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刀令》 第1章 乞巧节 盛秦三十六年七月初七,兰夜,又名乞巧节。 是夜,西市街从街头到街尾,处处笙歌,每五步便张灯结彩。 繁星映衬着街市的灯火,天地辉映,衬得河水波光粼粼,甚是耀眼。 金溪河畔的风拂过岸上系在杨柳上的红飘带,一吹便是千万里,扬起无数的少男少女的遐想。 凭栏高望处,有霓虹如龙贯而放,是笙箫歌舞盈满天际。 随处可见的五色线或在翠绿欲滴的枝叶上自然垂挂,或在少女的纤纤玉指间被捻起再随着绣针轻穿而出。 有待字闺中的少女以扇遮面提裙匆匆与年少公子擦肩而过,赢得对方忍不住回头驻足凝目,如凝脂的双颊瞬间绯红成了晚霞。 亦有大胆一些的贵胄公子,见了心仪的姑娘故意吹上一两声流氓的口哨,引得姑娘杏眼一瞪,继而咧嘴一笑,手中的折扇“哗——”的一声展开。 自认为甚是风流。 在这灯红酒绿一路鱼龙舞的西市街上,有一个身影显得和这暧昧又华贵的气氛显得格外不协调。 远远的,只见一个穿着破破烂烂的小乞丐灰头土脸的,浑身上下找不出一样值钱点的东西,倒是一双眸子显得十分古怪精灵,令人忍不住想到天边的那一轮弯月。 引人注目的是,她小小的肩膀上竟扛着一把大刀。 大刀足足两米有余,被她扛在肩上略显沉重,亦让人觉得一个瘦小女子扛着这么大的一把刀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刀虽大,却似乎精致的很。 远远瞧着便能隐约看到半米长的刀柄之上有四爪黑蟒欲腾飞而去的图案,刀刃光亮得将四周的亮光忽明忽暗地折射出去。刀背之上有三个钻孔,分别挂上了三个大小不一的金环,随着她走起路来撞击着刀背当当当作响,倒是令人多了几分畏惧之意。 小乞丐也不管不顾路人惊奇的目光,反正她也不可能丢弃下这把大刀,毕竟值不少银子呢。 她便这般扛着大刀在人群中钻来钻去,一双水灵的眼睛滴溜溜地扫来扫去,唇旁渐渐露出了一抹坏笑之意。 她的目光锁在了一个正欲揩身边姑娘油的公子哥身上。 准确的说,应该是他鼓鼓的荷包上。 那名公子哥的手在身旁装作看风景的姑娘臀上握住,然后一捏。 意料之中的,那姑娘一声低呼娇哼,羞涩地低头涨红了脸。 却到底也没有个想要离开的意思。 ——看来,这姑娘倒是情愿的? 小乞丐眯起了月牙一般的双眼,眼里多了几分促狭。 啧啧。 那公子哥见一招得逞,且姑娘并没有要责备的意思,更加得意忘形地将手在女子的臀上再一拍。 “啪。” 一阵荡开的涟漪。 十足的弹性。 小乞丐幽幽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再瞧了瞧自己胸前的一马平川,不觉自行惭秽。 姑娘非但没有撤身离开,反而一个身子不稳似要往公子哥的怀里倒去。 正于此时,小乞丐几步上前,一手挡住了姑娘摇摇欲坠的身子,一脚将那个色胆包天的公子哥哎呦一声踢到了一旁。 姑娘见没倒成,半路杀出了一个脏兮兮的小乞丐,惊诧万分,眼眸一沉,又羞又恼。 而那公子哥则被一脚踹到在了地上,吃了一嘴的草后愤怒地指着小乞丐便骂道:“你哪里来的脏东西?敢对爷爷撒野,坏爷爷的好事?” “见过淮南小世子。” 小乞丐却不慌不忙,一指将那女子轻轻一推,那女子便轻哼一声倒在了地上,满脸楚楚可怜。 小乞丐将大刀哐当一声插入土中三分有余,刀嗡鸣不止。 她徐徐躬身一礼,敬了那公子哥一礼。 公子哥疑惑地扫了他一眼,不明就里地刚想说什么,却瞥到了一旁姑娘更加惊诧的秋波连连,不禁把到口的话给咽了回去。 他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既然知道小爷我的身份,怎敢方才下次重手?你是谁?想干什么?” 小乞丐眼中笑意已生,唇旁全是不屑之意,嘴里却恭恭敬敬正儿八经地说道:“小的乃是丐帮副帮主,此次小世子赴京而来,小的得了指令一路护送小世子。方才见有人朝着姑娘和世子使出暗器,这才出手。冒犯了二位了。” 说罢,小乞丐手一摊,一枚精致的六角形暗器赫然在手。 姑娘一见这暗器,眼睛都绿了,再看向“小世子”的神情已经百转千回温情似水万分缠绵。 这“小世子”虽有些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淮南小世子,但是看着心仪的姑娘这眼神立刻下定决心要把这怂装到底。 他轻咳两声,亦万分“温柔”地看了姑娘一眼,然后才唬着脸说:“既然知道是打扰了本世子,还不快退下?” 小乞丐为难地挠了挠头,又揉了揉干瘪的肚子,肚子很适时地唱起了空城计。 她似十分不好意思一般朝着“小世子”一笑,然后局促地说道:“世子殿下,不瞒您说,我一路从淮南跟着您走到现在还未曾吃过一顿饱饭……” 那“小世子”见此状犹豫了一下,但是在美人儿满脸桃心的眼神中还是忍痛从荷包中掏出了几两银子扔给了小乞丐,故作大气地说道:“拿去,算爷赏你的。” 小乞丐欢天喜地地接过了银两,却下一秒又为难地看了“小世子”一眼,咕囔着说道:“世子有所不知,王爷说要给我们点工钱来着的……可能贵人多忘事……” 小乞丐欲言又止,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了一旁的美人儿,然后咧嘴朝着“小世子”一笑! “小世子”当下便明白了小乞丐的意思。 他本想当场拆穿小乞丐的伎俩,却忍了忍看了看一旁自愿上钩的美人儿,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然后相当爽快地解下了鼓鼓的荷包,“哗——”的一声傲慢十足地扔给了小乞丐。 “拿去。算是给你们的工钱。” “好咧!谢谢小世子!世子殿下果真慷慨大方,令小的折服!” 小乞丐得了银两,飞快地拔起大刀往肩上一扛,朝着人群最热闹的地方去了。 身后,那美人儿娇滴滴地贴上了公子哥的胸膛,媚色说道:“早就觉得公子气度不凡,没想到竟然是……” “咳咳,本世子这次出来行踪不宜暴露,美人儿还是要守口如瓶才是。” 公子哥心虚地捏了捏美人儿的脸蛋儿说道。 “那是……公子您叫我做什么,妾身便做什么……” “真的?” “嗯……” 花下,娇羞的美人儿红着脸说道。 第2章 小圆脑袋 此时,在西市街最北面的一处狭窄的小胡同里,小乞丐一溜烟拐了进去,缩在了角落里盘腿而坐开始兴奋地数起了银两。 “一两,二两,三两……” 小乞丐越数两眼越冒起了星星,得意地一歪头自言自语道:“看来这好色的公子哥出门还挺阔绰,只是可怜了那小美人儿,啧啧……” 正当她数得万分开心之时,墙角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 她眉头一皱,飞快地将银两尽数放进了钱袋之中,迅速抓过了一旁的大刀,低沉喝道:“谁?” 听得她这一声喝,在胡同的拐角处畏畏缩缩地探出了一个圆头圆脑的脑袋,小声而怯懦地望向了她,怯生生地说道:“小姐姐,我饿了好几天了,能不能给点吃的……” 她眯起月牙般的双眼看向了眼前这个衣着似乎挺华贵却脏兮兮的小圆脑袋,不由得唇角一抹弧度上扬。 ——看上去,这小圆脑袋才八九岁的样子?这一身江南织造锦服可不是普通人家可以随便穿的。 ——不过,既然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小公子,怎会沦落到这般田地?莫不是沾染上了什么要不得的人物? 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打算放弃到手的一块肥肉,扛起大刀便打算走人。 ——她可没有这么好的心肠,自己的肚子都糊不饱,哪里还有心思去管其他人? “小姐姐——” 她的身后那个小圆脑袋见她要走,似乎也饿极了,几步一个踉跄追了上来。 却因走得太急了,小圆脑袋一不小心被一块石头绊倒在了地,哎呦一声轻叫了出来。 她的脚步顿了顿,迟疑了片刻转过了身。 那小圆脑袋手臂之上皆是擦破的血渍,手心也是一片泥和血。 但他看见小乞丐转过了头看向了他,吃力地抬起头,艰难地朝着她笑了笑,然后抿了抿嘴。 她的心里不由得一动。 ——说到底,他也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童啊……跌倒了也不苦不喊的,想必这两天吃了不少苦头了? ——算了,不多一个人吃饭。何况,她着实狠不下这个心一走了之。 她叹了口气,上前几步走到小圆脑袋面前,缓缓蹲下,对着他笑了笑说道:“能自己站起来不?” 小圆脑袋奶声奶气地高声道了一句:“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能!” 说罢,小圆脑袋便拍了拍手上的灰和血,吃力地撑起身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一拍胸脯然后朝着她咧嘴一笑。 笑容灿烂似朝阳。 “呵……不错。” 她轻拍了两下小圆脑袋的肩膀,笑着说道:“疼不疼?” “不疼,就是饿得不行……” 小圆脑袋倔强地一昂头,然后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干瘪了下去。 “自己擦擦。” 她随手扯过了几片枯草递给了小圆脑袋,示意他擦去血和泥。 小圆脑袋接过了枯草,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想“这东西也可以当锦帕?”。 小乞丐看出了他的疑惑,便说道:“这是药草,能止血。” 小圆脑袋舒心一笑,毫不犹豫地接过在血渍上擦了擦,然后抖了抖衣袂上的尘土,圆鼓鼓的脸颊上笑意单纯又满满。 “擦好了。” “嗯。看来你还真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走,带你去吃点东西。” 她没忍心告诉小圆脑袋那只是一般的枯草,只是顺手牵起了他的手,带着他朝着附近的包子铺走去。 “谢谢小姐姐。” 小圆脑袋很顺从地跟着她,白嫩的小指头紧紧拽着她,就生怕走丢了。 “你不怕我是坏人?” 她眯起了双眼有意无意地问道。 “不怕。” 嫩生嫩气的回答。 “为何?” 她还没有自认为自己脸上写着“好人”两个字。 “因为小姐姐的眼睛很漂亮,亮晶晶,像月亮。娘亲说过,这样的人不会是坏人。” 小圆脑袋仰着头看向了她,奶声奶气却又一本正经地答道。 她哑然失笑。 ——大概,从未听过这般童稚却又似乎有些道理的赞美了。 她心情破好地轻晃了一下牵着小圆脑袋的手臂,然后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佯装吓唬他说道:“那你娘亲可能要失望咯~” “嘻嘻~” 小圆脑袋似乎十分喜欢她,非但没有没吓到,还往她身旁凑了凑,笑得很满足。 她带着小圆脑袋一路往东面的大华楼包子铺走去。 走到离包子铺不远之处,小圆脑袋便摸着空瘪的肚子流着口水说道:“这家包子好像啊,这么远都能闻到香味……” “那是自然。听说就连这京城里的李国公都爱吃这里的包子,常常差遣下人来买呢……” 其实小乞丐也没舍得吃过这里的包子,不过是道听途说,今日里又凑了巧弄了笔大的,那便偶尔阔绰一回。 “嗯?李叔叔也常让人来买?” 小圆脑袋自言自语一句,听在了她耳朵里却似嗡的一声炸开了。 她停住了脚步,艰难地挤出了个笑容,快速蹲下问道:“那个李国公是你叔叔?” “唔……我也不知道……” 小圆脑袋到底未曾经世,但是却似乎眼神闪避了一下将这个话题支支吾吾地给回避了过去。 她狐疑地看了小圆脑袋一眼,吓唬着他说道:“你若是不老实交代,我可就把你扔在这里了?” “别啊,好姐姐……” 小圆脑袋颇为为难地捻着自己的衣角,却除了哀求再也不肯多说。 正当她想再套点什么话出来的时候,身后响起了一阵强有力的马蹄声! “让开!让开!” 一队从宫里出来的御林军个个持长剑从她身旁擦身而过,扬起尘土无数。 小圆脑袋似乎很怕这些个人,见到这些人便下意识地往她怀里钻去,连看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她亦护着小圆脑袋,将他挡在了怀里,心里莫名的有一种心疼。 ——看来,这小脑袋来历不小。算了,给他吃一顿还给送回去。 “吓着了?来,姐姐带你去吃包子。” 她轻轻牵起受惊的小圆脑袋,将他护在身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的带着他朝着包子铺走去。 “老板,来两个肉包子。” 第3章 不丢下你 “哎——好咧~姑娘你稍等!” 大华楼的小二满脸笑容地接过小乞丐给的银两,匆匆忙忙找回了铜板,然后将两个热乎乎的大肉包子递给了她,还不忘招呼着她慢走。 “诺,给你。” 小乞丐给了一个大肉包给了小圆脑袋。 “谢谢漂亮姐姐。” 小圆脑袋将手擦了擦接过了包子,然后蹲在一旁的角落里便开始狼吞虎咽了起来。 “别急,慢慢吃,别噎着了。” 她拍了拍小圆脑袋笑着说道。 “唔……真好吃……” 很快,小圆脑袋手中的包子已经被吃完了,可是他似乎还没有吃饱,将可怜兮兮的目光落在了她手上的另一个包子,然后脸一红迅速将目光移向了别处。 ——看来,这小家伙还不好意思了? “来,这个也给你。” 她笑眯眯地将另一个也递给了小圆脑袋。 没想到,小圆脑袋却摇了摇头。 “娘亲教过我,做人不可以贪心。” 小乞丐一愣,然后唇旁一抹舒心的笑意飞散而开。 她亦蹲了下来,将包子塞在了小圆脑袋的手心里,摸了摸他的头笑着说道:“你娘亲教你的没有错。但是呢,姐姐觉得,如果填不饱肚子,其他的都是屁话,你觉得呢?” 小圆脑袋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几乎将眉头都要皱成了一条线了,看上去十分纠结。 她看了觉得好玩不已,于是逗着小圆脑袋说道:“你不吃,我可吃了?” 说罢,她便佯装要去拿包子。 小圆脑袋可能是饿狠了,下意识地咬了包子一口,然后又后悔地说道:“漂亮姐姐还没吃呢……” 说罢,他便要把剩下的包子给小乞丐。 她的心里没由来的一热。 ——长这么大,只有别人问她抢东西吃,还不曾有人主动让东西给她吃过。 于那一瞬,她放弃了要丢弃这个小圆脑袋的想法。 ——管他呢。 她轻轻将包子推给了小圆脑袋,然后又拍了拍鼓鼓的荷包,微微一笑说道:“姐姐要是饿了,还可以买。你先吃。” 小圆脑袋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儿,确定漂亮姐姐不会挨饿后才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 其间,不乏夹杂着几句“好吃”“真的是太好吃了”之类的感慨。 她宠溺地摸了摸小圆脑袋的头,然后给他擦了擦嘴,有几分歉意地说道:“你今儿若是跟姐姐睡的话可要住破庙了……” “没事。只要漂亮姐姐不丢下我就好。” 小圆脑袋咧嘴一笑,摇了摇她的手。 她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半晌才缓过神来。 ——原来,这小家伙看上去小,却什么都懂。 她反握住了小圆脑袋的手,轻声道了一句:“在你家人找到你之前,姐姐不会丢下你的。” “我没有家人了。” 小圆脑袋的眼中闪过落寞和难过,低头望向了自己已经穿破了的鞋。 “你……娘亲呢?” 她眼中一惊,不由得问道。 “前几日,娘亲在一场大火中为了将我救出来,就再也没出来。” 小圆脑袋失落地低声说道。 他虽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却是知道娘亲永远地离开了他是真真实实的了。 “好了,没事了。” 她难以想象这么小的孩子竟然经历了这般残忍的事,不由得将他搂入了怀中。 “以后,有姐姐一口饭吃,就有你的。” 灯火阑珊处,她笑得比那灯下花还要灿烂,让小圆脑袋不由得感动万分。 他昂起头,亦咧嘴一笑,拼命点头,道到:“嗯!” 西市街的长灯如鱼龙舞一直蔓延到了天际的尽头,一高一矮的身影牵着手,一前一后地朝着城门处走去。 湛蓝色的夜幕下,星空璀璨万里,照得城门处守门的一队将士森严又肃穆。 “启禀国公,整个皇城都搜遍了,还是没能找到八王爷的踪迹……” 一名锦衣卫低头恭敬一礼,声音带上了些许的颤抖之意。 站在他面前的一个男人只是冷冷扫了他一眼,然后逼近了他一步带着危险的笑意反问道:“林总头,你应该知道若是今晚再找不到八小王爷该是怎样的罪名?” “微臣知道。” 林总头的额间已是汗珠滚滚,却始终保持着弓腰恭敬的姿态,不敢擦一下。 “林家战功显赫,满门忠烈,本王念在以往的功勋之上可以宽限你到子时。但若子时之后还找不到他,就休要怪本王不念旧情了。” 那男子眼眸一收,一抹令人寒颤的冷厉之意。 “微臣遵命。” 林总头把腰弯得几乎与地面齐平,汗珠滴答滴答地滴落在了青石板之上。 “今夜,本王和你们一起找。本王就不信了,就这么大的一个皇城,还得大得过那北域的大漠去?” 男子微锁眉头,不顾林总头的惊诧径直走向了城楼之上。 他的指尖,一朵荧蓝色的琉璃璇花将一抹月光锋利折射到了林总头的眼眸底,令他瞬间感到坠入深渊的寒。 “总头,国公这是要亲自监督,怎么办?要不要告知皇上?” 一人见状不妙,立刻低声问道。 “告诉皇上?告诉个屁啊!谁不知道这李国公权势滔天?别说是你和我还有这御林军了,只怕是那皇上来了都得退让三分!” 林总头抬头便是唾沫横飞地将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是是是,是小的不识时务。” 那人连忙委屈地抹了一把满脸的唾沫,迟疑了片刻说道:“那……如果今夜真的找不到那小王爷该怎么办?” “能怎么办?!大不了老子顶了这罪割了这项上头颅!” 林总头咬了咬牙,一挺胸脯昂首说道。 “总头……” 一旁小的们有的已经开始抹眼泪了。 “哭什么丧?赶紧给老子去找啊!老子还没死呢!” 林总头一巴掌挨个地打了过去,末了骂骂咧咧地一脚踹了过去。 一帮平日里杀人连眼睛都不眨的御林军皆哀嚎一声,纷纷一跃上马而去。 待手下走了之后,林总头才望了望城楼上那道颀长而清冷的身影,不由得轻叹一声:“唉,也难怪国公下这般死命令……这天下,除了八小王爷怕是没有人能再名正言顺地继承皇位了。” “不过,前几日八王爷府的一场大火实在来得蹊跷,要是若是飞来横祸也未免正好掐在了国公要出塞的点上……” 明明是明眼人都看得出的一场局,只是这天下除了李国公怕是没有人再敢趟这浑水了? 第4章 八小王爷 传说中的李国公,不仅战场上身先士卒战功显赫,更是在军中声威显赫无人不服。 相传北域一战,他领三千人出塞,斩杀三万余铁骑不说,还亲自拎回了北域王的首级,不出一月便解了盛秦北面危机。 他回城那日,百姓皆俯首相迎,高呼“国公千岁千岁千千岁”,百里之外无人不动容。 但,至于宫中龙椅上那位动容不动容就无人知晓了。 “总之,不管出于国公的命令还是良心,这八王府最后的血脉总归还是要找到的,否则……” 林总头的眉头深锁,眼中是深深的担忧之意。 一轮孤月高悬于青色城楼的檐角之上,明亮的月光照得那人眼角的凛冽分外清明。 他于高处负手而立,水青色的衣袂被风吹起卷上了万里的苍穹,与他的乌发齐舞成了一道极为瑰丽的景色。 偌大的皇城似卧龙一般在他的脚下匍匐,不敢高声一语。 而他面对着皇宫最高的那座太极殿冷眼而望,像极了那危楼高百尺的谪仙人。 居高临下之际,他极目远眺。 很快,他的目光锁在了离城楼不远处西市街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之上。 一抹明艳的惊喜飞快掠过他紧锁的墨眉间。 “找到了。” 他不等命令城下的御林军与他同去,脚下早已轻点而过,一个飞掠过了孤月,整个人如鹰一般从高高的城楼之上朝着那处飞掠而去! 林总头见他动了,心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丝毫不敢耽搁,当即下令道:“跟上国公!不得有误!” 在他的一声令下,御林军尽数出动,以猛虎猎物的气势飞掠上马持剑浩浩荡荡而去! 而此时,小乞丐和小圆脑袋正有说有笑,丝毫没有意识到危险的来临。 “喂,我说小圆脑袋,姐姐睡的地方会漏雨哦~比你尿床还要厉害的那种……” 她故意比划了一个地图,咧嘴揶揄着小圆脑袋。 “我早就不尿床了!” 小圆脑袋鼓起腮帮毫不示弱地说道。 “哈哈哈!那……姐姐睡的地方可是有老鼠的哦~个个灰不溜秋的,飕的一下就从你身边钻了过去的那种。” 她朝着小圆脑袋比划了一下呲溜窜过的动作,吓得孩子往后退了一步,圆滚滚的眼睛充满惊恐地看着她。 “真,真的有老鼠吗?” “嗯……有,确实是有。不过,它们都怕姐姐的这把大刀!若是它们敢靠近你,姐姐就将他们大卸八块如何?” 她装作一副十分威猛的样子舞了一下大刀,心虚地说道。 “哇——就知道漂亮姐姐厉害的很!” 小圆脑袋相当给面子地跳着拍手。 “那是——” 她一扬头,单手叉腰,红唇旁一抹得意的笑意。 就在此时,一个低沉而好听到让人遐想连篇的声音在离她身后三尺的地方响起—— “哦?斩杀老鼠?看起来,确实了不起。” 小乞丐听得出来人口中的轻蔑嗤笑之意,一怒之下挥刀转身,傲然望了那人一眼。 这一眼,差点让她当场流了口水。 只见月光如漏,倾洒于那人如雪的乌发间,而长发毫无束缚之物随夜风轻扬,扬过了满是波光的金溪河面,一瞬间如星辰洒入如雪骤然而临。 他着一身水青色长衫,衣袂宽大而轻柔,腰际间亦无玉带束缚,只稍有风一吹,一扬便与他周边的莹绿色萤火虫齐舞。 他墨眉似剑,却一双狐媚似绝美女子的眸子里是永远望不到底的山海深渊,令人怎么都猜不透。 他似乎有些怒意,以至于眼角的阴冷之意愈发地明显,隔着三尺的距离她都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的寒冽之意。 偏生他的红唇旁生了一股似笑非笑之意,称着他眉眼间的寒冽怒意,一瞬有近乎于妖的魅惑清冷之意。 他轻抬左手,修长如玉的中指间有一朵荧蓝色的锋利璇花隐隐散光,似火种隐忍于冰山之下。 ——太过于美丽的男人,往往有毒,且是剧毒。 她咽了咽口水,一昂头,有点怂却十分倔强地说道:“怎么,哪有人出生就会打打杀杀的?能斩杀老鼠保护幼小在你看来十分可耻而不屑吗?” “是。” 那人似看怪物一般地睥睨扫了她一眼,然后慵懒地一抬眸,十分认真地答道。 “你!” 她倒吸一口气,觉得好像堵在了心口。 ——罢了,看上去是打不过的人,走便是了。 “小圆脑袋,我们走。” 她刚想拉着小圆脑袋走潇洒地走开,却发现小圆脑袋死死地站在了原地,眼泪汪汪地看着那个人,紧紧地咬着下唇一步也不肯挪动。 “嗯?你认识他?是仇人?” 她刚想蹲下来问个清楚,却见那人居然躬身一礼,半笑着低沉道了一句:“微臣见过八王爷。救驾来迟,还请八王爷恕罪。” “当——” 她从未离过手的劈天刀从肩上滑落,欢脱地溅在了地面之上琳琅作响。 “八,八王爷??!!” 她难以置信地呆滞低头看向了自己手上牵着的这个小圆脑袋,艰难地挤出了一个相当难看的笑容。 第5章 开个条件 小圆脑袋却反握了她的手,然后摇了摇,吃力地踮起脚说道:“漂亮姐姐不用担心,李叔叔虽然看起来冷冰冰的,但实际上是个大大的好人。” “那个……你们聊……呵呵呵呵……” 她一想到自己叫了一个王爷大半天的小圆脑袋,还拿老鼠吓唬人家便觉得小命休矣。 她迅速地扛起大刀,松开牵着小圆脑袋的手撒开腿就跑。 可惜,才迈开了三步,她的眼前就齐刷刷地站了一大排手持刀枪纵马的御林军。 “啊哈……各位英雄大哥官爷好……” 她飞快地在心里算了一下人数,唔,超过了12个,铁定输。 “李叔叔,是漂亮姐姐救了我,你不要吓唬她!” 小圆脑袋见势立刻跑到了李倾的身边,拼命地拉着他的手摇晃着替小乞丐求情。 “哗——” 御林军个个面无表情地将刀枪箭等对准了小乞丐,似丝毫没有看到她的“友好”一般。 倒是李倾蹲下身,宠溺地摸了摸八王爷的小脑袋,心疼地说道:“小八,这两天吃了苦头?来,跟李叔叔讲讲,她怎么救了你?” 小八眨巴了几下眼睛,嘟着小嘴说道:“漂亮姐姐带我吃了两个大肉包子,还是大华楼的哦~而且,漂亮姐姐还说有她一日吃的,定少不了我的!” 小八一昂头,一拍胸脯,说得信誓旦旦。 但,此时的小乞丐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早知道他是个小王爷,说什么都要带去仙鹤楼啊……两个肉包子未免太磕碜了…… 果然,李倾听罢眯起了促狭的双眼,唇旁一抹不经意的森然笑意掠过。 “肉包子啊——” 他若有所思地将目光落在了小乞丐的一身行头上,然后站起将小八护在身前,淡淡一笑说道:“来人,带八王爷下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哦,还有,把八王爷最爱吃的鲍鱼海参汤准备上,三分咸七分温。” “是。” 一旁立刻有衣着羽燕轻纱的婢女小步来,轻手轻脚地带走了小八。 小八临走前似乎十分放心不下小乞丐,屡屡回头看向了她,但是却又似乎害怕李倾生气,欲言又止,只好走几步路回几下头。 而听罢这一席话的小乞丐显然知道自己怠慢了这个小小的王爷。 她尴尬地挤出了一丝笑容,望了望天,然后持刀而站,指了指天色,讪讪地道了一句:“那个,今儿天气真好啊……” 却没有想到,对面方才对小八还温情如玉的李倾只是冷冷地扫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 “说,你想要什么?” “嗯?” 小乞丐本还有几分内疚之意,但是听得李倾这般傲慢又目中无人丝毫不知道感恩的语气,一下子火气上来了。 她将大刀索性往青石板的缝隙中狠狠一插! 咔擦—— 大刀硬生生将两块青石板插裂。 她则眯起了月牙一般的丹凤眼,笑了笑将手搭在刀柄上亦毫不客气地说道:“是不是我想要什么都可以?” 李倾想了想,眼里掠过了一丝不耐烦,缓缓点了点头说道:“基本你想要的,还没有我李倾做不到的。” “那行啊。我想要那个小圆脑袋。” 小乞丐亦眯起了双眼,微微一笑,颐手一指指向了不远处的他们费力找了很久的八王爷。 “哦?” 李倾亦微微眯起了如狼如狐狸一般的双眸,随意扫了小乞丐几眼后,他挺了挺身子,似看傻子一眼地看向了她问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答应你这个要求?” “就凭你是李倾李国公。” 小乞丐一眼便瞥见了他指尖那朵夜魅璇花已经泛起了幽蓝色的杀意,但是骑虎难下的她却努力平静而傲娇地说道—— “众人皆说李国公一诺千金,治军更是严谨不已。想必这刚说出口的话,国公不会当着自己部下的面反悔?” 盛秦是马鞍上得来的天下,李倾又是凭着战功显赫居庙堂之高,加上他确实有承诺在先,加上小乞丐这般一说李倾自然会顾忌几分。 随性的御林军包括林总头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都说这李国公喜怒无常,且杀人从来不眨眼,这小乞丐如今在国公面前公然大放厥词,怕是要小命不保了。 李倾再次眯了眯眼眸,然后扫了小乞丐一眼,带上了几分嘲笑之意问道:“你叫什么?”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小乞丐虽然手心都是汗,但是却目光坚定依然不依不饶地说道。 “本王,总不能把皇位顺位第二继承人交给一个没名没姓的人?” 李倾妖娆一笑,有意无意地抚过了左手的夜魅璇花。 “嗯?” 小乞丐先是一怔,然后便沉下了月牙般的眸子,亦微微一笑,道了句:“陈木凉。” “哦……” 并没有陈木凉想象中应该有的客套,听到名字的李倾只是轻蔑地笑了笑,然后放下了夜魅璇花道了一句:“来人,看看八王爷换好衣服喝好汤没。若是好了,便将他带来。” “嗯???” 陈木凉当场便愣住了,鬓前一缕长发随风凌乱了。 ——这是要将小王爷交给她的意思???这诡异的男人怎么不按照礼数出牌?! “怎么,不是你说只要小八的吗?” 李倾凉薄一笑,慵懒地靠在了一旁的树干上,颇为无耻地看着眼前这个脏兮兮的女人在风中一副吃了屎的表情。 ——甚为有趣。 “是我说的。” 陈木凉咬了咬牙,恶狠狠地瞪了李倾一眼,然后沉冷地说道:“我可是住的破庙,不但漏雨,还有老鼠。你若是舍得,我自然没意见。” “挺好啊。我没意见。” 没想到李倾无所谓地一耸肩,无耻地朝着陈木凉一摊手,灿烂一笑。 陈木凉两眼一白,似乎看见无数的金山银山在面前迅速崩塌,然后缩小成了一个小圆脑袋…… “啊……不作死就不会死啊……” 第6章 国公府 某人前倾着身子凑近了她,对着她灿烂一笑,故意说道:“怎么?后悔了?还来得及哦。” 陈木凉朝着李倾颇为“真心”地一笑,然后亦朝着他逼近了一步,笑嘻嘻地说道:“不就是带个娃闯江湖嘛,国公放心,保证给你不弄丢八小王爷。” 她的语气真的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而李倾的双眼里此时掠过了一抹意味深长之色。 他再向前倾了倾身子,微微一笑,似刚想到了什么一般说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了,小八身份尊贵且特殊,所以,本王决定跟他同吃同住同行。” 说罢,李倾朝着陈木凉挑衅般地一笑。 有风吹过陈木凉的乱发,吹得她眼中想要杀人的火药味愈加的浓烈。 “国公随意。不过,我那小庙实在破得很,怕是委屈了国公。” “无碍。本王决定将你带回国公府。也算是同吃同住同行了。” 李倾莞尔一笑,笑容倾国又倾城。 陈木凉将手中的大刀握得咯吱作响,几乎是青筋毕露。 但面容之上却是笑容可掬。 她微笑着如沐春风般地道出了一句:“那……就有劳国公了。” ——好女不吃眼前亏。这点道理,她还是清楚的。 而另一旁,李倾则依靠着而粗壮的树干,慵懒地扫了她一眼,似漫不经心一般。 两人就这般面对面地站着,皆笑得各怀鬼胎。 直到远处的八小王爷一路小跑而来,奶声奶气地喊道一句——“漂亮姐姐,走,小八带你去吃好吃的!”,两人才不约而同地收回了虚假的笑容。 “八王爷,姐姐就不去了,姐姐还要……哎呀——” 陈木凉还没有说完便被八小王爷强行吃力地拖着往前走去。 他边拖着还边不满地埋汰着陈木凉说道:“漂亮姐姐这是拿小八当外人了。小八都没爹没娘了,这般可怜了。竟请漂亮姐姐吃个饭都不成……” “不是,小八,不对,八王爷,这使不得啊使不得……” 陈木凉总觉得这乃是诛九族的大罪啊,拼命地要往后躲去,却不料后腰际处被轻轻一点,整个人竟快了几步朝前踉跄而去! 她恼怒地回过头,却见罪魁祸首颇为嫌弃地擦了擦指尖,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回府。备席。” “我有说过要跟你们回去嘛——” 陈木凉万分后悔地哀嚎道。 某人眯起了好看的眸子,唇旁一抹凉意说道:“说过。刚刚。” 陈木凉凌乱地仰天一记长啸,在八小王爷的连拖带拽下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去,手中的大刀欢脱地叮当作响。 月朗星稀,今日七夕。 国公府。 陈木凉刚进府邸大门便自觉地把扛在肩上的那把劈天刀给背在了后背之上。 因为——太掉渣了。 站在门口负责守卫的两个将士皆是生得粗壮,手持长戟站得纹丝不动,就连那句“恭迎国公回府”都喊得震耳欲聋。 然后便是匆匆前来迎接八小王爷和李倾的大管家李进,看上去已经白发苍苍一大把年纪了,就连背都是弓成了个锅的形状,偏偏一路小跑到李倾跟前却连喘气都不带一个。 这也就算了。 最为令陈木凉觉得一阵背脊发凉的是,笑盈盈前来领路的红鱼婢女不仅生得俏丽,走起路来竟似生了风一般轻巧,不带一丝尘埃。 依照陈木凉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八成这国公府的人都是练家子,还是低调一点好。 毕竟,自己连身上的这把大刀该怎么使唤都不懂。 她砸了一下嘴,默默地又将腰际间的飞雪刀藏掖好。 “陈姑娘,请随奴婢来。” 红鱼笑容可掬躬身一礼,对着陈木凉做了个请的动作。 “红鱼姐姐,木凉还没吃晚饭,你要多给点好吃的给她,不能把她饿瘦了。” 刚要被李倾牵走的八小王爷走了几步不放心地回头叮嘱着红鱼,一本正经地说道。 李倾却扫了一眼陈木凉的胸前,若有所思地道了一句:“嗯,不仅瘦。” 陈木凉见他目光猥琐而奸诈,恶狠狠地瞪了李倾一眼,怼了一句:“看什么看,该长的我都长了。” 李倾眯起了双眼,笑容更加猥琐了。 红鱼当然知晓眼色,忙又是一礼说道:“八王爷放心,奴婢一定将陈姑娘照顾得好好的。” “对了,把前些日子江南锦造送来的蚕丝羽衣给她穿上。总不能让人说国公府出去的是叫花子。” 李倾漫不经心地扔下一句便牵着八小王爷径直走去,留下陈木凉气鼓鼓地站在原地骂道:“谁叫花子呢!这叫丐帮!!!丐帮!!!你懂个球!” 红鱼见陈木凉此状不由得掩口一笑,轻轻道一句:“这蚕丝羽衣丞相府的千金辛姑娘不知道问国公求过几回了,国公都没点一个头。今日这蚕丝羽衣能给陈姑娘,着实也是缘分呢。” “什么狗屁缘分,他不过就是怕我脏了他的府邸罢了。” 陈木凉朝着李倾离去的背影瞪了一眼,不满地咕囔一句。 红鱼见在眼底只是微微一笑,亦不多嘴,轻声道了一句:“陈姑娘先随奴婢去厢房,香薰和沐浴都已经备好,这会儿水温应当是正好的。” “有劳红鱼了。” 陈木凉点了点头,便随着红鱼往前走去。 红鱼很贴心,似乎知晓陈木凉有顺带看看国公府环境的意思,便也就放缓了脚步,随她怎么瞧怎么看,只是当陈木凉觉得好奇的时候解释一两句,其他的绝不多嘴一句。 陈木凉一路走来,看得最多的便是各式各样的假山,大的小的粗略一数几乎都不下于二十几座。 最大的假山甚至有一亩地那么大,周围竹林环绕,水流潺潺,看上去好不霸气。 她无意地道了一句:“看来李倾这小子很喜欢假山?到处都能看得见。” 红鱼的眉目微微一收,淡淡道了一句:“国公府有个规矩,便是不能靠近这些假山十步之内。否则便是死罪。陈姑娘就算是好奇,也要忍耐一些。” “靠近这些假山就是死罪?” 陈木凉吐了吐舌头,往后退了三步,悻悻道了一句:“看来,果然不应该来这里。” 第7章 一箭 红鱼只是微微笑了笑当做没听见陈木凉这句话。 走石阶,穿回廊,过花墙。 整个国公府大得离谱,以至于陈木凉最后走到厢房的时候已经气喘吁吁,并且出了一身汗。 红鱼倒是很贴心地替她将换洗的衣物都准备好了放在一旁的桃木鱼龙屏风之上,而浴桶里亦早已放好了水,适时地飘零着几朵花瓣,四处氤氲着水雾之气。 一旁的淡淡安神香薰缓缓点燃,青烟徐徐直上。 “陈姑娘若是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便先行告退了。” 红鱼低头一礼退了出去,随手将门给陈木凉带上了。 “搞得排阵这么大,说到底不就是洗个澡吗?那金陵河里的水不比这自在?” 陈木凉“哐当——”一声把劈天刀放在了一旁的案几之上,然后小心翼翼地将腰带间藏着的一把精致匕首取了下来。 这把匕首刀身晶莹剔透似雪晶,不知是什么做成,单单是握在手上竟不断有寒意袭身而来,令人生畏。刀柄乃是纯金造就,其上有龙纹图案盘旋而上,雕刻工艺精湛到令人称奇。 龙珠乃是以一颗纯净浑圆的上好翡翠玉石镶嵌而成,于月光之下散发着幽绿色的光芒,华贵又冷肃。 据她死去的那个不靠谱的师父告诉她,这把刀叫飞雪刀。 是捡到她的时候便在她腰际间用锦帕裹好藏住的,一起的,还有她终日扛在肩上然而事实上一点都不会使唤的劈天刀。 她那个尽喜欢胡诌的师父还告诉她,说这两把刀一定要随身带着,说不定哪天就能找到她的爹娘了。 她那时候只是白了师父一眼,道了一句:“这两把刀若真是什么能认亲或者至尊宝物,那我要么早被认出来了,要么就早被夺宝之人杀死了。” 她只记得师父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地道了一句:“世事难料,不可曰,不可曰。” ——陈木凉只当师父放了个屁。 但,自从师父去了以后,她还是将两把刀带在了身上,一把藏着,一把明摆着招摇逛市。 “呵,老头儿,你总是跟我吹嘘这国公府多雄伟多气魄,甚至堪比那天子的皇宫。大概你怎么都没想到,你的小木凉今日竟能在国公府泡澡了?能够你吹一辈子牛逼了不?” 陈木凉的指尖轻抚过了刀柄处,轻叹一声,眼中有些苍凉之意。 她将飞雪刀依旧以锦帕裹好,挂在了浴桶的内壁之上,然后才轻轻褪去衣物。 屋内水雾之气茫茫袅袅而上,铜灯长明,照得少女肌肤如玉,容颜似皎月。 花瓣香味弥弥而散,熏香萦萦而绕,缠绕在陈木凉的发丝之间,润进了她的肌肤之内,散发出令人微醺之感。 许是这香氛太过于浓郁,亦或许连日的奔波令陈木凉有些疲乏了,今日这般放松了下来,她竟觉得有些沉沉欲睡去之感。 她本也没太在意,直到她朦朦胧胧意识半清之时听到了屋外一声脚步踩碎干枯树枝的声响! ——有人! 她竭力想要睁开双眼拿起桶壁之上的那把飞雪刀,却挣扎了半天怎么也无法使上力气! “竟然有人敢给姑奶奶我下药……” 她一咬下唇,直到咬出了血,一股血腥味强行将她的昏睡之意祛除了大半。 “吱呀——” 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听到了门被那人打开的声响。 那人身影像一道鬼魅一般,一步一步缓缓逼近了那道桃木鱼龙舞屏风。 陈木凉一咬牙,费力地夺过了飞雪刀! 飞雪刀在手,她强撑着要倒的身子想要爬出桶穿好衣物,却发现自己已经再没有力气跨出浴桶。 她只能借着铜灯的光亮死死地盯着那个身影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逼近,绝望如同虫蚁一般噬咬着她的每一寸肌肤。 那人走到了离屏风三步之时,似乎瞥眼看了一眼搁置在案桌之上的劈天刀,顿了顿身影似乎怔了一下。 陈木凉以为他要放弃之时,他却加快了脚步,一跃而起! 他的手中,一把锋利的剑晃过了陈木凉的双眸! 他竟然想从屏风之上跃过,径直杀了她! 陈木凉屏住气,刚想要用尽所有的力气掷出飞雪刀之时,却听得一支箭以更快的速度划破了窗纸清啸着朝着那人的身影准确无误地射去! 那人许是没料到竟有人出入这里,连忙一个翻身落在了屏风之后。 陈木凉只见箭光寒气逼人从那人肩部擦过,将他的衣物“撕拉——”一声扯开了一道口子,一道血渍飞溅而开,洒在了潮湿的空气之中! 随之,那支箭在那人落地的一瞬间又重重地钉在了房梁的粗壮柱子之上,“铮——”的一声嗡鸣之上不断! 亦令那人眼中一惊! 陈木凉惊诧地看着这一幕,不敢相信自己竟被救了。 而此时,门外响起了李倾慵懒却带有几丝怒意的声音—— “阁下本是高人,但做这种下药的下三滥江湖伎俩,未免太自降格调了。” 陈木凉隔着半透的屏风隐隐约约看到李倾左手持弓走进了屋内,右手将一支长箭把玩于指尖,目光却似乎穿过屏风的障碍有意无意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人戒备地看了一眼李倾,只是一瞬间从怀中掏出了什么然后猛地朝着李倾掷了过去! “小心……” 在他们身后的陈木凉看得一清二楚,但是却只能吃力地提醒着。 李倾只是将手中的箭凭空朝着那人扔出的东西飞掷而去! “轰——”的一声,屋内炸开了一团白色的烟雾! 与此同时,“嗤——”的一声,箭入骨髓的响声令那人忍不住一声闷哼。 但,他还是强忍着剧痛,趁着烟雾的掩饰从窗口一跃而出,逃了个无影无踪! 陈木凉见他逃走了,这才长吁一口气。 但,由于药物的作用,她再也没有力气强撑,头“当——”的一声重重靠在了浴桶的边缘之上! “小叫花子?” 李倾听得声响顾不得上其他,只能几步飞快上前顺手扯过了那件蚕丝羽衣朝着屏风后奔去。 第8章 湿身 “嗯……” 意识还有一些残留的陈木凉轻哼了一声。 走到屏风后的李倾见到陈木凉下意识地犹豫了一下,但是再看到她几乎是昏厥的模样又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他掌心猛地朝前一推空气,空气顿起波澜。 空气一阵荡漾后不经意间便将唯一的一盏铜灯给灭了。 整个室内很快陷入了一片昏暗之中。 他这才走到浴桶旁,轻声道了一句:“陈木凉,得罪了。” 李倾一运气,一掌拍向了桶内的水。 水因受力开始剧烈地震荡了起来,一时间竟将陈木凉托起到了水面之上! 浴桶咯吱作响中,水花四溅,欢脱地飞向了四周。 而李倾则将那件蚕丝羽衣飞快地扬上了半空之中,同时他一手覆在羽衣之上,在羽衣盖在陈木凉身体上的那一刻,迅速隔着衣物将她横抱而起。 虽然隔着一层衣物,但这衣物终究还是太薄了。 他的手刚触及到陈木凉的身体的那一刻便明显顿了一下,一股属于女儿家才有的柔软瞬间袭身而来,引得他的面颊微微一红。 偏生她浑身瘫软无力,他又不得不将她的身子往怀里靠了靠,不知是水的香氛还是她独有的体香不断引诱着他的鼻尖,令他下意识地看了她一眼。 没有了铜灯的照射,反而皎洁的月光从窗口径穿而入,落在了她脖颈处耳际后以及腿处,一片光洁之色。 有几处水流顺着她的发丝急速从锁骨处一路穿入了她衣物内的微耸之处,令李倾迅速抬头,不能再看。 他暗暗将掌心覆在她背后,给她渡了点真气。 刚有些起色,他便听得她有气无力地骂了一句:“李倾……你个王。八。蛋……我就知道你……没安好心……” 李倾听罢眯起了幽深的眸子,促狭地扫了她一眼,然后幽幽地道了一句:“看来,就不应该听小八的话到你这儿来给你送点点心。” “什么……点心……” 已经快是半个死人的陈木凉有气无力地惦记着好吃的。 “毒蘑菇。” 李倾扫了她一眼,幽幽说道。 陈木凉听罢挣扎着将手里裹着的飞雪刀抵向了李倾的胸口,想要恶狠狠地戳几下,却跟挠痒痒也没什么区别。 “本王劝你省省心,别忘了你这点力气是谁给你的。” 李倾被她挠得实在难受,耳根子都红了,恨不得当场扔下她走人。 陈木凉也识相,知道自己伤不了他,看样子他也看不上自己,便索性闭上了眼睛养起了精神来。 她刚一闭眼,便听得院子内吵吵嚷嚷地来了一大群人,甚至还有盔甲撞击着刀柄剑柄的铿锵声响。 “快快快,看看发生什么事儿了!方才这里闹腾的很!” 李管家指挥着护院将士刚到了这里,便看到了李倾抱着已经被裹得严严实实的陈木凉从屋里走了出来,不由得浑浊的双眼一阵发亮。 他老人家的眼里竟是无限的欣慰。 ——从小看着少爷长大的他,还未曾看到少爷这般抱过哪个女子。 尤其是皇帝给少爷指婚了几个大家闺秀都在婚前莫名割脖子的割脖子断手的断手,引得京城内都说少爷虽战功显赫,但是怕是个克妻的命。 他自然是不信的,那都是那些个女子没福气。 这不,福气这便来了嘛~虽然寒掺了些,但只要是个女的不就行了? 李管家的将士一看这架势,立马偷笑着识相地低下了头,相互望一眼,皆是“你知我知天知地知”的神情。 “还瞎杵在这里干啥?还不去八王爷那看看需不需要帮忙啊啥的?” 李总管朝着身后的将士板着脸一唬,吓唬着他们说道。 他身后的将士见状皆憋着笑一哄而散。 待这些将士走了之后,李总管才低头一礼,轻声说道:“是李叔看管不力,竟让府内混进了贼人,陷少爷于危险之中,令陈姑娘不快了。” “李叔,国公府被人惦记也不是一两天了,有点纰漏也很正常。那人被我射中了左肩,应该走不远,命人去追,要活口。” 李倾并没有责怪之意,只是微微一笑,这般说道。 “李叔这就派人去追。” 李总管转身刚想走,却被李倾叫住了身影。 “还有,李叔,命人盯着红鱼。” 李倾的目光一沉,低声说道。 “红鱼不是自小便入了府吗?怎么,少爷是觉得……?” 李总管皱了皱眉头,眼里掠过了一丝对红鱼的不满之意。 “这事儿有点蹊跷,还是小心为上。” 李倾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是。” 李总管接了令后几步便出了院子,偌大的院子里便剩下了李倾和陈木凉两个人。 “好了,人都走了,你也别装了。” 李倾扫了一眼始终蜷缩在自己怀里像个乖得不得了的小猫一样的陈木凉没好气地说道。 “咳咳咳……那个,你先放我下来。” 被识破的陈木凉脸一红,咕囔着说道。 ——女儿家要面子要清白,遇到这种事除了装晕还能干什么?这男的虽然脾气差了点,好歹还能配合她,还救了她,这么算来,也不算特别糟糕? 李倾双手蓦地一撤,陈木凉毫无预兆地“哎呦——”一声摔在了地上,疼得龇牙咧嘴。 “李倾!你就不能先提前说一声吗?心肠好一点会死吗会死吗会死吗???” 陈木凉顾不得他是国公的身份裹紧了身子对着他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 骂道自己的脸都扭曲了。 而李倾越依旧不咸不淡地说道:“本王若是心肠不好的话,方才便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地救你,更可以直接强要了你。” 他微微眯起了双眼,逼近了陈木凉一步,跟头饿狼一般。 陈木凉一昂头,心虚地瞪了他一眼,也恶狠狠地说道:“你让开!” “干嘛?” 李倾以为她要去拿大刀和他拼命,便一步也不让。 “去!屋!里!穿!衣!服!不行吗!!!???” 陈木凉仰着脑袋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吼道。 唾沫喷了李倾一脸。 他闭了闭眼,轻轻抹了抹脸,道了一句:“不必了。” “嗯???” 陈木凉一头雾水地看向了他。 第9章 云锦衣 “都湿了。你要穿湿的,本王也没意见。” 李倾扫了她一眼,颇为嫌弃地说道。 “那……能不能给件干的?” 陈木凉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你进去等着,一会儿有人给你送衣服来。” 李倾许是看她也挺可怜的,便心软地这般说道。 “能不能陪我一会儿……你别误会!我是怕那个人去而折返……” 陈木凉低头踌躇地蹙起了双足,有些难为情地说道。 李倾怔了一怔,良久才转过了身往屋里走去,道了一声:“进来。” 陈木凉愣了一下,眼中掠过了万般惊喜,裹紧了身子就一溜烟地跑到了屋内,在屏风后安静地蹲了下来。 “怎么,现在怕我吃了你吗?” 李倾借着月光看着她猫着身子的影子顿觉有几分好笑。 “不是。我知道你不是这种人。” 出乎李倾意料之外,陈木凉的影子微微朝后转了转,顿了顿又说道:“我毕竟是个女儿家,而国公也未成家,若是太过靠近总归……总归……” 她的声音越说越低,但李倾却听了个明白。 “放心。国公府不养嚼舌根的人。本王保你没事。” 李倾猜得她的心思,这般说道。 “哦……多谢。” 陈木凉局促地点点头,道了声谢后还是蜷缩在了屏风后,看得李倾一阵好笑。 ——这小乞丐,看上去倒不像白日里那般鬼精灵了。 等了一会儿后,果然红鱼匆匆托着一叠衣物走进了屋内。 她一进屋就跪在了地上,深深地磕在了一礼,颤抖着身子说道:“奴婢该死,还请国公恕罪!” “红鱼,你自小四岁便来了国公府,想必有些道理你还是懂的。衣服放下来,领罪去。” 李倾扫了红鱼一眼说道。 “谢国公。” 红鱼躬身将衣物放在了一旁的座椅之上,咬了咬下唇红着眼倒退着出去了。 李倾扫了一眼衣物,不放心地上前几步,检查了一遍,才轻咳了一声说道:“小叫花子,出来换衣服。” “我不叫小叫花子,我有名字的。” 陈木凉从屏风后咕囔着走了出来,相当不满。 李倾的唇旁划过了一抹笑意,转过了身径直走到了门外,然后将门给带上了。 陈木凉迟疑了片刻,却见李倾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外守着,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感动。 她拿过衣物迅速到屏风后换好,然后打开了门。 红鱼给她挑的衣物恰好是她的尺寸,将她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 有风拂过她的鬓发间,一滴水珠从她眼眸旁轻轻滑落,滴落在了她雪白的肩上,倒是比原先小叫花子的衣服不知道多了多少风韵去了。 李倾隔着三丈的距离就这么看着陈木凉,眼里不知不觉已经抹过了一抹亮色。 “你老看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肉吃吗?” 陈木凉瞥了李倾一眼,将划在地上的劈天刀“哐当”一下便扛在了肩膀之上。 丝毫没有一点点方才的淑女风范…… 李倾微微眯起了双眼,眼中一抹玩味的促狭之意掠过。 他淡淡一笑,漫不经心地道了一句:“只是觉得这件上好的云锦衣被糟蹋了。走,带你吃点东西去。” 陈木凉本来听了前半句还不太乐意来着,一听到有好吃的,立马快步跟了上去,不停地问着:“小八,哦不,八小王爷给我都留了点啥?是不是什么烤鸡烤乳猪烤全羊都有?” 李倾听得实在聒噪,没好气地答了一句:“是不是要把你烤了你才会闭嘴?” 陈木凉可是听说过这个李国公在战场上杀人无数的事迹,他这般一恐吓,自然也就乖乖做了个拉封条闭嘴的动作,耐着性子像只猫一样地跟在了李倾的身后。 今晚月色很好,恰逢盛夏,国公府内不时传来阵阵花香,亦有蝉鸣和蛙叫之声,微风轻柔不燥。 李倾似乎有意放慢了脚步让陈木凉跟着他走,而陈木凉却拼命地在记着路,就生怕眼前这个阴晴不定的主子一个脾气暴走就直接把她扔在了这里。 “小八这会儿应该累了睡着了,本来给你安排的厢房如今也毁了,暂时其他厢房还没打扫出来。你若是不介意,今晚睡本王屋内。” 李倾边走边这般问着陈木凉,他似想起来了什么一样又说道:“放心,你睡床,我还有军务要处理。” 陈木凉听罢咕囔着道了一声:“其实我可以出国公府去找个客栈或者还到破庙里面去的……” 李倾的身影站住了,他转过身无奈地看了陈木凉一眼说道:“你觉得,你救了小八,又在大街上被本王带回了国公府,还能在客栈或者破庙里安心地住上一晚吗?你确定明天我找到你的时候不是一具尸体?” “为什么?” 陈木凉瞬间不淡定了,仰着脖子问道。 “很简单,在战场,本王杀人无数。在官场,本王虽权势滔天,却也得罪人无数。等着杀本王的人怕是得从长安街排到西晋。但凡跟本王沾上点边的,大多都没有好下场。” 李倾冷冷看向了陈木凉,几乎不带感情地说道。 谁知陈木凉听罢非但不担心,而是凑到了他跟前坏笑着问道:“怪不得那王大人秦大人郭大人的宝贝千金都死的死残的残……这般看来,倒是你连累了她们,啧啧……” 李倾的目光一寒,扫了陈木凉一眼,冷漠地道了一句:“那是她们该如此,与本王没有半分联系。” 陈木凉见他的脸色说变就变,也立马识趣地闭上了嘴,走在了李倾的后面。 许是提及到了那几个没缘分的未婚妻,李倾加快了步伐,丝毫不顾及没有内力亦没有方向感的陈木凉会不会走丢。 陈木凉只能辛苦地在他身后一阵小跑,偏生还扛着大刀,这便更跑不动了。 她在李倾身后跑得极累,眼看着就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她的脾气也上来了。 “哐当——” 她把劈天刀往地上一插,扶着刀柄气喘吁吁地骂道:“李倾,不就是说了几句你不爱听的话吗?至于走这般快戏弄人吗?老娘不干了!我就是去破庙里变成了一具尸体,我也不要呆在这里!” 第10章 梦魇 “本王倒是乐意看见你变成一具尸体,但是估计小八知道了会伤心。” 李倾听得她的话站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冷漠地说道。 “我不可能呆在你这破国公府的!早晚我要凭自己的能力走出去!” 陈木凉咬牙朝着李倾大声吼道。 她生来便在走江湖,怎可能被束缚于这金丝笼里? 李倾莞尔一笑,睥睨地扫了她一眼然后伸出了一根指头,冷漠地道了一句:“一年。” “嗯???” 陈木凉一时间没反应得过来李倾在说什么,等她明白过来他说的是“赌她一年之内也出不了国公府”的意思后,他早已走远。 “李倾,你这个自大狂王八。蛋……” 陈木凉一咬牙,扛起大刀,奋起直追。 月色清明,照得两人一前一后的身影相当的……和谐。 也不知道跟着李倾绕了多少个回廊和多少个弯,陈木凉总算听见他道了一句:“到了。” 陈木凉抬头一看,不由得发出了一声“哇……”。 只见一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赫然在眼前,四周皆是金瓦龙腾飞檐,八个檐角个个镶嵌着硕大的夜明珠,将整个夜空照得璀璨无比。四角的抱柱皆是粗壮得需要四五个大汉才能抱住的金丝楠木制成,其上八爪蟒蛇图案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片片金鳞在其上。而那高高悬挂的金牌匾上更是龙飞凤舞地刻着当今圣上的御笔——“倾国殿”。 陈木凉吐了吐舌头,低声咕囔了一句:“这亲王怕是都不能称自己的寝室为殿,他这是不是太张扬了一些?” 李倾听到了她的话,只是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句:“你是进去还是不进去?” “进去啊!不进去我去哪儿是不是?” 陈木凉呲溜一声便溜进了倾国殿内,还不忘将大刀横着扛了进去。 ——很不幸的,大刀卡在了正门口,在陈木凉的费力调整方向下,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门框上留下了几道刮痕。 陈木凉刚要说什么,李倾却将她往殿内一推,冷冰冰道了一句:“不用你修。进去。” 陈木凉被他一推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却由于刚给人家金贵无比的门框上留了几刀,也只能一咬牙将这口气给咽了下去。 她进了门也毫不客气地便将大刀搁在了进门的红木案几之上,当的一声好不刺耳。 本以为那锱铢必较的李倾一定会骂她几句,谁料他只是扫了那案几和刀一眼,然后就像没看见一样地转过了身坐上了一旁华贵似龙椅的太师椅之上,开始翻开军中密奏看了起来。 一旁的婢女很有眼色地替他点上了灯后便退出了门去。 陈木凉见他认真的很,便索性自顾自地往一旁的贵妃椅上一躺,翘起了二郎腿悠哉悠哉地晃了几下,然后若有所思地说道:“喂,我说你这里的摆设和装潢是不是太过于奢华了一点?” “喜欢可以拿一件走,算是当你给了小八一个包子的钱。” 李倾头都没有抬一个,冷冰冰地答道。 “此话当真?” 陈木凉差点流口水,目光飞快地掠过了殿内一个个珍奇宝贝,双目放光。 “当真。” 李倾似乎觉得她十分聒噪停了停笔,不耐烦地说道。 “还是算了。” 陈木凉侧头想了想垂头丧气地又窝了回去。 “哦?为何?” 李倾眯起了双眼,有些不解地问道。 陈木凉继续翘着二郎腿,扯过了一旁的一根香蕉胡乱往嘴里一塞,然后口齿不清地说道—— “且不说你以后会不会万一后悔了把我再捉回来问我卖哪里去了,姑且就说说你这里这般富丽堂皇还有皇帝的御笔题名,这不摆明了拿了你的东西就是和你还有皇帝作对吗?我还想多活两年,拿什么不好,要这些死物。“ 李倾听罢,难得唇旁抹过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继续提笔在密折之上不知道边写着什么,边说道:“看来,你还不算太笨。” “那是,我十岁便一个人游荡江湖,若是没点眼色,怕是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陈木凉继续啃着香蕉大言不惭地回着李倾。 李倾只是笑了笑,然后轻道了一句:“也是奇怪,好像好久没有跟人这般说过话了。” “嗯?你说什么?” 陈木凉以为自己听错了,皱了皱眉头问道。 “没什么,不早了,床下人们已经铺好了,你早点休息去。” 李倾一收笔,在密折上画了一个通红的“杀”字,然后轻描淡写地回道。 陈木凉“哦”了一声,然后便也不再客气径直朝着内室去了。 他的床太过于软和舒适,以至于睡了这么多年地的陈木凉翻来覆去了好久都没有能入睡。 灯火朦胧之中,她惺忪揉眼似乎看见他躬着身子轻轻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点上了安神的熏香,然后又在走的时候吹灭了那盏一直耀着她的眼的明灯。 不知是熏香太过于安神,还是他的背影太过于好看,以至于陈木凉觉得,在那样的夜晚里,他的存在竟给了她十年来唯一的安全感。 ——像是她那不靠谱的师父夜里不停摇着蒲扇给她驱赶着蚊虫,然后叽里咕噜地说着一堆似梦非梦的话。 没有了暴雨倾盆而下浸湿了草堆的寒凉。 没有了夏日里不断飞来飞去的蚊虫在耳旁嗡嗡作响。 亦没有了那些窜来窜去偷吃她好不容易藏下来的白面馒头。 她只知道,她不知在什么时候沉沉睡去,并且做了一个十年来最为香甜最为伤怀的梦。 她梦见,她那不靠谱的师父跟她坐在村头的老槐树下,他一手提着葫芦装的劣酒,一手手舞足蹈眉飞色舞地跟她吹嘘着当年他闯荡江湖的时候招惹了多少少女少妇的风流韵事。 他说得唾沫横飞,笑容满面,不时用胡子拉渣的脸去扎她的面颊,惹得她一阵尖叫,然后他哈哈哈大笑一口烈酒仰脖饮下。 她还梦到了很多很多,直到最后师父张开了双臂横在了她的面前,那把尖锐锋利的长剑从他心口贯穿而入,一抹鲜红飞溅于她的梦端。 她听得他说了一句—— “快走。” 第11章 皇上驾到 陈木凉惊坐而起,背上已是冷汗一片。 再抬眼一看窗外,天边已是鱼肚白,晨露点点。 许是听得她一声惊呼,一直在门外负责守夜的婢女匆匆小跑到她床前,见她一身是汗,连忙端过了一旁早已备好的洗漱用的金盆,以锦帕沾水拧干轻轻替陈木凉擦去额间的汗。 陈木凉没有受过这份伺候,自然接过了锦帕就感激地道了一句:“谢谢,我自己来便可以。” 婢女听罢迟疑了一下,但也没有跟陈木凉争,只是退到了一旁轻声道了一句:“陈姑娘可是做噩梦了?” 陈木凉迟疑了片刻,本不愿多说梦中之事,只是含糊其辞地“嗯”了一声。 那婢女见陈木凉不愿多说,便也不多问,欠身一礼柔声道了一句:“奴婢叫青歌,陈姑娘若是有什么需要可以尽管跟奴婢说。” 陈木凉见青歌虽生得只能算清秀,但是言行举止之间莫名令她有几分好感,便缓声问了一句:“你们家国公是不是一宿未睡?” 青歌见陈木凉提及此事,只是偷偷掩口一笑,然后轻声说道:“如姑娘所料,国公一宿未睡。不仅如此,姑娘夜里似乎做梦一直睡得不安稳,国公来来回回一共替姑娘续了八次安神香。” “啊?” 陈木凉被她这番一说脸都红了,眼神闪躲着迅速穿衣起身,咕囔着一句:“他应该巴不倒我做梦梦死了……” 青歌被陈木凉逗乐了,噗嗤一笑后嗔怪着说道:“姑娘怕是好福气,青歌还未见过国公对哪个女子这般上心过……” “怎么可能……” 陈木凉呵呵两声正朝天白了一眼之时,却听得李倾阴沉的声音在殿门外响起—— “青歌,多嘴,领罚。” 青歌吓得吐了吐舌头,调皮地背对着李倾对陈木凉做了个鬼脸然后装作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对着李倾应了一声“是——”后便一溜烟逃之夭夭了。 剩下了陈木凉干巴巴地站在了原处,眼睁睁地看着李倾冷冰冰地朝着她走来。 ——直觉就是,没什么好事。 “那个,昨天晚上,谢谢啊……” 陈木凉颇为尴尬地匆匆道了一句,耳根一红。 “不必。不过是觉得像自己曾经养的一只流浪狗罢了。” 李倾扫了陈木凉一眼,面无表情。 “李国公,有时候,狗可是会咬人的哦~“ 陈木凉咬牙切齿,隐忍了片刻,阴险一笑说道。 “本王在战场上死人都没怕过,会怕狗?” 李倾蔑视地扫了她一眼,一副看着傻子的表情。 陈木凉顿时泄了气,双肩耷拉着焉儿了下去。 李倾坐下了后看她在一旁蓬头垢面的样子,皱了皱眉头说道:“去稍微梳妆打扮一下行不行?一会儿有贵客到。” “贵客到?” 陈木凉歪着脑袋思忖了片刻,眼眸蓦地兴奋发亮,随之忙点头说道:“是!这就去。” 李倾见她这态度转变得这般快,狐疑地看了她一眼,却也没有再说什么就由她去了。 府里上上下下都忙活的很,擦地的擦地,结彩的结彩,一时间弄得人仰马翻,好不折腾。 而在内室的陈木凉则什么也没做,反倒是把原本还算整齐的头发揉成了个杂乱的团,然后又抹了一把灰在脸上,除了身上的衣物怕撕坏了要叫她赔没敢瞎来以外,其他的该怎么弄丑自己的大概已经做到了个极致。 陈木凉看着铜镜里不堪入目的自己,相当满意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说道:“嗯……还不错。应该能报心头之恨了。” 正于此时,殿外传来一声极为尖细而狭长的声音:“皇上驾到——” 陈木凉一听,立马石化在了原地。 ——敢情这贵客竟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这她搞成这副模样,确定不会冲怒了龙颜然后一怒之下把她给咔擦了??? 陈木凉越想越后悔,她刚想迅速收拾一下自己,却已经听得外面跪倒了一片,大呼“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皇上不跪似乎也是死罪? 陈木凉左右为难了片刻,还是决定顶着一头鸡窝走了出去,“扑通——”一声跪倒在了皇帝的面前。 众人听得声响,往后一看,皆是一片哗然之色。 ——这看起来有点不太正常的女的哪里来的?貌似还是从倾国殿的内室冒出来的? 众人再齐刷刷地将目光聚集在了李倾的身上,一片疑惑之色。 李倾倒是显得十分习惯和淡定,连头都没有转一个,也懒得解释。 倒是皇帝李默见此状唇旁掠过了一丝不失礼貌的笑意。 “国公请起。朕说过,国公见朕不必行三拜九叩之礼。” 他特地弓腰扶起李倾,然后将目光落在了陈木凉的身上,微微一笑说道:“国公最近是招了个女眷?” 陈木凉将头埋得死死的,努力不让李倾看见。 李倾却顺着皇帝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亦微微一笑说道:“哦,是小八捡回来的一个小乞丐,还没来得及好好收拾她,倒是惊到圣驾了。” “小八?嗯……小八这孩子怪可怜的,倒是有个体己的陪他说说笑笑也不错。” 李默的眼里骤然暗了下去,多了一丝怜悯和哀伤之意。 然而,李倾却并未说什么,只是嘴角微微一扬,多了几丝厌恶之意。 李默又拍了拍李倾的肩膀,颇为关心地说道:“听说昨日国公府出了刺客,还伤了人,实在是可恶至极!朕一早听闻消息便立刻赶来看看国公有没有事,不然朕真的寝食难安啊……” 陈木凉透过头发的缝隙间隐约看到了李默的表情,莫名觉得他很适合戏台子。 李倾只是淡淡笑了笑,然后不咸不淡地道了一句:“国公府来刺客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微臣这么多年来也习惯了。只是惊到了小八,整夜都在做噩梦,说要手刃了纵火杀他娘亲的凶手,倒是让微臣觉得万分内疚了。” 李倾说罢,微微抬眼,看了一下李默。 李默亦缓缓抬眼,目光之中透过了寒意,却很快又变成了微笑之意。 陈木凉只听得李默说道:“确实是该惩惩这些个无法无天的刺客了。” 第12章 阎王殿 李倾听罢,只是轻描淡写地道了一句:“皇上所言极是。” 李默似乎讨了个没趣,径直掠过了陈木凉身旁,陈木凉没由来的感到了一股森然的寒凉之意。 李默随之坐在了原本一旁的太师椅之上,缓缓端起了一盏茶,浅抿一口后似随口一般道到:“今日朕前来,是想跟国公细聊一下如何重建八王府的事宜,不知国公可有何打算?” 李倾想了想,道了一句:“此事便不劳皇上费心了。国公府这些年受皇上拂照不少,俸禄与赏赐都不少,尚有余力重建八王府。” 这个答案似乎在李默的意料之中。 李默只是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答了一句:“国公办事朕甚是放心,那重建八王府一事便全权交给国公办理了。至于银两方面的问题,朕会让内务府调拨过来。” “微臣谢过皇上。” 李倾也没有拒绝,只是躬身一礼,算是应了下来。 李默四周环顾了一遍,没有找到八小王爷的身影,便顺口疑惑地问道:“小八呢?怎没见他出来?” 李倾淡淡道了一句:“小八这几日颠沛流离,这会儿还没醒。臣见这孩子睡得沉,便也没忍心叫醒他。” 李默微微一蹙眉,似有不爽之意。 但片刻之后,他便以指关节敲了几下大腿后略带忧愁地叹气道到:“这些日子也着实难为他了。行了,既然国公和小八都没事,那朕便先回宫去了。” “恭送皇上。” “哦,对了,你这府内的小乞丐,救小八有功,以后倒是可以带到宫里多走动走动。就说是朕许了。” 李默走了一半折回了身,指着跪在地上正百般无聊扣着手指的陈木凉笑着说道。 陈木凉顿时石化在了原地,连忙胡乱磕头。 “臣,代她谢过皇上了。” 李倾迟疑了片刻,依旧冷冰冰地说道。 李默见陈木凉磕头都不会,唇旁掠过了一抹讥诮之意,但却很快收回,拂袖转身在前拥后簇下离开了国公府。 等李默一走,陈木凉立刻就从地上爬起,身影神速地打算脚底抹油就走。 “站住。” 李倾盯着她飞速奔向内室的身影,冷冷命令道。 陈木凉的身影顿时顿在了半空中,保持着奔跑的动作,慢慢将朝前迈出的一只脚极不情愿地撤了回来。 她转过身,潇洒地一扬自己的“鸡窝”,笑得一脸灿烂地说道:“国公可是还有什么别的吩咐?” 李倾饶有兴趣地扫了她的“鸡窝”一眼,以手撑着下颚似乎认真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又万分真诚地说道:“本王觉得,下次李默来的时候,你还可以表现得更为出格一点。” “才不要。我还不想死得惨烈。” 陈木凉白了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道。 “哦?何以见得?” 李倾眯起了好看的双眼,似乎兴趣比方才更浓了。 “是个人都看得出来那个皇上不喜欢你,你也不待见那个皇上,我要是真去了宫里走一走,怕是跟去阎王殿也没什么区别了。” 陈木凉手忙脚乱地边理着自己的头发,边顺口说道。 “那可未必,你呆在这国公府,未必比去阎王殿好多少。再者,皇上说了,要你去宫里走一走,本王总不能拿他的话当放屁。所以,这段时间,你最好安分一点呆在这里,免得给本王添麻烦,给你自己找不痛快。明白了吗?” 李倾这般说完便转身坐在了太师椅之上,又开始翻阅那叠高高的军务折子。 陈木凉暗自在他身后比了一个极为凶神恶煞的“抹脖子”的动作,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样,却正好被回过头的李倾瞧了个正着。 无奈之下,她将那凶狠的抹脖子变成了极为“优雅婉转”的撩头发。 李倾只是看了她一眼,轻笑一声,算是没跟她再计较。 懊恼之下的陈木凉待他转过身去那一刻便耷拉下了脑袋,暗骂了一声“活阎王”便拖着沉重的脚步瘫软着朝着内室走去了。 等她把自己收拾得差不多的时候,青歌已经笑盈盈地端着各式各样的点心放在一旁的茶几之上了。 红的绿的黄的白的,总之都是陈木凉没有尝过的口味。 青歌一边以银针一个一个地试了过去,一边笑着说道—— “国公方才吩咐了,说姑娘起来一定会饿,便交代了青歌去弄些吃的。青歌心想姑娘长期奔波,怕是早上也吃不惯那些油腻的,便托膳房的老赵做了点老家的糕点。虽说是比不得那些山珍海味,但这老赵的手艺可是一流的。“ “哇……看得我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陈木凉看得两眼都直了,不等青歌将糕点全部试完便伸手去拿,却被青歌轻轻一拍给缩了回来。 “青歌~~~” 陈木凉委屈巴巴地看着青歌,一副很受伤的表情。 青歌却义正言辞地拒绝了她的眼神,十分慎重地说道:“木凉你大概不知,这府内上上下下不管膳食出自谁之手,吃之前都得以银针试过才可以入口。这是国公定的规矩,谁也不能破。” “这么奇怪的规定,倒是符合他的性子。” 陈木凉眼睁睁地看着糕点却不能吃,只能丧气地趴在了一旁咕囔着说道。 “因为国公府看起来权势很大,亦是很多门客趋之若鹜的对象。可是,在国公府待久了你才会知道,这国公府一个月要被行刺多少次被投毒多少次被暗算多少次……唉,都是家常便饭了。树大招风,一个理儿。” 青歌叹气地说道,语气里多有无奈。 “怪不得我一进来就感觉这里戒备好森严,原来竟是有这层原因在里面。” 陈木凉接过了青歌递过来的一块红豆糕,一口咬了下去,口齿不清地答道。 “是啊……国公虽战功显赫,但是仇家也不知道树了多少。明里暗里想要国公死的,亦不知道有多少。这些啊,木凉你以后就懂了。” 青歌笑了笑,宠溺地给陈木凉擦去了唇旁的碎屑。 “我干嘛要懂?又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 陈木凉翻了个白眼,继续抓过了绿豆糕朝着青歌咧嘴一笑。 第13章 井底老头儿(加更2) 青歌无奈地看着陈木凉狼吞虎咽的样子,笑着说道:“国公人很好的,难道不考虑一下?” “咳咳咳……” 陈木凉正嚼着的绿豆糕喷出去好远,连连摆手,一张小脸憋得通红。 “慢点,慢点,哎呦喂,我的姑奶奶。” 青歌立马端过了茶水给陈木凉饮了下去,替她拍着后背给她舒缓。 “打住,打住。青歌,以后能不能在我吃东西的时候不要提那个活阎王?嗯?” 陈木凉做了个手势,相当不满地看着青歌说道。 “好了好了,都依你,都依你。” 青歌亦怕陈木凉再次呛到,不得不连连说道。 “我陈木凉,这辈子,跟那个活阎王大概都是相冲,八字不合。” 陈木凉恶狠狠地对着手中的绿豆糕一下啃了下去,吓得青歌一个激灵。 青歌犹豫了半天,终于咕囔出一句:“昨晚,国公看你的眼神可是温柔得能掐出水……” “咳咳咳咳——” 某人呛得差点认不清东西南北。 “木凉?木凉!木凉,快快快,喝水!” “别……离我远点……我想活……” 某人虚弱地看了青歌一眼,绝望地说道。 李倾批阅军务的时候总是万分地勤奋,以至于陈木凉将所有的糕点都吃光了之后他仍然在埋头改那些军务折子。 陈木凉实在是无聊的很,便凑到了李倾身旁,装出了一副笑脸可怜巴巴地说道:“国公大人,小的实在无聊的很,能在你这府内转悠转悠吗?” “去。别给本王添乱。” 李倾头也没有抬地答道。 陈木凉没有想到李倾这么爽快地便答应了,一时间开心不已,扛起她那劈天刀趾高气扬地就打算出门。 却被李倾给喊住了。 ——“那把刀……就放这儿,免得门框再多几道痕。” “哦……” 陈木凉极其不情愿地应了一声才把劈天刀还放了过去,摸了摸腰际间的飞雪刀这才安心地一蹦一跳地出了殿门。 ——哼,收了我一把刀,没想到我还有一把? 陈木凉一路四处东张西望,不时跟一些长得俊俏的婢女搭讪,顺便揩点油,倒也是不亦乐乎。 这国公府内的上上下下大多数在李管家的教导下知晓了她乃是国公的人,便见了面多多少少会招呼一声“陈姑娘”,这倒是让她觉得那个活阎王的头衔在逛院子的时候好使的很。 顶着这个头衔,她在院子里逛倒是悠闲自在,也没哪个人管她去了哪里。 也正因为这个原因,走着走着她便越走越偏僻,直到走到了一个看上去破败荒凉的院子旁。 这院子里的草足足有人那么高,四处皆是乱石,就连一条铺往院子里的路都没有。 “奇怪,这国公府这般富丽堂皇,怎么到了这院子这儿竟是这般景象?” 陈木凉小声嘀咕着,抽出飞雪刀护在身前,一步一步好奇地拨开了草朝着院子深处走去。 才走了一半的路程,她便听到有浑厚似凶兽一般打呼噜的声响。 “呼啦——呼啦——” 这呼噜声简直堪比晴天打雷,一声盖过一声,声声撞击着陈木凉,令她耳膜阵阵发疼。 “真是奇了怪了,这底下到底是人还是什么其他东西?怎么这般瘆人?” 陈木凉终于走到了声音传出的地方,那里是一口脸盆大的深井。 而那似人似兽的呼噜声,正是从这口井底传来。 她的话音刚落,却听得那呼噜声停止了,一声极为慵懒又恼怒的浑厚声音在井底响起—— “哪里来的不懂事的小娃娃?敢说老夫是个东西???” 陈木凉听得吓了一跳,手一抖差点将飞雪刀抖落在地。 她连忙挥舞着飞雪刀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前辈莫怪,我没有说您是个东西……” “哼。那你的意思是,老夫不是个东西???” 井底那老头儿显然不乐意了,他似乎站了起来,连带着有沉铁被拖动的声响。 “不是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爷爷您内功浑厚,打出的呼噜比那饕鬄还要响亮,所以才误以为爷爷您是神仙啊……” 陈木凉急中生智,忙弓着腰赔着笑这般说道。 井底那人歪了歪满是白胡须白头发的脑袋,似乎觉得有些道理,便哼了一声说道:“哼,你们这些小娃娃,就会骗我这个老头子。不搭理你们了,没一个安好心的。” 陈木凉听着这话虽觉得奇怪,但也知道老爷子的气消了,便壮了壮胆子上前一步笑嘻嘻地说道:“老爷爷你呆在下面多久了?要不要我救你出来呀?” “哼!老夫还要你这小娃娃救?老夫要是想出来,别说这口井这千年沉铁,就是再多来十个你爷爷我也不放在眼底!” 井底那人指着井口便置气地骂道。 陈木凉趴到了井边上,小心翼翼地朝里面一望,却见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老头盯着满头银发单手叉腰别过去了脑袋似乎在生气,引得她不由得“噗嗤——”一笑。 “你个小娃娃,笑什么?信不信你爷爷我今儿饿了便把你吃了?” 老头儿转过头,朝着陈木凉一瞪眼,吓唬着她说道。 陈木凉知道老头儿在逗着她,便故意折过了一旁的狗尾巴草,在手中百无聊赖地晃了晃,然后幽幽地朝着老头说了一句:“老头儿,你若是饿了,我那儿倒是有不少好吃的。你倒是说说,你爱吃啥?” “真的?” 老头儿像个孩子一样地咽了咽口水,然后咕囔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气鼓鼓地说道:“老子以前最爱吃叫花鸡,可惜这国公府里的厨子不知道换了多少,就是做不好这叫花鸡。这些日子更好了,干脆没人来给老子送吃的了!” 陈木凉听罢,不由得心里开始喜欢这个老头子了,便嬉皮笑脸地说着:“想吃叫花鸡还不简单?等着,我去给你弄。” “小娃娃,别吹牛了,你生得细皮嫩肉的,哪里会这些走江湖的玩意儿。” 老头儿白了陈木凉一眼,双手互插进了袖口里,一副不屑的模样。 “要是我做出来了,可有什么奖励?” 陈木凉故意皱着眉头,一副很为难的模样。 老头儿却不假思索地一拍胸脯,高声说道:“要是你做出来了,你爷爷我收你为徒!” “成交!” 陈木凉一溜烟拍拍屁股跑远了。 剩下老头儿在井底挠了挠脑袋咕囔一句:“不对,我好像亏了?” 第14章 醇香(加更3)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一个国公的人,救了八小王爷的人,此刻正猫着身子搓着双手在一片竹林里捉野鸡。 陈木凉将袖口挽得与肩齐平,猫着身子躲在竹林之中,将狼一般志在必得的目光落在了正在不远处啄食的一只肥壮的野鸡身上。 那野鸡倒也是警惕的很,一边啄食还一边不忘抬起鸡头四处瞧瞧。 很快,野鸡便停下了啄食的动作。 而与此同时,陈木凉亦奋力往前一扑! 野鸡扑腾着翅膀咯咯咯地往前一飞,而她则砰地一声摔了个狗吃屎。 而那只野鸡则跟成了精一样地回过头,张开了大翅膀仰着脖子“咯咯咯——”地叫得响亮无比。 ——像是在嘲笑她一般。 “姑奶奶还就不信了,这人打不过,抓只鸡还不行了?” 陈木凉淬了一口,爬起来盯着那只趾高气扬的鸡恶狠狠地说道。 她一咬牙,锋利往前一跃,手中的飞雪刀径直朝着那只野鸡飞去! 她这一飞掷,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鸡终究还是鸡,成了精,也不过是个鸡精。 只见那飞雪刀径直朝着那只鸡高傲的脖子处猛烈插去! “咯——” 一声极为惨烈的鸡叫声响彻在了整片竹林里,随后那只鸡精便耷拉着脑袋倒在了地上,扑腾了几下便白眼一翻两腿一蹬直接过世了。 陈木凉拍了拍满是泥土的双手,得意一笑,道了一句:“嘿嘿,就知道你今日必死在姑奶奶我手里。” 陈木凉蹦跶着刚要去捡那只歪了脖子的鸡,却不料被一个白如玉修长似松的指尖捷足先登了。 陈木凉顺着那人完美到近乎令人发指的手朝上看去,这才发现,这人……美的几乎比李倾还要令人发指。 只见斯人如墨峰的眉间扫过了万里的云际,带着三分哀伤七分愠怒,隐隐在一双湛墨色的眼眸里晕开了令人无法自拔的深海深渊。 而他一身白衣随着竹林间的清风轻飘,自有一股与世无争的清素之味。 乌发亦与那满林的鸡毛齐飞,虽有些许怪,却因白如清水的发带随发丝轻扬而起,舞过了他的红唇旁,莫名添了几分令人惊心的美。 他周身只在腰际间别了一支极为普通的画笔,笔毫之上墨渍淡淡还未来得及干去。 他似乎十分心痛地将死去的“鸡精”拎在了手上,颇为难受地看向了陈木凉,幽幽地质问道:“是你杀死了北寒?” “呃……” 陈木凉倒吸了一口冷气,眼眸间晃过了一丝心虚。 很快,她稳稳了心绪,朝着他灿烂一笑,乐呵呵地说道:“它……叫北寒?” “嗯。” 那人锁了锁好看的眉峰,眼里已多了几分责备和恼怒。 “那……阁下叫什么?” 陈木凉想着既然失手杀了人家的鸡,好歹先讨个近乎再说。 “温北寒。” 温北寒犹豫了片刻,低声道到。 “呃……啥???” 陈木凉又吸了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敢情这是杀死的不是一只鸡,而是这小子的兄弟? “那个,对不起啊……我以为它只是一只野鸡。” 陈木凉见温北寒的眉毛蹙得更紧了,连忙摆手连连说道:“不过,这种野鸡做叫花鸡很香很香的!真的,我不骗你!!!” 求生心切的陈木凉只得破罐子破摔,说着连自己都不信服的理由。 哪里想到,温北寒颇为不舍地看了已经死去的“北寒”,轻轻替它合上了眼后,认真地问了一句:“怎么做叫花鸡?真的很香吗?” 陈木凉沉默木然地站在了原地,感到了身后凉风飕飕,脑袋上空一排黑漆漆的乌鸦飞过…… 于是,在那日的竹林小河边,一个温雅美到极致的男子依依不舍地交出了自己的兄弟,颇为认真地蹲在了一旁看着陈木凉手忙脚乱地开始拔毛、开膛破肚…… 真真的是不舍到了极致…… “温北寒,去,捡点柴火来。” 陈木凉极其熟练地将从膳房里提前要来的香料、酱酒、蒜葱等等塞进了鸡肚子里,顺手将香油抹了遍鸡身。 她头都没有抬地朝着温北寒命令道,丝毫没有想起来手中的这鸡的主人是谁。 温北寒也倒是好生脾气,只是“哦”了一声,还没等陈木凉将鸡拾掇好便捧着满满一怀的枯枝回来了。 “这些够吗?” 温北寒将枯枝轻放在了陈木凉的脚旁,依旧半蹲着身子认真地问道。 “行啊你小子,这么快就搞了这么一大堆!” 陈木凉抬眼看了一眼温北寒,嘴角都笑弯了。 “大致还要等多久才能熟?” 温北寒指了指才架上去还白乎乎的鸡,眼里充满了天真无邪的渴望之意。 陈木凉一边忙着生火,一边顺口答道:“大致半个时辰。” “奥,那我去旁边。” 温北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一个人闷声坐在了离陈木凉不远的地方,架起了一块板,拿出了腰际间的那支毫笔,不知道在木板上涂涂画画着什么。 星光很浪漫,漫漫洒于他身后的清澈湖面之上,偶有青鸟低飞而过掠过湖心的涟漪无数,将一片星光在他的眼眸旁一圈一圈地漾开。 而他则时而低眉,时而抬笔若有所思,通红的柴火燃烧的光芒远远地照在他如凝脂般的面庞之上,一时间竟令陈木凉有些走神。 ——还真是一个夺人眼球的人儿啊…… 陈木凉眯起了月牙眼,对着温北寒像个傻子一般地一笑。 而温北寒却怔了怔,接着迅速低头,手中的那支毫笔快速地在木板上飞舞起。 不一会儿,陈木凉闻到了一阵阵肉香之味。 她拿起一根细长的木签往鸡肉里一扎,顿时油汁迅速滴落在了火苗里。 “呲啪——” 火苗经油一浇瞬间蹿上了九万里的天际,将他恰好望向她的眼眸照得炽热而又清澈。 似酿了千年的美酒,埋藏地下几尺,经几年深雪,猛然开坛,撞上了纷飞的樱花瓣和四溢的骄阳。 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