直系血亲后代,你无权给此二人下注。” 封倏忽转过头,向着提示音传来的墙壁,略微惊讶到失态,立刻听到终黎陌大笑了两声:“哈哈,封,这两个人跟你居然有血缘关系哈哈哈哈哈!!虽然估计隔了七八十代人,不过你们也算是亲人……” “更改下注。”封无视了终黎陌的嘲笑,继续道,“撤销所有对陆衡舟下注,一百筹码全部转给现在第六十八位的,陆衡晓。” 陆衡晓的名字一下子翻了上去,直接到了第十二位。 “陆衡晓么,你还真是不死心,”终黎陌已经从旁边的虚拟系统里成功弄出了一份精美的蛋糕,带好餐巾,斯条慢理地开始用场,“赌陆衡舟虽然胜率高赔率却很低。不过我以为你仍然会坚持赌陆衡舟。毕竟这场赌博最大的彩头可不仅仅是钱,更大的好处你我都清楚,你可谨慎思量。” “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陆衡舟那个性子,我没指望他报恩。”封笑了一声,终于慢慢睁开了眼。 他的相貌是彻底地球人的相貌,黑色短发,然而那本该同样是黑色的瞳仁上却蒙着一片白色的薄膜,看起来灰蒙蒙一片,他眼睛很大,却没有丝毫神采,他只睁开了一会儿,就重新闭上了,似乎只是想单纯地睁开眼而已。 终黎陌切了一块蛋糕送进嘴里,慢慢咀嚼后咽下:“封,在嘲讽我对巧克力得心理阴影之前,麻烦你先回忆一下自己有多久没睁眼看世界了,又没有人告诉过你,通过光纤来看世界会有一点点光轴拉长而导致失真?” 封随手撤掉了额头上的一根光纤:“但是你不可能通过自己的眼睛同时看到这么多画面。陌,请对我作为一个曾经的瞎子的习惯保持尊重。” “别把喜欢偷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终黎陌已经又给自己上了一杯花茶,“既然你一直在看,我倒是想一件事。虽然钟寸心口口声声他从一开始就猜到了结果,虽然有陆衡舟的情报,不过就我对人类的了解,那多半是在虚张声势。那么就你以为,钟寸心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我就是王的?我究竟什么地方露出破绽了?” “应该一开始吧。”封嘲笑了一声,“你完第二句话,钟寸心表情就变了,我当时差点没被你蠢得笑出声。” 终黎陌放下食物,摸摸鼻子,想起来自己进入游戏说的第二句话:“这玩意儿布置这么多的效果,出乎预料地华丽啊。” “出乎预料”这个词用得真是蠢到家了,预料?什么预料?这不是摆着给钟寸心找茬儿的? 终黎陌盯着笑成一团的封看了好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钟寸心那时候说的、要是陆衡舟的话会问我的那句话,看着这些人处在你曾经呆过的地方,是什么感觉?封,你的话,怎么以为?” 封挪动了一下靠在躺椅上的位置,找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哈哈,问一条因为几百年前就越过龙门、但是运气不好、抽签抽中了守龙门这个倒霉任务的龙,看着一条一条的鲤鱼被激流冲下来,迫不得已或者是野心勃勃地尝试跳龙门,最后一条一条摔死在岸上,是什么感觉?应该有什么感觉?噗,要是果真有感觉的话,那也得这条龙记得当年的事情才行吧哈哈哈……” 终黎陌稍稍掀了掀眼皮,面前已经换上了切好的水果:“封,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这里锁住了。所以现在没有其他人,你大可以说一句实话。你记得对吧,所有事情都记得,她在离开之前打开了你的记忆锁,对吧,晏封。” 封瞬间住了嘴,原本接在背后墙壁各处的光纤一下子全都从原本插着的地方被拔了出来,调转方向,指向终黎陌。 这情形实在是有点诡异,终黎陌挑了挑眉:“你瞪人的方式还挺奇特的。” 封动了动嘴唇,总算开了口:“我不姓晏,我生前的血亲只有一个嫡姐活下去了,晏临和晏钦应该是她的直系后人。我姓沈。” 这就是承认,他确实记得了。 ———— c类游戏把钟寸心弹出去的时候,顺二区的天幕像是突然间开了个口子一样,开始向下泼洒大雨。 晏临蹲在地上,透过雨幕看着远方的c-戊的字样消失,抬起头来,对自己说,等终黎陌回来,要跟他道个歉。 他一直想要帮助自己,即便是劝说自己参加游戏,也是想帮自己的,而自己居然用那么蠢的理由拒绝了对方,实在是让自己都不太能忍,虽然或许还是不能接受参加游戏,起码跟终黎陌道个歉,也道个谢。 她坐在山洞门口等终黎陌回来,山洞地势高,雨水从她面前流下山去,消失在黑夜深处。 雨势变大了,又小了些,又变大了,后来又小了一点。 晏临盯着雨幕,一直看,直到天上开始有光亮出现,昼夜的轮.盘又转过了半圈,她才骤然从发呆中清醒了过来。 天亮了,一整夜过去了,终黎陌仍旧没有回来,晏临腿有些麻木,撑着山壁站起来,想着终黎陌可能是已经回来了了,只是因为太累了,直接回了自己的山洞,她活动了一下脚踝,慢慢穿过雨幕,走到终黎陌的山洞门口。 山洞里干爽清净,食物堆了一大堆,跟晏临昨晚看到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终黎陌,并没有回来。 晏临揉了揉因为一夜没睡而有点红的双眼,也没怎么细想,直接冲了出去,向着前一天晚上c类游戏的会场奔跑过去。 终黎陌为什么没有回来呢?晏临其实没有真的在想,只是单纯地决定去找回来而已。这个决定很简单,因为她并没有别的选择。她还能怎么样呢?坐在原地等么?这是一个不需要细想的决定。 c类游戏的会场很近,十来分钟就到了。 这里是一片原始森林,晏临站在树枝上,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几只和政羊在地面上悠闲地吃草,时不时惬意地叫两声。有潺潺的流水声传来,清脆动听。 这是一个相当适合终黎陌以一个日常化的姿态出现的地方,可是这个地方唯独没有终黎陌。 晏临茫然地四处看了一眼,正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子一脸嘲讽地看着她:“喂喂,捡漏的么?现在才来不是玩了点?” “捡漏?”晏临只觉得大脑完全无法运转,那男子听着只觉得愈发瞧不上这看起来反应迟钝的货:“嘿,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就是昨天游戏全灭之后奖品……” 他话没说完,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刚才那个看起来虽然眉目清秀、然而神色却有点恍惚的姑娘已经不见了。“见鬼了?”他诧异德摸了摸头。 晏临其实没听进去什么,除了那一个词—— 全灭。 怎么可能呢?她恍恍惚惚地想,区区一个戊级游戏,怎么可能全灭呢? 她劳累了一个月,再加上一夜没睡,脑中很是昏昏沉沉,行动全凭着过去一个月训练的本能在树林间灵活地穿梭着,雨不知道何时变得这么大,一颗一颗砸在她身上生疼,她就像无所觉一样,继续向前跑。 就如同那个时候,在里社覆亡之后,在得知钟寸心的死讯之后,她立刻开始了长达半个月、马不停蹄地赶路。她只是需要一个目标来不断前进,她不可以停下来,因为只要她有一个目标,只要她还在前进,她就可以什么都不去思考,就不会觉得难过。 到头来,她不过是在自私地保护自己而已。 可是终黎陌,他怎么会死呢?这不过是戊级游戏而已啊?晏临心里其实根本没有接受这个事实,几乎是有一种大笑的冲动,可是理智却阻止了她,她笑不出来。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理所当然地觉得终黎陌一定能在游戏里面活下来?什么时候开始忘记了游戏是多么危险的东西?可是那是终黎陌啊,那时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终黎陌啊! 她还在向前跑,在树枝之间不断跳跃前进,如同终黎陌教导过无数次的那样,干脆利落地向前跑。 那个如同师长一样的人,那个如同父兄一样的人,他最后也死了。 那个曾经狡黠多智,谈笑间杀人如麻的钟寸心,也死了。 她昏昏沉沉的大脑因为雨水而愈发不清醒。要是真正厉害的人都死了,到最后,是我这样一个其实什么都不会的人活下来不是很可笑么?晏临模糊地想了想,其实又并没有在认真想什么东西。 她注意不到什么时候开始浑身发热,注意不到什么时候开始脑袋剧痛。 雨水流进眼睛,生生地疼。晏临却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前方的路。没关系,继续走,就如同婶婶说过的那样,她生性薄凉,薄情寡义,等明天睡醒了,这一切就又都恍如隔世了,她总是会忘记,总是会看开的。 她继续这么木偶一样向前跑着。 Chapter 52 钟寸心躺在地上,尚且还不太能动弹,眼睁睁地看着晏临目光涣散地从上方一跃而过。她脸色不正常地潮红,呼吸粗重,又在这么大的雨里,在这初春的寒冷温度里,赤着脚疾奔。 这是已经发烧得不轻了啊!钟寸心龇牙咧嘴地撑着地面想爬起来去追,才跑了两步又一个跟头栽下来,挣扎了两下才有力气继续爬起来:“畜生!你要走也跟阿临说一声啊……” 墨微追了两步没追上,转头看着钟寸心,钟寸心龇牙咧嘴地盯着远处,咬牙:“这里离她住的很地方很近,追不上的话只能等她回来了。” 天空中骤然响起一声霹雳,直接落在晏临前面不远处。 这是进入无域以来,晏临第一次听到雷声,第一次看到一道霹雳有如实质般地劈开天空,巨大的光亮带着无与伦比的震慑力,让她浑浑噩噩的大脑陡然之间清醒了三分。 脚下的动作一顿,她扶着树枝稳了稳,扶住脑袋,脑袋很烫,也很疼,浑身都湿着,却只觉得烫,不觉得冷。 ———— 苍穹之上,封笑眯眯地特地睁开那双无神的眼,看着眼前若无其事、从容镇定过头的人:“非游戏需要、未经监察同意、擅自改变天气,这可是重大违规,五十天禁闭哦。不过我这么良善,当然不忍心,所以啊,要不要我好心帮你个忙,就说是我同意的?” 终黎陌盯着自己的右手看了一会儿,稍微顿了一下,继续吃东西:“放心吧,五十天禁闭比欠你一个人情轻松多了。” 封:“哈,确实,刚刚还在想怎么让你还这个人情比较划算,看来没机会了。” 终黎陌呛了一口:“想早了。” ———— 这是哪里了?晏临扶着树干,努力抬头看,好不容易聚焦了眼神,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巨大的后背。 与这巨大的原始森林里巨大的树木几乎差不多高的巨大背影,要是晏临再晚一会儿停下来,大概就会撞上去了。 尽管是食草动物,却是一种强大的、暴躁易怒的食草动物。无论是钟寸心,还是终黎陌,都曾经在出行的时候无意中带着心有余悸的口吻提到过的巨大生物,大地獭。 面前这是一只成年的大地獭,可能有八米高,正背对着晏临,悠悠闲闲地生出巨大的爪子,从树上扯下来一大把树叶,温吞地塞到嘴里,看起来心情不错,不过要是刚才撞上去,大概这会儿就不是这个情况了。 太好了,尚且还安全,晏临一颗心还没来得及塞回肚子里,一道土灰色猛地闪过她的视线。 袋狼! 晏临就算病得昏昏沉沉,在看见冲着大地獭扑过去的袋狼的一瞬间,也能立刻凭着本能也迅速转身跳了七八棵树那么远,再回头看的时候,随着巨大的破坏声,五头袋狼和那只大地獭已经打成一团,她刚才呆的那一棵树,已经被愤怒的大地獭随手打成了几段。 晏临被这突发状况惊得清醒了一点,努力眯起眼睛看过去,确实是只有五只袋狼。然而袋狼是群居动物,不可能只有这么几只,晏临这么想着,背靠在树干上,努力平复呼吸,把身形隐没入树冠之中。四周一定还有其他袋狼,而袋狼是一种很记仇的动物,要是现在被袋狼盯上,估计接下来十天以上都不要想下树,袋狼会轮班在树下蹲着守。 不出所料,没过多久,从周围灌木的阴影中慢慢出现了矫健的身影,无声无息地靠近那只已经受了伤得大地獭。晏临屏气凝神,低头专注地看着那无声前进的背脊在树林的暗影中一闪一闪的,晏临再向树干贴紧了两分,尽量不想引起袋狼的注意。 “吱——” 一声不算很大的叫声,听起来像是某种知了,晏临本来就紧绷着精神,这时候被吓了一跳,赶紧回头,却发觉是自己背靠树干的动作不小心压死了一只不算大的灰色虫子,没想到这虫子居然会叫,料想大概是胸前长着发生的器官,是跟知了差不多的动物。 虽然有点恶心,不过所幸声音不大,应该没有引起袋狼的注意,晏临正在这么庆幸着,却看见树干的一个蛀洞里,忽地钻出一只形状与刚才那只一模一样、然而颜色鲜亮、体型要大两圈的虫子来。 晏临烧地昏昏沉沉,呆呆地盯着那虫子看了好几秒,反应实在迟钝得很,居然没能反应过来应该立刻把这只虫子也打死。 尖锐得几乎要震破耳膜的叫声立刻响了起来,晏临这才大惊失色,顾不上先看下面袋狼群骤然听到这个叫声的反应,第一反应就是立刻伸手去拍那只虫子。 那虫子一边昂着头,看见一巴掌拍过来,居然也不躲不闪,震动胸口的发声器官持续发出高分贝高频率的尖叫,一边正面对着晏临,猛地把粗大的尾巴翘了起来。 一股带着强烈恶心的酸味的液体从它尾部喷射出来,晏临离得太近,躲闪不及,从左侧的额头上一直到胸前,一下子被毒液浇了一头。 “啊!!!!” 脸上到胸口的剧痛,左边眼睛瞬间失明的震惊,还有皮肉被腐蚀的恶臭,几乎在瞬间把她本来就不算清明的神智统统毁了个干净。 水!水!水!晏临胡乱地试图拿被雨淋湿的衣服擦脸,偏偏这个时候,雨势小了。 她自然看不到,遥远的苍穹之上,刚刚把终黎陌送进禁闭室的封少有地一脸无奈地转头:“暖,把控制连接断开,谁许你随便减小雨势的?!你也五十天禁闭。” 不知道什么时候溜达出来的暖嘻嘻笑着:“嘿,跟陌就卖个人情好商量,难不成我的人情就不值钱么?还是说你其实蛮在乎你这个后辈的?你看,你这个后辈应该也差不多瞎了,不是刚好更加像你了么?” “暖。”封面无表情地说着,身后另一间禁闭室随着他的话无声无息地开了门,“进去。自从c、d、e类游戏结束、你们晃荡回来之后就没消停过!真是受够了!” 暖也不反抗,自觉地往禁闭室里走,一边好奇道:“喂喂,既然c、d、e类游戏都结束了,为什么还没有补充通告?” 封翻了翻眼皮,很快就合上:“这种小事,没必要。” —— 水水水!! 已经完全乱成一锅浆糊的大脑里,再也顾不上考虑那群因为这动静而开始穷追不舍的袋狼,晏临手脚并用,向着隐约能听到的流水声的方向不顾一切地飞奔。 水!水!水! 其他地方的剧痛慢慢地减轻了,并不是伤害不在了,只是眼球被灼烧殆尽的痛苦远远压过了一切,她毫不怀疑,再找不到水源,这毒液腐蚀完一颗眼球之后会直接开始腐蚀大脑。 疼!疼!疼! 晏临满脑子都无法思考别的事情,脚步都开始有些踉跄了。袋狼群被她的动作惊吓到了,不少袋狼都转移了攻击对象,开始跟在晏临身后狂奔。然而它们嘶吼的声音根本没能进入她的耳朵,晏临的耳朵里听得鲜明的,只剩下那越来越近的流水声。 “扑通——” 袋狼群不死心地在河边徘徊了两圈,各自嘶吼了两句,最后大概是觉得晏临一定是已经淹死了,这才各自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开了。 这是顺二区十九度和顺二区二十度的分割溪流,晏临运气还不错,流水还算得上是清澈。一片一片的血红色慢慢地浸染出来,晏临等袋狼群走了,这才从溪流中央爬起来,伸手捂住还在流血的左眼,努力用右眼观察附近的地势。身上真正被毒液喷到的面积其实并不算大,只是血流止不住。左眼是彻底瞎了,左边半个脸大概是全毁了,不过这种时候命都不一定有,也顾不上这个了。 晏临拖着几乎虚软到迈不动的步子向岸上走,心里默默地想着需要尽快找到能止血的东西,然而刚刚上岸没走两步,一个跟头就栽了下去。 不行!不能昏迷!晏临撑着地面开始向岸上爬,血还没有止住,现在要是昏过去,就醒不过来了。 求生本能支撑着她拼命地向前爬了两步,有几声急促的脚步声,一双伤痕累累的赤脚在她近乎涣散的视线中出现。 “漆雕先生,”一个女性温柔好听的声音传来,“这里有一个受重伤的女孩子,我知道我们现在很急,但是请您等我一会儿,起码让我给她包扎一下。” 有人要救我?晏临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应该算是……运气好么? 漆雕简的声音平和中正:“没关系,不差这一会儿,不过陆小姐,你应该考虑一下是救一个不相干的路人重要,还是尽快找到你的弟弟更重要。” 陆衡晓低声笑了一声,既没有停下手上包扎的动作,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晏临像是临死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不知抓住了什么布料,费力地收缩瞳孔聚焦,却看不清面前人的脸:“你……你是谁……为什么……” 那个女人的手温暖,稍微有些茧子:“你别用力,用力太多还会流血。” “你……是谁……”晏临已经无法持续思考了,混乱的意识开始胡乱旋转,“是……微微么?你……是墨微么……” “我?”女人明显有点困惑,“我叫陆衡晓,不叫墨微。” 尽管她这么说了,晏临的意识却已经在问完之后就彻底涣散了,根本没能听见这一句。 “微微?”漆雕简下意识地开口接了一句,眼神复杂地盯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晏临看了一会儿,在陆衡晓察觉有异之前飞快地掩饰掉脸上不对劲的神色,转头对陆衡晓说:“你动作太慢了,让我来包扎。” Chapter 53 阴冷而潮湿的触感透过指尖慢慢传来,昏暗而狭窄的视野里空无一物,的*的气味萦绕在鼻尖迟迟没有散去,还有那如同潮水一样的疼痛,时而骤然强烈、时而又莫名消退。 思考,比感官的复苏晚来了好几步,就仿佛那毒液真的已经腐蚀了大脑一样,剧烈的头痛缓慢而持续地凌迟着她的神经。 不过那只是因为失血过多和强烈的发烧带来的痛苦。周身滚烫滚烫的,是在发高烧。发烧是身体的本能反应,是为了杀死侵入身体的细菌。这很清楚地在向晏临咆哮着,起码她自己的身体还没有放弃求生本能。 不知道在黑暗中昏昏沉沉度过了多久,晏临才终于清楚地确信了自己还活着的事实,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意识到这里并不是自己居住的山洞,或者可以称呼那里为,家。 下意识地想要回忆昏迷前最后的印象,却如同被水氲湿的纸片,怎么也看不清楚。她记得是是有人救了她,似乎是一男一女,只是名字、身份一概不清楚,或许对方其实是表明过身份的吧?只是自己那会儿没有精力听进去罢了。 晏临费力地从地面上抬起头,用仅剩的一只眼睛四处打量了一遍。果然并没有其他人在,那两人应该是给她包扎完、找了个相对安全的地方让她呆着之后,他们就已经离开了。看不清什么东西,只能闻得出来树木*的气味浓烈的很,大概是一个蛀空的树洞吧? 洞口被好几层树枝堵着,透过树枝的缝隙,隐约有算是光透进来。 虽然地面尚且还湿润,但是雨已经停了。天还没有黑,晏临默默地思量着,用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力气爬了起来。 这里没有硫磺浆果,自己身上又有伤,血腥味浓重。要是等天黑了,这无异于一块肥肉暴露在野兽群面前。必须在天黑之前回到家里去,她这么想着,用力站直,一阵眩晕立刻侵袭了上来,晏临捂住头,稍微清醒了一会,慢慢动手推开洞口的枯树枝。 左边半个脸被重重的厚的布蒙了起来,因而视野非常狭窄,让人忍不住烦躁想要撕开遮住半边视野的障碍。然而晏临苦笑了一声,自己确实看不见左边了,然而却不是因为这些布条,只是因为失去了左眼而已。 那些毒液已经洗净了,然而左边的眼球还是在疼。不是伤口在疼,而是那个已经被腐蚀殆尽、不存在的部分,仿佛残留了一部分的灵魂碎片死死地黏在原来的地方一样,如同跗骨之蛆一般,撕心裂肺地疼。 晏临不知道这疼痛是因为精神恍惚而带来的幻觉,亦或者是被切断的神经传导给了大脑混乱的信号而导致的错觉,她只是伸手捂住了左边的眼眶,隔着厚厚的布条,慢慢地抚摸过去到了那空空的眼眶。 没必要怀念已经失去的东西,因为就算再怎么怀念,它也回不来了。母亲还在世的时候,经常这么说。 这一回,晏临花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爬上树、在树枝上稳住身体,身体已经逐渐开始习惯用单眼看着脚下的路,用一只眼睛,校准方向,支撑着自己慢慢地接近自己的住所。 这一路不算远,比起以前每天晚上需要跑的距离来说本该算得上无足轻重。然而这一回,晏临停下来休息了六次,才终于看到了那片被终黎陌布满了陷阱的平地,还有那相邻的两个洞穴,甚至还有一大堆堆在洞口的、被雨水淋湿的食物。 她淡定乃至漠然地无视了终黎陌留下的一切,如同当初背对里社离开的时候,如同当初从医院醒来,医生告诉她她是唯一幸存下来的人的时候一样。 母亲临死之前最后的时候对她说,过去的就过去了,东西也好,人也好,走了的,你永远也留不住,所以绝对不要回头,就算世界上只剩下她一个人,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她跌跌撞撞地走进了山洞,衣服被雨淋湿之后还没有干,也察觉不出是不是究竟流了多少汗。前一天留下的枯柴还有相当不少,晏临挣扎着点燃了枯柴,开始拿之前留下的食物往嘴里塞,强迫自己吃东西。 胃一阵一阵地抽搐,直到真正吃掉了半顿饭分量的东西,晏临才停止了塞食物。因为火焰带来的温暖,身上的衣服稍微有点干了,因为有汗的缘故黏在身上。晏临找了块以前终黎陌留下来的碎布,蘸了水,慢慢地擦身体,算是稍微洗过澡了。 等她擦到小腿的时候,晏临突然愣了愣,恩?我小腿上原来有这么大的两颗痣么? 她起先以为是被毒液溅到而留了两个疤,然而仔细看这两块居然是凸起的。原本因为火焰的暖意而放松了些许的晏临猛地一个激灵,全神戒备起来。 在无域里,任何一点细微的反常都值得十二分注意。 人不会莫名其妙长出两颗痣的,更何况这两颗痣位置如此接近,要是意外的话也未免太巧了一点。晏临凑近了火焰想看清楚一点,忐忑不安地想着这不会是这是某种疾病的征兆?或者是某种感染留下的伤口? 恩?她正这么不安地揣测着,动作猛地一僵硬,连背脊都颤抖了一瞬间。刚刚观察的过程中,她分明看到,这两颗痣居然伸出几只脚,撑在皮肤外面! 蜱虫! 晏临咬牙切齿,几乎是差点没冷笑出来。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了,偏偏在这个失血过多的时候,遇上了吸血的蜱虫!晏临强忍着恶心,低头仔细看了一阵,蜱虫的头钻在肉里,因为已经吸了不少血而肿胀得很大。伤口周围略微有一圈发紫,这是是有毒的蜱虫,伤口已经开始感染了。 晏临下意识地伸直腿想起身去找刀,谁知腿还没伸直,只是稍微离火焰近了一点,那几只蜱虫因为受热的缘故,一下子发疯一样开始往皮肉里钻。 该死!晏临单手死死地掐住这两块地方,不让它们继续往里爬,另一只手够了好几下才抓住不远处地上放着的刀。 察觉得到两只蜱虫疯狂的蠕动,已经顾不上回忆的应该怎么切开皮肉带来的伤害比较小,这时候真的是唯快要紧。晏临心一横,草草地把刀在火焰上面烧了两下算是消毒了,毫不停顿地猛地向下一扎,在神经来得及告诉大脑“疼痛”这个感知之前,一下子把一只蜱虫连带着发紫的那一块肉都挑飞出去,落到了火焰里,发出连续三四声“噼里啪啦”的动静。 自己动手带来的疼痛仿佛比被其他东西伤害还要尖锐三分,冷汗在这一个瞬间一下子窜了出来。晏临左手没敢松手,然而因为剧烈的疼痛,指尖都稍微痉挛了两下,让那虫子又钻进去了半毫米的样子。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还会让它爬进去。 晏临鼓足勇气,再度拿刀对准了自己的小腿,然而刚刚那姑且算是不知者无畏,已经有那么一个血淋淋的伤口在旁边,再动手一次的心里障碍,比想象的还要大。 晏临死死咬住牙,唯一的一只眼睛因为脱力都已经开始有一点重影了,刀尖还带着前一个伤口的血,再一次扎了进去。 “啊——” 随着这一下的结束,精神稍微一松懈,晏临居然一时没忍住惨叫出声来,小腿上因为多了两个血窟窿无力地拖在地上,晏临强撑着伸手撕了一块衣服,粗糙地把小腿包裹好,就再也没有精力和力气动弹了,失神地蜷缩在火焰堆旁边。疼痛没顶而来,她眼前有点花,意识也不太清楚,只能看着无数乱七八糟的影像,也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飘荡着,随即支离破碎。 钟寸心在地上躺了整整大半天之后才恢复了行动能力,然而半天里一点晏临的消息都没有,饶是钟寸心心思沉稳,这会儿也基本已经快要失去理智了,墨微只得提议他们两人在山洞旁边先就近找一找。 晏临回来的时候他正在山洞背面不远的地方,听到那一声惨叫,他才发现晏临已经回到了山洞,立刻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入眼是这么个样子的晏临,钟寸心也实在是吓了一跳,两步窜过去,伸手想把晏临拉起来。触手的灼热感让钟寸心的心脏都死命收缩了两下,他低头看看,小腿上的两个伤口还在不断出血,不得不把她放下来,先处理伤口,这个样子分明是已经命在旦夕了,无论如何,起码要撑到墨微回来。 “西西……西西……”钟寸心没注意到晏临半睁着眼睛盯着自己,一直听到晏临这么神志不清地低声唤了两声,这才抬起头来看向晏临。 晏临目光迷茫地盯着钟寸心的眼睛,低声嘟囔着什么,钟寸心皱了皱眉,把耳朵凑了过去仔细听,不期然晏临居然抬了手,轻轻柔柔地在他头上拍了两下,随即又挠了挠他的脖子。 这个动作……钟寸心嘴角抽搐了好一会儿,总算听清楚晏临在说什么:“西西……你回来了么……太好了啊……西西……你没事啊……我还以为……在我身边……就一定会死呢……” Chapter 54 仔细回忆回忆,钟寸心对晏临生平的了解几乎是零。 她从哪里来,家里有哪些人,曾经遇到过些什么,喜欢什么食物什么颜色,曾经是做什么的,一天当中最喜欢哪个时间。细细想来,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他在听到这一段话的时候,大脑并没有反馈给他任何相关的情报。 身边的人都会死么。钟寸心一边这么想着,一边低头确信过晏临短时间之内不会断气,而后抬头看了看山洞外,墨微还没有回来的迹象。他们约定的是在天黑之前无论找没找到都到晏临的山洞之前见面,现在也已经接近黄昏了。 “西西……”晏临瞪大眼睛,瞳孔扩散得很大,没有对焦,直直地盯着钟寸心的眼睛看,“不对,西西……你死了……我记得你也在车上……你跟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在一起……你们都死了……” 钟寸心本来已经拿出了催眠用的浆果,听到这边又停住了,皱了皱眉回过头看着晏临的脸,听她含混不清地呓语。他听终黎陌说过,晏临的父母兄长都死了,也听晏临自己用“生前”描述过自己的父母,然而到如今,钟寸心还是想继续听下去。 关于父母,关于兄长,关于其他亲人,关于他所从来没有的那一切。他不知道晏临缩在的那个世界是什么模样,科技落后,平凡得让人暴躁的世界。托着晏临的脑袋,让她上半身稍微抬起来一些,凑到她嘴边,听着她继续说。 “婶婶说……我是扫把星……克死了周围所有人……你看,果然是……里社的大家都死了,钟寸心他也死了……现在终黎陌也死了……只要在我身边……都死了……西西……你也死了啊……”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睛瞪得极大,恐怕是失血过多身体缺水的缘故,眼睛无比干涸地暴露在空气中,像是快要干死的鱼:“他……走之前跟我说……让我把这一切都忘了,他走了……可是我就连一声道别都没有说,我……我……” “阿临。”钟寸心终于下定了决心,稍微清了下嗓子,凑到晏临耳边低低地开了口,“我没死,你还可以救我。所以努力活下去吧,努力成为王吧,成为王就能救我……” 晏临的瞳孔骤然收缩了一下,这个声音,分明是终黎陌的。下一刻,一股浓重的气味一下子窜进了鼻子,她稍微痉挛了两下,一仰头晕了过去。 “寸心,你这些行为,放在正常的世界里面被称之为跟踪、偷窥,还有欺骗。”刚刚踏进山洞一步的墨微定了定神,耐心地等钟寸心用终黎陌的声音说完了话、再把晏临弄晕过去了,这才清了清嗓子,微微皱着眉开了口。 钟寸心回头扫了一眼好端端站着的墨微,再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山洞外那一片完好无损的陷阱,再三确认过自己没有告诉过墨微进来的路,接着稍微笑了一声:“墨微,阿临交给你了。” 墨微诧异地看着钟寸心:“好不容易找到了阿临,你这就要走?你不留下来……”话没说完,便看见钟寸心手抓着一根布条的一端,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是用来给晏临包扎的布条,包扎得不算精致,然而那个包扎方法,却并不是很常见的方法,墨微盯着看了看,便噤了声,抬头盯着钟寸心,耐心地等他的解释。 钟寸心顺着墨微的目光低下头,稍微笑了笑:“阿临身上的伤口在我之前就被人包扎过,除了她自己包扎的地方意外,还有两个不同的人,而且更重要的是,这两种包扎伤口方法、还有最后打的结,都相当罕见。”他顿了一顿,抬起头继续说道,“而这两个人,对我而已都很重要,而且其中一个……我真的没想到她也会在无域。” “很重要?比生死未卜的阿临还重要?”墨微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不能克制地皱眉,“寸心,你是真的不打算见一见阿临么?你刚才为什么要模仿别人得声音,不干脆让她知道你也没死……” “有你在,谈不上生死未卜,”钟寸心明显并不想要谈论这个话题,而他决定了的事情,显然要改变也并不太容易,“墨微,拜托你了。”话音刚落,他就几步走了出去。 —— 晏临经历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境。 她这一生失去了很多至亲至近的人,然而这么多年里头,也是应了那句老话,惟梦闲人不梦君,怎么也没梦到他们一次。 恍恍惚惚中,眼前出现那暗红色的眼睛的时候,她稍微觉得有点熟悉,什么时候也曾经想现在这样,在一片恍恍惚惚的昏暗中,看见过这样一双眼睛呢…… 啊,对了,她想起来了。那是她把西西抱回家的第一个晚上,好好地给西西准备了棉花小窝,安顿它睡了,她才回房间睡。结果半夜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湿哒哒的,她睁开眼睛一看,一双在夜色中血红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还有温热的舌头留在她脸上,她几乎是立刻尖叫了起来。 听到妹妹的惨叫声吓得鞋都没来得及穿、赤脚就跑了过来的晏钦一下子拉开灯,随着骤然亮起的灯光,一只坐在晏临身上、瞪着红色的双眼、满脸天真无辜的、巴掌大的棕色小泰迪狗就出现在了兄妹二人眼前。 两人一狗面面相觑了整整两分钟,才听见晏钦终于没忍住,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笑声:“哈哈哈哈哈……阿临你被西西吓得……哈哈哈哈……” 晏临:…… 后来几乎每次晏钦看到西西坐在晏临腿上,都憋不住大笑,直到被晏临武力镇压才能停得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那真是太遥远的事情了。晏临勉力向那双红色眼睛的主人伸出手,努力想温柔地笑:“西西……” 可是那怎么可能是西西呢。 那一场车祸,她从医院醒来的时候,医生说得很清楚,那个家里就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活着了。 一直都是这样,在她身边的人都接二连三地死了。 晏临觉得自己如同溺水一样因止不住地下沉,耳边却骤然响起了终黎陌的声音,她还没完全听清这个对于一个梦境而言过于真实的声音,一阵眩晕便盖过了一切,压倒过来。 阳光很亮,晏临一睁开双眼,就觉得刺痛难忍,立刻再闭上了。等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刚才睁眼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仿佛有个人影在动。她下意识地警惕起来,企图摆出防备的姿势,然而全身乏力的症状阻止了她继续的动作。 然而更重要的一点是,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睁开了“双眼”。那只被腐蚀殆尽的眼睛,居然有了知觉。她下意识地觉得不敢相信,小心地转了转眼球,生怕那是自己的幻觉,在确信了这只眼睛真的还在之后,晏临才轻轻舒了口气。 在她的认知中,能做到这种事的人,也不过只有一个,她没睁眼,轻轻唤了一声:“微微……是你么……” 她心里略微有点忐忑,不过好在这一回,她很快听到了那个温柔得一如既往的回答:“你醒了?吃点东西吧?毕竟已经昏迷了一天一夜了,我煮了一点汤,很好消化的,喝一点吧。” 晏临忽然觉得安心了。 即使仍然前途未卜,即使她其实也并不了解墨微为什么会在这里,然而不会有什么事情,比在重伤的时候知道墨微到了,更加令人安心的了。 —— 墨微的厨艺并不怎么样。 这是晏临的第一印象。然而作为一个身体恢复之后已经活活饿了一天多、本来应该看到任何东西都想扑上去啃两口的人,她依然觉得墨微的厨艺不怎么样,于是她很快意识到了墨微厨艺的真实水准。 晏临跑题地想着,怪不得以前里社人手再怎么紧缺的时候,墨微都没帮忙做过饭。敢情是这个原因么。 “微微,你怎么在这里……”晏临好不容易彻底适应了明亮的阳光,抬起头看向洞口正在烧水的墨微问道。声音比预料得来得更加虚弱无力,简直可以算得上是气若游丝。 “有人拜托我来的。”墨微想了想,大概是觉得钟寸心那厮并不希望就这么被供出来,含糊其辞地说道,“他托我照顾你一阵。” “唔……”晏临不知可否地“嗯”了一声,也没细想会是谁。她其实也并不清楚有可能是谁,陆衡舟?好像太远了一点,非要说的话最有可能的其实是终黎陌吧?要是他的话,怎么会联系上墨微呢? 没什么头绪,墨微也不打算说的样子,既然她不想说,大概这个拜托她的人有十足的把握自己猜不出来。既然这样,晏临也索性懒得再去猜测,低头专心地把那碗很是浓稠的、深绿色的、不知道是什么植物熬出来的汤喝完了。 “我要到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行动能力?”晏临挣扎着爬起来一点,遗憾地发现自己还是几乎没有能动。 Chapter 55 墨微似乎是在发呆,听到问话转过头,相当心不在焉地看了晏临一眼,迟钝地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晏临在问自己话。墨微这才好不容易回了神,赶紧掩饰了一下自己发呆的事实,回答道:“我之前告诉过你,我治疗只局限于身体,而且只能治疗三天之内收的伤。你先前身上有旧伤一直没有好,现在借着受伤一次性爆发了,再加上精神虚弱的症状很严重,恐怕大概要两三天的样子才会好。” 晏临勉强移动了两下胳膊,叹了口气,身体明明完好,却没有精神来让它们动弹的感觉实在是算不上好。 “阿临。”墨微回了回神,安慰道,“别担心,我在隔壁山洞找到了不少吃的,你不必急着出去打猎。” 隔壁有吃的这件事情完全不意外。晏临略微有些惊讶的是,这是她的记忆里面第一次看到墨微如此心神不宁的样子,她一时没忍住直接问道:“微微,你离开的这段时间……是不是遇到什么人或者事情了?” 墨微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见晏临立刻再开口:“我随便说的,你别放在心上。” 墨微:“……我没遇到什么事情啊。” 晏临立刻住嘴,过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终黎陌说你身边收养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他……” 收养了一个孩子?墨微嘴角习惯性的温柔笑容差点崩裂,眼神诡异地看了晏临一眼,等了等才说:“木盐他不是孩子,已经十六了,就比你小一岁。” 木盐?真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敢情终黎陌那厮肯定是知道那是木盐,却没说吧?晏临默默地观察了一阵墨微的表情,看不出什么情绪来:“那他……怎么没在你身边?” “他不小了,有他自己的目标,所以走了。”墨微不甚上心地回答道,随口补充了一句,“他应该是去顺七区十五度了。” 顺七区十五度?这个地区的名字还真是跟木盐这个名字一样如雷贯耳。晏临沉默了一阵,干脆直接开口了:“顺七区十五度真是好热闹,说起来陆衡舟也在顺七区十五度。” “衡舟么……”墨微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多提,“阿临你睡一会儿吧,你的精神衰弱得很,不适合长时间聊天。” 这算是不想多说关于顺七区十五度的事情了吧?果然大家都知道顺七区十五度有什么大事情要发什么?晏临别嘴,顺从地闭上眼睛,本来还想思考一阵,谁知精神真的是到了极限,没一会儿,她就开始打盹。 再一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不过这回不是自然醒的,能感觉到是墨微在推她,晏临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嘟囔了一声:“微微,怎么了?” 天色已经全黑了,她看不见墨微在哪里,只听见温柔而且低声的回答:“有人试图闯进来呢。” 晏临一下子就全清醒了过来,下意识地侧耳细听。在风吹草声里头,确实是夹杂着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听起来应该是三五个人,呼吸粗重,隐约有金属相撞的声音,应该是有武器。晏临忍不住皱眉,压低了声音:“怎么回事?!” 晏临并不怎么紧张,不过墨微听上去也并不如何紧张的样子:“之前听他们说碍事的男人死在游戏里了,所以可以来把山洞和食物占了。还有,似乎是来找你寻仇的。” 唔,为了山洞和食物还可以理解,寻仇是什么意思?晏临眨了眨眼,对墨微道:“我的铳塞在左边的皮革里面,你去拿着,虽然他们应该进不来,不过以防万一。” 墨微起身,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即便是晏临如今的听力,隔得又这么近,她也几乎没听见一丁点儿声音,直到一个冰冷得东西被塞到手心里,晏临才反应过来这是墨微把铳拿过来了。 “微微,我手臂几乎动不了,没法瞄准。” “阿临,我不杀人。” 要不是墨微刚救了自己的命,晏临大概已经气得一口血喷出去了。算了算了,墨微的脾气她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晏临勉强挪动手指扣住扳机,安静地听着外面的动静。 “喂喂,真的在么?”有一个低低的男声,“那个该死的女人?杀了我们大哥的那个?!” 旁边有人接话:“哼,肯定在,现在罩着她的那个男人不在了,我倒要好好看看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 晏临一阵狐疑,还真是来寻仇的,只是自己什么时候杀过人了? 那边自以为低声的对话还在继续。 “听二哥说是在大哥的尸体边上找到了这个女人的箭?”这个人明显有点义愤填膺,“居然先射箭然后喂毒,最后还……还割断了大哥的命根子!简直是……简直恶毒无比!” 折手段果然好恶毒!听起来莫名地觉得爽是怎么回事。不过,这真的不是自己做的啊?!晏临已经越听越莫名其妙,扭头想看看墨微的反应,然而实在是夜色深重,一点都看不清楚。 “对了,听二哥说那个墨微也在这儿。” 晏临立刻回头看了墨微隐隐约约的轮廓一眼,敢情被盯上的不止自己一个啊。 “别说了,快走快走。要是被她们听见了就完了!” 晏临已经大概听出来了,这一行一共四个人。似乎是有什么误会,反正结果就是,这四个人是满腔热血地来找自己寻仇的。 晏临扶额,冤有头债有主,随便冤枉人柯不是什么好习惯。 再等了等,那脚步声愈发地近了,几乎已经在山洞之外不远的地方。 晏临默默地为他们在心底里默哀了一阵,虽然是个无神论者,不过该有得同情心不能少,她立刻装模作样地拿手指在地上划了一个十字,表示哀悼。 果然,没几秒钟,就听见一连串的“扑通”声。 终黎陌留下的陷阱敢情也是有用的嘛。晏临高高兴兴地想着,有空再多做两个。 不期然,黑暗中墨微声音晦涩:“阿临,你这个划十字的手势是从哪里学来的?” 晏临惊讶道:“欸,你眼神真好。这么黑你都看见了我这么小的动作。” 重点不对。晏临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一点,立刻改口:“是我们星球上一个宗教的手势啊,怎么了?” “你们星球上的宗教么。”墨微顿了顿,没再说话,转身向外走。 “你去哪儿?!”晏临一呆,实在是想不通墨微这大半夜的能去什么地方。 “他们受伤了。我去给他们治伤。”墨微语调平静,就跟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我要出去走走”一样。 晏临一瞬间简直心神崩溃:“微微!他们想要我的命!指不定还想要你的命,你真的要治好他们然后放他们走?” 墨微的语调有点惊讶:“我就是给他们治疗而已,没打算放他们走。反正是呆在陷阱里,虐待俘虏不太好吧。” 晏临:“……微微,我觉得你可能并不是是非不分,你只是强迫症晚期……” Chapter 56 陷阱里不断传来呻.吟声,看起来都受了不轻的伤。 不只是从高处跌落造成的伤口,还有埋在陷阱里面和陷阱壁上挂着的荆棘。按着终黎陌原来的打算,是要在陷阱里面全部布上地刺,方便来一个杀一个。只是晏临实在是不太想冒着误杀无辜的风险这么干,终黎陌也总算觉得这种敌友不分的方法稍微危险了那么一点点,最后也就干脆放弃了,只是粗略地倒插了一点带刺的藤条在陷阱壁上,总之是先给落进去的人一点教训好了。 来的人大概有五个,当时估摸着是走成了一排,所以一次性全都进了陷阱。现在这附近尚且还在一片黑暗中,也听不清楚究竟情况如何,只能粗略地听着声音判断来自哪几个方向。 墨微动作非常轻柔,轻柔到让人几乎发现不了这里有人在。她无声无息地走到一个陷阱旁边,俯身盯着陷阱里好不容易站起来、然而衣衫褴褛的高大男人,过了好一会儿,突然伸出手臂按了下去。 都是皮肉伤,十来秒的功夫,没等陷阱里的人反应过来,她已经收回了手臂。 陷阱里的人的感觉大概是突然有一只冰冷的手按到了他的头上,随即又拿走了。然而周围静悄悄的,一点声音都没有,他瞬间以为自己见了鬼。跟魁梧的体型一点都不搭配的是纤细的胆子,这么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立刻惨叫了起来:“有鬼!有鬼!” 旁边几个陷阱里面立刻有人跟着惨叫“鬼啊!”,大概是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也就因为精神紧绷,跟着附和惨叫。乍一听上去,简直有点有趣。 不过墨微对此没有任何没有做出丝毫停顿,直接走到最近的下一个陷阱边上,如法炮制地在里面的人反应过来之前,给他治疗好了伤势。这一回陷阱里的人也明显收到了巨大的惊吓,他是刚才跟着惨叫的那个人,然而在被墨微摸到头顶之后,那持续了不短时间的惨叫了一下子消失了,简直安静得可怕,隐约听得出来在发抖。 这一路过去得也算是顺利。这几个人大多身材高大,是当初试图抢晏临回去做老婆的那个男人的亲属,大抵脑子不太好,虽然体型大,不过胆量都一般的很,不太经得起吓唬。 墨微这一路也算是平静,一直到最后一个的时候,也不知是不是前四个人反常的反应让他有了心理准备,在墨微碰到他头顶的一瞬间,对方突然一下子反手抓住了墨微的手腕。 这一抓用力很大,墨微试着挣脱了一次,果然没能挣脱开。一时双方都没有动,下面的人大概是不确定要是借着这个力道向上爬会不会反而把墨微拉下来,而没有立刻动手,墨微也停在原地,察觉到手腕上的力道不小,对方是拼了命地,想把自己当救命稻草么。 “墨小姐?”过了也不知道多久,才听见下面的那人试探性地发了声。 没想到对方居然会问自己是谁,墨微没立刻出声,一直等到对方再试探性问了一句:“是墨小姐吧?墨小姐是来救我们的对么?我就知道墨小姐不会见死不救的!” 对方等了一会儿,还是没等到回信,忍不住手上再用了三分力气,这才听见平静的腔调:“我不是来放你们出去的。” 对方显然不太相信,再等了一会儿,看实在是等不出什么了,干脆直接开始扯着墨微的胳膊向上爬。没爬两下,手里握得紧紧的力道突然松了,耳边传来“扑通”一声,他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墨微这是也跳了下来。 “你……”男人目瞪口呆,“疯了么!你现在下来别想有人会救你!” “我确实是墨微。”墨微根本没理会男人在说上面,非常平静地回答了对方最开始提出的问题,“可是我不会范你们走。我答应过阿临不会放你们走,所以你不可能通过要挟我放你们出去。” 说话的功夫,她还顺带给对方治疗了一下伤口。 伤势被治好了,墨微察觉到胳膊上的力道愈发变强了。对方沉默了一阵,这才开口,隐约是义愤填膺的模样:“墨小姐还记得我吧?我是肖强啊。实话说吧,我根本不在乎他们要找那个叫晏临的复仇的事情。我今天跟着他们来,就是因为听说墨小姐也在这里。我就是来问一句,墨小姐,你为什么抛弃了我们?” 抛弃么?原来是里社的遗民,自己曾经照顾过的那些人么?墨微看看对方理直气壮的模样,不甚在意地整理了下被荆棘刺破的衣服。这是先前跳下来的时候被两根悬挂在土壁上的藤蔓刺破的,当时胳膊上也被划出了两道不浅的伤痕,这会儿她伸手透过衣服的破口去摸摸伤口,不出预料,这么一会儿工夫就已经自动痊愈了。 对方没能等到回答,简直愈发愤怒,遏制不住地一拳砸在土壁上,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骂道:“墨小姐!我们一直知道陆衡舟是个伪君子!可是我们也看错了你!陆衡舟抛弃了我们,连你也抛弃了我们!你们有没有为我们考虑过!在我们最无助的时候把我们丢下来,你知道你走了之后多少人死了么!墨小姐,不,墨微,你真是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土壁上的泥土被这一拳打得“索索”地往下掉,墨微背靠在土壁上,不少泥土散落下来掉在她脸上,然后滚落到了地面上。透过重重的黑暗,墨微没什么精神地瞪大了温柔得杏仁眼,看着对方几乎隐没在黑暗中的轮廓。 说实话,她其实根本认不出这个人是谁,里社覆灭前后,跟在她身边的人都绝对不算少,她其实记得的不多。不过即便不知道对方是谁,她依旧能清楚地察觉到对方的愤怒,而那个,是多么真心诚意的愤怒。这是第多少次遇到这样的人呢?每一次每一次,拿着别人的帮忙当成理所应当,然后反过来质问对方为什么不再提供帮助了。 要是非要把这样的人定个名字的话,墨微几乎想说,那是全人类。 自顾自地想着,墨微居然下意识地冷笑了一声。她在听到了自己得冷笑声之后立刻垂下了眼眸,伸手随即揉了揉额角,最近回忆过去的次数愈发多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对方当然听到了这么一声冷笑,大概是没想到墨微这个脾气的人居然也能发出这么尖锐的笑声,一时之间居然懵住了,墨微在他心中的模样实在是温柔可欺,什么时候居然也能发出如此尖锐的声音了?他抬头想确认墨微的表情,希望刚才是自己听错了,然而天色太暗,他看不清楚,却也并不打算轻易放弃。 黑暗之中,两人都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却又都固执地盯着对方。 “没有为你们考虑过么。”墨微终于接过了话,一把甩开尚且还松松地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语气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柔和,“没有为你们考虑过啊,陆衡舟。哈。你知道么,一直以来,我总是为陆衡舟这个人觉得不值,他当初为了里社那么劳心劳力,究竟是为了什么啊,为了你们这些人也能够活下去么?。” 墨微的声音不算大,当然也不可能平息面前这个已经失去了理智的人人的怒火,墨微活动了一下手腕,无可奈何叹了口气:“寸心说得对,我最开始就不应该浪费这个时间来跟你们呆在一起,我要是救了你们立刻就走了的话,你们现在说不定更加感激我一些。” 对方大概是听了这么久已经开始有点急了,也没打算好好体会这段话,直接又伸手去推墨微:“喂喂,你既然是来救我们的,好歹救人救到底,把我们放出去啊,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墨微,你们抛弃我的账我们还没算呢,这样好了,只要你能救我,我们一笔勾销好……” 没等他说完,他伸出来想推一推墨微的手就接触到了冰冷的土壁,他愣了一愣,才听见墨微的声音从上方传了过来:“我从来没说过自己要救人救到底,我也不觉得自己哪里对不起你需要你的原谅。” 她居然跳上去了?!男人明显愣住了,这边土壁直上直下,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地就跳上去了?!他一个高个子大男人被困在这里这么长时间,那么一个小个子的女孩子居然这么轻轻松松上去了?!这怎么可能!一定是有机关! 墨微温和得让人无比安心的声音从陷阱上方传了过来:“别急啊,反正不管怎么样,你们不是已经跟剩下的其他人已经约定了,要是到明天早晨你们还没有回去,就会有人来救你们么?既然如此,你们急什么?” “你怎么知道!”对方一下子惊慌起来。自己全部的算盘都在对方意料之内,这样的惊慌感实在是很强烈。 墨微没回答,寂静笼罩下来,也不知道她究竟还在不在原来的地方,亦或者已经走了。 Chapter 57 事实上墨微并没有完全猜对。 一直到第二天傍晚,晏临再次从长时间的睡眠当中醒过来的时候,也并没有大批人马来拯救他们失手的同伴。 晏临这一次醒过来的时候精神好了不少,虽然依旧头疼得厉害,不过已经能站起来走动走动了。抬头看看天色,自己大概已经又睡了一整天。 “微微……”晏临看墨微正在打算煮什么东西,立刻上去打算接手,“我来吧。”、 墨微担心地看着她:“你身体还没好,最好是多休息。” 晏临回忆了一下墨微的厨艺,坚定地表示自己身体可以支持。 事实上在吃饱喝足之前,晏临压根儿没想起来昨天夜里其实算是半睡半醒时候被偷袭的事情。然而好不容易想起来了,晏临也没真的打算好应该做什么。食物这么紧缺,要是给这些俘虏们,就意味着是拿自己这边拼上性命得来的食物去喂给想杀自己的人,这种事实在是做不出来。但是要是不给只是关着他们的话,要真的把他们活活饿死貌似还是有点残忍。那么两者都不选,要说直接放他们走嘛,又不知道会不会报复…… 晏临努力思考了一会儿,转头想问问墨微的意思,然而看了看墨微抱着膝盖坐在旁边发呆的样子,还是把话咽了下去。算了,墨微的意思有什么好问的,不用脑袋都能想到。 晏临吃了点东西就又缩到山洞角落里打算睡觉。墨微说她是精神没有恢复所以不能动,没什么比睡觉更加有助于恢复精神了。墨微走过来给她加了一卷兽皮,晏临裹在兽皮里,浓重睡意就慢慢地袭了上来,她昏昏沉沉地想着,也罢,离真的饿死这些人起码还有七八天的时间呢,不急。 不过晏临想要慢慢考虑的愿望也没有实现。 这一天夜里,再一次被墨微推醒的晏临简直心神崩溃。 “又有人来了?”晏临无语地爬起来,活动了一下四肢,发觉算是恢复得不错。另一个好消息是这一回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有一团篝火好好地点燃着。 墨微看着外面的黑暗,轻声道:“人数……很多。” 听声音,确实不少。晏临稍微有些紧张,手脚力气还不足,也不知道要是真的打起来能撑多久。她掂量了一下平时用得顺手的刀,大概是今天精神尚未完全恢复,差点没拎得起来,没办法,只好重新拿了弓箭,两步走到山洞口,盯着外面。 意外的是,黑暗中骤然间亮起了一排火。 晏临愣了愣,这才发现对面三四十余人纷纷点燃了手里的火把。 这一瞬间,不祥的预感立刻涌了上来,晏临没来得及做出更多的反应,便闻到一股浓烈的酒精气味。 “酒?”晏临简直不敢置信地回过头,“无域居然有这种东西?!” 墨微在她身后皱了皱眉:“应该有含有大量酒精成分的浆果,用浆.汁做的酒精吧。”她看晏临一脸瞠目结舌的模样,立刻补充了一句,“以前寸心经常收集很多浆果,又一次他们出去谈话,回来之后陆衡舟身上有很重的酒气,说我这么猜了。” 晏临抿了抿嘴,跑了个题:“微微,你什么时候开始称呼他‘陆衡舟’了?” 墨微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这个很重要么?” 晏临摇了摇头:“没什么,就只是奇怪,我以为你跟陆衡舟更加熟悉一些,现在听起来似乎是跟钟寸心更熟悉?” “恩?”墨微转头看向外面,立刻转移了话题,“有人走近了两步,他们要说话了。” 晏临叹了口气,直接扔下了手里的弓箭,走了出去,趁着对方没说话之前先开了口:“别放火!你们的目标是这里的物资吧?!要是放了火的话就什么都没有了!” 对面大概是没想到这边会先说话,犹豫了一会儿,刚才走近了两步的那个人开口了:“那你们束手就擒!否则我们放火烧山!” 晏临转头:“他们已经倒了酒精,又威胁我们要放火,冬天刚过,枯叶很多。要是真的点火很容易就是烧成一片,那样估计我们要活下来也很难。微微,他们来找我寻仇的,你先躲到山洞里面去,等他们不注意,直接跑。等你跑了,我再自己溜。” 墨微下意识地扫了一眼昨天最后那个陷阱,随即摇了摇头:“他们知道我在这里,不会轻易让我也跑了的。我们先假装顺从吧,看看情况再说。毕竟来的是一群人,众口难调,我想肯定没那么容易得出如何处置我们的结论。所以不管怎么样,起码还有时间。” “我投降!”晏临翻着白眼仰头看天,心不甘情不愿地向外走,高声道,“别放火!我投降!” —— 晏临背倚着树干,浑身上下被一条两根拇指那么粗的麻绳捆了七八圈,也不知道对方究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样的豺狼虎豹,值得这么认真地捆起来。晏临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挣扎,面不改色地靠在树干上,神色镇定地拿手心里藏着的小刀在背后开始割绳子。 嘛,晏临扫了一遍对面二三十个人,这些人也不知道哪个星球哪个时空来的,娱乐业一定不发达,肯定没有那么多警匪片,绑.架之前居然都不搜身,枉费自己动用了终黎陌教过的所有技术藏起来了这把小刀,结果发现就算光明正大地捏在手上,估计对方也不会发现。 这种耗尽了所有心力准备上去单挑,结果发现对方是个三岁小孩的感觉真的不好,晏临简直有点丧气,不过还是有那么一点没让她如意的地方的。这绳子真是出乎预料地结实,割了这半天也不知道有没有割断一半。 她扭头看了看那帮正在吵架的人群,默默地叹了口气,继续默默地割绳子。 一群人在一起固然更加有效率,成功地抓.住了她们,然而就如同墨微所说的,他们在齐心协力地抓.住了这两人之后,立刻陷入了长时间得吵架当中。 最开始估计有半个小时晏临都没听出他们在乱糟糟地吵什么,等好不容易有个人跳出来维持秩序,他们才达成了第一个共识:先讨论如何处理墨微。 这个话题进展很快,除了某个那位“死去大哥”的忠实追随者觉得跟晏临有牵连的人都得死,以及另一个刚从陷阱里面被拯救出来、因为愤怒而要求把这两个女人都杀了的,其他人很快达成了共识,墨微这么大的外挂不要白不要,可以留着。 接下来他们开始讨论如何处理晏临。虽然说这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很不好,晏临还是很想给他们的效率点根蜡。 一半人觉得这个女人应该直接杀了,一小半人觉得应该虐杀了,还有一部分人觉得应该说服这个战斗力。 就在他们相持不下简直快开始动手的时候,突然一声咆哮像是平地惊雷一眼从某个方向传了过来。 那是属于安氏兽的咆哮。 这声咆哮声其实不算大,应该不在很近的地方,这里有三四十个人,料想安氏兽也不会贸然接近,即便安氏兽来了,也未必没有胜算。 不过这帮人明显没有考虑这么多,在听到安氏兽咆哮的刹那,几乎所有人都纷纷脸色变白,顾不上给墨微和晏临松绑,一个个乱成一团立刻开始向着反方向跑。 向前那个威胁过墨微的里社遗民跟着跑了两步,回头看了墨微一眼,返过身来用力扯了两把墨微身上的绳子。墨微见着略略动容,然而耳边再度传来一声咆哮,声音比刚才略大,似乎是近了不少。 这男人瞬间脸色白了白,咬了咬牙,狠狠地道:“墨小姐,我救不了你,你自己保重吧!” 话一说完,他转过身,立刻跑了出去。 墨微没再给出什么特别的回应,等那边跑远了,才轻轻叹了口气,察觉到旁边晏临原本在努力割绳子的动作突然停下不动了,有些诧异地回头:“你怎么……” 话没说完,她就发觉晏临浑身僵硬,似乎是整个人惊呆了一样,墨微皱了皱眉:“阿临,你没事吧?安氏……” “安氏兽?”晏临回过头,使劲眨了眨眼睛,眼眶里有点雾气,突然提高了声音,“才没有什么安氏兽!钟寸心!别吓人了!” 一个人从不远处的草丛中晃了出来,还不忘向着方才那群人逃走的方向最后学了一声安氏兽的咆哮,顺便转头耀武扬威道:“唔,貌似当初有人形容我的口.技是没用的技能来着……” 晏临脸皮抽了抽,本来满腔的震惊、感动,还有发觉他原来没死的想哭的*,立刻被这么一句简直无厘头的开场白扔到了九霄云外。她绷直了身体,努力压下自己所有的情绪,等了半天才问了一句:“那你就这么放他们跑了?不怕他们回来报复?” 钟寸心嘴角一翘,似乎是想要冷笑的样子,然而这一声冷笑还没来得及出口,就听到不算很远的地方,一阵巨大的爆炸声传了过来。 晏临目瞪口呆地看着钟寸心一脸意料之中的模样、慢慢悠悠地过来给她们解开捆着的绳子:“你……你……” 旁边墨微不甚赞同地皱了皱眉:“寸心,你做事实在是不喜欢给别人留余地。” 她的话没得到回应,倒是晏临突然“嗯?”了一声,声音低了低:“钟寸心,你……怎么满身是血?你受伤了?” 墨微立刻分心,仔细看了看,果然,在夜色之中也能勉强看出钟寸心满身都是血,钟寸心低着头利索地解开绳子,抬起头:“不是我的血,确实是有人受伤了,可能需要静养,所以我没有那么多余地可以留给别人。” “有人受伤了?”墨微立刻转移了注意力,“在哪儿?” 钟寸心拨开草丛,露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来:“我把他背过来了,墨微,拜托你了……” 他话没说完,便惊讶地看见墨微罕见地露出了一个几乎是失控的表情,也不似平时温温和和的步调,以极快的速度一下子冲了过去,瞬间跪坐在那个倒在草丛里、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人旁边,几乎算得上是颤栗起来: “简!你居然会受伤!简!你醒醒!” Chapter 58 在晏临的印象里,她见过墨微很多种表情。 温柔浅笑,冷静对峙,皱眉,或是义正言辞地喝斥,每一种都有过,唯独没有一种能跟“惊慌失措”四个字搭上边。 对,要是非要形容墨微现在的状态,那只有四个字“惊慌失措。” 晏临目瞪口呆地看着墨微双手都有点发抖地撕下一块袖子,手忙脚乱地给漆雕简包扎伤口,拼命想要按住那些虽然被人草草包扎过,然而还是在不断向外涌血的伤口。 漆雕简,这个在她脑海中的全部印象就只有钟寸心的回忆,加上终黎陌说过的那句“职业玩家”。这会儿低头看看,也不过是一个浑身是血的人,既看不出钟寸心口中那个冷静睿智的样子,也看不出作为一个职业玩家应有的冷静到冷漠的样子,只是个看起来年纪不算大的青年人,容貌也不算出众,唯一能从那张脸上看出来的,不过是失血过多的虚弱而已。 当然最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是,这个人,居然跟墨微认识? 钟寸心也稍微惊讶了下,不过很快冷静了下来,安静地看了好一阵,终于轻声问道:“墨微,你不能治疗他的伤?” 墨微没回话,紧紧地抿着嘴唇,根本没顾得上其他事情,钟寸心沉默了一会儿,看状况实在是不容乐观,蹲下身,从口袋里把雪沾拎了出来,再从雪沾身体下面的口袋里翻出两颗止血的浆果递了过去。 雪沾被从浆果口袋里拎了出来,老大不高兴,一扭头趴到钟寸心头上去了。 晏临抬头看看钟寸心,钟寸心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情。 “墨微,”钟寸心四处看了看,语气平平淡淡,“血止住了的话,让我先把他背回山洞。这么大的血腥气,又是夜里,呆在这里太危险了。” 墨微总算是给了点反应,点了点头。 ———— 把漆雕简搬到隔壁山洞之后,因为墨微说需要安静的环境,钟寸心也就毫不客气地窝到了晏临的山洞里,在晏临满脸的问号之中,坦然到简直厚颜无耻地无视了她所有的感想,直接倒头就睡。 真是一如既往地能在一秒钟之内让人暴走!晏临揉了揉眉心,这一夜发生的变故太多,太多疑问积攒在心中也实在是让人无端地异常暴躁。 当然最大的变故是,钟寸心,他还活着。晏临用力捏了捏拳头,给自己一点点实感,目不转睛地盯着在睡梦中不设防备地露出一脸憔悴的钟寸心,突然觉得轻松。 她先前以为无域中必定不可能有远距离或者有延迟时效爆破的炸药,所以她以为钟寸心必定已经葬身里社,然而刚才钟寸心已经清楚地使用过了这一类型炸药,那他为什么还活着,自然也不是一个问题。 她不知道钟寸心这两天究竟遭遇了些什么,然而这一身的血,加上这一脸的近乎崩溃的疲惫,实在是让人发不出火来。 篝火还剩一小堆,晏临无聊地靠在山洞壁上胡思乱想了一阵,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等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大概已经又是大半天过去了,不过这一回醒来感觉神清气爽,精神差不多已经大好了,伸展四肢也舒服了不少,晏临懒洋洋地爬伸了个拦腰,正对上对面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的时候吓了一跳,好不容易才完全清醒了,想起来这一觉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 钟寸心没预料到晏临会突然醒过来,尴尬地别开视线去,咳嗽了一声:“咳咳,好久不见啊。” 借由这个欲盖弥彰的行为,晏临顿时觉得尴尬度上升了十倍:“好久不见……” 钟寸心清了清嗓子:“我知道你有很多事情想问,一件一件问吧,只要我知道的,知无不言。”话一说完,钟寸心突然想起终黎陌之前跟他谈的那个“有问题尽管问,知无不言”的条件,顿时额角跳了两下。 晏临使劲眨了两下眼睛,倒是不大客气:“墨微跟漆雕简什么关系?” 难得自己决定回答所有问题,结果第一个问题就真的不清楚,钟寸心整个脸皮都抽了抽:“不清楚,说实话,我比你还惊讶。”说完,不出意外地发现对方露出了一脸“你又骗我”的神情。 钟寸心盯着晏临充满怀疑的目光,硬着头皮继续道:“除了这个都行。” 晏临基本对钟寸心的信用指数不抱指望:“那你跟陆衡舟的关系呢?” “在我小时候,衡舟的姐姐一起照顾我了,”钟寸心说着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稍微皱了皱眉,不过稍纵即逝,“所以我们就跟亲兄弟一样长大。” “唔。”晏临点头,顺着往下问,“那你知道陆衡舟所在顺七区十五度,是不是将要发生什么?” 钟寸心愈发皱眉:“顺七区十五度的事情么,我离得太远,情报不够,只大概知道一个影子。在顺七区十五度,有个叫罗洱的人,以前是跟叶辰搭档的情报贩子,在叶辰诈死的时候也失踪了,现在一遍劝说人们讨伐王,一边高价出售某个绝密情报,据说听到了这个情报的人都自尽了。” 原来你也知道叶辰啊?晏临不动声色地盯着钟寸心,却看见钟寸心瞟了她的手腕一眼:“不过叶辰大概对你失望得很吧,她原来打算你尽快用她的手镯去向别人打听情报,好让她诈死的消息迅速传出去,没想到你有着这么大一个机会在眼前居然没有立刻用。” 晏临偏过头,脸色顿时差了三分。自己要是真的用了这个手镯,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对方抓住逼问叶辰的下落,等对方严刑逼供之后,却发现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大概也不会让她轻松活下去吧?得知唯一一个似乎没有什么所图地救过自己的人居然也打算害死自己,谁的心情都不可能好起来。 钟寸心看晏临靠在山壁上沉默了,没忍住直接追问了一声:“你就没有其他想问得了?”喂喂,你难道不想问问我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恰好救了你嘛?! 晏临一脸莫名其妙地回过头:“没有了啊?我还应该问什么吗?” 钟寸心嘴角抽了抽:“哦,没什么,我随便说一说。” 晏临:“……” …… 沉默好像有点过头了,钟寸心总算憋出了一句话:“最近过得怎么样?” 最近?晏临想了想,继续沉默了好一阵:“还行。” 果然还是为终黎陌那个伪君子觉得难过?钟寸心别了别嘴,转移话题:“墨微治不好漆雕简。” 晏临果然来了兴趣:“你知道原因?” “我是在顺四区十七度找到漆雕的。”钟寸心挑了挑眉毛,拍拍趴在他头上的雪沾,“他就是帮你包扎伤口的,恩,其中一个人。我是让雪沾顺着帮你包扎伤口的布条上的气味找过去的。看方向,当时应该是去往顺七区十五度。” 晏临“啊”了一声,继续听。 “墨微说过,她治疗有两个条件,”钟寸心露出思量的神色,“第一个是三天以内受的伤,既然漆雕他三天前还有力气帮你包扎伤口,那这个伤肯定是三天以内受的。所以,我想是第二个条件没能满足。” 晏临回忆了一下第一次见墨微的时候墨微说过的自己治疗的条件,露出惊恐的神色:“你是说……” 钟寸心点了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第二个条件是……必须在无域内受的伤……” 钟寸心淡定地接过话:“如你所说,漆雕的伤大概不是在无域里面受的,所以墨微也没有办法治疗。由此推想,起码漆雕是找到了能够离开无域的办法。既然他是职业玩家,那离开游戏的方法很可能是跟游戏相关的。” “那他受的伤呢?”晏临冷静下来,“难道说是逃离无域被发现了?所以被打成重伤扔了回来?” “有可能。”钟寸心摊了摊手,“不管怎么样,关于逃离无域的方法,离开无域之后漆雕他发生了什么,现在我们统统不知道,只能够等漆雕醒过来。” 这个虽然尚且还虚无缥缈的猜测就如同一剂强心针,让晏临眼里骤然间亮起了一团火焰。 这是在无域活下去最重要的东西—— 希望。 钟寸心偏过头,状似漫不经心地来了一句:“只能在无域中使用的超能力,你觉得是哪一类游戏的奖品?” 晏临的表情顿时僵硬了,颇为震惊地看着钟寸心,钟寸心摆手:“说笑的,别当真。除了游戏奖励以外,不是也有可能是逃离无域失败的后遗症么?” 这个猜测比游戏奖品还要骇人听闻好么!晏临的大脑简直停转了三秒钟:“你是说微微她……” 钟寸心没接话,晏临却自己停了嘴。对啊,为什么不可能呢,墨微跟漆雕简明显是交情匪浅的样子,漆雕简假如知道了离开无域的方法,墨微没道理不知道。那假如这个方法其实是墨微发现的呢?假如是墨微尝试失败了之后,漆雕简才开始尝试的呢?那…… 钟寸心耐心地观察了一阵晏临脸上的神色,稍稍低头住了嘴,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算了,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会比较幸福。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重新抬起头:“对了,阿临,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要是有力气得话,等天黑了,跟我来一趟吧。” 晏临:……恩?这称呼有什么地方不对?“不知道为什么,每次你说跟你去一趟,我都有不详的预感。” 钟寸心:“……这次没有陷阱,真的。” Chapter 59 尖锐刺耳的响声瞬间割破了刚刚降临的夜幕。有几滴雨落下来,慢慢渗透进深褐色的泥土里。 白皙的赤足沾着泥土,无声无息地在腐叶上踩过,一步,一步,算得上是很快地向前走去。 “墨微,你这是去哪儿?” 墨微停住步子,抬头看向前方路中央站着的人:“寸心,我要救他。” “你打算怎么救?”钟寸心向前走近了一步,不甚客气地问道,“你把去参加g类游戏拿药这种事情,也算在救人里面?” 雨淅淅沥沥地落下来,顺着墨微的长发滚下去,丝毫没有沾在头发。她脸色略微有点泛红:“那又如何?除此以外,还有什么方法能救他?g类游戏所谓的药都是近乎算得上‘生存道具’的超越常识的药,简现在失血这么多,除了依赖药,难道我还有其他选择?!你要我眼睁睁地看着他死么!” 钟寸心盯着墨微看了一会儿:“墨微,你知道参加游戏的风险很大,就算你诚心以命抵命,也不一定能活着回来。” 墨微咬了咬下嘴唇:“简他以前说过,g类游戏是对我而言最容易通关的游戏,所以……” “最,容易么?”钟寸心冷笑着打断了墨微的话,“我至今还不知道哪个游戏存活率超过百分之六十的,最容易的游戏,活下来的几率很小。” 距离游戏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墨微焦躁了起来:“钟寸心,你至今参加过的游戏也有两三次了,你知道风险这种事情本来就不能用概率来讨论!让我过去,你知道你拦不住我的。” 看得出来墨微很急切,已经急到开始失常了。钟寸心看着对方丝毫没有动,轻声道:“要是我不让呢?” 话刚刚说完,他就看见墨微猛地上前了一步,钟寸心立刻伸手立在右边脸侧格挡,结果巨大的力道撞到胳膊上之后直接把他整个人向旁边摔出去了大半米远。他活动了一下关节,发现右边胳膊整个抬不起来,伸左手擦了擦嘴角渗下来的血,冷冷地看着墨微收回脚:“墨微,我以为你不会轻易动手的。” 墨微使劲喘了两口气,声音略微有点哑:“这里是安全区,你先躺着,等我回来再给你治疗……”话突然停住了,墨微抿了抿嘴,看着刚刚从树上跳下来的晏临,稍微后退了一步。 晏临低头看看钟寸心的伤势,再抬头看看墨微,在墨微慢慢变白的脸色中终于直起了腰:“治好钟寸心吧。g类游戏会场有多远?我跟你一起去。” 钟寸心:……我喊你来好像不是这个作用的。 墨微惊讶地仔细看了看晏临,她脸色不大好,然而语气很肯定,没有丝毫回转的余地,是拿定了主意的样子。 “阿临。”墨微轻声道,“你不用陪我去,我一定能回来。” 晏临咧嘴笑了笑:“微微,我听说很多游戏都需要有人联手比较容易破关,你一个人去风险太大。钟寸心速度不够快,未必来得及赶得到会场,所以我跟你去。” 任是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笑容勉强得很。 钟寸心单手撑起上半身,想起终黎陌的忠告: 你千万不要去参加g类游戏,因为你肯定活不下来。 “阿临,墨微。”钟寸心咬了咬牙,“去参加g类游戏记住一件事,偶尔……也可以相信别人。” ———— 墨微稍微有点感激,晏临这一路上什么都没有问。 “简他是我哥哥的挚友。”墨微总算开了口,“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救他。” 晏临回头,“嗯”了一声,没再说话。她有一大堆疑问想问,然而看着墨微现在整个人都焦躁无比的状态,她倒是有点问不出口。 g类游戏,回答问题类游戏。晏临握紧了拳头,在心底里默默地安慰自己,回答问题,那应该是比知识面的么?墨微说对她而言最容易的一类游戏,那是指对她而言这些问题的答案很了解么? 墨微轻咳了一声,相当勉强地稳定住情绪:“阿临,g类游戏通常都不会为难通关者,因为g类游戏的主持者……他不会强求什么才能的,所以还是比较轻松。” 这段话说得语无伦次外加乱七八糟。晏临也就听了个大概,明白这是墨微在试图安慰她,也没再多说什么,默默地点了点头,在心底里回忆着钟寸心当时一脸纠结地说过的那句话:“也可以相信别人。” 这是什么意思?晏临皱着眉毛想了半天,还是没能想出个所以然。 g类游戏的会场出人意料地规整,相当古朴简洁。晏临站在那扇厚重的木制大门前,努力深吸了一口气,把心里翻涌的恐惧压了下去,慢慢推开了门。 会场里有很多人。 晏临愣了愣,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在会场里。g类游戏的会场也并不复杂,一个巨大的圆形桌子,整齐排列在桌子旁边的椅子,每个椅子上坐着一个人,每人头上戴着一副大得有点夸张的眼镜。 随着晏临和墨微踏入会场,那些椅子稍微移动了一点,腾出一块地方,从地下升起来两把新的椅子。 晏临迟疑了一下,然而看上去并没有后悔的余地,只能上前坐下。刚一坐好,四根钢条瞬间从椅子上伸了出来,把她的四肢都固定在椅子上。晏临脸色瞬间僵硬了一下,刚要开口,便看见她身后的墨微也坐了下来,坦然地任由椅子固定住自己的四肢。 一共已经有了七八十人,晏临捏了捏手心,假如游戏难度果真是由参与人数决定的,这个游戏的难度绝对不会低。 晏临抬头稍微打量了一圈,大多参与者都是神情紧张。毕竟是为了医药类而来,想必也都是因为亲近的人身受重伤或是重病了,所以才不得不参与游戏。大概是因为外面在下雨的缘故,有两三个人都穿着用兽皮做的巨大雨衣,连头都罩在里面,完全看不见脸。估计是穿着雨衣直接坐了下来,结果双手立刻被束缚住了,连雨衣都没来得及脱下来。 最引人注目的是晏临和墨微对面的男人,眉眼之间安静祥和,肤色和唇色都很淡,即使隔着巨大的桌子,也似乎能感受到他对这个游戏的处之泰然。大概是被终黎陌的洁癖逼出来的习惯,晏临下意识地去看他身上穿的衣服,干净整洁的长衫,不是地球常见的式样。 上方一阵机械传动的响声,她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一个巨大的眼镜被上方的机械臂送了下来,端端正正地戴在她脸上。晏临眨了眨眼,发觉透过这个眼镜,视野里仿佛突然多出了许多东西。 比如说,每个人面前多了一个数字。 晏临皱了皱眉,自己面前的数字是49,墨微面前的是59,并不是按照顺序来的。再抬头看看,她左手边一个嘻嘻笑着好像对游戏漫不经心的男人是39,再右边一个用脑袋被罩在兽皮里的人面前是22,再向远处看,对面那个神色淡定的男人面前的数字—— 0 晏临下意识地多看了一眼,不知为什么心里一跳。按照她的经验,事出反常必有妖,要是有一个人的数字非常特殊,十有□□不是什么好事。她转头看看墨微,墨微一直没说话,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样,再看看周围有些人在互相套近乎,有些人则同样沉默。 一排字突然出现在晏临眼前: 39:新来的,你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晏临愣了愣,转头去看38的那个男人。 那男人神色轻佻地笑了笑,又是一行字冒了出来: “39:第一次参加g类游戏?这是聊天系统,每次g类游戏都有的,每个人只能看到左右两边人的发言。你要是想要发言的话,左手敲一下椅子把手,然后在心里默念就好了。” 晏临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看,果然,墨微那边丝毫没有给出任何反应,应该是看不见这行字。 “39:g类游戏通常还是结盟会比较容易通关,你需不需要结个盟?虽然还不知道游戏规则,不过通常看来,g类游戏都还是结盟的话胜算比较大。” 晏临尝试了一下,敲了敲桌子把手,果然顺畅地打出了一段话: “49:结盟这种事,我凭什么相信你?” 墨微自然是看见了晏临这句没头没脑的话,皱了皱眉,轻声道:“阿临。” 晏临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心中有数。 39号男人漫不经心地敲了敲手指,再次发出一段话来: “39:再怎么想,跟我结盟都对你非常有利,你肯定不吃亏。要说凭什么相信我,你肯定知道,假如我们确实是相互依靠的话,我背叛你对我自己没好处。” 晏临扫了39号男人另外一边的笼罩在厚重大衣中的男人,再敲了一段话:“相互依靠?我凭什么相信你没有跟你左边的人已经结盟了,现在不过是想利用我们?” 这一回39号男人没再打字,转头饶有兴致地盯着晏临看了一会儿,突然回头出了声:“喂,那边的,新来的这位小姐真厉害呢,居然怀疑我们俩结盟了,只不过是想利用她们。” 从那件没来得及脱掉的兽皮雨衣里传来闷声闷气听不太清楚的声音:“难道不是么?” 39号男人愣住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你拆台变脸倒也真够快的。” 游戏开始的刺耳声音响起,只见对面那个0号的、面色沉静的男人慢慢地抬起头,声音温和沉稳:“诸位早上好,欢迎来到g类游戏的会场,我是g类游戏的主持者聿,将与诸位一起公平地参加游戏。 游戏g-丙,‘丢手绢’,开始宣读规则。” Chapter 60 这是晏临第一次看见有王会如此坦然地坐在游戏中,说自己也参加游戏。 聿神色疏离,像是并不在乎自己刚才说了些什么,也不在乎自己面前的游戏,昂着头敲了敲椅子把手,上方的机械臂立刻送下来一杯还冒着热气的茶,服务周到地送到他嘴边。聿抿了一口,那只机械臂立刻再把热茶撤了回去。 “游戏g-丙,丢手绢。”聿重复了一遍游戏的标题,是个在每个世界都相当普遍的儿童游戏,“每一回合开始,随机在一部分人背后出现手绢,每个人能看到除自己以外其他所有人背后是否有手绢。每一轮时间限定讨论时间为五分钟,讨论时间结束后,按数字顺序每个人将要依次作答自己背后是否有手绢,回答正确进入下一关,回答错误的处刑。 每一轮中间允许通过文字向相邻的人求救,允许出声询问,允许询问指定对象,被指定者有权保持沉默,也可以回答错误答案。每十轮追加一条新规则,通关条件,游戏剩余人数小于五时,游戏结束。” 游戏规则刚刚宣布结束,立刻就是一大片窃窃私语。晏临回头看了看墨微,墨微冲她微笑了一下,用口型道:“我没事。” 聿耐心地等这一轮议论平息了,这才继续道:“第一轮开始,手绢已经出现了。” 晏临抬头扫视了一圈,一共五个手绢,悬在五个人身后。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却发现手脚被固定让她根本没法努力抬头。 “你背后没有。”墨微抬头看了一眼说。晏临点点头,心里有点庆幸自己跟着墨微一起来了,有一个绝对值得相信的人在这里算得上是拿到了半张通关门票了:“你背后也没有。” 话刚说完,晏临余光扫了一遍周围的人,突然意识到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这一眼扫下来,结伴而来的人绝对不在少数,那么要想轻易地把人数减少到五人以内,来让游戏结束,看样子没这么容易。晏临抬头看了看主座上的聿,清醒地意识到这个游戏最初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个规则: 每十轮追加一条新规则。 真是时时刻刻留着后手么!晏临正盯着聿这么想着,正好聿一眼扫了过来,晏临心下一凛,立刻低头,避开聿的目光,低头的时候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刚才在想什么。自己在想,要轻易地把人数减少到五人以内…… 晏临握住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果然,只要来参加游戏,谁都不要说自己没有杀心,谁都不要觉得自己对死者没有责任。 聿脸上有了淡淡的笑意,环视了一遍在场所有的人,终于开了口:“59号小姐,请问我背后有手绢么?” 59号小姐?墨微!晏临立刻回头,不只是晏临,在聿开口的瞬间,周遭几乎所有声音都瞬间消失了,几乎所有参与者都回过头看着墨微,一个个目光诡异,也不知道是希望墨微说谎,还是希望墨微说实话,当然不会有人当着聿的面开口,只都拿目光盯着墨微,好几个人都不住地给墨微使眼色。 要是就个人说,墨微应该是说实话来取得聿的信任对自己有利,毕竟聿作为主持者,如此不在意地参与游戏,十之□□是有什么必胜的策略的。不过就在场所有人的心里,都肯定希望她说假话,即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想误导一下游戏的主持者。不过既然是墨微得话……晏临皱了皱眉,她实在是想象不出来墨微这种资深圣母会说谎,姑且不论是不是一个深藏不露的资深圣母,就算是间接的,她也不可能会主动杀人吧。 墨微平静地坐在椅子上,直视着正对面的聿,顶着百十来人各式各样的目光,对着那一个又一个远远飞过来的眼色视而不见,无比镇定地开了口:“你头上有手绢。” 语调肯定,丝毫没有迟疑。 寂静延续了两三秒,突然有人大声喝问:“喂喂!你为什么要说实话!要是王死了,说不定游戏就能结束了啊!” 这么一副腔调居然立刻获得了不少赞同。 墨微没有开口的打算,晏临定了定神,现在还不知道接下来增加的规则是什么,不能轻易地让所有人误会。她语调尖锐地笑了一声:“嘿,可不正是因为,假如她不说实话的话,你们就不会呵斥她为什么要说实话,她才不得不说实话的么?” 晏临这段话说得拿捏了九成的钟寸心平时的腔调,简直令墨微侧目。她话绕口得很,然而大多数人都理解了她的意思,闭上了嘴。要是墨微说了谎,肯定不会有人质问她为什么说真话,那么聿根据有没有人质问这一点,也很容易猜到答案。 游戏第一轮快要结束,晏临已经渐渐开始明白这个游戏所带来的信任危机: 假如你想要秘密交流,唯一允许秘密交流的工具会强制把消息发给左右两个人,而左右两个人发来的消息同样也会再传给外侧的两人,所以除非是在进入会场之前就认识,否则几乎是绝对不可能在进入会场之后再开始联盟。 晏临正这么想着,突然听见在兽皮雨衣里的22号男人开了口,因为是从兽皮里面传出来的,因而瓮声瓮气,只能勉强听懂他在说什么:“聿王,请问最后存活五人以内,包括你么?” 聿转头看了看,神色淡漠:“自然包括。” 那男人继续问道:“那我要如何知道你没有作弊呢?” 聿抬了抬眼皮,不太上心地回答道:“你不知道。但是我没必要那么做。” 要是他作弊,那他大可以从一开始就不参加游戏,限定4人通关就可以了。 “这样么,那就好。”那个男人听完随即转过头来,高声问道,“我背后有手绢么?” 他也没特意问谁,就这么回头问了一声,当然不可能有人回答他的问题,不过他也没再继续说话,沉默了下去。晏临看了一圈,突然莫名地猜到了这个男人的意思。手绢的位置比人头要高一点,假如他背后有手绢,那么他那么问了之后,一定会有人下意识地抬头看手绢。既然现在并没有,那就是说他背后是空的。 晏临皱眉,在场的人果然个个都不简单。 “还以为这是我独创的方法,居然被人捷足先登用掉了了。”坐在聿右手边的地方的一个少女看样子也知道了他这么做的原因,突然插话道,“喂喂,你叫什么?我叫唐小排,看在我们俩这么有缘想到了同一个方法的份儿上,不如我们两人联盟吧。毕竟你这个方法,或许也用不了几轮了。” 不知道谁顿时嗤之以鼻了一句:“嘿,这种临时结盟都能相信的话这游戏不是太……” “好。”22号男人干脆利落地回答了,“你后面没有。” 这是一句实话,显然这两人确实如此迅速地结成了同盟。唐小排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条线:“嘛,我喜欢聪明的男人呢。” 22号男人没有说话,倒是旁边39号的那人脸色顿时冷了冷,晏临看着39号的男人右手食指急切地敲动着,眼前飘过好几行字,不过看得出来并不是在对她说话,应该是对着另一边那个22号男人说的。 “39:喂,你真的跟她结盟了?” “39: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你就相信她了?你在开玩笑么?” “39:你根本对那个丫头一无所知吧!她什么时候骗你都不知道吧!” “39:你看她坐在王旁边,要是她是王的人呢?她跟那个聿王是一伙儿的啊!你别相信她啊!” …… 晏临垂眼,没继续看,这姿态委实是有些难看了,看得出这人先前对于22号会跟他结盟相当有信心,22号的临场变卦,实在是让他临场无所适从。她抬头去看了看22号男人的右手,尽管算得上白皙修长,然而斑斑驳驳尽是伤疤,两根手指搭在椅子把手上,一动不动,看得出他根本没有回复一句话。 唐小排的目光饶有兴致地在这两人脸上逡巡了半天,一张青春洋溢的笑脸上满是无忧无虑的神情:“喂喂,那边那位大叔,你再怎么急都没有用啦,人家都跟我结盟了,你再去跟人家说话可是在挖墙脚哦!嘛,大男人不要当小三啦~” 到这个时间,大多数人都已经交换完了情报,知道了、起码是自认为知道了自己背后究竟有没有手绢,心情轻松着,听唐小排这么插科打诨顿时都笑了,39号男人被这么一激顿时闭了嘴,立刻就听见唐小排继续火上浇油: “哈,要是你曾经试图跟他结盟,结果被拒绝了,现在才恼羞成怒的话那不是更加难看了么?这原因很简单啊?人家不选你选择我,自然是因为你太弱了对方瞧不上你呀!结盟这种事嘛,最重要的基础就是双方实力对等,你不是连他刚才为什么要问那句话都不清楚嘛,这种心理型的游戏,你连这么一点常识都没有,那还谈什么结盟?” Chapter 61 “你!”39号男人猛地向上挣扎了一下,奈何手脚不自由,没能挣脱开。 唐小排视而不见地高声笑了一声倚到椅背上,心情愉悦地轻声哼起了歌。晏临远远地看着,心里清楚她在说什么。唐小排跟那个22号裹在兽皮里看不清脸的男人是同一类人,都是极其擅长通过观察别人的表情来判断对方心思的类型,他们很难互相欺骗,因为彼此都很擅长鉴别谎言和通过旁人的反应看穿真相。所以他们之间联盟的基础,根本就不是信任,而是实力。 所以她极其明确地将这个游戏定义为了一个心理战的游戏。 “时间到了,诸位开始回答吧。”聿平静地这么说了一句,立刻有冰冰凉凉得电子音接上:“请下列序号的玩家回答问题:您背后是否有手绢?0号玩家,请回答。” 聿看了墨微一眼,这才稍微抬起头:“有。” “叮——回答正确,1号玩家请回答。” 唐小排歪着脑袋,笑眯眯地盯着22号那个连脸都看不见的男人,高声回答道:“没有。” “叮!回答正确。2号玩家请回答。” “没有。” “叮,回答正确,3号玩家请回答。” …… 第一轮平静地简直惊人,每个人的答案都是正确的,就连晏临旁边那个被22号男人临时背叛了的39号男人,都只是犹豫了一下,大概是觉得猜没有命中率比较高,就回答了没有,运气不错地猜中了。 “叮,回答正确,93号玩家请回答。” 这是最后一个了,听得出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晏临找了一圈93号玩家,才发现是一个唐小排另一侧的一个小男孩,脸色不正常地绯红,像是生病了的的样子,不过神智倒是尚且还清楚。 “小骨,乖,回答‘没有’。”唐小排一改刚才鬼怪精灵的模样,低声柔和地道。 唐小骨立刻跟着唐小排的话,脆生生地回答道:“没有。” “叮,回答正确。第一轮结束,第一轮死亡人数:0,剩余人数:94。刷新手绢位置,第二轮开始。” 第一轮一个人都没有死,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应该算是坏事。 因为第一轮谁都没有死,第二轮空气中的紧张感明显要强烈了一点。要是不能在十轮之内结束的话,新增的规则一定是大大提高难度的。那对于所有人而言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概是下意识的默契,这一轮开始半分钟不到,大家的讨论声就慢慢消失了。有了固定盟友的人大多在跟盟友交换了情报之后就立刻三缄其口,低头不给出任何反应,再也没有人开口,连表情都很吝啬给一个。晏临当然也并没有例外,努力降低存在感,不再说话。 前一轮没有盟友、通过旁人的反应或者是别人好心提示得到结果的人在各种求助无果之后都渐渐地慌了神。 0号的聿仍旧是等大家声音小了,继续抬头不咸不淡地问:“59号,我背后有么?” 墨微与聿对视了一阵,原本僵硬的神情慢慢地变得柔和如常起来,似乎在慢慢适应聿带来的无形的压力:“你背后没有。” “是么。”聿笑了笑,垂下眼帘不再开口。 “唔,看来没有盟友很危险嘛。”晏临旁边的39号那个男人的怒气在第一轮的问答中已经逐渐平息了,恢复理智的他自然也不可能再指望那个22号的男人会回心转意,索性一仰头,重新挂出一张跟游戏开始时候一样的嬉皮笑脸来,“虽然要把人数削减到五个以内相当不容易,所以大家的打算都是先从孤身一人的人下手吗。突然觉得没有盟友的自己好危险,你说是吧,82号的姑娘?” 82号是个已经吓得瑟瑟缩缩的女孩子,长得文静得很,大概是一直有人保护着,而保护她的人现在受伤或者重病了,所以她才不得不来参加g类游戏寻求妖物。晏临略微有些惊讶地看了39号男人一眼,虽然刚才那副姿态难看了点,不过39号男人还是有点真本事的,选择联盟对象从一开始就挑中了这种好拿捏、离开了自己就不可能活下来的,再用这幅态度半是胁迫半是引诱地逼她同意,也算是手段不错。晏临简直已经开始怀疑自己刚才惹怒这个人是不是一个明智的举动了。 39号那个男人看82号的女孩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他,嘴角一勾:“你背后没有。” 82号的女孩用力握了握椅子把手,牙关有点哆嗦:“我……凭什么相信你?” 39号的男人立刻前倾了几毫米:“我叫宁宜,你叫什么?” “我……”那姑娘看着宁宜,咬了咬牙光,“龚玥。” 宁宜重新靠回了椅子里面:“龚玥,你可以相信我,凭我在孤立无援的境况下依然相信你。” 好手段!把自己刚才跟22号和唐小排翻脸的不利处境瞬间变成了取得别人信任的手段,晏临和唐小排都回头重新审视了一遍宁宜。虽然在智商和心理把控上可能远不如22号和唐小排,不过单论口才和哄骗小姑娘的能力,倒也算得上出众。 龚玥果然动了心抬起头,跟宁宜对视了片刻,像是狠了狠心:“你背后也没有。” 新的联盟达成。晏临和22号那个男人都为之侧目了一番,宁宜这个人,虽然并不像是个心理高手,不过单凭本能和经验就能做到这个程度,大概以前是个很成功的推销员或者是个万花丛中过的人物吧?这么想来之前那么气急败坏,恐怕是自负过头,没想到会被人背叛,才一时之间恼羞成怒。 唐小排仍旧是一副笑眯眯看热闹不嫌弃事儿大的态度:“喂喂,龚玥小姑娘,被骗了呦,你头上其实有手绢呢。是吧,22号君。” 22号没吭声,等了一会儿才道:“唐小排,这么做没什么用。且不论她会选择相信你的几率很低,不管怎样,不等多加两三个规则都不可能出结果,所以现在多死一个人或者少是一个人区别不大。” 唐小排嘟了嘟嘴:“谁说我是想在最开始搞定游戏了,我就是想报复一下这个刚刚还想抢我盟友的人不行啊。” 宁宜有了盟友,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我抢你盟友?22号的哥们儿,你倒是说句话,是谁抢了谁的?谁背叛了谁啊?” 22号似乎是犹豫了一下,再度闷声闷气地从兽皮雨衣里开了口:“既然你觉得我是盟友,觉得我跟唐小排结盟是率先背叛了你,那你先前跟49号说的那些话算什么?不算背叛?还是说,你并没有背叛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害死49号?” 宁宜脸色一紧,下意识地看了自己的盟友龚玥一眼,他刚才打给龚玥的是一张被所有人背叛孤立无援的苦情牌,以及彼此信任的温情牌,所以他现在当然不能说自己之前确实是想通过假联盟害死晏临,不然的话龚玥这么一个单纯得简直有点蠢的小姑娘肯定会立刻寒了心。 龚玥还有利用价值,不能失去。宁宜咬了咬牙,只得咽下这口气讪讪回答:“我不过是想要双重保险而已,你这么看重这件事吗?早说不就好了么?” 唐小排立刻笑了一声,不过没拆穿。龚玥自然没能听出来这几句话里面风云涌动,而另一个当事人22号扭过头去不置可否。坐在旁边晏临颇为意外地看了22号一眼,在这么一个游戏中,居然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盟友试图害人而放弃联盟。可是奇怪的是,唐小排刚才分明也想害死龚玥,22号倒是没放弃跟唐小排的联盟,那这位22号之前应该也不是因为善心什么的才背叛39号的才对,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虽然与己无关,然而晏临还是警觉了起来,没忍住多想了一会儿这里面究竟什么关系。没等她想明白,第二轮的问答时间就已经到了。 第二轮不如第一轮那么风平浪静,有两个一时落单的人回答错误。照理说,第二轮一共七个手绢,就算直接猜,也应该会猜“没有”才对。偏偏那两人里面有一个人回答的是“有”,回答的时候口气还很肯定,很显然,是被什么人误导了。 只看见那两个人猛地颤栗了两下,其他人还没来得及看清发生了什么,这两个人的椅子就整个儿一下子沉入了地下,众人围坐的圆桌瞬间稍微变小了一点,那两人位置两边的椅子移位合拢起来,重新变成了一个完整的圈。 绝大多数人对此都没有说什么,对于这些无域里面生活了几个月的人而言,这种没有什么冲击力的死法实在是看得比较淡。 新的一轮生存下来的人都有了固定的盟友。在开头十几秒的交流之后,立刻陷入了一片死寂。 唐小骨哼唧了一声:“姐姐,好热。” 唐小排温温和和地回答说:“小骨乖,小骨的身体很快就好了。小骨以后会健健康康、比谁都厉害的,所以小骨现在也一定能坚持下来对不对?” 唐小骨眨巴眨巴眼睛:“恩,我能坚持的,姐姐。姐姐刚才那两个人去哪里了?” 唐小排抬眼看了看刚才那两个人的位置,转头对着唐小骨又是一副好姐姐的模样,只是嘴里说的话却并不怎么柔和:“他们死掉了。被电椅电死了然后就被扔掉了。小骨乖,这都是他们自己太弱了,小骨乖,以后小骨会变得很厉害很厉害,这样小骨就不会死啦。” Chapter 62 有这么教育小孩子的么! 晏临听着唐小排语气温柔地跟弟弟说话,差点没把眼睛瞪出来,然而一回神她又立刻醒悟了另一件事—— 唐小排的教育固然是极端而残忍的,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未必是错的。 这个年幼的孩子注定会在无域之中长大,在他最幼小最无助的年纪里,他必须在这种朝不保夕的环境里生活,唯有这么教育,这孩子才有最大可能性活下来,尽管可能是以某种畸形的姿态活下来,却也比白白死了强。 在世界确实如此残忍的时候,要是还试图告诉一个本来就比成年人弱小得多的孩子:这个世界是美好的,你大可以抱着美好的信仰活下去。那是赤.裸裸的欺骗,那才真的是要命了。 等等,好像也不是没有反例。晏临忽然想起了陆衡舟带走的豆豆,陆衡舟是一个无时无刻不贯彻自己理念的人,以他的性格,肯定不可能这么教豆豆,不过仔细想想,那也应该是因为陆衡舟本人从武力到生存技能、再到洞悉人性都足够强大,要是没那种天真的理想应该还能更加强大。所以他确信自己能够保护豆豆、也确信自己教导出来的小孩生存方面没有问题。 然而唐小排是不一样的,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头,还带着一个幼年的弟弟,自然不可能这么游刃有余,所以她必须抛弃人性才能活下来。 这一点其实从一开始就非常明显,从唐小排不得不带唐小骨来参加游戏就能看出来,她心里深处其实应该已经是惊弓之鸟了吧?不然的话,何至于连找一个安全的地方、安置生病的弟弟几个小时都不敢?居然已经惊慌失措到了生怕自己不在弟弟就出事、因而居然不得不带着生病弟弟来参加游戏?!说到底,不过也是唐小排本人比起陆衡舟实在是差的太多了。 等等,晏临突然停住了嘴角抽了抽,简直想扇自己一个耳光。自己这样想,不正好是实力强才能随心所欲的意思?不是相当于认同了唐小排说的只要足够强就能活下去的说法么?晏临觉得自己成功地被自己绕进去了,而且尽管明明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越是仔细想想,越是觉得唐小排这副论调确实好像确实也没什么错。 晏临为自己的三观默哀了十秒钟,觉得很有必要回去找钟寸心聊一聊人生。 唐小骨听着自家姐姐这副堪称惊世骇俗的论调,无比乖巧地“嗯”了一声,随即又眯起眼睛,看上去不太舒服一样,也不再说话了。第三轮的手绢很快刷新了出来,这一回手绢数目变多了不少,就晏临看到的有26个,墨微稍微偏过头,不算低声地告诉她她背后也有一个手绢。 聿照旧是只开口问了墨微一声自己身后有没有,随后没再开口。 晏临身边的人也在迅速地大声与自己远在桌子另一边的盟友们交换情报,22号也不算例外地跟唐小排立刻互相告知了背后的情况,随即也再不开口了。 唐小排一个人无所事事地摇头晃脑了一会儿,大概实在是太无聊了,索性在众人目瞪口呆的眼神中去找旁边聿搭话闲聊去了:“喂喂,聿,你身为一个王,每天都在不停地主持游戏不觉得累么?追着白天黑夜得分割线,不停地开新的游戏会场,一连这么多月都这样,真的不累么?我还以为要是以后真的成为了王都会很悠闲哪,看来也没有很轻松呢。” 聿脾气意外地不错,虽然口气还是冷冷淡淡的,不过居然没嫌弃她没话找话,也算不上特别简短地回答了这个纯属没话找话的问题:“不过区区几个月不休息而已,对我而言不是很长的时间,谈不上特别累。” 有人大概是惊叹于聿对于时间概念的淡漠,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唐小排听着倒是镇定得很,继续没话找话:“这么说来,那你不是每天都得设计好几个不同的游戏嘛?按照g类游戏时间长度估算,你每昼夜大概要开三到四个新的会场吧?那到目前为止,十来个月下来了,你岂不是应该已设计出了一千个左右不同的游戏了?天哪,这得多累啊,每个游戏都得想很久嘛?话说你现在是不是其实在思考下一个游戏玩什么?” 听着这连珠炮一样下来的问题,聿抬头凉凉地看了她一眼,若有所思地回答道:“我在抽签抽到担任主持者之后提前准备了1500多个游戏内容。要是你们全部没有通关,我还可以重复利用一下这个游戏。以g类游戏目前的通关率而言,我目前才用了318个。” 这一回也算是游戏相关得话题,刚才还无动于衷的其他人也都开始专心地听,照聿这话的意思,g类游戏的被通关率岂不是才三分之一? 唐小排也立刻瞪大眼睛,做出无比震惊的样子来:“哇哦,这都快一年了,你才用了五分之一多一点,那岂不是说,你计划整个无域会持续五六年?!天哪,就算你生命很长,难道你不觉得连续做这么久几乎一样的事情很累嘛?五六年耶,你真的好辛苦的呀,真的不想尝试一点新鲜事情嘛?尝试一点改变也好啊?” 聿嘴角动了动,看着关注重点跟其他人完全不同唐小排,像是差点脱口而出什么,不过及时地住了口,斟酌了一下才继续开口:“改变?你觉得可以改变什么?” 唐小排摇头晃脑地嘻嘻笑:“改变这种事情嘛,当然要从小事做起啊,比方说换个漂亮点的会场就很有助于换个心情啊,再换个提问的顺序,换个游戏方式,以后的游戏不要执着于问答类这种死板的形式……” “不要随便推测我的想法,我所执着的,并不是问答类。”聿难得很没礼貌地打断了唐小排的话,“只是问答类比较适合我所偏好的事情本身罢了。不过我倒是觉得你的提议很有意思,至于换个环境,换个提问顺序什么,这个容易,从现在起,提问就从后向前,从编号最大的开始提问好了,我最后回答。不过说到环境的话,你喜欢哪种风格?” 唐小排见聿接受了自己得提议,立刻喜滋滋地仰起脸来,回答:“我喜欢装饰得华丽一点的布景,而且喜欢蔷薇园……恩,在屋子里面要建蔷薇园有点难,不过还是可以建一点类似风格的建筑,恩,比如雕花庭院,或者是繁叶式子院什么的,一直都是静止花园的风格嘛。嘛,既然你是王,肯定应该知道我说的建筑风格是哪一种吧?” 唐小排明显说的是她原来世界的建筑风格,不过幸运的是,聿确实像是确实了解了她的话里的那种建筑风格,听完随手敲了敲椅子把手:“华丽的装饰么,好提议。确实是想换换心情了啊,既然要换会场的风格,那就顺便再换换处刑方式吧,单调的电死确实有点老套无聊了。” 聿话音一落,整个会场的景象就变了,带着纷繁复杂的花纹犹如宫廷般壮丽的内景顷刻间笼罩了下来,原先简洁的气氛一扫而空。晏临忍不住四处看了看,心里暗自评价聿这个人还真是极端,原先简单的时候就简单到了极点,现在华丽的时候便也华丽到了任意一寸墙壁都精致无比的境界。 晏临察觉手下的触感改变了,一低头,看到就连自己原本坐着的那个风格现代化且简约的椅子,都已经瞬间变成了木制镂花扶手椅,扶手上以极其惊人的精细程度雕镂着各种情态的叶子,略微蜷曲的、或是肆意伸展的华丽叶片,即便是在木头上雕镂而出,都好像带着某种磅礴的生命力,与整个大厅中每一寸细节交相呼应,简直壮观得让人难以呼吸。 就连每个人头顶上多出来的不知道什么作用得三根长长的、黑漆漆的管子,上面都以淡金色的花纹勾勒出花园般的生气。 唐小排在看着周围的场景变化的瞬间,一直嬉笑的脸色突然就冷了下来,旁边她的弟弟唐小骨像是被惊吓到了一样,猛地一个哆嗦瞪大了眼睛,几乎是惊恐万状地叫了一声:“姐姐,这是……” 唐小排没回答唐小骨,聿看了这姐弟俩各一眼,嘴角略挂着讽刺的笑容:“怎么样,繁叶子庭的经典之作,‘艾萨克劳尔’虚假光芒大厅,‘霍尔克’的王宫宫廷所在,我亲爱的前第三王女——‘唐·阿达尔贝特’,还有前第六王子‘唐·安斯普伦格’,在无域中隐姓埋名苟且偷生了这么久之后,对这场景可有怀念的感觉啊?这久违的、来自故乡的场景,王女以为我制造得如何啊?” Chapter 63 很罕见的,聿在一句话当中使用了好多个不属于无域通用语的词汇。然而不难猜出这些名词都是什么,也不难猜出这里面意味着什么。 唐小排久违地听到了自己真正的名字,下意识地顿了一下,这才慢慢地回头去看聿。就在这回头的短短时间里面,她脸上神情翻了好几次,从震惊到冷静,一闪而现又立刻被压了下去的怒气,因为心绪波动过大而没掩饰住的、属于上位者有的倨傲,一直等她回过了头、正对上聿的双眼时候,她脸上已经全然恢复成了之前那副、似乎心情很好、活力四射少女的模样: “哇,还真是高还原度,好漂亮,我都差点以为是真货了,真厉害啊。” 聿看着她的脸,那张在这种情况下略微过于天真烂漫的表情,嘴角一挑,轻轻笑了一声:“是么,你喜欢就好。” 即便整整隔了一个桌子,晏临也看得见唐小排用力到几乎嵌进椅子里的手指尖上泛出的青色。 晏临慢慢地闭上眼睛,让自己冷静一下,消解心里骤然间涌上来的几乎称得上是恶意的念头。 她从未发觉自己会有如此强的恶念,颇为讽刺而且让她颇有罪恶感。在听到这个消息的一瞬间,她的反应居然是觉得轻松了不少。自己不过是从一个平民落到无域,心理落差确实有,倒也不大。而对面一个养优处尊的王女,落入无域之中,还带着一个年幼的弟弟,拼命活到现在,这种难度和落差足以让绝大多数人产生“原来我还不是最惨的”这样的感慨来。 晏临努力打消了自己这种近乎幸灾乐祸的庆幸,没忍心去看唐小排那一如既往高高兴兴的表情。 聿另外一边64号的年轻的男人回过头去,对着自己的同伴笑道:“阿弓,我就跟你说过,无域之中让我觉得最精彩的一件事,就是这个了。你永远不知道你面前这个人,原本是国王还是乞丐。可是,管他们原来是国王还是乞丐,只要没打得过我,我都能让他们乖乖地讨好我混日子,看看,看看,这可是王女啊哈哈哈哈,奇货可居吧。” 阿弓转头用某种看猎物的目光在唐小排身上转了一圈儿,不经意间稍微舔了舔上嘴唇。这个微妙的表情相当具有侵略性,他的同伴没忍住轻佻地笑了一声,两人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个眼神。 唐小排面不改色地看到了这两人的互动,自己脸上还挂着笑,指尖愈发用力地死死地掐这椅子把手,要不是这还是游戏中,她恐怕已经克制不住,开始发疯了。 这不过是两个表现出来了的人,在这大厅之中,抱着同样的心思却没有显现出来的人,又有多少呢? 从小的时候开始,她就知道这个世界不是一个如同书里所说的那样“温暖”的世界。她不是被重重保护起来的第一王储,甚至不是身份尊贵的王后生下的王女。即使国王宠爱她的母亲也宠爱她,却改变不了她这不尴不尬的地位。 曾经有一次,上议院派她入住贫民窟,要她与贫民窟百姓好好相处,以彰显王室的亲民性。在那里经历了那一个月之后,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了一件事,假如生活在一个连生存都得不到保障的地方,你不可能期盼人们能够活得有任何尊严和价值。 她透过那些贫民窟的人看自己的眼神——如同野兽一样的眼神——明白他们心里存着怎样扭曲而强烈的*,还有与生存与地位相关的一切的妄想。她毫不怀疑那时候的自己是那些贫民窟少年夜里意.淫的对象。他们想象着能够将高高在上的王女肆意凌虐,来满足自己黑夜之中伸展而出的无法掩饰的扭曲而卑劣的*。 所以在她抱着弟弟落到无域里的第一天,她就立刻明白了,假如她被认出是曾经的王室成员,这无域中会有多少人,想要践踏一下曾经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如今却落了单的王子王女而后快,到那个时候她跟弟弟的生存几率会降低到什么程度。 在这种你死我活、曾经那个王室根本没有效力的地方,一个曾经的王室身份只有可能是拖累,绝无可能对她有助益。 她为此改换了名字,刻意作出各种近乎是过分的乖张举止,每天睡觉地时候用藤条勒紧下半个脸让面部骨骼慢慢畸形、近乎自残地稍微改变了脸型,改变发声习惯让声音变得更加尖细,生怕某天遇到同一个世界来到的人会被认出来。 她甚至曾经想要求助陆衡舟。 她带着弟弟在里社之外徘徊了好几天,最后也没有勇气接近任何人。在她心里,根本没办法相信他们。除了力量,她没法相信任何人,如同现在,她所谓的联盟,必定建立在对等地判断力之上,而不是信任之上。 她的心里最深处,其实连自己竭尽全力保护的弟弟,都不相信。 然而这一刻,她在进入无域之后的这所有的努力被聿轻飘飘一句话就全部付之东流了,唐小排眼睛里掩饰不住的杀心,倒不是冲向聿的,而是冲向在场除了聿之外的所有人的。她看得见不少人眼里已经露出了轻蔑或是想要在游戏结束后对他们做点什么的神色,唐小排脸上仍旧是一副少女烂漫的神情,心里已经克制不住要让这个游戏除了自己和弟弟之外的人统统死在游戏里的*。 就在气氛愈发剑拔弩张的时候,没等大家来得及有进一步的反应,突然有了一声响彻整个大厅的声音极其突兀、毫无预兆地响了起来:“一次警告:聿,请遵守规则,请勿使用违规语言。” 这声音对所有人而言都不陌生,因为来得太过突然,以至于晏临第一反应居然只有:咦,原来会被警告的不只是玩家,王也会被警告啊。 作为被警告的对象,聿丝毫没有认错的迹象,只抬起头,不咸不淡地顶了回去:“我尊敬的监察,封阁下,似乎几天前有人也在游戏中用了违规语言,且此人并没有收到警告。我还以为游戏中使用没有问题,为什么我现在却受到警告了呢?对此,我能进行公平性申诉么?” 他说的是终黎陌用钟寸心的母语的那件事,不过显然在场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件事。 封沉默了一阵,罕见地没有任何嬉笑的声音,也同样没有正面回答聿的话:“聿,公平性申诉的处理人是贾,请直接想她提交申诉。另外有个通知:请在本次游戏结束后暂停一轮游戏,有紧急会议要召开,所有在管理无域事务的王务必参加。” 聿漫不经心地抬起手指敲了敲椅子把手:“虽然我没有那一位那么擅长一心多用,不过一边开会一边主持游戏我还是做得到的,还不至于要为此停一次游戏。要是通知完了的话,我觉得你可以走了。” 晏临眯了眯眼,看来无域之中确实有什么不得了、以至于已经让王们都警觉起来的事情正在发生,有什么人,正在私下活动,并且看起来似乎是要成功。是陆衡舟或者木盐吗?还是顺七区十五度的那个叫罗洱的人呢?亦或者是漆雕简刚刚进行的逃离行动呢? 在封和聿相互斗嘴的空挡,唐小排已经冷静了下来,手上握着椅子把手的力气也已经卸掉了,笑眯眯地看着聿等他说话。聿不甚上心得回过头来对着唐小排说:“我觉得刚才64号说的很有意思,他说无域最好的一点,就是在这里,我永远可以遇到各种身份的人,王女到乞丐,如今同样地失去了依仗,过着同样的日子,却仍旧活得并不相同,王女,你觉得呢?” 没等唐小排开口,她的盟友——那位从脸到身形一概看不清、连声音都因为兽皮的阻隔而闷沉沉听不清的22号突然插了嘴:“聿王,我想跟游戏无关的话题可以到此为止了。唐小排她原来是王女还是乞丐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跟游戏貌似也并没有什么关系吧?我们为什么要浪费宝贵的回合中的时间说这个?聿王难道不应该先解释一下,这三根黑漆漆的指着我的管道是什么东西么?” 22号的话一瞬间把气氛从某种无法言喻的飘忽状态中,一下子拖回了“残酷的游戏会场”这个事实。聿扬了扬眉,笑眯眯地向她解释:“这三条管道么,就是我说的改良过的处刑方法。三条管道里面分别可以流出腐蚀性液体、喷火、还有射出子弹,这样的话大家的死法就多元化得多,而且有了自主选择权,应该来说是人性化了不少。” 所有人脸都白了白,不少人立刻忍不住带着怒火看向唐小排。单就处刑而言,起码之前电椅来得快而且轻松;而现在,聿这分明是不想让人好死了。 聿满意地看了一圈大家得反应,笑着回头说:“我亲爱的第三王女殿下,我听说贵王室成员觉得浴火可以重生,所以王室成员无论什么原因死去之后必定会火葬,所以特意为你准备了一条喷火的管道。” 唐小排好像是根本听不出聿的话外之音,嘻嘻哈哈地回答:“嘻嘻,聿王有心了。” Chapter 64 在看到那道流星从天际直直地坠落到不远处的时候,陆衡舟愣了好一会儿。 他并不是在疑惑为什么无域之中会有流星,毕竟流星对曾经的无域而言并不算什么很罕见的玩意儿。 起码在第一次规则通报、宣布“无域玩家到齐”之前,流星还是一个很常见的东西,而且含义也还很明确——那是新人进入无域的方式,裹在一团白光里面,像流星一样坠入无域。 所以很显然,他现在在疑惑的,只是为什么在最后一颗流星落下这么久之后,又再度有了一颗流星。 幸好这一颗流星坠落的位置距离他此刻站着的地方并不远,陆衡舟站了起来,迅速地向着流星的方向跑了过去。 与过去每一次相同,流星落下的地方白光散去之后,在原来的白光中心出现了一个人,这一回是一个看上去远没有成年的年轻女孩子,手里紧紧地握着一本书。不过与过去不同,这个女孩子身受重伤,清秀的脸上全是鲜血,而且已经昏迷不醒。陆衡舟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旁边隐约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看来在寻找这个流星的人,也并不止他一个。 听得见有其他的人声音由远到近,从阵势判断,大概也是在寻找这个女孩吧?陆衡舟站起来稍微思考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先把这个无域中的变数攥在自己手里再说。他直接抱起了这个女孩儿,悄无声息地移动到了距离她的落点略远一点的地方,在那附近找了个没人的山洞躲了进去,勉强用浆果给她止了血,开始动手清理伤口。 陆衡舟一边做着,一边皱着眉毛想,这个女孩子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无域正式开始后这么久,还被投入了无域之中?他这么一边走着神,不小心手下略微重了一点,按到了她肩膀上一个颇为严重的伤口上,那女孩吃痛,半个身体整个一阵痉挛,并没有醒过来,昏昏沉沉地呻.吟了两声。 陆衡舟手里得动作倏忽停住了。 即便是只有两声破碎的呻.吟声,陆衡舟也只觉得浑身的肌肉都收紧了片刻。这个声音对他而言实在是太过于刻骨铭心、无法忘怀,以至于单单是听到这样两声,他就已经有十成把握确信了眼前这个人的身份。 他愣在那里好半天,看着眼前身受重伤的女孩,脸上神色一点都没有改变,然而眼睛里却神色变了数十次,而后他停下了处理伤口的动作,慢慢伸出他那双尽管修长纤细、却比常人更加有力的手,慢慢卡到了那个女孩的脖子上,稍微收紧了一点,看着面前的女孩因为呼吸困难而脸色涨红。 他依然在犹豫,而且犹豫了绝对不算短的一段时间。 这当然不可能是他第一次杀人,他不是在犹豫这个。 他是一个理智的人,也不觉得趁人之危是不可接受的。 对于杀了这个女孩,他也很确定他不会觉得内疚或者后悔。 他甚至很确定,自己恨她,自己早就想杀她了。 他同样确信,不管站在哪个角度上说,这个女孩都死有余辜。 可是,他却仍然在犹豫。 他脑海中无法停止地在想她最后对他说的那几句话。 “陆衡舟,你有没有想过,你的乌托邦之所以一直不能成功,或许是因为文明这种东西,只能由最肮脏不过的物质堆积出来呢?而美德这种东西,就只有所有物多到可以不吝惜的时候才能出现呢?你在那样的贫瘠之地上,无论用多么高贵的种子,也许根本就不可能种出花来呢?” 还有她那最后的笑声,笑声里有多残忍无情,就有多空洞绝望。 陆衡舟最后还是松了手,把暖横抱起来,向自己隐蔽的住所走去。他有好些事情想问她,也有好些事情弄不清楚,还有好些情绪,他不能确定是不是对的。 居然有一位王陨落在此,无论如何也不是一件小事,其他在寻找陨落下来的暖的势力要是也是误打误撞的还好说,要是他们是心中有数的,只怕无域中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动。 陆衡舟在豆豆和笑笑震惊的眼神中把暖抱到自己的床上,坐到旁边的椅子里,腾出手来揉了揉眉心,没忍住叹了口气,无域,终究是既没有遂了这些居民的心愿,也没有遂了王们的心愿。 ———— 聿脸色平静,甚至按了按椅子把手,示意机械臂送下来另一杯热茶,就仿佛自己刚刚说了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他旁边唐小排立刻近乎放肆地大笑了起来,然而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人有闲情逸致关注她的笑。 墨微猛地抬头,似乎是有点不敢置信,晏临见状转过头去,低声安慰道:“起码对我们而言没事的。” 游戏刚刚进行到了第十一轮,前十轮后期因为大家都有了固定的盟友,过得算是风平浪静得简直让人快忘了这是个什么性质的游戏。 于是,聿刚刚公布了追加的规则: “从本轮开始,每个人新增了一个选项——‘陷害’,大家透过眼镜应该都已经看见、并且只能看见自己的陷害按钮。 使用这个按钮的方法跟你们打字交流的方法一样,只要在心里确认自己想要按下这个按钮,眼镜就会读取脑电波使按钮处于选中状态,而后就可以通过数字选择陷害对象,并且进入‘陷害状态’。 请在‘陷害状态’下对您的目标进行语言诱导,若是对方果真回答了错误答案,则计算为您‘陷害成功’一次,当累计陷害成功到达两次之后,可获得一个额外的通关名额,立即通关。” 虽然知道追加规则一定是会尽快削减人数的,然而会直接到几乎不加掩饰、就差没直接吼出来“你们赶紧自相残杀”吧,还是相当出人意料。 晏临身边反应最快的居然是39号的宁宜,他几乎是听完之后立刻反应过来这是在挑拨盟友之间的关系,因而立刻摆出一张温和阳光的笑脸,对着自己的盟友龚玥笑道:“要是陷害成功一次,当然大家都会防着啦,怎么可能有人能成功两次嘛,不要担心,我不会害你的!” 宁宜一开口,大家也都后知后觉、立刻开始跟自己的盟友交流感情。在一片喧哗之中,22号的那个男人猛地抬起头,闷在兽皮里听不出来他是笑了一声还是冷哼了一声,随即在众人的喧哗中不甚客气地高声向聿道:“聿王真是意外地急性子。” 聿抬头看向22号这边,刚一张口,旁边唐小排就抢过了话,一脸轻松:“哈?急性子?我可没觉得啊。这条规则难道不是一个很大的福利么?再怎么想,都是增加了通关人数的举措,有什么不好?” 22号仍旧是闷闷地两声听不出是笑还是冷哼得声音:“说得也是,不管怎样说,起码是增加了存活人数,听起来我们还应该感激你用这种手段才对。” 聿向后一仰头,目光向下扫过众人的表情:“是么,我倒是以为,你确实应该感谢我才对,要是三言两语就能挑拨的信任关系,你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的好。” 22号丝毫不为他的话所动,淡定地继续:“不稳固的信任从一开始就不要?聿王,这未免也过火了一点吧?这要是别的类型游戏就算了,为了奖品伤害盟友确实罪无可赦,可是这是g类游戏,这是为了药品才来参加的游戏!来这里的人多的是有重病的亲人朋友在外受苦,会来这里,分明也是被逼无奈。牺牲一两个临时结盟、根本就不熟的对象,为了自己至亲的人好过一点,也无可厚非吧?聿王何必用这种方式来考验大家的真心?” 聿淡淡地看着22号,不置可否地“恩”了一声,晏临正在几乎要为22号的勇气称好的时候,眼角的余光突然扫到了唐小排嘴角挂着的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容。 陡然之间,晏临几乎觉得一盆凉水从头而降,整个人都清醒了过来。在22再次发出一个前音、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的时候,晏临直接出声打断了22号的话:“22号先生,您是真的这么想,还是故意这么说的?我以为,略微过分了一点吧?” 晏临的目光直直地盯着对方,22号唯独露在外面的小半个脸也隐没在眼镜后面,根本看不清表情。然而被晏临锐利的目光盯着,他似乎是稍微一个激灵,居然乖乖地住了口。 他刚才那段话乍听起来,是在为大家鸣不平,是在斥责聿新增的规则草菅人命。 然而仔细想想,他每一句话,都是在为未来一定会出现的陷害他人的人洗脱罪责,他在提前宽慰大家这种事情情有可原,不值得被苛责,同样,也实在消解那些对于“陷害”这种事情有着良心上障碍的人的心理障碍。 换句话说,这个男人,根本就是在鼓励大家相互陷害。 听出了晏临和22号男人这段哑谜的人并不多,晏临回过头,最后也没有向大家解释原因。 她虽然不想看见22号男人这么一副正义做派的情况下把大家诱导进死胡同,但是她也没打算纯善地在这么一个死亡率大半得游戏里头提点大家如何活下去。 更重要的是,即便22号如此恶意地诱导了其他人,晏临心里某个地方,居然拼命地在觉得他做得无可厚非,就是没法跟他翻脸。 唐小排看着冷笑了一声:“看来大家对新规则都没意见了呢,聿王,怎么还不开始下一轮?” Chapter 65 史无前例第一次,一直到五分钟结束的时候,大家的讨论还没有结束。 聿平静得简直欠抽的声音打断了众人的讨论,宣布大家开始回答问题。 “请下列序号的玩家回答问题:您背后是否有手绢?93号玩家,请回答。” …… 一轮回答完,晏临觉得自己整个背后都湿透了。多达31人回答错了,这是这次游戏开始后规模最大的处刑。 最令晏临觉得心惊的是,这些回答错误的人当中只有一半左右是被同伴误导了,而剩下来一半,明明同伴告诉了他正确答案,然而他们却没有相信。 在合成音消失的刹那,一直瞪圆了双眼,看着自己右手边的74号男人的58号少年像是已经忍耐了很久,一下子脱口而出:“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难道怀疑我骗你?!” 74号的男人脸色灰败,瘫倒在椅子上,像濒死的鱼一样反复张开嘴又合上,盯着58号那个少年许久,最后无比沙哑而绝望地发出一声叹气:“是啊,我为什么没相信你呢?算了,愿赌服输。” 这段对话实在是过于精准了一点,以至于在此之后一直到聿开口宣布处刑开始之前,没有一个人有力气说话。 晏临侧过头去看墨微,墨微闭着眼睛,似乎是想叹气又叹不出来。晏临垂下头,其实只是不想看见39号宁宜那张简直惨灰的脸。 他大概是完全没想到,继22号那个男人之后,这个看起来很胆小很好拿捏的龚玥居然也背叛了自己。宁宜瞪着龚玥,龚玥把脸埋在高高的衣领里,哭得梨花带雨,要不是大家清楚是她陷害了宁宜,看这架势倒像是宁宜陷害了她。 聿玩味地观赏了一阵大家的表情,总算开口终止了这令人难以忍受的沉默:“处刑开始吧,大家依次选择一下你们想要的处刑方式?” 答错的第一个人4号是个中年男人,他止不住地牙关打颤,颤颤巍巍地选了子弹。 出乎他预料的是,子弹却并不是瞄准要害、一击毙命的,而是瞄准了腹部的霰弹。在一阵挣扎扭曲和惨叫之中,这张椅子带着还没完全死去的男人,连带着一地的鲜血一起沉入了地下。 “下一位?”聿看上去心情不错,那张镇定而温和的脸上丝毫没有嗜血的意思。 子弹是霰弹,腐蚀液伎俩不大,火焰是小火。 晏临总算是领会了,在这个游戏里面,能速死就是一种幸福了。 聿问道39号宁宜的时候,宁宜没立刻回答,而是直接回头咒骂了一句:“龚玥!你不得好死!” 龚玥的哭声愈发大了,像是被宁宜吓到一样不停地哆嗦:“对不起……对不起……你原谅我……我没有办法……我真的没有办法……我要救他呀……” 宁宜表情狰狞:“哼,你别装了!你会死得比我还惨的,你一定不得好死!”说完,宁宜转头看向略微不耐烦的聿,狠狠地“呸!”了一声,刚刚呸完他就突然猛地咳嗽起来,从他的鼻腔和嘴里呛出大量的血,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半截舌头从宁宜的嘴里掉了出来。晏临再抬头看的时候,他已经瞪大了眼睛,被伤口里流出的大量鲜血活活呛死了。 咬舌自尽么?聿颇为赞赏地“唔”了一声,目光也并不做太多停留,淡淡地扫过去:“下一位。” 在游戏的参与人数史无前例地缩减、又是见识了那样残忍的死法之后,气氛一下子凝固了起来。 现场一片混乱,晏临跟墨微交换了彼此的情况之后开始打量会场上的其他人。 大概有那么三四十人镇定如常。毕竟像晏临和墨微这种牢不可破的关系一起来参加游戏的也并不算少数,即使是临时的同盟,也有不少完全不受增加的规则影响的。 而盟友死去自己存活的那一部分人,几乎每个人都在拼命地试图向别人证明自己盟友的死亡是因为对方不肯相信自己。当然这种话是真是假、别人信不信,就另说了。 当然还有另一种人,联盟的双方都还活着,却已经完全撕破了脸皮。盟友欺骗了自己,而自己是靠着怀疑对方骗了自己活下来的,双方都不是坦坦荡荡的人,要想继续合作几乎也不可能。 这一轮的状况几乎是有些失控,有人崩溃地相互指责,有人小心地相互试探,有人拼命在证明自己,有人谁都不相信。 因为39号宁宜的死,唐小排的盟友,22号的男人移动到了晏临身边。晏临忍不住回头看了那男人一眼,觉得略微有点紧张。眼前突然多出一行字: “22号:49号,你难道在怕我?” 晏临脸皮抽了抽,从刚刚的情况看,没发现22号是个会主动跟人搭话的性格啊?他原来是这么热情的人么? 晏临半是嘲讽地回复了一句:“没有,有什么好怕的,毕竟你也是能跟刚刚认识的盟友相互信任的人。” 22号看了看自己左边的人,似乎是确信了并不在意自己接下来说的话被那个人知道,这才回答: “为什么不相信。唐小排没有害我的动机,毕竟要是她一个人提前通关了,她的弟弟一个人留在游戏里,可就绝对不可能活下来了。” 晏临没忍住再打量了他一次,想着起码记得他的身形,要是以后遇见也可以套个近乎,毕竟这种手段和心机的人也并不常见,想来也不会简单。 只可惜这身兽皮实在是遮得严严实实,晏临扫视了几遍,都只能看见那双满是伤痕的手。 22号没再说话,似乎是在观察场上的情况。 晏临忍不住想试探这个人一把:“说起来,你是为了什么重要的人才来g类游戏的么?” 22号男人没立刻回答,犹豫了一会儿发了回复:“不,只是萍水相逢的人。不过来g类游戏,倒是让我发现了一个重要的人。” 重要的人?这个答案怎么想都只有一个,晏临略微有点惊悚地看了一眼唐小排,再崇敬地看了22号一眼,觉得能一眼看上唐小排这么一个刁钻又难以揣测的姑娘,22号也真是勇气可嘉。 22号接着问:“你是为了陪墨微过来?墨微想要救谁吗?” 晏临一惊,侧头看了看墨微,墨微正皱着眉,似乎是在看晏临的对话。 “你知道墨微?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是陪她来的?” 面前的字飞快地刷了出来:“唔,只要曾经被陆衡舟递过橄榄枝的,有不知道墨微的么?至于你嘛,你不是会自己来参加游戏的性格,我只能想到你是陪她来的。” 这种见面第一次就露出一种“我了解你”的口气实在是很令人恼火,尤其是对方真的说中了的时候就更加令人恼火。晏临愣了愣,简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麻烦您别一副跟我很熟的样子!” “59号:阿临,别被对方影响情绪。” 看见墨微这句话的瞬间,晏临瞬间瞳孔放大,出了一身冷汗。 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居然在游戏里有这么剧烈的情绪波动了?!自己居然这么轻易地被人牵着鼻子走,甚至差点在游戏里发脾气?晏临迅速闭了嘴,再也不回答。22号那男人扫了一眼墨微,居然也立刻猜到了是墨微说了什么,也不再发一句话来。 这一回合的五分钟也已经到了最后。一片慌乱中,惊慌失措的龚玥显得尤为引人注目。 她实在是太蠢了一点,公然害死了39号宁宜之后还非要做出一副自己迫不得已的表现,事到如今,谁都知道她存着害人的心思,谁还敢跟她结盟? 龚玥看起来并没有悔改的意思,只是不停地大声哭,向旁边人求救,然而这个时候,当然不会有人搭理她。一直到最后半分钟的时候,先前那个质问“为什么不相信我”的58号少年才突然一脸死灰地抬起头,听着不远处龚玥大声哭泣,目光无神地看过去:“哭什么。” 龚玥面孔很柔弱,与墨微那种温柔和善不同,她是那种一哭就显得异常梨花带雨的类型:“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我发誓我不会再害人了!我发誓!你救救我啊,我还要救人呢!我要药救人啊!” 58号少年目光空洞地扫了一眼她身后:“好,你背后有手绢。” 龚玥的眼神一下子亮了起来,带着满脸的眼泪,飞快地回答:“谢谢你!谢谢你!你背后也有手绢。” 他们这边刚刚说完,聿就抬起了头:“时间到了,大家开始作答吧。” 这一轮的错误率比上一轮还要可观,聿脸上丝毫看不出情绪,平静地等着结果。 …… “叮——回答正确,84号玩家请回答。” 龚玥眼神很亮,情绪似乎有些激动,飞快地作答:“有。” “回答错误,叮——叮——叮——83号玩家请回答。” 回答错误?!龚玥根本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她呆了一会儿,转头去看聿,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不可能!不可能是这样的!你判错了!你判错了!” 聿皱眉:“安静!” “不可能!”她吓得一瑟缩,等了一会儿,大概是突然醒悟过来她既然已经被判了死刑,就算是聿也不可能拿她怎么样,继续歇斯底里地看向58号,“不可能!你告诉他,这不可能!我不可能答错的!” 58号的少年慢慢地抬起头,脸上死灰一片的神色不知道何时已经消失得一干二净,那张温和稚气的少年面孔上满是愉悦的笑容:“为什么不可能?” 龚玥一下子呆住了,她看着58号少年好一阵,总算是明白发生了什么。她怨毒地盯着他,也不叫骂了,像是在期待什么一样,就那么几乎用灼热的目光想把那少年烧出一个窟窿。 合成音没有理会她的歇斯底里,还在继续提问,很快就到了58号少年,少年看着龚玥,轻轻吹了一声口哨:“我背后没有。” 龚玥一呆,没想到对方根本就已经看透了她的小把戏。 这一轮问完之后并没有立刻开始处刑,聿不慌不忙地先松开了自己手腕上的锁铐,在众人震惊的神情中轻轻鼓了鼓掌:“58号青城,恭喜你率先通关。这一整套戏做下来,接连逼死两个人,真是罕见的才能。” Chapter 66 58号少年青城,一脸天真稚嫩的表情,稍微扬起脸看向聿:“聿王过奖了。” 聿脸上在笑,眼神却冷得很:“明明已经点开了陷害状态,却还能说着正确的答案,再摆出一副犹豫不决、挣扎已久的姿态,眼神躲躲闪闪,不敢正视对方,让对方确信你在骗他,在对方死前再摆出一副‘为什么不相信我’的姿态,被害者也无法否认,这样你就能取得除了被害者以外其他人的信任,再选择落单而且明显很愚蠢的龚玥作为下一个下手的对象,直到最后期限才动手是为了防止有人搅局。 从各个方面来说,都很漂亮。我没有过奖你。” 青城算是查觉到聿似乎并不对此感到高兴,也不打算耽搁,以防夜长梦多:“那么聿王,既然我通关了,可以给我奖品送我离开了么?” “当然。”聿嘴上这么说着,却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在众人的目光中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了青城旁边,俯下身,亲手给他解手上的锁铐。 在所有人或嫉妒、或怨恨、或畏惧、或探究的目光中,青城突然笑了一声,前言不搭后语地冒出来一句:“原来你这么快就知道了啊。” 没人知道他在说什么,不过幸好也没人真的想知道。 当然,只有青城一个人看得见,在聿碰到他手铐的瞬间,他的眼前多出的那一行字: “回去告诉罗洱,把暖还回来,我就让他死得舒服一点。” 青城挑了挑眉,也不再说话,敲了一下把手,打出一段话来:“我来参加游戏的时候他们应该还没动手呢,聿王得到消息真快,亏梓梓还让我在聿王得到消息之前的时候来给他们弄点药物,根本来不及嘛。 不过据我所知,即使是王应该不能在游戏中毁坏规则,所以,聿王打算拿我怎么样呢?而且聿王为什么只讨要暖王一个人,难道是说另一位陌王殿下,他死了么?” 聿犹豫了一会儿。 他犹豫的时间有些长,晏临狐疑地看了半天想了想,打了一行字: “微微,你觉得是出什么事情了么?” 墨微无声地摇了摇头,倒是另一边的22号那个男人回了:“大概是对王的革.命开始了吧。” 晏临吓了一跳,没控制住直接转头去看了22号。22号那男人似乎很有信心,也不管自己发出的消息还会被别人看见,就继续说了下去:“我不相信王之间没有避开我们耳目的通讯方式,那封刚刚通知说开会,这肯定不是说给聿听的,而是说给我们当中的某个人听的。换句话说,无域的王中间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故,而且这个变故起码跟在场的一个人相关。 根据这些消息,再看看聿现在的反应我能推测的就是,很有可能是无域中的居民对王发动了革命,并且这个革命,起码让对方受到了不小的冲击,而青城,应该也是参与革命中的一个。” 真的只凭这点信息就能把事情猜出了个大概么?晏临皱着眉,确实,似乎确实只有这个说话是合理的。她转头看了22号那个男人一眼,想了想,打了一行字:“你也是参与谋划这场革命的成员对么?” 22号的笑声被那间兜头罩住的兽皮大衣闷住了,听起来有点毛骨悚然,几个字飞快地出现:“曾经是。” 也就是说现在不是了?晏临还想追问,只听“砰——”一声,晏临吓了一大跳,抬头一看,只看见聿一个人站在刚才青城坐着的地方,看样子,那位已经通关了的青城少年,已经被聿送了出去。 “游戏继续。”聿一边往回走,一边淡淡地说,“开始处刑吧。对了,为了‘降低’一点难度,我提前通知下一个十回合会增加的规则:假如有人处于陷害状态,却没能陷害成功的话,此人处刑。” “聿王真是愈发急不可耐了。”22号这一回倒是没有再出声,只是打字给晏临看,他看了一眼自己另一边的人,笑了一声,“那边那位快要处刑的先生,反正你就要处刑了,所以我就不避开你说话了。不好意思多担待啦。” 说完,也不管那人脸色多难看,继续打字,“提前说明下一个十轮的时候会增加这个怎么看都对陷害不利的条件,这是逼迫还在犹豫的人立刻动手开始陷害。从现在开始的九轮,有了青城的先例在,恐怕大家都会全程开着陷害状态,要是成真了就是运气好,要是没成真,也无所谓。” 晏临斜了他一眼:“这么说来,最大的陷害机会不就在下一个十轮的第一轮么?当聿刚刚说的那条规则刚刚付诸实施的时候,大家都松了一口气、觉得应该不会有人随便陷害别人了,那这个时候,不正是陷害成功率最高的时候么?” 22号沉默了一会儿:“谁知道呢。既然我们俩都不打算点开陷害的按钮,讨论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晏临本来想回一句“旁观者清”,然而想了想,还是咽了下去。 毕竟这个游戏里头,谁是谁的旁观者,谁说得清呢。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晏临相信在这个游戏里,聿绝对不可能死,那么,她,墨微,22号这个男人,唐小排,唐小骨,就没有可能全部活下来。 既然他们这几个人也不可能一直明哲保身下去,迟早也是要开始相互厮杀,又何必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呢? ———— 青城是被聿毫不留情地扔出游戏的。 他抱着聿最后扔给他的那包药品,缩成一团,滚了好几圈才被人一脚踹停了下来。青城爬起来,揉了揉被踹得生疼的屁股:“梓梓,怎么样?聿看起来很火大,看来我们偷袭禁闭室的行动成功了?偷袭监察那边的呢?” 梓梓是个年纪不算大的少年,又瘦又矮,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肩膀上站着一只黑色的小鸟,小鸟嘴里还叼着一封信。他语调没什么起伏:“刚刚送信来了。” “怎么样?” “偷袭除了封之外的另一个监察那边,不出意外地不顺利。没能抓住他,被他跑了。”梓梓很镇定地描述了他们得失败,“跟‘那个人’情报里说的一样,王在禁闭室里完全没有力量。所以这边行动非常成功。不过最后只有一颗流星坠下来,另一个王并没有陨落,应该是已经死了。” “是那个叫陌的王死了?”青城舔了舔嘴唇,“根据当初‘那个人’;卖给我们的情报,因为‘那个人’在无域开始后不久背叛了王们,现在无域的准入权限处于无法更改状态,那有权限进入无域的王就只有主持游戏的七个,外加两个监察。 到现在一共三个游戏结束了,那就是三个王有空,外带两个监察一共五个王,既然现在一个死了,一个在我们手里,还有三个应该也会投鼠忌器,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你怎么确定要是到了最后关头,另外四个主持游戏的王不会停止游戏?我们从一开始就是在以卵击石。”梓梓冷冷地驳回了他的提议,“更何况,暖现在不在我们手里。” 青城脸色立刻黑了:“你说什么?” “虽然禁闭室限制了他们的力量,然而还是比预料的要强。”梓梓冷静地分析情况,“暖挣扎中让流星坠落的地点歪了一点,等我们的人搜索到暖坠落的那一点的时候,暖已经不在那里了。” “废物!”青城罕见地失态,“一个重伤、没力量的王都被她跑了!这几个人有什么用!” 梓梓摇了摇头:“以暖最后的状态,肯定不是自己跑了,应该是有人正好遇见就带走了。不过不急,‘以流星的方式’坠入无域的人除非有‘那个人’的许可才能脱离,‘那个人’已经躲起来了,暖重伤肯定走不了,我们迟早能搜查出来。现在罗洱的意思是,在找到暖、让王真正投鼠忌器之前,我们尽量分散开,绝对不要给对方降临游戏、一网打尽的机会。” “我们去哪儿?”青城咬了咬牙,“只有我们两个?” 梓梓点头:“顺七区十五度暂时是回不去了,罗洱的意思是让我们去游说在顺七区十四度的木盐,终于有一个机会可以让这帮草菅人命的王血债血偿了,木盐没道理不加入我们。” ———— 事实上,22号那个男人和晏临预料的情况都没有错。 在再度增加了新的规则、第二十七轮结束的时候,天空中那个剩余人数的数字,已经一点一点下降到“8”了。 0号聿,3号和73号的一对夫妇,22号的男人,1号和93号唐小排唐小骨姐弟,49号晏临和59号墨微。 除了青城之外,再也没有成功利用“两次陷害成功”这个条件通关的人。 不只是青城那一茬给人的心理阴影太深,也是因为随着剩下人越来越少、看过的死亡越来越多,人们愈发讳莫如深、难以揣摩,也很难根据别人的反应进行推测,所以几乎完全是在惊慌失措中度过了生命最后一段时光。 22号男人冷冷地评述了一句:“要是我的话,在第21轮新增规则之前,一定全程陷害状态,看谁状态不好就赌他会死,总会猜对两轮的。” 晏临冷嘲热讽:“当然,首先他们得确信能活到最后,大家根本都是在惊慌失措地求活过这一轮吧,根本没心思正经想怎么陷害别人才对。不过既然你想到了,为什么不这么干,这对你而言不是一个很大的机会么?真的是为了唐小排?” 22号男人没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简单地发了两个字:“不是。” 接下来三轮久违的风平浪静,第三十一轮,聿扫了一眼场上所有人的牌子,开口宣布了他新增的、所谓的“一条规则”: “接下来新增的规则,是‘情况观察限制’。具体内容是,每个人只能看到一个人背后的情况,并且编号最后一位相同的人,无法相互看到。” 这分明是两条规则好么!晏临一下子绷紧了身体。她跟墨微,正好是49和59。 Chapter 67 晏临眯了眯眼,那对夫妻的编号是3和73。而她跟墨微的编号是49和59。这要说不是故意让一起进来的人尾数相同,恐怕谁都不相信。不过奇怪的是,唐小排和唐小骨的编号倒是一个是1,一个是93,完全不相同。 聿环视了一圈:“因为规则改变,现在游戏进行略微有些繁琐,我来示范一下。”他清了清嗓子,非常笃定地开了口:“申请观测59的情况。” 系统音一丝不苟地询问:“确定么?” 聿平静地点头:“确定。” 过了小片刻,聿抬头:“59号,你背后有。” 谁都不知道聿这句话的真假,墨微抬起头,却没说话,与聿对视了半晌,还是转头担忧地看向晏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没等晏临反应过来,就有别人开口了。唐小排轻笑了一声:“哈,22号先生,只能观察一个人的话,我一定会选择小骨的。” 22号那个男人听完迅速抬头扫视了一圈,非常迅速地发了话:“申请观测49号。” 系统音冷漠地问:“确定么?” 那男人抬头看了看脸色不定的唐小排一眼,迅速地回答:“我确定。” 随即,他在晏临本人都无比震惊的眼神中淡定地说道:“相信我,你背后有。” 他没有立刻要求晏临回报,也没有说为什么。这突如其来的好意,愈发显得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晏临警惕地没说话,对方也没其他反应,自己靠在椅子上。 唐小排远远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跟着开了口:“聿王,你是故意让我跟小骨的末位号码不一样的么?”说完立刻安静了,晏临诧异地看着她手指再动,似乎是在通过文字说什么。 从这一轮开始到现在,不到二十秒的时间之内,整个局面已经基本到了尾声。 那对夫妻到这一刻才好不容易消化了这条新增的规则,面前可供选择的余地已经不多。3号的妻子居然反应比丈夫还快些,虽然手臂动不了,还是立刻上半个身子奋力前倾了一点,立刻向着晏临和墨微的方向喊道:“49号和59号!他们说不定骗你们的!让我们给你们也看一眼比较保险!所以……” 聿饶有兴致地看完了3号那位妻子得表演,转头看向墨微:“微微,他们这是在向你求救呢。” 墨微点头,温和地说:“我知道,可是我只能救一个人。”晏临颇为诧异地在这两人之间扫视了两圈,墨微跟聿果然是见过的,听这熟悉程度,还像是交情不浅的样子。 聿送走青城之后并没有重新扣上手.铐,这时候故作无奈地摊了摊手:“墨微,我也在向你求救。” 墨微怔了怔,听聿继续说:“第一次见到你们兄妹的时候,就听你哥哥阿迟他说过,人生而平等,生命不会有高低之分,你也是赞同的。到现在,你不如来决定看看,你想救谁,无辜的、被卷入无域受尽折磨的平民,和我这个高高在上的、视人命如蝼蚁的该死的王,哪边的生命更加值钱?更加值得你救?” 聿都这么套近乎了,那对夫妻也没敢立刻再说话,只死死地盯着墨微,听得见他们忍不住咽口水得声音。 墨微长长的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了脸,从晏临这边看不清表情,其实等了并不到三十秒,然而这三十秒实在是漫长了一点。 “聿,能先解开我手上的镣铐么?”墨微终于抬起头,神色没什么异常,话音刚落,手上的镣铐就瞬间消失了。墨微稍微活动了下手腕,把手□□兜儿里:“聿,你是我跟哥哥坠入无域之后,遇见的第一个人。” 这种叙旧的口气让聿原本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的神色也缓和了不少。 “我们在遇到你的那时候,一定没有想过会有今天,我们那个时候真的以为,你是一个很单纯、很普通的人,甚至还是个有点天真的孩子。”墨微挑起唇边,笑得如沐春风,“你救过哥哥的命,我本该报答你,可是我不能因此就宣布别人该死,聿,我不会裁决谁的生命更加重要。” 她伸出手,慢慢摊开,那里安静地卧着一枚已经生锈的硬币,看不出是哪个时空的产物。 “哈哈!”聿盯着那枚硬币看了半天,没忍住笑出了声来,这笑声忽然舒展开来,爽朗干净,就好像完全不在意结果一样。 “正面的话是你,反面的话,是他们中的一个。”墨微轻声柔柔和和地道,指间一挑,生锈的硬币轻响了一声,在众人的注视中在空中翻腾起来。 ………… “申请观测0号。” “确定么?” “确定。” “聿,你背后有。” 于是场上剩下来的尚未观测别人的人,就只有唐小排,唐小骨,晏临,还有那对夫妇,而还没有被观测的,是唐小排,唐小骨,22号男人,还有那对夫妇。 其中唐小骨还有那对夫妇三个人都是3结尾的,不能相互观测。 73号丈夫终于坐不住了:“大家看,现在我们还有机会一起活过这一轮,你看,我们……” 晏临在心底默默地说了一句,不可能的。 起码他们有三个3结尾,只有两个不是3结尾的人能够观察他们。 22号那个男人突然在屏幕上打了一行字:“那对夫妻刚刚联手骗过人,所以我不相信他们,救我。” 简洁而不加掩饰的求救信号。晏临眨了眨眼,看向他另一边的唐小骨,唐小骨似乎愈发不舒服了,整个人都有点迷迷糊糊的。确实,现在想来,基本不可能有人会无偿帮助他。 然而仍然有一个问题,对22号男人而言,难道不是欺骗晏临对他更有好处么?这样只要唐小骨对那对夫妻见死不救,晏临死了,他不就能确保通关了? 晏临盯着那行字,不敢决定。 人在紧张的时候,总会想起一些出乎预料的事情,比如说,这个时候,晏临忽然想起的,居然是钟寸心最后对她说的那句话: “偶尔……也可以相信别人。” 偶尔……也可以相信么?晏临咬了咬牙,在心底默念了三声“钟寸心,要是我因为相信你而死了,我做鬼都要回来报仇。” “申请观测22号。”“确定么?”晏临咬牙的声音清脆地几乎盖过了那对夫妻惨叫的声音:“我确定。” “喂,你背后有。” 唐小排向后一仰头:“怎么办呢,我现在只能救小骨一个人了呢。” 3号的妻子脸色苍白,一下子缩回了椅子里:“我……我不要……” 晏临低着头没说话。这一句的混乱始于唐小排那句对22号不假思索的背叛忠告。那真的是有必要的么?晏临眨了眨眼睛,并不是,她们三人既然结盟,决定要一起活下去,又恰好没有重复数字,本来是可以彼此相互牵制的。 可是唐小排这么说,唯一的效果就是,逼死了那对夫妻。 晏临忽然有点恼火,刚才自己是不是不应该帮助22号。一行字立刻出现在她面前,似乎是看透了她的想法,却又不明真假,不辨意味,显得多此一举得简直令人烦躁: “我没骗你。” 回答在唐小排姐弟相互交换情报之后,很快就开始了。 唐小骨一直昏昏欲睡,在他回答完之后,唐小排安慰了他两句,他就克制不住地又睡着了。紧接着是那个73好的丈夫,即便明知必死无疑,他依然想要挣扎一下。 他想了想,一直以来都是没有居多,然而现在场上除了唐小排唐小骨姐弟没有出声宣布,此外已经有了四个“有”,那他多半是“没有”了,他战战兢兢地想赌一把,蠕动了好几下嘴唇,才慢慢地说了两个字:“没有……” “回答错误,叮——叮——叮——59号玩家请回答。” 那男人一下子软了下去,他的妻子忍不住哭了起来。另一边的晏临也不好过,进入游戏一来,她第一次觉得嘴唇千斤重,濒死的错觉一下子涌了上来,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心里默默地念着钟寸心的名字“我相信你,因为你没有错过,我相信你”: “……有。” “叮!回答正确。49号玩家请回答。” 晏临几乎没一下子瘫倒,便看见面前屏幕上再次多了一行字:“这么害怕我骗你?” 她仍旧没回答。在她心里,突然第一次理解了在前面那么多轮之中因为不相信同伴而死的人,他们心里,大概也是一样地痛苦与挣扎吧?死亡当前,谈信任,未免有些强人所难了。 “有。”墨微一边肯定地回答着,一边伸手用力握住晏临的手,给她一点迅速平复心情的力量。 那位妻子大概是抱着跟丈夫相同的心态,同样战战兢兢地回答了“没有”。 “回答错误,叮——叮——叮——1号玩家请回答。” 3号的那位妻子的哭泣声一下子歇斯底里起来,然而在这一阵歇斯底里中,大家依然听见了唐小排带着一脸阳光灿烂的那个清亮的回答: “没有。” “回答错误,叮——叮——叮——0号玩家请回答。” 聿听着通报,慢慢地笑了起来,看着依然扬着脸,笑得无忧无虑仿佛如释重负的唐小排:“有。” “游戏结束,处刑时间开始。” Chapter 68 处刑,是从73号开始的。 唐小排脸上带笑、好暇以整地看着这对夫妻先后被霰弹射出满身的伤口之后,挣扎着沉入地下,丝毫没有这种事即将落到自己头上的恐惧,甚至没有惊慌。 “虽然从你劝说我从后向前提问的时候开始,我就在等着现在这一刻。”聿转过头,挑起眉毛,“唐小骨每次回答完之后几乎都会昏睡,直到下一个回合开始回答之前你把他叫醒。所以你不想让弟弟知道自己是为了他才死的,所以故意要求从后向前提问的吧?然而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故意逼22号选择其他盟友,迫使49号不能跟他们结盟,拖着那对夫妻一起死。这一路的走向,你都像是想要拉22号一起死的,为什么最后放弃了呢?” 这大概是跟王熟悉的好处,好歹是获得了一点多余的死前时间。 唐小排仰头:“我之前在想,要是我死了,那边的墨微不可能对这么一个小孩子视而不见了,可是现在我改变主意了,我想把小骨托付给22号。”她回头看着22号男人,“我不知道你是谁,连你的脸都没听过,我也知道我最后一定让你觉得不值得相信。可是,这是我弟弟,而你,跟我是一样的人,我相信你可以托付。” 最后那一句说得很暧昧,22号顿了顿:“怎么知道的?” 唐小排摇头:“我是个当姐姐的,当然看得出来。” 22号看了一眼已经睡得人事不知的唐小骨,点头:“好,我答应你。” 聿突然笑了一声,声音尖锐:“好一出姐弟情深的戏码,可惜你跟他不一样。”他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并不在看他得唐小排,“你跟你的这一位弟弟没那么熟悉,在来到无域的那一天,第一次见面,而且你这位弟弟,应该还是你最讨厌的王后生的儿子。我想了很久,实在是不明白,你们是哪里来的这么深厚的感情。” 唐小排的脸色倏忽之间白了一点,聿无比讽刺地笑了两声:“我不明白,你究竟是处于什么样得心情在保护这个弟弟,因为身为姐姐?别说笑了。唐小骨告诉你你背后‘有’,你究竟是真的想自我牺牲,还是不相信他?再或者,你其实是在自欺欺人,把这个弟弟当成另外一个……” “聿王!”22号突然发话打断了聿的话,“请注意言辞,假如没有任何根据的话,你这是诽谤。” 墨微转头看了脸色惨白的唐小排一眼,也不甚赞同地开口唤了一声:“聿,你出格了。” 聿似笑非笑地盯着唐小排,唐小排深深地吸了口气,再慢慢吐出来,闭上眼睛,等了好一会儿,脸上的神情才总算平静了下来:“聿王,你说得或许都是对的,可是,我是真的知道这一轮每个人后面都有,我没有怀疑小骨。因为只有‘每个人背后都有’这种反常情况出现,才能让不敢确定自己身后有没有的人因为不相信‘每个人后面都有’而答错,所以,聿王,你说错了,我没有怀疑过小骨。” 到最后的时候,在聿所有的话里面,她只否认了这一点。 聿坐了下来,似乎是想要再说什么,然而他张了张口,却还是放弃了:“那现在,你准备好处刑了么。” 唐小排冲着22号这边的方向最后稍微倾了倾上半身:“一直以来谢谢你了,以后小骨也拜托你了。” 随即,她坐直了身体,脸上的笑容再也不见了,属于曾经那个王女的高贵、倨傲、冷静与优雅瞬间降临回到了如今这个唐小排身上。她目光沉静:“火刑,我是王女,处死王女只能用火刑。能死在这个王庭,我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聿平静地敲了敲椅背,唐小排稍稍挑眉,低头发现自己身上不再是那一件简陋的兽皮衣服,取而代之的是繁琐而华丽的宫廷礼服。聿再度站起了身,低声问道:“可以开始了么?” 唐小排嘴角略勾,抬头最后环视了一周,倒也是不卑不亢地回了礼:“到最后还能在看一眼虚假光芒大厅,也算是死得其所。辛苦聿王了。” 一股火焰从她上方一下子窜了下来。 火焰不大,并不足以立刻杀死她,唐小排在一片灼热的火焰中面不改色,任由那火焰慢慢地将她慢慢灼烧殆尽。 如同一场真正的皇宫处刑。 烧焦脂质的香气并着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聿静静地看着那团火焰变得壮烈巨大,最后再缓缓变小,最后留下一堆灰烬,轻轻地鼓了鼓掌:“这正是无域最精彩的部分,各色各样的人,选择的各色各样的末路。无论当了多久的主持者,永远有我所不能预料的人,永远有跟其他人完全不同的人,不管看过多少背叛,也会有突如其来的信任,不管看过多少卑劣的生命,也有让人惊叹的高贵。” 他其实知道,唐小排没有怀疑过唐小骨。他其实知道,唐小排之所以如此看重这个弟弟,是为了给自己一个活下去的理由。她失去了一切,她只能以这个弟弟需要自己这个理由活着,所以到最后,她决定去死的之后,反倒是如释重负。 而身为王的他,却偏偏想在她生命最后激怒她,让她无法死得保有尊严和镇静,然而,不出意外地未能如愿。 人类,总不是一种能让人称心如意的生物。 “可是生命没有卑劣和高贵之分。”墨微突然再度开口了,语气平静却分明铿锵有力,“生命,就只是生命而已。” 聿明显并不赞同墨微的话,他转过头,几乎是带着失望的表情想对墨微说什么,然而他的声音随着他的身影还有会场本身,一起破碎消失在虚空之中。 药品是一个大箱子,22号抱起昏睡的唐小骨,不动声色地四处打量了一下,暗处应该有不少正在伺机而动的人。他单手拎起药品的箱子,无声无息地用手势示意晏临和墨微跟上。 借着会场尚未完全消失的残像,四人躲开了窥视者的视线,总算找到了一个可以安静地分东西的地方。 22号把箱子推到墨微跟前,示意她先挑。墨微打开箱子,迅速找出来了三瓶治疗外伤的药,随即把箱子推了回去:“我只需要这个,剩下的你都拿去吧。” 22号点了点头,墨微心急漆雕简的伤势,不想多留,转身就走,晏临跟着走了两步,突然被人一把抓住了胳膊。 晏临一惊,下意识地想一手切下去,却看见对方一把掀开了自己一直罩在身上的兽皮衣服,失去了外套的作用,声音也顿时清朗了很多: “喂喂,阿临,不是吧,刚一见面就又想动手。” 晏临在看到那张脸的瞬间就僵硬在原地,丝毫没能动弹。 墨微察觉到异样,转过头,正看到这两人正对面站着。 22号男人各自比晏临高一头,皮肤很白,娃娃脸看起来很年轻,左边眉角有道伤痕,硬生生给这张娃娃脸增添了点煞气。 而晏临这些日子晒黑了不少,然而五官很精致,脸型稍圆,看上去也是英气逼人。 即便乍一看上去哪里都不一样,然而盯着看一会儿就会发觉,这两张脸脸型和肤色确实差得很远,然而那眉眼之间,简直一模一样。若说这没有血缘关系,实在是让人难以置信。 晏钦笑着打趣:“阿临,你这是看见我太高兴都不会说话了,还是生气我刚刚逗你玩来着没告诉你我是谁……” 晏钦话没说完,就被晏临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腰,“砰——”一下摔在地上。晏钦尴尬地摸摸头:“喂喂,就算是有些日子没见,你这反应也……” “你……还活着。”晏临把头埋在他胸口,用力吸了两口气,“我还以为……你死了……” 这是记忆中温暖的胸口,心脏还在跳动,熟悉的气味,无不清楚地宣布着一件事—— 哥哥,他没死,他还活着。 “你还活着。”晏临又重复了一遍,像是为了说服自己一样,“你还活着!” 她这个样子把晏钦吓了一跳:“阿临,你没事吧……” 晏临半晌没说话,突然松手站了起来,脸色前所未有地煞白,仍是谁都看得出她这个时候在强自镇定:“哥哥既然来g类游戏了,肯定是有重伤重病很重要的人吧?人命要紧,快回去吧,等什么时候有空了,再来找我。我住在顺二区十九度最高的那座山背阴面的山洞里,你回头再来找我吧!” 对于晏临突如其来的逐客令,晏钦非常莫名其妙且郁闷地摸摸头,想想确实家里有个重伤员在,也不好拒绝,只得嘟囔了一声:“哦,那好吧,我在顺四区十六度跟顺三区十五度交点的山上,你要没事来找我也行。” 晏钦嘟囔完,看好不容易找到的自家妹妹确实是打算赶他走,只得郁闷地拎着箱子自己走了。 墨微皱眉:“阿临,你为什么……” 话没说话,晏临就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她感觉得到,晏临整个手都在发抖。 “微微……我们快回去……我要见钟寸心……钟寸心……他一定知道什么……我要……我要见他……” Chapter 69 钟寸心远远地看到墨微和晏临回来的时候,长长地舒了口气,随即,他看到墨微稍微皱着眉,给他递了一个眼神。 他顺着墨微的眼神去看晏临,她的状态相当不好,几乎算得上有点神情恍惚。虽然回来之前说着要回来找钟寸心,然而见到钟寸心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倒像是脱力了一样,直接缩回了自己山洞的角落,躺到地上,缩成一团。 墨微跟钟寸心轻声说了几句,简单地告诉他游戏g这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就也顾不上这边,拿着药去了另一边的山洞给漆雕简治疗。钟寸心脸上神色浮动了几次,这才转身进了山洞,在晏临边儿上躺下来,伸手握住晏临的手,发觉她双手冰冷,依旧在止不住地在发抖。钟寸心皱了皱眉,动手把晏临向火堆旁边抱了半米的样子,轻声道:“阿临,放松一点,你在不停地喘气。” 晏临呼吸粗重,死死地抓着钟寸心的手,仰头头盯着他的眼睛,满脸惊慌失措的模样,看起来如同一只受惊的小野兽。 处理这种情况对于钟寸心而言实在是不擅长。他手足无措地安慰晏临:“别激动……深呼吸,对,来深呼吸。怎么了?见到哥哥不应该是好事么?你是在生气你哥哥没早表明身份吗?他说不定……呃,说不定就是想暗中保护你啊,我听墨微说了,他原来的盟友不是一打算害你他就翻脸了嘛,再怎么样他也是……” “钟……错……夕……钟心……寸心……寸心……”晏临精神有些恍惚,哆嗦了好几次,才总算是念清楚了这个名字,“寸心,你告诉我,我来无域的这么久,会不会只是一场噩梦?会不会其实是我疯了,所以才会有的幻觉?这怎么可能呢?这不是从一开始就非常荒唐么!” 钟寸心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伸手用力住晏临缩成一团的身子,似乎是想停下她的战栗:“没事的,慢慢来,告诉我今天的游戏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到底怎么了” 晏临像是遇到什么巨大的恐怖事情一样,立刻把头埋到钟寸心的胸口,继续发了一阵抖,才低声说道:“我在今天的游戏里……遇见我哥哥晏钦了……” 钟寸心皱了皱眉,便听晏临语调颤栗地愈发厉害了起来:“哥哥他看起来很开心、很强大的模样,他说他加过革命军,还冲我笑,还有摸我的头,就跟以前一模一样……就跟他真的还活着一样!” 一阵无力感淹没了钟寸心,他徒劳地想解释:“他还活着,他没死,只是被卷进了无域,那不是很好……” 不知何时落下的霹雳骤然间划亮了天空,印得这边的山洞里通亮一片,在闪电的光芒中,钟寸心脸上其实毫无表情。 “可是那是不可能的啊!”晏临浑身都在发抖,语无伦次,“所有人都以为我昏迷了,所以根本没见过他们的尸体,可是我见过!只有哥哥,他不可能还活着!那个时候,哥哥砸了车车窗把我推了出来,让我跑……可是我没跑,我爬回车子旁边,我抓着他的手,他的手冷了,他的血流了我一身,他左边半个脸都被滑坡的石头砸碎了……他……那怎么可能是哥哥……可是,那个真的是哥哥……” “阿临,别说了,休息一下。”钟寸心反而镇定了下来,轻轻抚摸着她的脊背,等她平静了一点才开了口,“深吸一口气,含住气,再慢慢松开。” 钟寸心等怀里的身体的颤抖终于慢慢停止,才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我也知道你其实猜到了答案只是不肯相信,所以我才一直觉得不告诉你们,你们会比较幸福。” 怀里的人猛地一个哆嗦,钟寸心狠了狠心,开口道:“阿临,你还记得陆衡舟么?” 晏临没发出任何声音。 “你知道我来到无域之前,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么?”钟寸心苦笑了一声,没等晏临回答就自己继续说道,“我最初连衡舟不敢告诉,就是因为我所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我记得,那时候,我在参加衡舟的葬礼。” 晏临悚然抬起头来,想从钟寸心脸上看到些什么,然而钟寸心的表情实在是太过于轻描淡写了一些,这种秘密在他心中埋了如此之久,以至于已经失去了最初的冲击力。 “衡舟死的那一天,”钟寸心拍拍晏临的背,像是描述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我妹妹寸思的生日,所以我中途离开了衡舟的演讲。不到半天之后,我就听到了衡舟的死讯。据说是有极端学院派分子炸毁了衡舟演讲的会馆,衡舟,苏苏,还有他们很多人,都死了。” “衡舟大个身体都炸成了碎片,即便我们的科技多么发达,也没能救的回来。”钟寸心揉了揉额头,“我跟他像亲兄弟一样长大,我最后的记忆,就是在衡舟的葬礼上,我站在棺材之前,看着棺材里那支离破碎、又被勉强拼凑起来的人,期待着他醒过来,哪怕是继续吵架也好,我在等他醒过来。” “你知道……”晏临抓着钟寸心的肩膀,“你是怎么……明明知道这种事,你是怎么……”怎么如此若无其事地活下来的? “我从无域之中醒来之后,以为这一切是太过悲痛而产生的逃避现实的幻觉,在我到处游荡之下,误闯了游戏的会场。本来是必死的时候,漆雕他帮我一起活了下来。从游戏会场出来,我看见了正在打猎的衡舟和苏苏。” 钟寸心闭了闭眼:“那时候我的感觉跟你一样。我的兄弟,我的挚友,他还活着,有体温,有心跳,还会笑,若无其事地或者。他一直以为我当时那么激动是因为刚刚经历了生死游戏又正好遇见挚友,所以一直在开玩笑说原来我也会怕死。可是不是的,我只是突然发现他还活着。” “当时我觉得,比起我唯一的挚友已经死去的现实世界,这就算是幻觉也要好得多。我当时那么想着。”钟寸心语气轻松地笑了笑,“可是时间一长,等我冷静了下来,我已经想到了,衡舟已经死了,却不记得自己死了的事情,假如这不是幻觉,恐怕我们每个人都是一样。” 晏临声音飘渺轻忽地自己都抓不住:“我们果然其实都已经死了,只是都把自己死了的事情,给忘了吧?我们……已经是一群死人了对不对?” 钟寸心没回答,晏临抓着他的衣服,声音愈发如同死了一样干涩无力:“所以这里是哪里?地狱?死后世界?精神世界?宗教意义上地方?还是说只是我的死前幻觉?!这是什么啊!你知道对吧!你已经知道了对吧!” “放松!阿临!”钟寸心手臂更加用力地抱住晏临的肩膀,试图给她增加一点微不足道的真实感,“这是真实的,你感觉一下!我是真实存在的,这不是什么幻觉,也不是什么死后世界!这是真的!” 晏临像个溺水的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地抱着钟寸心,这个温度,这个心跳,这个气味,这个触感,这个力道,这是一个真真实实存在的人。 “寸心……”她低声道,“我相信你是真实的。” 钟寸心稍微松了口气:“我不知道这个世界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王们怎么做到的,但是他们应该是真的将死者复活了。大概原因我也想得到,要是有这么多人突然消失,在原来的世界一定会引起恐慌,假如是复活死者的话就不会有人注意。或许我们真的是死后被复活了,再或许……” 钟寸心像是很难启齿一样闭上眼睛冷静了一会儿:“再或许死去的是我们的本体,我们是被移植了记忆的复制体。再或者……算了,还是不要随便瞎想了,毕竟我也不知道哪一种情况是真的,何必拿不好的猜测来杞人忧天。” 钟寸心的眼睛在火光的照耀下红得简直耀眼,尽管嘴上在安慰晏临,脸上的表情却是僵硬得很。要是晏临还有心思稍微抬头观察一下他的表情的话,就会很容易地发现,钟寸心这一刻,分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即使是对他而言也相当不愿意接受的可能性。 “所以我们挣扎着活下去有什么意义呢……”晏临突然轻声说了一句,“假如我们已经死了,我们又为什么要……” “阿临!”钟寸心喝断了晏临的自说自话,少有地严肃,也是久违地拿出了一副说教的口吻,“阿临,你想清楚,你活着是为了什么?你不是因为活着才要活下去的!就算我们真的已经死了,就算我们只是□□人,告诉我,阿临,你这一刻的感觉,这一刻活着的质感,也是假的么?!” 晏临怔了怔:“……不是。” 钟寸心慢慢地把下巴搁到晏临头顶上,声带的震动透过晏临的额头无比生动地传了过来:“我也不是。” Chapter 70 到最后,晏临也没有打算把事情告诉墨微。 尽管钟寸心说,像墨微和漆雕简这样的人,恐怕十之九十已经知道了一个大概,然而晏临还是不打算说出来,这种事情,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希望,能不知道就不知道。 不过漆雕简并没有立刻醒过来。另外三人怀各种微妙的心情轮流守了七八天,漆雕简才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的时候,是钟寸心守在旁边,钟寸心盯着他睁开的双眼反应了一会儿,才打了个听起来很蠢的招呼:“你醒了啊,漆雕。” 漆雕简刚刚醒来,看起来对自己的处境有点困惑,盯着钟寸心看了好一会,才忽然间露出警惕的神情,试图开口说话:“离……你……是谁?!” 尽管这种虚弱状态中的威胁毫无杀伤力,钟寸心还是被这幅戒备的模样吓了一跳,钟寸心盯着对方的眼睛,那里面丝毫没有作伪的痕迹,他是真的不记得自己了。 这难道是失忆么?钟寸心看看漆雕简脑袋上三四处伤,从前额到后脑,简直有点恐怖,会损伤到脑神经也并不算太意外,假以时日,或许也能够恢复。这种时候,钟寸心心里的第一反应是失望,他有堆积如山的情报想从漆雕简这里打听,看样子还要再等一段时间。 “简。”墨微听到了声响,两步跑了进来,急急地问,“你觉得怎么样?” 钟寸心还没来得及向墨微解释说漆雕简的记忆大概是受损了,就看见漆雕简一下子撑起来半个身体,惊喜道:“微微!微微你没事!阿迟呢?他怎么没跟你在一块儿?他怎么样了?” 钟寸心:……敢情你只是不记得我了。 墨微愣了愣,抬头看看钟寸心,再看看漆雕简,再小心翼翼地轻声问:“简,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钟寸心听墨微这话,也意识到漆雕简情况仍然不对劲,看这两人都相对愣着,稍微犹豫了一下插嘴道:“漆雕,你记得些什么?” 漆雕简不太高兴地看着钟寸心,明显不太想回答这个来历不明、似乎还跟墨微很熟悉的男人的话,墨微坐到他身边,握着他的手,耐心地哄这个从性格到记忆都不太对劲的人:“简,他是救了你命的人。在你昏迷之前,你记得什么?” 漆雕简困惑地看着墨微:“昏迷前我不是跟你们在一起么?我们不是一直一起参加游戏么?为什么要问我这个?” 墨微脸色更加不好,转头跟钟寸心换了一个眼神:“简,你来无域多久了?” 漆雕简也意识到好像不太对:“一个半月,准确地说是48天,微微,你怎么了?” 钟寸心眯了眯眼,记忆断片得这么整齐,就不是头上有伤能做得到的了,这应该是被王们删掉了吧?他觉得有点意料之中的失望,王们果然不可能任由他把手里的情报说出来。 墨微咬了咬嘴唇,仍旧不肯死心:“简,你忘记了很长的一段时间,也忘记了很多事情,不过没关系,还可以慢慢想起来。你渴不渴?要不要喝点水?” 漆雕简还在困惑中,顺口回答道:“要,有红酒么?” 墨微:“……简,你记得你身处无域的事情么?”倒是旁边钟寸心从腰间扯了一个小瓶子递过去:“不是红酒,不过凑合了。” 漆雕简毫不客气地拿起来喝了一口,不知为什么突然愣了愣,再抬头盯着墨微看了看,突然像是意识到什么,大声问道:“阿迟呢?他在哪儿?!我有话跟他说!” 墨微双手无意识地用力,低下头,,脸上是一如既往平静的笑容:“简,你忘记了,哥哥,他死在游戏里了,为了救我们死了。” ———— “怎么样?”晏临看着钟寸心神色不豫地走出山洞来,放下手里的食物问道。 钟寸心坐到她身边,从晏临笑了笑,他还以为晏临骤然得知了那个消息,起码还需要再缓两天,然而现在倒是看不出一点当初那么惊慌失措的影子,只是两个人大概是因为保守了同样的秘密,关系突然就暧昧了一层。 他摇了摇头:“他不记得了,他的记忆被切掉了一段。” 晏临倒并不是很意外:“我也觉得王不是这么容易让人称心如意的人。不过既然特意删掉了一部分记忆,反而欲盖弥彰,更加说明漆雕一定知道什么重要的情报,怎么了?你看起来……” 雪沾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浑身雪白的毛都弄脏几乎变成黑色的了,然而它仍旧毫无知觉地蹭了蹭钟寸心的脸。钟寸心皱着眉,抬头盯着那虚假的天空中的某一点,不耐烦地把雪沾拎起来丢到自己肚子上,让它团着:“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我说不出来,但是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 收拾相当整洁、开凿得也很工整的山洞,美丽的女人……不,美丽的雌性类人生物,制作得不算精良的纸散乱地放在一张石头制的桌子上,上面用褐色的树汁写着字。 再向旁边,面容俊秀的青年闭着眼睛倚在椅子里,似乎睡熟了。 “呲——”林翘发出一声威胁的咆哮。 她迷茫地半睁着大眼睛,略微有些惊恐地四处看着:“这里是哪里……你是谁?!” 青年睁开了眼,他清醒得非常迅速,目光清明,却没说话。 “我为什么在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暖惊慌失措地低声嗫嚅着,声音却越来越低,“你是谁?我……我是谁……”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停住了,在青年平静到极点的目光中,突然恍然大悟:“啊,我想起来了,我是暖,我坠入无域了!” 陆衡舟嘴角一弯:“我还以为你打算多装一会儿,放弃得真快。” 暖丝毫没有被戳穿的尴尬,也不管身上重伤还在,立刻摆出笑嘻嘻的脸:“好久不见,陆衡舟。” 青年嘴角挑起的笑容倒是有了点讽刺的意味:“你倒是镇定得快,真的不怕我杀了你?你记得的吧?我现在要是想杀你,理由一抓一大把,而留着你的命的理由,一个都没有。” 暖浑身上下都不能动,唯有脸上表情丰富得很:“你试过了吧?可是做不到吧?因为你是陆衡舟啊,你是陆衡舟,我还有价值,你还有情报想从我这里知道,你也知道,这不是我一个人的错,所以你一定不会下手。”她说着笑了笑,“就算我知道自己死有余辜,可是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 陆衡舟没说话。 “因为陆衡舟什么都能原谅。”暖愈发笑得刺眼,“陆衡舟原谅所有人,因为陆衡舟以为这就是人类的本性,肮脏不堪,自私丑陋,除非被教育教化,否则人类必定如此。所以陆衡舟可以原谅一切事情,因为他对人性绝望到了极点。” 陆衡舟仍然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暖。 暖脸上堆着的笑容慢慢沉了下来,诡异的沉默在室内蔓延着,林翘不安地从喉咙里咆哮了好几声,陆衡舟才终于站了起来:“你精神不好,别强撑了。” 暖盯着陆衡舟,盯了好一会儿:“你脾气真是越来越好了。” 陆衡舟回过头来:“我没生气,真的没有。你说得没有错,我为什么要生气。” 暖嗤笑了一声:“说起来,我有一个情报可以提供,顺七区十五度,有一个叫罗洱的人。他组建了革.命军,想要讨伐王。不,他正在讨伐王,利用我们当中那个叛徒提供的情报,已经开始讨伐王了。” 陆衡舟停了下来:“革.命……么。” “讨伐王,不是正和你意么?”暖尖锐地笑了笑,“把我交出去,一定能获得罗洱的信任,一定能在讨伐战争中成为前锋,手刃仇人。” 陆衡舟没理会她,伸手打开了桌上的一个盒子:“暖,这是你掉下来的时候,紧紧地握在手里的东西。” 盒子里,赫然躺着一只青白色的断手。 “是陌啊。”暖毫无兔死狐悲的情绪,语调轻松地陈述着,“当时禁闭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第一发冲击炸开的时候,他似乎是为我挡了一下,除了这只手以外的部分应该是灰飞烟灭了吧。” 陆衡舟笑了笑:“你们王,原来出乎预料地情深意重。” 暖别了别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却没说。 “我不急。”陆衡舟平静地看着暖,“不必急着试探我、激怒我,我也知道,随着一次偷袭的不成功,甚至因为我插手连底线都拿不到之后,以罗洱的性格,起码躲到无法监视的区域去沉寂半年,韬光养晦,重新谋划,所以,时间的话,我们不急。” 暖的精神确实很差,强撑跟陆衡舟交涉了这么久,眼皮已经很有些重,原本无懈可击、甚至咄咄逼人的气势,也不见了,甚至连思考的力气都不足了,身体不知不觉一阵痉挛:“陆衡舟,我力量被限制了,还身受重伤,在无域中仇家无数,你收留我迟早是个祸害,还是趁早杀了我吧……” 这段话,听起来倒是有些真心实意了,只是还没等到陆衡舟的回答,她就不受控制地再次昏睡过去。 跟过去十来天里头一样,昏过去,醒过来,支撑不住,再晕过去。大概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再或者只是单纯的精神疲劳,如同每个人都经常不记得自己夜里睡觉时候短暂起床做了什么事情一样,她不记得,这样的对话已经重演了很多次。 一模一样的套路,一模一样的假装,抵触、试探,试图激怒自己,然后脱力昏睡过去。只是醒来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大概是对之前的几次已经有了模糊的印象,所以加上了“假装失忆无法成功”的自我暗示,所以这两次假装失忆的时间也越来越短了,他也总算是有机会问了这只断手的事情。 陆衡舟走过去,俯身捡起刚才痉挛中被她蹬到地上的被子,叹了口气,给她盖上。 昏迷中的暖倒是全然像个孩子,不加掩饰地写了一脸的入骨绝望。 【第二卷完】 第73章 Foretime2 世人都说,可惜了,沈封是个瞎子。 洛阳沈家唯一的嫡子,那个惊才绝艳到让让帝王数度单独召见的年轻奇才,那个不知闯进多少贵女梦中的清俊少年,可惜了,是个不能入仕的瞎子。 他站在窗前闭着眼,听见他的心腹小厮子和走了进来,恭恭敬敬地道:“少爷,事情都办妥了。” 沈封侧过脸,浅浅笑了笑:“相爷怎么说?” 少爷仍旧是不肯称呼老爷“爹”。子和低头:“相爷未曾知晓。” “很好。”沈封端起杯子,凑到嘴边,却听见旁边“扑通——”一声,有人跪了下去。 子和的声音带着哭腔:“少爷这是何苦?!只要小人把这封信呈上去,夫人和大少爷很快就会身败名裂,少爷又何苦这帮作践自己?!往日里他们二人谋害少爷的证据都在,少爷又何苦一直忍着那二人……” 沈封放下酒杯,浅浅地笑,他的容貌之于一个少年人而言实在是美得很,让人移不开目光:“子和,那是因为我是一个睚眦必报的小人,我想让这天底下对不起我的人,统统受尽折磨。” 他抿了一口酒,仿若那真是天下至甘至醇的美酒,而不是入口即让他腹肠绞痛的剧毒。 “子和,你知道对夫人而言最痛苦的事情是什么么?”他笑,“是殚精竭虑、谋划已极,在胜利在望、喜悦到极致的时候,偏偏功亏一篑,更加痛苦的是,她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功亏一篑,只道是运气太差而继续尝试,周而复始,最后几乎逼疯了自己。” 子和垂着头,他自然知道,自从少爷的名声开始压过庶出的大少爷的那天起,夫人就用尽了手段想要制造意外。 第一次是惊马。 少爷眼盲,却不甘弱于人,背着相爷一定要习马。夫人买通了杀手,趁着少爷习马的时候在行马的路上秘布了荆棘,少爷不能见,马踩到刺荆,脚下疼,就疯跑进了林子里头,林子尽头是悬崖,必定是活不下来了。 他策马去追,却看见那个十几岁、瞎了眼的小少爷,一个人坐在惊马之上,拔了剑直接将马颈砍断。到底是没被疯马带下悬崖去。 他一身是血,躺在地上,摔下来的时候受了点伤,然而语气平静:“子和么?把这马和血都处理干净。给我买身干净衣服来,再挑一匹长得跟这匹马最像的马买来。” 然后他就忍着重伤,若无其事地牵着马回了府,装着丝毫不知情的样子,仍旧跟庶出的兄长和姨娘亲亲热热的。 杀手信誓旦旦自己动了手,亲眼看着马受了惊,可是事实是,沈封他就是安然无恙,就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在他身上。 后来是下毒。她亲手把加了毒的汤送到沈封面前,亲眼看着他喝了下去,心满意足地回屋等着沈封的死讯,然而第二日,沈封依旧精神地向她这个庶母问了好。 后来又第三次,第四次…… 每一次,她都确信自己得手了,所有的环节都没有出错,每一个步骤都显示她成功了,除了一件事—— 沈封他依旧安然无恙、若无其事地活着。 若不是神鬼保佑,这怎么可能呢?她几乎是发了疯,她开始重金寻找巫蛊之术,却是她的儿子沈炎,想出了另一个注意—— 他去偷了沈封的策论。 沈封的才华早在数年前就名满京师,然而他是个瞎子,不能入仕。然而这并不代表沈封平日里闲暇没有写过策论。沈炎本是个无甚实权的小官,偷了沈封的策论,呈给圣上解了汝南之困,龙颜大悦,甚是赏识,大加封赏,特别叮嘱沈丞相扶正其母,即将封为一品诰命夫人。 沈氏大小姐沈卿急急忙忙走进沈封的屋子,本以为会看到沈封郁结乃至生气的模样,却不期然看着沈封坐在椅子上,表情平静地冲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是阿姐么?阿姐今日如何来了?” 沈卿愣了愣,这一两年里沈封不再如同先前那般跟她亲近,她倒是不知道她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如此喜怒不形于色的人。以至于她犹疑地喊了一声:“封儿?” 沈封略微诧异地抬了抬头:“阿姐?” 沈卿突然就有些心疼,慢慢走过来抱住了沈封:“封儿,我苦命的封儿。” “阿姐。”沈封有些惊讶,“阿姐这是怎么了?封儿并不曾收到什么委屈。” “少年隐忍,谋划不发,未到二八已生华发,”沈卿悲恸,“这哪一处不是委屈?阿姐护不住封儿,白白被人抢了封儿的才名,封儿或许自有打算,阿姐确不愿意就这般算了!” “阿姐。”沈封话头突然一转,“阿姐过了年去就要嫁人了。” 沈卿身体一颤,却听沈封继续道:“相爷与夫人要阿姐嫁给大将军做填房,想要军权在握,阿姐也以为只要嫁过去就能帮着我,所以也说愿意。可是我不愿意。” 沈封站起来,不甚客气地甩开沈卿:“阿姐,我不愿意。我知道你与晏家次子两情相悦,我不愿意,不愿意你为我委身那四十有二的大将军。” 那一日风和日丽,恰如此日。 毒酒下腹,鲜血止不住地从这个少年口中向外涌:“子和,我身后的事,拜托你了。” ———— 适逢大典,因为沈炎的策论解了汝南之危,圣上召沈炎母子同行。 在那大典之上,有人一步一磕头地敲了鸣冤鼓。 三百米长廊,那人前额都已磕裂,一步一血块,侍卫皆是呆住,一时居然无人阻拦,任凭他高高地举着一个匣子,一路高呼着圣上明察闯进了大典。 那是个地位卑贱的小厮,圣上为之动容,体恤他其情可悯,同意看那匣子中的内容,在数位太监试过无毒之后,那匣子终于呈给了圣上。年轻的皇帝一一看过之后瞳孔紧缩,厉声呵斥: “此间物可是真的!” 子和胡乱抹了抹前额的血,伸手指天:“如若有假,让我身后刀山火海油锅里滚!我家少爷天大的冤屈!竟是被这二人夺了策论、再灌下毒酒而死了!求圣上明鉴!” 话落,他便是一头撞死了在了鸣冤鼓上。 这便是明知这是假的,依旧是发了这个毒誓。纵然是沈封本人,一生看尽世间炎凉,却也未曾想到,子和会这样以身殉主。纵是很久之后,成为王的时候,封得知这个结局也不过一声唏嘘。 子和他,是没有被选入无域么?亦或者是进入了无域,却未能遇见就已经再度死去了呢?封曾经这样想过。 在子和的尸首被抬下去之时,沈炎母子骤然之间就一个哆嗦。 天子一怒,天下缟素。 可是子和不知道,其余所有人也不知道,沈封从一开始就对着这个皇权不曾抱任何指望。他对这烂到骨子里去的世界不曾抱任何指望。皇帝本不会为了一个瞎子,为了一个所谓的忠义而提前动丞相府。 可是他却有另一个筹码—— 汉帝多好娈.童。 那个年轻的圣上对这个美貌的瞎子抱着势在必得的打算,他多次召见沈封入宫,虽然没有什么实际的动作,然而心里却是一直念着,待解决了沈家,要将沈封弄进宫来。 这不过是一个帝王龌龊的*,只恐怕这位帝王自己,却是自诩多情。 现在这个对心高气傲的帝王而言志在必得的东西,他却被人害死了。 圣上不会在意他是不是被人偷了策论,他会在意的是,一直以为是自己的东西,如今被人毁了。帝王心性,最是骄纵,怎么可能容忍如此。帝王因担心背叛而无情,而死人最是安全,最可以托付那必须空放的“衷情”,怀着愤怒、后悔还有自以为是的深情,必定会答应他临终的请求,让他的嫡姐与晏家次子双宿双飞。 他穷尽一生,算尽人心,终于让自己不得好死,也拖了所有人下水。 沈封没告诉任何人,其实他喜欢无域。 他在这里学会了假笑,觉会了装痴卖傻,学会了用痴傻来让别人以为他无能的手段。他在这里,遇到了一个女人,一个无视规则、以力量碾压一切的女人。 她美丽,强大,无所不能,她把他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笑着对他说:“你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逞什么强!既然你那么聪明,要引诱这帮蠢货自相残杀的话何必作贱自己?以后跟我们一起呀,我们会一起成为王的!” 那是一个比王,更加像王的女人。 在他成为王的那一日,有人对他说:“你无法回去那个世界,不过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可以代你完成。我们不被允许改变过去,不过尚未发生的事情的话,基本什么都做得到。” 这个少年抬头,笑了笑。 沈,通“沉”,当初他父母给他取这个名字的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想的。 “让我存在过的任何记录,在这一代人死去之后统统消失吧。” 封侧着头,一如既往地闭着眼睛,无数光纤从他眼睑上连接出去,不知通向何处。 他没想过,事实上谁都没想过,那个在无域中就比任何人都更加像一个冷血无情的王的女人,最后背叛了他们,限制了无域的权限,自己躲了起来。而她所流出去的情报,几乎开始颠覆整个无域。 “监察,你的意思呢?”在经历了一顿是否要前去救暖的争吵之后,有人回过头来问封的意思。 封故作惊讶:“难不成我们还有别的选择?既然另一位监察因为被偷袭而失踪,现在能进入无域的监察不就只有我了?当然是我去解决这件事了,既然是同伴,自然是要努力去救的,不过要是会以牺牲更多同伴为代价,那就不划算了。所以这种事情不是应该由我来随机应变么?” “你不会在内疚吧?”贾语气嘲讽,“毕竟可是你限制了他们的力量、把他们关到禁闭室的?” 封罕见地睁开眼睛盯着贾:“哈,贾,我们现在调用我这里的录像如何?要是确认了我当时在流程上没有问题,贾,你会判自己诽谤么?” 贾没说话,封摇头晃脑地跟投影了一圈的王们道别:“既然大家都没意见,那我就进入无域啦,大家回头见!” 没等大家阻止,他的身影就瞬间消失在原地。 “现在有权限、而且行动自由的人数很少,应该不计较身份是‘游戏主持’还是应急的‘监察’,而全部投入应对事件,所以我也去。”有一直沉默着的人站了起来,等大多数人点头赞同之后,也迅速消失在了原地。 Chapter 71 漆雕简撞坏了脑子。 在漆雕简醒来的第十二天,墨微精神憔悴地向钟寸心和晏临宣布了这件事情。 钟寸心和晏临都表示情绪稳定毫不意外,毕竟在十二天之前,他们就已经得出了这个结论,一直不死心的,也就只有墨微一个人而已。 就算一切都不如人意,日子,总还是要过的。 尽管漆雕简记忆和性格都非常紊乱,然而他的出现依然很大程度上改变了晏临的生活。 最重要的一点是,在吃过漆雕简的食物之后,晏临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墨微的厨艺如此之差,大概是因为跟漆雕简一起长大所以从来没有下过厨的原因。他在吃过晏临的食物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提供了一个寻找地下咸水矿的方法,进而成功地弄出了盐这种东西。 晏临内心戏:捡到贤妻良母厨艺担当1 刚刚打猎回来的晏临打了个呵欠,看着墨微处理了尸体给漆雕简下锅,摸了摸空空荡荡的肚子,期待着午饭,觉得人生简直有点惬意起来了。 钟寸心满意地收了手:“我做好了一张床。” 晏临看着那张比巴掌大不了多少的模型床:“寸心,你敢做点有用的玩意儿么?” 钟寸心立刻从背后抓出一张弓:“新的弓。” 晏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不爽。” 漆雕简致力于跟上时代的步伐,然而他记忆实在是被弄得一团糟,所以他还得致力于弄清楚自己所处的时间地点阶段:“微微,现在进行到哪个游戏的阶段了?” 墨微:“……恩?”你在说什么? 漆雕简努力眨了眨眼睛,伪装自己对此还有印象:“我记得游戏分成abcdefg吧?我想应该是从a到g举行?” 众人静默了一阵,钟寸心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不记得的话不要自己乱猜,你直接问吧,我不嫌弃的。” 漆雕简:“……” 等漆雕简好了一点,他决定跟着钟寸心出去采集浆果。 大概是对无域的记忆所剩无几,漆雕简跟在钟寸心后面显得异常小心翼翼。雪沾跳到漆雕简头上,摇头晃脑地表示心情愉悦,顺便咬了两口漆雕简的头发。钟寸心镇定地在漆雕简肝胆俱裂的表情中把雪沾拎了下来:“别随便吃东西,会拉肚子的。” 漆雕简默默地撇开脸去:“恩,那边的那个植物可以吃。” 钟寸心淡淡地扫了一眼,那丛青翠欲滴的植物,毫不掩饰自己挑食的毛病:“吃叶子?我不是草食性的。” 漆雕简上前两步把它拔了出来:“这个块茎可以吃,淀粉含量很高,口感也不错。” 他正这么说着,一道寒光一下子从他面前掠过。 身体的反应来得比大脑还要快,漆雕简一下子弯下腰去,想都没想,就把手里的东西砸向对方的脸面,趁着对方躲避的空档瞬间一脚把对方踹倒在地,然后站起身来,才在对方背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 他的对手很弱,他这完全是本能的反应,整个过程顺畅得简直像是进行过无数次的样子。 他脸上表情锋利而寒凉,过了好一阵,才像是如梦初醒一样,露出一个迷惑的表情,看着被自己踩在脚下的人:“钟寸心?你为什么要杀我?” 钟寸心脸上没什么表情,一直盯着漆雕简的脸,沉默了好一阵才开口道:“你确实是漆雕简,不是什么人假扮的。” 漆雕简在钟寸心心中的印象,尚且还是当初在那个游戏中冷静自持的模样,也不能怪钟寸心在这些天里,对这个人是不是本人产生了怀疑。这个漆雕简看起来实在是太温顺无害了,与当初那个人,相差得实在太远。虽然说墨微应该不会认错人,可是钟寸心向来疑心病很重,没忍住出手试探了一下。 在那一刻,钟寸心终于从这个男人脸上,看到了属于那个漆雕简的反应与表情。 漆雕简脸上的表情在困惑和怀疑中徘徊了一阵,终于稳定了下来,看起来不打算轻易揭过这一页去:“钟寸心,你究竟是什么人?我从一醒过来就开始怀疑了,微微不是容易相信别人的性格,所以其实是你们胁迫了微微对么?你们是王的爪牙么?抓住微微有什么目的!你们拿微微做人体实验了对么?” 这猜测扯得有点远吧?钟寸心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脑洞过大伤身体好么。 “为什么这么怀疑?”钟寸心趴在地上,觉得踩在自己背上的脚力道又重了几分,“人体试验?” 漆雕简俯下身:“我看见了。” 这幅言之凿凿的口气是什么?!钟寸心歪了歪嘴角:“你看见什么了?!” “昨天你被草割伤了之后,微微摸了一下伤口,伤就好了。”漆雕简眯着眼睛,拿出一副谈判的口气,“要不是人体试验,这种事情怎么可能!微微怎么可能能做到这种事情。” 钟寸心沉默了好一阵,总算开了口,语调奇异:“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漆雕简再用了三分力。 “你原来不知道?”钟寸心勉强抬起头,“原本还期待着你能给个答案,为什么墨微有那种能力,看来是我想多了,你是真的忘得干干净净了。” 漆雕简沉默了一阵,大概是觉得钟寸心这个反应不像是假的,脚上力道轻了一些,似乎是在思索自己应不应该相信钟寸心的话。 “啪啪——”一阵鼓掌声清晰地响了起来,漆雕简受惊一样向后跳了两步,抬头看着蹲在树枝上不知道看了多久的少年。 “好久不见,钟寸心,漆雕简。钟寸心,说真的,没想过有一天能看见你这么狼狈的样子,真是大快人心哈哈哈哈!干得漂亮,漆雕简。” 尽管他没有自白身份,然而这声音实在是非常具有标志性,钟寸心就立刻明白了对方是谁。猜到了对方的身份,钟寸心不慌不忙地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灰尘,丝毫没有被人看到自己狼狈模样的窘态,心里倒是拿出了十分的戒备: “真罕见,身为一位王,居然在无域之中现出了真身,我还以为你们王,打算一直缩着不见人呢。” 这句话里面自然是有嘲讽的意思,虽然钟寸心理智上清楚得很这种时候绝对不应该试图激怒王,然而对于封这个人,他还是本能地在戒备之外忍不住想刺激两下。 “钟寸心,”封睁着眼睛,然而双眼仍旧灰白一片没有神采,他完全没理会钟寸心的嘲讽,自己嘻嘻笑着,“哇,看起来真精神,我看你一直在追阿临,干嘛对我敌意这么重?好歹我也跟阿临有直系血缘关系,得罪了我这个娘家人可不好哦!哈哈哈!” 钟寸心闭了嘴,他当然没真的在意得罪了封晏临会不高兴。然而封没必要这时候对他说谎,这句话里的情报就很值得仔细思考了。 “嘛,这不重要。我这么善良,当然不会棒打鸳鸯啦!”就这说话的一瞬间,封的身形就消失在了原地,瞬间出现在钟寸心旁边。他还是少年的外貌,比钟寸心足足矮了一头,努力伸手拍拍钟寸心的肩,似乎是鼓励的模样。 钟寸心没能躲过,被人一巴掌拍到肩膀上,瞳孔略微放大,好不容易维持住脸上的神情没变,听着封在他耳边轻声道:“喂,钟寸心,陆衡舟在哪里?” 陆衡舟在哪里?钟寸心在这一瞬间总结出了很多事情。 比如说,王不能监视整个无域的每一个角落。比如说,陆衡舟那里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封不惜现出真身来找他,比如说,雪沾这种生物,看来是一只独一无二的动物。 他还没想完,刚刚被他拎到自己怀里的雪沾就一下子窜了出来,就着封还停在钟寸心肩膀上的手就咬了下去。 “真是造物性子随主人,一样令人讨厌!”封挥手把雪沾甩了下去,皱起了脸抱怨,“哼!算了,回去再说。钟寸心,我是真的有事情要找陆衡舟啦,放心吧,我们的承诺都是算数的,我不可能现在对陆衡舟动手啦。” “先说什么事。”钟寸心不太客气地把雪沾拎了回来,任凭小家伙在他手里挣扎着,似乎是还打算再咬封一口。 “说来话长……”封无比夸张地摆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那是半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钟寸心好暇以整地“嗯”了一声,表示继续。 封捏了捏下巴:“总之就是我们有个同伴失踪了,我们最后追踪到她的位置,是跟陆衡舟在一起的,随后他们俩就一起进入无法追踪区域了。” “这话听起来也不算很长啊。”钟寸心略微讽刺地笑了一声,“原来王还有无法追踪的区域。” “当然有了!”封眨巴眨巴那双看起来令人颇为毛骨悚然的眼睛,嘟着嘴表示不满,“要是全面监视无域,你知道成本是多少么?!无域这边的预算一直都不够,好多区域的监视都是我自己掏的腰包呢!我干嘛浪费成本监视那种人类很难存活的地方呀?不过陆衡舟居然真的住到那种地方去了,我们也很震惊啊。” 听封一副“昨天买菜钱不够”的口气谈论无域的预算,实在是让钟寸心觉得有些无法接受。要是对方有所图谋,哪怕是这个无域背后的人单纯地嗜杀为乐,他都没有如此难以接受。 无域背后的人,没有把这件事看成一件天大的事情,他们还在给无域精打细算预算,就如同当初系统通报的时候,他们说着决定这几十万人命运的话,还不忘相互斗嘴,就好像这几十万人的死活,不如他们一时嘴上的胜负来得重要。 钟寸心定了定神,克制住情绪,慢慢挑起一个笑容来:“既然如此,那你不是应该能够通过衡舟之前的位置知道他的大概位置了么?搜索一块区域对于你刚才那种速度而言很难么?那你还需要我做什么?” 封无比坦然地笑得露出一颗小尖牙:“我懒得慢慢找啦,而且啊,我一直觉得要是你肯帮忙的话,陆衡舟会比较好说话啦!” Chapter 72 钟寸心默了好一阵:“我不可能会同意吧,我没有任何理由站在王那一边。诚然,我并不是会加入革.命军的热血青年,可是我更加没有理由协助王。” “你当然有理由协助我。口是心非。”封双手一合,贴在脸颊上,“假如果真如此,你们为什么没有协助革命军呢?为什么你没有,陆衡舟没有,晏钦退出,木盐宁可逃了半个无域,也没有?” 钟寸心没有回答,脸上神色冷冷淡淡的,不咸不淡地地问了一句并不太相干的话:“要是罗洱的行动超出了你们的控制,你们会怎么做。” “要是你的话,你怎么做?”封歪了歪脑袋笑了笑,“选拔新一代王的机制出错了,这个错误大到无法弥补,告诉我要是你的话,你怎么做?钟寸心,你不是不知道答案。” 钟寸心稍微闭了闭眼睛:“要是我的话……会毁掉整个无域,重新选择五十万对象,重头再来。”他说完苦笑一声,“确实,我是有不得不助纣为虐的理由。” 封挑了挑眉,没说话,便是默认了。 “哈。”钟寸心目光忽然锐利了不少,“看你这样子,我倒是突然理解罗洱的想法了。” 封似乎相当确信钟寸心最后的决定:“这场所谓的革命,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从一开始,就是一个不可能成功的笑话。或许击落了一位或是两位王对你们而言是极大的胜利,可是这对我们而言,唯一的作用不过是失去了同胞的痛,我们的根本不在这里,无域中再大的问题,对我们而言,不过是小差错而已。我们固然珍惜同胞,可是还没有珍惜到那个份儿上。” “罗洱想要的,不是报复。”钟寸心笑了一声,“他从来都不是想要报复,他想要拿整个无域撞毁在你们身上,或许这种损失对你们而言无足轻重,但是,他是真的相信,还会有后来人,会有无数跟他一样的人,前赴后继,一定能毁掉你们。” 封极其愉悦地大笑起来。 “封王,”钟寸心不笑了,“即使我不赞同,我也不认为他有错。我还缺一半的答案,在得到这一半答案之前,我不会做出决定。” 封饶有兴致地看着钟寸心:“我可以把这个视为勒索么?” “可以。”钟寸心大大方方地承认了。 “恩,听起来我也不吃亏。”封捏了捏下巴,“决定了,我不接受。” 不接受?!钟寸心挑了挑眉毛,一时居然没想到说什么。 “不急,我大可以等个一年半载。”封笑嘻嘻地说,“没事没事,等着,等你决定同意帮我去找陆衡舟的那一天好了。钟寸心,你犯了跟罗洱一样的错。” 钟寸心抿了抿嘴唇:“我知道我不该跟你谈条件,因为你手里的筹码比我多太多了。我也不过是侥幸心理,只不过想着要是能让你同意就太好了。” 封冷笑着退了两步,刚要再说什么,突然听到旁边漆雕简开口了,语气略微有点困惑,然而却仍旧有着相当的肯定:“封?你的名字叫封对吧?我见过你。” 钟寸心霍然回头,听这个口气,莫非漆雕简终于要想起来那一段记忆了?难道正好是封抹掉了他的记忆? 漆雕简盯着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那么眼神复杂地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了一句:“你是我弟弟么?” 封:“……” 钟寸心:“……” 封第一次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面无表情地开了口:“你脑袋真的撞坏了,真的。” 钟寸心:“跟你说了不要瞎猜了,不懂就问好了。” 漆雕简皱了皱眉:“可是……我记得你跟我要吃的……不对,你比现在高,比现在黑,也瘦一点……好像也不叫这个名字,对了,脸也有点不一样……” 钟寸心拍拍他的肩膀:“假如从脸到身材到名字都不一样的话,我们通常不认为那是同一个人。” 漆雕简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钟寸心拿余光盯着封,封并没有给出什么多余的表情来,从封的脸上,果真看不出任何东西。 那张脸精致而清俊,然而无论何时,都不可能从那张脸上看出一点点正是想法来,真正要说起来,那张嬉皮笑脸的脸,其实是一张死气腾腾的脸。 封嘿嘿笑了两声:“钟寸心,别怀疑我,我是真的只有姐姐没有哥哥,我姐姐已经死了好几百年了,喏,阿临和阿钦是她后人呢。” 钟寸心答应了一声,明显没太相信。 封接着笑:“那我可先走了,我等着,你答应我的那一天。” 漆雕简瞪着封离开的方向,想了半天,用力按了按太阳穴,皱眉:“他是什么人?” “无域的王,封。”钟寸心算计的神色已经消失殆尽,一脸轻松,“我们采点东西回去吧,今天也不早了,耽搁了这么久。” —— 他心里,其实没有看起来那么轻松。 游戏会场的光芒在夜色中无比醒目,钟寸心睁着眼睛,看着睡梦中无意识地凑过来的晏临。 漆雕简身体还没完全好,墨微要照顾他,所以他们俩呆在另一个山洞里头,他只好(?)来跟晏临挤同一个山洞。晏临一副白日里若无其事的样子,等睡着了,总是会无意识地凑过来,抓着他的衣服,才会舒展紧紧皱着的眉毛。 她缺乏真实感,即使在睡梦中,也本能地想要寻求一点让自己觉得真实的东西。钟寸心这么想着,伸手圈住晏临。大概是察觉到四周的温暖,晏临稍微缩了缩,表情轻松了不少。 钟寸心继续抬头看着外面,他试图思考,可是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思考的。他有时候希望自己能够愚笨一点,这样就能够延长思考的时间,在失眠的时候,他可以花费更多的时间来思考,而不是被莫名其妙地情绪冲撞着。 情绪这种东西对他而言略微有些陌生了,很多年里,他用思考替代了一切情绪。可是如今,没什么值得思考的时候,那些本就浅薄的情绪,还是会翻腾出来。 在晏临向他寻求真相之前,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想起陆衡舟和那具属于陆衡舟的尸体了。他知道陆衡舟过得很好,因为他很强,因为他不死,因为他是陆衡舟,没有被担心的必要。就如同陆衡舟没有来找他一样,要是陆衡舟真心要找他,总是会有办法的吧?他们是挚友,是一直长大的兄弟,要是不相信彼此的能力,反而是一种背叛。 这种近乎是漠视的信任,以至于他现在不知道陆衡舟收留了一个王,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打算什么。他所知道的仅仅是,陆衡舟一定有自己的打算,他没必要去干涉他。 “阿临。”他轻声嘟囔了一句,鼻夹上有熟悉的气味。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爱上了晏临,但是他确定这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不管她变得多强,她始终是一个普通人,只是被命运捉弄的普通人,她很强,却手上干干净净,没有沾过同类的血,她坚强,却还没有蜕变成如同他一样的冷漠而狠毒。他希望晏临变成那样一个人的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 其实何止是晏临呢,他自己,还不是无时无刻不在寻求真实感。可是他明明就清楚,真实感这种东西本身,也可能是假的。 如何证明你不是一个缸中之脑,一个泡在营养液中的大脑,所有的感知都是通过电信号传输进来的? 这是个无解的命题,他其实知道,可是没有人会因为这个命题不可证而自尽,因为我们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是有意义的。 假如你还活着,那我就继续认为这个世界是真的。钟寸心闭上在夜色中鲜红的眼睛,忽地想起第一次看见晏临醒着的时候。 他记得那个时候,这个丫头脸上闪着让他一目了然的狡黠,拒绝了陆衡舟的亲近,然后试图跟豆豆打听里社的事情。一个普通人,他当时想着,居高临下地想着,一个普通人,可以利用。 后来,他对晏临的评价多了四个字:小聪明的普通人。 再后来,他才发现,原来他也会在意其他世界来的人。 钟寸心苦笑了一声,他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如此消极,因为封语气里无与伦比的笃定。半年或是一年,他迟早会被迫插手这件事。他没有刻意去打听顺七区十五度的情况,没有足够的情报,他算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但是封的笃定,不会是没有理由的。 现在的每一天,在无域里平静生活的每一天,都是他偷来的。 墨微以前说,他做事从不给人不留余地,为绝后患不会考虑对方是不是罪不至死,自从里社覆灭之后,他行事愈发毫无顾忌。他迟早会有报应,他罪有应得。 钟寸心弯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骤然间睁开了双眼,清明透亮。哈,是么,那就来让他看一看,传说中的报应好了。顺七区十五度的人,无域的王,让我看看,是谁来给我这个传说中的报应,我必定不让你全身而退。 Chapter 73 跟墨微这个资深圣母病绝症患者、还有钟寸心这个学院派人士生活在一起生活是有难度的。 晏临背着弓箭,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大鸟走了回来。 “喏,晚饭。”晏临把那鸟往地面上一扔,躺下来安心地等晚饭。墨微走近了看了看,随手摸了一把:“伤好重。” 刚刚还觉得惬意的晏临一下子从地上跳了起来,非常迅速地扑上去把那只瞬间活蹦乱跳的大鸟重新按倒在地,这个动作熟练之极,明显不是第一次。晏临额角立刻崩起两道青筋:“微微!” 墨微脸色一红,就听旁边漆雕简丝毫见不得晏临吼墨微,立刻帮腔道:“没受伤的时候杀出来的肉比较好吃。” 晏临这边正无言以对,钟寸心懒懒散散的声音传了过来:“咦,居然是没见过的品种,我想稍微研究一下进化方向,所以能不能……” 一抹鲜血喷了他一脸,一颗小小的脑袋滴溜溜滚到他脚下。钟寸心眉毛抖了抖,看着对面脸色发黑、手里刀刃上还带血的晏临,俯身捡起鸟头,立刻把那句“过两天再杀”咽了回去,麻溜地改了口:“能不能把鸟头和骨架留给我。” 好不容易保住晚饭的晏临满意地点了点头。 冬天要到了,打猎也困难了呀。晏临扔下刀,晃荡到了一边,这么想着。 距离捡到漆雕简的春天,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冬季,又要来了。 这种在朝不保夕的环境里苟且偷安的日子过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漆雕简向墨微表白了。这是一个迟钝的表白,作为一个旁观者的晏临,表示自己看得非但不甜蜜,反而尴尬恐惧症都犯了。 漆雕简是一个武力值能跟晏临相比的人,然而更加精确的描述是,他是一个武力值爆表然而并不太会使用的人。 具体表现是,上次钟寸心偷袭他,被他踹了一地,然而经常有野兽偷袭他,他就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要跑,经常受一点不轻不重的伤。 然而那一次,因为晏临换硫磺浆果晚了一天,一只不怕死的巨猿就一下子闯进了他们暂居的山洞,一把把墨微扛到背上就开始向外冲。晏临打猎才回来,扔下猎物去追,结果眼角闪过一片黑影,就看见漆雕简猛地跳了起来,下一个瞬间已经落到了巨猿的另一侧肩膀上,双手握住巨猿的脖子,“咔吧”一声,把那只巨猿的颈椎瞬间扭断了。 他抱着墨微从巨猿尚未倒地的尸体跳下来之后,盯着墨微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了:“微微,我知道这个时机不对,但是要是不说,以后大概会后悔吧。微微,我喜欢你,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大概从我和阿迟开始同学之后经常去你家玩,就已经开始喜欢你了吧……” 墨微盯着漆雕简的脸,听着这么一大串老套得晏临简直有点牙根酸痛的表白,脸色略微有点红:“简,虽然知道你记不得了,可是你这段话说得和上一次几乎一模一样。” 围观的晏临&钟寸心:…… 漆雕简面不改色:“那你的回答呢?” 墨微回抱住他的脖子:“也跟上次一样。” 晏临扶额,这老套言情剧的感觉是什么…… 不过晏临不知道的是,自从墨微答应之后、整个人都清醒了了一圈的漆雕简曾经试图让钟寸心也能体会这种喜悦,所以他们进行了一次两人都不想再提起来的对话: “寸心。”漆雕简语气诚恳,“无域是个朝不保夕的地方,要是不表白,或许会没有机会了。谁知道还有多少天好活,能多一日是一日了。” “那个,漆雕,说起来我正好遇到一个相关的问题需要咨询。”钟寸心听完想了想,罕见地一本正经地道,“要是平时我大概回去查阅典籍,然而无域里面没有可以查询的典籍。” 漆雕简对于钟寸心居然有事情需要询问别人表示新奇,虽然并不能确信自己就知道答案,还是拿出最认真的态度轻咳一声:“你说。” 钟寸心脸不红耳不热地道:“你觉得做梦的时候会对一个人产生性.冲动跟喜欢一个人有必然联系么?” 死一般沉寂。 漆雕简:“咳咳,刚才可能是风大导致我听错了,你再说一遍?” 钟寸心面无表情:“……这里是山洞,没有风。” 漆雕简抹了一把脸,好不容易找到一个适合这个场景的表情来:“我不清楚这两者之间的联系,不过就你最近智商降低的程度看,我想你确实是恋爱了。” 钟寸心:……我已经开始怀疑你撞坏了的脑子已经痊愈了。“但是照理来说,哺乳动物的性冲动不只是对着配偶才会产生的,理论上只需要……” 漆雕简面无表情地打断了钟寸心的话:“钟寸心,我一点都不想跟你从生物学上讨论这个问题。” 钟寸心一脸纠结:“哦……” ———— 虽然说被钟寸心胡搅蛮缠岔了过去,不过其实非要说起来,钟寸心不肯承认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他完全是小心慎微的性子,不肯冒一点点风险,这生死未卜、根本不能知道明天怎么样的时候,怎么可能期待他能拿出一点什么没有保障的承诺? 不过漆雕简说的话也有道理。钟寸心这么想着,有些话,真的是当时不说,也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他盯着面前瘦瘦小小的男人,不,或许应该说是男孩子,这么想着。 这个少年他从来没有见过,不过这不妨碍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他的名字还有外貌特征,梓梓,罗洱手下最出色的谋划者之一。在他独自一个人出来采浆果的时候,这个人出现在他面前绝对算不上什么好事。钟寸心忽然就明白了封为什么会说他可以等个一年半载,其实封根本不打算出手,迟早有人会把他拉下水。 到这个时候,钟寸心反而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在这过去大半年里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提心吊胆担忧着的时刻终于来临的时候,倒是没有预料中那么难过。 “好巧,很久没在这一片区域里遇见陌生人了。”钟寸心挑了挑眉毛,“还是说,莫非是特意来找我的么?真是荣幸。” 梓梓看起来并不如一年前那么镇定,起码要是一年之前,他不至于直接对钟寸心出言不逊:“钟寸心,你最好清楚一点,你唯一的优点就是你脖子上那颗脑袋。” 这句话虽然是在夸奖他的才能,然而听起来并不令人高兴。钟寸心倒是并不太意外地点了点头:“我知道。” 梓梓脸色尚还平静,略微仰着头,盯着比自己高出一头多的钟寸心:“想来你也应该知道,从你决定偏安一隅、闭目塞听的那一天开始,你就已经输了。失去了先机的谋士,什么都不是。” “是么?”钟寸心皱了皱眉,他隐约察觉得到,面前这个人虽然看起来平静,然而内心焦躁得很,“我可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赌过输赢。那这个输赢,有意义么?” 梓梓咬了咬牙,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木然地抬起头:“有的,比如说,现在的我,可以毫无顾忌地对你下手,因为我太清楚了,你手里什么筹码都没有,我们没什么需要担心的。这样一来,你猜,陆衡舟会不会拿暖王来换你?” 钟寸心在这一瞬间猛地收缩了瞳孔,向着梓梓地方向试图跑两步,然而他背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细长的针一下子从后方刺进了他的脑袋,青城脸上带着笑,慢慢地把那一针管银白色泛着金属光泽的液体推了进去。 Chapter 74 黑暗是一种令人恐慌的东西,无法确认时间流动的速度,一分钟、一天或是一年都是一样的,没有丝毫意义。 起码对一般人而言是的。尤其是当你无法确定这种黑暗来自于外界缺乏光,亦或者是自己已经再也不能看到光明。 流质食物顺着从嘴里一直插到喉咙深处的管子慢慢地流了进去,假如不是胃部还在收缩,很难知道究竟有没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吃了下去。然而这种收缩,在脑部宛如神经被一点一点挫成碎片的疼痛中实在是很容易忽略。 唯一能说明自己摄入了营养的证据,不过是自己还存活着的事实。 “你在想什么。”黑暗中不知静默了多久,久违地传来了声音。 “我在想,为什么颅骨里被注入了水银之后我仍然没有死。”钟寸心花了一会儿工夫才确信这不是幻觉,然而开口之后他发觉自己的声音变沉了一点,甚至有一点诡异的非人声的感觉。 “唔,是因为这是无域。”少年的声音清亮愉悦,“我们在制造无域的时候有一部分构造依靠水银的流动性来传递信号,所以你们的身体跟水银的相性很好。”少年顿了顿,“而且我给了你额外的机会,限定了你不会死。就如同我们向陆衡舟、木盐、楼兰承诺的那样,假如我们不希望你们死的时候,即使身体烧被焚烧殆尽,你的意识也能在灰烬深处继续思考。” 钟寸心在想的其实不是这个,水银的密度很大,无疑已经摧毁了他的脑细胞,他脑袋中无法停止的、令人发疯的疼痛也证明了这一点。然而他却依然能够思考,果然,在这个无域中,不仅仅是季节与昼夜都是伪造的,就连身体的机能也是一样,他并没有在依赖这个大脑进行思考。 “你又在想什么?” “想你为什么这么晚才来救我,既然我对你而言有利用价值。”钟寸心抛开刚才的思路,稍微挑了挑嘴角,瞪大眼睛。他依然不知道此时此刻外界究竟有没有光,究竟是不是因为黑暗他才无法看见任何东西。不过答案是有,在封的位置上看,他那双曾经在夜间会变得鲜红而明亮的眼睛中一片黯淡的银白色,隐约有些流动的金属质感,“也在想,从有人在我脑子里灌了水银之后,到现在究竟有没有过去三天。” “哈,已经超过三天了。除非你成为王,否则没有人能把你恢复原样了。”封无不讽刺地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会在乎的是,这么久了,陆衡舟究竟有没有用暖来换你。” “我在乎的是,他们为什么会知道暖王在衡舟手里。”捆在身上的绳索被解开了,钟寸心扶着旁边粗糙的墙壁站了起来,颤颤巍巍地伸手确定前方有没有障碍。 封笑了笑:“你没猜错,我告诉他们的。”说着,他伸手扶了钟寸心一把,“钟寸心,别硬撑了,我知道刚刚失明的时候多恐慌。” 果然是我失明了么,钟寸心点了点头,神经被水银慢慢地凌迟,他其实很想反驳,比起失明,听着大脑里水银流动撞击的声音更加令人恐慌得多。然而剧烈的、刺激性的疼痛让他没力气开口,勉强靠着封的力气站直了。 “钟寸心,你要不要去见一见阿临,毕竟,也许是最后一面了。” ———— 钟寸心失踪的第四天深夜。 晏临焦虑地在附近搜索了好几天之后,终于下定了决定,裹起了一件巨大的兽皮遮住自己的外貌,花了半天赶路,去当初叶辰说的比较危险地区域找了两圈,终于找到一个情报贩子。 叶辰还没死的消息已经不算是什么秘密,尽管不情愿,晏临还是动用了当初叶辰留下的东西,来交换一个情报。叶辰说过,“寻人”这种事情对情报贩子而言是一件接近违禁的事情,所以晏临已经做好了准备,打算对方拒绝之后用武力胁迫好了,实在不行,严刑逼供也在考虑范围之内。 她距离一个好人实在是有点远,尤其是如今这种情况下,单单是看她眼睛里的血丝就能看得出她如今丧心病狂的程度,理智如今大概是并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然而这个情报贩子并没有拒绝,他只是很震惊地盯着面前这个全身都罩在巨大的兽皮里面看不分明看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问道:“你不知道?” 晏临一时没忍住,拎起对方的领口咆哮道:“知道什么?” 这情报贩子倒也镇静,透过兽皮的开口,盯着她那双绝对没有冷静可言的双眼看好一会儿才说:“全无域中只要跟别人还有些往来的人都不可能不知道,罗洱前天就已经放出话来了,钟寸心现在在他们手上,而且性命垂危,要是陆衡舟不用手里的‘贵重物品’来换,再过五天,钟寸心就要死。” 对晏临而言,这里面有两个信息,第一个是钟寸心现在应该在罗洱手里,第二个是既然他还有价值,应该不会立刻死。 “陆衡舟呢?!”晏临的声音都有点哑,“他去了没?!” 对面那个情报贩子倒也没有被晏临这个样子吓到:“没有,事实上,根本没有人知道陆衡舟在哪里,也根本不知道怎么通知他,所以恐怕陆衡舟目前还不知道这件事情。” 这确实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当你手握巨大的筹码,结果勒.索信根本送不到你想要敲.诈的对象手上的时候,不难想象梓梓和罗洱那边是一种什么样焦躁的状态。 不过晏临没心思去想这些,她这个时候反而冷静了下来,因为在她心中第一时间所浮现出来的最大的疑问是,为什么钟寸心那么容易就被抓住了。 她当然知道钟寸心很弱,起码单纯就武力值而言,在他们一行四个人之中钟寸心绝对是最弱的那一个。然而在晏临的心里,这个四个人最不可能被人轻易抓走的就是钟寸心了。 用一个贬义词来形容他,狡诈无双。 晏临放开了那个情报贩子,迅速地跳上了树,消失在树林中。 在她背后,那个情报贩子挑了挑眉毛,努了努嘴,碎碎念地自言自语:“唔,这个身手,大概也冠绝无域了吧?会来找钟寸心的、持有叶辰姐信物的人,应该就是传说中晏钦的妹妹晏临么,晏临身手的情报大概也值不少钱吧。” 晏临的心定了定,飞快地回到自己的住处,天色已经暗了,墨微和漆雕简也已经回来了。晏临迅速地把自己得到的关于钟寸心的情报告诉他们两人听,这两人也都是一样的反应—— 钟寸心这个人,实在是很难想象他会被人算计。 “你觉得怎么样?”漆雕简转头看了看墨微。 墨微揉着太阳穴舒缓一下好几天没睡的困倦:“虽然就我个人的意见,最有可能的是这个情报是故布疑阵,寸心只是找地方躲起来防止追踪了,但是现在的情况看,还是不得不提防他确实被抓了的可能性。” 漆雕简转头看了晏临一眼,并不甚赞同:“钟寸心虽然性格恶劣,但是应该不至于主动躲起来而不通知晏临一声。我想他应该确实是遭遇了什么起码是让他身不由己的状况,就算是真的被抓起来了,也不算太意外的事情。我们还是各自先休息一下,等明天有了精神,再讨论要不要去顺七区十五度找他。” “我同意。”晏临点头,虽然钟寸心什么都没说过,不过她私心里还是觉得钟寸心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主动消失,尽管他也确实干过更加恶劣的事情,“寸心他……大概是真的身不由己了。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就算他被抓了,也一定有后招,也应该不用太担心才对。”这句话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别人还是安慰自己。 “……不用太担心。”封活灵活现地给钟寸心学了一遍舌,揶揄道,“嘿嘿,不枉我偷听了这么久,看来他们都对你有信心啊,只可惜就我当时看见的,你确实没有后招呢?” 寒冷和黑暗是最先刺激感官的两种感觉,钟寸心背靠树干坐在地上,慢慢地把巨大的痛楚压了下去,笑得泰然自若:“谁说我没有。” 封稍微眯了眯眼睛:“哈?” “在生存游戏里面,没有资本就偏安一隅是必死无疑的事情。”钟寸心轻声道,“尤其是我这种人。就像以前那个世界,总有些职业唯有死的那一天才能收手一样,从我跟衡舟见面决定帮他建立里社开始,我就不可能平安退出,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封轻轻鼓掌:“原来如此,是因为我当初的出现,让你对自己还有利用价值、所以我会救你这件事事情深信不疑,所以你才索性任由对方打你注意?那么想必脑子里被注入水银不是一件计算之中的事情了?” 钟寸心抿了抿嘴:“封王,你知不知道揪着别人的小错误不放这件事很让人讨厌?” 封没忍住使劲笑了两声:“小错误?喂,钟寸心,我可不想被情商考试分数连毕业要求都达不到的人教训应该怎么说话。就我观察的经验看,单纯说话让人讨厌这件事,我对你甘拜下风。” 钟寸心脸皮抽了抽,到底是说不出别的话来。 “走吧,天黑了,是时候可以带你去见见我姐姐的后人了。” Chapter 75 篝火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晏临瞬间睁开了眼睛,黑暗中,只能看到隐隐约约的人影。她没动,紧绷着浑身的肌肉,右手已经安静地摸到了旁边的刀柄上,安静地等着对方先动手。 低声的叹息,还有极为熟悉的气味,无不昭示着来人的身份。 晏临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差点没立刻惊叫出声,却被人捂住了嘴:“是我,别太大声。” 晏临呆了呆,这个声音确实是钟寸心的没有错,然而确有一些不对劲,还有这一双手,冰冷得惊人。过了好一会儿,那双手才慢慢松开了。 “寸心?!”晏临眨了眨眼睛,努力冷静下来,试图消化这个事实,“寸心你回来了?你身体怎么这么冷?你……怎么了?” 她越说越觉得不详,黑暗中传来两声低低的喘息声,似乎是极其疲惫的样子,悉悉索索的声音判断,应该是扶着墙壁坐了下来。晏临心里不安的感觉愈发严重,她向前挪了一点,去触摸钟寸心的手,一路向上,胳膊、肩膀、一直到胸口,钟寸心才终于握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晏临的心沉了沉,触手之下,一片冰冷。她定了定神,开了口:“寸心……你为什么闭着眼睛?” 她注意不到自己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只是抬头看着那一片灰暗的人影。钟寸心的眼睛在黑暗中会呈现血红色从而增强夜视能力,与地球上某些夜行性鸟类相似的特性,然而这一天从进来开始,晏临就没能看见那双本该无比明亮的眼睛。 “阿临,我看不见了。”钟寸心也不打算隐瞒,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沉重的金属音,语气倒是相当平静,起码比晏临听到之后的反应要平静得多,“不是什么大事。” 晏临已经在崩溃的边缘呆了四天了,一时控制不出,低吼了一句:“这都不是大事什么是大事!” 对方沉默了一阵,伸手把晏临圈在怀里,冰冷的呼吸落在晏临脸侧:“阿临,相信我,没事的。” 沉默肆意地弥漫了一阵,晏临才低声把心里的猜测说了出来:“你还是要走,对么?其实你在想什么……我根本帮不上什么忙对吧?” 有时候过于敏锐不是一件好事,钟寸心一直都没有睁开眼,只仰了仰头:“对,我现在必须消失。阿临,你很强,只是……我要走的路一个人会比较容易。” “我要怎么做才好?你什么都不打算告诉我对么?”晏临叹了口气,强迫自己接受事实。钟寸心现在的状况一定比她想象的还要差,否则他不至于选在半夜又刻意避开墨微和漆雕简来见她,避开墨微,那就是说他身上的伤或是其他状况,墨微也无能为力。 深深地无力感慢慢地涌了上来,自从遇见终黎陌之后,这样的无力感就久违了。 “衡舟手里有一位王。”出乎预料的,钟寸心开始解说情况,“罗洱手里有一些关于无域如何建立的资料,凭借着这些资料,他们袭击了王,并且成功让其中一位王或者陨落进了无域,是当初里社覆灭时候的那一位王,暖。而这位王现在在衡舟那里,虽然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衡舟居然没有杀了她,不过现在的状况看,很显然,罗洱不惜一切也想找到这位王,并且,加入找不到这位王,他们的计划就危险了。” 晏临安静地听着,没说话。钟寸心的声音里隐约透出一些虚弱来,大概现在已经是在强撑着了。 “所以一切能够威胁到衡舟的事情,他们都会不择手段去做。”钟寸心笑了一声,“衡舟现在应该根本还不知道这个消息,以他的性格,抓到那位王之后,他应该根本就屏蔽了一切与外界的交流。所以现在,我是唯一一个能够找到他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略微低下了头,他冰冷的嘴唇贴近了晏临的耳廓,有些暧昧,却分明让人心酸得很。就在这个空档,晏临察觉到自己手里被塞进了什么东西,从形状看,似乎是个浆果。 她稍微愣了愣,就听见钟寸心继续说:“唯一能找到衡舟的方法,在我手里,所以罗洱想把我逼到极限再逼我松口,而王那边也想通过我劝说陆衡舟。” 晏临握住那一枚浆果,钟寸心曾经告诉过她雪沾是能够寻找气味的动物,而他重复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在告诉她,用这枚浆果驱使雪沾去找陆衡舟。另一个情报是,他们现在的对话,应该也是被王监听的,不过这个王应该也不能在黑暗中看到他们的动作。 王对于自己主导权的过分自信,这就是如同蝼蚁一样的他们唯一可以加以利用并且转移为优势的东西,这件事还真是光想一想就觉得可悲得很。 这个时候不能对这个话题多做纠缠,否则那位王大概要起疑心了。 “你很在意陆衡舟的情况?他是你很重要的朋友对么?”晏临把头凑在他胸口,低声换了话题,“喂,寸心,从来没有听你说起过你的家人,你的朋友,你的家人,父母,他们都是什么样的人啊?” 钟寸心静默了一阵才开了口:“我父亲……我记得是议会的前成员,额,母亲……大概是……恩,阿临,父母资料卡我没认真看,就只看了一下照片,所以记不清楚了。” “你……” “我大概知道你们的世界,还有其他世界是什么样子的,我从文献里看到过古代的‘家庭’组成。”钟寸心低声道,带着金属噪音的声音居然有点温暖,“父母跟孩子一起生活,每个人都说父母之爱多么伟大,亲子又是多么关系密切。每个人都这样对自己的孩子,每一代人也都如此坚信着传承,毕竟繁衍是第一本能,这是最好的确保后代存活的方式。可是,阿临,其实不是的,‘家庭’存在的意义,仅仅在于曾经那个物质不够发达的时代,很快,就失去了意义。” 黑暗中听不出语调的起伏,那对他而言是一个常识,而不是一个残酷的事实:“未成年人抚养所——‘出芽’,这个机构最初被建立是为了让没有时间或是没有兴趣抚养孩子的家庭可以把孩子寄养过去,我们的科技和物质都很发达,可以保证未成年人在‘出芽’的生活水平、收到的教育、甚至还包括心理关爱水平都比在普通家庭更好。然而建立的那一天,很多人都说这样灭绝亲子关系的设施,不可能有很多人肯把孩子送进去。” 钟寸心停顿了一会儿,似乎是回忆了一下确切数字:“可是他们错了,一开始,确实没什么人,可是二十年过去后,很多人开始自我安慰,说是为了给孩子更好的未来,所以把孩子送了进来,再后来的一百多年里,这个比重越来越高。我出生的时候距离出芽的建立已经过去了一千六百二十多年,‘出芽’已经有了一万多个机构,而愿意自己全职抚养孩子的父母的比重,还不到3%。” 晏临下意识地手中用力,听着钟寸心继续说:“为了保证平等的相处,为了消除歧视,我们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们唯一来自父母的东西不过是一个名字,而这个名字,也是随时可以更改的。一直到一百四十岁以后,我们从出芽的教育机构毕业、进入大学的时候,才会被送去看自己的父母卡,这只是单纯为了防止乱.伦,就我认识的人里面,并没有谁真的对父母怀有感情。” “可是……”晏临略微困惑地开了口,“我们那里的孤儿,是会想要父母的呀,他们……大多都会对没见面的父母怀有感情的。” “那不是真的感情,只是因为对比之下的执念。”钟寸心相当冷酷地给出了答案,“那是对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的渴望,而我们没有对比的对象,另一方面,在文明层次不够高的时候,没有父母的孩子生活会比较艰苦,所以他们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父母’身上。而我们的生活条件,往往比父母亲自照料的孩子要好,所以其实我们当中的不少,很同情在父母身边长大的孩子。” 钟寸心腾出一只手揉了揉额头:“其实说不在乎亲情也不尽然,我就一直很羡慕衡舟,因为他有姐姐。” “同样是为了防止乱.伦,同样父母送来的孩子会被告知是亲生兄弟姐妹的关系,也是为了培养亲情的概念,比较大的孩子受到弟弟妹妹之后一般会被教导如何教育弟弟妹妹。所以我一直很羡慕衡舟,因为衡晓姐是个很好的姐姐。” 这是钟寸心第一次说起自己小时候的事情,语调里带上了一点怀念的意味,他的身体已经一点温暖都没有了,大概是因为水银渗透到身体里的缘故,触摸起来就如同真的金属一样冰冷。晏临把头靠在他胸口上,脸颊上感觉得到因为发声而带来的胸腔的震动。 “我比衡舟小一岁,听说是在婴儿床里衡舟拉着我的头发不松手,假如用力扯我就使劲哭,衡晓姐没办法,只好把我们两个一起带回去养了。”钟寸心勾了勾嘴角,“所以衡舟跟我,就像亲兄弟一样长大了。衡晓姐比衡舟大八十二岁,她就像照顾衡舟一样一直照顾了我将近八十年,一直到我收到寸思的那一天,我才独立出去住。” 他的指尖在晏临的头发里穿过,寒冷,却温柔:“所以阿临,我其实并不太能理解你的人生经历过什么,可是我真的想要了解你,所以要是以后还有机会的话,你也说给我听好不好。” 这句话,听起来实在是太像诀别了,晏临抬起头:“寸心……” “我该走了。”钟寸心扶着墙壁慢慢站了起来,闭着眼睛向外挪动,晏临动了动,却没有追上去,只握紧了手里的浆果,看着他一步一步地消失在洞口。 Chapter 76 晏临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着得,大概是靠在山壁上盯着黑暗久了,精神自己支撑不住所以陷入了睡眠。等到第二天的阳光照进了山洞的时候,她睁开眼睛,忽然间有些恍惚得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阿临,你醒了。”有什么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晏临抬起头,费力地逆光看了一阵,才轻声唤了一声,“雪沾……” 雪沾凑过来舔舔她的脸颊,似乎是亲昵的很,毫无紧张感。 “阿临!”旁边墨微稍微大声喊了一声,担心地看着她。晏临揉了揉眼睛,慢慢吞吞地爬起来,勉强露出一个笑容来,示意自己没事。 “寸心逃出来了。”晏临回忆了一下钟寸心的状态下了一个结论,草草略过钟寸心糟糕的状态,“但是他觉得一个人比较方便,就自己先走了。” “他应该不想拖累你吧?或者是想自己扛下来?”跟在后面的额漆雕简皱了皱眉,不太高兴地揣测道,“雄性生物无聊的自尊心。” 晏临按了按太阳穴:“不可能,他不可能是因为这种理由才离开的。呃……”晏临仔细回忆了一下当初在面对安氏兽时候钟寸心的反应,但凡他还有一丁点儿“雄性生物无聊的自尊心”,都肯定会自己上,“他既然自己走了,我们要是去追肯定是拖累。要是我们能帮的上忙,寸心不会自己一个人扛下来的,放心吧。” 这还真没什么值得放心的,晏临抱着雪沾,看起来心情已经完全平复,甚至随口开了一个玩笑:“话说漆雕,你这么淡定地说雄性生物,感觉好像你是雌性的一样。” 漆雕简:…… “你打算怎么办?”墨微稍微揪了揪漆雕简的袖子,示意他安静。她其实并没有放心,她清楚晏临的性格,她越是无所谓反而越说明她内心深处在乎。晏临之前在里社的时候谈起自己的父母亲人就跟玩笑一样,可是后来看她见到她哥哥的样子,可一点都不像是玩笑。 晏临摊开手,手里有一枚浆果,青色的,看起来有点颇为酸涩的样子,雪沾一窜,一下子就把浆果含在了嘴里。 “带我们去找这个人。”晏临拍拍雪沾的脑袋,慢慢吞吞地爬起身,稍微拉了拉衣服,转头对墨微和漆雕简说道,“不管怎么样,现在顺七区那帮人的目标是陆衡舟。那么找到陆衡舟,就是是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也是钟寸心留下的唯一一条线索。 ———— 复杂的表单有如实体一样浮在半空中。封不慌不忙地上下扫了一遍,为刚才说过的话话收尾:“好啦,现在的话,应该已经没有什么遗漏的消息没有告诉你了。不过这不算很重要,毕竟我们能提供的帮助也很有限。嘿,好歹我这个也是在违规给你看消息,你就不能表现得高兴、积极一点?” 他身边有一架轮椅,金属材质,精巧的结构,相当省力的推动方法,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绝对不是无域中可能有的水准。轮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个人似笑非笑地说了一声:“哈?违规?” “当然是违规,这玩意儿的存在本来都不应该被你们知道。”封狡黠地笑了一声,“嘛,不过既然我是监察,也不会有人来限制我,我爱怎么样都没关系啦!” 钟寸心要不是手脚冰冷行动不便,现在大概是想扶额的:“我记得当初第一次通报的时候,曾经起码有两个人喝斥过你,一个中年男性,一个叫贾女性。”言下之意,应该也是有人能限制你的。你这么大言不惭真的好么。 封笑得眼角都弯了起来:“哈哈,贾是负责处理投诉和的啦,这个节骨眼儿上谁会没事儿投诉我啊,没人投诉她就是知道也不能把我怎么样。至于另一位嘛……”封拉长了声音,然而钟寸心并没有什么好奇的神色,他只好悻悻地接着说,“放心吧,他绝对不是什么中年男性,世界上会口技会用别人的声音说话的可不止你一个。他是另一位监察,一年前那一次被追杀到失踪,到现在也没回来。” 他正说着话,旁边的表单突然动了一下:“唔,大家都还在削减对罗洱的下注,已经降低到第四十二位了。不过到现在还没有撤销的那帮人到底什么心态,这都一年了……” “他曾经到过多少?”钟寸心说着话的时候压抑不住地有点鄙夷,当然王们最初明知罗洱在算计什么还给他下注的作死心态也确实值得鄙夷。 “第二呢。”封摸了摸下巴,回忆道,“当然跟陆衡舟果然还是没得比,不过这个成绩也相当可以了。” “自作孽。”这一句话当然是在说王们。 “虽然说倒了霉的陌和暖他们两个没给罗洱下注,不过,你这句话,我赞同。”封高高兴兴地转过头,一划手收起了表单,“话说我现在可是假公济私呢,明明没什么大事已经可以回去了,可是看着好不容易就差最后一步的无域坠毁了真不甘心。喂,告诉我,你已经想好了一个能让我觉得没有破绽的计划。然后我们就可以可以作为英雄去拯救世界,当然,只是你们的世界。” 最后这句话虽然是用玩笑的口吻在说,性质跟威胁也没有差很远。 钟寸心轻声笑了一声:“封王,你是不是弄错了一件事。我们两个,从来都不会是主角。” ———— 这是晏临第一次来到在传说中已经听说了很多次的“顺七区十五度”。 陆衡舟的居所比想象中还要难找。 扒拉开地面上那一丛还原度极高的乱草,晏临终于看见陆衡舟隐蔽居所的……天窗。 要是当初的叶辰看到这一幕,大概会气得吐血。她耗费了巨大的心血终于把陆衡舟骗到了顺七区十五度,可不是让他在人迹罕至地地方隐居起来的。 不过细想起来,陆衡舟的到来、阴差阳错地带走了陨落的暖王,也算是直接摧毁了罗洱的原计划,虽然不是以叶辰最初计划的方式。 晏临脸皮抖了抖,觉得这大概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为令人震惊的事情。 这是为了两件事,第一件事,陆衡舟居然在里社里面,弄出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地下空间,单单是这一件事的可行性之低,就能让大多数人忽略向地面之下的搜索。 第二件事是,她透过铁质的栅栏天窗,居然看到了灯光。 没错,橘黄色的、温柔的、带着无可否认的电气时代气息的、稳定的光亮。 唔,说起来当初陆衡舟离开里社的时候拿走了什么来着?恩……一块磁铁=。=。 电磁感应还有电的磁效应果然是现代科学之源么?晏临坐在旁边草地上思考了差不多有一分钟,然后抬头盯着不远处正好因为河道落差较大而形成的小瀑布,站起来,在墨微和漆雕简惊悚的眼神中卷起袖子,一下子伸进了冬末的顺七区冰冷的河水中。 在水流深处,果然有着一个被冲击着旋转的东西,摸起来像是一个形状奇特的水车。 他们的动静明显惊扰了下面的人,因为很快天窗下面很快出现了一个泛着寒光的箭尖。 “是我!”晏临回到天窗前,看到那箭尖的一瞬间立刻开始表明身份,“我是晏临!是寸心让我来找你的!雪沾带我来的!” 为她佐证的还有一只拼命挠着栅栏、还不断委屈地叫唤的雪沾。 陆衡舟收起了手里的弓箭,单手拉开栅栏跳了上来,雪沾叫了一声,立刻扑了上去,无比兴奋地在陆衡舟脑袋上撒了个欢儿,把陆衡舟一头短发全都弄乱了。陆衡舟看上去相当诧异:“晏临?唔……微微?还有这位是……” “啊,对了,他是漆雕简。是……微微的男朋友。”晏临看墨微似乎愣住了,只好自己介绍着,话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陆衡舟当初对墨微颇有好感,顿时有点尴尬,所幸当事人看起来倒是没什么感觉,晏临也就默默地放下心,暗自庆幸陆衡舟不是吊死在一棵树上的人,不然这会面多么尴尬。 漆雕简不管在撞坏了脑子之前还是弄坏了脑子之后,除了对着墨微的时候以外话一直不算多,绝对不是个会客套的人,陆衡舟看起来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他并没什么浪费时间寒暄的意思,侧过头盯着晏临,似乎是等她说出来意。倒是晏临摸了摸那个栅栏,自顾自跑了个题:“这是……铁吧?” 陆衡舟点了点头,非常简短地解释:“这下面有个铁矿。” “铁矿?”晏临努力揉了揉太阳穴,“等一下……铁矿?惯有铁矿那没有什么用啊,你需要高温才能进行高炉炼铁……你还需要……” 陆衡舟皱了皱眉,仿佛在思考什么:“唔,其实说起来无域当中提供的便捷的资源还不算少,寸心难道这一年里什么发电的手段都没尝试?你们到现在不会还在餐风饮露地住着山洞吧?那他这一年都在做什么?” 晏临、墨微还有漆雕简的神情一时之间都很复杂,钟寸心这一年……似乎已经研究透彻了整个无域的生态,还彻底弄清楚了各种植物的作用,恩,归结起来一句话——还真是什么有用的事情都没干,他们确实还在餐风饮露地住着山洞。 幸好陆衡舟对钟寸心了解颇深,看到他们的表情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为了挚友的颜面,他立刻岔开话题:“唔,这也不是很难,首先把我当初带出来的两把□□的弹簧拆下来,然后那块环形磁铁做一个小型半人工动力发动机,然后用来制造高温来简单制造比较结实的材料,再组装另一个简易发电机,然后轮流以提高规模………………然后就到目前的水准了。” 此刻晏临心里只有一句话:正正经经上了快两百年学、读了两百年书的人、当了两百年好学生的人果然不一样。 凭着一个人点亮了相当于地球上大半个世纪的科技树的能力根本就是作弊好么…… “对了,这个以后再说,反正寸心要是想做的话也快得很。”陆衡舟总算是绕回了正题,“说起来,寸心为什么会让你们来找我?他难道出什么事情了么?他自己人呢?冬天还没完全过,我们冬天不常出门,所以现在情报大概是跟你们脱节了。” 晏临盯着陆衡舟那张清俊得让人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天真、然而自己看却又看不出真实想法的脸看了一会儿,心里给罗洱点了根蜡。罗洱不惜一切地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暗算囚禁了钟寸心,再买通了各种情报贩子力图把消息散布得全无域皆知,然而,正主这边儿果然是彻底蜗居在地下,什么消息都不知道。 “有什么人来了么?”有不算陌生的女性温温和和的声音从下面传了过来,“不进来么?” 陆衡舟听到这声音神色先是柔和了一点,再看看面前的晏临和墨微,脸色略微纠结了一下,最后揉了揉额头,把脑袋上的雪沾抓到手里:“看你们这么犹豫,看寸心那边估计是一件大事么,这边不安全进来说罢。” 这声音隐约有点耳熟,晏临没立刻反映过啦,愣了一愣才回头跟墨微交换了一个诧异的眼神,也并没有怎么狐疑就跟了下去。 地下非常温暖,漆雕简倒是似乎很熟悉这种地穴的构造,转身拉上栅栏的时候顺手用一旁的放着的铁丝把先前晏临拨开的杂草拉了回来,这样,除非特地一寸一寸地在地面上找,或者是有雪沾这样宠物明确地指明了位置,否则绝对不可能发现这个一人大的出入口。 十秒钟后,晏临意识到她先前犯了一个错误—— 她先前“这辈子最震惊的事情”这句话大概是说早了,因为刚才那个绝对不是,现在这个大概才是。 对晏临在无域中一年多的经历而言,不会有什么事情比现在看到的事情更加让她惊悚、更加怀疑自己没睡醒了—— 这位疑似是传说中“陆衡舟囚禁的那位王”的女子脸上带着温柔的笑容,后头跟着一个□□岁的小男孩和一个略小一点的小女孩,端了几碗还带着热气的羹汤出来,动作轻柔地端了到了一旁的桌子上放好,然后转=移了两步上来,动作轻柔地圈住陆衡舟的腰,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Chapter 77 这是一种一家四口晚饭的气氛。 不夸张地说,有点那么一点点温馨。 作为一个外来人的晏临在这种氛围下此刻的感觉,大概就是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垃圾文件,面对着一个堪称完美、运转优秀的大型程序,恨不得立刻有个杀毒软件把自己debug出去才好。 等暖转过头看向这边的时候,双方的表情都有一点精彩。豆豆伸手指着墨微,似乎是很惊喜的样子,几乎没说得出话来。 当然晏临没有料到的是,最先开口的是漆雕简。漆雕简揉了揉自己的额角,似乎是有一点神经性头痛:“你……我记得你……你……你是……” 他想了半天仍然没有能想出那个名字,倒像是头疼得愈发不能忍受,稍微弯下腰,捂住头。 墨微立刻伸手给他揉太阳穴,然而似乎并不管用。 暖冷静得相当快,她的性格一直像是带着面具跳舞人,所以应对突发事件反而不过像是换张面具,轻车驾熟得很。她松开手,目光在来人身上逡巡了一周,随即稍微咧嘴无比真诚纯朴地笑了起来:“啊~好久不见了,晏临,墨微,还有漆雕简。” “暖王。”晏临大脑一片混乱,觉得自己快说不出话来了。 “不对!”漆雕简咬着牙,盯着暖向外蹦字,“不是这个名字!不对!” 陆衡舟拍拍暖的肩膀,稍微摇了摇头。暖神色有点复杂,顺从地收起了那个笑容叹了口气:“夏小暖,是这个名字么。” 这是当初她在游戏最后对陆衡舟说过的自己的全名,当时用的词是“曾经有人告诉我,我真正的名字叫夏小暖。” 漆雕简猛地抬起头,神色仍旧困惑,却像是突然回忆起了什么东西,低声说了一句:“我记得你……是你把我扔回无域的,对么?我当时已经在无域之外了,受了伤,是你把我扔回了无域!” 这跟钟寸心的推测倒是没差很远。 暖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困惑,随即她点了点头:“确实是我把你扔回了无域,我还顺手借着这个力道改变了我坠入无域的落点。其他的事情,我不是封,碍于‘规则’还在,我不能告诉你当时,不过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记得夏小暖这个名字。”她抬头看了看墨微,神情平静,“微微,他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虽然并不是真的头疼,晏临也揉了揉额头,差点没在这混乱的状况中呻.吟一声:“我也想知道现在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所以陆衡舟你传说中‘扣押着暖王不放的原因’并不是为了增加筹码,而是……恋爱?所以他们之前囚禁寸心还弄瞎了他眼睛的原因……究竟是什么啊?!” 即使是墨微和漆雕简也不知道钟寸心的情况如此严重,混乱的气氛在这一声不算大的嘟囔之后顿时冷却了下来,陆衡舟身上的气势几乎是以肉.眼可见改变了,他的声音只迟疑了一瞬间,随即冷静得几乎让人打个哆嗦:“你说什么?寸心,他瞎了?” ———— 时间退回大半年之前,暖再度睁开眼睛,沉默了好一阵,表情复杂地看向自己床边坐着的青年。 青年浅色的瞳仁清澈而平静,在过去两三个月里,他所有的愤怒、不解、还有其他情绪,都已经慢慢地消磨殆尽了。暖是一个能够带着各种面具若无其事地待人的人,而这段时间里,他终于把几乎所有面具都看遍了,而在那面具之下,那个绝望到千疮百孔的人,也终于慢慢地出现在他面前。 与所处的环境、位置、手里的力量、才能统统无关的绝望。那种绝望,并不是很陌生。那是一个失去了一切的人苟活于世的证明,无论多大的权力、或是财富,都不能把这个人曾经失去的东西带回来所导致的巨大的绝望。 她肆无忌惮地伤害鄙人,肆无忌惮地激怒陆衡舟让他杀死自己,她不在乎别人的性命,不在乎别人的痛苦,同样也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和痛苦,因为在她心里,这个世界有如一片荒漠,在那重重叠叠的面具之下,她心里其实什么都不在乎。 有一个专门的词语来形容这个状态,叫心如死灰。所有的动力激情乃至基础的感情都已经焚尽成灰之后,哪怕是被剥夺了记忆,那些感情和绝望也不会改变。 “为什么不说话。”这是第一次,由陆衡舟先开了口。 暖转过头看着陆衡舟,她身体上的伤也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长时间卧床导致身体活动并不自如:“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什么?” 暖无可奈何地干笑了一声:“过去八次我醒来的样子,哈,让你见笑了。” 陆衡舟浅色的双眼里看不出情绪,等了好久,暖才听见他轻声说:“二百六十七次。” “什么?”暖倒不是真的没听清楚,只是下意识地反应不过来。 “你一共重复醒来、昏迷、遗忘这个过程,二百六十七次。”陆衡舟也不打算隐瞒什么,耐心地解释道,“每一次醒过来,除了你确实不能说的情报,事实上你已经全部都说过了。” 暖顿时眼神复杂地盯着眼前气定神闲的男人。 当然暖内心里除了最开始的震惊还有一定程度的羞耻感之外,不可遏制地觉得陆衡舟真是一个闲得无聊的人,以及在她心中还有一句没有咆哮出来的话:这种话你可以不告诉我给我留点面子的。 陆衡舟明显再等她说点什么,暖沉默了好半天,问了一个相当实际的问题:“既然我已经没有什么情报可以提供的了,为什么你还留着我?” 关于为什么不杀她这个问题,她记得自己已经问了八遍,目测不出意外的话她估计是一共问满了二百六十七遍,她也不打算自取其辱地再来一次。 她知道陆衡舟不会杀她,然而这并不代表陆衡舟是因此没有把她丢出去,或者干脆送给罗洱。或许陆衡舟是猜到了罗洱的目的所以没有把她交给罗洱,然而这还是不能解释陆衡舟把她留在这里的原因。 陆衡舟屈指敲了敲额头:“你没有成为王之前的记忆对么?” 暖的目光陡然就冷了:“你说什么?” “我猜的。”陆衡舟看她这副摸样心里大概也确定了,“你之前说有人告诉你,然后又是这么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你半昏迷的时候问你发生了什么你又说不记得了,再加上之前那些王偶尔丧心病狂的样子,我猜你们成为王的那一天,被清空了记忆吧?不然的话,不是很容易受到以前经历的影响么?可是即便是清空了记忆,也不能缓和你因为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而生无可恋的状态么?” 暖的神色于是更加复杂:“趁着我昏迷套话,陆衡舟,我还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我不是。”陆衡舟相当坦诚地回答了这个问题,“而且我当时做得毫无心理负担。” 这个回答换个人来说都无耻得很,偏偏陆衡舟就是能把它说得坦坦荡荡,正气凛然。 “为什么留着我?”暖回到了一开始的问题。 “唔。”陆衡舟站起身来,“因为寸心不在,而我不会画画,我记得你有一次说你会画画。而且幸运的是当初游戏的时候豆豆全程昏迷了,他听不出来你是谁。” “啊?”要不是现在受制于人的是自己,暖大概已经开始推测陆衡舟这是在插科打诨拖延时间了。 陆衡舟起身去开卧室的门,一边非常平静地继续说:“而且我一个人带孩子,有时候需要外出打猎什么的时候顾不上,加上笑笑又是个女孩子,还喜欢画画,也不太方便。现在你没有作为王的力量,也不能轻易离开无域,想必也需要一个栖身之所。” “所以?”暖在这一瞬间简直开始怀疑当年自己主持的游戏d-丙的时候自己是不是下手太狠,导致陆衡舟受的刺激过大,精神失常了。 亲眼看着两个半大的小孩先后跑进来的时候,暖仍然不觉得陆衡舟是认真的。 “大一点的那个叫豆豆,年纪小一点的叫笑笑。”陆衡舟非常平铺直叙、波澜不惊地说,“所以,帮我照顾一下孩子吧,顺便教笑笑怎么画画好了。你要是实在不愿意,就当回报我的救命之恩勉强一下自己怎么样?” 暖在两个孩子好奇的眼神中,有大半天都没能合上嘴。 ———— “所以,你们就过来找衡舟了?”暖笑盈盈地把对久违的墨微依依不舍的豆豆还有笑笑送到内间去,还给两人布置了一点画画的作业之后,才转出来听他们继续说,听完之后脸色依然很轻松,似乎也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 陆衡舟皱眉看向暖,处于信任,他倒是没说什么,反倒是晏临忍不住直接瞪了她一眼。 暖拖着下巴:“虽然我现在没办法使用……恩,力量,但是分析一下状况没有问题。”她这么说到一半,倒是陆衡舟插了一句:“你会不会因为透露了这些受罚?” 暖眼角微弯,轻轻拍拍陆衡舟放在桌面上的手背:“别担心,这都不是核心情报,就算要受罚也就是再关关禁闭。”说到后面“关关禁闭”的时候暖稍微龇了龇牙,最近一次关禁闭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而且,现在其他王也没法把我弄回去,所以就算要罚,也还早。” 晏临没忍住直接开口道:“陆衡舟,距离我们上次见面的时候,你还真是变了很多,起码上次见面的时候你不会因为担心一位王的安危而犹豫。” 陆衡舟揉了揉额角,没回答这句话明显得过头的嘲讽。倒是暖笑了笑:“虽然我很有兴趣想帮晏临小姐您诊断一下您情感隔离的心理问题,不过鉴于这个问题目前对你仿佛反而有好处,我们还是先来讨论一下钟寸心那里发生了什么。” 这当然是最优先的问题,其他人也都暂时放下其他疑问,先听这个。 暖不紧不慢地解释:“如你刚才提到的症状,全身冰冷,而且双目失明,说话有金属的声音,这已经不符合生物存活的条件了。”她顿了顿,简直像是故意给晏临留了时间在心里骂了一句“废话”。 “我能想到两种可能,第一种,他是被人从脑补注入了水银,因为水银是最初我们用来传输生物电信号的介质,跟人体相容性很好,所以他暂时没有死,而是借助水银作为基本物质继续存活;第二种,他其实早就应该死了,但是就跟衡舟现在获得的‘提前通关权’一样,有某位王控制他处于‘不死’的状态,所以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就算是被剁成肉酱,现在也能继续存活。假如是这一种可能性,我趋向于认为,他现在跟某位王……”暖扫了所有人一眼,若有所思地停了停,“……恩,应该是跟封暗中有联系。” 她那个“剁成肉酱”的比喻让所有人皱了皱眉毛,陆衡舟想了想,问道:“你觉得哪一种可能性更大?” 暖只想了一会儿,就笑了:“以我对封和罗洱的了解,我觉得两种可能同时发生的可能性最大。罗洱既然是想要威胁衡舟,那应该不会下死手,当然他肯定也不想让钟寸心好过,所以灌入水银是最恰当的……” 晏临没等她说完,直接抢了一句:“既然封是王,那应该能治好他的对吧?” “不能。”暖耸了耸肩,“不过让他处于不死状态这个提案肯定是受到了其他人的通过,封的借口嘛,也不难猜,‘因为水银不是无无域中应有的物质,所以被灌入水银这件事破坏了公平性,应该给予补偿’这样。因为无域的权限……呃,好吧,现在的话大概‘叛徒’本人也改不了了。”暖咬了咬字,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所以没人能够治疗钟寸心,他大概得忍受这种痛苦直到a类游戏结束,不过成为王了之后想要换个身体什么的还是不麻烦的,唔,不过要是罗洱过分了的话,大概整个无域还有我们都得一起被毁掉,那样同样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就这样跟一位王坐在一起讨论这个话题,感觉还真是……晏临脸皮抽了抽:“所以我们现在是只能去阻止罗洱么?” “我们应该去收集情报。”陆衡舟想得比较精确,“我们需要关于罗洱所做的事情的情报,理想情况是能劫持一个参与者,最好还是整个计划的前期的参与者,不过现在我们失了先手,大概很难吧……” “等等,”晏临突然抬起头,“我知道有一个人,他曾经是革.命军的成员,虽然已经退出了革.命军,不过似乎知道不少事情。” 陆衡舟挑了挑眉毛:“哦?” 晏临抿了抿嘴:“我哥哥,晏钦。” Chapter 78 “衡舟,怎么了?”夜色萧索,游戏会场从天空投影的光亮透过栅栏,落在陆衡舟脸上,半明半昧,看不清楚。 这一回不是晏临一个人赶路,这样算起来的话,要赶到晏钦所在的顺四区十六度起码要七八天的样子才能到,陆衡舟的居所面积不小,就腾出一块地方来让大家修整一晚上,明天再去找晏钦。 他听到了暖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才转过头,脸上没带上一贯温和的表情:“你留下来照顾他们两个?” 林翘无声无息地跟在暖身后,漆黑的眼睛有点瘆人,暖点点头,若有所思地想着:“漆雕记忆的事情我说不定可以帮上忙,墨微跟漆雕打算留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先前晏临说起晏钦曾经去聿那边赢取药物,这么想起来他身边应该也有眷属才对,更何况他最后还抱走了一个小孩,倘若晏钦要参加的话,你们不如把他那边的眷属也送过来,这边隐蔽,我也好一并照顾着。” 陆衡舟神色总算慢慢软化了下来,轻轻把暖垂在眼前的头发拉到一边:“拜托你了。” 暖不甚在意地笑了笑:“虽然我现在没有作为王的便利,还有超出无域的力量,身体也不好,不过起码比一般人强一些,再不济我的情报比他们多,总能有应变的法子。所以在我这边最为妥当。” “暖……”陆衡舟对着暖,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我在想,你们王,还有我们凡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呢么?”他瞳色很浅,清澈见底,倒映着暖的模样,“力量带来恐惧,恐惧衍生的往往是盲目,盲目之后便是崇拜与信仰,你们也有这样的信仰么?” “信仰?”暖挑起眉毛笑了两声,锐利的很,“信仰不过是一句笑话,衡舟,你本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民众这种东西,并没有意义,追随你的人,把你当成救世主的人,被人三言两语挑拨欲杀你而后快的人,到最后明明已经背叛你、伤害了你,却依然责备你不去救他们的人,他们就是所谓的大部分‘民众’。他们容易被煽动,容易被鼓舞,他们经常自以为举世皆浊自己独清,可是这也不过是煽动的手段而已,他们追捧英雄,他们迫害英雄,他们信仰,他们献祭,可是他们真的信仰什么么?” “暖。”陆衡舟低声唤了一声,又仿佛只是想叹一口气。 “宗教,有无数种方法。”暖平静了一下情绪,毫不避讳地开始说当初的事情,“以为我也是主持游戏的王,在封决定我来处理里社之前,我也偶尔观察过木盐的金教。”他们两人不是那种尝试把矛盾隐藏起来当做没有发生过的人,所以这并不是他们第一次谈起里社的事情,陆衡舟只是略略扬了扬眉,没说话,耐心地继续听。 “木盐劝说人们,神爱世人。世人皆犯下无数罪孽,而神(上帝)之子(耶稣)愿意以自己的性命,将自身投入地狱来代替世人受罪。亦即是说,倘若你肯信仰这个神明,你就不必为自己犯下的罪孽接受惩罚,因为神之子会替代你受罚。”暖嘴角弯了弯,“所以为了解脱罪孽,他们信仰宗教,因为畏惧惩罚,他们肆无忌惮地将罪孽抛给神之子承担。” 暖盯着陆衡舟,微微地笑:“想要逃避罪责才信仰,这本身不是罪孽么?我们犯下罪孽,凭什么应该由别人代替我们接受惩罚?衡舟,而你,永远都不要想着去成为那个神之子,不要用自己受罚来原谅别人的错。” “暖。”陆衡舟笑了笑,“可是我能活得比别人好,不过是因为我出生的位置比他们好,受的教育比他们好,不过是运气好,这不公平。” “哈,可是这不是你应该去弥补的事情,这不是你的责任。你享有的一切是你的先人努力的成果,你本不该去补偿他们。”暖摇了摇头,“衡舟,你不是孑然一身的一个人,你不要再去思考他们的想法,这世间多的是行尸走肉,多的是无望的囚徒,多的是无论你如何拯救也仍旧肮脏得让你无法直视的人。就算你不肯自私一点为了自己活下去,那就庸俗一点,为我活下去,为了我不必再千载万年地孤独下去,为了豆豆和笑笑能成为王而活下去,你不可以死,绝对不可以。” 她这句话里里外外的担心并不难听出来,陆衡舟笑了笑,轻声回答:“我知道。” ———— 晏临没想过到最后动身去找晏钦的,居然只有她和陆衡舟两个人。显然暖也预计到他们两个单独跑个七八天大概有点尴尬,为了防止增加额外的精神压力,所以林翘也一路随行了。这两人加一只宠物的体能都不错,倒也大大增加了行动速度。 陆衡舟所在的地方在王监视的区域之外,封是这么告诉钟寸心的。不过显然他也没完全说实话,单纯就暖告诉陆衡舟的情报看,整个顺七区十五度都已经失去了监视。这当然主要是罗洱的功劳。 从内心里来说,晏临不是很想跟陆衡舟说话。原因大概有两个,一来是她跟陆衡舟并不太熟,然而这个向来光风霁月的男人在她面前的时候恰恰是他人生中最为狼狈的时候。当时迫于生存压力她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不对,然而到再见面的时候难免觉得尴尬。第二个原因在于,晏临不是个能够钟寸心一样心安理得做坏事的人。 恩,她把陆衡舟的消息卖给叶辰一次,而就后来钟寸心提到的情报看,叶辰也是个无域之中城府名列前茅的人,她心里也有点担心自己卖给叶辰的情报会给陆衡舟带来些什么,因而再度面对陆衡舟的时候,难免有点心虚。 “晏临。”在沉默地赶了接近一天路之后,他们停下来生火热点东西吃。陆衡舟终于开了口,“寸心这一年一直跟你在一起?” 晏临立刻找到了第三条她不想跟陆衡舟说话的原因,因为钟寸心被带走、并且受伤的时候本来是跟她在一起的。这会儿对着钟寸心一起长大的兄弟,她总有一种把人家孩子弄丢了的诡异内疚感。 “额……算是吧。”虽然理智上知道自己好像没什么错,感情上就是觉得亏欠了别人三分,一时间居然连说话都有点支支吾吾,“额,对……是跟我们在一起。” 陆衡舟倒是没什么尴尬感,不过仔细想想,事实上晏临根本没见过陆衡舟觉得尴尬是什么样子,这个人偶尔坦坦荡荡得让人很想抽他:“你有没有听寸心说过我们小时候的事情?” 这句话倒是很适合作为这种半夜三更荒郊野外交交心的聊天的开头。然而作为另一方的晏临立刻绷紧了神经:等等,陆衡舟问这句话什么意思?陆衡舟盯着篝火,想了想,自嘲地笑笑:“算了,没什么特别的事情,想来寸心也不是在意这种事情的人。” “寸心他……”晏临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试探,“怎么了么?” Chapter 79 陆衡舟原本的心结是自己的姐姐曾经拜托钟寸心保护自己的那件事。而其后一年,陆衡舟偶尔会想着自己在那边的世界已经死了,那个时候钟寸心和他姐姐又是什么心情呢?当初钟寸心离开得很急,他什么都没来得及问,他身后的事情,其实也并不如何放得下。 然而他抬头看了晏临一阵,瞬间猜到了晏临想说的内容,忍不住面露诧异之色,很是直接了当地回了一句:“寸心已经告诉过你,我们已经死了的事情?我以为寸心不打算主动告诉别人这件事的。” “他确实不打算。”晏临看陆衡舟这么淡定的样子,心里反而倒是坦然了那么一点,“是因为我哥哥晏钦。” 她没说全整个前因后果,不过陆衡舟很快意会了她的意思,略微皱眉,沉吟了一小会儿:“既然如此……那么晏钦本人知道么?” 晏临一梗:“应该……不知道吧?” 陆衡舟立刻皱眉,盯着晏临道:“那也就是说,你在将近一年之前遇到了晏钦,彼此留下了住址,而后这一年里,你们从来没有见过面?” 这一年没有见面,在晏临这边看并不奇怪。她内心深处并没有那么勇敢到想要主动去面对这个死而复生的兄长,逃避对当时的晏临而言不是什么出乎意料的决定,所以她没有主动去找晏钦。 然而奇怪的是,晏钦这一年里也都没有来找过晏临。 一想到这一层,晏临的脸色瞬间就白了。 这时候能想到的可能性其实还很多。然而最坏、也是最有可能的情况,就是晏钦在没来得及来找晏临之前就遭遇了什么意外。晏钦或许很强,但是毕竟曾经跟革命军扯上过联系。既然罗洱的人能绑.架钟寸心成功,想必袭击晏钦问题也并不太大。 晏临“刷”一下站了起来:“我要尽快赶过去。”陆衡舟点点头也站起身来,表情前所未有地严肃:“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尽快总是没有错的。” ———— 距离封救走钟寸心已经过去了十天。 血,从伤口里,同样也从刀刃上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 短刀的刀尖已经折断了,而额前的血糊了一只眼,愈发看不清前方的路。她不记得自己杀了多少人了,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从囚禁之中跳出来了,她只知道,走得越远,就越有可能脱身。 那个男人,已经不是曾经的模样了,曾经他们青梅竹马长大的时候,那副温和睿智的模样。*和野心染黑了他的双眼,接连的失败让他已经丧心病狂。 快些走,快些走。 她眼前出现了一个男人的身影,她看都没看一眼,脚下猛地发力,单手拎住树上垂下来的藤条瞬间向前荡出了七八米,手里已经有了豁口的刀刃瞬间吻上对方的脖子,在空中带出一道鲜红的线条。 落地的震动让肩膀上伤口流血的速度再度增加了,她继续向前走,跌跌撞撞地走着。她并不确定刚才那个男人真的是追兵,或者只是一个运气不好的过路人。可是她现在已经经不起任何风险了。她第一次觉得后悔,她当初跟钟寸心的那个交易实在不应该有所保留,她应该把那件事说出来的。 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对那个男人保有期待,她不应该袒护他的,她不应该愚蠢地拿到那么明显是故意放出来的消息就自投罗网。幸运的是,她听说,钟寸心已经逃出来了。所以她也终于不顾一切地杀出了一条路来。 她还不能死。叶辰压着肩膀上的伤口,眼里满是狠戾的神色,这个消息一定要传到别人手上,钟寸心,或者陆衡舟,再或者任意可信的人,这个消息,一定要传出去! 似乎是没有追兵了,她停下来看了看路,认出了自己在哪里。她知道前方不远的地方有一个旧友,一个绝对可以相信的旧友。 叶辰努力喘了一口气,突然想苦笑。事到如今再去求救于这个人,让叶辰觉得自己真是蠢到了家。当初这个人离开的时候对她说,罗洱已经丧心病狂无可救药,她那时候不肯相信,事到如今,却仍旧不得不来求救于对方。 果真是世事无常。 ———— 在一种近乎焦虑的迫切之下,晏临和陆衡舟近乎是马不停蹄地赶路,除了偶尔停下来吃点东西,稍微小睡一两个小时之外,他们几乎没有浪费任何时间。 在晏临提心吊胆的赶路到顺四区边缘的时候,她突然停了下来。陆衡舟跟在她后面,远远地看过去,也看到了不远处正在打猎的男人。 他看起来没什么事情,身手矫健,远远看上去神色如常。 晏临几乎是猛地松了口气,从树上跳了下来,大声喊了一声“哥”。晏钦那边正好听见动静转过头来,正看见晏临向他走去。 相比于上一次重逢时候晏钦的喜悦模样,很明显的,这一回见到晏临,晏钦脸上流露出更多的是不知所措。晏临欣喜之中倒是没注意那么多,因为确证了晏钦还活着而心情轻松了不少,不算很快地向前走去。 还没走几步。一个身影从她旁边擦过,晏临一惊立刻停住了定睛去看,却是一直闷声不响跟着的林翘猛地窜了出去,以一个完全不像人类的姿势向晏钦扑了过去。晏钦只看到一个影子向自己扑了过来,大惊失色之下立刻拔了刀想要反击。 陆衡舟并不清楚林翘什么了,也在震惊于林翘的反常,一眼看到晏钦手里的刀,心里一紧,林翘是他饲养了很多年的宠物,感情自然不浅他立刻跟了过去,趁着晏钦尚未完全摆好架势,一脚踢飞了晏钦手里的刀。 晏钦散打出生,身手自然不错,意识到有人搅局,一扭身决定先对付陆衡舟。他本来对自己颇有信心,想迅速解决了陆衡舟再回头对付林翘,谁知几下下来居然没能立刻分出胜负。陆衡舟并没有没有跟晏钦继续打的意思,只想迅速暂时稳住对方好解释一下误会,索性矮身一腿扫过去,想把对方逼退一段,谁知晏钦完全没有后退的意思,出乎意料地向上挑了起来,躲过了这一脚,试图直接从空中一脚踹向陆衡舟。 然而他并没能如愿,就在他离地之后,旁边焦躁无比的林翘一下子跃了起来,趁着晏钦在半空中重心离地,瞬间把他扑了出去,死死地压在地面上,随即尖利地叫了起来。 Chapter 80 晏钦被林翘压在地上,迅速地尝试了两下挣脱,然而肚子被踩着实在是使不上力气,并没能如愿。等了一会儿,见对方并没有伤害自己的打算,他立刻镇定下来,开始尝试谈判:“这位小姐……” 林翘没管他的话,蹲在他肚子上,姣好的脸上一片漠然,显然这个物种虽然被培养出了人类的外貌,但是并没有属于人类的表情,她只是低着头,不停地在晏钦身上嗅来嗅去,似乎是在找什么气味。 晏钦一时没空理清楚这些事情之间的关系,挣扎中一眼看见了呆在旁边的晏临,只得先喊道:“阿临!快来帮我!这是……” “嗷!”没等陆衡舟或者晏临做出任何反应,林翘居然猛地抬头冲着陆衡舟,再度尖叫起来。 陆衡舟当然听不懂她尖叫的内容,也没能领会这个反常举动的含义,同样是目瞪口呆地看着林翘,林翘焦虑地使劲晃了晃头,索性不管陆衡舟了,在晏钦的肚子上猛地蹬了一脚,借着力手脚并用地窜了出去。陆衡舟立刻反应了过来,拔脚就去追。 置身事外的晏临到这一刻依然没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好先上前去扶自家兄长,倒是晏钦肚子被猛踩了一下子本来蜷缩在地,抬头看了一眼林翘离开的方向,居然一下子从地上弹了起来,跌跌撞撞走了两步,捡起方才被踢飞的短刀,强忍着疼痛立刻追了上去。 晏临看着这架势不像是能够善了的样子,一边努力回忆刚才林翘反常举动的根源,努力跟着晏钦一边试图解释:“哥!她不是有意的!她不是人类,大概是你身上有什么气味刺激了她,你先把刀放下……有话好商量!好商量啊!” 晏钦脸色很不好,眯着眼睛盯着前方,脸色愈发不好,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阿临,这个方向……是通向我家的!” 林翘顺着晏钦的气味去了晏钦家里?这到底是什么情况!晏临只觉得脑门儿疼,立刻脚下加速,试图去拦下林翘,以防真的出了什么不可收拾的事情,然而没跑两步,穿过一片短灌木丛,晏钦的山洞就出现在了眼前。山洞里面传来一个男孩子尖锐的叫声,不算耳生,是唐小骨的声音,而山洞之前只有一个人。 陆衡舟的白色衣服相当显眼,他就站在山洞前面,一脸目瞪口呆的样子。从他旁边看进去,能看见唐小骨一脸惊恐地背靠在山壁上,而旁边林翘似乎是压在另一个人身上,使劲地乱动。晏钦两步追了过来,也看见这个架势,瞬间脸色变冷,短刀冲前,一个弓步想从陆衡舟旁边冲过去,似乎是想把那个人从林翘身体下面救出来。 陆衡舟虽然呆呆地站着,然而晏钦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大概是处于长时间在野外的战斗本能,他立刻一个回身,把晏钦踢开了半米的样子。 晏钦红了眼,立刻想再动手,倒是山洞里那个被林翘压在下面的人突然开口了,是个女子的声音,略微有点颤抖:“衡舟……是你来了么?衡舟!” 晏钦原本还的动作一下子停住了,他愣了愣,似乎是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立刻地转头看晏临想要求证:“他……就是陆衡舟?” 全场大概只有晏临一个人还云里雾里,茫然地点了点头,就听见林翘又叫了一声,终于从那个女人身上爬了起来,自己站到了唐小骨旁边。 山洞里那个女人慢慢地爬了起来,她头发很长,被林翘揉散在头顶上,尽管左边半个脸上有一道相当可怖的伤疤,然而依然看得出面容温柔美好,她慢慢走了两步,满脸是难以置信的模样,再停了片刻就用力冲了过来,一下子撞到陆衡舟身上,伸手抱住陆衡舟,克制不住地大哭了起来:“衡舟!衡舟!衡舟……” 她说不出其他话来,只是不停地念叨着陆衡舟的名字,反复地、单调地念着陆衡舟的名字。似乎这个名字本身就已经寄托了无穷无尽的思念,亦或者说,呼唤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无法言喻的感情。 陆衡舟被她抱着,身体僵硬,似乎是完全动弹不得,相当罕见地似乎收不住情绪一样,脸上神情从激动到震惊到悲哀到愤怒,瞬息万变。过了好半天,才伸出手,反抱住怀里的人,脸上的神色仍旧不能说是高兴的。 晏临仍旧茫然地转过头,看着似乎是已经弄清楚发生了什么的晏钦:“哥……这……” 晏钦脸上神色也变了几次,最后深深看了晏临一眼,叹了口气:“看这架势,陆衡舟应该也已经知道了那件事啊,倒是我想多了……阿临,这位就是你的嫂子,她叫陆衡晓。” “啊?”晏临眨了眨眼,“啊!” 陆衡晓是谁她当然知道,陆衡舟的姐姐,同样也相当于是钟寸心的姐姐。晏临一时之间倒是真的说不出来,是陆衡晓也在无域中这件事情更让她震惊,还是陆衡晓居然变成了她嫂子这件事情更加让她震惊。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转过头去看陆衡舟,顿时明白陆衡舟为什么露出这种表情,也顿时明白了陆衡舟这时候心里的感觉。 一方面是姐弟重逢的喜悦,一方面是骤然发觉姐姐在曾经的世界居然也已经死了的痛苦,这种感觉交错起来,也不难怪他此刻失常地没有任何反应。 晏临却突然忍不住去想,钟寸心他知道这件事么?要是知道了的话,又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 不过说起来,钟寸心当然是知道陆衡晓也在无域中这件事的。 当初看到给晏临伤口上那两种包扎方法的时候,钟寸心动身去找的其实是漆雕简和陆衡晓两个人。不过到最后,他并没有能在漆雕简附近找到陆衡晓,加上漆雕简那种身手都重伤到那个程度,钟寸心心里其实并没有对陆衡晓还活着抱有很大的指望。 当然不可能不难过,只是钟寸心的心情,从来都距离“写在脸上”那个程度太过于遥远了一点。 比如这一刻,明明浑身上下的痛苦几乎已经让人发疯了,他脸上也并没有什么异常的神色,只是动作极其缓慢这一点尚且还昭示着他移动身体每一部分都带来了巨大的痛苦。他慢慢地放下还拿着食物的手,花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语气平淡地说:“封王,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办法把食物吞咽下去。” 封坐在树枝上,两条腿在空中乱晃,摇得树枝“吱呀吱呀”响。要是钟寸心还能看得见应该能注意得到,虽然姿势放荡不羁,封吃东西的动作倒是异常优雅,完全不像是平民出身。 他不紧不慢地把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这才语气里带着笑腔调说道:“没什么大事,咽不下去就不要尝试吞咽了。应该是身体本能导致食道开始闭合了吧?向上继续推测原因的话,大概是水银已经把你的胃也碾碎了。毕竟水银这种东西密度实在是太大了,渗透进身体之后脏器大概是支撑不了多久的,肯定会溃败。” 虽然声音里满满的是恶劣的笑意,然而那张少年的脸上丝毫没有表情,一片死气腾腾,大概是因为没有观众,就懒得再摆出表情来了。钟寸心沉默了一阵,继续很是镇定地提问道:“那我从现在开始就不需要进食了么?” 封点了点头,点完想起来对方看不见,又开口道:“你要是想尝一尝味道的话,嚼一嚼吐掉也行,否则的话不吃东西也没问题,反正我设定了你不会死。不过就我的经验的话,味觉应该毁得比脏器早,你应该早就尝不出味道了。” 钟寸心没回话,封跳下树来,看着钟寸心,用嬉笑的腔调道:“怎么了,难道是不能吃东西打击过大了?不是吧?” 对方没被他孩子气的激将法激怒,仍旧思考了一阵,才开了口,语气很是漫不经心:“我在想游戏会场。” “唔?”封口气轻浮地很,眼神却有些思量的意思,“那又什么好想的?” 钟寸心似乎是完全注意不到封在试探他,一双已经完全变成银灰色、恍惚无神的眼睛平视着前方虚无的焦点:“我在质疑质能守恒定律。” 封轻轻“嗯?”了一声,没说话,气氛一时之间,居然剑拔弩张了起来。 不用进食也可以存活,凭空出现又消失无踪的游戏会场,质量与能量守恒定律在这里就仿佛谬误一样可笑。 钟寸心终于开口笑了一声:“封王,说真的,单纯就不符合质能守恒定律这件事而言,我只能想到两种可能性……” 封抿了抿嘴角,直截了当地打断了钟寸心的话:“两种么,不过既然是你猜的,我想大概也□□不离十了。” 再度沉默了几秒钟之后,钟寸心开了口:“封王,我觉得我们需要谈一谈。” “是么。”封也终于不在使用任何故意加上去的语气,“其实我倒是以为,我们没什么好谈的了。” 钟寸心静默了几秒钟,居然笑了笑:“封王,我想到的两个可能性之中,假如是某一个的话,我们对于罗洱这个人动机的推测,可能犯了一个相当不小的错误。” 这一段哑谜让封微微眯起眼睛:“愿闻其详。” Chapter 81 陆衡晓冷静下来之后本来大概是想转头去喊林翘,谁知道一转头居然先看见了晏临,她立刻愣了愣,随即皱眉,再回头看陆衡舟,露出了某种怀疑自己在做梦的表情。 她认出了晏临,起码是认出了半张在当时还算是完好的脸。然而在她的记忆里,当时晏临的伤势绝对不是有可能恢复到现在这幅样子的状况,身上什么样子不谈,至少她包扎过的地方,那一颗眼球就算是g类游戏的药应该也救不会来。陆衡晓迅速从刚才的情绪中冷静了下来,皱了皱眉,这是为什么,双胞胎?还是说对方有什么奇遇? 晏临那时候疼得半昏迷,根本不记得陆衡晓的模样,这时候被陆衡晓包含探究意味地盯了一阵,忍不住后背发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总觉得这个刚刚见面的嫂子对自己有什么意见。 眼见着这边情形诡异,晏钦揉了揉抽痛的额角,再看看山洞里面,唐小骨已经快被蹲在身边的林翘吓得哭出来了。他只好站出来打圆场:“好吧,虽然估计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不过这好歹也算是难得的重逢,大家就不要站在门口了吧?进去详细地说,我这个山洞还算隐蔽哈,你们再堵在门口估计会被人看见,以后可就不能住了啊。” 晏临默默地回头,语调平直:“唔,不出意外的话,我觉得你们以后确实不会住在这里了。” “啊!”晏钦嘴角抽了抽,“阿临你想干嘛!阿临你要对我家做什么!” 陆衡舟叹了口气:“在我们解释来意之前,姐姐,你介意先告诉我你在无域中经历了什么么?”他盯着陆衡晓脸上那道几乎是毁掉了整个左半边脸的伤口皱了皱眉,很是不满地瞪了晏钦一眼,大概是在心里已经把“没能保护好我姐姐,导致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这笔账记到了晏钦头上。 晏钦当然看见了陆衡舟这个饱含迁怒的眼神,扶额:“好吧,衡晓你先平静一会儿,我先概括一下我怎么遇见衡晓的。” 晏钦开始起头的时候稍微犹豫了一下,随即很快地决定跳过自己刚刚进入无域时候的事情,直接从遇到陆衡晓开始说。 他是在进入无域后第七个月捡到当时刚刚以流星的姿态进入无域的陆衡晓的,推算起来的话,陆衡晓进入无域也就比晏临稍微早一个多月。当时晏钦已经在无域站稳了,而陆衡晓当时的状态比钟寸心进入无域的时候还要差,先是陆衡舟,再后来是钟寸心,至亲的两个弟弟相继辞世,作为姐姐的陆衡晓基本心神崩溃,在这几个月里也只面前恢复了一点精神。 晏钦也不放心让这种半恍惚状态的陆衡晓独自离开,两人也顺理成章就在一起生活,算是日久生情。晏钦在陆衡舟锐利的眼神中苦着脸飞快地略过了这一段,腹诽了两句,开始接着下面的正文。 平静的生活打破在某一天,晏钦在外打猎回来,发现陆衡晓失踪了。 很巧的是,那并不是普通的一天,在那一天,王发出了补充通告。世界上的巧合没有那么多,晏钦坐下来思考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陆衡晓的过去对她本人而言是个不能随意提及的事情,那里鲜血淋漓,不能触碰。晏钦也并不知道太多,然而很明显的事情是,王的补充通告里面特意提到的一个人,陆衡舟,这个名字与陆衡晓也太过于相似了一点,非要联想的话,也猜得出大概是兄弟姐妹的关系。而且通报里还特意说了,陆衡舟目前的位置是在顺七区十五度。 照着这个思路推想的话,陆衡晓最有可能的去处就是去顺七区十五度找自己的亲人了。 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素来从容不迫的陆衡晓居然会急迫到不告而别,更何况还是一个人上路,单说是要在偌大的顺七区十五度找到一个人,难度本来就不算小,即使陆衡晓身体素质不差,也近乎不可能。 更何况王特意提到陆衡舟他们所在的位置,意思也很清楚,就是活生生把他们三人树成了靶子,引诱被嫉妒冲昏了头的人去找他们的麻烦,那也不难想到,陆衡舟早就应该还正在费劲心力躲起来了,绝对不可能轻易被找出来。 这些情况,以陆衡晓的智商和经验肯定应该想得到,晏钦疑惑了好一阵,既然如此,那么陆衡晓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 他当然不知道,在听到陆衡舟还活着的消息之后,陆衡晓的大脑几乎崩溃,根本就没能思考,直接就行动了。 虽然担心且疑惑,然而既然陆衡晓已经走了,无域那么大,晏钦也没有办法追,只能提心吊胆地等陆衡晓自己回来,一等,就是一个多月。 一个多月之后,他在打猎的时候注意到了很重的血腥气,顺着血腥气,他沿着地上一堆尸体翻捡过去,最后在尸体堆的尽头,捡到了重伤得昏迷不醒的陆衡晓,并且为了救她,不得不去参加g类游戏。 在那个时候他依然不知道陆衡晓得知陆衡舟的消息之后为什么会那么激动,所以他才毫无顾忌地跟晏临相认了。随后他拿到了药,陆衡晓醒了过来,告诉了他实情。 陆衡舟应该已经死了,应该已经死了大半年了。可是王们说他还活着,就算名字有可能只是重名,但是陆衡舟的声音她不可能认错。 他们两个都是聪明人,不难推己及人,猜到其实自己也已经死了的事情。 下一个瞬间,在自怨自艾之前,身为一个兄长的本能让晏钦最先想到的是,晏临看到自己的时候有如见了鬼一样的表情和反常的反应,他在这一刻明白自己犯了一个错,他不应该让晏临发现自己还活在无域中的事情。 所以他没有再去见晏临,他不想把这个对于普通人而言过于惊悚的消息再强化一遍。他甚至于在心里希望,晏临可以自欺欺人地把见过他的事情忘掉,这样才好。 ———— 陆衡晓那边的情况是,她在听到陆衡舟还活着的消息之后立刻根本无法思考其他事情,发疯一样直接试图去顺七区十五度找陆衡舟。但是正如晏钦所想,这件事本身就并不现实。 不死心地在顺七区十五度游荡了大半个月之后,她很巧地遇到了里社的遗民。其实也不是很巧,在听完系统补充通报之后在顺七区十五度徘徊游荡,希望能再遇到陆衡舟的里社遗民也不算很少就是了。 对方是一个看起来很是自负男人,陆衡晓干脆装作手无缚鸡之力、非常柔弱而且无助的样子,诱使对方主动向自己搭话,毕竟人对于自己主动勾搭的对象戒心总是要低上三分的。 等稍微搭了一会儿话,陆衡晓故意摆出崇拜的模样让对方沉迷在自己的自负的虚荣心中,把当初在里社的经历当做是吹嘘的资本说了出来。虽然中间夸大了很多成分,不过陆衡晓也已经大字掌握了里社整个事情的走向。 而其中可以百分之百确定的另一个让她非常震惊的事情是,钟寸心同样也活在这个无域之中。 钟寸心的死亡对她而言比陆衡舟更加印象深刻,陆衡舟死的时候与她相隔甚远,最先传到只是一个听起来简直不真实的消息。而钟寸心的死,就在她眼前,她从昏迷中醒来,透过窗户,看到那场爆炸。 那是在陆衡舟葬礼的那一天,她哭得晕了过去,被送回了自己的房间,却反倒是因此逃过了一劫。 学院派和实践派的矛盾本就很难调和,因为钟寸心和陆衡舟之间的关系勉强是缓和了一段时间,然而陆衡舟在演讲是死于爆炸,被激进派稍加利用,就变成了对方的激进分子刺杀了陆衡舟。 愤怒使人失去了理智,没有人会去想,那一天钟寸心的提前离场明明就是个意外,为什么会有学院派的人愿意冒着杀死钟寸心的风险去刺杀陆衡舟。他们太过于愤怒,以至于做出了简直不可理喻的事情—— 以牙还牙,以血报血。 一架不算大的无人机坠毁在陆衡舟葬礼会场附近,正好是钟寸心所在的那个地方。 这个位置太过于精确,以至于没有人相信那是一个意外。 而现在陆衡晓面前的消息是,陆衡舟还活着,钟寸心也还活着。而无域,果真是死者聚居的无域。另一个让她不敢确定的问题是,钟寸心还记不记得陆衡舟的死,假如记得的话,那么陆衡舟现在知不知道这件事。 在那个时候,总算是冷静下来了的陆衡晓突然不敢去见陆衡舟了,她开始害怕要是陆衡舟还不知道这件事,钟寸心苦苦地隐瞒了下来,自己万一表现得太过异常,岂不是让钟寸心的努力白费了? 既然现在寻找陆衡舟也很困难,她决定先去找钟寸心。 相比于努力掩藏自己行迹的陆衡舟,钟寸心的位置则容易确定得多,他去见了好几次墨微和墨微身边的那一群人,同样的,也偶尔跟情报贩子们有交易,他甚至偶尔还出卖情报来换点食物什么的,所以相比之下钟寸心的大致方位几乎算得上是很好确定。 不过出乎意外的是,等到了顺二区,还没来得及去再继续打听钟寸心的消息,她倒是先得到了陆衡舟的消息。 那是在最后出事的前半天,一个自称漆雕简的人找到了她,说他想要见陆衡舟一面。陆衡晓很确定自己从来没有见过这个人,然而漆雕简却像是认得她的样子。他知道陆衡晓是陆衡舟的姐姐,同样也知道陆衡舟的所在,他说他担心陆衡舟并不想见他,所以想要通过陆衡晓来见陆衡舟。 这段说辞陆衡晓思量了好几遍,虽然相当诡异,却并没有什么漏洞。而且漆雕简当时神色焦虑,确实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想要找陆衡舟。这个人就算是在说谎,也一定真的和陆衡舟有某种联系。陆衡晓抱着这种心态将信将疑地同意跟漆雕简同行,并没走多远,就遇到了重伤的晏临。 巧合过晏临之后,他们继续赶了一天多的路,意料之外地遭到了一波人的攻击。 她至今依然不知道攻击漆雕简的是什么人,但是她听到了对方开口要挟的内容,是要求漆雕简交出离开无域的方法。陆衡晓在大惊之下猝不及防受了重伤,倒是漆雕简切战且走,总算是把敌人都引远了,勉强保住了她的性命。幸运的是当时被袭击的地方正好在顺四区,被循着血腥味前来的晏钦再度救了回去。 要不是再遇到晏临,告诉她漆雕简居然被钟寸心救回去了,陆衡晓甚至不知道他还活着。陆衡晓有点唏嘘,世事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最后又绕在了一起。 Chapter 82 唐小骨是个很安静的孩子,虽然他的年纪还很小,然而生活过的环境却相当复杂。在其他四个人坐在一旁相互交流进入无域之后的遭遇的整个过程里头,他一个人坐在旁边,一言不发地玩手里的沙子,就好像旁边人在说什么,他完全听不懂一样。 这是一个宫廷出生的不受宠的孩子,一个靠着原本素未谋面的姐姐的保护活下来的孩子,早在这个其他孩子还在通过撒娇来获得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年纪里,他就已经练好了通过“不该听的东西,就算听见了也要假装不知道”的能力来确保自己活下去的能力。 晏临稍微看了几眼那个孩子安静得近乎自闭的神情,心里稍微唏嘘了一阵。她当初确实是怀疑过游戏的公平性,假如游戏真的是为了挑选更加适合成为王的人的话,为什么聿不主动干涉游戏让唐小排活下来。 如今看来,或许聿是对的,他那时候就已经看出来了,真正资质卓越的人是唐小骨,而唐小排的死终究不过是变成了打磨唐小骨的一块磨刀石。在无域里面,人命,从来都不是一件稀缺的东西。 就如同钻石的制造工艺。钻石是世界上最坚硬的天然物质,那么要用什么去切割钻石呢?用钻石,用小粒的、价格低的钻石去切割大钻石。那些小颗的钻石在外或许也能身价很高,然而在这里,抵不上那最明亮的那一颗钻石的一个平面。 陆衡舟和晏临也各自粗略地说了一遍自己进入无域之后的事情,两人都极力略过了不好的部分,轻描淡写地提了两句里社还有被迫参加的游戏。然而都说是长兄如父长姊当母,那边做哥哥姐姐的,怎么可能不了解自己家弟弟妹妹的性格,分明也是听出来了,只是没有说破罢了。 就在两边人各自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气氛中,这个话题告一段落,陆衡舟也直言不讳地表明了此行的目的:“晏钦,在我们讨论其他事情之前,我想先来向你打听一个人的事情。” 晏钦似乎是早有了心理准备,苦笑了一声:“说罢,是罗洱还是叶辰?” 晏临一挑眉,相当诧异这两个名字会同时出现。陆衡晓皱了皱眉,低声问道:“这两个人……是什么人?” 晏钦揉了揉额头:“衡晓和阿临来得晚,大概是不知道,陆衡舟你的话想必是知道的?曾经最大的三个人的情报贩子集团,罗洱收集情报,叶辰来跟别人交易,而我负责给他们两个善后。这就是我进入无域之后前几个月。 到现在,我应该是彻底从其他情报贩子们眼中失踪,叶辰的话,我也只是听说她先是诈死再复活,现在不清楚在什么地方,而罗洱,要是我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在暗中煽动人们自杀式袭击。你们现在来找我,绝对是为了他们两个其中之一吧?罗洱的革命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是协助过他,你应该也是为了这个情报?” 晏临半张着嘴,虽然她知道晏钦曾经是革命中的一个人,没想到是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她的哥哥在她的印象里面一直是那个嘻嘻哈哈不靠谱的样子,成天懒懒散散懒得学习,成绩嘛随便翻翻书混到年级百分之十就心满意足,也不想精进,高考之前保送了一个对他而言吃亏一点的大学,他也不想着高考努力一下。爸妈的散打馆偶尔出去打比赛,参赛人员不足,拉他出去凑数,他也就水一水,打进了复赛觉得成绩不丢人了,就开始装病故意失手,有时候拿到的名次还不如比自己小一大截的妹妹。 他一直就是这么一副吊儿郎当不靠谱的样子,明明努力一下就可能成为相当顶尖的人才,他偏偏就是懒得努力。以至于晏临一直觉得他所谓的参加过革命军,一定是指在革命军里面打了个酱油,后来觉得太麻烦就麻溜地打了个包,自己滚远了。 晏临脸皮抽了好几抽,虽然经常听说有人家里家外两张脸,等落到自己哥哥身上还真是难以接受。 不过陆衡舟确实是听说过晏钦这个人的,他也猜测过晏临说的晏钦是不是他知道的那个晏钦,不过他并不是很确定,加上晏临提到自己哥哥的态度简直带一点鄙视,陆衡舟就更加不敢确定这两人不是重名,索性也就干脆没有告诉晏临,现在既然话已经说开了,索性也直接开了口:“你要是不介意的话,不如把你知道的情报都说一说怎么样?罗洱正在做的事情……确实给我们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思量之后,他还是没把钟寸心的状况告诉陆衡晓。 晏钦听着这话里有话,也不多问,只笑着摇了摇头:“这倒是没问题,我离开的时候跟叶辰翻了脸,所以给他们保守秘密不在我的道德范围之内。但是我抽身很早,所以后面的事情我也不知道,所以……” “后面的事情我知道。”一声不算陌生的女声从山洞顶上传了过来,直接打断了晏钦的话。晏钦满脸骇然地迅速站了起来,在其他人来得及思考这个人是谁之前手腕一翻,腰间挂着的刀已经无声无息地到了手上。 他飞快地向前跨了一步,挡在陆衡晓和晏临前面,虽然只是站着,然而熟知他行动的陆衡晓和晏临都看得出来,他这是摆好了架势,无比防备地盯着山洞门口。 一个身影略微有点踉跄地从山洞上方翻了下来,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晏钦目光从叶辰身上划过去,脸上稍微动容,却并没有放下刀来,声音里也没有什么亲近的意思:“叶辰,你来做什么?为罗洱来当说客么?我似乎记得我走的时候你说过,从今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叶辰脸上咧开一个大大的微笑,无视了晏钦防备的姿态和满是敌意的措辞:“晏钦你还在这里……咳咳……真是太好了。放心,我现在……咳咳咳咳……”叶辰从肺里咳出一口粘稠的鲜血,落在地上,颇为触目惊心,然而说话的气流倒是通畅了不少,“我已经不是他那边的人了。而且我手上有关于罗洱现在要做的事情的情报,这些情报,不值一瓶伤药么?” 到这个时候还能本着等价交换的原则来谈判,晏临也只能评价一句“敬业”了。 然而晏钦明显不高兴,很不高兴,所有人都看出来他不高兴。 以叶辰的性格,慌不择路地来求助早已经翻脸的晏钦,这绝对是走投无路了。再看看她这一身的伤,虽然不知道她跟罗洱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也看得出来这是逃出来的,看得出一路杀了一路的追兵逃到了这里,她知道了很重要的消息,罗洱没可能放过她。所以她这分明是把追兵引了过来。 晏临对叶辰的印象也颇为复杂,对方救过自己一命,也试图害过自己一次,这个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实在是难以判断。 “我不是来施展苦肉计的。”叶辰一眼看破了晏钦犹豫的原因,立刻补充了一句,“我在当初诈死的时候就跟罗洱分道扬镳了,这一点钟寸心可以作证。晏临,钟寸心在哪里?听说他逃出来比我还早几天,应该跟你在一起吧?” 晏临咬了咬牙,没回话,晏钦走到门口飞快地四下看了一眼,确认追兵一时半会来不了,立刻从半天放出来一套衣服和一瓶药扔到叶辰面前:“快把血止了,换一套干净衣服,把身上血弄干净。大家跟我走,不要留下追踪的痕迹,我还有另一个预备着逃跑用的地方可以待。” ———— “物质和能量不守恒么。”封不知道从哪里给自己弄了一张不小的椅子,舒舒服服地窝在里面,闭着眼睛,这倒也是诡异,看不见的钟寸心睁着眼,而已经能看见东西的封偏偏要闭着眼,“说说看吧,你的两个猜测。” “第一个猜测很简单,也很容易想到。”钟寸心平静得说,即便是封也不知道,他那双已经失去光明的眼睛里,究竟看到的是什么。“既然能量和物质不守恒,那可能这些能量和物质本身就是假的,换句话说,这里是一个由程序组成的世界。” “我们大概是一群沉在培养液中的大脑,或者是浸没培养液中的人体,不过那些存在形式并不重要。不管我们关于原来世界的记忆是真的,还是你们后来灌输进来的,或许是复制的死者的,再或者是我们自己选择新的身份进入无域的,那些都不重要,事实就只是,整个无域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们大脑中的被输入的信号而已。 假如是这样的话,什么质量什么能量都不重要,不过是一组数据而已。虽然不知道无域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不过这么想来的话,目的什么的,也不重要,不过是电脑数据而已,这些感官的体验,不过是一组输入的电信号而已。所以你要我不死,只要不改变这一组数据的核心数据就好了,这所有的事情都能够解释地通。” “唔。”封的语调微微上扬,似乎有点愉悦,“真是骇人听闻的猜想,听起来很正确嘛。第一个猜想就这么惊人,那么另外一种猜想,又是什么呢?真是令人期待,我还以为你‘没有脑子’呢。” 恶质得简直低俗的玩笑,钟寸心想着,不过无可反驳的是,他的大脑已经被水银整个压碎了,他现在的状态确实是“没有脑子”。 抛开封无聊的玩笑,仔细想了想自己的处境,钟寸心似乎是对于另一个猜想没有很大把握的样子,踟蹰了一会儿才问道:“我想先求证一件事,虽然因为我能够计算出来,但是毕竟不是眼见为实,我想封王你的话,应该是知道答案的。 我以前曾经学到过,根据计算,电场、磁场,在四维空间是相同的存在(翻译成地球话:通过洛伦兹变换统一电磁场的概念,又称协变原理),这也就是说,电场和磁场,应该是高维度的某个物体在不同参考系下的不同投影(地球语:电磁场的复矢量描述),这件事情是真的么?” 封抬了抬哦眼皮,随即又闭上,那张死气腾腾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点点稍纵即逝的笑容,随即不置可否地“唔”了一声:“为什么这么问。” 这是不想回答的意思么?一片树叶正好飘飘荡荡地落到钟寸心脸上,他稍微偏了偏脑袋:“那换个问题,电磁波这种在三维空间的认知里面虚无缥缈的东西,比如说我们的脑电波,理论上在更高的维度里面,就像这片叶子一样是可知可感、切实存在的,对么?” Chapter 83 晏钦的新住所隐藏在一片颇为危险的峭壁之上。 即便陆衡晓体能不错,爬得都有些吃力,需要晏钦和陆衡舟时不时帮她一把。晏临看看呆在下面等着的唐小骨,挠了挠头发,尽力温柔地笑道:“小骨,我背你上去。” 唐小骨踌躇了一下,并不相信晏临真的能做到,然而看看其他人也并没有空,只得咬了咬牙,是很勉强地同意了。 虽然这对于一个这个年纪的孩子而言,是一个简直让人心疼的懂事的举动,然而被小屁孩鄙视的晏临还是觉得相当不愉悦。自从见到哥哥之后的晏临整个人的心理年龄都已经年轻了四五岁,晏临居然非常孩子气地开始跟这个小屁孩赌气,仗着自己体能出众,背着唐小骨,一鼓作气超过了其他人爬到了山洞里面。 唐小骨从她背上战战兢兢地爬下来,小心翼翼地打招呼:“谢谢姐姐……” 晏临心情终于爽了。 旁观了整个过程的晏钦的内心:就算在无域这种地方呆了这么久,我妹的内心果然还是个小屁孩…… 陆衡晓的内心:哈哈,寸心喜欢的姑娘好可爱!寸心果然眼光好! 陆衡舟的内心:这情商跟寸心倒是天生一对……等等,我好像还得跟姐姐解释小暖的事…… 这个备用的洞穴里面除了容易*的食物以外的东西准备得很齐全,应该是很久之前就备好了。叶辰靠着山壁坐下来开玩笑:“喂喂,你不是因为担心我有一天去找你麻烦才准备了这么个地方备用吧?” 晏钦凉凉地看了她一眼:“既然我当时去意已绝,却仍然让你知道了我住的地方,那我显然就不可能只有那一个地方。” 这当然是在还疑叶辰会带人来抓他回去。叶辰反唇相讥:“哈,听说狡猾的动物大抵会做三个窝,你也快差不多……等等,你真的有第三个地方啊?!” 在她说“三个窝”的时候,晏钦的神情稍微滞了一瞬间,作为情报贩子这么久的叶辰当然不可能错过这一滞的瞬间,立刻反应了过来,居然被她误打误撞说中了。 晏钦明显不想暴露自己第三个去处的所在,赶紧叉了这个话题:“好了,既然已经到了,我们也不要耽搁了,先把我们知道的情况交换一下好了。我先说罢,后面的事情你来补充。” ———— 出乎所有人预料,最初提到想要对王进行革命的人,并不是罗洱,也不是叶辰,而是晏钦。 晏钦和那两个人是偶然遇到的,叶辰和罗洱都是战地孤儿,两人为了逃避被军队抓壮丁的命运,从幼年开始就躲进了人迹罕至的荒野,依靠着打猎所得,再跟狡猾的战争商人做交易,相依为命了很多年。 因着这段经历,两人的丛林生存技巧恐怕也无域之中也是顶尖的。他们所欠缺的,只是与“人类”交锋的能力。 而晏钦的散打才能还有卓越的学识恰好补上了这个缺。 从第一次见面开始,晏钦的才能就就让他们觉得非常惊艳,起码在当时的无域,少有能抗衡的人。他们而后很快兴趣相投地混在一起,用晏临的话来说,就是很快勾搭成奸。 那是最开始的无域,陆衡舟尚未建立里社,楼兰还在忙于求生,孙思邈的君国才刚刚搭起了框架,木盐甚至还在地球上晃荡,没有进入无域,在那极度缺乏秩序的一团混乱之中,情报,是一件比现今更加重要的事情。 事实上,在无域渡过了最初半年的混乱期、开始进入稳定期之后,大家开始慢慢习惯于这种生活,除非是突然出现的两次系统通报这种状况,否则的话,很难有什么大规模的变动。 然而最初那个时期不一样,那是“流星”最为密集的事情,每天都有数以千计的人被投入无域,手足无措地从头开始艰难的生活,每天都有人误闯游戏会场,侥幸活下来或是死在游戏中。 被投入无域的五十万的人当中,能活过第一个月,正确地说能维持精神正常地活过第一个月的人,根本就不足三分之二。 精神崩溃而发疯的人,精神异常而变成杀人狂的人,试图画地为王的人,企图用武力圈养奴隶的人,试图用心理战术操纵别人为自己卖命的人,在那个时期简直多如牛毛。 即便是一个精神正常的普通人,也需要大量的情报和警告来维持生存。 所以叶辰在那时候提出了一个生意,用情报来换取生活物资。 这恐怕是无域中第一个情报贩子,也是第一个稳定的“职业”。 这三个人手段都不错,因而很快就混得很好。罗洱性格温柔细心,非常适合探听和整理情报,而叶辰的在交易和谈判方面的才能也相当出众,而晏钦善后的能力基本确保了三人的安全无忧。他们甚至很快带动了大量的效仿者,虽然大多数效仿者都死于非命。 不过第一代的情报贩子,也大概在那个时期定了型。 起码在当时,他们三人也算得上是名噪一时。 而在那种血腥的混乱之中,唯一一个出生和平年代的晏钦感觉到的震撼比其他两人要强烈得多,在这种残酷的安逸之中,他最先开始觉得厌倦和愤恨。他那时候还不知道王的概念,他也对王近乎违背自然规律的能力一无所知,但他相当清楚一件事,他们被投入无域不可能是毫无目的的。 就算是为了看他们杀戮取乐,也一定有原因,有躲在无域幕后的人。 这是晏钦第一次经历如此之多的死亡,第一次看到人性在高压之下会扭曲成什么样子,这之间有萍水相逢,有他看不惯的人,也有他的朋友。 看着其他朋友们或惨死,或失去心智发疯,或恶质化变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有的甚至最后是他不得不亲手杀死的,他内心的愤怒无以复加,也同样无从发泄,最后他说了那句话—— 他要向整个无域的幕后的人复仇。 在那个时候,罗洱和叶辰毫不留情地嘲笑了他的异想天开和不自量力。晏钦也知道这其实不可能,就像当初陆衡舟怒斥了封之后,很快冷静下来发现这不过是一句空话。他并没有再提过这件事。 然而他那句话如同打开了潘多拉的盒子,尽管只是在罗洱心里留下了一个淡化到几乎无痕的印象,却最终却是这一切的开端。 在他们开始做情报贩子的生意的第四个月,罗洱遇到了那位叛逃的王。 晏钦和叶辰都不知道那一天具体的情况如何,只知道他们二人达成了一笔“大买卖”。 罗洱肯告诉他们的事情,大多在第一次系统通告中也都被通告了。此外还有的就只是两件事——一件事是无域中没有被监视覆盖的地方,另一件事,是他真的有了能够对抗王的手段。 从那一天开始,反叛,革.命,正式被提上日程。 既然用了正义的旗号,自然要庇护弱小。他们开始在身边聚集一些人,当然规模上很小,一直小心地控制在十人以下,倒不是他们对于王们后来会处理大型集团未卜先知,而是单纯处于某种安全性的考虑,反叛这件事情本身并不适宜被大多数人知道。 晏钦在那个时候提出了一个在不暴露自己目的的前提下召集人手的方案。他们要想革命,必然需要大量的人,然而只有小部分人能够知道真相,那么如何让大量的人追随罗洱呢?用“真相”来引诱他们。 小心翼翼地利用情报贩子的身份放出消息,说罗洱知道了无域的真相,引诱绝境中挣扎的人们为了所谓的真相而供他们驱使。这无疑是一条不错的策略,一直到现在,这依然是罗洱最主要采用的策略。 开始让晏钦觉得不安的事情是,他发现越来越多的人在与罗洱单独见面之后就失踪了。 他做了一件现在看来绝对不算明智的事情,他去问了罗洱,他想要的是什么。 罗洱的回答中规中矩得简直让他觉得如坐针毡:“我要那些王血债血偿,为无域里面这么多人的性命付出代价!就算要赌上整个无域,也不能让他们随心所欲!” 可是他眼底狂热的神色在那张素来温和平静的脸上实在是太突兀了,以至于晏钦在那一个瞬间,像是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一样清醒了。 这个人,已经疯了。 他决定趁着还能走的时候抽身退步,为此他跟阻拦他的叶辰翻了脸,一个人隐藏起身份,远远地离开了他们。 Chapter 84 晏临面无表情地吐了一个槽:“真是完美回避了所有有价值的信息。” 晏钦额角迸出两道青筋:“我都说了我知道的事情不算多。” 晏临继续摆出一副死鱼眼:“不过再怎么说,起码我们知道了,罗洱现在的关键性策略是谁想出来的,可喜可贺地找到了罪魁祸首,是吧,哥?” 晏钦扶额,该死的,早知道就隐瞒这一段了。 叶辰点了点头,表示这一段跟她知道的一样,紧接着继续说:“晏钦走了之后,我仍然坚信是晏钦不肯相信罗洱,一直到有一天我无意中听到了罗洱和梓梓说的话,还被罗洱试探出我知道了这件事,最后不得不诈死来逃脱。” “梓梓?”晏钦皱起眉毛,一脸震惊地插话,“那个又瘦又小还什么都不会的的小屁孩?罗洱连我们都不相信,居然相信他?” “哈。”叶辰挑了挑眉毛,挑衅般地看着晏钦,“就是那个小屁孩,怎么了?罗洱不相信我们相信他难道有错么?你我都是稍微窥见了一点真相就跑了,可是只有梓梓什么都知道,还忠心耿耿地留在他身边哈。” 晏钦立刻张嘴想反驳,然而张了半天,却又无可辩驳。 “你听到了什么事情?”陆衡舟无奈地开口终止了这无意义的赌气,作为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跑题的人,他觉得自己责任重大。 叶辰总算是回到了题目上:“晏钦,你记不记得梓梓唯一很擅长的事情?” 晏钦想了半天,使劲摇了摇头,表示没能想的起来。 叶辰翻了个白眼表示意料之中:“他是个编程的天才,真正意义上的天才。” “好吧。”晏钦回敬了一个白眼,要不是顾忌到陆衡晓在旁边,需要维护下形象,大概这会儿已经一拳招呼上去了,“这种没用的技能记住了有毛用。” “只有你觉得没毛用。”叶辰总算是正经了起来,“我曾经跟钟寸心做过一笔生意,各自交换了一个情报。这两个情报现在仔细想起来互为表里,先是钟寸心手里那个,关于无域之中尽是死者的那件事,我想,在座的诸位应该都知道吧?” 无人答话,都是默认了。 叶辰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诸位想必有心理准备听我说接下来这件事了。” 仍旧是没人回话,晏临安静地坐着,隐约听到自己动脉偾张、收缩的声音。 叶辰颇为尖锐地笑了一声,俊朗的脸上带着一种刻意地漫不经心,像是讥诮一样:“我想我们中几乎所有人都在那个神秘莫测的尖方塔里面,一定有控制无域的方法。然而我听到他们说,那不过是个幌子,他们找到了那位叛逃的王说的地点,真正无域的控制塔,在那里的话,就可以改写无域的程序,操纵整个无域。” 她环顾一周,看着众人面色诡异,忍不住又笑了一声:“没错,他们说‘改写无域的程序’。” ———— 封沉默了好一会,才回答道:“说实话,你举的两样东西,叶子,还有脑电部,从各个角度看起来都并不太相似。” 听起来是否认,但是他承认了电磁这种东西,在他们那个维度确实是可感可知的。 钟寸心没说话,这句话本身带来的信息让他需要思考一会儿,尤其是这种头疼得几乎难以思考的时候。 “所以,”钟寸心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所谓的能量物质不守恒,只不过是在这个三位空间里面不守恒而已。你们是更加高维度的生物,我不确定你们究竟有几个维度,不过显而易见的是,从无数个三维世界里面抽取物质、能量、甚至是我们的脑电波这种事情对你们而言轻而易举。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猜想。” “精彩绝伦,叹为观止,”封毫无感叹意味地说着感叹词,“我总是觉得惊讶,总有人能够跨越自身的限制猜到超出上天赋予他范围之外的东西。更加让我惊讶的是,就我所知,当初叶辰应该已经给了你一个关于‘无域是一个程序’的情报,而你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想出了第二种假设,这是表明你其实并不信任叶辰么?” 钟寸心这一回并没有迟疑,回答得干脆利落:“无关乎信任与不信任,只是单纯地从逻辑上来考虑,第二种可能性更大。要说原因的话,因为你们做了太多对于‘编程’这个假设而言过于多余的事情。比如说,当初肖佳提到过的,这个世界的重力方向偏向尖方塔下方,这听起来更像是你们为了省事直接用什么东西制造了重力,而不是单纯的虚拟数据。” “所以,你觉得第二种假设是真实情况喽?”封的语调总算轻快了起来。 钟寸心仍旧平静且镇定:“我是三维生物,眼界和见识都有限,没有判断哪个假设是正确的的能力。封王,请你告诉我好了,这个世界的真相是是哪一个。” 封轻飘飘地笑了一声:“哪个假设都不对。” 钟寸心没说话,沉默地等了一会儿,才听到封继续补了一句:“两个,也都对。” “这个世界既不是虚拟数据,也不是高维生物动手做出来的东西。钟寸心你思考一下,你作为一个三维生物,真的能够制造二维世界么?你能想象出把你认知中的一个维度变成‘无’,或者说‘无穷小’么?无穷小是什么意义,你真的想象得出来么?” 钟寸心默然,听封继续道:“不只是低维度不能想象高维度,高维度同样也没有办法想象低维度。而在最高维度的人人通过研究,发现了为什么在高维度看起来相同的电磁波会存在认知维度不同的问题,这是因为,他们在空间上的投影方式不同。 很快,借助不同的投影系统,他们创造了能够借助编程手段干涉、甚至是制造低维度、并且能够改变一个生物体维度认知的跨界科技—— 物质的数据化。” Chapter 85 “他们?” 封抬眼:“嗯。” 并不需要太多解释,这个名字足够清晰明了,钟寸心能够凭此想到这个技术是什么。 物质的数据化。将物质完全解析,然后以数据的形式录入电脑,然后通过编程的手段来直接对物质进行控制和改造。这样的话,所谓的跨维度,不过是在程序里修改一个投影角度的数值,所谓的认知不同,不过是屏蔽几个数据库而已。 以钟寸心那个星球的文明,其实已经能够做到物质的完全解析。到这一刻,钟寸心才突然意识到,他们那个世界,自以为科技已经发展到了一个极点是一个多么大的笑话。 明明只差一步,将物质的完全解析结果作为条件继续来加以利用,他们就能够迈过这个瓶颈,或许还能更进一步直接突破那个维度,然而几千年来过去,他们还是没能跨出那一步。 与其说是安于现状想不到,不如说是人类的不自信。 将主动权交给电脑,他们做不到。 不过这还不是钟寸心第一个注意到的地方,他最先注意到的,是封那句话当中的那两个字“他们创造了能够借助编程手段干涉、甚至是制造低维度、并且能够改变一个生物体维度认知的跨界科技”。 他们。 “他们。”钟寸心若有所思地再说了次。封笑了笑:“是真正的高维度生物。三维空间具有独特的性质,稳定,而又不死板,容易被扭曲成适合的形态。很巧的是你们所在的空间,还有我和阿临来的那个空间,弯折的形式类似,都是成了球形。”他停下来看看钟寸心的神色,笑道,“不然不是很奇怪么?万有引力的存在本身不就是一种不符合常理的‘超距作用’?喂,所谓的‘匀速直线’或者‘静止’才是自然的吧?星球呈现球形运转不是很诡异么?” “因为这些星球在高维度做匀速直线运动,因为我们的空间扭曲了,所有投影成了球形?就好比一架直线飞行的飞行器在山地上上的投影弯弯曲曲一样对吧?”钟寸心似乎是对此稍有了解,很快认可了这种不符合尝试的说法。 (:本段内容包括例子全部来源于斯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 “啊,原来你知道类似的东西啊。”封的语气无比失望,像个卖弄失败的三岁小孩,不过表情上倒是仍旧看不出什么,“当然最重要的是,条件适宜的三维空间数目最多。所以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生物都诞生在各种三维空间。在其他维度诞生的生命,很少能进化出高智能。” “这个‘绝大多数’是多少?”钟寸心在封停下来的当口直接开口问道,“或者说,有多少高智能生物在其他维度被进化出来了?” 封笑了笑:“两种。” 钟寸心饶有兴致地开玩笑:“让我猜猜看,现在只剩一种了对么?” 既然是高智能生物,也就是所谓的“人类”,怎么可能跟别人分享主导权呢?不管在哪个维度,不管在哪个空间,人类的行为模式,都简单得很,也就只有陆衡舟那种人会相信人类的本性可以被改变了吧? “真遗憾,答错了。”封咧嘴,“哈哈,果然没有脑子之后智商降低了哈哈哈……” 钟寸心挑了挑眉,似乎并不相信。封非常突兀地停下了笑声,继续说道:“其中一种现在数目稀少,都被关在特制的笼子里,为了种族多样性考虑,现在还在通过人为手段进行繁殖。” 要不是手脚几乎都不了,钟寸心很想扶个额,这种境况通常就被认为是只剩一种了吧? “所以,剩下那一种,就是你所谓的‘他们’?” 封似乎是站累了,又跳上树,找了根树枝坐好:“正确地说,他们在两种生物的战争取得决定性优势之后,自封为这整个世界的‘王’。他们,就是最初的‘王’。” ———— 叶辰觉得有点失望。 在她额经验里面,面前所有人,对她刚刚说出的这个秘密的反应都平静得有点过头了。按照她的经验,起码应该有人惊叫有人失态才对。 所以在叶辰卖完了关子,然后抖出这么一个震撼性的消息之后,面对着五张平静过头的面孔,她觉得自己可能没有把话说清楚。 晏钦“唔——”了一声:“所以说,他们现在大概应该是在……” “等等!”叶辰对这帮人的镇定程度表示不能接受,“等等!你们意识到刚才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么?!” 晏临眨了眨眼睛:“意味着无域这个世界是由编程构成的?而且中央电脑的控制室还在无域之中?而你就是因为偷听到了控制室的地点,所以罗洱得知之后开始怀疑你?然后你不得不诈死逃脱了?” 晏临每说一句,叶辰就点一次头,到最后,叶辰简直开始怀疑是不是自己或者自己之前遇到的人太大惊小怪了。 晏钦看向晏临振奋道:“这种黑客帝国的剧情发生在自己身上还真的有点小激动呢!” 晏临忍不住吐了个槽:“要是有基努·里维斯那种帅哥在才比较令人激动。没有救世主的黑客帝国略微有点悲催吧。”话说完,她突然想起叶辰当初评价陆衡舟的那句“伪救世主”,忍不住笑了出来,一笑出来又回头看了陆衡舟一眼,用标准地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口气说:“我没在说你。” 晏钦&陆衡舟:……什么情况? 陆衡舟和陆衡晓姐弟都相当平静,这种可能性钟寸心想得到,他们二人自然也想得到,所以一朝应验最多有点怅然,倒也并没有特别惊讶。晏临和晏钦都是看着黑客帝国长大的一代人,就黑客帝国3最后那个坑爹结局(人类可以自由选择寄居在完美而幸福的电脑世界里或者是回到坑爹而残破的现实世界)到底算不算烂尾,这兄妹俩还吵过不止一架。 而另外的唐小骨因为年纪太小,学识还不够,世界观也不够完善,根本没能理解这句话什么意思。 “奇怪。”晏钦咬了咬手指,“不是这么简单的事情吧?就算是知道了无域是程序构成的,就算是得到了无域的控制权,要想反叛还是很困难的吧?就我最近拿到的情报看,他们成功袭击了几位王对吧?这种事情要怎么做到?” “这个的话,我倒是知道。”陆衡舟等了一会儿,看叶辰似乎并不清楚细节的样子,接过话道,“豆豆还是小孩子不懂事,又一次直接问过暖,暖她当时什么都没说,不过时候跟我说过,是因为……” “暖王居然跟你说了?!!” “你有小孩了?!!” 来自晏钦和陆衡晓关注点完全不同的惊叫。 沉默五秒之后,陆衡晓先开口:“等等!你跟一个王有了小孩?!” 陆衡舟心里闪过无数个念头,听姐姐这话似乎对王很有芥蒂的样子,是不是先解释一下比较好:“姐姐,不是……” “孩子多大了?”陆衡晓立刻站了起来,“怎么也不带过来给姑母看看?对了,你不知道我在这儿,那一直都是谁在照顾?那个王?王他们一听就很娇惯,哪里会带孩子了!” 晏钦和叶辰两个人的状态跟晏临当初一模一样,基本完全石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阿晓……”晏钦颤颤巍巍地对自家妹子的脑回路表示震惊,虽然这一年多,因为生命长度区别、经历多寡的区别带来的洗刷三观的情况也不算少,起码没有现在这一次这么严重,“阿晓……我觉得……重点是,有一个王给他生了一个孩子……” “没有!”陆衡舟额角每一根青筋都在死命地跳,他从小就对陆衡晓的碎碎念毫无抵抗能力,好不容易得到了晏钦打断了陆衡晓的机会,立刻澄清道,“豆豆和笑笑是收留的孩子,我再不靠谱,也还不至于在无域这种条件下把一个孩子生下来……” “不不,”陆衡晓立刻继续说,“怀上了就生下来吧,既然怀上了,就算是胎儿也……” “好了!”叶辰终于忍不住了,“在继续你们的家庭伦理剧之前,陆衡舟,你介意先把暖王说了什么告诉我们么?” 话题转移得漂亮!陆衡舟心里对叶辰的好感度顿时刷高了一点:“暖说过,除了另一位监察是在无域中被袭击的意外,她和陌王被攻击的时候都是被关在禁闭室,而禁闭室所处的位置,就是我们跟现实世界的接入点。换句话说,我们在无域中死去之后,在现实中真正死去之前,会回到那个地方。而因为王对于这个地方稳定性维护的要求,很少有人会去。” “这说明什么?”叶辰突然又不详的预感。 陆衡舟垂下眼睑:“暖的猜想是,他一直哄骗自己的信徒绝望自杀,然后在回到接入点之后,用那位叛逃的王告诉罗洱的方法,自爆来破坏无域和接入点、接入点和禁闭室之间的屏障。” Chapter 86 争斗,从来没有断绝于历史。 无论是哪一个世界,放开历史书,放在最显眼的位置上被记录的事情的从来都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科技,另一件是战争。一件标榜着人类智慧的最高结晶,一类暗喻着人类基因的最恶天性。 一个伟大的王,大抵并不是一个和平的王,开拓疆土,征服异族,我们将这种行为视为伟大本身。因此被称之为人类的高智慧生物,绝不可能两个种族平等共存。这不仅仅是源于人类的丑恶,这种争斗其实深埋于每一个生物的基因深处。 钟寸心第十五学期的学术论文曾经就与此有关。不过作为一个学院派,他当然不会把人类作为个案来进行分析: “……综上,黄叶蚁作为现存蚂蚁中、从生殖能力到体型上最优的存在,无可辩驳的是生殖和繁衍上最为有利的种类,奇特的是,黄叶蚁拥有‘愿意帮助其他种族蚂蚁’的特性,有趣的是,黄叶蚁虽然愿意对大多数弱小种族提供帮助,但是来自不同巢穴的黄叶蚁一旦见面,却一定会同类相残。 推测原因为,黄叶蚁虽然智力低下,但是常年在昆虫食物链中占据较高的位置,所以已经有了作为‘统治者’的本能……” 站在高处施舍是一回事,而与力量对等的对手和平相处是另一回事。 所以这两种高维度的“人类”,最后只剩下了一种,而当其中一种处于绝对劣势的时候,他们终于被当做是“可以施舍的对象”而被保护了起来。 在关于生存的战争结束之后,第一代的王开始了他们漫长而无聊的生命,他们的存在形式更加类似于单纯的脑电波,毕竟脑电波在那个维度也是可以单独存在的实体,因此他们没有寿命的限制,假如不受到致命伤,近乎于永生不灭。同样也因为寿命的无穷尽,除非人工繁殖(□□或是人为重组基因再加以培养),否则他们没有进化出自然生殖的能力,因为那没有必要。而因为维度的不稳定性,人工繁殖的成功率又实在是很低。 他们可以从更高的维度俯视那一个个三维世界五彩斑斓的现状,他们可以举手之间轻易毁掉一个低维度世界的一切,然而他们唯独做不到的是,去了解他们的生活。如同三次元的生物可以从第三个维度俯视二维,却不可能从那个“无穷小”的方向去窥探二维。 再加上他们的生活并不平稳,三维世界之所以如此容易孕育生命,最大的依赖就是稳定性。而再向上的高次元并不够稳定,他们生活中要花很长一段时间来稳定自己的生活条件。所以这些高维生物在数千万年单调的工作和娱乐之后,开始觉得太过于无聊。 人类的无聊来源于孤独,族群也是一样,他们开始迫切地渴望窥探其他文明的模样,窥探其他世界的喜怒哀乐。他们想要能够改变维度观,伪装成三维的生物,去体验三维生物的生活状态。 物质的数据化技术,就是因此而被发明了出来。 当他们开始游历于低维度的世界之后,他们发觉低维度世界的混乱超出了他们的想象。无聊的正义感占据了他们的大脑,他们开始充当正义的死者,穿梭在各个世界,维护和平,帮助他们发展。 从某种意义上说,倒是跟陆衡舟一直在做的事情一样。除了一点,王们从来不吝啬以力量镇压暴动,并且公开身份以取得统治权。 很快,他们就发现,他们说统治的疆域实在太大了,他们的精力快要不够用了,再加上他们中的不少人开始对此感到厌倦,他们的统治开始受到威胁。然而他们所统治的区域,有很多科技的发展其实大大超前于文明程度,假如王们现在放手不管,巨大的灾难顷刻即到。 而在这个技术被发明将近一千年之后、王们的统治维持得非常辛苦的时候,他们发现了物质的数据化技术带来的令一个意外的收获—— 这个技术不只是能够让他们窥探低维度的世界,还能够改造低维度的生物成为跟他们类似的高维生命体。 于是对于统治这件事感到疲倦的王们立刻借此确立了一个新的制度——无域制度。 低维度生物的死亡是有一个过程的,低维度的投影的身体首先失活,随后,位于更高维度的脑电波才开始慢慢消散。王们选择才能超出平均的死者的脑电波加以保留,并且稍加改造使脑电波可以单独存在,成为了与第一代的王们本身更加类似的存在。 但是因为*失活的影响,脑电波在那一刻那一个维度接触点会受到损害,换言之,这些人并不能记住自己死亡的记忆。 而后,他们进行了第一次无域,用来在这些死者中,选拔拥有卓越才能、可以代替王们管理那些世界的人。 无域的制度在那个时候还不够完善,那是真正意义上单纯的生存竞争,死者们在原始的环境中自相残杀,为了争夺生存下来的机会,极尽了一切手段来求生。 令王们失望的是,最后存活下来的人,大多卑鄙狡诈,才能资质却并不足以成为统治者。 王们毫不犹豫地毁约了,并没有犹豫,他们理直气壮地认为对卑鄙狡诈者做卑鄙狡诈的事情并没有错。他们屠杀了第一代的幸存者,重新制定了王可以干涉选拔的“游戏”系统,从而得到了他们想要的“拥有卓越才能的人”。 与那时候尚未离开的初代王的数目相同,第二代无域的幸存者也被设定为一百四十人。 初代的王与他们达成了契约,他们将组成议会,代替初代王来进行统治,并且负责维护扭曲的高维空间的稳定性,在行驶此职权500年之后,他们就会获得关于“无域”的资料的阅读权限,并且有权借由这些资料,建立新的无域系统,选拔新的死者来代替他们。而后,他们就会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 然而这样依然存在一个问题,这些新的王在议会中发言的时候,无法对自己的故乡保持公正。感情这种东西,即便是千万年,也很难完全磨灭。 在第四代王之中,有一位编程的天才,他编写了能够更改记忆的程序,在第五代王被选□□之后,他封存了第五代王的全部记忆,并且承诺在第六代王被选拔之后会解开第五代王的记忆。 到那一刻为止,无域的系统基本完善。 “真好,”钟寸心面无表情地表扬道,“好一个用‘无可奈何’和‘为了更多人’的理由,肆意践踏大多数人生命尊严的典范案例。” 封笑了一声,拉长了声音:“有火别冲我发啊,再怎么说,我也算是受~害~者~呢!更何况换个角度想的话,这个行为可是白白赋予了一百四十个复活的机会呢。” “没有反抗的机会么。”钟寸心不想跟封争论这个问题,忽然转头用无神的眼睛瞪着封,“不,应该问,真的没有其他人想要反叛么?” 静默,封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他不说话,钟寸心无从得知他的想法,便直接开口继续说道:“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背叛者之外,难道没有其他人想要改变这个状况?是有的吧?要是没有的话,封王,我们两个每天就不必呆在这种监视到不了的地方……啊!” 一股远远超过之前的痛苦瞬间席卷了四肢百骸,即便是意志力惊人外加行动困难,钟寸心也猛地蜷缩了一下,“砰——”地一声从椅子上摔了下去。 “封!王!”钟寸心咬着牙,从牙缝里倒抽着气,挤出一个冷笑,“打击报复可不是个好习惯!” “手滑!”封眯起眼,语气愉快地道,“我一直通过程序屏蔽你70%左右的痛苦感知,这是限定屏蔽的最大值。刚才不小心解除了屏蔽。真对不住啦!” 说出来鬼都不相信。钟寸心忍过了这一阵剧痛,等封再度开始屏蔽他的痛感,才勉强拿出一点力气,爬回了轮椅上,慢慢地抽凉气。 “好啦。”封拍拍手,完全看不出刚才恼羞成怒的样子,“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其实我就是反对派的……”他没等钟寸心回答就自顾自继续道,“确实不少王是反对无域、认为这过于不人道的,不过大家在没有想出更好的替代手段之前,都是打算先优化无域的环境,降低残酷性。为了各自的目标,我们想要通过拉拢新人来慢慢修正无域的政策、缓慢改变现状。 由此而诞生的东西,就是‘赌注’。” 关于赌注,钟寸心倒不是第一次听说,立刻追问道:“赌注?那是什么?我记得你当初说过,你对衡舟下了注。” “我们在对你们下注。”封托着脑袋道,“选择觉得会支持自己理想、又才能卓越的人下注,下的注越多,这个人所得到的无形的帮助就越多,活下去的希望就越大。而等这个人成为王之后,他将会看到自己被下注的表单,由此来选择被抹消记忆之后愿意接受谁的教导。” “唔。”钟寸心眯了眯眼睛,“让最有可能支持自己性格的人活下去,并且尽可能让对方接受自己的教导,从而一代又一代缓慢地改变制度,真是长远的改革计划。” “毕竟我们的生命很漫长,也不是看不到头就是了。”封无所谓地说道,随即顿了顿才继续说,“不过用这么激进的手段想要反叛的,她确实是第一个。” Chapter 87 封的语气在最后半句的时候突然平静了下去,与他一贯过于情感充沛的语调完全不同,这一句干巴巴的,刻意地平静。 很明显的,这个“她”对封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人。作为一个素来情商负数的人,钟寸心当然完全没有体会封心情的概念,听封停住了,立刻干脆地开口去问了:“这个‘她’究竟是谁?听口气你似乎跟她很熟?” 封霍然扭过头来,差点没忍住再给他解除一会儿痛觉屏蔽。 “她的名字我不能说。”封脸上总算有了一点情绪变动,不过很快就压了下去,若有所指地道,“她……确实对我很重要。在当初的无域里头,她曾经是我们所有人的领袖。”封没忍住略微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讽刺,“冷血强大无所不能……就连与她相爱的那个男人,那个据说出类拔萃的男人,跟她在一起的时候都黯然无光……她从一开始是我们当中最想要成为王的那个,对权力的*,还有与也行相称的才能和领导能力,她的话……生来就是为了立于人上而存在的。” “这听起来……似乎并不像是个会背叛你们的王啊?”钟寸心狐疑道,“难道是她还企图再统治你们……” “发生了一些事情。”封背靠在树枝上,无视了钟寸心的话,指尖不自觉地用力,活生生掰下来一大块树干,“a类游戏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 “等等?”钟寸心皱起眉毛,持续质疑,“你们成为王之后,不是会被抹掉记忆么?那你和她为什么还记得……” “闭嘴,听我说!”以封这种远远凌驾于常人之上的定力,终于也忍不了钟寸心频繁地插嘴了,立刻吼了钟寸心一嗓子,“她是不一样的,从进入无域开始,她就跟普通人不同,从一开始,她在编写程序方面的天才,就被内定为了一定会成为王的人。” 就跟衡舟或者楼兰、木盐一样?钟寸心本来想再问一句,然而仔细想想刚才封确实似乎是发火了,他只好无比憋屈地把这句话咽了下去。 “不管她的性格、判断力能不能够到成为王的标准,因为她编程的才能,她就被提前设置了免死权,确定了最后一定会成为王。更何况她的性格……确实很适合成为王,除了一点,就是她非常固执,有时候认定了一件事情,就不会回头。”封叹了口气,“a类游戏的时候……实在是太过于惨烈了,虽然被抹消了记忆,但是精神创伤却依然还在。她在后来的五百年里面性格慢慢地开始改变了。” 封又叹了口气:“当然,这些变化都细微得很,即使在王之中她的才能也出类拔萃,她是一个傲慢的王,傲慢到几乎。所以在她突然消沉下去的时候,这种反差就特别明显,根本无法忽略。 在担任无域总操作的时候,她发现了自己脑子里被植入的那个程式的开关,大概是处于好奇或者其他什么心态,她自己把自己的‘记忆锁’打开了。” “仔细想来也难怪,突然有一天,所有惨痛的记忆都想了起来,想起来自己如今傲慢的姿态建立在什么样血与泪的基础之上,而唯一留在身边的爱人却因为失去了记忆而形同陌路。她……决定反叛。因为她那些日子过于反常,所以我们立刻派人去阻止她,被派出的那个人……是但是身为监察的我……”虽然没有人看,但封还是努力咧开嘴角笑了笑,“我那时候很讨厌她傲慢的样子,而另一位监察……对她一直都很有好感,所以大家同意派我去,结果,第一个交手的过程里面,她顺手也打开了我的记忆锁……” 封没继续说,因为钟寸心已经露出一种看起来简直欠抽的了然的神情。 身边都是朝夕相处了五百多年的人,突然得知了自己与这些人曾经那些比这五百年都要激烈的过去。自己讨厌的人是曾经最敬仰的人,自己身边的挚友或许是曾经陷害自己、不死不休的人,身边某个帮助自己很多的人,也许是曾经自己发誓要复仇的人…… 封当时的第一反应其实都不是这些,而是,他不能被其他人知道,自己的记忆锁被打开了。 那位叛逃的王看着封迅速停住了所有动作,试图假装自己没有恢复记忆,她却没有嘲笑,没有任何反应,甚至没有借机逃跑,只是无比苦涩地盯着封,直到封终于从混乱的记忆中回想起了面前的人,这才转身强制进入了无域。 她情急之下只来得及封闭了无域一切被改动的权限,进入无域,重伤之中迫不得已用自己的情报跟罗洱做了交易,甚至出卖了无域的中央控制室的地点。 封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她把中央控制室的地点出卖给了罗洱,却没告诉我们。” 一直飞虫慢慢地撞上了钟寸心银白色的眼球,钟寸心却毫无所觉:“所以说,其实你现在也做不到去中央控制室来操作无域?” “事实上就算知道也没有用。”封别了别嘴,“她当初卖个罗洱的时候,肯定是抱着有恃无恐的心态。无域的中央控制室的所有程序都是她亲自设定的,除非是跟她水平接近的天才,否则绝对不可能轻易地改动设置。物质数据和电子数据不同,不可能真正地消失或是重组,所以回车站的设定占的重要性很高,不是天才的话根本不可能两年之内破解这一层的编码。” “听你这口气,就好像真的出现了这么一个编程天才?”钟寸心勉强抬起手,试图拍开爬到他脸上的虫子。 “我要是你的话,就不动那只虫子。”封语气里重新带上了笑声,似乎是彻底恢复了原样,“没错,你们这一代,也出现了一个天才,名字叫梓梓的那个。” 钟寸心难得地没答话。提起当初暗算他的人的名字,钟寸心一时又有那么一点百感交集。 “现在中央控制室的权力落到了罗洱手里,恐怕是她自己都已经没法轻易到达了吧?”封想了想补充道。 重重叠叠的树影洒下来,封看不清楚钟寸心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模样的,只听见他低声道:“我之前在想,罗洱的目的大概是不单纯,现在想来确实是不单纯。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阻止他利用中央控制器。在此之前我想问一声,你们现在能动用的人有几个?” 封笑了笑:“两个,另一个监察被偷袭之后最后的记录是离开了无域,没有其他。主持c、d、e游戏三位王都已经回去了,其中两个当时在禁闭室,收到了袭击,坠入无域。现在跟我一起来的,就只有e类游戏的主持者,角。虽然估计你已经猜到了,不过还是顺便说一声:我们王为了能够接触无域,进入的时候限制了投影方式。换句话说那些因为维度不同导致的所谓的‘超能力’我们现在全都没有,最多借助有限的程序能无中生有一点点东西而已。” “没问题。”钟寸心点点头,“我想应该够了。我们现在即不能确定中央控制室的地点,也没有办法更改中央程序。而要是罗洱去改变中央程序的话,我怕会出现最不好的事情。这么想起来的话,一定要尽快阻止才行吧?” “如你所说。”封用一种“废话”的口吻毫无诚意地回答道。 “那倒是有一个简单的方法,能够尽快阻止罗洱的行为。”钟寸心嘴角挑了挑,露出一个笑容来。 封转过头,半是狐疑半是好奇地问道:“什么方法,说。” “你先前说那位王已经躲进无域两年了,那就是说,她的叛变是在第一次系统通告之前对么?” 封没回答,只从鼻子里面“嗯”了一声。 “既然你们第一次通告的时候仍然有底气通告了a类游戏,那就是说a类游戏在现在权限下依然能够自动被触发对么?” 封一愣:“你不会是想说……” 钟寸心面无表情:“就是那个‘不会’。” 封半晌没说话,钟寸心的意思太过于清楚了,既然a类游戏还能被触发,而她们想要罗洱和梓梓离开中央控制室的话,只要去触发a类游戏就好了。 换句话说,只要去杀人,把人数降低到1000一下,a类游戏被自动触发,所有人瞬间传送到尖方塔内部,那么之前的所有危机自然就不存在了。 封仍旧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只听见钟寸心补充道:“现在无域进行了快两年了,其实最后什么人会胜出你们心里面也有大概的估量,要划出包含了你们觉得有资质的人的一千人应该轻而易举才对吧?” “你知道无域现在还有多少人么?”封突然问道,没有得到回答,他就自己说了,“六万二千多人。” 钟寸心挑了挑眉毛。 “钟寸心,这一步做了,就不可能回头了。” 这一句话倒是真的像了一个长辈对小辈说的话,钟寸心听着这话没忍住笑了起来:“封王,你不是第一个对我说这句话的人,我记得当初我在军舰上,那个劝我放弃亲手放弃发射核弹的元帅,也是这么说的。” Chapter 88 钟寸心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嘴角还带着笑容。 封几乎有一瞬间的错觉,这个人比自己还要看惯了生死。他摸了摸额头,咧嘴笑:“好吧好吧,那我去通知角,就身手而言的话,角比我好多了,杀人这种体力活儿就交给他好了。” “那种事情随便你们安排。”钟寸心勉强扯动面部肌肉笑了笑,“比起这个,我想你有什么事情没说吧?” “你指什么?”封若有所思地看着钟寸心,“只要你问,知无不言。” “只要我问么?哈。”尽管看不见,钟寸心还是拿着那双空空洞洞的眼睛瞪着封声音传来的方向,“若是阿临是因为意外而死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的话,那我跟衡舟还有衡晓姐,在我们那样完备的星球上,前后几天之内意外死去的几率有多大?” “确实,”封面无愧色,非常坦然点头,“以你们星球的防备水平而言,几乎不可能。” 他顿了顿,看钟寸心并没有对这个答案满意,补充道:“原谅我们没那么好的耐心等五十万个有初步资质的人自然死亡,没有足够的意外,所以我们制造意外。通过物质数据化主脑,在高维度精确干涉制造意外,让你们的身体‘英年早逝’。你和陆衡舟,确实都是这样进入无域的,不过陆衡晓是自杀的,毕竟接连失去两个弟弟。” 他突然笑了笑:“哈,说不定大家只是不想浪费两个人才呢?毕竟你们两个资质这么好,要是不通过这个方法获得与资质匹配的权力,你们两个也就只是局限于区区一个星球而已。” “哼。”钟寸心相当不屑地冷哼了一声,“似乎我们愿意在哪个层次发展使我们的自由,你们未免管得太宽。所谓自由,就是有才能的人自己可以决定浪费或者使用才能,你们不会连这个都想不通吧?” 封完全没管钟寸心的不满,自顾自回忆了一阵才道:“你的那个星球的文明发展得相当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与我们最为接近的一个空间,所以经常有星球回去查看你们次元的事情。 选择你们两个的人是贾,我还记得她当时看着你们两人的影像看了三天,然后跟我们说:‘这两个孩子要是真的只能如昙花一现一样,活个千余年就死了,实在是有些可惜。’五天之后,我们就开始动手干预你们的周围。本来是预定通过一个意外让你们两个一起丧生,结果很不幸,你临时离开了,导致我们不得不制造另外一起意外。” “哈?”钟寸心语调掩饰不住地嘲讽道,“我提前离场真是对不住了,” “你自己是真的不明白?你跟陆衡舟,有多么适合成为王。你那种没有正邪之分的好奇心与思考,陆衡舟那样无与伦比的执行力与恒心,你一直将自己与世界割离,而陆衡舟一直想要改变世界的运转,这样惊世骇俗的能力,即便是‘王’也无法移开双眼,你们被选上,根本就是必然的。”封难得一本正经地继续说,“更何况,你自己回忆看看,你刚才一两句话之间就是几万条人命,钟寸心,你从很久以前开始,就跟我们没什么区别了,你的性格,天生就是适合成为王的样子。” 钟寸心沉默了好一阵,其实他心里面对此怀疑已久,一朝坐实了,虽然极力掩饰,仍旧难免有点怆然:“后来呢,你知道后来的事对么?我跟衡舟都死了,凶手不明,想必都会怀疑是两边的极端分子,那有没有……” 有没有爆发仇恨,有没有人发动战争? 钟寸心问不出口,封没想到素来万事不上心的钟寸心居然也会有难以启齿的一天,怔了怔才明白他想问什么,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钟寸心你也会问不出口啊哈哈哈哈!!!好了,我不笑了了,恩,却确实有人想趁机煽动战争,不过有人阻止了。” 钟寸心挑了挑眉,听封继续道:“你知不知道,你妹妹真的是个很厉害的人。” “寸思啊……”钟寸心叹了口气,“她不喜欢掺和这种事的,要不是被逼狠了,她不会出面的。” “她伪造了你的手书,以及陆衡舟写给你的信。”封解释道,“她伪造了陆衡舟警告你的信,信里说陆衡舟怀疑有战争狂热分子试图通过刺杀你来激化本来已经缓和的矛盾,让你万事小心。落款在陆衡舟死之前两天,然后是你的手书,说若是自己在两天之内死去,就说明衡舟的怀疑属实。落款在在陆衡舟死后第二天。” 钟寸心默然,没有回话。 “她用自己的身份在你们的追悼会上演讲,千万人动容。再奔走了几个月,才终于大抵消除了你们死亡的影响。”封若无其事地嬉笑道,“她着实是太过出色了些,以至于要不是人数已满,我们估计也会制造个意外,让她也过来。” 钟寸心冷笑了一声:“你们真是惟恐天下不乱。” “说实话,那并不是我们的天下。”封一脸坦然接受了这嘲讽。 ———— “‘那些人本来就是要死的,只不过死前废物利用一下。’”青城摸了摸下巴,活灵活现地学习罗洱的口吻对着梓梓说,“嘻,借由无域的技术给别人催眠洗脑再让对方去自杀,还能心安理得地说这种话,罗洱还真是干得出来呢。” 木盐闭着眼睛,一句话都没有说。 韧性极好的绳子把手腕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把他整个身体半吊在半空中,刀锋从他几乎是苍白的皮肤上拉出一道浅绿色的伤口,流出绿色的血来。没过几秒钟,那道伤口又自己慢慢地愈合了回去,要不是残留在皮肤上的血,完全看不出曾经被弄伤过。 旁边一个人忙活了半天的梓梓皱了皱眉毛插嘴道:“不行,解析不出来他血液的成分。不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青城别了别嘴:“一个个都不理会我说了什么啊。喂喂,锯嘴葫芦,开个口啊。我们抓你抓了整整一年,可不是为了看你在这里发了三天呆。说说看呗,你是怎么弄死了我们那么多人的?我可是听说金教的木盐是个不杀人的圣人,怎么金教一覆灭,整个儿转性了?” 他这么说着,手下的刀锋倏忽一转,一下子从木盐的琵琶骨旁边刺了进去。 “唔,”青城自顾自感慨着,慢慢拔出刀来,把刀刃上碧绿的血慢慢地涂在木盐脸上,“真硬气,这样都能一声不吭,不过这血真好看,说说看呗,怎么弄来的?” 梓梓皱了皱眉,走近了一步:“等等,青城,不正常。就算他再不松口,被刺了一刀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肌肉没有绷紧,神经没有抽搐,我怀疑他根本没有痛觉。” 木盐总算抬了抬眼,那张精致得如同娃娃一样的脸上已经失去了曾经虔诚的笑容。他看起来仍旧是个美丽的孩子,却再也不是那个温暖而柔软的孩子。这一年里面,他似乎是彻底改变了气质。 没有痛觉么?他那双清澈而碧绿的大眼睛里浅浅地倒映着眼前的人,显得天真无邪。当然会痛啊,只不过这种痛太过于轻微了,几乎没有发觉罢了。 “听说了么,木盐小弟弟。”青城笑眯眯地抛着手里的短刀,“叶辰大姐真的以为我们让她跑出去了,而陆衡舟居然也真的带叶辰去了自己住的地方。哈哈,本来陆衡舟好好藏起来就没事了,这下总算是找到暖王的所在了。” “你们……”木盐轻声咳嗽了一声,声音倒还是有点软虐的童音,“给叶辰装了追踪装置?为了……” 青城猛地一拍旁边的一排闪烁着的电子仪器:“哈哈,这里可是无域的控制中心,整个虚拟现实的操控台!要造出一个追踪器什么的,轻而易举!” 木盐低声把之前的话说完了:“你们……为什么这么执着于暖王?” 刀一下子捅进了他的心脏,木盐猛地喷了一口血,剧烈地咳嗽起来。 “唔,不死之身果然是真的不死。”青城慢慢地把刀□□,盯着看那伤口慢慢恢复,龇牙笑,“可惜了思邈,死在获得不死之身前一刻。” 听称呼,青城似乎与君国的领袖孙思邈很熟的样子,可是这毫不悲伤的口吻可不太像。木盐任由青城捏着他的下巴,用高压水枪把他嘴里的血冲干净这才松了手。 “他们骗人的。”木盐喘息了片刻,突然开口了,“王骗人的,从一开始获得不死权的,就只有我、楼兰还有陆衡舟三个。” “你说什么?”青城眯起眼睛,捏着木盐的下巴,迫使他仰着头看着自己。 “王骗人的。”木盐语气非常肯定,“假如无域真的是为了选拔,那么我跟孙思邈最后的处境相同,都是致命伤,求生无望。在那种情况下考验存活时间根本就是运气,没有任何意义,王不会那么做。所以被赋予永生权应该是在游戏结束的那一刻,换句话说,王们从来就没打算让孙思邈活下去。” Chapter 89 青城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 或许是在考虑自己与孙思尧的关系,或许是在思考说什么好,再或者,只是不知道需要说什么好。 连梓梓都稍微惊讶了一下青城居然会为一件事情动摇。从每一个情报贩子的说法乃至王的通告里面,都毫无疑问地告诉大家,孙思尧的君国是全灭了,无一幸存,就连孙思尧本人都已经死在了游戏中。 青城究竟是什么人,他前后相反的表现,对于孙思尧,他究竟是在乎还是不在乎呢? 木盐用力咳嗽了两声,清出卡在嗓子里的一口血:“仔细想想的话,孙思尧大概是做了什么……呃……”一记重拳打在他的腹部,木盐略微蜷缩了一下身体,随即抬起头来,看着青城。青城脸上并没有生气的意思,依然在笑,然而现在这个笑容却再也不轻松了: “木盐小弟弟,你再乱说话的话我担心你活不太久了。” 木盐笑了笑,金色的头发粘着血粘在眼睛上方:“是么,要杀我也不是很容易啊,就算是在这里,你们也得废一会儿工夫吧?更何况你们刚刚有了暖王的消息,怎么可能浪费太多时间来杀我?”他抬头看了看梓梓旁边的机器,“那边机器里面空着的一个人的位置,要是没猜错的话,是留给暖王的吧?你们的人手自从一年之前那一次进攻之后一直就不太够,那个逃走的监察杀了不少能用的手下吧?即便如此,仍然花费这么多人手来抓暖王,想必一位王的存在对你们而言很重……” 青城扯着他的头发把木盐的头向后拉,导致他不得不停了下来。青城死死地盯着那张洋娃娃一样的脸,毫不留情地吼了一句:“都到这个份儿上了,还想着探听情报?木盐,就你现在的样子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 梓梓耐性地看了好一会儿,却突然开口道:“是啊,暖王对我们而言很重要,只要有一位王在这里,我们就能够解析出无域的构造,就能够更改程式接手整个无域。这样的话大家就不用再自相残杀了,我能够通过程式给大家优越的生活条件,无域以后就是我们的乐土,这难道不是我们一直以来期望的事情么?木盐,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不同意,为什么不肯加入我们?难道你不觉得,这才是我们最好的下场么?这才使改变这个世界的方法么?这才是无域的唯一解么?” 青城没来得及开口阻止梓梓把话说出来,虽然明知木盐应该是插翅难飞,然而心里本能地一跳,却听见木盐语气平淡,稚嫩的声音却无比坚定:“最起码最起码,我不会把生命的所有权利都握在别人手里,衣食住行都要靠别人施舍的日子称之为自由。” “那我们能怎么办?”梓梓眼圈下面一片青黑色,似乎是很久没睡好了,“没有更好的方法就照我说的做啊!起码大家都能活下来吧?” “大家都能活下来么?”木盐抬起头,“一个人若是能为了获得权利不择手段,你要我怎么相信他以后会变好?现在就用这种逆我者亡的手段,我只是不想帮忙,就追杀严刑,你觉得以后等他获得了无域的生杀大权,大家就能安居乐业了?就不会死了?早死晚死而已。” “歪理!”梓梓扬着头,表情愈发僵硬。 “时间不多了。”青城哼了一声,转向梓梓道,谁知话音刚落,却听见木盐赞同地低声喃喃道:“是啊,时间不多了……三……二……一……” “什么?”梓梓一愣,旁边的青城立刻跨过去一步,还没来得及动手,整个房子一阵动摇,一只坚硬地、有如钢铁般的巨大爪子一下子踩破了屋顶,以摧枯拉朽之势抓破了一大片刑具,抓住木盐,随即飞快地重新冲上了天空。 “哈斯特巨鹰!”青城的面容都有点扭曲了,盯着那个不断变小的破洞,低声咒骂。 梓梓急急地启动了自我修复功能,一团糟的屋子里面立刻开始如同时间倒流一样恢复成被巨鹰抓坏之前的样子。没等青城骂完,就听到梓梓突然紧张起来的声音:“青城……陆衡舟他们,离开顺七区十五度了。” 青城所有的动作都停了下来,与梓梓的紧张相反,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愉悦的笑容:“哈哈,正好,让我亲自去擒获暖王撒个气吧。” ———— 巨大的风声从耳畔刮过,木盐勉强睁开眼睛,发觉这只异常巨大的哈斯特巨鹰背上还有人在:“角……先生。” 对方过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了一句并不相关的话:“封那个混蛋给了我一个该死的任务,我一个人做不来。你介不介意的话帮我一个忙。” “好。”木盐听完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一声。他身体上的伤口好得很快,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不再继续疼痛了。他顺着巨鹰的羽毛爬到它的背上,努力抓着羽毛让自己不掉下去,抬头看眼前那个自顾自站在巨鹰背上的小孩子。 他看起来大概是地球上的七八岁的样子,生得有点胖,圆滚滚的一个,从外表上跟木盐看起来有点相似,都是金发,但是没有眉毛,眼睛很圆,脸虽然完全不像地球人,但是作为一个小孩子,依然是很好看的样子。 “别这么快答应,毕竟那是钟寸心想出来的馊主意。你要理解钟寸心是个连我都觉得恶心的人。”角歪了歪圆滚滚的脑袋,与其他不少王一样,他那双漆黑漆黑的大眼睛里并没有多少属于活人的光泽,“他说要阻止罗洱的计划,所以提出了一个很简洁明了的方案,比如说杀死六万人,强制性发动a类游戏。” 钟寸心会提出这个计划?木盐皱了皱眉:“角先生,你没有告诉他们我已经找到了中央控制室的事情?这个方案,明显是钟寸心因为不知道中央控制室的地点不得已而为之的吧?虽然钟寸心确实是个冷血的人,不过应该不至于试都不试就决定用这么极端的手段?” “有什么关系。”角嘟囔了一句,胖乎乎的小手从口袋里抽出一个小巧玲珑的电子表来,“喏,这是检测器,我已经把名单录入系统了,假如检测器不亮灯不鸣响就是可以杀的,你可以选择接受或者不接受。” 木盐低下头,看了看中央控制室附近遍布的陷阱,还有中央控制室本身几乎无所不能的作用,不得不承认角不告诉钟寸心这个消息,让他心无旁骛地设计方案或许是对的。比起硬闯中央控制室的成功率,这个计划可行性要高得多。更何况,中央控制室那边还有陆衡舟他们一定会去尝试。 他只思考了一会儿,就伸手接过检测器:“好,我杀。” 角拍了拍自己胖乎乎的脸,看上去很是单纯可爱的模样,说的话却恶毒得很:“噗,真不知道金教的旧民们要是有一天看到木盐这个样子,不仅心狠手辣,还成了王的走狗,会怎么想当初舍命也要保护你活下来的时光呢?” 木盐连眼皮都没抬:“哈。” 角露出一个孩童式的狡黠笑容来:“要不是权限被锁定了,现在让你想起来你曾经信仰过的‘gott’(德语:上帝)会怎么样,是不是需要我‘s’(以圣父,圣子,圣灵的名义)允许你杀生?” 然而木盐这时候连震惊的表情都没有给出来,神情淡漠地简单回答:“不用了,谢谢你。早在当初烂成泥的时候我就已经背弃了耶稣和上帝,撒旦准许我做这一切。”说完,他从腰里的口袋中拔出短短的刀,一扭身从巨鹰的背上向着不远处的山壁跳了过去。 刀与岩石擦出一连串火花,最后嵌入了岩石的缝隙,他这才在岩壁上停住了身形。 耶稣和撒旦么。原来他已经想起来自己信仰的内容了?角饶有兴致地俯视了一会儿逐渐没入丛林的木盐,突然一仰身体,直直地向着地面栽了下去,“哄”地一声砸出了一片扬尘。 他掉下去的地方还有不少人在,也不知道原来在做什么,这会儿都被下了一大跳,盯着这个冲天而降的小孩子。 透过角的视野,能够看到每个人头顶上的数据标签,写着每个人的名字、来源空间,还有一些基本信息。比起一天之前,这个数据标签里已经多了不小的一栏:存在价值判定:无。 “无”是浅绿色的,假如是“有”的话则是显眼的鲜红色。 “改进得动作真快。哼,议会那帮人总是会同意封那个混蛋的提议。”角一边自言自语地嘟囔着,一边扫了一眼眼前这群人,一片碧绿,没有任何醒目的鲜红颜色。 “唔,都没什么价值啊。”角轻松地挠了挠头,“啊哈,这么一来就简单多了。” “是个小孩?”有人惊讶地开了口。 那个小孩子瞬间消失在他的视野中,片刻之后,已经出现在了十米开外的地方。这个人大吃一惊,立刻就想去追然而身体却没有动。 被刀刃带起来的鲜血迟了两秒才飞散出来,在他眼前洒出近乎眼里的临终光景。 角看都没看身后那一片如同被割草机一样切成两段、陆续倒下去的尸体,把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拿出来的长镰刀上的血抖抖赶紧,抬起头盯着远处树木深处的暗影:“真巧,送走了木盐,再遇到了楼兰。出来吧,我希望你也愿意帮我的忙呢。” Chapter 90 “虽然不想这么说,但是我有很不好的感觉。”暖合上进入地穴的门,低声说道。 在晏临和陆衡舟回来前两天,墨微和漆雕简就已经先走了,暖没有主动跟陆衡舟说他们究竟聊了些什么,为什么墨微和漆雕简先走了,陆衡舟也没有细问。 最后上路的也只有陆衡舟、叶辰还有晏家兄妹一共四人,暖和陆衡晓留下来照顾三个孩子。 暖这么说着的时候神色相当严肃,陆衡晓当然不敢当她在开玩笑,皱了皱眉:“怎么回事?” “虽然没有确实的证据,不过十之□□他们已经发现了这个地址。”暖盯着外面,“□□静了,不正常,这是在围捕的前兆。为了防止惊动野兽,提前放了硫磺浆果驱赶了野兽和虫鸟。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被包围了。” “姐姐,我们冲出去吧!”豆豆手里握紧了陆衡舟送给他防身的刀,“衡舟哥不在,我会保护大家……” 陆衡晓一脸震惊地看着一掌把豆豆打晕的暖:“你……” 暖面不改色地看着陆衡晓:“我听叶辰说过,似乎晏钦还有一个藏身地没有任何人知道,我想你应该知道的吧?” 陆衡晓缓了缓:“对……但是假如是被包围了,我们出不去啊。” 暖拎起昏迷的豆豆,塞到陆衡晓怀里:“晏钦会造三个窝,我们当然不可能一条后路都不留。”说着她拉开旁边的一个柜子,露出一个一个人矮着身子才能通过的小洞穴,“小骨,笑笑,都跟上,衡晓姐,带他们走。” 陆衡晓一愣:“你为什么不一起?” “他们快要到了,要是没有收获的话会立刻开始搜查。我要留下来,装作猝不及防被抓住的样子。”暖说着直接把陆衡晓推了进去,“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笑笑,听话,快走。” 唐小骨安静地跟在陆衡晓后面开始走,笑笑却死死地抓着桌子:“我不走,姐姐,我不走。” 暖蹲下身:“笑笑,姐姐我不是什么好人,我能够应付得过来……” “骗人!”笑笑一只手抓着暖的衣服下摆,“骗人!爸爸当初也是这么说的!可是爸爸没有回来!姐姐你在骗人!我要去!我要去给爸爸报仇!我不怕他们,我跟你一起去!” 小孩子的敏锐么。暖叹了口气,确实是有个小孩子留下来会好些,毕竟这么多孩子一个都不在,谁都不会信。有轻微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附近,来不及再多纠缠了。暖一狠心,把柜子拉回原位,俯下身抱了抱笑笑:“笑笑乖,好,姐姐答应你,我们一起等他们过来。” ———— “为什么来这边?”钟寸心问道。 “怎么知道我们在哪里的?”封挑了挑眉毛,“你看得见了?” “猜的。”钟寸心淡淡地说,“你这么惊讶的话,果然是在去中央控制室的路上么,你果然已经知道中央控制室在哪儿了。” “唔,居然没发脾气么?”封好暇以整地看着他。 “没什么要发的脾气,我知道你没错。”钟寸心面无表情地说。 封停止了推动轮椅,笑了笑:“我有没有说过,自从你被灌了水银之后,越来越不像人了。” “哪方面?” “每个方面。尤其是人情味这种东西,虽然陌说过你冷血,不过似乎没这么冷。”封咧嘴笑了笑,“哈,我想起来以前暖说过,你冷血的原因全在陆衡舟。为了让他成为执念,你背下了他的背面,于是你越来越冷血。不过,在我看来,倒是相反。你的冷血是骨子里的事情,因为你看多了人类在阴暗处爆发的黑暗,而因为你的偏执,反而是把陆衡舟逼得愈发对人类绝望,而他的执念,不过是他的绝望的反面。” 钟寸心突然想起来有一次晏临跟他提到陆衡舟。 “陆衡舟真的固执啊。”晏临那时候实在忍不住感叹了一句,“要是我被人这么背叛,反复折腾,肯定早就对人类失望、死心了,也早就放弃了。” 钟寸心哂笑了一声:“阿临,衡舟他不会失望的,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极为极端地没有对人性抱有任何指望。” 晏临呆了呆,抬头看着钟寸心脸上带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继续说着:“你们都以为衡舟是如同光明一样的存在对不对?天真地相信人性的美好,奉献自己来为别人创造一切并且百折不挠?哈,要是那样的话,衡舟就只是愚蠢而已啊。 衡舟根本不相信人类的本性之中存在善的成分,他以为人类生而为恶。所以不管人们如何伤害他,他都不会觉得失望难过,因为他觉得那是自然的。 他以为所有的善良、公平、真理,人性中美好的部分都是后天教化来的,他对待他所帮助的人类如同驯兽师驯化野兽,无论他们如何冲他龇牙咧嘴,张牙舞爪,他都只是觉得那是本性。他在最初的时候对人类的本性就已经彻底绝望了,所以无论大家做什么,都已经不能再伤害他而让他改变了。” 钟寸心抬头:“你说你跟阿临有直系血缘关系,说真的,你跟阿临有一点很像。” 虽然直觉知道不是什么好话,封还是问了一句:“哪一点?” “天真。” “哦?” 钟寸心摇了摇头:“人类在绝境会爆发出阴暗?用生命赐予的切相互厮杀是阴暗?那个,不是我们的本性么?” 封笑了笑:“世界上能让人觉得刺激的事情,无非两种——性和死。而这两件事引起的兴奋在人性上并没有区别。我生前曾经去旁观过刑场,那种粗暴的杀戮,飞溅的鲜血,令围观者兴奋。道德会告诉你这是暴虐,可是兴奋不会说谎。哈,当然你不会,毕竟你现在的状况,兴奋有难度。你说得对,这不是什么阴暗面,不过是本性而已。从这个角度想,无域真是个好地方。” “你去中央控制室做什么?”钟寸心的话头突然就转开了。 “去见一个故人。”封继续走,“我不相信,到这个时候,她会不出面。” ———— 虽然说是同行的四个人都算得上是无域中的顶尖高手,在接近中央控制室之后立刻连续中了陷阱导致四个人分开也实在是令晏临觉得简直恼羞成怒。 最令人恼怒的是,这个陷阱根本不是不显眼,而是太显眼了,根本不可能避开。 一片空地上面八个暗门,每个暗门只能进一次,只要有人进入就立刻被锁死。一开始他们还试图对暗门进行挖掘,看能不能找到机关,这么浪费了两个暗门之后,他们终于放弃了这个计划,认命地一人找一个钻了进去。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投入很小的陷阱收货很大,几乎是从根本上断绝的群聚的可能。而且独自一人的心里恐慌也是很大的因素,晏临走得不快,四周很安静,几乎能够听见自己心跳声音。 她不知道,这个陷阱其实是几分钟之前刚刚生成的,她也不知道,就在这地道深处,所有关键的人物都已经聚齐了。 封和钟寸心比他们早到大概一个小时的样子。他找了一个看起来空空荡荡的房间把行动不便的钟寸心塞了进去,一个人开始向迷宫深处走。 一个小时之后,他发现了暖留下的记号。 封不慌不忙地咧开一个笑容,所有的情报前后终于全部成真,得到了暖之后,改写程序一共要花多久呢?按照设定应该是十个小时。很好,作为监察的他,手里还有一个权限可以立刻。 “系统补充通告!系统紧急补充通告! 有人即将恶意改写无域代码,请立刻停止,否则十个小时之后无域将启动自毁程序,再播报一遍,如果不停止,十个小时之后将启动自毁程序!” 简直刺痛耳膜的系统通告一下子响彻整个无域的天空,这个声音比之前几次都要响亮。晏临抬起头困惑地皱眉,假如通告里的内容是真的,封没有道理做这么一个详细的通告,唯一的解释是: 封在告诉他们,假如不能在十个小时之内结束这件事情,对方的目的就会成真。 第94章 失误失误失误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Chapter 92 要是时间倒退一年,晏临死都想不出来自己会有和王站到统一边的一天。现在回忆起来,那些血腥气倒是清淡了很多,几乎再也想不起来了的。 她曾经听人说过,离开战场后几十年里头,再回忆起来当初的腥风血雨,依然觉得历历在目。然而大概是她这一年中对死亡见得太多愈发麻木,现在对王极端的仇恨和恐惧已经消退了,甚至于觉得跟他们合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晏临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前走,在心里自嘲了一句,陆衡舟都已经心宽到跟王在一起了,站在一条线上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们这一行人当中,晏钦和叶辰都是罗洱的旧识,陆衡舟毕竟是带走了暖的人,新仇旧恨一起,盘算下来理论上来说,自己应该是最轻松的那个。不过是理论上而已。在幽暗无光的地下暗道里走了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晏临已经开始怀疑,要是十个小时都走不到头该怎么办。她头顶上的雪沾安安稳稳地睡着,时不时抬起头叫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什么。 脚下传来什么东西被踩下去的触感。 该死!不应该分心的!晏临迅速向着左前方跑过去,借由着跑步的速度,猛地向着墙面上跳,迅速踩着墙面把身体腾空,听得见背后一连串什么射击的声音。 这不是无域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古今结合、给人感觉极其违和的机关?!晏临抹了把汗,以他们四个人的体力看,这既不是必死的机关,也不是无关紧要的设置,这种以拖时间和消耗精力为目标的机关实在是令人恼火。 晏临单手握着墙上的一块凸起,把自己拉起来,贴在高处的墙壁上,努力扫视对面地上有没有其他机关。 “刚刚听见这里有人,怎么没有了?”墙壁上突然打开了一道门。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晏临安静地如同一只壁虎一样贴在上方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盯着下方的人。 “我估计陆衡舟也不是走的这条道。”后出来的人跟着说,“这都第三条了,梓梓真的确定陆衡舟下来了么?话说要是梓梓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神通广大,干嘛不直接他们都杀了省事?” “似乎是不能?”先前那个人左右又找了一圈,使劲挠了挠头,“没办法啊,没听说么?这几个人罗洱都想留着呢。” “我呸。留着,还不是不敢杀?我赌,罗洱肯定是在怕什么人,他肯定有什么顾忌,不然的话抓到那个王之后我们早就该清理清理了,嘿嘿,枉费梓梓跟着他,好像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哈哈……” “好了好了,这条道有点奇怪,我们安静点。说不定陆衡舟就躲在这附近呢。” 另一个人挠了挠头,动作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又仔细看了看:“喂喂,你说,陆衡舟真的能被这么一枝破笔胁迫了?” “不是听说那个小丫头是陆衡舟养着的?陆衡舟那种人嘛,肯定……” 话没说完,他脖子上一阵剧痛,这一下不够重,这个人尚还能撑着没晕过去,想要转头看清楚偷袭者的脸,第二下就冲着天灵盖打了下来。 打晕了一个,晏临皱了皱眉,看来自己手上的力气还是不够大,一下子打不晕。她趁着旁边另一个目瞪口呆的空档,迅速地俯下身,双手撑地,两条修长然而极其有力的小腿瞬间夹住对方的脖子,死死绞住,随即腰部一扭,把对方整个甩到了墙壁上,活活撞晕了过去。 晏临往前走了两步,地上捡起那支被摔飞出去的笔。 0.32毫米粗的笔尖,矮矮胖胖的笔身,灰白相间的花纹,还有尾端跟钥匙扣摩擦出来的痕迹,这支笔实在是很眼熟,毕竟曾经被她挂在腰上挂了一年多。 她想起来她进入无域的第一天,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男人,那个曾经腼腆地向她要一支笔给女儿画画的男人。 要是你想要报恩,就向我的女儿报吧,我女儿的名字叫苏笑笑。 晏临看了一眼前面没走完的路,再看了看手里的笔。 她其实知道,为了大局着想,她应该向前走。为了增加让大家都活下去的机会,她不应该停下来,也不应该去考虑别的事情。可是晏临不是钟寸心,也不是陆衡舟,她没有把所有人的命堪称自己的责任的习惯,她曾经是一个普通人,事到如今,她心里依然活着一个作为普通人的晏临,一个有犯错权力的普通人。 一边是很多人的希望,一边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你选哪边?晏临想起以前看过的晚上流传的一道的选择题题,一列铁轨分差两边,火车即将碾压上一边的五个孩子,而另一条铁轨上只有一个孩子,你选择扳还是不扳铁轨、让火车撞向哪一边? 她的哥哥晏钦那个时候一脸不屑地说:“别说得好像一个外行人能轻松学会扳铁轨一样,当然不了,不然要是弄坏了,一火车的人都得死好么。” 选择把握大的那一边,减少附带的伤害。晏钦是这么教她的。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救这个孩子,可是还有其他人在拯救世界,哪一边对她而言更重要、把握大? 晏临握紧了手里的笔,一把把头顶上的雪沾抓了下来:“过来,闻一闻。” ———— 晏钦下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向前走。 要想困死他们太容易了,比如说不留这个通道,而是设定一个无法攀爬的禁闭空间就行了。所以对比之下,这条道路才比较可疑。 这一条走过去,十之九十没有尽头,不过是被罗洱耍着玩。他实在是太清楚罗洱的手段了,不过是粗浅的心理战术而已。 “扑”,不远处传来另外一声落地声,随即四处都安静了下来,晏钦翻了个白眼,“好了,叶辰,是我。” 叶辰瞪大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晏钦?” 晏钦忍不住露出嘲讽的表情:“亚哈?你这是瞎了还是聋了?居然问这么一个蠢问题?” 叶辰浑身的戒备一松懈:“恩,看来是本人。” “这是什么意思?”晏钦总算是认真了起来,盯着叶辰看了好一会儿,“是本人是什么意思?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你见过罗洱能够做出假人来?” “不是确切情报,”叶辰皱眉,“不过确实有人说过,在职业玩家当中有一个人,曾经被目睹同时出现在游戏中和游戏外,这件事情一度被我们怀疑成是用替身参加游戏。想想这种技术在无域中也只有罗洱这里有可能有,所以我这么担心一下吧。” “杞人忧天。”晏钦再度翻了个白眼,“准备得怎么样了?久违地联手了。” 叶辰立刻伸展四肢:“随时可以,没有问题。” 晏钦走到墙边,也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即蹲下身,低声道:“上吧。” 没有其他人在场,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惊叹,叶辰居然能在如此狭窄的暗道之中瞬间完成从起跑到加速到冲刺的过程,自然也没有人能看到,在叶辰踩到晏钦背上的瞬间,晏钦猛地双腿发力飞快地向上站起来,给了一个巨大的初速度,让叶辰一下子跳到了一个人类所不能达到的高度。 “如你所想。”叶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上面这么黑,一定是为了掩盖没有天花板的事实。这边是空的,我们的目标应该在墙壁另一侧。” “绳子?”晏钦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极其淡定地发了话。 一根绳子从上方落了下来,晏钦握在手里抓稳了,绳子就倏忽上升,不多不少正好让晏钦升到了墙头上。而绳子另一端通过自己下降来提供动力的叶辰,也恰好下降到了地面上。 “怎么……”晏钦察觉到叶辰似乎是呆住了,发问道,然而没能问完,自己也住了嘴,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笑了笑,强自镇定,“好久不见了,罗洱。” “好久不见了,阿辰,阿钦。”高个子的青年慢慢抬起头,看起来略微有些病弱的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看着眼前两位曾经的挚友。 ———— 陆衡舟看到那扇门的时候,颇为防备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了似乎不是个陷阱。 门里面有声音传过来,陌生的声音,似乎是在拷问。然而拷问的对象明显很不合作,一句话都不肯说。陆衡舟背靠着墙壁站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只听出来对方似乎是在拷问他同伴的下落。 是一起来的人?陆衡舟皱眉,是谁先被抓住了? 拷问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在路过陆衡舟旁边的瞬间,一把细长的刀刺进了他的太阳穴。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接住他倒下来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让他倒到地面上。 陆衡舟转过身走近了那个房间,被拷问的人正对着他,却似乎是完全没看见他。 陆衡舟愣住了,因为太过于意外,又因为太过于震惊。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他多年的挚友,瞪着无神的双眼,浑身泛着银白色的诡异光泽,以一个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模样坐在轮椅上。 虽然已经听晏临说过了,然而在看到这这一刻,陆衡舟一瞬间仍然是下意识地呆住了。 下一秒,一道银光闪过,锋利的刀刃一下子穿过钟寸心的脖子。 在陆衡舟放大的瞳孔里,以一个被放慢了速度,钟寸心的头慢慢飞出去的模样被清晰地倒映了出来。 Chapter 93 一直是直线的道路突然出现了岔道,尽管雪沾毫不犹豫地向着左边跑去,然而晏临还是停了下来,唤住了雪沾,向着右边的岔道走了进去。 一大滩血迹,还有一把被扔在旁边的刀。 晏临一步一步走过去,几乎听得到心脏在砰砰地跳。这是谁的?他现在怎么样了?她不可遏制地胡思乱想着。 掉落在旁边的刀是漆雕简的,晏临稍微有些困惑,转身走到那滩血前面,打量了一下地上这一滩血迹。很新鲜,受伤的时间不超过半个小时。除了这一大滩之外,还有一道血迹延伸出去,慢慢地变细、消失了。 目测估算的话,出血量大概卡在致命线上。出血到这个程度,一定不是自己走的了,应该是有人带着伤者走了。 晏临仍旧困惑着,照理说在漆雕简身边、最有可能带走漆雕简的人就是墨微了,可是要是墨微在的话,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大量且连续的出血呢?这里是无域之内,受伤又是刚刚的事,墨微不应该治不好啊。更重要的是,又是什么人能够重伤到长期作为职业玩家而生存的漆雕简呢? 她抬头看过去,那一道血迹是越来越少的,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血流尽了,漆雕简已经死了。而另一种是,那个带他走的人已经帮他包扎了伤口,所以血慢慢地止住了。 不管是哪一种,现在都没有我能够做的事情,晏临这样对自己说道。雪沾扯着晏临的衣服下摆向着与血迹的方向另外一边扯,晏临只犹豫了一会儿,就狠了狠心,向着另一个方向跑过去。 这已经是个战场了,晏临深吸了一口气,除了相信自己的朋友,她没有其他能为他们做的事情。 当然要是她刚才追过去了的话,大概会很惊讶背着漆雕简的人居然是封,大概会很震惊封正在跟角通讯的内容。 “距离暖身上的保护设置被破解还有三个多小时,”封难得一见的急躁,“你那边还剩多少人?” “整个无域还有八千多一点。”角语气漫不经心,然而背景里面听得见一声又一声的惨叫,还有不断倒下的声音,“就算有定位,越到后面人躲得越散乱,也就越难找到他们。更何况木盐那家伙到底是个普通人,他还需要吃饭睡觉上厕所,真是麻烦。楼兰只肯找人不肯动手,更加麻烦。” “你不会通知贾调一下木盐的机能么!”封差点开口骂人,好不容易压了下情绪才开口,“消除他的疲劳感,加快清理速度。” 角顿了一会,听见连续十几声密集的肉.体到底的声音,随后他才继续说:“难道你那边是肯定来不及了?” “不一定。”封飞快地跑着,“五五开的几率吧,不过我担心的是这条走道被动了手脚……算了。确定没办法直接唤醒暖本人?” 一阵液体喷洒的声音。“唤醒了也没用,她还在禁闭室状态,根本没指望。那几个觉得与其停止他们的游戏、承认王在无域的绝对控制权上的失败,还不如重来一次无域。” “更何况我也不再担心这个。”一阵稀里哗啦的噪杂声,根本不知道他那边发生了什么,“我担心的是……” “角,那就是为什么我在这里,为了阻止她与我们同归于尽。”封不太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说起来陌那个混蛋的身体重组还没有完成么?” “昨天问过,无法重组。”角语气郁闷,“哼,找不到碎片,无法重组。” “哈?”封重重地啐了一口,“畜生。” —— 这里的墙壁都很光滑,拐角很少,看起来一模一样,很容易就失去了时间和空间的概念,似乎奔跑在一条永远也没有终点的道路上。不过这一条道没有陷阱,跑起来轻松得多。 周围声音很嘈杂,似乎是反射了各个地方来的声音,又或者是特意制造的干扰。偶尔能听见一两声钟寸心的声音,听不清楚内容,却让晏临把心揪了起来,他也在这里吗?他那么虚弱,在这里做什么? 雪沾停了下来,对着一面墙叫了两声,晏临愣住了,这是说在这面墙后面的意思?她现在手无寸铁,要怎么打裂这一面墙? 晏临这一愣神的功夫,再低下头的时候,只听见雪沾尖锐的叫声,随即就不见了。 叫声在脚下,晏临向那里试探了一步,居然在看起来毫无异常地面上踩空了。随即她瞬间靠着没踩空的单脚跳了起来,一下子窜了出去。 倒不是看到了什么,只是单纯的本能反应。在她的脚伸入那一块地板中的一刹那,一种有如几千根针一起刺入皮肤并且通上了高压电的感觉让她瞬间毛骨悚然。 晏临大口喘着气,低头看,脚上的鞋还好端端的,现在也没有任何感觉了,脱下鞋看,脚上也并没有任何伤痕。 错觉么?不对,刚才雪沾应该是直接跳了下去,所以发出了那一声惨叫。看来这是一道设置在下面的牢笼表面的保护措施。不是实质的伤害,只是疼痛的错觉么?感觉还真是赚了呢。 等喘息平静了一阵,她才重新站到刚才的地方。有了心理准备之后起码不会像刚才那样本能地逃走,但是心里想要后退的*依然可知不住。 剧烈的、直接刺激于神经的疼痛生生逼下来了一层汗,这实在是超出了人类的忍受范围,本来因为不确定下面的情况所以打算双手支撑着慢慢翻下的晏临实在是没忍住,双手一松,直接掉了下去。 神经疼痛远比摔在地上的疼痛来得强烈,晏临躺了三秒多才从眼前一片空白的状态中缓了过来,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同样躺着、还在哼哼唧唧的雪沾。 她爬了起来,看到眼前的笼子,笼子里是个小女孩,正是陆衡舟家里的那一个。 那个小女孩看到她的一瞬间叫了起来:“姐姐!后面!看后面!” 于此同时身后一阵破空的声音,在大脑反应过来之前,身体的本能已经流畅地转身、拔刀、拿刀招架住了批头砍下来的斧子。 “青城?”这个人晏临居然还认识,是当初那个游戏里成功陷害两人离开的那个少年。不过这会儿他不像上次一样一身短装,而是套着一身长长得连手都罩在里面的连帽衫,看起来实在是不像易于打斗的样子。不过鉴于青城实在不是能够用正常思维揣度的人, “哈,哈哈。”青城突然丧心病狂地笑了两声,下一个瞬间突然毫无征兆地冷了脸,毫不留情地一脚踢了上来。 晏临躲得很从容,虽然青城伸手不错,不过比起当初终黎陌而言基本形同慢动作。青城作为对手最麻烦的远远不是他的身手,而是他神鬼莫测的演技,因为误导性的动作实在是太多了,根据他的表情神态预判得到的下一步动作往往是错的。 所幸训练晏临的是终黎陌,他的特点是速度太快,根本看不清他的神情。所以晏临早就放弃了预判对手下一步,专心见招拆招。 “我打不过你啊。”青城倒是毫不在意地认输了,“没办法,我本来是在这里等陆衡舟的嘛,我应该能跟勉强赢过陆衡舟的,不过既然事情有变化,没有配备能打得过你的战斗力也是正常。” 听着这底气十足的认输,晏临心里突然有了很不好的预感,没等晏临对此作出反应,青城一把拉下了自己连帽衫上的帽子。 在这一瞬间,晏临看清楚了他帽子上连着的防毒面具。晏临立刻捂住口鼻,随即听到对面一阵满是惋惜的叹息:“没用的,皮肤也是一样渗透。” 一阵头晕眼花袭来,晏临放弃了防护自己,反而是握紧了刀,瞬间冲了上去,一刀刺向了青城的脖子。 然而没能冲到青城的面前,她膝盖一软,“砰——”地跪了下去。 青城站在原地,似乎是早已经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居然丝毫没有躲闪,笑盈盈地看着晏临倒了下去。晏临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溃散,努力瞪大眼睛看着青城:“这……不致命?” 这个困惑倒是缠着晏临有了一段时间了,为什么罗洱设下的陷阱不致命,为什么这个毒也不致命。难不成罗洱果然是在害怕什么么? 青城嘴角抽了抽,背靠到墙上:“放心吧,是致命的。” “不……可能。”晏临努力撑着不晕过去,“你杀我容易,你不会杀笑笑……” “好吧,确实不是致命的。”青城看恐吓无效,摊了摊手,“告诉你也无妨,在这个区域人不会死,就算死了,也是恢复成几天之前的状态在中央厅附近复活,所以我们不打算杀人。啊,除了木夏那个白痴女人好像砍了钟寸心的脖子啊……” 他这么说着,再低头的时候,晏临已经昏迷了过去。 青城拎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到旁边另一个笼子里面,锁上门,这才停止了毒气的注入,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甩了甩手,发觉刚才被晏临踢到的地方已经全部红肿了起来,看起来简直触目惊心。 “靠。”青城从旁边脱了一盆凉水直接泼到了晏临头上,“喂喂,醒醒啊,虽然不能杀你,我们不来玩点拷问游戏打发打发时间嘛?” Chapter 94 “你想做什么?”晏钦的开门见山只换来了一阵长久的沉默。 “你们最近过得怎么样?”总算等到罗洱开口,在晏钦听起来却是一句十成十的废话。 叶辰侧过头去:“哈,被你抓了,折磨了一顿,看样子还被装了跟踪设备,你觉得好么?” “别废话。”晏钦的耐心显然不如叶辰,向前一步似乎是打算直接动手了,“我们赶时间。” “为什么赶时间?”罗洱歪了歪头,似乎是想要露出困惑的神情,怎奈演技实在不怎么样,导致脸上的神态整个儿都有点扭曲,“反正你们都是赶不及的。” 晏钦没开口,听着罗洱使劲咳嗽了几声:“不管什么时候动身,不管多快的速度跑,你们都会正好差几分钟。我就是这么设定距离的。不过陆衡舟大概是赶不上了,毕竟我设了一个套,打算顺手把陆衡舟拐过去。毕竟让陆衡舟亲眼看着爱人死未免太不人道了不是么。” “你要杀陆衡舟?”晏钦平静地问,然而从他那张没有任何表情的脸上,不加掩饰地窜出包含杀气的压迫感。 要是晏临在场,绝对不会相信自己家经常炸毛的哥哥能够这么冷静得几乎冷酷地说出这句话,在罗洱和叶辰面前,晏钦似乎丝毫不用掩饰自己骨子里的冷漠。 晏临不在,陆衡晓也不在, “放心吧,不会的。”罗洱轻笑了一声,“我骗青城说要是杀了人的话,人不会死而是会被传送到中央控制室附近。青城不会冒这个险。” “他是个疯子。”晏钦冷冷地盯着罗洱,“不死的意思就是,除了死,怎样都可以对吧?” 罗洱看了晏钦一眼,没正面回答:“难得一见,我们不叙叙旧么?再等一会儿,我的梦想就成真了。按照设定,你们都会在梓梓完成之后几分钟之内见到那最后的场景,我想应该很壮观才是,而你们,都是无域的天才,无域未来的希望聚集在一起,一起迎来新的时代,不是非常热血沸腾么!” “你疯了。”叶辰退了一步,再退了一步,直到背贴上了冰冷的墙壁,她才停了下来,瞪大了眼睛,似乎是无论如何不敢相信自己从小相依为命的人居然会疯到这个地步,“彻底疯了……” 晏钦找了个墙角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彻底放弃了的样子。 罗洱不动,晏钦不动,叶辰也不动,三方对峙着,居然也就生生地耗了好几个小时。 “你放弃了?”罗洱挑了挑眉毛。“我还以为你会更加坚强一点。” 晏钦抬了抬眼皮:“我再等。” “等什么?” “变故。” “你觉得会有那种东西发生?” 晏钦平静地说:“我想,肯定会有。” 罗洱刚想说什么,突然愣了愣,似乎是有人通过某种方式给他传了什么简讯,他愣了好一会儿,突然冷笑了一声:“果然,意外这种东西还是有的。” 叶辰的眼睛瞬间亮了,只听见罗洱又冷笑了一声,突然伸了伸手,对着墙壁说:“梓梓,听得见么?帮我把声音传给陆衡舟和钟寸心。” 叶辰和晏钦都听不见回答,只看见罗洱用力冷笑了两声:“陆衡舟,你听得见吧?我辛辛苦苦下给你的套,结果正主不在,晏临自己钻进去了,这可真是意外啊。” 晏钦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连叶辰都没看清楚他怎么到了罗洱面前,只看见他一拳抡了过去,直接把罗洱打飞了出去。 罗洱不紧不慢地爬了起来:“哈哈,放心吧,你们就是再怎么急,也过不去了。从你们进入不同门的时候开始,你们就已经相当于身处不同的空间了,无论如何……” 罗洱突然停了下来,晏钦自然没有听到,钟寸心那一声似乎是胸有成竹的笑,还有那一句似乎相当无所谓的回答:“那又怎样?” “你不在乎?”罗洱拿眼睛看着晏钦,刻意大声说道。 “罗洱,自负过头不是个好事。”钟寸心似乎是对于晏临那边的情况毫不担心,镇定自若地这么回答着。 —— 那把刀即将刺进晏临小腿的刹那,一声响亮的落地声打断了青城的动作。 “啊呀啊呀。”刚刚跳下来的人摇了摇头看着晏临,“跟你说过多少次,在有机会一击必杀的手,不要想着留活口。你就是不听,怎么会有这么笨的徒弟?” 晏临还没完全醒过来,努力对焦双眼,试图看清楚眼前的人:“终……黎……陌?你还活着?” “死了。”终黎陌镇定自若地回答着,只拿眼睛的余光注意着青城的行动,而仅仅是他的余光,就让青城明白,反抗这个人,是不可能的。“而且死得挺透彻的,封尝试了好几天都没能把我弄回去。” “你……”这一回开口的是青城。 终黎陌咧嘴一笑:“幸亏我一心二用的本事太高了,所以世界上经常有两个终黎陌,或者说,陌王。” “陌……王?”晏临第一遍尚且反应不过来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第二遍才悚然而惊,“陌王?!” Chapter 95 青城当然不是会相信鬼神的人,他盯着终黎陌看了一会儿,毫无预兆地伸手刺了一刀。 这当然是徒劳,在躲开那把刀的一瞬间,终黎陌还顺手单手折断了青城的胳膊。青城也不算很意外,立刻就动手向下拉防毒面具,没等他拉完,就听见“嗖”一声破空的声音,他抬头一看,终黎陌不知道什么时候甩出去的几根金属丝一下子把毒气的入口堵死了。 终黎陌不紧不慢地抬起头:“既然问了问题,就好好听答案。我还没说完话就动手,你家长没教过你懂礼貌么?”说完,他还捏了捏鼻子,“不过说起来嘛,连亲生大哥都能在背后捅刀子的人,懂礼貌这个要求确实有点高。孙思尧居然相信你这个弟弟,还真是个悲剧。” 青城张了张嘴,愣了愣,看了一眼尚且还没完全清醒的晏临:“哼,你后面那位小姑娘居然会相信你这也是个悲剧。” “不劳你费心。”晏临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从终黎陌身上移开了目光,恶狠狠地盯着青城。 青城眼看着单独独斗、陷阱还有挑拨离间都没有用,嘻嘻笑了两声,猛地向上一翻,也不知道从哪里的天花板上面直接翻了出去。 终黎陌也并没有追上去,好暇以整地等青城翻走了,才伸手在脸边划了一下:“封,算我给你个面子,这个红色标注有成为王可能的人我就让他活到a类游戏。” “畜生!”封直接回复以咒骂,“怪不得答应被关禁闭这么爽快,感情还有一半留在无域里面。畜生,还有命在不知道回复一句。” 终黎陌悠悠闲闲地有一下没一下地撬锁:“别这样,封,说得好像你真的担心我死没死一样,我都快被你无私伟大的同胞爱感动了。你为什么不问问聿?你当初强行介入游戏,通知聿说我死了的时候聿怎么回答你的?” 晏临昏昏沉沉地,倒是电光火石之间想通了关节,顺带回想起来了当初聿说的那句话,“虽然我没有那一位那么擅长一心多用,不过一边开会一边主持游戏我还是做得到的。” “那一位”,看样子应该是指面前这一位了。 封冷笑了两声:“那倒是我的不对了。你主持的那个游戏是24小时在无域中各个地方进行的,那既然你平时能够间歇性地用一半的心思操控一个实体参加游戏,分出一半心思去浪费时间考察我家的阿临和阿钦,想必也能在最后那个游戏的时候分出一半心思控制一个身体偷偷留在外面?哈,特地跟我说想专心处理最后一次游戏,所以拜托我监视游戏什么的,我居然真的相信了,呵,呵,呵……” 终黎陌翻了一个白眼:“你在跑步?听起来居然在喘气?别急了,你赶不上的。” 封沉默了一阵,不知道在想什么,终黎陌干脆直接回答了:“我刚才遇到她了,她说,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因为这段路的长度,就是这么设计的,封,悠着点好了,反正无论如何,你都赶不上了。与其现在赶路,还不如去骂一骂角,再鞭策一下木盐,起码还有点用。别说你是为了急着见她,我……” 话没说完,封就单方面挂断了通讯。 终黎陌露出一个逗小孩成功的恶劣笑容,理了理刚才被弄乱的头发,转过头来,神情看起来就像是偶尔路过公园、跟一个久违的熟人聊天:“阿临啊,一年没见看起来瘦了不少嘛。找无域这种地方,可没有什么保持身材的必要啊。” 晏临咬牙切齿:“啊哈?不劳陌王关心。” 终黎陌手上动作连一个顿都没有打:“哈,第一次听阿临这么称呼我真是心潮澎湃,等阿临成为王了,我一定申请由我来教。顺手把钟寸心扔给封那个混蛋。” “别装傻!”晏临冷了冷脸,“直接回答吧,为什么那个时候要装死!” 终黎陌终于顿了顿,勾了勾嘴角:“为什么不先问为什么要接近你,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有什么目的呢?阿临还真是心软啊。” 锁应声而开,终黎陌抖了抖手里的金属丝,再转头去打开笑笑笼子上的锁,顺手把还没醒过来的笑笑抱到怀里:“阿临,不能走就休息一会儿,如我刚才所说,我们的话,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赶上,所以等到最后时限到了再出发也没问题。” 晏临试了两次,总算是扶着栏杆站了起来:“你不想回答就算了,其他人呢?钟寸心也在这里?我听见他的声音了。” “唔,真伤心。”终黎陌扬了扬头,露出一个吃醋的表情,“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先感谢一下我真的好么?” 晏临眉角抽了抽:“那你不如先回答一下,你之前为什么要接近我,为什么要隐瞒身份,有什么目的呢?” 终黎陌举双手投降:“好吧,钟寸心他跟陆衡舟在一起呢,能出什么事。”不过也就是全身不遂,双目失明,五感只剩听觉,外带刚刚被人砍了头。不过已经被陆衡舟缝合回去了,所以都不是大事。终黎陌在心底里补了这么一段。 晏临对于终黎陌的信用程度本来是没什么怀疑的,无奈对方诈死外带目的不明的接近成功把这种信任毁干净了:“当真?” 终黎陌非常确定地点头:“当真。” 晏临闭了闭眼睛,靠在笼子上休息一会儿。长时间透支精力,外带中毒的影响让她大脑有点晕。没有什么比有一位强大的王在旁边更加有安全感的事情了。 终黎陌盯着她紧闭的双眼看了好一会,略微笑了笑,也偏过头去。 告诉他晏临在这里、甚至是动手帮他打开通向这里的路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叛徒。 他没有道谢,事实上他觉得自己没当场把对方掐死就已经是权衡了双方实力外带克制了自己怒气的结果了。他听到了那个女人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尽管他如同没听见一样走了。 她说:“岑陌,当初那一次无域,一直都谢谢你了。要不要我解开你封锁记忆的程序,打开你的记忆锁?” 多么诱人的提议?终黎陌咧嘴无声地笑了笑,岑陌么?这个名字还真是听都没有听说过。终黎陌又笑了笑,看了看晏临,最多一百年,他就会结束王的任期、教导完成下一任王。 还有一百年时间,不用记得任何过去,不用作为岑陌而生活,可以作为终黎陌而生活,不是很好么?为什么要提早结束这最后一段悠闲的日子呢? “罗洱死了。”他毫无预兆地开了口,饶有兴致地笑道,“大概死因是自负过头了吧?独自一个人去见叶辰和晏钦,还挑衅晏钦说要把你千刀万剐什么的,这是对自己的人格魅力自负到了什么程度。” “他只是没见过哥哥的另一面而已。”出乎终黎陌的预料,晏临好像对这个重磅消息并不是特别意外,只是叹了口气,“从哥哥不把他当朋友那天开始,他就不应该再继续用自己的经验在揣度哥哥的行为。恩,这一条被哥哥的朋友们成为‘晏钦生存手册’。” 大概连罗洱自己都没有想到,他的死亡居然如此轻描淡写,就如同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一样吧?终黎陌没再理会从更高维度转换过来、直接在脑子里回响的封的聒噪,稍微在心里想了一句,自从封想起来以前的事情之后,好像一直对自己特别关心。这么想想,他之前说担心自己说不定真的不是说说而已。哈,也许曾经的自己并不是一个坏人? ———— 晏钦突然动手的时候,就连旁边的叶辰都没反应得过来。 当初他们三人在一起时的时候,晏钦的刀子嘴豆腐心相当有名。正是因为这样,他才一直只负责处理善后,罗洱是这么想的,叶辰也是,所以罗洱肆无忌惮地刺激晏钦的时候,叶辰尚还在担心晏钦。 下一个瞬间,她看着晏钦面无表情地从罗洱的喉咙里向外拔刀的动作,还有罗洱因为太过出乎预料、连抵抗都没来得及做的姿势,几乎是觉得自己一定是出现幻觉了。 再下一刻,她眼睁睁地看着晏钦把尚还在抽搐、没有完全断气的罗洱按在地面上,直接把头发削掉了一大片,找到一块有缝合迹象的伤口,一刀剖开,从里面抽出了长长的、带着血的、形状古怪的仪器。 他把头部已经支离破碎的罗洱踹到一旁,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只是对着那个仪器开始说话:“钟寸心么?我是晏钦,你知道阿临什么情况?” 从仪器发出一阵嘈杂的响声,似乎是有点工作不良,过了一会儿才稳定下来,是一个陌生的男人的声音,有点诡异的电磁感:“阿临不会有事的,罗洱没有发现,这里的主导权早就不在他手上了。那位背叛的王在这里,就算是为了修复和封王的关系,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救阿临。” “主导权?”叶辰插了一句,“那就是说事情还有转机?” 一阵震动骤然间传了过来。 在中央控制室里,梓梓按下了最后一个键,他面前的屏幕上,进度终于走完了最后一格。 Chapter 96 进度条终于走到了最后,整个系统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震荡、改变无域的构造,被密封的玻璃罩里的暖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借由她数据化的方式、逆向进行的读取终于完成了。 梓梓几乎是压抑不住狂喜地一下子站了起来,就这个当口,他面前的门终于被人推开了,有人站在门口,抬头看向这已经完成的改动。 梓梓双手撑着桌子,他并不擅长表达情绪,这时候也只是脸涨得通红,用力咳嗽了两声,向着来人大叫起来:“完成了!我完成了!你们来不及了!墨微!你来晚了!我完成了!我完成了!你来不及了!” 墨微站在门口,单手扶着门框,因为先前跑得太急还有一点剧烈地喘气,她扫视了一圈周围的仪器,最后盯着梓梓,稍微平静了一会儿呼吸才走进门来,甚至反手关上了门,重新把锁插上。 “已经完成了!已经都结束了!”梓梓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平静,因为继续叫道,“我完成了!我修改了无域的程序!我……” 他一句话卡在嗓子里,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说不出口了。 墨微脸上露出了一如既往温柔的微笑,稍微偏着头,仿佛只是非常平常的一次见面,仿佛是对着一个年幼的孩子,她的声音同样轻柔而平静:“来得及,梓梓,既然我在这里,这一切就都来得及。” 她纤细素白的手指停在半空中,在她指尖上,明明没有任何屏幕,却凭空悬停着一个半透明的数据窗口,上面有数据流飞快地闪过。 “你……你是什么人!你想做什么!”大概是对自己做的改动胸有成竹,梓梓这时候尚且还算冷静,推了推眼镜,“就算你想补救来不及了,我已经毁掉了无域运行的核心,整个西格玛存储区已经完全被我用新的程序取代了!就算你不知道用什么手段居然能够凭空呼出程序流,那样也做不了什么了!我已经封锁了所有的权限!就算你胁迫我,也绝对打不开!” 墨微笑了笑,这一个瞬间,她脸上的和善尽数褪尽,有某种傲慢出现在她脸上,这是一种绝对不属于“墨微”的表情,起码是晏临认识的那个墨微,绝对不会露出这种倨傲到近乎是嘲讽的表情:“你说绝对不可能?身为一个天才,你应该知道很多时候不要把话说得太满才是。” 她说着,指尖轻轻地划过虚拟屏,梓梓身旁的主机立刻亮了起来,梓梓脸色顿时白了,立刻返身去按键盘,然而无论他按什么,屏幕都丝毫没有反应。 “你从来没听说过‘墨微’这个人的能力么?”墨微不紧不慢地看了还在不断抽搐的暖一眼,似乎是确认她还没有死,随即略微挑了挑眉毛,“完全恢复三天之内受的伤,你以为这是什么?物质数据技术和虚拟数据不一样,虚拟数据可以直接删除,可是物质数据删除之后,那些物质在处理之前一直都还在那里。” “你……”梓梓一愣,只看着墨微在空中划了几下,随即那虚拟屏里传来合成音:“最高权限申请进行,识别开始——” 墨微仰起头,声音镇定如常:“系统管理员权限申请,申请人,微。” “声线识别成功,申请通过,权限开放,微王,请选择您想要进行的操作。” 墨微垂下头,平视着梓梓:“从回收站调取未销毁的备份,进行系统还原,完全恢复西格玛区数据。” 梓梓在一瞬间想通了墨微之前那句话,什么治疗能力,什么三天以内无域之中受的伤都能治疗!这是因为系统有三天的备份!墨微所做的,一直都是调用这三天内的备份取代现在的数据! 她就是那个叛变的、拥有无域所有权限的王!梓梓尖叫一声,向着墨微跑了过去,然而他身体素质实在是很差,没跑两步就猛地摔了下去,墨微垂下眼睛看着他:“整个系统一直都是我在维护,所以备份这件事,只有我一个人清楚。不过沈封那孩子对我的权限进行了紧急封锁,导致我仅存的调用备份的权限也受到了限制,只能在近距离接触的情况下进行调用,能顺利到达这里真是太好了。” 看着梓梓从狂喜突然之间收到巨大打击而产生的如同见了鬼一样死灰的表情,墨微继续在屏幕上划了两下:“谢谢你,要不是你连接上了主机,我也拿不回最重要的这一部分权限……对了,你刚才大概没有注意到吧?罗洱死了。” 梓梓从喉咙里发出一声尖叫,坐倒在地上,脸色死灰。他身后却传来一连串巨大的声响,原本笼罩着整个无域的巨大震动停顿了数秒,突然更加剧烈地震动了起来,几分钟之后,这种震动终于彻底停了下来。 一阵玻璃罩杯打开、外带身体落地的撞击声,暖从机器上摔下来,滚了两圈才停住。她看上去非常虚弱,浑身被不知什么液体浸湿了,然而盯着墨微的眼神却明亮得很:“微王,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墨微像是听不出暖这句话里面的疏离与愤怒,眼角弯弯,看起来心情不错,“小暖,没事吧?” 暖用不加掩饰的鄙夷的眼神看着墨微:“哈?不劳微王挂心,我这种无关紧要的人物,是死是活有什么关系?毕竟,微王你一个能掀起这么大乱子的人物……放开我!” 墨微没理会暖的挣扎,依旧握着她的胳膊把她架到旁边的椅子上:“放开我!微微!你不要指望你原谅你!永远别指望!哈,我对你而言不是不重要么!你扶我做什么?!简他是你的朋友你的爱人,他受伤了你去救他,我算什么!就算在你以前的记忆里我什么都不是,那这五百年对你而言算什么!这五百年里我们的关系就什么都不是了么!我当初是想杀了你的,在那个终结无域的游戏里面,你为什么没死……” “小暖。”墨微松了手,立刻把手放到她的额头上,“你刚成为王的时候不是说过,不知道为什么,在我这里觉得特别安心,其实我想我已经知道为什么,不过我不打算告诉你,因为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微微你做什么!微微!”暖察觉到大脑中一阵剧痛,惊慌这种久违的情绪骤然之间涌了上来。 “我在删除你成为王之前的记忆。”墨微露出一个极其温柔的微笑,看起来却像是下一秒就要哭出来的笑。 不知从何处袭来的、将要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的恐惧感瞬间占据了暖所有的感知,她奋力地挣扎起来,然而却并没有能够挣脱:“微微!你这个疯子!你有什么权力这么做!混蛋!那是我的记忆!我才有权力决定……” “我知道你会恨我……你尽管恨吧,我知道我没有权力决定这种事,也没有资格这么做,我只是自私地想要实现他的愿望而已,我最亲爱的……” ——我最亲爱的嫂子。 …… “微微,要是有一天我死了……” “哥,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有我跟简在,要死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哈,微微,你安静点听我说。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死了。” “不肯好好听人说话的人是你!我说过好多次了,没有这个如果。” “……如果我死了,你一定逼小暖嫁人,但是那个男人你一定要帮我仔细挑一个,一定要优秀到让小暖尽快忘了我……” “呸呸呸!哥,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对a类游戏有一点不好的预感而已。” “别胡思乱想。” “先答应我。” “呸,我才不答应你,要是你死了,我就天天带嫂子给你扫墓,天天看嫂子哭晕在你坟前。” …… 哥哥,你看见了么? 你的愿望,我答应了。 身体的虚弱加上精神冲击,在墨微松开手的时候,暖已经晕了过去。墨微低头看了暖半晌,突然发出一声极其短促、近乎喘不过气的笑声: “什么都不记得了,真的很好。” 她太过于专注,以至于完全没注意身后的墙上陆陆续续出现了好几道门,每一道门的外面,或早或晚到的人都神情复杂地看着门里。不过有人踏进来的时候,脚步声终于还是惊动了墨微。 “暖她没事吧?”最先踏进来并且用一种无比平静的口吻开了口的是陆衡舟。 “恩。”墨微只愣了一会儿,随即抬眼给出了一个如同平常的温柔微笑,转头,一个一个扫过去。 最左边是晏临和抱着笑笑的陌,然后是陆衡舟和钟寸心,再旁边是叶辰和晏钦,她的目光停在最后一扇门上,那个少年背着比自己还高的、重伤的男人,脸上的笑容狡黠而空洞,如同过去几百年里一样,亦如同曾经在那个游戏之中的时候一样,死气腾腾。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有一肚子的疑问想问和一胸口的情绪想发泄,聚在一起的时候,反而陷入了一种死寂的沉默。 “沈封。”第一次,墨微再度环视了一周,最后目光停在了最后那两人的身上,一时之间居然不确定自己应该说什么比较好。 “微姐姐。”封从来不知道,到见面的这一刻,自己居然会这么平静,不是因为那个正直得令人作呕的陌在场所以他必须维持这个表情的缘故,而是他心里,似乎是很享受这样的重逢,“我把简哥带来了,你不先给他治疗一下么?” “不用了。”墨微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屏幕上,屏幕上不知何时开始显示无域剩余的人数,再过不久,就会到达a类游戏的开始条件,“当初为了最后选拔的公平,被传送到a类游戏的时候并不是直接传送,而是把现在这个投影体销毁,直接重新将脑电波投影到尖方塔中,换句话说,进入尖方塔的时候,每个人的身体都会重新变成巅峰状态,所以没必要现在治疗。” “你在说什么梦话?”终黎陌微微眯起眼睛,“会被传送过去的只有玩家才对吧?就我观察,你似乎只在当初趁着简昏迷强行破开了他的记忆锁,还导致了一系列记忆混乱,并没有把他的属性改成玩家吧?” “没有。”墨微诚恳地点了点头,“但是我刚才改动了传送程序,把对象的集合从‘无域中所有玩家’,改成了‘无域中所有可识别非人造对象’。” “混账!”终黎陌瞬间脸色绿了,一句话没来得及骂完,墨微身后的屏幕上一瞬间从1012跳到了998。 所有人面前都只剩下了一片白光,这场久违的重逢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就这么短暂地结束了。 ——第三卷完—— 第100章 Foretime3〔partone〕 其实很少有人知道,墨迟的能力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因为他有个太过于强大、脾气还差因而名声远扬的妹妹。 不过虽然大多数男生都认可,被自己妹妹常年压在下面是一件丢脸的事情,不过对墨迟这个人表示羡慕和向往的还是大有人在。毕竟有那么一个漂亮且聪明、虽然是指腹为婚的政治婚姻然而却志趣相投的未婚妻夏小暖,实在是一件令人嫉妒的事。 不过墨微是个令所有老师头疼的大问题,为了感化这个坏脾气、天天惹是生非的坏学学生,学校成绩优秀、颇有名望、成熟稳重的模仿学生被派过去进行游说感化。 当然,自从这位模范学生严简成功变成了墨微的挚友加半个跟班之后,这个问题就变得更加令人头疼了。 不过好消息是,起码严简成功地让墨微意识到学习也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于是这位问题少女成功转型成了成绩很好的问题少女。 也有人去求助过墨迟,不过他总是稍微笑笑就结束了,他身体不好,文静得很,对自家妹妹的胡闹常年处于信马由缰的状态,最多偶尔事情闹大了,他会出面帮忙善个后。 他们的死亡是个意外,一起出去玩的过程中被一场雪崩埋住了,无人生还。 不过在恢复记忆之后的这一年多里面,墨微不止一次地想过,那大概不是个意外,就如同陆衡舟和钟寸心一样,他们应该是被上一任的王们挑中了,所以他们特意制造了一场雪崩。 不过他们看人的眼光真不错,墨微有时候会这么想,四个人当中三个成为了王,真是一个相当值回本的买卖。每次这么想的时候,她都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们四个人在同一个地方坠入了无域,然后一起活了下来。对墨微而言,这件事相当容易。 那个时候的墨微还是一个心高气傲的人,她认可无域的观念,赞同弱肉强食,她喜爱强大的人,并且从心底里觉得弱者的死是活该。她的才能与强大吸引了很多追随者,她的冷血与傲慢吸引了很多为她着迷的人,她在那一届无域之中为众多人的人所注意,而她眼里其实并没有看中多少人。 她从一个团灭的集团里捡回了导致这场团灭的罪魁祸首,那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瞎眼少年,那时候她的追随者里面有很多人看不起那个瞎子,她托着脑袋,看着那个瞎子一个一个地把想要害死他的人逼到绝境,然后那个盲眼的少年仰起头,向着她的方向笑:“微姐姐,这样的手段,你觉得我能留在你身边么?” 她挑挑眉毛,继续笑:“你不是已经在我身边了么?” 那个少年不以为然地笑了笑,可是她看得出来,那个笑容轻忽地浮在表面,那张脸上依然是死气沉沉。 墨微托着脑袋饶有兴致地想,成为王不知道能不能治好他的眼睛,要是能的话,一定让他亲眼看看,他自己脸上的假笑有多难看。 墨迟身体不好,在无域里头常年要靠着妹妹、妹夫还有未婚妻保护,而他似乎也并没有什么愧疚的模样,仍然活得相当镇定如常,所以在墨微身边的人里面有很多人都看不起他。极端地觉得有这么一个没用的哥哥在墨微旁边站着实在是对墨微的一种侮辱的人也绝对不算少,不过暗算墨迟的倒也是没有一个成功的。 那个盲眼的少年沈封曾经在一次偶遇的时候突然对他说:“墨迟,说实话,我很讨厌你,因为每次看到你的手段,都觉得看到当初的自己。” 墨迟目光清明地走了过去,并没有回答这种问题。事实上除了妹妹和未婚妻,能够让墨迟正经地说话的人只有一个,是他的一个朋友,名字叫岑陌。 墨微知道岑陌的事情,不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很确定岑陌一直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很讨厌她。尽管在她托大而导致身处险境的时候,岑陌曾经救了她一次,但是她很清楚,虽然自己从心底里尊敬岑陌,但是岑陌依然不喜欢她。 墨微不知道的是,墨迟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并且对此感到相当好奇,他直接问过岑陌,结果岑陌自己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大概归结为气场不和。恐怕这也正是真正的原因,在成为王之后的数百年里,尽管没有记忆,尽管陌王是出名的正直温和好说话,他和墨微的关系一直都疏远得很。 不过当时岑陌皱了皱眉毛,提醒了墨迟一句:“不过阿迟,说真的,我觉得你这个妹妹迟早会害死你。” 墨迟笑得温和:“阿陌啊,我不会用‘微微害死我’这个句式来描述这件事,正确地说只不过是,‘我可能会为了保护微微而死’。” 那时候岑陌不知道,自己会一语成谶。 那一代的无域被墨微搅得天翻地覆,乱七八糟。 无域中是有负责处理这一类“干扰”的监察的,就如同这一代的漆雕简一样。在这一代无域的运营中,漆雕简从一开始就在无域之中,唯一一次回到王的空间,就是第一次系统通告的时候。 第一次系统通告的发布者是:作为紧急事务裁判者的贾王,外部总监察封王,内部总监察简王。为了防止声音被认出来,漆雕简还在那一次通报中改变了声线,让自己听起来如同中年人的声音。 除了那一次之外的时间,漆雕简和其他几代的内部监察一样,他们伪装成职业玩家,不断参加各种游戏,通过暗中操控游戏的走向,来让被王们判定为“危险”的分子死在无域中,或者当这些危险分子并不参加游戏的时候,他们会更加干脆的通过武力手段,直接把危险扼杀掉。 另一个作用当然也是提供帮助,为被下注数目较高的人,比如当初被封突然加上了50个注的陆衡晓提供一点帮助。 本来像墨微这种极其不稳定、且颇有些恶质的性格早就应该被内部监察直接处理了,然而她在编程方面表现的才能实在是令上一代的王们下不了手,因为吝惜这个人才,或者说,在上一代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斗中,双方都想要这个人才,并且通过改变无域来强化自己的理念。 所以因为墨微而聚集到一起的这一群人,他们甚至是比其他人更加容易地活到了a类游戏,并且他们中的好几位,最后都成为了王。 墨微,严简,夏小暖,沈封,岑陌,还有另外几位没有参与这一代无域选拔的王,他们都活过了最后的a类游戏,尽管他们中的不少都在最后的a类游戏中心神俱疲。 那一届无域的规则与这一届无域稍有不同,a类游戏的参与人数有一万人那么多,而且他们那一次的a类游戏规则非常简单: 所有人在进入尖方塔的时候按照当时所在的区域被划分成了两百组,每一组的人一起开始穿过一些房间。能通过所有的房间的人存活。 相邻的房间之间有等候区域,通过房间的人会先在这里等候,只有当每一个人都通过房间、或者死在房间中的时候,下一个房间的门才会打开。 在这份规则里面并没有说房间的总数量,这个理由对墨微而言不难猜到,大概是每个房间里面都有着不同类型的死亡陷阱,因此每个房间都会减少一定数目的人。 当每一个房间的判定结束的时候,要是人数大于140人,那么就为所有人开启下一个房间,要是人数不足140人,就立刻停止游戏,宣布存活的人成为下一任的王。 墨微、墨迟还有严简当时在同一组,夏小暖、沈封、岑陌都单独各自在一组,看不到彼此的状态,只能专注于眼前的游戏。 事实上,在游戏的一开始,所有人看到规则之后都立刻处于一种不知所云和令人提心吊胆的状态。在进入第一个房间的时候,几乎每个人都更加紧张了起来,几乎不敢踏入这个房间,因为那个房间空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要是这个房间里有一群安氏兽,或者是一大排机关枪,那么这个房间会被称为非常困难、难以通过。不过无域中存活至今的大多数人都不是畏死之徒,他们大抵也都是血雨腥风中走过一遭的人,既然已经走到了今天这一步,与其退缩,还不如迎头而上,拼一条生路。 可是这个房间里没有障碍,没有令人生畏的任何东西,事实上这个房间里,什么都没有。莫名的诡异感压了下来了,人们在房间门口踌躇着,反而是不敢踏进这个空无一物的房间。 不过对此不以为然、觉得故弄玄虚的同样大有人在。 比如墨微就是。 可是墨微毫不在乎地、第一个踏进房间的时候并没有想到,在第一个房间里,他们所在的那一组的五十个人当中,居然死去了十七个之多。 她更加不可能想到的是,最后仅仅用了三个房间,就把这一万人,缩减到了一百二十四人,游戏就这样结束了。 第101章 Foretime3(parttwo) 房间的内容其实很简单,跟墨微一开始在心里推测的相差无几,无非是走过的时候会施加一个精神干扰,通过幻觉来让人难以通过房间。 第一个房间施加的干扰的内容大概是:给你一个回家、并且把这一切都当做从来没有发生过的机会,条件是你动手毁掉一个星球和星球上的两亿人,你愿不愿意回家。 任何一个人冷静的时候,都想得到答案,这是一个简单的道德考察而已,当然不可能牺牲两亿人的性命选回家,这个问题肯定是个陷阱。 可是那一届无域长达四年,四年从生理到心理的折磨让任何一个稍微有一点点恋家的人都无法忍受,他们近乎是自我催眠一样相信了这个问题是真的,并且毫不犹豫地牺牲了那两亿人。 第二个房间是强行唤起了记忆深处最幸福的回忆,房间正对面的墙上有着醒目的规则,半个小时之内之内不能穿过房间的人死。 亲人,朋友,这些可能再也回不来的东西,那些久违的属于人类的食物,那些几乎被遗忘的只能在文明世界享受的幸福,尤其是当他们心里对于能够在a类游戏活下去一点底都没有的时候,贪恋那一点点温暖也是自然而然,既然如此,半个小时又怎么足够? 第三个房间是强行调动心底最恐惧的事情,并且直接灌输到大脑里,形成幻象,不过第三个房间墙壁上不断有利箭放出,只要稍微沉迷于幻觉疏忽了躲闪,就很有可能会死。 封独自一个人在第四个房间的门前等待了二十多分钟之后,才确信这扇门不会开了。有人走进来,笑眯眯地说:“恭喜你通关了,从监视上看你是第一个走出第三个房间的人,我们决定免费赠送你一个愿望作为贺礼,在你原来那个世界,你可以实现一个愿望。” 封没立刻回话,通关对他而言容易得过头了,以至于他这一刻依然还是在默默地体会着突如其来的光明。 封是在进入a类游戏的瞬间获得视力的,他花了一会儿工夫适应了这种新的感官,因而第一个房间他稍微耽搁了一会儿。不过幸好第一个房间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意义,因为那个曾经的世界,他没有想过回去,即便回去了,也没有立足之地。 第二个房间同样没有意义,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没有任何称得上真正幸福快乐的记忆,他其实没想到,在第二个房间里他会看到姐姐沈卿,他在这个房间稍微耽搁了五分钟的样子,倒不是因为留恋什么,只是第一次,或许也是最后一次,他想看一看姐姐的脸,如果可能的话,他想记住这张脸。 他心里一直以为自己对姐姐只是纯然的义务和责任,再或者是不想亏欠于人,到最后发现自己心里对姐姐真的有感情在,其实他比系统还要惊讶。 就如同他没想到,在踏入第三个房间的瞬间,他看到一个女人的尸体躺在房间正中央。 这个女人……应该是墨微罢?他皱了皱眉毛这么想着,空气中的血腥气盖过了墨微身上他所熟悉的淡淡的气味,封没多看,心里对这种程度的幻术嗤之以鼻,怎么可能呢?那个强大傲慢目空一切的女人,怎么可能这么狼狈? 然而他最后还是看到了,那个本该永远傲慢地昂着头的女人浑身是血,抱着一具尸体站在那里,疯疯癫癫地笑,比他所能想象的最狼狈的样子还要更加狼狈。 她抱着墨迟的尸体不肯松手,最后是岑陌一脚把她踹开,才把墨迟的尸体抢了下来。 一共二百组人,最后只有一百二十四人活过了最后那个房间,墨微本来不应该那么轻敌的。然而在她和漆雕简刚刚踏进房间、刚刚受到影响而动作迟钝的时候,那个一直体弱而跟在他们身后的男人一把把他们拉了回来,自己走了进去。 谁都不知道墨迟最后看见了什么,墨微只看到他脸上表情扭曲了几下。就被一支箭射中了。 他不是第一个人,跟着墨微冲进去的人大多数都是一样的状态,恐惧、瞳孔放大、身体僵硬,有几个即便是被箭射中了,也丝毫没有反应。 射中墨迟的第二支箭直接透过了胸口,他身体本来就不好,随着鲜血向外涌,他的脸色愈发苍白。还没来得及进入房间、正在观望的人们几乎被一声惨叫刺破了鼓膜,墨微像疯了一样冲进去,直接把墨迟抱了回来。 在大家都震惊于墨微第二次进入房间为什么没有收到影响的时候,严简却突然悟了—— 这一个房间是制造每个人心底最恐惧的事情的幻象,而这个效果对这个时候的墨微而言根本没有用。 因为这一刻的事实,就是她心底里最恐惧的事情。 墨迟吐了两口血,抬头对着墨微笑,尽管透着虚弱,但语调却温柔如常:“微微,我不行了。” 墨微满手是血,这当然不是她第一次双手沾满血,然而从未有过一次,她像这一刻这样恐惧到几乎全身发抖:“哥哥……哥哥……” 墨迟费力地抬起手,摸了摸墨微的额头,嘴角流着血,那笑容却相当圆满,随即他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只轻轻地握着墨微的手:“微微……不要杀人……也不要给我复仇……否……否则的……的话……你跟那些王……有什么区别……” 在很久之后,墨微才想起来这句话,才开始明白墨迟那一刻究竟在想什么、在说什么。但她那个时候精神近乎崩溃,她听见了,却如同没听见,一如她明明应该想得到墨迟为什么撑着最后的力气,摸了摸她的额头。 认识墨微的人都知道她是天才,可是从来没有人知道墨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亦或者是有着什么样的才能,没有人知道他什么时候看透了无域的本质,什么时候跟某位王有过接触并且通过某种交易拿到了一小部分无域的权限,没人知道又是什么时候,他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地方解析了部分无域的程序,并且偷偷做了这么一个程序,在性命最后的那一刻,把这个程序植入了墨微的身体里面。 直到数百年之后的那一天,微王坐在控制室,满脸不耐烦地按下这一届无域开始的开关、将自己的精神连入无域的那一刹那,这一个小到躲过了所有检测的程序终于启动了。 启动条件:当墨微的精神再度连接上无域。 启动性能:销毁记忆锁定程序。 有很多时候,墨微有点痛恨自己过于强大的精神力。她想起来即便是兄长死后,她的精神早就已经一片混乱,可是她意志拼命咆哮着不能崩溃,就像是迫性或者是一管一样,硬生生地克制着情绪站起身,撕了一片衣服蒙住严简的眼睛。然后她一只手抱着兄长尚还温暖的尸体,一只手牵着无法看见任何幻象的严简,穿过了第三个房间。 一直到通关确认响起来的一刹那,她才终于崩溃了。 再后来,消除记忆,忘记了兄长的死,忘记了暖看到墨迟的尸体之后精神恍惚的样子,忘记了其他不相干或是恨她的存活者或讥诮或同情的脸,忘记了那个永远冷着一张脸岑陌、架子比墨微端得还高的岑陌硬生生从已经发了疯的她怀里抢走了兄长的尸体,毫无尊严地求王们复活墨迟。 当再度想起来的时候,昔日的爱人形同陌路,曾经的嫂子性情大变,而拦在她面前、要阻止她逃离这一切的少年,是曾经跟在她身后的那个孩子。 尽管不是故意的,但墨微无法否认,在她打开封记忆锁、看着封骤然之间承受那些记忆而整个人僵硬住、几乎开始发抖的时候,她的心底深处,有一点微妙的快感。 躲进无域、身受重伤之下迫不得已、或者说也是趁机要一个人帮她清扫进入无域内部的控制室的障碍,她跟罗洱做了交易,在跌跌撞撞地在无域中逃命的时候,被陆衡舟捡到了。 要是早知道最后被偷袭的人会是漆雕简,她不确定自己当初还会不会那么做,正确地说是,她不确定自己当初是不是一定不会那么做。她的心性其实一直在变化,墨迟临死的那一句话,像一把钝刀,在她进入无域后的这几个月里,一点一点地把她的狠戾与骄傲切割成了碎片。 有很多时候,她已经分不清楚自己救人是不是为了兄长,但是她心里的麻木却依旧在滋生着。 要是有个旧友在场,大概会觉得惊讶,那个在这一届无域里面的墨微,那个如同圣人一样的墨微,其实更加像是另一个墨迟。 不过其实很多时候,墨微会想一想,明明一开始她只是想利用陆衡舟和钟寸心的能力顺利进入尖方塔,到最后为什么变成了她跟晏临两个人搭伙过日子? 晏临身上,有某种令她的精神平静的力量,非要给个明明的话,或许应该叫平凡。 她是个普通人,与钟寸心、陆衡舟那种习惯站在众人中央、习惯于傲慢的人不同,她只是一个在这种游戏里面,依然偶尔心软、经常犯错、会哭会笑、会疼会倔强的普通人。这种普通是有力量的,似乎只要呆在晏临身边,那些本就遥远的过去,似乎就会变得更加遥不可及。 从钟寸心那里听说终黎陌跟晏临那一段的时候,墨微心里无比想笑,晏临和陌,这两人完全是两个极端,一个不管外表如何坚强冷酷,可是心里始终是个有知有觉的普通人,另一个不管外面表现得多么正常到近乎是令人觉得反胃地多情柔和,然而任何跟他相处超过三十秒的人都知道他骨子里是个什么样冷酷无情的人物。 阿临先遇到先喜欢上的钟寸心,真是太好了。墨微有时候这么想着。 严简,或者叫漆雕简昏迷的时候,她实在是没忍住,理智上知道他身体重伤不适合这么做,可是心里对于万一他醒过来直接离开不给她机会怎么办。 她最后还是没能忍住动了手,没想到会让漆雕简整个记忆、连同对自己名字和身份的记忆统统混乱掉,并且忘记成为王的事情。 或许,这也是命运的一种吧? 第二次坠入a类游戏的几分钟里,数百年的事情从她的大脑中略过,墨微最后这么想着,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Chapter 97 “去他妈的!” “扑哧——”封相当不合时宜地笑了出来,“真不容易,能把你逼到爆粗口的份儿上。” 能把终黎陌逼到失态的事情,这世界上恐怕也不多,其中最容易的,大概就是面前的情况。山洞顶上突然间裂开了一条缝隙,泥水全方位、无法躲闪地喷了他一身。 重度洁癖患者的终黎陌干脆地脱掉了被泥水和血污弄湿得一团糟的白衬衫,干脆赤着上身,白了封一眼继续走。 a类游戏红绿灯捉迷藏,游戏地点,串联山洞内。 规则:玩家进入时被传送为五人一组,绿灯的时候玩家行动,“鬼”不能动。玩家搜寻到鬼的话,可以将不能动的鬼杀死,获得两分。红灯亮的时候玩家不能行动,而“鬼”则开始行动,除非被鬼发现,否则玩家不能移动。 被“鬼”找出来的一组人可以选择牺牲一个同伴换取其他人的平安,这个方案存活者每个人得到一分,或者大家与“鬼”战斗,五个人合作的话,能够打赢鬼的几率还是很高的,但是要想无伤的话几乎不可能,这样的话每个人可以得到三分。 得到五十分的人可以提前通关,或者存活到人数不足140人的时候同样可以通关。 不过还有另一个不得分的选择,在绿灯期间找到一个房间躲进去,鬼就无法进入房间。不过这一个方案有两个问题,其一,首先要能从一片昏暗的山壁上找到“房间”的入口,第二,房间内部并不一定绝对安全。 这个第二点是封和陌两个人作为王提前知道的情报,绝大多数人都还要靠鲜血来领悟这个情报。 他们这一组现在已经只剩下四个人了,笑笑还是个小孩,脚程不够快,这会儿被封抱在手里,封体型还是少年的样子,抱着一个孩子行动略微有点滑稽。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是随机配过来的,能被角或者是木盐剩下这个人自然也是有着可圈可点之处的,本来也不是这么安静地屈居人下的人,可惜这已经是第二轮了。 他一想起那个被他们留在身后、残破不全的尸体,就忍不住不寒而栗。 这是第二轮绿灯,上一轮红灯之前他们找到了一个房间,但是封和终黎陌两个人坚持不肯进房间,所以他们心里一直心存芥蒂,更不巧的是,第一轮红灯的时候,他们被鬼发现了,而且是两只鬼一起。 那个人立刻愤怒地叫了起来,要求封把笑笑扔下来。 封和终黎陌两个人都干脆地拒绝了他的要求,并且以三票决定了要同时跟两只鬼战斗。在可以移动之后的一瞬间,谁都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一下子冲上去一刀刺向了当时抱着笑笑的终黎陌。 这当然是愚蠢的做法,之所以与鬼战斗与丢弃一个人这两个选择诱惑性相似,就是因为丢弃一个人就意味着损失一个人的战斗力,以后再遇到鬼就很有可能无法战斗,必须继续舍弃同伴。而战斗又不可能不受伤,所以每一次战斗也同样会削弱战斗力,谁都不知道下一场带伤作战还能不能赢。 会愚蠢到自相残杀、无畏地损失战斗力,实在是令人没有想到,不过更加令人没有想到的是,终黎陌居然就在那一个躲无可躲的瞬间里面躲开了那把迅疾地刺过来的刀。 可是血,还是滴落到了地上,可是刺入他身体的刀,却是握在他怀里的小女孩手上的。 终黎陌几乎是无视了偷袭自己的男人、面前的鬼,还有身上的伤口,低头盯着笑笑:“要是我没记错,我救过你的命,你这是在恩将仇报么?” 那个小女孩眼神明亮而且狠戾:“你们是王!你们杀了我爸爸!我是来复仇的!” 终黎陌沉默了一会儿,封已经忍不住开始喊他:“喂,我不擅长打斗,绿鬼的战斗力设定是按照队伍平均值乘以3来的,你体力比我好太多,我没法同时压制这两只绿鬼!陌你先过来帮忙!” “那就随便杀个人喂一下拖一点时间好了。”终黎陌不紧不慢地抬头,“我记得绿鬼的食欲压倒一切,你喂给它一个人,它不会优先攻击你的。” 于是在那个偷袭陌的人来得及惊恐、道歉、求饶之前,封已经暂时摆脱了两只绿鬼,灵活地跳到了他的肩膀上,刀刃擦过他的喉咙。随即,他的身体被封当做诱饵甩了出去,落在两只鬼的面前。 这一系列血腥且残暴的画面落在笑笑的眼睛里,让她的眼神愈发坚定,终黎陌轻轻握住笑笑握着刀柄的手,声音轻柔地问:“你知不知道,要是你真的杀了我,封一定会丢下你一个人?这样的话你必死无疑?” 笑笑还是个孩子,看得出提到死的时候她稍微瑟缩了一下,然而她依然没有退缩,声音里满是咬牙切齿的仇恨:“知道!我宁愿死不屑地你们这种人的保护!” 终黎陌终于握着她的手,慢慢地把刀从肋骨间拔了出来,扭过头:“封,帮我抱一会儿孩子。这孩子活到今天,倒也不全是靠陆衡舟的庇护,她骨子里资质倒是真的不错。” 封趁着两只鬼发疯一样撕咬那个还没断气的男人的空档过来接过笑笑,也不管她还在挣扎,随手把她手里的刀抢过来扔远了,闷着声音笑。终黎陌得了空档,随手压了压伤口,居然轻松地止住了血,随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下一刻,他出现的时候,那两只鬼的头已经都在他手里了。 “六分到手。”封露出好宝宝讨巧的笑容,“看来五十分也不是那么困难。” 终黎陌从鼻子里哼唧了一声:“说得轻巧。” 封略微低下头,在笑笑耳边低声道:“看见了么,那才是这个人的能力。你要复仇,要不是他让着你,根本不可能。”他感觉到笑笑在他怀里稍微抖了一下,眼角更加弯了,“嘛,不过我告诉你,主持你父亲死的那个游戏的人不是陌,是聿。是奖品是药物的游戏,聿有一个癖好,看起来似乎是引诱别人自相残杀,其实是要你信任陌生人和提供信任。聿对信任非常执着,所以在他游戏里死了的人……” 封顿了一顿,稍微张开眼睛:“不是想害人,就是被自己相信的人害了。” 封温柔且慈爱地抚摸着笑笑的脑袋,忽略掉笑笑已经不能遏制的颤抖:“喂,陌,这孩子有意思,等以后留给我教导好了。” 终黎陌没搭理封这无聊的发言,抬头看了看开始闪烁的红光:“快绿灯了。” 不过这第二轮绿灯他们倒是并没有顺利找到其他鬼。笑笑安静得很,另一个跟着的男人也不敢造次。终黎陌被泥水喷了一身、脱掉了上衣之后心情一直不怎么样,倒是封心情不错:“说真的,没想到自己还有再参加游戏的这一天。虽然我们现在的状态大概是作弊,不过真怀念。” “你自己怀念就好。”终黎陌语气干燥得很,显然是心情不好,语气忍不住带了点讽刺,“我不记得之前的参加过游戏,所以这玩意儿对我而言新鲜得很。” “哈。”封听出了那句嘲讽,不过没理会,“说起来,你知道这分组的机制是什么样的么?” “不知道。”终黎陌皱了皱眉,稍微思考了一会儿,“既然笑笑跟我在一组,大概当时皮肤有接触的会被一起传送?” “我当时还背着简哥呢。”封摇了摇头,“现在看的话大概是距离越近分到一起的概率越高,但是因为是概率区别,所以不绝对。这么推测下来,真的不好说当时在场的人现在都在哪里。” 终黎陌挑了挑眉毛:“我在意的事情是,你不是一直跟简合不来,怎么突然改口称呼简哥了?” “以前的事情想起来太多了,他当初有时候拿我当亲弟弟看,也不可能不感激。”封斜了聿一眼,重新闭上眼睛,“反正你也快想起来了,急什么。我到现在还清楚地记得,当年你跪在地上,眼泪直流地求离王救救墨迟,一直跪了有两天。哈,说起来,你大概是我看见的第一个哭泣的人。” 终黎陌还是没搭话,他心里稍微有点奇特的感觉。不管封说什么,他知道那是真的,也知道那是自己做过的事情,可是他想不起来,感觉就似乎在听别人的故事:“封,适可而止。” “哈,你这是恼羞……聿?!你怎么在这儿?!”封原本轻快的语调瞬间严肃了起来,几乎在一瞬间恢复到了自己身为监察的身份,“a类游戏开始一个小时之前你们就应该全部结束游戏、回到上面了,你违规了?” “一来是角请我帮忙杀人,所以议会批准了,我没有违规。”刚刚绕过转角跟封打了照面的聿不紧不慢地走过来,“第二是我本来也想留下来看看,这么难得一见的场景,不想错过,没想到会被卷进游戏。” “第三。”他身后跟过来的是个青年,“有小道消息说,墨微在尖方塔里面设了通道,能够逃出无域去。” 终黎陌盯了那青年一会儿:“青城,给你五秒钟时间,滚出我的视线,否则我现在就杀了你。” Chapter 98 第一次红灯就撞鬼的倒霉经历,显然并不止封和终黎陌那一组。 晏临手里抱着一个小孩独自在昏暗的山洞里飞奔,好不容易甩开了自己一队的其他人。 她的境遇跟终黎陌和封的几乎一模一样。不过对比起来晏临大概是他们一群人里面最倒霉的那一个,因为她稀里糊涂地被传送到尖方塔、看完规则之后,立刻发觉自己队伍里面的人她一个都没见过。 队伍里另外四个人其中两个应该是互相认识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男人,身材比地球人高大不少,两人压低了声音讨论着什么,是不是拿不屑的眼神扫视旁边的人,另外还有一个瘦弱的女人,还有一个人,晏临一开始差点没发现,找了第二圈才在角落里看到了那个看起来路都没走稳的小孩。 那个小孩缩在角落里,看起来有点害怕的样子,小心翼翼地环视了周围的人。晏临刚才看着那两个男人的时候,心里还在带着恶意揣测着这两人正在盘算的内容,这会儿对着一个毫无力量的孩子自然是动了恻隐之心,忍不住凑过去蹲在他旁边:“你跟妈妈不分在一起吗?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抬起头,伸出胖乎乎的胳膊,眼睛亮晶晶的,一脸天真无邪:“我……我叫巫马角!姐姐抱~” 小孩子胖乎乎的身体很柔软,也有点重,不过以晏临的体力这点儿不算是么。想到体力的事情,晏临又想起了教她这一切的终黎陌,没忍住叹了口气。 前面有个男人忍不住骂了一声:“磨磨蹭蹭的,还非得带上……” “闭嘴!”另一个男人斜了晏临一眼,给同伴递过去一个眼色,他的同伴立刻闭了嘴,看起来恍然大悟的样子。 晏临有点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希望不是我想的那样。她怀里的巫马角表情天真可爱,仰着脑袋:“姐姐,为什么叹气。” “没什么。”晏临也不知道是在安慰巫马角,还是在安慰自己,“我能保护你,相信我。” 不过有时候,天真不是一个优点,比如现在这个时候其实听到另外三个人一致要求晏临把这个小孩丢给鬼的时候,晏临并没有觉得很意外,甚至说,因为早有所料不过是想等个结果,现在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先在心里觉得那个女人蠢,既然这两个男人是一伙儿的,那牺牲了巫马角,下一轮肯定牺牲自己,在下一轮就轮到她了呀?不过想想她心里一定觉得违背这两个男人同样没有活路,不如祈祷整个游戏里面他们不会遇到第三次鬼比较实在。 决定走哪一个方案是通过投票决定的,多数决的方法。在他们即将开始最终投票之前的一瞬间,晏临一直藏在手心的刀瞬间架到了那个瘦弱女人的脖子上:“投战斗,快。” 被迫进入这种局面,另外三个人当然是满心不甘愿,自然也不肯帮忙,从表情上看,大概甚至是幸灾乐祸地想让鬼把这个不知好歹的女人杀掉。鬼比想象中还要强大很多,即使晏临对自己的身手很有自信,居然一直处于下风,勉强是跟鬼一直纠缠了大半个小时,直到绿灯终于亮了起来,鬼的动作瞬间停止,晏临才总算杀掉了这只鬼。 不过从表情看,晏临的身手还是让他们心存忌惮,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落井下石,趁着这个当口,晏临既没有回头示威,也没有趁机约法三章,她几乎都没有犹豫,下一刻就抱着巫马角,甩开其他人跑开了。 再留下去迟早被自己人捅刀子,晏临心里清楚得很。她不傻,之前没走,不过是还有点天真地希望他们是好人,到现在再不走,就是真的蠢了。 “姐姐……”巫马角窝在她怀里,瞪大眼睛从她胳膊旁边看着那被甩脱的三个人,“我们为什么要跑?妈妈说人多容易活下去……” 人多么?晏临苦笑了一声,低下头看着怀里的孩子不明世事的样子:“没事的,乖,姐姐保护你就好。” 巫马角没再说话,稍微闭上眼睛,好好地窝在晏临怀里,他知道晏临这句话说得太大了,根本不可能实现,只是这种被保护的感觉让他稍微有点怀念。 封和终黎陌知道的参数,他当然也知道,绿鬼的实力设定是在场的人员全员平均实力乘以三。刚才晏临抱着的要真的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孩的话,她应该能秒杀那只绿鬼才对。可惜现在带着自己,而且没有另外三个人拉低平均值,他们两个要想打得赢一只她们两个平均实力乘以三的绿鬼,基本也只有像晏临刚才那样拖时间这一条路。 要是晏临一个人对上那只绿鬼,基本必死无疑。 巫马角睁开眼睛,在昏暗的山洞里面盯着晏临看了一会儿,最后却悄无声息地把手指缝里的几乎快要弹出来的刀片收了回去,甚至是带着一点撒娇地想着,就再一会儿,再让别人保护我一会儿。 跟封那样、故意选择与死亡时相同年纪的身体不同,巫马角的精神在进入无域收到了不可修复的损伤,所以他永远都停留在进入无域的时候的年纪,一直都是小孩子的样子,无法变更年龄,只不过他的心智比起其他王还要冷漠残忍一点,所以从来也没有哪位王会把他当成小孩子看。 他在这颠簸的路途之中,忽然想起来快一百年之前的某一天的一个夜里,他不记得那是哪一个时空的哪一个星球,只是记得那一夜一个人在深夜的街头游荡。 那天有点小雨,他出门的时候随手拿了一件大概是聿的大衣,结果把自己整个人都裹在了里面,彻底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 那个星球经历了长达六年的内战,一直到他动手介入才总算消停了,整个城市满目疮痍,他没什么同情心地看着路边饿殍满地,尚且还有力气的人们虽然痛苦却满怀着那种名为“希望”的东西正在一点一点地重建家园。 他知道,再过十年,这些战争的创伤就会统统消失,甚至不存在于人们的记忆里。然后他们会平安富足地过上一百年,或者一千年,最后,战争会再次席卷而至,忘记了战争的伤痛的人们会再度狂热地开始征战。 把麻木的表情裹在大一之中,他如同夜游的鬼魂一样向前走着,在那一片黑暗之中,他却看到一个没有完全毁于战争的电影院,居然亮着暖黄色橘黄的灯,隐约看得见里面光影幢幢,似乎还在放电影。 他停在门口,细细密密的雨中,他看见门上贴着一张手写的字条: 每个孩子都值得一个有着童话故事的童年,欢迎任何年龄的孩子。五可布一张票。 任何年龄的孩子,他盯着这句话看了好一会儿,然后买了一张票,窝进这个又小又破的电影院里面看了一整夜儿童电影。 这正是为我准备的,他那个时候那么想着,尽管他已经不记得那一夜的电影说了些什么,但是他记得,曾经有一家电影院,愿意接纳任何年龄的孩子。 一如现在,他窝在晏临的怀里,久违地觉得,自己似乎正在继续那个被血腥与死亡中断的童年。 晏临再跑了不远的一段距离,恰好摸到有一块山壁是不存在的,虽然表面看上去还是山壁,可是她的手却可以伸进这看起来坚硬无比的山壁之中。 她停下来反复伸手试探了两下,才确定这里面确实是可以进入的:“巫马,这个,好像就是规则上面说过的房间。” 巫马角瞪大了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晏临,似乎是完全不知道对方再说什么的样子。晏临深吸一口气:“巫马,我们只有两个人,再遇到绿鬼,恐怕必定会死。”她抬头看着前方的山壁,“我知道,房间里面一定有机关,这个游戏不可能有这么轻松的避难所,但是,我们没有其他选择了。” 巫马角听了这半天,才算是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面前这个女孩明明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却还要跟自己解释这半天。她是想说就算你是个小孩什么都不懂,我也会把一切都告诉你,让你有机会选择。 巫马角心里忍不住发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憋住没有直接笑出声、保持住了脸上的一片天真,脆生生地说:“好!” 要是封或者终黎陌、甚至说任何一个其他的王在场,一定觉得巫马角疯了,房间里有没有杀招、多恐怖都是未知数,谁都没有房间内部的数据,只知道不仅仅是物理攻击、精神刺激也不是没有可能呢,就算他是王也未必能够活得下来,他何必跟着晏临冒这个险呢?相反,要是留在外面的话,只要他动手,拼尽全力去拖住几只绿鬼到绿灯的时候还容易得多。 唔,大家早就都疯了。巫马角露出一个笑容,不差我一个,真的。 Chapter 99 大概是晏临的人品真的是不错,第一个房间居然让她遇见了一个安全的。 起码是周围一圈大概一米那么宽的边缘是安全的,当然,晏临和巫马角都没有忽略占据了房间80%面积的那个根本看不见底部的大坑,事实上他们也毫不怀疑,以这个坑的设计方式,掉进去肯定会死。 他们是在绿灯的时候进来的,当时房间里一片漆黑,晏临在进入房间之后一直紧贴着入口没有动,现在她能确定的就是这一块地方的是安全的,她不想冒着触发任何机关的危险再向前走。 结果等红灯的时候,房间里居然也被红灯照亮了,晏临眼睁睁看着红色的光线照出她前方不足一米的那个大坑,心有余悸地侧行两步,背靠着房间墙壁,坐下来休息。 红灯亮着的时候,在房间里面仍然可以自由活动,这里的设置跟外面的原始而恐怖的山洞构造完全不同,相当现代化的风格,矩形的房间,只有一米来宽的边缘有地板,晏临抱着巫马角,背部紧紧地靠着墙壁,总算是稍微松了口气,微微合上眼睛,整理一直没来得及理清的头绪。 本来应该是终黎陌死而复生、而且真是还是王的消息冲击性最大,可是一坐下来,纷沓而来的思绪,全都是关于墨微的。 其实墨微身上的谜团一直很多,仔细理一理的话,能够想很长一段时间。 墨微治疗的能力,如此违反常理的能力为什么大家一直都默认是可能的呢?晏临想着最后听到的那些话,这个能力的本质是能够提取无域中三天以内的备份替代当前数据。晏临仰着头自己一个人在脑子里活跃气氛,恩,人形的一键还原精灵。 终黎陌,漆雕简,推测的话大概是在洗白了记忆之后为了让他们没有最后一点牵连的感情,所以没告诉他们姓氏,这么看看,这群王在给自己取姓的时候真是有些恶趣味,终黎陌那个“在清晨结束的时刻逐渐生疏而远离”的名字,大概是根据自己名字的意思、加上某种无聊的文艺癖好取出来的姓氏。而漆雕大概真的是简王本人某天看上了一个漆雕,就干脆用了这个器物作为姓氏。 晏临没忍住胡思乱想了一阵,说起来要是钟寸心以后成为王会叫什么?心?再随便扯个长长的姓氏,听起来怎么这么像个软妹子哈哈哈哈……在一片瘆人的红光之中,晏临毫无征兆地笑了两声,这场景实在是有点惊悚,她怀里的巫马角虽然当了这么多年的王,居然也被小小地吓了一跳。 虽然晏临不知道,漆雕简去找陆衡晓并且主动提供帮助,是因为终黎陌跟封无聊的斗嘴导致封直接给陆衡晓加了五十个筹码,不过她能够推测到,无论是一开始帮助钟寸心过关,还是后来帮助陆衡晓,一定都是因为王判定这两个人有被帮助的价值。 那么继续想下去,袭击漆雕简的人应该就是被罗洱以“这个人知道离开无域的方法”所引诱过去的人,漆雕简作为另一位监察,确信自己打不过之后,在没有权限的情况下胡乱改变投影方式,类似于直接撕破了这个三维空间试图随便找个空间逃跑,按照后来墨微不能治疗他的情况看,大部分伤估计还是因为跑到什么扭曲的空间去了才造成的。 啊!晏临一瞪眼睛,想起来漆雕简和暖当时的对话,这么想来,暖在被系统投入无域的时候遇到了漆雕简,顺手把他扯了回来,借机改变了自己的坠落轨道。墨微趁着漆雕简昏迷,强行打开了他的记忆锁,结果几相相冲之下,漆雕简的大脑完全混乱。 再在想想当初墨微跟聿在游戏里的对话,分明就是交情匪浅。 墨微那边的破绽,现在想起来还真是不少,大概也只能怪自己真的从来没有怀疑过。晏临顺着想起当初钟寸心在说到漆雕简的时候有过一瞬间的欲言又止,心里几乎是认命且习惯性地嘟囔了一句:切,钟寸心那厮果然又骗我。 一片阴森森的红光中,巫马角默默无言地看着晏临一个人坐着,脸上的神色千变万化,一会儿冷笑,一会严肃,一会咬牙切齿,这会儿还露出某种秋后算账的阴狠笑容,巫马角差点没怀疑这个人因为精神压力过大已经精神分裂了。 红灯熄灭的一瞬间,他们两个人已经出现在了刚才进入房间的地方,晏临再度伸手去推房间所在的那面山洞壁,然而现在已经是真真正正的墙壁了,再也不可能进入得了。 这一点完全没打击到晏临,怎么想这个游戏也不可能会容忍有人一直缩在同一个房间里就顺利通关这种好事,所以心理准备早就有了,不过意外的是,房间外面正好有一只一动不动的绿鬼。 晏临立刻毫不犹豫地为自己和巫马角各自取得了两分,盘算了一下现在手里有五分,照这个进度下去起码要十来轮才能凑齐五十分…… 算了,还是能活多久活多久吧。晏临乐观新心情垮了一个角落,也没时间继续犹豫,立刻继续向前走,这一路她也并没有专注于找寻鬼并且击杀得分,而是更加专注于寻找房间,毕竟房间才是保命的手段。 第二轮的绿灯比第一轮时间要短,红灯亮起来的时候,晏临还没有找到房间,只来得及把自己和巫马角都塞到一块凸起的石头背面,然后默默祈祷自己不被发现。 红灯是没有计时的,这一回合的红灯在晏临感觉上,实在是比过去每一次都要漫长。 昏暗的红灯之中,她几乎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不可控制地拼命响了起来。巫马角在她怀里似乎是安安静静地睡着了,晏临努力强迫自己不去想被鬼发现的后果,低着头,看着怀里孩童天真得如同天使一样的小脸。 孩子的天真果然是抚慰心灵的利器,感觉到心跳的平静,晏临默默地这么想着。虽然那个孩童本人要是知道她心里在想这个,大概是会笑出声的。 他当然不是在睡觉,他正在努力地想要让思维连接上更高维度,哪怕只是通讯也好。不过尖方塔明显自带了某种屏蔽,导致他现在只得先试图联系同样也在尖方塔内部的其他王。 而所谓“天不遂人愿”就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频道,好不容易接上了一个通讯,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听见对面传来一个女声: “喂,是角吗……” 对方没说完,巫马角就挂断了通讯,没好气地睁开眼,心里默默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接上一个,居然还是那个叛徒微王,真是倒霉透了。 不过在他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就发现其实他刚才那段经历还不算最倒霉的,更加倒霉的是,他一睁开眼,听到一声无比苦涩的“你醒啦”的同时,就发现面前漂浮着投票框—— 没什么疑问,说明他们又被鬼发现了。 他是很认真地想了三秒,劝说晏临要不要投牺牲一个人,然后把自己扔下来。虽然自己也打不过这只绿鬼,不过绿鬼吃东西速度不快,应该不会吃得连碎片都不剩。只要留点碎片,贾那边应该就能够重塑一个自己,最多不过也就是疼上那么几个月。 不过在看到晏临毫不犹豫地选择战斗之后,巫马角也就心安理得想着“自己是个小孩子嘛”地选了战斗。 这一回不用提防队友对巫马角动手,晏临把巫马角放到地上,放开手脚去跟鬼战斗,她的力量完全不占优势,所依赖的很大程度上是行动灵活,所以拖时间基本是唯一的选择。 晏临相当震惊地发现这一只鬼比刚才的那一只要强很多,即便这一次自己没有带着累赘,也依然打得相当痛苦。鬼的身材跟白鬼和红鬼一样,都是圆圆滚滚的可爱造型,很适合做成手机挂坠或者是别的什么饰品,销量肯定不错。 生死关头,晏临发现自己居然有心情自顾自开了一个玩笑。 说实话她这一刻的状态很轻松,从听到所有人在进入a类游戏之后都会痊愈之后,她的心情就一直很轻松。那些伤痛,那些触目惊心的过往,连带着那些曾经的事情,都已经一起消失了。 生死什么的,似乎变得无关紧要,因为她在乎的人都已经重新好好地活着了,她终于有心情开始回忆那个曾经变得满目疮痍的钟寸心,他已经痊愈了,以他的智谋现在应该能够顺利活下去,然后成为王,然后…… 把自己忘了。 晏临心里一酸,手里的动作慢了半拍,差点被那个圆滚滚的手臂砸到后背。她稍微拉开一点距离,感觉到连续两场超负荷的打斗带来的疲惫已经开始让动作不再顺畅。 她大概是活不过去了吧? 等到几百年之后的未来,钟寸心想起自己的时候,会不会只是像“多年前的故人”这种感觉呢? 一时之间又有点不甘心,他们两个都还没有表白过呢,明明心意都清清楚楚,可是都没有表白过呢。 要是提前有人跟晏临说,等到临死的时候,你会失去任何理智,变得无比感性、小女人、对鸡毛蒜皮的感情小事纠缠不休,晏临一定不相信。可是到现在,就是这种感觉,因为没有其他需要在意的事情了,不如临死放任自己胡思乱想一把了,想到的却都是些根本不重要的消失…… 突然之间,晏临光速回了神,不是因为其他,而是她察觉到因为鬼的动作轨迹突然毫无理由地紊乱了一下。机不可失!她正好退让到山壁边上,立刻双腿一蹬,飞速地弹了过去,鬼当然也不是全无防备,一甩胳膊,从晏临肩膀边上擦了过去。 顾不上右侧肩膀上剧烈的疼痛,晏临直接落到了鬼的肩膀上,还能动的左手一下子穿透了鬼的头颅。 巫马角不做痕迹地把同样是用来逼退鬼的第二发飞刀收好,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晏临捂着胳膊走了回来,单手把他抱了起来,然后低声道:“对不起,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保护你走多远,但是我不会丢下你的……” 巫马角重新把头窝在她脖子上,心满意足得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 不过所谓祸不单行就是,这一次绿灯一开始,晏临就遇到了一个绝对不想遇见的人—— 青城。 令事态更加复杂的是,他们见面的时候,晏临的手正好从旁边的墙壁中穿了过去。 Chapter 100 青城和晏临两个人的恩怨,说多不算多,一共也就那么三两回碰面,不过要说少嘛,也算不上少,这三两回也实在是惊心动魄了那么一点点。 再加上青城刚刚在终黎陌身边受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看见晏临,实在是没法心平气和。虽然说要跟晏临正面动手的话,青城自认胜算估计连三成都没有,不过毕竟晏临还带着一个拖油瓶,而且惨绿惨绿的光线下,她看起来状态也不怎么样。 晏临抱着巫马角的手臂瞬间收紧了一点,带着一个小孩子,另一只胳膊不知道是断了还是脱臼,一时半会儿估计用不了,刚才耗尽力气带来的疲惫还远远没有散去,虽然对方看起来也略狼狈,不过晏临心里依然没什么把握。 局面一时僵住了,唯一值得庆幸的事情是,双方与同伴分开都是第一回合红灯结束的时候,换句话说,他们都不是第一次单独度过红灯时间,在对峙到绿灯闪烁的时候,双方在一个瞬间达成了了共识:不算怎么样,要是这个状态被鬼找到,肯定会死。 难得两人有了相同的危机意识,也就先不管彼此之间乱七八糟的纠纷,几乎是同时躲进了房间里面。 几乎是在晏临进入房间的同时,红灯亮了。 在房间内部不受红灯的限制,总算是可以停下来处理这两个人之间的恩怨,不过这之前缺一个步骤——从房间里活下去。 这个房间显然不如之前那一回合的房间来得容易,晏临比青城进入房间得晚一刻,在进门的刹那,晏临在心里暗自防备了一下青城会趁机偷袭,因此在进门的时候刻意短程冲刺了两步,然后一个跃起,本来是想跳过门口伏击的黄金距离,不过正巧看到天花板上有好几根纵横交错的横梁,晏临也就干脆地顺势倒挂了上去。 巫马角发出几声短促的惊呼,晏临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刚开口还没来得及说点什么,就差点咬到了舌头。 这间房间突然之间剧烈地震荡起来,晏临只来得及双腿交叉勾紧天花板上的横梁,更加用力抱紧巫马角,努力弓起背,努力保持不被甩出去。 扑面而来的滚滚热气让晏临分了神,她勉强向下看去,结果看到房间内部除了四个角之外的地方,已经统统变成了一口巨大的锅。 锅里的水均匀地开始冒泡沸腾,带着硫磺气味的热气慢慢地扑面而来。房间的四面墙和天花板上都布满了错综复杂、远近好几层的管道,透过密布的管道看进去,一片黑暗,完全看不见内部构造,真是藏匿的好去处。而刚才还站在门边上的青城也已经不知去向,大概是躲进了密密麻麻的管道群内部。 喂喂,这个房间实在是有点过分吧?晏临察觉到房间温度的身高,咧了咧嘴,不是吧,等一个红灯的功夫,真的不会被蒸汽蒸熟了么?晏临抿了抿嘴唇,她正处在整个锅的正上方这个地方,显然不适宜多留。 震荡已经变轻了,可是依旧没有停止。 晏临咬了咬牙,低声吩咐巫马角抱紧自己的脖子,开始向着上方管道深处爬过去。 —— “绿鬼的实力是所有人平均实力的平均值乘以三。”暖压了压声音,对陆衡舟说道,似乎是不想让另外三个人听见,也不想让另外三个人听出自己的声音是补充通告的那位王,“房间的危险性不固定,有几个房间几乎是绝对致命。” 陆衡舟点了点头:“不难猜到。” 人均实力乘以三,换句话说,要是一个队伍果真一直在抛弃队伍里面最弱的那个人,那么他们遇到的鬼的实力也就会越来越强,最后必定是团灭的结局。理想的通关情况其实是与直觉相反的状态,一直救助弱者,弱者就会拉低战斗力的平均值,通关反而变得容易了不少。 当然也有晏临那种例外,明明是相当符合游戏精神地救了一个“小孩”,反而增加了通关难度。 起码看起来,暖是这个五个人里面最弱的。 “推算起来,从上一轮红灯那只绿鬼的表现看,我们当中大概也就你和我体力还不错。不过其他三个人显然不这么想。所以你觉得我们要怎么做?”陆衡舟轻声道,既然这样,那么脱离队伍,两人的平均实力*3意味着他们两个很有可能会输给鬼,而留下来,剩下那三个人刚才表现出的敌意让陆衡舟实在是没什么把握。 “理想情况能遇上另一支队伍,里面有认识的人,在此之前……” “你们两个还要叽叽歪歪多长时间!”旁边一个尖声细气的女人突然转头骂道,“陆衡舟,你他妈有完没完!还当这是你的里社呢,大家都捧着你?” “嘿嘿。”旁边的男人顺着搭了话,“人家可是拿着提前通关券直接进了a类游戏啊,怎么能体会我们这种小人物的小心翼翼啊?是吧,陆大少想必是跟王有什么勾搭,连提前通关这种好事都能拿到,想必a类游戏胸有成竹吧?” 陆衡舟没回答,完全没认真听对方在说什么,毕竟要说跟王有勾搭这件事,虽然他们不知道暖是王,不过这会暖就站在他旁边,他也没脸直接否认。等对方奚落完了,他才转过头看向背后,完全答非所问道:“脚步声?” 一阵静默,同样无视了其他人发言的暖摇了摇头:“一共二百组人,就算能遇上另一组,有认识的人的几率也……” “陆衡舟?” “陆衡舟!” 这两声传来的时候,连暖都很震惊陆衡舟运气确实不错。 不过陆衡舟也没露出什么特别亲热的表情,这边走过来的并不是一只完整的队伍,只是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实在是令人有点意外—— 木盐,楼兰。 “正巧。”暖在看清这两人的脸之后不紧不慢地给了一个结论,“三位提前拿到a类游戏门票的人在a类游戏相遇了。” “说实话,我希望遇到的是寸心。”陆衡舟捏了捏眉心,低声说。 楼兰听完立刻也接了一句:“说实话,我们也希望能遇见钟寸心,体力差,能够极大地拉低平均值,智力又能帮的上忙。” 他们这么说着的时候,四个人就开始向旁边走了两步,似乎是划清界限的样子。旁边那个声音很尖的女人意外地非常敏锐,立刻领悟到了陆衡舟想要离开的意图,猛地尖叫起来:“陆衡舟!楼兰!木盐!你们三个都是一路顺利地过来的!现在连帮帮我们都不肯么?当初说得好听,说想要救人!现在连我们都想要抛弃!你们这些伪善的小人!” 这真是赤.裸裸的道德威胁了,一时间居然没有人回答。倒不是真的犹豫,只是虽然这句话说得很蠢,然而这三个人遇到一起,又是这个情况下,突然有人提到当初的时光,一时之间三个人都忍不住有点唏嘘。 那个时候,楼兰真的以为自己能够拯救大家,木盐真的相信这一切不过是神明的考验,陆衡舟真的觉得能够凭着大家的力量在地狱里建立乌托邦。 事到如今,当初的一切突然被提起来,居然有点可笑。 谁能真正地不改初心?谁能丝毫不变地过下去?即便是执着如陆衡舟,即便虔诚如木盐,即便慈悲如楼兰。 最后开口的是楼兰,她脸上没有一贯的笑容,只是平淡:“是么?顺利么?不肯帮忙么?说得好听么?伪善么?”她总算是笑了起来,“这种话,你要早几天说,说不定我还会听一听啊……”早几天,在我们杀了那六万人之前,说不定我们还会有所触动才对。 那女子还想说什么,木盐却突然笑了起来。 木盐长得非常漂亮,这一个笑容也非常温暖美好,让那个女人简直一瞬间觉得晃了眼,下意识地就停住了话。 然后木盐转身就走了。 在那三个人回过神来发生了什么之前,陆衡舟、暖,还有楼兰都飞快地跟了上去。 “我的队友觉得我太弱,正在为选择哪种方案吵,正好遇上来找我的木盐,木盐帮忙杀了那只绿鬼,我们就一起离开了。”楼兰简短地解释了一下自己跟木盐相遇的经过。 “不过你们是怎么知道尖方塔里面绿鬼的参数设定的?”暖好奇地问道,“遇到其他王了?” “木盐读出来的。”楼兰指了指木盐的眼睛,示意陆衡舟和暖仔细看,他们这才发现木盐的眼睛里有深绿色的数据流在闪烁,只不过因为他的眼睛本来就是翠绿的,不仔细看的话几乎看不出来。 陆衡舟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暖手一翻,藏在手心的刀一下子朝着木盐的手臂刺了过去,木盐回过头,也不躲,任由暖刺伤了自己的胳膊。 碧绿色的血从伤口流了出来,而伤口本身,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愈合。 “衡舟,你看见过微微受伤么?”暖歪过头,笑得一脸柔和,“一样的症状,怪不得微微敢孤身闯敌人老巢,原来是有恃无恐。她身上只带着操作权限的副本,原件藏在这里啊。” 木盐看着暖,垂下眼帘:“你说得对,而且,我现在打算去找她。” 暖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了一句文不对题的话:“木盐,你现在比以前可爱多了。当初金教覆亡的时候,你本来是跟孙思尧一样应该是死在游戏里的,但是罗花了整整三个小时跟封和简吵,说你的性格能够改变,只不过是因为是个孩子又是宗教家庭出生,才会变成那样。如今看来,罗真的是对的。” 罗是当初覆灭了金教的王,b类游戏的主持,素来跟封的关系很好,那一次大概是他们两人这些年唯一一次争吵。 “我不想知道这件事,”木盐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措辞,“知道我受过那个女人的恩惠。” “我知道找到墨微对你而言没有难度。”暖摇了摇头,“可是我不太想见她,而且,木盐,从微微走的那一天开始,你们就不在同一条线上了。或者说,她知道你们不会走同一条路,所以才离开了。执着于微微的人太多了,封也好,聿也好,她就是有那种力量,让跟她接触过的人沉迷在那种强大而且温柔的力量里面,可是木盐,你不会成为简的。” 这一段话说得绕口得很,木盐却理解得很快,他诧异地抬头看,却发现陆衡舟拿手臂搂住暖,似乎是在安慰她,虽然木盐根本看不出暖哪里需要被安慰。暖仰头笑了几声:“现在想来,微微明明应该在这一代无域启动的时候就已经恢复记忆了,所以她选出来主持游戏的王统统都是她的故人,简,封,聿,陌,我,或许其他人也是,大概也就跟封和聿一样,万一有一天他们之间发生冲突了,打开对方的记忆就能让对方忌讳。” 这话就不再是说给木盐的听的了,倒像是在安慰自己。 “所以到最后,她不仅没利用我的记忆,反而毁了我的记忆,我应该感慨一句她果然是真的在乎我么?” Chapter 101 a类游戏进行到底三轮的时候,大多数人都已经发现,这个游戏其实与一开始的分配的队伍关系不算太大。真正重要的是,如何寻找适合自己的同伴,然后活下去。 早在第一轮,陆衡晓意识到了这一点,虽然跟她在一起另外两个人并没有表现出敌意,但是她还是找了一个机会,带着两个孩子偷偷地跑了。 也不能怪她不相信别人,当陆衡舟的姐姐,怀着或好或坏的心思、想要通过她接触陆衡舟的人实在是很多,所以遇上两个陌生人,她基本每怎么考虑,就决定还是自己带着两个孩子去找认识的人。 只是一千人而已,尖方塔看起来并不算大,应该很容易找到,陆衡晓一边敲碎了一个绿灯期间不能动的鬼,一边这么想着,一边皱着眉毛步测自己走了多远,尖方塔原来比想象中大一点么? 她被传送到的地点算是一个人数比较密集的地点,一路上遇到了三四拨人,可惜一个认识的都没有。不仅是她不敢相信陌生人,那些人也并没有乐于助人、主动帮助一个带着两个小孩的女人的意思。她再走了一阵,在第一个绿灯开始闪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转弯,陆衡晓拐过去,立刻发现自己运气不错,果然是遇到了一个熟人。 那个男人独自一个人背倚着墙,虽然坐在地上,看起来却并没有放荡不羁的意思。他微微仰着头,似乎在出神地思考什么,既没有躲起来的意思,也似乎没有在努力挣分。陆衡晓下意识地想打招呼,却犹豫了两秒,虽然并不明显,但是这个男人,和她上一次看见的时候想必,为什么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漆雕先生!”陆衡晓努力压下心里奇怪的感觉,两步走过去,谁知她才走几步,漆雕简似乎是被她的声音惊得回过神来,第一时间转过头来,厉声喝斥道:“别过来!带着那两个孩子退回去!离我远点!” 陆衡晓一怔,却没来得及退开,就这片刻的功夫,红灯亮了起来。 漆雕简保持着最后吼完扭着头的姿势被固定在了原地,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四个人无比尴尬地对视了好一阵,漆雕简突然发现对面三个人似乎都瞳孔放大了,似乎很是惊恐,再仔细看,在他们的眼睛里,倒映出了碧绿碧绿的鬼。 选择框出现在了每个人的面前,问题很简单,战斗还是牺牲一个人? 四个人都没有犹豫就选择了战斗,选择一结束,身体的行动能力立刻就恢复了。绿鬼没有丝毫停顿,行动流畅地猛地冲了过来,一拳对着四个人中间的位置就砸了下去。 漆雕简纵身一跃,一把抱起豆豆滚出去,一直滚到撞上无形的墙壁才停了下来。在这一拳过来的瞬间,抱着唐小骨的陆衡晓也已经退出去两三米远。 地面被砸得一阵震动,陆衡晓倒抽一口凉气,这个程度的鬼,就算是五个衡舟组成一队在也不可能打得赢啊! 她还在思考怎么躲避、拖时间的时候,鬼的第二下已经向着漆雕简和豆豆砸了过去。谁知漆雕简却没有再避开,反而迎着那一拳跳了过去,在陆衡晓震惊的眼神中硬生生徒手挡下了那一下,随即顺着绿鬼的手臂飞快地跑到它的头上,从上而下,一拳砸开了它的脑袋。 战斗结束,没人加三分的提示响起来的时候,陆衡晓还没能平息对于漆雕简完全非人的战斗力的震惊:“漆雕先生,你现在……”当初你被追杀的时候,实力绝对没有现在的十分之一啊? 漆雕简爬了起来,稍微捏了捏手腕,适应了一下久未使用的力量,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所以我刚才跟你们说不要过来,绿鬼的识别是同一区域内的算一组,而实力设定是全组实力均值乘以三。原来为了能让我冒充普通人加在身上的“力量控制程序”,在我上一次受伤的时候就被微微删掉了,现在跟我一组的话其实比你们三个人单独在一起要危险得多。” 豆豆没陆衡晓那么多心思,脑筋一转倒是回答得飞快:“可是要是我们三个人的话,鬼的力量是我们三个人的平均值乘以三,那不就是跟我们差不多?要是带上你的话,实力的总和除以四乘以三,我们就赚了啊!” 漆雕简轻轻地笑了起来,摸摸他的头:“这又不是数学题,是现实世界,哪里那么容易计算了。要是你们三个人的话,鬼的实力也就比陆小姐强一点,就算打的时候吃点亏,被打一下最多也就多疼一会儿,拖住等绿灯还算容易。 带上我的话就不一样了。虽然说绿鬼的扫描系统只扫描纯力量,所以大多依靠技巧和速度的我在录入数据的时候会比实际情况低不少,所以我还占了点便宜,所以我一个人也不一定会死。但是对你们而言太危险了,要是我没有截下那一拳,选择躲开的话,就算那一拳只是擦过你身边,你也必死无疑。我活下来当然是容易多了,但是要保护着你们活下来,说实话难得很。” 豆豆讪讪地闭了嘴,旁边的陆衡晓总算彻底消化了这段话里面的信息量,警惕地把豆豆拉到自己身边:“能对游戏构造清楚到这个程度,你不是普通人把?你是谁?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谁么?真是个好问题。”漆雕简表情有点怅然,“啊,漆雕简,简王,严简,你随意找一个名字叫好了,我不介意。” 虽然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然而在听到简王的一瞬间,其他三个人还是浑身一颤。 陆衡晓抿了抿嘴唇,再三犹豫之后才开口:“你……不是墨微青梅竹马的恋人么?为什么又是王?墨微她知道么?还有,你到底是站在哪一边的?” 听到前面的时候,漆雕简还在微微地笑,听到最后一句他却忍不住揉了揉额头:“站在哪一边的么?现在这个边的数目似乎稍微有点多啊……说实话,我之前进入尖方塔的时候才好不容易整合好记忆,然后我花了十分钟在想,过去五百多年里,我跟微微一直都不熟悉,居然也活得很好,原来我并不是非微微不可的啊……” 陆衡晓顷刻间紧张起来,她在这个沉默期间领悟了一件事——墨微就是那个背叛的王。 处于自卫的本能,她退了一步,然后低声试探道:“所以……你对墨微背叛这件事,很恼火?” 漆雕简苦笑了一声:“恼火?何止是恼火!”他再度揉了揉额角,“从中学时候开始,她就每天在外面闯祸,然后我到处给她收拾烂摊子,那些都是小打小闹也就算了,我真是没想过,她能把祸闯成这个样子……” 漆雕简认命地长叹了一口气:“一想到我现在要收拾这个烂摊子,我就想在原地再坐一会儿啊。” ———— 尖方塔不算大,大多数人在第一二轮都已经遇见了其他好几组人,过半的队伍已经重组了,像陆衡晓这样遇见了四五组人之后遇见一个熟人也只能算正常进度。 不过当然也有像晏临这样确实运气不好的,自从第一轮与分配的同伴分开之后,唯一遇到的人居然还是个敌人。晏临想起了那个著名的文字游戏,人生四大喜事,各加两个字变成四大悲事。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隔壁。 金榜题名时,重名。 久旱逢甘霖,一滴。 他乡遇故知,债主。 虽然前三件晏临是无缘得见了,不过最后一件的痛,她现在感同身受。 虽然挂着的管道很凉快,但是继续呆在沸水锅上方晏临觉得自己真的快要烧熟了。 她小心翼翼地单手攀爬着,为了方便攀爬,她把巫马角背到背上,巫马角死死地抱着她的肩膀,倒也不用怎么担心这孩子会掉下去。 “喂喂,这是打不过就想要躲起来了么?”青城的声音从密布的管道内部传来,带着几声回音,有了一点懒洋洋的意思,晏临稍微顿了顿,她记得青城这个腔调,当初在聿的游戏里,当青城开始跟聿说话的时候,就是这个腔调。 现在想来,那两个人当时应该是在为罗洱袭击王的事情交锋,看来这懒洋洋的腔调反而是说明他全心戒备了么? 晏临这一分心的功夫,一阵灼烧的剧痛从指尖传来,要不是脚还好好勾着,晏临差点直接摔下去。她赶紧缩回了手,小心地试探过确信这周围只有那一根管子是烫的之后这才稳稳地抓住旁边的管道,继续想内部爬:“是啊,我想躲起来。” 大概是晏临承认得如此爽快让青城一时居然无话可说,青城梗了好半天才继续开嘲讽:“嘿,知道自己打不过就躲起来,真是有自知之明。当初被我抓住之后不得不靠别人救,这心理阴影太大,也难怪现在只会躲了啊。” 尽管青城的激将法炉火纯青,不过作为一个被钟寸心的嘴贱水平刺激了一年的人,她偏偏就要心平气和地回答:“恩,确实,防君子不防小人,我挺怕你再用什么卑鄙手段的。” 被人趁势反戈一击显然不太愉快,又是半晌的沉默:“没听说你原来这么牙尖嘴利。” 晏临挑了挑眉毛:“恩?难道你觉得,一个跟钟寸心呆了一年的人有任何可能不会斗嘴?” Chapter 102 大概是晏临说得太有道理,房间内部陷入一阵彻底的沉默,直到一阵轻微的撞击声传来,看来青城也开始移动了。晏临加快了速度,在一阵突然起来的剧烈震荡中,她总算是穿过了大半个锅的上方,进入了竖着的墙壁管道群。 “听说你是君国的遗民。”晏临缩到一个回声很大、不容易定位的地方,“可是我又听说君国的那场游戏全灭了,这两件事连在一起听,真有意思。” “你相信哪个?”这个问话相当暧昧。 “我相信哪个重要么?”这个回答更加含混。 青城停止了运动,房间内部一片寂静,随即青城愈发懒洋洋、似乎不上心的声音传来:“不重要,因为这两件事都是真的。” 青城是个很善于伪装情绪的人,晏临这么想着,她一开始其实并没有很认真地在听,只不过想要找点话来让对方分心,没想到的是,对方似乎真的很在意这件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大概是她身边的人段数都太高了一点,她居然慢慢地变得异常擅长从各种反应中倒推对方的想法。 比如现在这种情况下,要是真的不在乎,他根本不会在这个问题上回答两次。 晏临慢慢藏到管道丛更深处,开始随口胡诌,试图扰乱对方的心神:“我还听说,你跟孙思尧关系匪浅……” 一阵攀爬声继续响了起来,丝毫没有停顿的意思:“这是你听见陌王说的那句话猜的,还是陌王告诉你的?” “嗯?”晏临愣了愣,“终黎陌?他说什么了?” 这个反应不像是假的,所以终黎陌说这些话的时候晏临其实没完全清醒,所以不怎么记得么?青城手脚顿了一下,重新组织了一下思路:“说实话,我很好奇。” “好奇什么?” “之前木盐也抓着这件事情嚼舌根,你现在也是,那这个对我知道得这么清楚,还到处透露风声的,究竟是什么人。” 猜中了啊,运气真好,晏临仰了仰头,让几乎要流到眼睛里的汗水从眉骨滚落下去:“不是玩家,是一位王。” 青城眯了眯眼:“哈,一位王?说起来会知道得这么详细、还在无域中的王,大概也就只有一个,这么说起来还真是一位长舌头的王,告诉木盐还不够,还告诉你这个无关人等。” 覆亡了君国的,是e类游戏,所以青城想当然地觉得只有主持e类游戏的王才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被他恶语中伤的e类游戏的主持者巫马角默默地咬了咬手指: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句话都没说为什么也能栽赃到我头上?!木盐和晏临应该都不知道你们兄弟俩那点破事儿吧?还有,什么叫知道得这么详细的只有我一个?你根本就不知道封那个长舌妇多八卦!!他不仅围观了全程还几乎告诉了所有他遇见的王好么!不清楚真相就骂人是个恶习好不好!! 巫马角内心的愤懑无从发泄,默默地把手插进口袋,换上更加容易致命形状的飞刀,在心里长叹一口气,然后默念三声: 自己漏网的鱼,果然还是得自己继续捞。 晏临当然听不到巫马角丰富的内心戏,对于言语不当导致误伤了一位王,她当然也没什么内疚感,只笑了两声:“这么气急败坏?敢情你那点事原来说不得么?” “没什么说不得的。”青城哼了一声,“活着的时候,他软禁了我妈,拿我妈的命还有私生子的身份威胁我给他卖命,他干的事儿被查出来了就让我去抵命。到了无域,他还做梦我会乖乖听他的?背后捅一刀算便宜他了。他利用我的时候没把我当弟弟,我捅他一刀的时候难道还应该顾忌他是哥哥么?” 晏临一时之间不能确定这个背后捅刀子是比喻还是个真真正正地捅了一刀,只突然好不容易模模糊糊想起来,当时她中毒昏昏沉沉、还没完全清醒的时候,似乎是听到终黎陌和青城在说什么关于青城杀了他大哥的事情,敢情刚才青城说的是这个? “没被卷进e类游戏算你运气好。”晏临斯条慢理地说着,一边努力通过管道被撞击传来的声音判断对方的位置。 “运气?哈,敢情那位王知道得也不是很详细么。”青城尾音略微上扬,“王们看来还不知道,早在那个时候,罗洱和梓梓就已经解析出了游戏在何时何地举行的消息啊,看来王们也是被高估了一筹呢。” 巫马角眼皮一跳:……呵。 看来那个捅刀子是个比喻,是指他跟罗洱勾搭了对自家哥哥倒打一耙、见死不救吧?晏临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在心里默默地估算青城现在所处的位置,再安静地等了好一会儿,然后开了口:“嘿,反正罗洱已经死了,王们再不怎么样,也是赢过了你们。更何况,你跟终黎陌打过一架,似乎你已经用了卑鄙手段,依然是输得挺惨的。” 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真是热得心浮气躁,晏临抱着角,两下晃出了管道丛,找到就近的不是开水锅的角落,在平地上站好,把自己暴露在整个房间任何角度的视线之中,然后露出一副温顺纯良的笑容:“说起来,你还记不记得,当初你自己说过你其实打不过我,那我躲什么?” 简单的激将法,在这个热气腾腾让人烦躁、很难保持冷静的房间中效果比平时要好很多。 青城也同样从管道丛中探出了头来,位置跟刚才晏临计算的差不多。很好,这个距离要是直接荡过来的话,中途应该只需要借助一根管道借个力,为了方便着陆,青城应该会选择那一根……晏临用余光再度计算了一下距离,然后默默地稍微退了一点点调整一下角度,然后继续扬着欠扁的笑脸,等着青城跳过来。 青城终于起跳、悬空,晏临虽然脸上笑得轻松,心里却十足地揪了起来,无比紧张得看着青城抵达了她计算好的管道下方…… 该死!他没伸手抓! 晏临瞬间切换到b计划,打算立刻把角背到悲伤,然后顺着最近的管道打算向上爬一段,等青城着地没稳之前把他踹下沸水去。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动,就呆住了。 其实晏临没有算错位置,之所以算得不准,原因在于青城的对于落点的打算跟晏临计算的不太一样。他的打算并不是直接落到晏临身边,然后跟晏临一对一对打,有件事晏临说对了,他就是喜欢那些卑鄙手段。 他瞄准的落点是晏临上方一点的地方,这样他可以借助高度差,先手压制晏临。为了让落点更高,他预备借助的管道,也就比晏临所计划的要跟近了一根。 然而在他快要到适合借助的管道下方的刹那,一只雪白的影子一下子从他面前窜了过去,青城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要稳住身体,于是立刻伸手,直接抓住了自己上方的管道——真是晏临谋划着要他抓的那一根。 烫! 灼烧立刻传了过来,人在骤然抓住超过承受范围的东西的时候都会下意识的松手,虽然青城在松手的一瞬间就克服了本能的反应,试图重新抓住那根高温的管道,牺牲一只手来救命,然而被重度烫伤的右手根本使不上劲,只来得及再碰到了一下那根滚烫的管道,随即摔了下去。 “扑——” 一声落水声,伴随着一声尖锐的惨叫传了过来,虽然过程改变了,可是晏临的计划还是成功了。 那道斜窜出来的白色影子一下子落在晏临面前,邀功一样,得瑟地抖了抖尾巴,滴溜溜地转着大眼睛向着晏临讨好地抖毛。 在晏临来得及想清楚雪沾出现在这里的意义之前,沸水之中的惨叫声突然变大了,青城凭着已经变成红色、几乎是要煮熟的身体猛地踩着锅底从水里跃了出来,拼死向着晏临的方向跳了过来,看架势,是要同归于尽。 晏临瞳孔一收,立刻就打算飞起一脚解决这个麻烦,然而在下一个瞬间,随着一声清脆的按键声,一个巨大、插满细长钢丝的搅棍从上方飞快地直插下来,然后在锅中剧烈地搅动起来。 在搅动第一下的时候,它就撞上了尚还腾空、无法躲闪的青城,青城被再度卷入水中,再一次高声地尖叫起来。 晏临只觉得毛骨悚然,下意识地把巫马角的头按住,不想让小孩子看见这场景。她想起历史上有一种酷刑,叫做梳洗,先用开水浇人,让人肉变熟,再用铁刷子把人身上的肉一下一下地抓梳下来,直至肉尽骨露,最终咽气。 她面前便是差不多的情形。随着惨叫声,尚还没有咽气的青城好几次挣扎到水面上,每一次都能清晰的看到他身上好几块肉已经被钢丝梳掉了,露出森森然的白骨,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左边半个脸颊上已经没有肉了,然而偏偏他生命力异常顽强,到了这个地步,他仍旧在拼命挣扎。 晏临被这太过于惨烈的情景惊得几乎想吐,一直到有落地声在她身后响起,她都没顾得上防备会不会被偷袭。 一只手温柔地挡在她瞪大的眼前,一个熟悉到不能更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了起来:“阿临,别看了。雪沾是我派出去,搅拌的开关也是我找到、我打开的,这场杀戮一切是我做的,跟你没有关系。” Chapter 103 “尖方塔内部其实是另外一个空间。”漆雕简耐心地向陆衡晓解释为什么她计算的尺寸不对的问题,“从外部看起来,难道很像内部会是山体构造的么?虽然这个临时空间尺寸也不算大,不过应该比尖方塔大不少。” 这么一来就能解释通为什么这里感觉不太对劲了,陆衡晓点点头,继续提出心里的问题:“说起来,a类游戏进行到后期,大家体力消耗过度了的话,绿鬼的实力又一直不变,不是很容易团灭么?” 漆雕简摇了摇头:“绿鬼扫描实力是及时演算的,换句话说,队伍里面大家体力透支之后,遇到的绿鬼也会变弱。要是大家都动弹不得了,遇到的绿鬼也动弹不得。事实上一开始给你们五人配置的意图就是,希望你们能大概只用四个人在前半程相对轻松地压制绿鬼,在这四个人体力透支之后,绿鬼的实力也已经很弱了,剩下一个人警戒就好。” “为什么要留一个人?”被漆雕简抱着的豆豆瞪大了眼睛问道,“既然绿鬼那么弱,为什么还要留一个人警戒?大家都累倒了的时候不就安全了?!” 漆雕简和陆衡晓都没立刻回答,他们两个人当然都清楚答案,大概只是对着那双圆圆的大眼睛不知道应该怎么说,只听到陆衡晓怀里传来低声的回答:“是为了警戒其他队伍的人,对么?” 陆衡晓低头看看唐小骨相比于这个年龄淡定过头的表情,抿了抿嘴唇:“确实。” “可是杀人又没有好处!”豆豆攀着漆雕简的肩膀探过头来,“杀人又不算积分!” 唐小骨低声嘟囔了一句:“可是人数小于一百四十人游戏就会结束啊。” 豆豆依然不服气:“可是这个游戏没说允不允许杀人,那杀人就有自爆的风险,就算没自爆,杀人浪费的时间还不如去找绿鬼划算啊!” “自爆的可能,先逼其他人去试着杀人就能排除了。”难得唐小骨遇到差不多年纪的男孩子,好胜心起了,也不甘示弱地回答,一次性说了比陆衡晓之前听到过的都要多的话,“确实杀人不划算,可是你不能保证每个人都这么想,姐姐经常说,世界上大多数人都很蠢!你怎么能保证现在每个人,都能像你这么清醒地思考问题?” “你怀里那个孩子,你教的?”漆雕简饶有兴致地听完了两个小孩子的辩论,转头问陆衡晓,“教得不错。” 他当初在陆衡舟那里见过豆豆,以陆衡舟和暖两个人的能力的话,把小孩教成这样不奇怪,倒是唐小骨这个孩子,似乎经历过的事情,比豆豆要复杂很多,所以心性也更加稳定和开阔。 “不是我教的,”陆衡晓摸了摸唐小骨的头,颇为怜惜这个养子,“他自己本来就出生宫廷,他姐姐唐小排一路护着她。” “唐小排?”漆雕简若有所思,似乎是对这个名字有印象,多看了唐小骨一眼。不过他并没有说出来,他记得在他被偷袭打晕之前收到的援助指令里面,除了帮助被封突然丢了50个筹码的陆衡晓到陆衡舟附近之外,还有一条是顺路制止给现在两人加起来有接近六百个筹码的唐·阿达尔贝特、唐·安斯普伦格,或者叫唐小排、唐小骨姐弟参加游戏、并且找到能够治愈唐小骨感冒的药。 这条指令他没来得及执行就遭到了攻击,现在看来,很不幸,姐姐唐小排应该是已经死了。 漆雕简那颗一直有点过剩倾向的良心稍微有点不安,他因而尴尬地偏过头去。 然后他看见了一个很眼熟的人。 “唔?我记得你叫晏钦对吧?是晏临的哥哥?”漆雕简若有所思地回忆了半天以前看过的资料,“还是什么来着……啊,对了,跟陆衡晓同居对么?” ———— 那种罕有的带着血腥气的温柔,让晏临突然放松了下来。 即使他很弱,即使他抱着自己的胳膊其实没什么力气,即使真的遇到袭击估计还是要自己去打斗,可是在这个气息里头,晏临还是忍不住放松了下来。 眼泪止不住地留下来,不是因为过度恐惧之后的反弹,而是因为捂着自己的手上的温度,还有那声音里终于恢复了人类的气息。 上一次见面,陆衡舟推着几乎已经不能动的人,再上一次,那个冰冷的怀抱,现在回想起来都像是做梦一样。 一个噩梦,终于结束了。 直到惨叫声彻底停止,钟寸心才松开了手。 雪沾绕着晏临亲热地转了两圈,高高兴兴地跳到她的头顶上。巫马角在晏临和钟寸心都看不到的地方努力仰着头和雪沾大眼瞪小眼,满心的吐槽*: 我记得陌当初一时兴起造完这货之后,因为这货见人就咬,然后就把它扔出去了啊?敢情陌最后没舍得扔远直接扔到无域里面来了? 还有,“雪沾”是个什么玩意儿?陌啊,我当初觉得你取的“白袖”这个名字没品真是我没见识,现在这个才叫没品好么! 等等,这都不是问题,问题是这货不应该见人就咬吗!为什么看起来跟这两个人这么亲热!这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是用多大的好处才能收买它?莫非其实是我认错了?这不是陌造出来的那货,只是长得像…… 没等巫马角内心吐槽结束,雪沾就一步窜了下来,张口对着他的搭在晏临肩膀上的手咬了下去。 巫马角:…………靠,没认错,绝对就是那货! “哇!!!!!他咬我!!!呜哇哇哇哇!!!” 在巫马角惊天动地的哭声中,晏临发现自己所有的情绪消散得比平时还要快,久别重逢的情绪基本上被扰乱地干干净净,她赶紧拍了拍雪沾让它松口,然后给巫马角的手指,仔细看看没出血,就轻轻吹吹气,安慰他没事了。 等巫马角哭累了、安静下来,闭上眼睛似乎打算睡觉了,大概意识到自己犯了错的雪沾乖乖地趴到晏临的肩膀上,一动也不敢动。 不止巫马角好奇,其实钟寸心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雪沾有时候会咬人,最重要的是,他发现雪沾其实是个bug,因为墨微说过,只有非人造生物才会被送进a类游戏,无域里头那些史前生物大概都是王们人造的,按照封的说法,雪沾也应该是人造的才对,可是雪沾却被传送进来了。 不止传送进来了,似乎在计算人数、乃至绿鬼扫描实力的时候,雪沾都算了一个名额,因为钟寸心初始的那一组,一共只有四个人。 虽然这个bug目前看来没什么大用,但是极大地削弱了绿鬼的战斗力,毕竟雪沾的战斗力实在是很低。 当然他们都不知道,雪沾这只神奇的、有了自我意识的人造生物性格的严重缺陷,终黎陌宠着他、其他人看终黎陌的面子也都让着它,于是它被活活惯出了一身臭毛病,见人就咬一口,等到钟寸心抓住它就开始试药、各种折腾,于是它就老实了,并且开始自发地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发作,讨好钟寸心以及他身边的人。 这种性格在地球上有个俗名,叫“抖m”。 不过要是终黎陌本人知道这件事,应该很后悔自己没一开始就把它销毁掉。 在这一阵胡搅蛮缠之下,青城惨烈死状的精神冲击力被成功降到了最低,晏临总算有了一点精神回过头来问钟寸心:“你怎么在这儿?” 她说这话的时候上下打量了一下钟寸心,他的长相比晏临之前见过的任何时候看起来都像个学生,肤色也不再是深色,而是浅奶油色,原来捆成一把的头发也不见了,修剪整齐的短发服帖地贴在脑袋上,看起来相当文静,简直有点文弱。 钟寸心看晏临这个目光,猜到晏临想问的话,忍不住笑了笑:“进入a类游戏的时候会把身体状态调节成在无域中经历过的最好状态,我之前那个状态实在是太差了,估计是修复起来太困难,就直接清空到最开始的时候。” 虽然想到他之前那个样子还是忍不住心里一酸,晏临依然忍不住关注了另一个问题:你在进入无域后身体素质居然没有提高,你几年过得也真是很悠闲啊…… 钟寸心也猜到了晏临心里的意思,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转到晏临之前的那一问上面去:“不过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其实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那一组一开始分配就是四个人带雪沾,到第二轮红灯开始之前,青城那个疯子突然出现,说要跟我组队,然后突然砍死了一个我的队友,另外三个人就跑了。他跟我絮絮叨叨完说鬼的实力是按照所有人平均数乘以三来计算的,跟他组队有多大的好处之类之类之后,我明确地说了我不想跟他组队,他就一直跟着我,一到快要红灯就跳到我旁边,让鬼以为我们俩是一起的……” 晏临本来想张口问“你为什么不甩掉他”,后来想想,不对,以钟寸心的体力要甩掉青城恐怕不太可能。 然后她想问:“要是平均值乘以三的话,你带着雪沾只有两个岂不是很危险?”随后她再想了想,战斗力只有五的渣,和战斗力有七点五的渣其实真的没差多远,打起来基本上可以说是双方都有胜算,而且胜算明显大过自己这边基本只能靠速度拖时间。 而且带有鄙夷地说一句,钟寸心实力一点五倍的绿鬼,就算不反抗它,任由它打,可能其实也打不死人…… 于是钟寸心看着晏临两度张嘴,最后以无比憋屈的表情,什么都没问出来。 钟寸心拍拍她的肩膀,继续说:“雪沾留在你身边,这样从这个房间出去之后,你那边遇到的绿鬼会弱很多,房间太危险了,尽量不要再进房间,我给雪沾吃了代表墨微的果实,你跟着它直接去找墨微,假如青城说的是真的,墨微在尖方塔内部设置了一个漏洞,凭借着那个漏洞,她可以直接离开无域……” “停!停!停!!”晏临听得头都大了,立刻比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你这副临别告言的口吻是什么?你难道不跟我一起?” 钟寸心抿了抿嘴唇,叹了口气:“说实话,我进来这个房间就是为了甩掉青城。” 晏临呆了一呆:“啊?” 钟寸心拍了拍雪沾的脑袋,雪沾非常享受且陶醉地眯起了眼睛:“前两轮我实验了一次,诱导附近的不少人一起进入同一个房间,然后做了个实验,除了雪沾能够循着气味找到人、所以对它没有影响,其他人进入房间的时间差跟被房间弹出之后的距离成正比。” “也就是说,进来的时间差得越长,出去之后距离离得越远?”晏临一脸不可置信,虽然钟寸心轻描淡写了他的那次“实验”,不过不用想也知道那一定是一次满是谎话、诱骗,外带腥风血雨的实验,“所以你比我进来早很多?” “恩,我是为了甩掉青城,所以用了点小伎俩,拖了一两分钟,我记得你跟他差不多时间进来,所以我们之间距离会差很远。被弹出去之后,你在原地等雪沾一会儿,然后不要犹豫直接跑。” 晏临愣了愣,突然上前一步,仰着头看着钟寸心:“喂,我喜欢你,要是我们能逃出去,我们在一起怎么样?” 这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其实没过什么大脑,之前被绿鬼攻击到垂死的时候,她大脑里那个遗憾一直在心里发酵,等到这一刻,那个发酵的念头,突然就撑开了她所有的思路。 谁知道能不能活到最后,表白的话不说出来,憋到死多冤枉。 钟寸心居然没有回答。 晏临等了好一会儿,忍不住抬起头,发觉虽然钟寸心极力保持了冷静,然而他红成一片的脸还是成功地出卖了他的心情。 恩,肤色恢复成浅色也是有好处的,即使是在这么一片红灯之下,也看得出来这张脸红得不太正常。 “咳。”钟寸心非常努力地假装自己很镇定,“我以为你都知道。” 晏临看他这个样子,眨了眨眼睛,假装听不懂:“你知道什么?” 钟寸心大义凛然地拍拍晏临的肩膀,抬头看看闪烁起来的红灯:“准备好了,开始跑吧。” 喂,我们好像跳过一个什么步骤。晏临歪了歪嘴,郁结地想着。与上一次平静地弹出房间不同,这一回,红灯结束的一刹那,一股相当明显的力道冲了过来,随即一阵天旋地转,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平稳落地,却发觉自己已经不在刚才进入房间的地方,应该是被彻底被刷新一个新的地方。 运气不错的是,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可以如同钟寸心说过的那样,停下来等一会儿雪沾。 巫马角抬起头,一脸天真无邪地看着她:“姐姐,没关系,你一定会活下去的,你跟哥哥他一定会再见面的。” 晏临把这个当成了一个孩子好心的祝福,微微笑了起来:“恩,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巫马,你有什么想见的人么?比如爸爸妈妈?或者哥哥姐姐?你之前一直跟谁在一起?” 没料到晏临会突然问这么一句话,巫马角顿时愣住了,差点被看出破绽:“我相见的人……” 迷茫的感觉第一次出现在巫马角心里,是啊,他当时还是个孩子,在无域之中他不可能是一个人活下来的,那当时保护他的人是谁呢?那个人是为了保护他死去了,或者是像唐小排之于唐小骨一样,成为了他的磨刀石,再或者,是也成为了王,在他们中间呢? 他脸上迷茫的神色实在是太明显了一点,晏临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可能问了让他伤心的话,立刻补了一句:“不要想了,我随口问问。” 巫马角把头埋到晏临肩头,轻声“嗯”了一声,听起来却也不见得多么轻松。 Chapter 105 梓梓在尖方塔睁开眼睛的时候,心里的绝望感依然挥之不去。 活着的时候的事情他记得的并不多,相反,他对死后来到无域之后的事情记得很清楚。 因为他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一直都是。他瘦小,懦弱,木讷,怕人,在学校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反抗,只敢半夜溜到网吧,一边哭一边开始入侵别人的电脑,从那些欺负他的人的社交网络或者邮箱、私人电脑里面找到见不得人的部分,然后透过匿名的网络公布于众。 他不否认自己内心阴暗,也不否认自己的不合群、恶意报复,并且正在违法犯罪,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或许自己这种人,除了网络之外没有存在的价值。 所以在无域之中,即便没有电脑,依然有人愿意接纳他的那一刻,他就决定要为这个人贡献所有的力量。当那个人有一天发现他需要编程的才能的时候,梓梓为自己能对他有用这件事欣喜若狂。 可是他决定要不惜一切效忠的那个人,他死了。 他没看a类游戏规则,只听到周围一片嘈杂,他不想管,也没有力气去管。 有一个熟悉的女性的声音,用一种熟悉的温和语调,缓慢却毫不迟疑地压下了其他人的话,再等了一会儿,似乎有一阵动手的响声,然后就安静了。 “梓梓,你躺够了么?” 梓梓稍微抬了抬眼,总算开了口:“墨微。” 墨微在他附近坐了下来,手里捏着一枚不知道哪里来的硬币,有一下没一下地抛到空中,再落了下来,这样几十下之后,终于开口说话了:“怎么了,觉得罗洱死了,你活不下去了么?” 梓梓没回答,也根本不想回答。 “觉得天下人都看重的是你的才能,唯有罗洱看重的是你这个人?”墨微继续漫无目的地抛硬币,要是有其他王在场,大概会评价一句,那个无域里头的圣母墨微,终于有那么一点像当初那个微王了。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长到绿灯都开始闪烁,梓梓才轻声回答了一句:“难道不是么?” 第一个红灯亮起来的时候,一只鬼靠了过来,在它碰到墨微、本该弹出选择框的一瞬间,那只鬼突然凭空消失了。 尽管心情绝望到根本没注意看,然而这么明显的变故还是让梓梓瞳孔一收,墨微简短地解释了一下:“它是一个小时之前刚刚刷新出来的绿鬼,我调用三天前的备份,它三天前还是一堆无规则的数据流,不能在无域中显现出实体。” 梓梓很快理解了墨微在说什么,然而只是因为他在这个领域的卓越天分,下意识地去理解了这个问题而已,他心地里面依旧是不想搭话。 在鬼出现并且消失之后,他们就重新获得了身体的主权,墨微继续开始抛硬币:“我以前一直在想,我这样反复抛硬币,得到正面和方面的概率是不是真的一模一样。而这个一比一的结果,究竟是因为这枚硬币质地均匀、所以抛出来那一面是随机的,还是因为这个世界设立之初,有人……不,有神明在设置这件事的时候,对于出现每一面的概率,他输入了一个0.5。” “你想说什么?”梓梓终于回了话,虽然这句回话有气无力,而且带着浓浓的厌烦感,不过能回话,就说明还有希望。 心如死灰的人,是不会觉得厌烦的。 “我想说,我需要你的帮忙。”墨微的话题切换的速度快得让人没有反应时间,“我在恢复记忆之后、被人发现之前,在a类游戏这个临时空间里面埋了一个漏洞,透过这个漏洞,可以建立一条通向外界的路,我想带着厌倦了游戏的人直接逃向外界,然后真正意义上,对王发动一场革命。” “我凭什么要帮你?” “凭我看中了你的才能。”墨微咧嘴笑笑,温和柔美,“你是个天才。” “哈。”梓梓冷笑了一声,“你是故意在刺激我?” “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才能这种东西,不是你本人的一部分?”墨微看着他堆积满敌意的眼睛,非常认真地问道,“到底为什么,你觉得只有看中你才能之外的东西,才是真的看中你?” 在梓梓回答之前,墨微继续道:“你自己就是那么觉得的,不是么?觉得自己除了编程的才能之外一无是处,除此之外的一切都不如人,所以,你觉得破破烂烂的那一部分、弱小而无力的那一部分才是真正的你,你在否认自己的强大,努力让别人关注弱小而丑陋的自己,可是那些东西,连你自己都看不上,你怎么能指望别人看中?” 梓梓的第一反应是愤怒,他总算从地上爬了起来,张了好几次嘴,却发现自己根本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的才能,是你最出众的地方,你是个天才,除此之外几乎一无是处。你自己都明白的事情,为什么不肯直视呢?看中你的天才,看中你最大的优点,难道那不才是真正地了解你、在欣赏你么?”墨微的语气一如既往地平静,甚至温柔得令人想哭,尽管这几句话,几乎是字字诛心,“看中你除了才能之外的地方,看中那些你自己都觉得一无是处的地方,并且收留你,梓梓,那不是真正地看中你,那是怜悯。” “闭嘴!”梓梓终于红了脸,愤怒地咆哮起来,“你闭嘴!你什么都不懂!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对我说三道四!你闭嘴!” 墨微安静地看着他发完火,安静地等着,一直等过了这一个红灯,再一个绿灯,再一次次红灯被鬼找到、又消除了鬼之后,一直支撑着梓梓的怒气才终于消散了。墨微看着他似乎是想要重新缩回一个角落,把自己封闭起来,终于再次开了口: “假如我不了解你的话,天下还有什么人能够了解你?天才这种东西,既然你已经是了,就不要期望过普通人的日子。诚然,这天底下多的是人想要利用你的才能,多的是人只盯着你的能力,不关心你是人还是猫还是狗,可是那又怎么样?!” 墨微站了起来,俯视着比自己矮一头的梓梓:“梓梓,那不重要,因为才能是你的,他们夺不走。不管别人怎么窥伺,你依然握有你的才能,你依然比他们都要强,你依然可以依赖自己的才能来做到别人做不到的事情。命运给你的能力,不是让你无视的,是让你用这些才能来完成你自己想要做到的事情的!你自轻自贱,觉得自己什么都不行、向着别人摇尾乞怜的时候,听得到自己的才能在哭么!” 沉默再度延续了下来。 在第三个绿灯过半之后,墨微才终于听见他低声说道:“墨微,你想要我帮你什么?” ———— 封和终黎陌气场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笑笑自从到了封手里就一直很安静,他也乐得清闲。 封和聿都不是擅长打斗的王,跟终黎陌比起来,差距还真的不算小,估计他们二打一,胜算大概不足一分。嗯,对了,是百分制。 虽然他们这一组原本还有的那个路人在前一轮绿灯的时候,大概是跟三个王在一起心理压力过大、自己突然掉头跑掉了,但是因为着终黎陌一个人的战斗力与另外三个人都悬殊得很,在加上绿鬼在扫描这种技巧和速度型人的时候扫描值会低于实际值,所以他们这一组一直靠着终黎陌一个人清扫绿鬼,也是挺清闲的。 终黎陌在第四轮红灯过后对自己队友的气定神闲的态度终于提出了意见:“虽然说你们两个都不擅长打架,好歹也友情赞助两下、偶尔让我觉得自己不是孤军奋战好么?只会躲是什么意思?” 封毫不脸红地给予回击:“我抱着孩子呢,你真的好意思让我抱着孩子去打架?” 终黎陌鄙夷地看了一眼封悠哉悠哉的状态,再更加鄙夷地看向连借口都懒得找的聿,转过头决定继续向前走……“咦?白袖?你居然还没死?” 在被弹出房间之后,晏临并没有等太久,就看见雪沾如同一道白影一样窜到了她的跟前,欣喜地对她叫了两声之后,开始向前跑,跑两步还回头看看,确信晏临能够追上自己。 雪沾跑得很快,就算是晏临这种体力,刚才还休息了一会儿,追得也有点累。连续跑了好几个长廊、跟三四拨不认识的人飞速擦肩而过之后,晏临听见前方刚刚拐了一个弯的雪沾发出一声简直惨绝人寰的尖叫。 雪沾出事了?!晏临心口一紧,一个箭步冲过了那个拐弯,随即看到一个相当熟悉的人,正抓着雪沾的后颈把它拎了起来,而雪沾正在龇牙咧嘴地试图去咬那只拎着自己的手。 双方一照面,倒是都愣先愣了三秒。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终黎陌,他几乎是动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直接丢掉了雪沾,然后冲到了晏临面前,毫不犹豫地一脚踹了上去。 晏临完全没料到终黎陌会上来就攻击自己,毫无防备之下只来得及下意识地伸手去格挡,然而她的速度距离全力之下的终黎陌实在是差的有点远,在她来得及挡开终黎陌的脚之前,她怀里抱着的巫马角已经被终黎陌一脚踹飞了出去。 晏临的脸色瞬间被吓得惨白,一个扭身就要去抓巫马角,然而却被旁边的终黎陌一下子反扣了双手,动弹不得。就在一声惊呼几乎要她的从嘴里冲出来的时候,她听见那个一路上乖乖巧巧、天真无邪的孩子的声音、带着陌生的腔调传了过来: “我亲爱的陌王殿下,这么久不见,一上来招呼都不打就动手,真是粗鲁,没看见姐姐的脸色都吓白了么!” 终黎陌站在晏临旁边,一把把晏临拉到自己身后,黑着脸色冷冷地回击:“占阿临的便宜占够了没?够了就给我自己走路。” Chapter 105 晏临的大脑一片混乱。 所以那个会撒娇、会卖萌、无时无刻不一脸无辜地看着你的小屁孩,他是一个王? 不仅是个王,还是个生受了终黎陌全力一踹依然能几乎毫发无伤的王? 所以自己这一路到底都在干什么! 晏临想揉一揉头发清醒一下,见鬼,怪不得自己这一路上遇到的绿鬼根本就强得不科学,敢情这自己保护了一路的这个小屁孩的实力比自己强很多是么! 等等,自己先前在心里想着终黎和漆雕这两个姓一听就不正常的时候,到底为什么没有低头看一看这个叫巫马角的小屁孩! 好吧,其实在此之前,还有另一个相当有视觉冲击力的事情—— 终黎陌这货到底为什么光着上身?! 晏临当然想不到这是因为他洁癖严重到即使在a类游戏生死关头,也不能接受衬衫上全是泥污,所以晏临陷入了某种理解无能的困惑中,他这到底是想干嘛?□□鬼? 熟知终黎陌洁癖品行的巫马角稍微思量了一下就理解状况,他看陌似乎是不打算轻易消气的样子,别了别嘴:“好了,陌,别小心眼儿,不就是抱了姐姐两下么……” “是被她抱了一路!”终黎陌的脸色更加黑了,“还有,你再叫一声姐姐,我们俩就先在这里单挑结束了再继续走!” 巫马角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的封立刻转头向着聿,插了一句:“聿,去劝个和吧,他们俩要是在这里打完了两败俱伤,以后就轮到我们两个对付绿鬼了。” 巫马角:……=_=你特么敢担心点正常的东西么? 终黎陌:总算承认你们俩刚才在偷懒了!!……等等,我的重点被你带歪了? 聿深以为然:“恩,说得对,陌,角,你们俩能回去之后再争风吃醋么?” 终黎陌:“……谁特么在争风吃醋!” 晏临:……虽然我的重点可能也跑偏了,但是你们四个王跟小孩子一样毫无营养地斗嘴真的不影响形象么? 在雪沾一脸惊恐地跳到晏临肩膀上,拿着大尾巴遮住眼睛的,掩耳盗铃式地对自己的创造者视而不见的空档里面,晏临没注意面前几位王斗嘴的功夫里面,位置好像稍微移动了一点。 她原来被终黎陌拉到了身后,终黎陌因为角的挑衅而上前了一步,因而劝架的封和聿就趁着这个空档插到了晏临和终黎陌中间。 最先发现这个站位好像不太对的是终黎陌本人,他在这一个瞬间停止了无谓的斗嘴,稍微眯起了眼睛。 封盯着晏临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叹了一口气:“第一次有机会多看了一会儿,还是一点都不像。” 晏临完全不知道封在说什么,其他三位王听到这一句都默了默,终黎陌的情绪已经彻底沉静了下来,他盯着封看了一会儿,开口淡淡地说了一句:“百十代人了,不像也是正常的。不像反而好,省得你挂心。” 封嘻嘻哈哈地笑了两声,然后突然把手里的笑笑推到了晏临怀里:“欸,阿临啊,你都抱了一路的孩子了,不如多抱一会儿,我就乐得轻松啦。” 终黎陌一愣,只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然而又说不上来,他正在怀疑着,就听到旁边的聿突然开了口:“封,你想清楚,这件事恐怕不是关十年二十年就能结束的。” 封把头偏过一个角度,慢慢睁开眼,那张脸上露出某种温柔美好得几乎让人无法正视的笑容:“聿,要关的禁闭,几百年还是几千年,我都自己去领,我心里有数。” 聿没再说话,终黎陌确定一定有什么地方不对,下意识地想上前一步。晏临刚接过笑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封笑着回过了头,低声道:“带着这孩子,去墨微那里,逃出无域,别再回来了!” 在封说到“墨微”这两个字的那一个瞬间,晏临面前除了封和笑笑以外所有人的位置都移动了。 等他们的速度终于回到晏临的双眼能够捕捉的范围之内的时候,终黎陌双手握着刀,刀尖都冲向封的脖子。然而他左边的手腕被布条死死缠住、动弹不得,布条的另外一端牢牢地抓在角手里,而右边的刀尖之前,聿双手握着自己的随手小刀,相当勉强地把这一刀挡了下来。 终黎陌微微眯起眼睛:“这是什么意思,麻烦诸位解释一下。难道说到如今,规则这种东西已经不重要了是么?” 封没回头,也回答这个问题,只用力推了晏临一把,大声吼道:“阿临,快跑!去墨微那里!跑!” 晏临一个踉跄抛出去七八米远,趁着这个过程也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雪沾已经从她肩膀上跳下来,逃窜一样狂奔,晏临立刻抱紧了笑笑继续跟着雪沾向远处狂奔,她脑中一片混乱,还没弄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只听见自己背后终黎陌高声叫道:“阿临!你记住!规则是为了公平存在的!你要是不回来的话,下一任王会变成什么样子,世界会变成什么样子,你都没办法改变!你将会一辈子都不能丝毫改变这个让你觉得荒唐的无域!阿临!即便如此,你也要逃跑么!” 终黎陌的咆哮是被迎面而来的手刀打断的,聿和封都不是擅长打斗的王,不是紧急时刻也就干脆袖手旁观地看着角和陌打成一团,一个试图去追晏临,一个死都不肯。 眼看着是绝对追不上了,终黎陌才愤然把角逼开一大段,自己戒备地退到墙边,然后冷冷地环视了一圈眼前的三个同伴:“我还以为你们大多数人脑子都还清醒,原来到头来我才是异类么,哈?你们三个是什么时候暗中勾搭上的?” “从一开始。”聿一脸平淡地解释道,“从封的记忆被微微打开的时候,他最开始怀疑这是微微为了让他分心所以灌输的假记忆,所以他来找我,用我大脑里的记忆锁做对照实验,结果导致我的记忆锁也直接崩溃了。” “很好,很好,很好。”终黎陌接连说了三声很好,“你们两个从那会儿开始就勾搭上了,那角呢?封,你又是怎么把角也拉过去的?” 封背倚到另一边墙上,语气故作轻浮地回答:“嘿,你要听实话么?” 终黎陌毫不客气地回道:“废话,当然。” 封扭过头轻咳了一声:“实话么,那就是……”他忽然转过头来,露出一个无辜纯良的笑容,“我也不知道呀~” 终黎陌差点没忍住直接上去捅他一刀。 “我不是在帮封。”角跳到旁边墙上的凸起处,这样才不用总是仰视其他人,自己解释道,“说实话,虽然晏临保护了我一路,不过我赞同陌,她是个适合成为王的人,我希望她能留下来成为王。” 终黎陌觉得自己穷尽了毕生的修养才没直接骂一声“放屁”。 “可是笑笑不行。”角向着晏临抛开的方向看了一眼,“笑笑不应该留下来,她是个孩子,不管她资质是好是差,也不管她适不适合成为王,我都不想再看到一个孩子成为王了。” 其他三个人都没有立刻吭声。 不是当事人,永远不知道当事人的痛。尽管角并没有记忆,但是其实他们绝大多数人都知道角一定有什么地方感觉跟他们不太一样,但是他们又实在是不知道到底在哪里。他们唯一知道的事情是,这绝对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毕竟跟无域扯上关系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愉快的事情。 终黎陌沉默了好一会,才愤然甩手而走:“主犯一千年,从犯六百年,等你们回去了,自己去领禁闭吧。” 封回神高声喊了一句:“喂,你去哪儿?你要是一个人,遇到绿鬼的话,很危险吧?” “让他走。”聿轻描淡写评论了一句,“陌不是一时生气就会弄死自己的性格,他会随便找人一起的。况且就算是我们四个在一起,她们两个比我们强太多,也容易弄出太强的绿鬼。虽然说仗着了解绿鬼的套路多半也能脱身,不过还是保险一点好。” “所以你们两个的意思是,接下来这一路,是我一个人打?”巫马角嘴角抽了抽,“你们二位知道尊老爱幼怎么写么?” 封和聿立刻对这位好几百岁的“幼”投以鄙夷的眼神,巫马角扶额:“我在想,现在去追阿临姐姐,死皮赖脸贴在她身边,她会不会答应。” 封轻笑了一声:“说不定到时候你还能有幸体验一把被微王亲自打开记忆锁的待遇,角,虽然幸灾乐祸不太好,不过就我所知道的部分看来,你估计不想在墨微面前回想起当初的事情。” “那你千万别告诉我了。”巫马角抬头看了看晏临离开的方向,不咸不淡地补了一句,“而且,说真的,我有个预感。封,我觉得就刚才你对陌的那一场,输的人恐怕是你。” ———— 因为体力很不好,平衡感也不如晏临他们强,每次遇到“弹出”、“抛出”这种类似的事情,钟寸心总能花式跌成一团外带滚个七八圈。 比被系统呈球形扔出去更加凄凉的事情是,他正巧被扔在了一群人脚下。 比被扔在一群人脚下更加凄凉的是,这群人里面还有两个熟人。 哦,应该说,一个熟人,一个熟悉的宠物。 如果说林翘尖叫一声,亲热地凑过来蹭一蹭的时候,钟寸心的内心还有那么一丢丢的窃喜,当叶辰“呦!你这个姿势看起来很奇特嘛!”的调侃声想起来的时候,这种惊喜已经直接过度到了惊吓。 钟寸心顶着叶辰不间断的嘲讽,黑着脸走了一段,终于忍不住想要反击的时候,一阵久违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叮——” 一个温和的青年的声音响彻整个a类游戏的会场:“各位玩家请注意,接下来将进行本届无域第二次补充通告。” Chapter 106 “叮——” “各位玩家请注意,接下来将进行本届无域第二次补充通告。” “以下,是来自无域裁判官贾,b类游戏主持罗,d类游戏主持素联合发出的系统补充规则。” 封一下子停了下来,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是罗变了声在说话。我跟简都不在,他们也真敢越权乱来。” 在王当中众所周知,罗是个狂热的变声器爱好者,晏临坠入的那次游戏,她姑且还只是变出了一个僵硬刻板的女声,刚才是一个温和好听的青年声音,而现在却突然变成了一个小女孩活泼的嗓音: “补充规则如下:在a类游戏的会场,有数位也加入了游戏的王,其中封王、聿王、角王、微王、简王、暖王六位也将友情参与a类游戏。 因此,我们将单调的红绿灯捉迷藏提升到双重捉迷藏!让诸位玩家也能够体验扮演鬼的乐趣! 现在开始,假如能够找到一位王,将会得三分,击中王,将会得到一分,假如能将王绊倒,将会得到五分,假如能够使其中任意一位王受伤,只要表皮破裂或者内脏检测到损伤,每检测到一个伤口,得十分,假如能杀死其中一位王,直接通关a类游戏。 六位王的相貌和声音信息已经直接传到诸位的大脑中,请大家比照此资料搜寻王,祝各位玩家和各位王游戏愉快。” “没有陌。”封听完之后镇定地评论了一句,“说明是针对我们这些有背叛行为的王来的。” “是我记错了么?”聿顿了顿,相当冷静地开始分析状况,“唯一有权限监视a类游戏的应该就是墨微本人才对,现在这种情况下,墨微不可能开放权限,那为什么他们现在就已经知道了我们有了违规举动?” 巫马角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同,他饶有兴致、幸灾乐祸地看向封:“比起这个,我更关心的是,我似乎听说过罗与你关系很好,可是看看罗现在这副口气,听起来似乎不太像跟你关系很好的样子啊?” “罗应该觉得这是开玩笑的范畴之内。”封大概是三个人当中最镇若无其事的那一个,“大概是觉得反正玩家不可能杀的了我们,就让他们仗着人海优势,给我们一些苦头吃也好。至于为什么他们知道这件事,角,你之前说过你尝试连接通讯还是有几率能成功的对吧?” 封没再继续说,巫马角看着封一脸满怀憋屈的表情顿悟了事情的经过。虽然成功联系上素和罗的几率并不高,但是从结果看,很明显,终黎陌他成功了。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借由山洞的回声把愤怒的咆哮传出去很远:“终!黎!陌!你居然打小报告!你特么成年了么!” 终黎陌十有八.九是没听见他的咆哮,所以巫马角一时冲动的咆哮换来的也只有……被附近的人发现了位置之后的狼狈逃窜。 不过他们三个姑且还只算是自作自受,遥远的另外一边,漆雕简比了一个停下的手势之后,躲在一个僻静的角落,耐心听完了整个补充通告之后忍不住扶额呻.吟了一声:“为什么连我也在里面!我从一开始到现在为止,都根本没有过以自己的意志背叛的行为吧?虽然以后估计会有,但是现在就带上我一起罚也太过分了吧?” 他怀里的豆豆看他很难过的样子,似乎是想安慰他,于是非常义气地拍了拍他的肩:“没事,我们一起保护你……咦?我收到两条提示分别说我得到了一分。” 漆雕简看了看那只还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差点没直接松手把豆豆扔下去。 当然觉得比他还冤枉的也是有的。 暖徒手死命砸了两下墙,要不是陆衡舟及时握住她的手腕,她差点没把手没砸出血来:“畜生,好歹他们五个现在都是正常状态,比普通人强很多,打几下也就算了。我的禁闭室力量限制到现在还没有解除啊!要是来十个人要杀我,我估计真的会死好么!更何况我没有任何明显的背叛行为好么!要是长时间没有试图和贾联系就算背叛的话,陌那货不是也躲了一年多么!凭什么他能免罪!” “大概是凭我已经联系上了他们,并且积极地表过忠心了吧?不过这么快就能遇上你们,运气真好。”一声懒洋洋的声音传了过来,暖立刻后退了两步。倒不是她害怕终黎陌,实在是他这么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让人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劲。 陆衡舟一把将暖拉到自己身后,抬头看向这个年轻男人。这张脸对他而言不算陌生,虽然陆衡舟对他的印象大多还停留在当初游戏里的一个过路人,不过从他和晏临一起出现的那一刻起,陆衡舟大概也已经猜到了这个人的真实身份:“陌王好兴致。” “不如你们好。”终黎陌好不容易理顺了被刚才三位气得卡在嗓子口的气,联系上了素,这会儿看起来心情不错,“好久不见,暖。” “陌,好久不见。”暖捏了捏眉心,整理了一下思路,终于找到了适合开始话题的地方,“上次的事情还没道谢,先谢谢你了。” 终黎陌愣了一下,花了好几秒思考了一下“上次的事情”是指哪一次,好不容易想起自己上一次见到暖的时候好像是在一片混乱中,这才反应过来暖是在说他们两个在禁闭室被袭击的时候,自己帮她挡了一下那件事。 被封和聿那种没心没肺的气多了,难得遇见一个知书达理的,终黎陌忍不住笑了起来:“没什么所谓,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反正我有两个投影体。” “既然我们已经偶遇结束了,那我们还是各走各的比较好。”暖道完谢之后稍微退了一步,相当生硬地试图与终黎陌保持距离,“毕竟陌王您似乎不在通缉范围之内。” 终黎陌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察觉到自己似乎在绝大多数人眼里都是一个不受欢迎的人:“嗯,虽然通报里面没有我,我的影像也没有传给玩家,不过罗设定的时候图省事,直接把这里所有的王属性改了。其实我刚才试了一下,自己戳了自己一刀,并没有得分。我想你也是一样的,刺自己不能得分。”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不过看得出在场每个人都已经听出了他的言下之意,然而并没人立刻接他的话。终黎陌只好继续说下去:“我刚才好不容易跟上面通了一次话,贾说陆衡舟、木盐、楼兰、钟寸心、晏钦这五个人是现阶段得到筹码数最多的五个人。按照无域的规则,他们本来应该能够得到简的帮助,很不幸,简那家伙现在脑子不知道还是不是浆糊状,或者已经清醒了但是联系不上,反正我们是指望不上他了。” “所以?”暖小心翼翼地发问。 终黎陌笑得一脸春风:“所以贾说着五个人一直以来的录像直接送审了议会,大家同意要是遇见了这五人,让他们直接过关。” 他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赤着的胳膊:“暖你也一样,因为现在看来你没有背叛的迹象,所以你也一起。虽然我原来是觉得让他们三个割你五刀,然后你割我五刀比较方便,不过目前看来……”他扫了一眼脸色略黑的陆衡舟,“还是我一个人牺牲比较好,你们一人来五刀吧,轻点,破皮就行,不用见血。” 暖皱了皱眉毛:“所以你的意思是,礼尚往来,你也割我五刀直接提前通关?” “我也想啊。”终黎陌叹了口气,颇有些自怨自艾,“打小报告果然是要付出代价的,于是我现在得帮失去联系的简和神经病发作的封担任监察,维持游戏秩序。哎,不要废话了,快点割吧,我还得去找晏钦和钟寸心呢。” “不过不行。”暖摇了摇头,在终黎陌抑郁的表情中继续说道,“虽然这是个好方法,不过我和衡舟需要先找到我们的养子养女,所以,先谢过您了。” “你家那两个小孩?”终黎陌想到笑笑嘴角就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虽然他根本不知道豆豆在哪儿,不过他还是努力绷住表情,执行议会说的“不惜一切保护这五个人平安回归”,“我刚刚与他们联系过,你家那两个小孩现在很好,我确定他们很好。” 一个不经常说谎的人的好处就是,当他偶尔说谎的时候,不会得到怀疑。在得到终黎陌再三保证说豆豆和笑笑都已经在可靠的人身边之后,暖总算是放下了心,慢慢伸出了手,却突然被旁边的陆衡舟一把握住了手腕。 陆衡舟盯着终黎陌的脸看了好一会儿:“原来你是c类游戏的主持者么?” 陆衡舟被卷入过一次c类游戏,并且顺利地带着所有人幸存下来,作为c类游戏的主持,终黎陌当时当然也混在无知人群中被他拯救了一次。 虽然陆衡舟早就想到了,不过终黎陌显然一直期待着对方已经把他的脸给忘了。现在看对方想起来了,终黎陌尴尬地摸摸鼻子,试图蒙混过去:“哈,时间很紧,要兴师问罪以后去那边问也是一样……” “所以这个补充通告是你的主意?”陆衡舟挑了挑眉毛,“这种恶趣味,跟c类游戏正式如出一辙。” 终黎陌被人戳穿,终于不复嬉皮笑脸:“陆衡舟,我果然跟你合不来。” “乍一听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的补充通告,仔细想想,分明就是冲着墨微去的。”陆衡舟不紧不慢地向还皱着眉毛的楼兰解释,楼兰瞬间领悟了这件事情的始末:“墨微想要打开一个通道,然后让不想死的人逃出无域,所以她一定会对他们说,‘我这是在救你。’。而在这个补充规则之后,再也不会有人相信这一句话了。” 终黎陌裂开嘴,露出一个极其日常化的笑容来:“正是这样,要是真的想救人,干嘛不让我打个二十下砍个五刀?人类是不容易彼此相信的动物,多疑,贪婪,即便是你我,骨子里也是一样地愚蠢和丑陋,陆衡舟,别试图救所有人,因为到最后,你会发现自己谁都救不了。” 在陆衡舟回答之前,木盐突然笑了起来:“还有一件事,说是特意让我们提前通关,是因为我们资质得到了认可,真的不是因为权限的原件被微微埋在我体内么?” Chapter 107 “我觉得你不想听实话。”终黎陌笑了笑,看着木盐,木盐犹豫了片刻没说话,末了才说:“就算我跟你走,你们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到权限,因为她设定了权限保护,无论如何,锁定一整天,然后自动破解,到那个时候这个游戏肯定已经结束了。” “嗯?”终黎陌挑了挑眉毛,“自动?” 不能怪终黎陌第一个瞬间没法相信这件事,对比一下墨微把这一届无域整个儿搅得天翻地覆,实在是很难相信她会这么做。 “她没打算带走整个无域的权限,”木盐轻声解释道,“她留下原件在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成为王之后,你们能够重新获得无域极其相关领域的权限。” 木盐的表情很认真,也很执着。在听到这句话之后的第一个瞬间,终黎陌很想毫不留情面地回答一句:“那又如何?”然而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说出来。 以他的智商,他能在一个瞬间给墨微这个做法找出一千个阴暗的理由,然后当着木盐的面,把墨微贬斥地一文不值、居心叵测,然后看着木盐面色扭曲,想要反驳而不能。 事实上,在终黎陌内心深处,他确实相信着这些可能性。可是最后,他一个都没有说。 他只是突然想起来,聿那个混蛋经常笑着说起的,有时候选择相信别人,也没什么坏处。废话果然不能多听,他懊恼地想着,废话听一千遍,自己都会当成真理了。 终黎陌甩头,把乱七八糟的念头扔出脑海,不太耐烦地伸出手臂:“好了,别废话了,你们每人划五刀吧,赶紧走,我赶时间。” 每人再说话,只是依次接过了他手里的刀。楼兰是最先割完五刀的,她的面前有一个选择框,问她要不要提前通关,她看了看其他人,然后点了“是”。 楼兰的身影最先消失不见,接着是木盐,陆衡舟再三确认了暖没有问题之后也离开了,暖握着刚刚从陆衡舟手上接过来的刀,笑了笑:“喂喂,我可以用捅的么?” 终黎陌脸皮抽了抽:“我姑且当你在是在跟你的救命恩人开玩笑好了。” 暖别了别嘴:“其实我们每个人到现在也有十多分,大家都只用割三四刀就好,不过很明显,大家都想趁机多来几下。” 终黎陌=_=:……你不说出来我能好受一点。 “谁干的?”暖这会儿倒是不急了,有终黎陌在身边,一时半会儿也没人能杀得了她,她挑了挑下巴,冲着终黎陌的腰际那道看起来还很新鲜的伤口。 “被人暗中算计了,无域还是有一两个高手的。”终黎陌面不改色地扯谎,伤口已经不在出血了,笑笑到底是个孩子,力气还不够大,在他超越普通人的复原能力之下,这道伤口细算起来其实不痛不痒,“没什么大不了的。” “哈,能够偷袭你的高手,”暖丝毫不以为然地盯着衣服上的破洞和里面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不可能弄出这么浅而无力的伤口,这个伤口是新手留下的,生涩得很。还有这个蹊跷的角度和位置,陌,这个偷袭你的人,当时被你抱在怀里。” 被人毫不留情地戳穿了谎话,饶是终黎陌的脸皮足够不自然地抽动了两下:“恩,是一个小孩。” “是笑笑,她趁你危险的时候偷袭你。”暖抬起头,非常认真地看着终黎陌,“这个像握笔一样握刀斜着刺出来的伤口,还有极端恨王,会不惜性命偷袭完,还有这个忍耐到有机会刺杀的心性,我太熟悉了,刺杀你的人是笑笑。” 终黎陌没说话,暖追问道:“笑笑怎么会被你抱着?她现在在哪儿?她刺杀了你,你对她怎么样了?” “我倒是想对她怎么样,封那个疯子护着她呢。”终黎陌稍微有点不自在地别过脸去:“后来阿临把她抱走了,我也不知道在哪儿,大概是去找墨微了。不过阿临很强,笑笑也很安全。” 封居然会保护笑笑?数日昂想不通,但是暖盯着他的表情,确信他不在说谎。暖突然笑了起来,摇了摇头:“你居然放他们去找墨微了?以死守教条出名的陌,居然因为违规而被关了禁闭,这就已经够惊人的了,现在居然在游戏中给了晏临偷偷离开无域的机会?陌,说真的,一直到刚才为止,我都不相信你真的喜欢晏临。” “是他们三个联手压制我。”终黎陌挑了挑眉毛,这一次倒是理直气壮,“我没有故意放她走。” “别自欺欺人了,陌。”暖拿着刀子,开始在他胳膊上割伤口,“你是我们之中最强的那一个,别说他们三个之中封和聿根本就不算战斗力,就算是三个角在场,也未必能瞬间压制你。陌,你自己根本就是在犹豫,你不能违反自己的信念,也不想勉强晏临,最后你心思动摇,才顺水推舟地被压制了。” “暖……”终黎陌不悦地皱眉。 “衡舟会成为王的,”暖笑了起来,“他忘了我,成为王,或许性格会改变,或许信念会改变,或许看起来会像另外一个人,可是那又如何?那是他应该在的地方,那是他的信念所向,那是适合陆衡舟,或者舟这样一位王的地方。我有几百年的时间重新跟他相处,让他重新变回陆衡舟。陌,别犹豫,你要是知道自己所相信的事情是正确的,那就不要犹豫。” 暖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就非常干脆地消失在了原地。 小刀竖直掉落到了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重新变成一个人的终黎陌站在原地,半晌才咬了咬嘴唇,挠了挠头:“没人告诉过你随便猜别人的想法不礼貌么?”他捡起吊在地上的刀,带着满身乱七八糟的伤口,一摇一晃地向前走,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要是没有钟寸心那个混蛋,我也很有信心啊……” ———— 要是换成其他人,一定会犹豫一下抛下三个同伴会不会有危险。 显然叶辰和钟寸心都不是那么好心的人,作为一个根深蒂固地觉得“要是他们后续出问题了,一定是他们自己能力不行”的人,钟寸心毫无内疚感地带着林翘,和叶辰一起跑了。 林翘闻到的是陆衡晓的气味才开始狂奔的,然而很不幸,一直到下一轮红灯之前,他们都没能追上陆衡晓,红灯结束后没多久,他们又遇上了并排走着的另外两个人。 “啊,我们真是有缘啊,钟寸心。”封看起来略狼狈,显然刚才那一轮红灯过得不太容易,当然也有可能是巫马角不像终黎陌那么任劳任怨,容许他们两个悠哉悠哉地袖手旁观。 不过这边两位王看到钟寸心都明显心情不错,毕竟一个平时不怎么拖后腿、关键时候能拉低战斗力平均值的熟人不算很多见。 ——难得有些时候,战斗力差也是个很大的优点。 “先遇到晏临,在遇到钟寸心,何止是运气不错。”聿对着钟寸心的时候倒是没露出太多喜悦的态度,他扫了一眼躁动不安的林翘,“可喜可贺的是,我们有了一个确定的前进方向。” “你们遇到了阿临?”钟寸心瞬间紧张了起来,没等他继续问,旁边有清脆的童音抢着回答:“姐姐很好啊!她去墨微那里了,封做主要让她离开无域呢!” 钟寸心刚才的注意力几乎全都用来防备封和聿,这时候才注意到墙壁高处的凸起上还蹲着另一个人,钟寸心抬头的瞬间心里暗自惊讶了一下,目前这么看来,这个跟晏临在一起的小孩,居然也是一位王。 他心里愈发防备起来,不过其他人都已经切换到了正题。 “总之我觉得我们还是先去找墨微吧。”聿简短地结束了这场没有营养的对话,“阿临,简,他们肯定都是去墨微那里了,我们现在找不到他们具体在哪里,就尽量把熟悉的人都找到。大家在遇到熟人之后基本会选择和熟悉的人一起重新组队,那么找到熟人之后再找到他们的几率会变大。你们以为如何?” 封点头表示赞同:“好主意,反正最多不过一千人,全都找出来就是了。” 聿无视了封的嘲讽:“这个人形兽是要去哪儿?” “这是陆衡舟身边的宠物。”巫马角跳了下来,站起身,仰视着周围一圈人,“按照资料是陆衡晓养的。所以现在是不是去找陆衡舟就是去找陆衡晓吧?封,我赞同聿的观点。可想而知现在认识的人都在以小团体为单位移动,我们盲目地乱走很容易被围攻。” “其实我很好奇,”叶辰挑了挑眉毛,“你们来这儿的路上,没有遇到过团体么?” “遇到过。”巫马角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所以封和聿看起来那个样子。” “是啊,我们又不能像你那样,像只壁虎一样从上面跳走。”聿面部表情地嘲讽道,“而且又不能杀人,脱身当然不容易。” “为什么不能杀人?”巫马角嘟了嘟嘴,歪着脑袋一脸迷惑地问,“那一帮人的存在价值判断栏都是绿的,你们为什么不杀?” 封和聿都默了默,然后听到巫马角再次开了口:“怎么,就因为他们运气好,我没来得及杀掉,就不一样了?敢情运气原来也是资质的一部分了?” Chapter 108 即使是在这个连定位的方法都没有的a类游戏,简也一定知道她在哪里、能够找到她。 墨微一直有这种自信。不仅仅是她曾经给简身体里装过感应程序,更是某种骨子里面的信心,就如同在少年的那个时代,无论她跑到哪里,无论她躲在什么地方呆着,那个人永远都能够找到她。 墨微看到漆雕简的一瞬间,下意识地露出一个过去几个月里习惯性的温柔微笑,以某种哄孩子的口气温和地说道:“简,你来了。” 在下一秒钟,她看清楚漆雕简脸上的表情的瞬间,下意识地退了一步,然后似乎是异常震惊地迸出两个字:“简王。” 漆雕简愣了愣,露出无奈的表情来,这个表情墨微倒是熟悉得很,不是那个虽然只有数面之缘、不过一直以严肃冷峻著称的简王的,也不过过去那一年里面绝大多数时候一脸迷茫的漆雕简,这个表情,绝对是属于严简的。 虽然与过去的他有点不同,但是这个表情没来由地让墨微觉得安心了不少,漆雕简无奈地伸手拍拍她的头:“微微,你觉得我那两个状态是不兼容的么?” 墨微的脸色在数种情绪交替几遍之后渐渐地冷淡了下来,她眼里的神色反而愈发复杂起来,这样尴尬的对峙持续了好一段时间,最后才听到漆雕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喂,比起我现在的样子,你更加喜欢我之前半痴不傻的样子?微微,你喜欢我果然不是喜欢我的内在,而是喜欢我的外表。” 这个笑话实在是冷得很,却是严简经常开的玩笑,墨微下意识地顺口接了:“不,我只是喜欢你的幽默感……” 这是她一贯的回答,因为太熟悉了,就脱口而出。结果才刚一说出口,墨微自己也愣了,墨微看着漆雕简脸上混合着她所认识的每一个“简”的表情,突然觉得陌生,还有点不知所措,她面前这个人,从他们相遇那天起,到成为王之前几乎没有分开过,可是这一刻,她心里对他究竟愿不愿意接受自己居然没有底。 “微微。”漆雕简叹了口气,上去抱住墨微的肩膀,“我以为你不会怀疑我。” “我以为不管我们记不记得彼此,都还会继续相爱。”墨微垂下眼睛,低声接了一句。 漆雕简轻声笑了一声:“这大概是因为我们身处名为现实的次元,没法儿设定一个参数,让我们之间百分之百能够相遇。” 这是实话,并不是说他们两个人在洗去记忆之后性格不再相互吸引,只是墨微作为内驻、决策的王,与外派到各个空间负责执行的漆雕简,整整五百年,说过的话不超过二十句,见面一只手数的过来,除了“你好”基本来不及说别的。 这不是个童话,王子与公主就算不记得彼此,还能够一见钟情。一见钟情的本质说起来除了“气场契合”这个微乎其微的可能之外,很大可能是见色起意,所以要是一见钟情果真这么流行,王们大概都会爱上封那张实在是漂亮得很的少年面孔。 更何况,童话故事里面也没有这么杀人不眨眼的王子和公主,过去杀人不眨眼也算。 久别重逢这个话题实在是卡壳儿了。漆雕简抬起头,看着面前黑隆隆的空间破洞,由衷地赞赏了一句:“强行撕裂的空洞真壮观。” 墨微稍微有点不适应跟现在的简讨论问题,没法迅速决定应该用哪一种口气对漆雕简说话,所以稍微有点卡壳儿:“呃,嗯。” 漆雕简当然也听出了那种犹豫,只似乎是不甚在意地扫了她一眼,抿了抿嘴唇,没关系,他们还有很多年可以一起度过。 跟在漆雕简后面的晏钦和陆衡晓看了看眼前丝毫没有露出光来的空洞,稍微有点没底:“从这里出去……” “就是一个你没法想象的空间。”一直在旁边呆着的梓梓平淡地陈述事实,“你们对于高维度的感知已经解放了,在这里还是以投影方式制造出来的你们熟悉的三维世界,从这里出去之后,就会直接拥有高维度的感知。” 晏钦挑了挑眉毛,稍微扬起语调:“哦,不错么。不过就我们几个人走?你们二位也会帮我们适应一下” “没关系。”墨微笑了笑,“在你们之前已经有十来个人已经过去了,你们不会觉得孤独的。我当然不可能留下来,a类游戏结束之前,我也会跟过去的,至于简……” “我当然跟你一起,想什么呢。”漆雕简非常自然和流畅地接下了这半段。 晏钦与陆衡晓听完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依然是晏钦开的口,语气不太确定:“在那么一条补充规则之后,居然有人相信你?难道大家正常反应不都应该是,你说你想要救他们,他们猜疑你是不是只是不想被他们攻击,然后他们就开始围殴你……” “大多数人确实不相信。”梓梓面无表情地接过话,“然后墨微就把他们打晕扔出去了。” 晏钦:“…………很好,我没有疑问了。” “那你快走吧。”梓梓稍微有点不耐烦,“别磨叽。” “我等阿临,衡晓在等她弟弟。”晏钦叹了口气,“说真的,要是他们找不到这里的话,该怎么办?” 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大家心里都有数。墨微顿了三秒:“我不知道。” “哦,不用担心,阿临肯定会来的,因为雪沾在她身边。” 这个欠抽的声音……在晏钦有机会郁闷之前,墨微精神一振,立刻回过头:“寸心,你…………封,聿,角……”本来高昂的语调在她的视线扫到另外三个人的瞬间立刻就低沉了下去。 来的人不算少,比他们想象中要多很多。除了钟寸心、叶辰还有三位王之外,还有封手里拎着的三个昏迷着的小孩。封和聿的穿的都是长外套,衣服下摆上占了血,而蹲在墙壁上的角只有指尖有一点血。 这一路看起来不轻松的样子。 原本跑在最前面的林翘低叫了一声,欢天喜地地扑到了陆衡晓怀里。 “啊,好久不见啊,微,简。”聿抿了抿嘴唇,懒洋洋地回道。 “哈哈,聿,你出的注意很准嘛,果然尽量找熟悉的人,能找到他们的几率会很大。”封笑了起来,丝毫不介意自己刚才好像是反对的那一边,“好久不见,微微姐,简哥。” 对比聿和封因为太想表示镇定,反而表现得很不自然,连台词都没想,只是机械地接着的反应,漆雕简就显得尤其镇定:“确实是好久不见了,不管从哪个角度说,都是久违了。” “你们四个继续叙旧,看来没我什么事。”角小小的身子团在墙上,“毕竟你们的旧似乎比我早那么一两年。” “你想要的话,随时让墨微给你解开记忆锁。”聿扫了他一眼,“不过我记得你好像是自己说不要的。” 钟寸心无可奈何地比了一个手势:“好了,诸位王相亲相爱的戏码到此为止,阿临来了。” “怎么知道的?”晏钦狐疑地看着钟寸心,简直开始怀疑他跟王混在一起的这段日子是不是被改造了。 钟寸心摇了摇头:“雪沾它好几天没洗澡了……” 话音没落,脚步声就传了过来。晏临抱着笑笑,跟着雪沾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停了下来,诧异地跟大家打招呼:“大家都在啊……” “笑笑!”豆豆奋力挣扎着从漆雕简怀里跳了下来,去招呼晏临刚刚放下来的笑笑,笑笑神情有点萎靡,看到熟悉的人,突然扑上去,抱住豆豆开始哭。 “她……”晏临尴尬地想要解释,结果封抢先了一步:“她捅了陌一刀,然后被我吓到了。” 其余人:……你这么淡定真的好么。 漆雕简捂嘴咳嗽了一声:“阿临已经到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想陆衡舟可能是真的赶不上了。不过你们三位,这是来送行的,还是跟我们一起走的?” “我来送送你们。”出人意料的是,最先开口的居然是封,“自己的念想,在你们成为通缉犯之前,我来看一眼。” 墨微的目光软了软,倒是旁边的漆雕简不甚在意地笑了笑,拍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来这里的一路上,我们杀了不少人。”封继续说道,“我们遇到的大部分所有不是红色标注、还想要袭击我们的人,我们避不开的都杀了,就跟之前那六万人一样,没有资质,就没有价值,而有价值的人,总应该呆在有价值的位置上,我们,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谁都没立刻反应过来封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话,都愣了愣,封转过头,看向晏临和晏钦,轻声笑了笑:“阿临,还有晏钦,你也快走吧,到最后看起来,你们两个,跟她还是一点都不像。” 电光火石之间,晏临突然听懂了封之前那一句话里面的沧桑意味,连带着终黎陌之前的话,如同瞬间撞开了她的四肢百骸,让她醍醐灌顶。 晏临在封的目光里面退了一步,愣了片刻,抿住嘴唇,似乎是挣扎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开了口:“封王,谢谢你帮我和笑笑跑过来,可能我要辜负你了。我不走了。” Chapter 109 这一届无域所选择的五十万年龄适合、资质大于平均值的死者,在初始评分的各项系数、尤其是处理事务的能力上,最出色的那个人毫无疑问是陆衡舟。 不过所有王都知道,相同资质的人,生活在平凡的生活之中的,相对数值肯定会比生活在陆衡舟和唐小排那种高压环境、或者是君彻那种本来就极端的战争条件下的人要低很多。才能和资质,同样还有疯狂和阴暗面,统统都是需要环境来发掘和考验的,所以无域这个极端环境被建立了出来。 比如晏钦,他的各项能力在进入无域之后,由于骤然间从和平得简直平庸、以至于他懒懒散散就能游刃有余的地方,进入到疯狂而凶残的适者生存的环境之中,尽管他的初始值并不如何突出,但是成长值绝对冠绝无域,这也是终黎陌一开始如此看中他的原因之一。 相比之下,晏临进入无域的时间不如晏钦长,更重要的是,她进入无域的时间比晏钦要晚,没有经历过无域之初、画地为王的混战时期,所以她的成长一直不如她的哥哥来得好。 但是晏临的特点一直很鲜明,她不容易依附别人,很难被洗脑,而且比几乎所有人都更能保持本心。 所以从心底里面说,不少温和中立派的王都是真的很希望晏临能够留下来,就像绝大多数立场明确的王都并不是很希望钟寸心留下来。 王之间对于无域的看法、对于战争的处置,甚至是在决策的方方面面,改革派和保守派的争斗都一直没有停止过。争取到更多的性格倾向于自己这一边的人存活并成为下一任的王,这就是投注的意义。 钟寸心的才能出类拔萃是一件有目共睹的事情,可是给他下注的人并不算很多,在整个游戏过程之中,相比于他的能力而言,他得到的筹码数远远低于他应得的,原因也相当简单。 没有人有把握,这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陆衡舟的悲天悯人,是天生的性格,即使对人类绝望,即使厌恶了人类,他也只是近乎自虐一样试图拯救人类。无论多少次洗去记忆,无论多少次改变他的生命轨迹,这一点一直都不会变。 而钟寸心不一样,他的心性无所谓善良和邪恶,也无所谓对错,在那种近乎冷漠的旁观之下,即便是王也心生胆寒,不敢肯定这个人成为王之后会用他那杰出的才能来做出什么。 所以现在这一刻,围观的诸位王,都心情复杂,难以言喻。 在晏临说出她要留下来之后,她听到钟寸心笑了起来。晏临抬起头,只觉得在几乎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中,这个青年的笑容显得尤为突出和诡异:“寸心,你……” “没什么,只是总觉得迟早会听到这句话。”钟寸心毫无征兆地停下了笑,两步走了过来,“说真的,我一直觉得,你最后一定会这么做的。” “阿临!”晏钦终于反应了过来她这句话的意思,作为一个兄长的本能甚至超过了理智让他立刻就想阻止,“你再想清楚一点,为什么突然想要留下来。” 到这个时候,晏临突然有点感动,即使是自己做出了如此无厘头的决定,她身边的人最多也就是要她再考虑一次,没有人喝斥她不懂事、直接要求她放弃。即使是这个时候,他们依然尊重她自己的选择权。 晏临稍微摇了摇头,声音很轻,但是很坚决:“我决定了,不走了。” 然后她感觉到钟寸心抱住她的肩膀,带着一贯的懒散而不上心的声音,似乎这种事情也并没有什么所谓一样:“嗯,我陪你。” 晏钦愣了三秒,举双手表示投降:“说真的,我真的不想留下来。我没办法对无域本身的草菅人命视而不见,所以我做不到去成为王,接受‘无域’选拔的结果,因为这样,就好像承认了无域本身一样。” “但是成为王,你就会有机会,从根本上去改变无域。”说话的是个听起来很没说服力的孩童的声音,然而说话的人却相当认真,“而你现在走了,很有可能什么都做不到。” 墨微抬起头,似乎是想要说什么,然而晏钦却抢先了一步,仰起头质问了一句:“角王,回答我,这个理由让多少代王为了能够能够改变无域而成为了王,最后却不得不成为帮凶?” 角抬起头,看向晏钦,毫无愧疚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但是肯定很多。” 晏钦笑了一声:“我甚至不能够保证自己失去记忆之后依然是改革派,要是我那个时候理智判断这是必要的,少部分人的牺牲为了大多数人的幸福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我该怎么办?这个世界,每个人的生命都只有一次,对每个人而言都没有大多数和少部分之分,凭什么有些人应该牺牲他们的所有来为了别人。可是这个道理,是我站在少数人这一边才这么想的。要是我不再是少数人了,我会不会成为自己最恨的人?” “会。”这一次接话的是聿,著名的中立派的聿,“忘掉曾经坚持的事情,改变想法,失去了对于血腥的体验和记忆,从而忘记了无域造成的痛苦,甚至是恢复了记忆的现在,我也坚持中立。这一切都会发生,抱着想要成为王来改变世界的目的成为王,最后却被那个位置同化,这种事情发生得太多,谁都没法儿保证,你不是那个人,所以我希望你们离开,起码保持着这份仇恨,维持着自己的本心。” “说实话,我不觉得现在离开,然后以被通缉的身份来反抗王的统治所需要的时间比从内部慢慢改变他们要短。”钟寸心终于开了口,以一种一贯的漫不经心的态度这么说着,“最重要的事情是,真正需要解决的事情依然没有解决。” 在大家半是疑惑半是了然的目光中,钟寸心仰起头来,笑了一声:“就算革命成功了,推翻了王的统治,那又怎么样?那些需要被统治的星球依然不能放任不管,持续统治的疲惫的怠慢无法消除,你们还是需要方法来选择接班人。而这种重大事务,为了不被弄权者蒙蔽而生灵涂炭,为了真正考验一个人的品行与才能,濒临死亡的极端条件是必要的,假如不能制造出取代无域的方法,即使革命了,又能怎么样?无域还是被需要,还是要继续进行啊?” “从最小的事情做起,慢慢地开始修正无域。”角这么说,“我们或许没办法以最快的速度改变无域,但是,我们能够修正一点,禁止孩童被选入无域,禁止穷凶极恶的犯人,诸如此类,或许艰难,但是可以从王的议会上一点一点争取到无域的改革。” 钟寸心把雪沾拎到自己面前,笑了笑:“说实话,我想到了一个主意,或许能够彻底终结无域。但是,一旦我失去记忆,我会忘掉这个方法,啊,这不是问题,现在告诉你们几位王就行了。不过我担心的是……我会忘掉我想要执行这个方法。” 这也是相当多的王不希望钟寸心成为王的原因,他的不可控性实在是超过一般人,结果到现在,听到他自己对把握自己的行为也没有信心,诸位王诡异地觉得非常同情。 “我有个办法。”一直没说话的墨微终于开了口,她在指尖上迅速地写了一小段程序,笑着看向钟寸心,“可触发性的反记忆锁程序,和当初哥哥给我设置的一样,设定在某种特殊条件下,会自动被触发,然后攻击记忆锁。” 当着三位不打算走的王的面把这件事说出来,墨微也算是给了十足的信任了,到这个时候,一直沉默的封才终于给了点反应,苦笑着摇头:“角,你说得对,先前那一回合,是我输给陌了。你们安装程序吧,我会帮你们瞒下来的。” 既然晏临不打算走了,晏钦也打算留下来,本来就在担心陆衡舟的陆衡晓也顺势决定留下。 封把手里的昏迷着的小孩子都扔给漆雕简:“无域里头,大多数人都死有余辜,唯有孩子,力气和阅历大多都不够,我想绝大多数都罪不至死。他们的父母兄姊或是其他保护者想杀我,我杀了他们,这是他们罪有应得。而这些孩子你带走吧,没必要为了整个无域陪葬。简哥,就跟他们说,我是杀了他们保护者的大恶人,已经被你们打败了,这样好了。” 墨微走到梓梓跟前的时候,梓梓抬起头,盯着墨微看了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我留下来,但是我不需要这个。”他偏过头去,“我没什么一定要记住的事情,从头再来或许会比较好。” 叶辰懒懒散散地看着墨微:“我不打算留下来了,所以离开的算我一个。我不喜欢规则这种东西,无拘无束的世界比较适合我。” 晏钦多看了她一眼,自从罗洱死后,即使乍看上去没什么不同,可是叶辰从骨子里渗透出来了疲倦。 墨微走到晏临面前的时候,晏临看着她,一时没说话。任是多么迫不得已,一个熟悉的、相处了一年多的人,在你面前突然变成另一个人,之前所有的相处都是她的伪装,这也实在是没法立刻接受。 墨微把手上的程序拍到晏临额头上,看了一会儿,突然轻声说了一句:“抱歉。” 晏临看着墨微转身,半晌才回了一句:“以后多小心。” 或许这一别就是永别,墨微和漆雕简还有叶辰带着几个孩子最后打算离开的时候,原本在墨微怀里的唐小骨突然反应过来即将发生的事情,猛地探出身去,抓住陆衡晓的衣服,瞪大了眼睛:“你们要带我去哪儿?我不要离开这里!” 陆衡晓一开始只当他是缺乏安全感,或者是依恋自己,仍旧想留在自己身边,就打算狠狠心掰开他的手指,却听到他愈发惊慌失措的声音:“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我不走!” 所有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素来安静沉默的唐小骨如此歇斯底里的样子,墨微和角都想再劝,却听见唐小骨骤然间变得更加高的声音:“我不走!姐姐还在这里!姐姐她还在这里啊!我答应过姐姐一直陪着她的!我说过不会留下姐姐一个人的!我不会一个人走!我不走!我不走!” 就像是某个一直被大家压抑着的开关,在这个瞬间突然被唐小骨打开了。每个人在无域中都失去过什么东西,只是他们都在强迫自己遗忘,强迫自己向前走,因为他们都知道,失去的,永远没法儿回头。 可是这个孩子,却用这种歇斯底里的方式告诉他们,有些伤痛,无论如何都不会治愈,不管过去了多少年,都不会改变。 聿走过来两步,把唐小骨接了起来,向角摇了摇头:“这个孩子跟着我,我的错,我来弥补。” Chapter 110 送走了暖,终黎陌并没有像他自己所说的那样,转头去找钟寸心和晏钦,他就近找了一块山石坐了下来,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盒湿了一半的香烟,找了一根干燥的,然后给自己点上。 “咳咳咳……”烟雾弥漫,他被呛得眼泪直流,止不住地咳嗽。 虽然在游戏里他经常用香烟这种对于无域而言绝对的奢侈品来向玩家暗示自己的强大和慷慨,但是他其实并没有抽过。 烟草的味道刺激性对于一个新手而言实在是太大了,终黎陌强忍着,再深吸了几口,顶端落下一点烟灰,掉在赤.裸的胳膊上,烫出一块红斑。 他把抽了两口的烟扔到地面上,不轻不重地踩熄了,任由袅袅的青烟持续刺激着鼻腔粘膜。他仰着头,红灯亮起,他安静地看着绿鬼从自己面前走过,根本发现不了已经被改变了属性设置的他。 再一个绿灯的时候,他才再度接上通讯,清了清嗓子才开口:“是罗么?我是陌,一切正常,现在情况怎么样?” 老迈的男声传了过来:“微和简应该已经彻底离开无域了。因为木盐说的,a类游戏的漏洞已经被堵上了,说明他们应该已经都走了。不过说起来,陌,你声音听起来有点奇怪?” “不比你变声之后的声音更加奇怪。”终黎陌翻了一个白眼,“还有多少人活着?” “被封那群不守规矩的一路杀过去,现在大概不到240人,啊,对了,他们三个看来是通过互相砍了几刀的方法已经回来了。” 终黎陌听完之后稍微犹豫了一下,问了一个相当出乎罗预料的问题:“只有他们三个?” “不只他们三个。”听到这个回答的瞬间,终黎陌的表情稍微变了下,随即听到罗的补充,“还有个小孩,聿抱回来的。虽然禁闭刑罚已经下来了,不过议会说等新一代的王培训完成、他们跟新一代的王交接工作之后,再关禁闭。” 她没有去,终黎陌叹了口气,低下头,没继续听后面与他无关的废话,闭上眼睛,想要清静一会儿。 “喂,陌,封说他有话对你说,你想跟他通话么?” “不用。”终黎陌觉得心情烦躁,干脆地拒绝了。 “噢,封说,那就让我转告你……” 终黎陌简直被封气笑了,直接就打算断开通讯,一团白乎乎的影子突然闯进他的视野,似乎是相当不情不愿地一步一步向前挪。 头脑里面罗的声音还在继续:“封说,算你厉害,到最后……” “阿临还是留下来了。”终黎陌抢了接下来半句,然后直接切断了通讯,抬起头,看着跟着雪沾走过来的人。 他盯着晏临看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挑了挑嘴角开了口,出口的话倒是别扭得很,完全不像他的一贯风格:“怎么还不跑?觉得跑不了了?” 晏临走到他对面坐下来,经过之前那么一番之后,再面对彼此,也算是略微稍微有点拘谨:“我不走了,我想你一直是对的,幸运的是,我一直把你当老师,你也确实是一个很好的老师。” “说真的,听到这一句话,我一点都没觉得高兴。”终黎陌揉了揉额头,虽然说自己从来没直说过喜欢晏临,甚至明确地表示过不会追求对方,不过听到喜欢的对象直白地说把自己当老师,感觉真的不怎么样。 “为什么回来了?”终黎陌转过头,终于能够非常平静地问出了这句话。 “整个无域这么长时间里面,我一直是得过且过的人。”晏临这么回答,“我不像陆衡舟,一心一意要救人,也不像微微,为了一个目标,委曲求全,我甚至不像寸心,为了真理,能够不惜一切。我是个很没有追求的人,我所想要的事情,从一开始就只是,自己能够很好地活下来,还有,我身边的人同样平安无事。” 这个活下去的理由,绝对谈不上伟大,却足够真诚。终黎陌用力碾了碾那只已经熄灭的烟。 “所以给我一个机会的话,我想我一定是会逃出无域的。远远地逃走,再也不会回来。”晏临仰着头,并不看终黎陌,“所以封王让我跑的时候,虽然根本不知道他那么做的动机,也很清楚这可能是个陷阱,我还是跑了。” “你是封的姐姐的后代。”终黎陌总算是彻底冷静了下来,“封不是多情的人,也一向冷静理智,比我们中绝大多数人都理智可靠。但是这种人反而最容易一时冲动,为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和感情。” 无关紧要么?晏临心里稍微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其实我应该感谢你,我浑浑噩噩地过了这么多年,一直到如今,我才发现,其实我只是怠倦而已,怠倦于改变这个世界,所以只想明哲保身。嘴上说着痛恨,说着想要挣扎着活下去,其实我连罗洱都不如,我从来没有真正地去想过如何改变。一直到刚才,听到哥哥和钟寸心的话,一直到你对着我咆哮,我才发现,其实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在前进,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只有我,一直留在原地。” 终黎陌叹了口气,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学生脸上终于出现了过去近两年时间里从未出现过的表情,她内心深处终于不再停留在一个普通人的位置,开始向前走。这一天终于到来的时候,他却不如想象中来的高兴。 晏临笑了起来:“寸心以前说过,我很勇敢,因为不管怎么样,我一直都能够保持本心。可是等到你那么吼的时候,我才发现其实寸心他只是想保护我才那么说的,我不是勇敢到能够不改初心,只是懦弱地害怕改变,我也不是在保持善良,我只是不想背负人命。寸心一直跟我说,都是他的错,所有罪孽都是他的,那也不过是想要保护我才说的谎言而已。” 终黎陌走近了两步,叹了口气:“其实我也宁可你从来都不知道,所以我一直没有真正出手去拦你,我在心里想着听天由命,现在,这个时间点来了。” 他笑了笑,拍拍她的头安慰道:“没事的,就算钟寸心他因为气恼你改变而丢下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也……” “你说谁丢下她一个人?” 懒懒散散的声音,带着一点不加掩饰的恼怒从拐角另一边传过来,终黎陌去拍晏临脑袋的手僵硬在半空中,额角的青筋不加掩饰地迸了出来,内心忍不住开始咆哮:阿临想通了就够了,这货乖乖地滚出无域不就好了! 当然,他这一刻完全没想起来,支持钟寸心的筹码里面,有很大一部分是他本人下的。 钟寸心挑了挑过长的眉毛:“阿临,道谢的话,我觉得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我们走吧,去找到衡舟,然后讨论如何通关。” “好。”晏临向着终黎陌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想要跟过去,却突然听到终黎陌在她背后喊了一声:“陆衡舟他们已经提前通关了,你们不用着急。阿临,等一下,有一个地方我一直在犹豫要不要带你去一次。” 晏临愣了愣,钟寸心也扭过头来,稍微歪着头,看起来漫不经心,手上却用力握住晏临的胳膊,暗示她危险:“趁着其他王都不在、不能监视无域的时候,你单独要带阿临去参观的地方,我也好奇起来了。” 钟寸心这句话里面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不信任,晏临反而笑了笑:“没事的。”这一句却是跟钟寸心说的,钟寸心听完哼了一声,松了手,听到终黎陌立刻上来挑衅:“哈,我之前就说过,阿临在信任别人上是个天才,而你这个人,永远学不会信任两个字怎么写。你要是以后跟着聿那才好玩了。” “之前就说过?”晏临若有所思地问了一句,“你们两个之前认识?” 当初他们两个在游戏里面那段往事,钟寸心原来一点都没告诉晏临么?终黎陌被梗了一句,清了清嗓子:“啊,这边走。” 虽然这两个人看起来很有问题,联系之前自己在参加g类游戏之前钟寸心说的那句话,看来很有可能是终黎陌的忠告,晏临的目光逡巡两圈,最后还是作罢,既然他们两个都不想说,姑且就不问了吧。 三个人在会场里绕了好一会儿,期间两次红灯的时候,绿鬼经过终黎陌的身边就好像没有看见他一眼,直到绿鬼走到晏临或者钟寸心勉强,对敌机制才会突然被启动,不过就解决情况看,似乎扫描的时候也并没有扫描到终黎陌,所以他相当轻松地解决了绿鬼。 终黎陌在一面墙之前停下来的时候,晏临疑惑地抬起头:“这里……难道是一个房间?” 终黎陌脸上少有的正经严肃:“算是吧。” 晏临伸手去摸,然而那堵墙却是实心的。 终黎陌看着她的动作,轻声笑了起来:“阿临,这是王的秘密房间,没那么容易进去,你退后一点。” 他说着,伸出手指,碰到了墙壁。 墙壁上骤然间裂开了一道缝隙,他再伸手一推,整个墙壁一下子破出了一个一人多大的口子。 “进去吧,她在等你。”终黎陌笑了起来,顺手扯住正打算跟进去的钟寸心,“你不行,你不能进去。你不用相信我,反正你打不过我。” Chapter 111 钟寸心看着终黎陌的神情相当不信任,雪沾焦虑地在他头上踩了好几圈,努力试图躲开自己的创造者的视线。 终黎陌安静地看了钟寸心好一会儿,轻轻摇了摇头:“阿临回来了,我很高兴,可是你会留在无域,我真的很惊讶。” 钟寸心冷笑了一声:“因为你跟阿临说的;留下来的理由,连你自己都不信?” “算是吧。”终黎陌非常坦然地承认了,“那是一个可能性,不努力就会归为零的微乎其微的希望。阿临会相信,会为之而努力,而且正是阿临的存在,让这个希望不至于熄灭。可是钟寸心,你不一样。你不可能为了一个看不见的希望赌上一切……” “说得好像你狠了解我的性格。”钟寸心不轻不重地挑了挑眉毛。 终黎陌慢慢吞吞地笑了两声:“从你还在尿裤子开始的人生我都看过,你觉得我不了解?没有五成胜算的事情,你不可能尝试,所以我很惊讶,你居然会留下来。” “虽然不想承认,但是你说得对。”钟寸心面无表情地把雪沾从头上拎了下来,“没有五成胜算的事情,我确实不会尝试。” 终黎陌花了五秒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不是想不到,只是第一反应不敢去想,这句话听起来就好像在说,他已经想到了别的办法。虽然终黎陌认可钟寸心的才能,不代表他真的以为钟寸心在这么短的时间里能做到无数前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虽然钟寸心说谎比吃饭还正常,不过终黎陌这一刻心里不敢肯定他真的在说谎。他小心翼翼地试探了一句:“你是认真的?你找到了改革的方法?” “陌王。”钟寸心少有地正式安抚着怀里的雪沾躁动的情绪,嘴角挑起一点若有若无的笑容,“你一手造出了改革的种子,却又为什么不相信这个世界能够被改变呢?” 终黎陌脸上一贯日常化的阳光笑容无影无踪,他盯着钟寸心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确信了这句话里“改革的种子”,是指他怀里的那个欺软媚硬、并没有什么正式用途的小怪物。 “它?”终黎陌并不以为雪沾和外面那些合成出的安氏兽或者其他什么史前生物有什么区别,因而困惑地皱起眉毛。 钟寸心挠了挠雪沾的后颈,看着它露出享受的表情:“作为一个程序,它的复杂度、生物仿真度都很高。” 他顿了顿,抬起头,看着瞪大眼睛的终黎陌:“高到能让检测系统误以为它是真的生物,所以拉进a类游戏。” “虚拟生物假如能够到这个地步,那么稍加改动,我们就能够模拟出人类的复杂度。那我们要判定人类,要在极端条件下判定人类,只需要复制人类在三维的投影的数据,虚拟出人类就可以了。用计算机测定三维投影数据,加以具象化,然后计算机模拟无域,挑选出合适的人选,再唤醒本体来继任王的位置,这样,就不会再有一个人经历这一切了。” 不难理解,就像工程被制造出来用计算机模拟运行一样,一个候选人“试运行”系统,就是钟寸心的提议。听着容易,其实做起来,还很难。终黎陌眼睛里先是稍微亮了起来,随即黯淡了一下,很快那道暗影又消失不见了,他脸上再也看不出别的表情。 “是么。”他笑了起来,随即周身稍微震荡了一下,他转头向着已经合上的秘密房间的入口看了一眼,转过身,在他离开之前,毫不留情地向着钟寸心这么说,“说实话,我不觉得这个计划执行起来有任何一点称得上容易。” “我知道。”钟寸心同样镇定地回答。 ———— 房间里面一片漆黑,背后的空洞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关上了,于是周围愈加黯淡无光。 那道暗蓝色的光骤然间亮起来的时候,晏临下意识地觉得眼睛有些刺痛。 旁边的暗幢幢的人影吓了她一条,等眼睛适应了光线的时候,她才看清那是终黎陌:“你不是……” “我可以同时拥有两个投影体,所以一直让一边的投影体在寻找这个房间入口在a类游戏空间的投影位置。这个房间的连接面很广,我就是通过这里联系上贾和罗的。”终黎陌声音很轻,听起来像是絮语一样,“看,她在那边。” 澄澈的水柱立在房间正中央,幽蓝色的液体散发出冷冷的蓝光。水柱中离晏临较远的额那一侧浸没有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黑色图形,无数六边形与正方形层层叠加,看起来却和谐地令人觉得敬畏,看不出究竟是什么材质做成的,只能察觉到在幽蓝的水中,隐约有些金属的光泽。 在那团之前中央漂浮着一个倒着的女人,她闭着眼睛,穿着一身几乎要化在那光中的幽蓝色衣服,她的容貌让晏临感觉到的唯有一股无法形容、几乎想要顶礼膜拜的美。 要说美也不恰当,或许那只是一个出生于低阶的生命,对于更高存在本能的向往。 毕竟,我们把我们所向往的东西,定义为美。 晏临下意识地向前走了一步,再向后退了一步,要不是终黎陌拉住她的衣袖,她大概还会再退两步。 “她是……” 这不是一个问句,从看到那个女人的一瞬间,这个答案其实早就已经呼之欲出。 “她是其中一位最初的王,真正的出生、成长于高阶的生物。”终黎陌过于平静地这样描述道,“我不知道她现在身在何处,事实上,这个房间与刚才的a类游戏也并不在同一个三维空间,但是在我开始主持游戏后不久,发现了这个房间入口在无域的投影,见到了她留在无域中的投影体。” 晏临的大脑几乎无法运作,她盯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问了一句:“为什么,她是倒着的?” 这个问题很蠢,谁都知道,终黎陌看了晏临一眼,相当清楚她只是因为震撼而无法思考,下意识地问出了口。 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并不很蠢,所以他还是回答了。 “初代的王远离这个世界的时候,因为自己造成的生灵涂炭而懊悔。他们颠倒了自己信仰的图腾,以示自己有罪,愧对他们所神灵。”终黎陌的眼神慢慢地有些忧伤,“他们背负着无数的性命而离开,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忏悔。而她,依然想要祈祷,所以她倒转了自己,来再见一次正着的图腾,以此乞求神明的原谅。” “神明?”晏临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近处,双手颤抖地碰触到了那外壁,冰冷的触感骤然间激起了她心里的一点怒气,“若是世上果真有神明,那必定是冷漠的神明,他看着我们受罪,从不吝惜。终黎陌,陌王,他们如此接近于这个世界神明的位置,为什么他们依然在向虚无缥缈的神明祈祷呢?” “当你犯了错,总是需要一个人来聆听你的忏悔,然后原谅你,如同对待一个孩子一样,原谅你的罪孽。”这个声音飘忽而轻柔好听,几乎是让人有些恍惚,“就如同王的存在对你们而言如同神明,可是你们的祈祷从未传到王的耳中。你们从来不是在向着神明、或是更加强大的力量祈祷,你们只是在向着一个不可知的、愿意包容一切的人祈祷。既然如此,那么,我们为什么不能信仰神明呢?” 晏临看向水中,那个女人仍旧闭着眼睛,也没有开口,这声音在整个室内回响着,带着一种如同神明的温柔和安定。 晏临在水边坐了下来,把头埋在膝盖中,略带讽刺地笑了起来:“那你们的神明没有原谅你们么?” “他不会原谅我们的。”那声音里面带了一点笑影,“如你所说,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神明,那一定是一个冷漠的神明,他冷眼旁观了我们所做的一切,却不是因为爱我们,只是因为他不在乎那些其他的由他创造出来的生命。这样冷漠的神明,又怎么会原谅我们呢?” 初代的王话里前后矛盾的地方委实太多了,可是却没人想要反驳。 谁都听得出来,她话里的神明,从一开始,就是他们自己的内心。 即便世界上真的有神明,他也听不到我们的祈祷,那么我们的祈祷本身,难道不只是向着自己的内心的么? 他们的挣扎,他们的矛盾,他们的冷漠和事后与冷漠同样真实的愧疚。 他们打开了整个混乱的链条,他们还在不断把更多的人拖下水。 要是世界上果真有原罪,那么一定就是从这里开始的。 晏临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深入骨髓的无力感,从身体深处,一寸一寸地渗透出来。最初的王,用这样的语调在忏悔自己的无力。而她不过是个普通人,这种绝望的无力感还要被放大千倍万倍。 晏临把脸贴近了那水柱,听到那个声音再度响起:“你恨我们么?” Chapter 112 你恨我们么? 晏临的背脊骤然僵硬了起来,居然没法儿立刻回答。 最初的最初,一直到里社灭亡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还有其他人,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说一声,他们恨王,欲除之而后快。 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呢?大概当有一天,他们真的靠近了王,却发现他们跟想象中不一样。晏临宁可他们心狠手辣、狠毒无情,极尽天下的恶毒,这样她可以恨得理直气壮。 可是事实偏偏不是如此,他们的冷漠与残忍,是对这无可奈何却又真的是为大多数人着想的规则的尊重,他们只是沿着既定的规则,来筛选适合的人。甚至是封最初的恶意煽动,或是游戏之中每一处的阴谋与无情,都是为了选出合适的王,依照规则,惠及更多的人。 深埋在冷血的规则背后的,那些人又是什么样子的呢?执着于信任的人,会救小孩子的人,会一时感情用事的人,他们的无奈被他们自己用血腥埋住,他们甚至是希望被恨,好让自己的负罪感减轻。 所以,失去了仇恨目标的晏临,也不是没有想过假如不能恨屈服于规则的他们的话,那就去恨规则本身与制定规则的最初的王。 终于有一天,晏临站在制定规则的人面前的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这些人,同样没什么好恨的。 他们一时的幼稚的自以为是,本来是无足轻重的错误的善心和施舍行为,但是因为自身太过强大而造成了蝴蝶效应一般的连环后果。要是他们果真心狠手辣不在乎人命,那么再度当初发现管理困难的时候,把那几个空间的智慧生命直接屠杀殆尽不是更好?又为什么要如此耗费心力地来维持平衡? 他们费劲心力去弥补,到最后也不知道究竟这影响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这样的话,你要恨他们什么?恨他们曾经自以为善良,还是恨他们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来挽回这一切? 上溯到最后,发现恨无可恨的时候,我们收到的伤害而产生的愤怒和痛苦,又该安放到何处去呢? 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极端的恶可以恨,原来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 “陌,你出去吧。”那个声音这样说道,“我一直看着这一届无域,看到了很多很精彩的人。我没想到你最后带过来的人会是她,不过,或许你是对的。她有这个资格站在这里,比上一届那个眼盲的孩子更加有资格。” 终黎陌默默地欠了欠身,当做告辞,他的这一个投影体几乎是凭空消失在空空荡荡的房间里面。 初代的王终于睁开了眼睛,那双堆积了重重叠叠的空洞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晏临,然后出声再问了一次:“你恨我么?” 晏临的指尖无意识地收紧,用力地按着地面,指节发青,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你愿意原谅我们么?”她没有等到回答,干脆继续问道。 晏临只觉得浑身的力气都在消失,她依旧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我给你一个机会。”她重新闭上眼睛,这样轻声说,“给你一个机会向我们这些罪魁祸首复仇。我把自己生命的核心重叠在这个投影之中,在那边,有一柄很长的剑,你拿过来,刺穿我的胸口,我就会真真正正地死去。要是你不愿意原谅我们,那就去拿起那柄剑吧,杀了我,为自己,为所有因我们而受苦甚至死去的人们复仇。” 剑从不知什么地方,凭空出现在了晏临的手边,安安静静地泛着幽蓝的光泽,似乎从一开始就准备好了,只等着她捡起来,然后做出决定。 若是不能原谅的话,就杀了她。 在大脑来得及作出决定之前,晏临已经动手地捡起了那一柄剑。 时间似乎固定在这个空间之中,没有声音,也没有动作,一切都好像彻底静止了。 似乎过了很久,又或者其实没有很长时间,晏临突然开了口,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对我而言,是弑神么?” 初代的王那张带着超出认知范畴的美丽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每一代都有人站在这里,我记得他们中曾经有一个人说过,弑神对于成长而言是必要的。如同每个孩子,都曾经在心灵将父母奉若神明,而成长,不过就是杀死作为神明的父母,然后超过他们,将父母还原成为凡人。现在也是一样,你们背负着我们的怨恨,假如不能直接向着我们宣泄,你们就无法向前。” “这是个寓言,还是真理?”晏临仰起头这样看着那个宛如神明的王,“这样说的那个人,最后又为什么没有动手?” 初代的王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的结果。 “现在的话,我不怨恨你。”晏临终于抬起头,平静地说道,“或许我没有办法代表所有人,但是我自己的话,可以原谅你。” 她向前走了一步,更加大声、似乎在给自己勇气一般说道:“我原谅你们,我们所遭受的一切,或许你们是罪魁祸首,或许都是因为你们,可是这里面,未尝不是因为我们自身的丑陋。我原谅你们,你们这数以万年的忏悔已经将自己折磨得心力交瘁,实在是没有什么可以恨的了。” 晏临漆黑的眼睛倒映着幽蓝的光,显得异常平静,然后她手里的剑刺透了整个水柱。 “所以,你也解脱吧。” 一声叹息冲黑暗中传了过来。 随后是陆续的无数声叹息,不同的声音,带着不同的复杂感情,从四面八方,淹没了过来。 隐没在黑暗中的其他的最初的王渐次消失在这个房间中,失去力量支撑的房间慢慢地破碎,碎片里面带着数以万年的时光,慢慢地从晏临面前划过。 无法排遣的怨恨,不愿意背负弑神的罪名,那样复杂而痛苦的情绪,连带着光景直接没顶而来,让她几乎难以呼吸。 有人怀着悲愤,怒斥自己的神祗草菅人命罪无可恕,有人悲伤而同情地抬头,对着那傲慢的神明冷笑,你们改造普通人类为同伴,不过是因为失去唯一同类的孤独。 她在混乱的时间之流中看到了自己唯一认识的那个人,初代的神所说的盲眼的少年,他轻轻地把剑丢了出去,傲慢地问:“凭什么你可以以死谢罪?” 其实王给的选择,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怨恨的人无法动手,而愿意背负着这个罪孽本身来杀人,才是宽恕。 晏临被弹出那个房间的瞬间被钟寸心一把抱住,也亏得他抱得及时,晏临才没被彻底甩出去。不过钟寸心的力气不够大,整个儿被晏临撞飞出去好长一段。 晏临爬起来,脚步略微有些浮软,思绪被时间流冲击得有些混乱,眼神茫然地四处环视了一圈,才认出来自己在什么地方。 她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向前抱住刚刚爬起来钟寸心,濒临极限的大脑直接将最冲击性的内容推到了最外面:“寸心……我杀了她,我杀了……最初的王……” 这这语无伦次的描述中,钟寸心的眼神在一瞬间变了好几次,然后渐渐地沉静下来,想通了她遇到了什么事情。 封曾经提到过,他见过最初的王的事情,轻描淡写得似乎毫不在意。那个少年说过,这一届也一定会有人被选去见他们,少年当时叹了口气,轻声说:“我希望那个人是陆衡舟,因为或许陆衡舟真的可以原谅他们。” 没人想过会是晏临,也没人想过,晏临能够原谅那些曾经恣意妄为的王。 “阿临。”他反手抱住晏临,很用力地把晏临抱在怀里,然后低下头在她耳边说,“这一次,我没有办法说这是我做的。” 晏临无声地点了点头,却听见钟寸心继续说道:“但是弑神的罪过,我一定会陪你一起承担。” 眼泪,无声地晕开在衣服上,晏临更加用力地点了点头,听着耳边突然响起来的轰然的崩塌声。 a类游戏的人数终于到了一百四十人以内,a类游戏结束了。 雪沾跳到钟寸心的肩膀上,焦躁地转了好几圈,突然似乎是看见了一个空间缺口,透过缺口,依稀能够看见无域中那些明明生机勃勃,却分明透着一股无法言喻的荒芜的景色,雪沾回头最后冲着钟寸心叫了一声,这一回它没有再等钟寸心的回应,直接一扭头,消失在那个缺口里面。 持续的崩溃与传送之中,钟寸心听到晏临低声说:“一直以来,都让你一个人承受一切,承受罪恶,或者是谋划未来,我一直都没有试图去了解你所看到的世界,一直都让你一个人在那里。” “哈,看来你已经能够独当一面了啊,我真是有点欣慰。”钟寸心忍不住玩笑起来,用力地握住她的手,微微地笑。他稍微闭上眼睛,让挥之不去的疲倦淡化,感受着怀里的人同样的疲倦感。 这一场漫长而近乎荒唐的无域,终于最终结束了。 第118章 Future 封是个相当不错的老师。 起码对于沈临来说是这样的。 虽然大多数王在给自己的学生取姓氏的时候,都更加癖好于一个复杂且独一无二的姓氏,据说是为了方便区分,不过封王显然没有这样的癖好,所以阿临有了一个听起来非常普通的姓氏。 “阿临啊。”封闭着眼睛,一如平时,周身带着无数根光纤走了进来,“有简讯邀请你下午过去。” 阿临合上书,回过头,稍微皱眉:“是陌先生的简讯么?” 封笑了起来:“他的学生学得比你快,这才三十四年就已经完成交接了。陌大概是要走了,所以想来告别吧。” 陌王的学生,钟寸心,据说是唯一一个用了原来名字的人。阿临没见过,倒是封的另一个学生染经常提到他,听说确实是对要学的内容上手很快,不过与自己老师关系一直不怎么样,据说是性格不合。而染对他的评价也并不怎么样,归结起来大概七个字: 好吃懒做战五渣。 她眨了眨眼睛,把指尖上悬浮着的课程内容收了起来:“好。” “阿临。”封笑起来,“说真的,我一直以为,在你的记忆被抹掉之后,你会喜欢陌的。” 阿临看着比自己矮整整一头的老师,皱了皱眉毛,再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陌先生……他很厉害,但是他一直都像另外一个世界的人,而且我一直觉得……” 她更加困惑地摇了摇头,没继续说话。 封倒是知道她的想法,即使不记得了,即使被改动了记忆,但是那个人的影子,依然在心里盘桓着巨大的面积,无法被侵占。就如同墨微一眼,他这么想着。 “阿临,”封想着他与墨微最后那一次见面的时候,墨微说过的反记忆锁触发的条件,忍不住露出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下午陌王离开的时候,我们一起去送送他吧。” 陌的学生跟他的关系看来如同传闻中一样不好,陌走的时候都没来送他。陌跟诸位王各自寒暄了几句,嘻嘻哈哈地各自说着祝尽早教导完成可以脱离苦海,心里头倒也真的是有点舍不得。 天下这么大,恢复记忆这件事本身变数又那么多,这一次告别,说不定就是永别了。 他也和阿临说了两句,最后若有所指地叹了口气:“还是阿临乖,像钟寸心那个混蛋,宁可一个人呆着,也不肯出来送我。真是白教了他这么久。” 陌这句话说得一成的心酸被他拿捏出了十分,阿临一时间也觉得有些难过,趁着大家不在意,转身去找陌的学生,打算多少劝一劝,毕竟这么多年师生下来,也是有些情谊的。 陌住的地方不大,绕过去就是院子,院子正中央有一个相当不小的水池,水池中央有一块小石头,小石头上面站着一个青年人。他长得很好看,书卷气很重,暗红色的眼睛有点半睡不醒的困倦,可有可无地盯着水面,不知道在看什么。 阿临立刻就领悟到,陌给他下了个绊子,听染说起过,钟寸心的体能比大多数王都要差,被扔在水中间,大概是跳不过来的。 等阿临咳嗽的时候,他才不慌不忙地转过头,然而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钟寸心本来悠哉悠哉的脸上露出了一种呆滞的表情。 然后他一头栽进了水里。 水里通了电,虽然死不了,不过也是一阵折腾。阿临目瞪口呆地退了一步,想着这对师生关系果然不好。 等电的时间到了,钟寸心狼狈地爬出来的时候,神情比起之前那副书生气明显有些说不出来的变化,他可怜巴巴地看着阿临憋笑:“阿临……” 这个称呼只有封和陌两个人会用,阿临相当意外地看着眼前无比狼狈的青年,迟疑地打招呼:“你好?” 青年愣住了,半晌回不过神。 墨微当年设下的“触发反记忆锁程序”的条件,是两人见面。墨微想当然地觉得,有封和聿的帮助,他们两人应该很快就能见面,不过很显然,有陌的那么一点不想让阿临看见钟寸心的私心作祟,这件事没她想象的那么容易。 不过钟寸心想不通,墨微没理由说谎,那么阿临的记忆锁为什么没有同时被打开呢?因为那时候墨微心绪波动太大失误了么?钟寸心只犹豫了几秒钟,很快,他意识到另一个几率更大的可能性。 钟寸心杀到封院子外面的时候,封正在跟聿下棋,看到申请会见的窗口,封只瞄了一眼,就淡定地关上了。 聿笑了起来:“怎么了?寸心恢复了无域的记忆怎么会来找你?你这是已经知道什么事情了?” 封闭着眼睛,若无其事地回:“自然知道,因为我把微微姐设给阿临的反记忆锁程序改了改,从瞬时消除记忆锁改成了在一定时间里面,逐渐打开记忆锁。” 聿瞬间被正在喝的茶呛住了:“咳咳……你是闲得无聊了么?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情干嘛?” 封挑了挑眉毛:“姐姐的孩子,哪儿那么容易娶回家。要是早知道阿临是姐姐的后人,当初在里社就应该多给钟寸心那厮一点苦头吃吃。”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聿苦笑了两声,看封不像玩笑,也只得干笑了起来,“你这莫名其妙的,来得也忒迟了一点。” 封正色:“阿临和钟寸心最初认识的时候,阿临被他算计利用之所以不曾翻脸,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阿临初来乍到,各方面都处于劣势,不得不依赖钟寸心长期以来布好的局。那对阿临而言不公平,总得有个机会,让阿临站在平等的立场上,从头开始回顾一次他们的关系。” 盯着聿若有所思的眼神,封又酸酸地加了一句:“要是阿临能想通了,干脆甩了那厮,最好。” 聿为钟寸心的未来捏了把汗。 封还不过瘾,又意犹未尽地补了一句:“说起来的话,他也不算孤独,想想暖和陆衡舟那边,暖也不擅长破解程序,不也是一边‘心灵稳固’,一边一段一段地折腾?哈,陆衡舟和钟寸心才真是难兄难弟。” 聿再度陷入了沉默,很认真地开始思考起来自己一直以来对暖的袖手旁观是不是太过分了。 ———— 因为封突然泛滥的类似于一个舅舅对侄女婿、或者说类似于一个父亲对女婿的不满,阿临一时半会是没想起来面前这个人是谁, 幸亏寸心脸皮够厚,反正他课程结束了,暂时也没什么繁重的工作交给他,也就索性什么空闲的时间都凑过来。封对此当然多有不满,所幸的是阿临倒是并没有很介意。虽然阿临什么都想不起来,不过对自己似乎也是有点好感,钟寸心呆在她身边,隐约觉得有点心满意足。 在他心里,自从承认自己喜欢晏临之后,始终有那么一点舍不得她被无域改变,总也希望她能快快活活地过日子,像个她所希望的普通人那样。那些个血腥的事情,忘了,也就忘了吧。 不过等有一天阿临拒绝见他的时候,钟寸心才慌了神,好不容易找到封,问问发生了什么。封挑了挑眉毛,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唔,没什么,她也就是别的没想起来,单独想起来了里社那一段。” 钟寸心扶额,虽然说往事大抵不堪回首,偏偏是是最不堪回首的一件。 等到阿临愿意见他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两天,钟寸心很小心翼翼地走进门,发现从表情看,阿临其实已经相当释然了。不过心里知道那时候他迫不得已,跟就此揭过还有好一段距离,阿临抬眼,看着小心翼翼的钟寸心冷笑了一声:“好久不见,钟寸心。” 钟寸心一步一步挪过去,嘴角抽搐:“你……不能原谅我么?” 阿临托着下巴笑:“我真的想不出世界还有更加恶劣的事情,先借刀杀了我,再救我,钟寸心?” 钟寸心歪了歪嘴角,战战兢兢地回答:“有。” “恩?”阿临挑眉毛。 “世界上还有更加恶劣的事情……”钟寸心本着学术精神,下意识地缩着脖子回答了这个问题,“比如借刀杀了你之后不救你……” 阿临=_=:“……” 钟寸心终于一小步一小步挪到了她身边坐好,很是沉默了一阵,终于主动开了口:“我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都想过,要是再给我一个机会,从头来起,我肯定会保护你,不让你冒那种风险,一步一步,重新谋划。” 他转过头笑,那素来懒散的眉眼里不知何时堆满了疲惫,让晏临心里略微一酸:“阿临,因为内疚,我在心里推演过无数次,一遍一遍地推演里社的末路,到头来还是没有办法,确保你能活下来。” 阿临回头抱住他的肩膀。钟寸心在设计计谋的时候素来满嘴谎话,毫不内疚,可是涉及自己或者是情绪的时候,分明笨拙得很。他总以为那是因为内疚,其实要是她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他根本不会觉得内疚,因为他理智上判断了,那是必要的。 只是因为在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爱终于压倒了一部分的理智。 “寸心,后来发生了什么?”她这么低声问,声音柔和,结果钟寸心还是被吓了一跳,如梦初醒一样回过神:“啊,后来?”他歪了歪头,乖乖地开始念叨后来发生的事情。 单纯就讲故事而言,钟寸心不是个高手,要是有旁人在场,大概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只不过是被这温和清朗的声音勾起来的记忆的碎片在面前铺开,因而这些单薄的叙述都变得鲜活起来。 其实她从来没真正思考过,自己究竟什么时候喜欢上钟寸心的,现在想起来,却很早,早在最初那个人在王的通报之中握紧了腰间的刀的时候,她就开始喜欢上了这个仿佛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做着人们所不屑的未雨绸缪事情的男人。 就如同这一刻,她前所未有地肯定,自己可以与这个男人共度千载万年。 ———— 五百多年之后,卸任的那一天,出乎意料的疲惫。 钟寸心与晏临的打算是就近找一个空间和星球停过去,休息一段时间。相当意外的是,他们在那里遇到了终黎陌,或者用他现在改回去的名字,岑陌。 看到这钟寸心搂着晏临的胳膊出现的时候,岑陌相当意外:“我还以为你们两个早早恢复了记忆,不需要休息呢。” “你知道?”钟寸心略微诧异地扬眉。 岑陌笑了起来:“角守不住秘密。” 所以之前那十几年一直不让他们两人见面,是故意的么?钟寸心很是抑郁地想着。 晏临没精力想那么多,五百年过度的劳累让她实在是困倦得厉害,她甚至没什么故人重逢的喜悦,只是把头搁到钟寸心胸口,疲劳地吐了口气:“我想睡一觉。” 他们这会儿正站在一个小岛的峭壁之上,钟寸心抬头看了一眼一望无际的海平面,抿了抿嘴唇:“好。” 两人彼此相拥着,从峭壁上直直地坠了下去,慢慢沉入海洋深处。他们不需要氧气,也不在意压力,唯一渴求的,不过是安宁。在海洋的最深处,他们拥抱着彼此,在海水中轻柔而缓慢地沉浮,开始享受多年以来第一次平静的睡眠。 岑陌并没有说,他也是因为同样的疲劳才呆在这里休息,要不是他们两人来到,他甚至没有注意到已经过去了五百多年。 在他离开之前,封曾经说,要是他想,封可以摆脱梓梓帮他毁掉之前的记忆。只是他对自己的承受能力实在是太自负了一点,拒绝了那个提议。 五百多年积累下来的疲劳,与骤然间恢复记忆带来的冲击,让他五百年都没能走出这里一步。 他蜷缩在海水深处的日子里,他任由过去的记忆一遍一遍冲刷大脑的时候,似乎也曾经希望着,能有一个人那样陪在自己身边。 真是有点嫉妒啊,他这么笑了起来,看着平静的海面,是时候离开了吧?自己的前后两个学生都很出息了的样子,真是觉得自己这个老师老了啊。 不过对比一下还在禁闭室的封他们,岑陌的心情顿时好了很多,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他后面的贾问道:“你去哪儿?” “旅游。” “为什么?那些地方你没看过?” “哈,看是看过,心情到底不一样。” “有什么区别?” 他笑了起来,露出了过去一千余年里,贾所见过的最为轻松和真诚的笑容: “世界之重,与我无关,世界之大,我有无尽的时间去看,还有更好的么。” 第119章 Hond 时隔数百年,再一次回到家乡的时候,晏临觉得有点炫目。 他们那一觉睡了十几年,醒来之后,晏临略微有些思乡情切,就提议想回地球看看。本来是想找几位同乡一起的,然而晏钦直言不想回去:“我在大脑里留着地球的模样就好,我怕万一回去了,新的记忆会把我的回忆覆盖掉。” 至于木盐嘛,虽然是一起来到了地球附近,不过德国北部和中国南部的位置实在是差了接近半个地球,也就没有一起。 为了能正常融入人群,钟寸心特意改变了投影的外形参数,让自己看起来也是黑发黑眼,虽然面部轮廓依然不像亚洲人,不过说是混血也能让人相信。 落到地面上好一会儿,晏临还有点懵,她很确定自己设定的坐标是在自己家的附近老城,为什么这里看起来……一点过去的影子都没有。3d全息投影几乎构成了世界的一半,无处不在的高科技几乎是令人不适地泛滥在这颗星球之上。 钟寸心轻轻叹了口气,搂着晏临的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地球的发展本来就在高速发展期,几百年不见完全变样很正常。而且这是高科技刚发展出来的滥用阶段,以后地球也会慢慢走上正轨。”他低下头,勾了勾嘴角,“闭上眼睛吧,阿临,不要去看这个崭新的世界,来,告诉我,这片土地之上,原来是什么模样。” ———— 收到陆衡舟的简讯的时候,晏临和钟寸心已经离开了地球好一段时间了。 陆衡舟和暖也已经休整过了,陆衡舟发来的简讯也很简单:“要不要回去看看。” 晏临知道钟寸心一直不肯回去的理由,距离钟寸心“死亡”一共才过了六百多年,现在回去,总还有些故人或者一些曾经的事情尚未结束。而钟寸心心里认定了那个时代的“钟寸心”已经死了,所以他不想在关于他的一切都消失之前回去。 钟寸心拒绝的话才想到一半,就看到陆衡舟的第二条简讯接踵而至,两个字: 寸思。 好嘛,正中死穴。 钟寸心摸了摸鼻子,讪讪的回头,晏临知道一遇到这种事情钟寸心总是脸皮薄,干脆抢过他的通讯器,给陆衡舟回了一条:“我是晏临,他知道了,我们马上过去。” 他们故乡那颗星球的变化倒是不大,大概是卡在科技发展的瓶颈好几千年了。 钟寸心和陆衡舟是在这个空间的连通入口处遇上的,一路过去,也看到好几个他们曾经参与改造的星球的发展状况。虽然当初的争论早已经失去了意义,如今看到的结果,依然是各自的胜负占了一半,想来也是有点唏嘘。 他们二人当初都是名人,为了防止被认出来,两人都特地大幅地改变了外貌,钟寸心更是几乎换了一张脸,一直到晏临都认不出他、觉得被他牵手都有点别扭了,这才满意。 钟寸思今天有一个演讲,陆衡舟晃了晃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特等席的票,钟寸心也就老实地跟了上去。 钟寸思已经老了,六百余年,短生的人类几代人都过去了,即便是长生的他们,也已经衰老得几乎认不出来了。陆衡舟和钟寸心先后死去,钟寸思被迫挑起大局,到如今,钟寸心依旧顶着一张青年的面孔坐在台下,看着台上那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抑扬顿挫地讲话的时候,居然第一次恍惚地觉得,自己果然是真的死了。 钟寸思的演讲持续了两个小时,再加上按礼节,她应该等大多数人先离场。对这个年纪的老人而言,实在是有点累,以至于等到她离开的时候一个踉跄,差点摔下来。 她身上当然带了摔倒防受伤的自动弹出气垫或是其他东西,但是这个似乎在一瞬间移动了相当一段距离、扶住她的年轻男人还是让她吓了一跳。 钟寸心也被自己的行动吓了一跳,转头看着陆衡舟相当不赞同地摇头,他的耳朵瞬间有点红,努力镇定了一下几乎有些颤抖的语调,才正常地说:“钟老师您请……” 苍老的手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胳膊,这力道不算大,钟寸心却甩不开。钟寸思死死地盯着他的脸,手里的力道一会儿大,一会儿小,所幸周围的所剩无几的几个人也被陆衡舟遮住了视线送了出去。 谁也不知道钟寸思怎么做到的,或许是她对钟寸心某些细微的习惯性动作太过于熟悉,或许是一个老人丰富的直觉,又或许只是单纯的血缘的感应,等到那一声“哥哥”叫出口的时候,钟寸心就是想自欺欺人也不行了。 看着兄长换回原来的样子的时候,钟寸思数百年不曾流过的泪水一下子奔涌而出。 她甚至不想知道钟寸心和陆衡舟为什么还活着,作为一个科技世界出生的人,即使是现在告诉她说,这是神明的庇佑,她都会毫无阻碍的相信。 她开始断断续续地说话,从钟寸心死去那一天开始说起,说到自己的悲痛,说到第一次站在众人面前,拿着伪造的遗书的时候内心的惊慌,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钟寸心却明白,这是从他离开的那一天起,积攒下来的恐惧与痛苦,即便记忆已经忘记,感情却依然记得,直到这一刻,如同大坝崩溃,才瞬间倾泻了出来。 少年时候的日子光影般扑面而来,让这个冷静了大半生的老人宛若回到了过去。 钟寸心留下来陪了她几天,钟寸思却赶紧催他走,让他不要再回来。她没有让钟寸心见一见自己的儿女,也没有追究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即使是钟寸心想说,她也不肯听。 在钟寸心离开之后,暖才问了陆衡舟:“钟寸思她……到底为什么居然是这个反应?简直像是并不想见到寸心?” “她想见到。”陆衡舟俯身,按照钟寸心托付的,趁着钟寸思睡着的时候,稍微用了点手段改善了她的身体状况,“可是寸思一直是个别扭的丫头,她不想让钟寸心记住现在的她,所以她把寸心赶走了,她希望这一次见面的时间不够长,不够让寸心记住,这样寸心以后想起来,心里都还是那个青春年少的丫头,不是这个老人。” “衡舟哥。”本该睡着的人却突然睁开了眼,“我记得我说过,我讨厌被你揣度想法。” 陆衡舟手里动作一顿,忍不住笑了笑:“可是你这丫头,几百年不见,想法还是一样。” “衡晓姐也活着?”沉寂了一会儿,她这么问道,“当初喜欢哥哥的苏苏姐姐呢?还有那个爆炸里面死了的……” 陆衡舟摸摸她的头,如同对待当初那个小丫头:“姐姐还活着,我们这个世界活下来的,只有我们三个。” 钟寸思闭上眼睛,安静了好一阵才问:“哥哥走了么?” “他啊。”陆衡舟抬头看了看屏蔽了被这个次元感知的系统,努力从街角那里向这边张望着这里的钟寸心,回过头来,“那个白痴过去几百年也没学乖。” Chapter 91 要是时间倒退一年,晏临死都想不出来自己会有和王站到统一边的一天。现在回忆起来,那些血腥气倒是清淡了很多,几乎再也想不起来了的。 她曾经听人说过,离开战场后几十年里头,再回忆起来当初的腥风血雨,依然觉得历历在目。然而大概是她这一年中对死亡见得太多愈发麻木,现在对王极端的仇恨和恐惧已经消退了,甚至于觉得跟他们合作也不是不可以接受的。 晏临一步一步小心地向前走,在心里自嘲了一句,陆衡舟都已经心宽到跟王在一起了,站在一条线上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他们这一行人当中,晏钦和叶辰都是罗洱的旧识,陆衡舟毕竟是带走了暖的人,新仇旧恨一起,盘算下来理论上来说,自己应该是最轻松的那个。不过是理论上而已。在幽暗无光的地下暗道里走了大概三个小时之后,晏临已经开始怀疑,要是十个小时都走不到头该怎么办。她头顶上的雪沾安安稳稳地睡着,时不时抬起头叫两声,也不知道是不是闻到了什么。 脚下传来什么东西被踩下去的触感。 该死!不应该分心的!晏临迅速向着左前方跑过去,借由着跑步的速度,猛地向着墙面上跳,迅速踩着墙面把身体腾空,听得见背后一连串什么射击的声音。 这不是无域么!为什么会有这么古今结合、给人感觉极其违和的机关?!晏临抹了把汗,以他们四个人的体力看,这既不是必死的机关,也不是无关紧要的设置,这种以拖时间和消耗精力为目标的机关实在是令人恼火。 晏临单手握着墙上的一块凸起,把自己拉起来,贴在高处的墙壁上,努力扫视对面地上有没有其他机关。 “刚刚听见这里有人,怎么没有了?”墙壁上突然打开了一道门。有人从门里走了出来。 晏临安静地如同一只壁虎一样贴在上方的墙壁上,无声无息地盯着下方的人。 “我估计陆衡舟也不是走的这条道。”后出来的人跟着说,“这都第三条了,梓梓真的确定陆衡舟下来了么?话说要是梓梓真的像他自己说的那么神通广大,干嘛不直接他们都杀了省事?” “似乎是不能?”先前那个人左右又找了一圈,使劲挠了挠头,“没办法啊,没听说么?这几个人罗洱都想留着呢。” “我呸。留着,还不是不敢杀?我赌,罗洱肯定是在怕什么人,他肯定有什么顾忌,不然的话抓到那个王之后我们早就该清理清理了,嘿嘿,枉费梓梓跟着他,好像也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哈哈……” “好了好了,这条道有点奇怪,我们安静点。说不定陆衡舟就躲在这附近呢。” 另一个人挠了挠头,动作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又仔细看了看:“喂喂,你说,陆衡舟真的能被这么一枝破笔胁迫了?” “不是听说那个小丫头是陆衡舟养着的?陆衡舟那种人嘛,肯定……” 话没说完,他脖子上一阵剧痛,这一下不够重,这个人尚还能撑着没晕过去,想要转头看清楚偷袭者的脸,第二下就冲着天灵盖打了下来。 打晕了一个,晏临皱了皱眉,看来自己手上的力气还是不够大,一下子打不晕。她趁着旁边另一个目瞪口呆的空档,迅速地俯下身,双手撑地,两条修长然而极其有力的小腿瞬间夹住对方的脖子,死死绞住,随即腰部一扭,把对方整个甩到了墙壁上,活活撞晕了过去。 晏临往前走了两步,地上捡起那支被摔飞出去的笔。 0.32毫米粗的笔尖,矮矮胖胖的笔身,灰白相间的花纹,还有尾端跟钥匙扣摩擦出来的痕迹,这支笔实在是很眼熟,毕竟曾经被她挂在腰上挂了一年多。 她想起来她进入无域的第一天,那个救了她一命的男人,那个曾经腼腆地向她要一支笔给女儿画画的男人。 要是你想要报恩,就向我的女儿报吧,我女儿的名字叫苏笑笑。 晏临看了一眼前面没走完的路,再看了看手里的笔。 她其实知道,为了大局着想,她应该向前走。为了增加让大家都活下去的机会,她不应该停下来,也不应该去考虑别的事情。可是晏临不是钟寸心,也不是陆衡舟,她没有把所有人的命堪称自己的责任的习惯,她曾经是一个普通人,事到如今,她心里依然活着一个作为普通人的晏临,一个有犯错权力的普通人。 一边是很多人的希望,一边是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你选哪边?晏临想起以前看过的晚上流传的一道的选择题题,一列铁轨分差两边,火车即将碾压上一边的五个孩子,而另一条铁轨上只有一个孩子,你选择扳还是不扳铁轨、让火车撞向哪一边? 她的哥哥晏钦那个时候一脸不屑地说:“别说得好像一个外行人能轻松学会扳铁轨一样,当然不了,不然要是弄坏了,一火车的人都得死好么。” 选择把握大的那一边,减少附带的伤害。晏钦是这么教她的。 现在只有她一个人可以救这个孩子,可是还有其他人在拯救世界,哪一边对她而言更重要、把握大? 晏临握紧了手里的笔,一把把头顶上的雪沾抓了下来:“过来,闻一闻。” ———— 晏钦下来之后根本就没有向前走。 要想困死他们太容易了,比如说不留这个通道,而是设定一个无法攀爬的禁闭空间就行了。所以对比之下,这条道路才比较可疑。 这一条走过去,十之九十没有尽头,不过是被罗洱耍着玩。他实在是太清楚罗洱的手段了,不过是粗浅的心理战术而已。 “扑”,不远处传来另外一声落地声,随即四处都安静了下来,晏钦翻了个白眼,“好了,叶辰,是我。” 叶辰瞪大眼睛,盯了他好一会儿突然问道:“你怎么证明你是晏钦?” 晏钦忍不住露出嘲讽的表情:“亚哈?你这是瞎了还是聋了?居然问这么一个蠢问题?” 叶辰浑身的戒备一松懈:“恩,看来是本人。” “这是什么意思?”晏钦总算是认真了起来,盯着叶辰看了好一会儿,“是本人是什么意思?这话听起来就好像你见过罗洱能够做出假人来?” “不是确切情报,”叶辰皱眉,“不过确实有人说过,在职业玩家当中有一个人,曾经被目睹同时出现在游戏中和游戏外,这件事情一度被我们怀疑成是用替身参加游戏。想想这种技术在无域中也只有罗洱这里有可能有,所以我这么担心一下吧。” “杞人忧天。”晏钦再度翻了个白眼,“准备得怎么样了?久违地联手了。” 叶辰立刻伸展四肢:“随时可以,没有问题。” 晏钦走到墙边,也舒展了一下筋骨,随即蹲下身,低声道:“上吧。” 没有其他人在场,自然也没有人能够惊叹,叶辰居然能在如此狭窄的暗道之中瞬间完成从起跑到加速到冲刺的过程,自然也没有人能看到,在叶辰踩到晏钦背上的瞬间,晏钦猛地双腿发力飞快地向上站起来,给了一个巨大的初速度,让叶辰一下子跳到了一个人类所不能达到的高度。 “如你所想。”叶辰的声音从上方传来,“上面这么黑,一定是为了掩盖没有天花板的事实。这边是空的,我们的目标应该在墙壁另一侧。” “绳子?”晏钦没继续纠缠这个问题,极其淡定地发了话。 一根绳子从上方落了下来,晏钦握在手里抓稳了,绳子就倏忽上升,不多不少正好让晏钦升到了墙头上。而绳子另一端通过自己下降来提供动力的叶辰,也恰好下降到了地面上。 “怎么……”晏钦察觉到叶辰似乎是呆住了,发问道,然而没能问完,自己也住了嘴,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突然开口笑了笑,强自镇定,“好久不见了,罗洱。” “好久不见了,阿辰,阿钦。”高个子的青年慢慢抬起头,看起来略微有些病弱的脸上带着饶有兴致的笑容,看着眼前两位曾经的挚友。 ———— 陆衡舟看到那扇门的时候,颇为防备地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确定了似乎不是个陷阱。 门里面有声音传过来,陌生的声音,似乎是在拷问。然而拷问的对象明显很不合作,一句话都不肯说。陆衡舟背靠着墙壁站在门口停了好一会儿,只听出来对方似乎是在拷问他同伴的下落。 是一起来的人?陆衡舟皱眉,是谁先被抓住了? 拷问的人终于失去了耐心,气冲冲地走了出来,在路过陆衡舟旁边的瞬间,一把细长的刀刺进了他的太阳穴。他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接住他倒下来的身体,无声无息地让他倒到地面上。 陆衡舟转过身走近了那个房间,被拷问的人正对着他,却似乎是完全没看见他。 陆衡舟愣住了,因为太过于意外,又因为太过于震惊。映入他眼帘的,就是他多年的挚友,瞪着无神的双眼,浑身泛着银白色的诡异光泽,以一个看起来已经完全不像人类的模样坐在轮椅上。 虽然已经听晏临说过了,然而在看到这这一刻,陆衡舟一瞬间仍然是下意识地呆住了。 下一秒,一道银光闪过,锋利的刀刃一下子穿过钟寸心的脖子。 在陆衡舟放大的瞳孔里,以一个被放慢了速度,钟寸心的头慢慢飞出去的模样被清晰地倒映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