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十绝》 第一章 干点大事 夏夜凌晨,赵家别墅院子的花坛内,偶尔响起窸窸窣窣的微弱虫鸣。而三楼的卧室里,却鼾声如雷。 一个一米八多的年轻小伙,正四仰八叉地呼呼大睡。时不时还挠挠脸,唧唧嘴。 虽说这小子睡相很不体面,但他却是盗墓世家赵家现如今的独苗——赵喆。 这赵家祖上,便是清皇城九门提督——赵邦兆。 至于其人生平,民间传闻远远多于史料记载,颇为神秘。 赵邦兆天生神力,自小就食量惊人,民间甚至有传言,说是白虎星转世。 后来更是官居清乾隆二品大将军,战功赫赫。 最终,缅甸战败,被问责降职,留守边关。 然而,乾隆五十三年,皇帝却突然下旨平反赵邦兆,尊为军民提督。 突然而无来由的封赏,让人们百思不得其解。各种各样的流言,也传的沸沸扬扬。 传闻,赵邦兆在征战缅甸期间,干起了盗墓的行当,误打误撞地发现了一座神秘古墓。 墓主人尸身未腐、容颜不朽,棺椁中更是发现了一本似记载着堪舆之术的神秘古籍。 后来,清军大败,乾隆火冒三丈。斩了同行副将军李时升,又赐死了云贵总督杨应琚。 眼看着兄弟们都凉了,赵邦兆心想: 大事不妙。 为了免除死罪,赵邦兆便把墓中得到古籍的秘密,一五一十地禀报乾隆。 皇帝震惊至极,战败的火气也被冲淡了不少。 立刻下旨,命赵邦兆戴罪彻查堪舆古籍一事。 赵邦兆也算是死里逃生,半点不敢懈怠,连忙卖力地查了起来。 历时数年,赵邦兆终于破解了书中的奥秘。连夜快马加鞭赶回京城,上奏乾隆。 堪舆古籍,共分九章:选址、形制、甬道、筑墙、随葬、棺椁、镇陵、机关、封门。 详细记述了陵墓修成之道、墓室大吉之诀。 遵照古籍所载各章榜首之法,建造陵墓下葬,可保墓主尸身不腐、子孙后代万年兴。 皇帝听后龙颜大悦,当时便下旨:平反赵邦兆,官升三级。并在其染疾过世后,破格赐九棺之制厚葬。 然而,就在赵邦兆下葬一个月后,赵家宅却突然离奇失窃了。 金银财宝、古董字画是一件儿都没少。唯独所在赵家密室里的堪舆古籍,不翼而飞。 只剩下赵邦兆书房抽屉里,和一堆草稿纸混在一起,潦草手写的“封门”一章译本,和零星的图文注解。 传家宝丢了,老赵家算是炸了庙。 赵家人不惜人力物力,抓贼抓了整整三年,却还是一无所获。 最后只能心里骂着那小偷的祖宗十八代,一边儿恨得牙痒痒,一边儿摇摇头、叹口气说: 算了!好歹还有一章译本呢,总比毛都没剩下强啊! 事实上,这封门一章,看似不起眼,却详细罗列了八十一种墓门修建方法以及封门要诀。 赵家人从此代代相传。 凭着从老祖宗手写译本里学来的手艺,成了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建陵门匠。 有意思的是,深谙墓中稀奇精巧门道的赵家人,竟还相当有经济头脑。 一边替皇亲贵族建陵、造墓门,得着大笔的封赏酬劳。 一边搞起了副业,抡起膀子去开先代的古墓门,倒起斗来。 积年累月,明器也捞了一大把,可算是富得流油。 但从民国起,兴师动众造陵墓的事就不常有了。赵家人这门匠的主业,自然也难再维持下去。 眼看着时代彻底变了,赵喆的爷爷——赵乾坤,果断带着媳妇和一对孪生子,南下深圳,开了个开锁铺子。 或许是赵家人天赋异禀,触类旁通。门匠转锁匠,没想到手艺还真不错。 渐渐地,这开锁的生意也干的有模有样。 虽说赵家人的行当身份变了,但搞副业的这个爱好可是没变。 老赵家明面上开始了锁匠生意,暗地里,赵乾坤、赵江海、赵江河这爷仨,时不时的也去倒个油斗。 开锁这一行,说到底还是小本买卖,收入实在不多。 不过,好在老赵家的家底相当厚实。爷几个也乐得清闲,反而有了更多的时间搞副业。 所以,从来也没动过关门大吉的念头。 但是,到了赵喆这里,虽说接手了开锁铺子,却没接得了倒斗这副业。 事出有因,自从赵喆的叔叔——赵江河,意外折在了墓里。 老爷子赵乾坤和赵江海也就金盆洗手,退出了盗墓行当。 赵家自然是不想赵喆再去冒这个险。 所以,赵喆虽然从赵江海那学来了封门技法,但连墓门的影儿都没见过。 每次爷俩喝酒喝到兴起,赵江海还总爱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给讲些当年墓里的故事。 听得赵喆直咽口水,心里别提有多痒痒。但也不敢开口,求赵江海带他下斗去见识见识。 久而久之,古墓这茬对于赵喆来说,除了存在于老赵的故事里,就只剩下自己的梦里了。 眼下赵喆睡的正香,突然翻了个身。咂着嘴,梦里不知是在哪个皇陵。 四周空无一人,赵喆举着火把,背着双肩登山包。 一扇三米多高的雕花白玉墓门矗立眼前,在火把光线的映照下,泛起油润的光泽。 赵喆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整个人都贴在了门上。 眼冒绿光,仔仔细细端详着门上的麒麟图样,反复抚摸着尾巴上的花纹。 突然,一阵震天响的“哐哐”敲门声,把赵喆吓了个灵魂出窍。 猛地睁开眼,白玉门是没影儿了,眼前就剩下黑漆漆的天花板了。 缓过神来,伸手打开了灯。 看了眼墙上那指向凌晨一点的时钟,赵喆的火噌地就冒了起来。 一个鲤鱼打挺,便从床上弹了起来。踩上人字拖,就冲下了楼。 “缺德玩意儿,开门看老子踹死你。” 赵喆愤愤地念叨着,大步流星冲到一楼门口。 左腿开始蓄力,右手便拉开了大门。 只见一张浓眉大眼的黑鞋拔子脸,满脸写着兴奋。 横冲直撞地拉着赵喆,反手把门一锁,大咧咧地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哎呀!我这手都快拍成猪蹄儿了,可把你拍醒了!我说你咋还不接电话呢?啥时候添的这毛病?” “你还有脸问我?大半夜的,就你这么敲门,你是想吓死谁?” 赵喆一看,这来的不是别人,正是跟了老赵二十多年的伙计——老耿。 老耿本名耿直,人如其名,那是相当耿直。 年纪只比赵喆大个十几岁,长得是又黑又着急。 初中没毕业,就开始在赵家开锁铺子里打杂帮工。 这家伙其貌不扬的,但是相当聪明,学起东西是又快又像样。再加上踏实肯干,深得赵家人喜欢。 早些年,先先后后也跟着赵乾坤老爷子他们下过好几个墓,身手倒还真挺敏捷利索。 用老爷子的话说:耿直这小子,虽说不中看,但还真挺中用! 再后来,老爷子彻底金盆洗手、云游养老。 老耿就跟着赵江海形影不离,帮着打理铺子的同时,再兼司机。 这么多年过来了,要不是因为长得实在跟赵家不沾边,再加上年纪对不上。 赵喆肯定得怀疑,这厮是不是赵江海的私生子。 “这你可真怪不着我,打你手机,你也不接啊!” 老耿边说着,边点开了手机通话记录,举到赵喆面前。 “你自己瞅瞅,我这得打了二十多个。还以为你猝死了呢。” 赵喆看着一连串的记录,一听这话,啧了一声,抬手就把手机怼了回去。 “我呸!我是睡得太实,手机振动没听见!敢情你专门跑来,就为了看我还活着不?” 老耿这人,虽说嘴上说话没遮拦,但还算个沉得住气的人。这么火急火燎的,估计也是有正经事儿。赵喆心想着,起床气也消得差不多。 看着老耿后脖颈的汗,赵喆起身从冰箱里拿了瓶冰可乐,扔了过去。 老耿拧开瓶盖,仰起头,咕咚咕咚地喝了大半瓶,长长的打了个嗝。 “说,到底啥事儿,急成这样?”赵喆心想,难不成老赵出事儿了? 老耿突然面色一沉,拉过赵喆,低声说: “带你干点大事儿。” 第二章 水库 看着老耿神秘兮兮的德行,赵喆这胃口也被吊了起来。 挪了挪屁股,坐得离老耿更近了些。 这才发现,老耿的脖子上,不知什么时候添了一条金链子。 赵喆心想:难不成这家伙真得了什么发财的门路? 于是赶紧伸着脖子、探着头,也学着老耿悄声起来。 “啥啊?” 老耿眼看着赵喆这好奇的样,竟还有点儿洋洋得意。 一边伸出右手,拍着赵喆的肩;一边举起左手,在赵喆面前晃了晃。 这黑手五指短粗、手纹极深,一看就是糙汉,着实没什么观赏价值。 但这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一下就让赵喆看直了眼。 这扳指约两厘米宽,通体翠绿鲜亮,光泽油润。虽说没有什么纹路雕饰,但懂行的一眼就知道价值不菲。 “帝王绿!你这是中六合彩了啊?!” 扳指这东西,按照用料,有青玉、白玉、碧玺、象牙、玛瑙、翡翠等等。 但要论最珍贵,那非翡翠扳指莫属。 赵喆心想着,这老耿又是金链子,又是帝王绿扳指。要是没中个大几百万,估计也不敢这么捯饬。 老耿眯着眼,歪着头,咧嘴一笑。 “你小子缺心眼呀?发财还想着靠彩票呐!那玩意最他娘的不靠谱。你那爹可都买了好几十年了,你见他中过一块钱没?” “我老耿发家致富可不靠运气,咱实打实的靠双手!” 说着就把二郎腿翘了起来,像个苍蝇精似的搓起手来。 眼看着赵喆像是没听进去一样,直勾勾地望着自己手里的扳指出神。 老耿清了清嗓,二郎腿一撂、俩手一拍。 “得!也不跟你瞎贫。今天我来,就是为了咱哥俩有福同享的。” 老耿说着,就把扳指撸了下来,往茶几上一放。 “这个你喜欢就拿走。不过咱俩得合作一把。” 老耿这人平时确实大大咧咧,但在钱的问题上,谁也别想占他丁点儿便宜。 突然之间,竟然这么大方。 赵喆心里犯嘀咕的同时,也隐隐地有了种预感——这合作,肯定没那么简单。 可别是什么杀人放火、贩毒走私的活。 老赵去阳朔旅游,下周也该回来了。 别到时候自己没法去接机,反倒让老赵去警察局捞人。 按赵江海那脾气,估计准得当着警察的面儿,给赵喆打成胖头鱼。 “瞅你那磨磨唧唧的样儿。放心,我老耿也是良民一个,不能让你进局子!” 老耿似乎看出了赵喆的顾虑,眼瞅着金钱攻势不奏效。眉毛一挑、眼睛一眨,提了提嗓门。 “就算这扳指你不稀罕,古墓你不想去瞅瞅?” 最后这句话,让赵喆整个人猛地一震。 从小到大,赵喆对于古墓的渴望,怕是十个帝王绿都不换。 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同时,赵喆心里竟开始翻腾起来,瞪大了双眼看向老耿。 “你说真的?” “骗人是孙子!就在水库后山上,我也是上周跟大脸去钓鱼的时候无意发现的。” 老耿拿起桌上的半瓶可乐,一饮而尽。 原来,上个星期老耿约着好哥们儿——大脸,一起去市郊的水库钓鱼。 这两人可都算是钓鱼的好手,要按平常,一晚上怎么也能钓上个十几二十条。 但那天倒也稀奇,从八点耗到了半夜十一点,愣是一条鱼都没咬钩。 俩人一商量,就决定沿着水库边,继续往更偏一点儿的后坡方向走去。 老耿和大脸左挑右捡地选定了一处位置,小马扎一放,便不信邪地继续钓了起来。 可直到凌晨两点,硬是连条鱼影都没见着。 抬头看看溜圆的月亮,又低头瞅了瞅平静得像块镜子的水面。 俩人都摇了摇头、泄了气。 一边纳闷儿,一边骂骂咧咧地把渔具都收了起来,准备开车回家。 拎起渔具包和小马扎,俩人一前一后地往坡上停车场的方向走着。 突然,走在前面的老耿却停了下来。 像个木头人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直勾勾地低头望着地面。 原来,两人为了快点儿上坡,硬是从这后坡膝盖高的草丛里趟出一条路来。 结果走到半山腰,一个直径近一米的大洞,赫然出现在杂草丛中。 别说是晚上,就算是白天,也很难发现。 亏得老耿眼尖,不然非得一个前滚翻,带着大脸一起掉进去不可。 只见这洞斜向下延伸,用手电往里照了照,却也看不到尽头通向何处。 大脸是个倒腾古玩物件的,对着这洞口看了半天。横看竖看,也看不出个所以然,只寻思着可能是个捕兽的陷阱。 可这倒斗无数的老耿,却整个人精神一振。 这下面,肯定有墓! 听完老耿的判断,大脸也兴奋了起来。 过手了无数的明器,但这古墓可是头一回遇见。 整个人趴在洞口往里张望,摩拳擦掌地想要下去看看。 两人一合计,从包里掏出尼龙线拴在了一旁的红树上,扯着线,便从洞口顺了下去。 下行约摸着米的样子,这大洞终于见了底。 洞尽头是个二十平米见方的圆形空间,中央立着一个一米多高、形状规整的正方形青石祭台。 台面四角各一只铜铸的香炉,正当中摆着一只黑色漆木盒。 老耿和大脸立刻跑上前去,一掀开这盒盖,俩人看得眼睛都直了。 满满当当地一盒子金银器皿,珠宝物件,老耿这扳指就在其中。 虽说没什么太惊艳的宝贝,可这翡翠扳指也够带劲儿的了。 俩人嘴都快咧到了耳根,急忙把渔具包里的东西一股脑倒了出来。连箱子带香炉,统统装进了包里,塞了个满满当当。 显然,俩人这是误打误撞进了人家古墓的祭殿。 可这大洞却不知怎么来的,如果说是盗墓贼打的盗洞,道理上也解释不通。 首先,这尺寸打的也忒大了点,一般盗洞能容一人通过足矣。 按照这个尺寸,除非这打洞的是个相扑选手。 其次,如果真是盗洞,那祭台上的宝贝怕是早就让人收了个一干二净。哪里还轮得到老耿和大脸? 思来想去也没个答案,俩人索性也不去纠结。 顺着尼龙绳便爬了出去,边往坡上停车场方向走着,边沿路做下标记。 俩人分工明确,大脸负责尽快把这批明器统统出手,哥俩三七分成。 老耿负责备齐下墓的装备,约好一个星期后,再回来倒这个斗。 按照计划,两人明晚就再次要出发。 而这,也正是老耿现在急三火四跑来的原因。 明器全都出了手,那几个香炉更是被明眼的认出是清朝皇亲贵族的物件。 俩人乐开了花的同时,老耿却越发有点儿忐忑。 这一星期,虽然麻利地备齐了军刀、绳索,和一些常用的家伙事儿。连炸药也搞来了不少,可老耿这心里总觉得还不妥当。 倒这斗必逃不过开墓门,眼下炸药是有了,可这墓所在水库后山,虽然和市区有一定距离,但也没偏远到可以随便放炮的程度。 再加上对于炸门这活,自己只知皮毛,根本算不上精通。 万一手上的劲儿使猛了,要么把自己给活埋了,要么把警察给炸来了。 老耿思来想去,总觉得市郊炸墓,忒心虚。 于是,这主意也就打到了赵喆身上。 虽说赵家这开墓门的绝技,赵喆也只是懂理论,从未实践过。 但这种小墓,应该也不会难得太离谱。 出发在即,死马当活马医。老耿心一横: 拉上赵喆,总比只带上大脸那家伙,要靠谱些。 老耿瞄了眼旁边的赵喆,后背往沙发上一靠,翘起二郎腿,开口道: “怎么样?咱们走一遭?” 第三章 歇业三日 赵喆一言不发地把那扳指套在了大拇指上,不停地转动着,心里无比纠结。 要是让赵江海知道自己偷偷跑去下了墓,非得给赵喆打成个二级残废。 可是现在,这千载难逢的圆梦机会就摆在眼前。要说就这么拒绝了,也实在是不甘心。 老耿似乎看穿了赵喆的顾虑,凑了过来,眼神狡黠地悄声说道: “放心,我老耿拿人品担保。这事儿,天知地知,保证不让海爷发现半点儿猫腻。” 赵喆缓缓抬起头,看了看老耿这信誓旦旦的样儿。用力地捏了捏手里的扳指,猛地坐直,一拍大腿。 “成交!万一被发现了,大不了咱俩一起坐轮椅。” 这下子,老耿总算是得偿所愿。 一边拍着手,一边咧着嘴嘿嘿地傻笑着,那鞋拔子脸也显得更长了些。 “得嘞,一言为定。晚上七点,我来接你。” 说完,便起身,从冰箱里又拎了瓶可乐,扭头就准备出门。 赵喆赶紧站了起来,冲着他叫道:“哎?你这扳指!” 老耿喝着可乐,大步流星就出了门,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不都答应跟我走这趟了么?咱也不赖账,归你了!” 看着缓缓关上的门,又低头瞅了瞅手上这扳指,赵喆总觉得不对劲。 按照老耿的说法,之前他们倒腾出来的东西,满打满算能值个几百万,可还得跟大脸三七分成。 要论价值,这一个扳指,可就远远超过了老耿能分到手的。 按说老耿那抠门劲儿,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这扳指给了赵喆。 除非,这家伙疯了。 赵喆揉了揉略微发胀的太阳穴,顺势往后一倒。枕着扶手,平躺在了沙发上。 举起手里的扳指,对着灯光琢磨起来。 油润通透,虽然赵喆不是玩翡翠的行家,但怎么看都觉得,这确实是上好的货色。 仔细想来,唯一说的通的解释就是—— 老耿在撒谎! 能让老耿费尽口舌来怂恿赵喆,再绞尽脑汁周密准备,非要再走一趟的墓。 这里面,必然大大的有好货。 老耿和大脸上次到手的宝贝,也绝不止他说的那么简单。 不过,至于老耿隐瞒了多少分成,其实赵喆并不在意。 赵喆这人并不贪财,赵家也更不缺钱。 能亲自进墓里走一遭,圆了这二十多年的梦想,那比什么都强。 不知不觉就已经到了凌晨三点,困劲儿也慢慢上来了,眼皮都有些发沉。 赵喆把扳指套回手上,侧了侧身,迷迷糊糊地在沙发上就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已经是晌午了。 赵喆使劲抻了个懒腰,挠了挠鸡窝一样蓬松的头发,走上三楼。 把扳指收进了床头的抽屉里,又简单洗漱了一下。 换了一身运动的行头,站在镜子前。 看着自己,又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竟觉得似乎有点不真实。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是店里的伙计小胖打来的电话。 小胖是店里的老伙计了,年纪不大,二十出头,深圳本地人。父母都是工人,小胖也没读大学,技校一毕业就进了社会。 不想和父母一样在大厂流水线上做活,也没什么远大志向。只想靠着手艺,过点安稳的小日子。 于是,便跑到了赵家这小店里学徒帮工。 小胖这人生的白胖白胖的,个头不高。脑袋并不聪明,甚至可以说是有点儿笨,说话也结巴。 但好在相当憨厚老实,赵家人也觉得这孩子可靠。看店管账这些活,一股脑的也就都交给了他。 平日里,就属赵喆和小胖一起在店里的时间最多。 至于赵江海,那就是神龙见首不见尾,成天带着老耿四处游荡。 眼看着午饭时间都过了,还不见赵喆的人影,小胖肯定是急了。 赵喆赶忙拿过手机,接起了电话。 “喂?老老板!你今天怎怎么还没来?出出什么事事了吗?” 果然,小胖是着了急,本来就结巴,这下说话更不利索了。 赵喆有点心虚地说道:“啊!没事儿。昨晚跟老耿宵夜喝多了,今儿一不小心起晚了。我一会儿就到店里了。店里今天没什么事情?” “那你没没事就行。店店里好着呢,天天都没没事儿。”说完小胖就挂断了电话。 赵喆举着手机,不禁略感尴尬地嘿嘿一笑。 说的可不是吗,最近这些年开锁铺子的生意越发冷清,哪能有什么事儿啊。 揣起手机,换上运动鞋,把大门一锁。赵喆骑上电动车,一溜烟地就奔着店里去了。 深圳正午的大太阳当头晒着,虽然只有十几分钟的路程。但等骑到了店里,赵喆整个后背都湿透了。 推开店门,只见小胖正靠在店里的藤椅上,大口啃着绿豆冰棍。 一看赵喆来了,赶紧跑了过来,把手里的冰棍举了过去: “来来一口!” 赵喆低头看着这冰棍上齐刷刷的牙印子,心里苦笑着摆了摆手,说道:“不了,你吃。” “今天有生意么?” 赵喆从冰箱里拿了瓶乌龙茶,边喝边坐到了收银电脑旁,开口问道。 “哪有有有什么生意啊。就有个小孩,要要开日记本的密码锁,我直接给他把本子掰掰开了。” 小胖一口把剩的半根冰棍都塞进了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道。 “哈哈,那你收了人小孩多少钱啊?”赵喆一口茶差点喷出来,笑着问道。 “收钱?他还让让我赔赔他日记本儿呢。” 说完,小胖就一屁股躺回了藤椅上,摇晃起来。 赵喆放下了手里的乌龙茶,挠了挠头,看着小胖说:“我明天出去办点事儿,就不来店里了。你也有日子没休息了,干脆放个假,回去看看你爸妈,今晚走之前把店门锁好就行。” 小胖听了这话,眼睛一亮。 火腿肠一样圆咕隆咚的胳膊在藤椅扶手上用力一撑,唰地坐了起来。 “真的?” “千真万确。” 赵喆颇为用力地点了点头,掏出手机,给小胖转了一千块钱,说道:“拿着钱给叔叔阿姨他们买点东西,也当我一点心意了。” 这些年,虽然生意不怎么样,可小胖看店确实是极其敬业,赵喆也是全都看在眼里。 心想着不如趁这次机会,让他也好好歇歇。 小胖收了转账,嘿嘿地笑着,嘴都快咧到了耳根,开口说道:“谢谢谢老板。那那我就不客气了。我歇三天就就回来。” 俩人相视一笑,有一搭没一搭地闲唠了起来,还组队打了几把游戏。 时间倒也过得飞快,一转眼就到了六点。日头偏西,气温也多少降了点儿。 赵喆又叮嘱了小胖一遍,让他把店门锁好。 还打印了一张写着“店主有事外出,歇业三日”的提示牌。落款写上了自己的手机号码,交给小胖,让他锁了门以后贴在门上。 都安顿好了以后,赵喆抬腿跨上电动车,在小胖的目送中,飞驰而去。 还没骑到家门前,就远远看见老耿的黑色奥迪横在院门口。 车窗大敞着,后视镜旁架着两只脚丫子。 赵喆骑上前去,在窗边上停了车,往里看了看。 这才发现,老耿在车里正靠着打盹,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于是,抬起手,对着那脚丫子就狠狠地拍了一下。高声说: “嘿!我说你来的够早的!睡得挺香啊!” 老耿吓得一个激灵,擦了擦嘴角的口水,睁开有点略肿的眼睛,骂道: “啧,缺德玩意儿吓我一跳!我一宿没睡,眯一会还不成?” 说完,老耿用力揉了揉眼,把脚收了回去,说:“快把你那电驴子停好,上车咱就出发。” 赵喆坐上副驾驶才发现,车后排的座椅,被三个黑色大袋子塞了个满满当当。 第四章 阿龙 “好家伙,你这是拿你的奥迪当货拉拉呢?” “屁,我跟你说,我这一宿没睡,就为了跑到惠州去拉这些玩意。” 老耿脚下油门一踩,边说着,边摸了颗槟榔塞进嘴里,唧唧地嚼了起来。 赵喆伸手扯开一个袋子,扒拉着看了看。却发现,上面这袋子里净是些钓具。 不禁皱起了眉,开口问道:“我说,咱这是下墓还是摸鱼?带这么些个渔靴渔网干啥?” 老耿听着就笑了起来,回答道:“要说呀,你还是嫩了点儿。” “市郊水库那边最近管得严,这是拿来障眼的。为了防止点儿背,遇见些值班的交警来查车。好东西都在下面呐!” 原来这三大袋里,只有表面是些渔具。拨开才发现——撬杆、钢铲、头灯一应俱全。 这些东西虽说不是什么稀罕物,但是真正适合在地底下用的,还是有讲究的。 老耿弄来的这些装备,一看就是有门路才搞得到的行货。 赵喆拿过一顶头灯,套在了头上,说:“老耿你牛啊,这些装备看样子不是进口就是军用的好货啊。你通宵跑这一趟,挺值!” 老耿不禁得意起来,顺着车窗把槟榔渣吐了出去。 摇头晃脑地说道:“这些都是小意思。我这趟,主要是为了最底下那三把格洛克,那可是实打实的硬货。” “要不是咱这些年在行里的名声好、路子广,今儿压根都拿不到,起码还得等上个把月。” 听完这话,赵喆整个人一激灵。 格洛克的自动手枪可算是赫赫有名,足足覆盖了40多个国家的军队武装。在枪支合法化国家的民用市场,更是吃香得很。 上学的时候,赵喆也算是个逃课泡网的cs狂热爱好者。 但他万万也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摸到真的格洛克。 只见赵喆两眼冒光,咽着口水,激动起来。 大半个身子从座椅缝隙探了出去,伸长了胳膊想把枪翻出来看看。 “嘿嘿嘿!嘛呢!别掏了,老实坐着,下了墓随便你使。” “现在咱可在北环上呢,就脑袋顶上那些个高清摄像头,随便给你咔嚓一张,咱俩都得完蛋!” 老耿急的差点破了音,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赶紧拎着赵喆的后脖领,给他拽了回来。 车子一路飞驰,等到了水库停车场的时候,天色已经略微发暗。 这停车场不大,车子也少的可怜。算上赵喆他们,也不过四辆。 赵喆打开车门,下了车。发现这停车场并没有搬着小凳的收费大爷,只在入口处有一个小屋。 挂着一块字迹斑驳的牌子,上面写着“阿龙便利店”。 一天没吃东西,这会儿还真觉得有点饿了。 赵喆回头看了看正一脸认真,埋头整理后备箱的老耿,便独自向便利店走了过去。 不出所料,店面不仅小,而且老旧。 看店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看都没看赵喆一眼,自顾自地低头打着游戏。 货架上的东西少得可怜,大多是些桶面、饼干、火腿之类的。就连面包都没有,活像上世纪九十年代的村头小店。 店里倒是有个大冰箱,里面并没有冰棍,全是些饮料。不过,这种类还真齐全——冰红茶,可乐,王老吉,最多的还要算啤酒。 连包花生米都没有,弄这么多啤酒,能卖得出去才怪了。 赵喆心里嘀咕着,拿了两桶红烧牛肉面,就准备结账。 “阿龙!” 突然,老耿不知什么时候也走了进来,对着那小伙子招呼了一声。 那小伙子一听老耿的声音,二话没说,就把手机一撂。 眉开眼笑地站起身来,用他带着客家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对着老耿说道: “老耿你来啦!好久没见了喔!咦你这金链子,系发财了咩?” 这小子眼睛也够毒,一眼就看见老耿t恤隐隐露出的金链子。冲这小子对老耿那热情劲儿,就知道俩人得是老熟人了。 老耿摸了摸下巴,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哪里哪里,金子降价,买来戴戴嘛。” 老耿扭头看见端着两桶面的赵喆,哈哈一乐,推了赵喆一把。 对那小伙子说:“老样子,来一只鸡,不加辣椒多孜然。今天帮我搞大只点啊。” 阿龙连声应道:“好好好!某门忒啦!”,说完就从小店后门走了出去。 老耿看了看愣着的赵喆,直接拿过他手里那两桶红烧牛肉,塞回了货架上。 熟门熟路地打开冰箱,拎了两瓶可乐。 又从后门边上拉出两把折叠椅,拿到店门外支了起来。 “坐!” 老耿说着,伸手给赵喆递过一瓶可乐。 赵喆接了过来,坐在老耿对面,好奇地问道:“你跟这店家挺熟的啊。看他家的货架我还以为今晚对付一口得了,没想到他家还有鸡呐?” 老耿咕咚喝了一大口可乐,咂咂嘴,眯起眼睛美滋滋地说:“正宗荔枝木烤鸡,那味道,嘎嘎的!” 原来,老耿和这家店也是老相识了。算下来,也有四五年了。 阿龙一家都是土生土长的客家人,这便利店是阿龙他爸爸开起来的。 阿龙他爸年轻时候,据说也是道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后来有了阿龙,也就隐退了。 因为自己是个钓鱼发烧友,所以开了这么间小店,给钓友提供点简单的吃喝。 虽说赚不到什么钱,但家里在山下还有几栋小楼在收租,所以根本也不在意。 再后来水库后山脚下开了个度假山庄,游客越来越多。阿龙他爸就去山下开了个餐馆,专卖烧鸡。 生意越来越红火,就把这便利店交给阿龙打理了。 这些年,老耿每次来水库钓鱼,晚饭都是在阿龙这解决的。 有时老耿是和大脸这些朋友一起来的,就会多弄上两只鸡,再搞点小菜。一群人吃饱喝足,再去钓鱼。 有时老耿自己一个人来,就单单搞只鸡。和阿龙一起,边吃边喝边吹水。 一晃已经八点,天色也暗了下来,草丛里时不时地传来两声蝈蝈的叫声。 老耿和赵喆靠在椅背,喝着可乐,吹着水库刮来的小风,有一搭没一搭地侃着大山。 远处忽然闪起电瓶车的灯光,向着停车场这边靠了过来。 原来是阿龙回来了,车把上挂着个大袋子。 冲着老耿和赵喆使劲地挥了挥手,大喊道: “喂!今天的鸡好靓的喔!” 阿龙把车一放,拎了个小方桌小跑过来,打开了袋子。 撕开保温的锡箔纸,一只黄澄澄的大烧鸡,丰腴肥美。在月光映照下,泛着油亮的光泽。 整只鸡表皮被烧的微焦,满满地沾着干粉,还有大颗粒状的孜然。浓郁扑鼻的香气,瞬间让三个没吃晚饭的人上了头,不约而同的咽起了口水。 阿龙笑嘻嘻地问道:“怎么样?系不系好靓好大只!” 还没等老耿和赵喆回答,阿龙起身就跑进了店里,又搬了张椅子,拎了三瓶啤酒出来。 只见阿龙把椅子往桌边一放,抄起一双筷子,干脆利落地就把三瓶啤酒全给开了。 “来来来,今天的啤酒我请客!” 说着,就往赵喆和老耿面前各放了一瓶。自己也围桌坐了下来,仰起头喝了一大口。 赵喆和老耿先是看得一愣,紧接着就明白了。 相视一笑,赶紧说道:“一起一起!” 一看老耿和赵喆这么痛快,阿龙起身又从车后座上拎来了一个袋子。 里面装着一包切成小块的烤排骨、一盒花生米,还有一份凉拌黄瓜。 二话不说,齐刷刷地摆上了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