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有所养》 第一章 生活平静,惊雷乍起 南国宛市,徐夏凤从蓝色塑胶框子拿起两块布料,见衣料的缺口和边缘对齐,徐夏凤动了动腿抬起了自己面前电动缝纫机的压脚,将两块布料放下去,一直踩在踏板上的脚动了起来,压脚里的针不停的上下,两块衣料被缝在了一起,一米多长的衣料从徐夏凤的对面缓缓滑下,像山间那泓轻快透亮的溪流似的,落在电动缝纫机后的蓝色塑胶大框里。 徐夏凤是流水线上的一名女工,工作十几年,她换过好几个厂子,唯一没换的,就是车间女工这个身份。 徐夏凤学历不高,加减乘除运算速度很快,只是一遇上分子这些稍绕脑的东西就算不过来。 这也是徐夏凤为人直爽,做事干练,业务熟练,车间同组的人无一不对她信服,她却始终没能当个小组长,至今仍躬身在电动缝纫机前。 没当上组长就没当上组长嘛!也不是什么值得沮丧的事,徐夏风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 儿子上大学的钱,奉养父母公婆的钱,可不都是从这电动缝纫机的压脚下,从那一上一下的引线的钢针里,从那一块块被缝制好的布料里得来的吗? 这天也太热了,徐夏凤将自己带来的风扇打成摇头的,让她前后左右的工友都能吹到。 徐夏凤后面的女孩用纸巾擦了一下汗,朝徐夏凤露出一个感激的笑,道了声谢。 “不用客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嘛!”徐夏凤呵呵笑了几声,心中多少有几分自得。 徐夏凤转身过来做事,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在北方上大学的的儿子方跃礼。 徐夏凤的嘴角露出一丝自豪的微笑。 她的儿子从小就是她的骄傲,学习不错,懂事勤快,也不枉她将一切心血、希望,金钱、和精力都倾注在他的身上。 在徐夏凤和丈夫方志扬的鞭策下和请老师补课下,在无数补脑营养品的堆砌下,方跃礼总算是没辜负她和方志扬的期望,考上了北方的一座三等本科院校。 方跃礼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徐夏凤激动的声音哽咽,涕泪横流。 方志扬一边管她擦眼泪,一边抱怨,“儿子上大学是好事。哭什么呢?” 话还没说完,方志扬自己也哭了起来。 夫妻俩抱在一起又是笑又是哭的,方志扬拍了拍妻子的肩膀,笑中带泪欣慰的说道,“熬出来了,等到儿子大学毕业,我们就可以享福了。” 徐夏凤一向要强,自打成年以来还没哭成这样。可这是幸福的眼泪。徐夏凤只觉得畅快淋漓。 距离那次幸福的眼泪已经有两年多了,方志扬说的熬出头的日子也快了。 徐夏凤顿时感觉全身都是力气,对未来有盼头原来是这样美好的一件事。 等到儿子大学毕业,她和方志扬该去哪里玩呢?是去给督促儿子方跃礼早点成家,趁着她还算年轻的时候给他带带孩子?还是出去旅游,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 徐夏凤的美好幻想还没展开,一阵刺耳的手机铃声就响了起来。 徐夏凤停下脚,拿起手机一看,心头突然一跳。 “喂,妈,怎么了?” 年过七十的李丽妹哽咽着“嗯”了一声,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夏凤,你爸他,他摔了。” “啪”的一声,徐夏凤把电动缝纫机的电关了,站了起来。 “妈,你说什么?爸怎么摔的。怎么会摔的?伤的重不重,送医院去了吗?” 从李丽妹断断续续的哽咽中,徐夏凤总算是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侄子徐胜强辞职回家看望爷爷奶奶,是昨天晚上到的家。今天早上,村里的收割机按照前些天说好的日子将徐夏凤父亲徐成良种的一亩水稻收割好,徐成良吃了早饭就驾驶着前年他用徐夏凤和徐冬凤两个女儿给他的零花钱买的那辆三轮车去拉稻谷。 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只是不需要耗费什么时候的活计,过了一个多钟头徐成良还没回来。 李丽妹的不禁有几分担心,正想戴上斗笠出去看看。 村西头的熟人就匆匆跑过来告诉李丽妹,徐成良载稻谷回家的路上从堡坎上摔了下来。 “夏凤,你说这可怎么是好?” 徐夏凤擦了一把眼泪,视线都模糊了,脑袋却还清明,“胜强在家里,二十好几的人怎么不让他去?” 李丽妹在电话里猛的抽泣了一声,“胜强说他去,你爸不放心,说他开车太快,说什么都不肯让他去。” “不让他去。他自己就弄这么一出?”徐夏凤的声音有些恨恨的。 “夏凤。”李丽妹在电话那头怯怯的喊了一声,“现在可怎么办啊?” 徐夏凤心中再多的怨怼和埋怨都在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怎么办?自然是马上送医院啊!” “强强已经叫车了。”李丽妹哽咽道,接着说道,“幸好强强昨天回来了。不然,我一个老太婆遇到这样的事可怎么办啊?” 徐夏凤的眉头蹙了一下,“胜强既然在家,那就让他跟着先去医院,我们三兄妹来好好商量一下谁回去。” “好,好。”李丽妹不断点头答应,在挂电话之前,才不忘感慨的说一句,“夏凤,幸亏有你,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徐夏凤紧蹙的眉头才放开。 挂断电话,徐夏凤马上去三楼找自己的嫂子。 徐夏凤和妹妹徐冬凤,嫂子曹心贞在一个工厂上班。 因工种不同,徐冬凤和曹心贞在一个车间。 徐夏凤在堆得比小山还高的货物后面找到了曹心贞和徐冬凤。 “嫂子,冬凤,家里出事了。爸摔伤了。” 徐冬凤一听这话眼泪就下来了,曹心贞眉头一皱,语气生硬,“家里出事,怎么我还不知道,你就先知道了?” 徐夏凤眉头一皱,还没说话,一向软弱没主见的徐冬凤抹着眼泪说道,“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 徐冬凤又转头问徐夏凤,“爸是怎么摔的?伤的重不重?现在送到医院去了吗?” 第二章 艰难挣扎,坚决治疗 临睡前,徐夏凤和侄子徐胜强通了一次电话。 把他们今天晚上商量好的结果,方志扬和曹心贞先回去这个消息告诉了徐胜强,又详细的询问了一下徐成良的情况。得知徐成良伤的很重,断了几根肋骨,断的肋骨还戳进了肺里,引起了肺部感染,最重的伤还在脑袋,开颅手术估计都要做好几次。 徐夏凤越听越心惊,她虽然不懂医术,但是这样听下来,这次没个几十万怕是治不好。 徐夏凤心中又惊又痛,想到方志扬说的那些话,徐夏凤对徐胜强也有了几分埋怨,要是他开去把那些稻谷拉回来,还会出这样的事吗? 徐夏凤本来想抱怨几句,但是听到徐胜强那夹杂着浓重鼻音的话,再想想李丽妹说的话,徐夏凤到嘴边的抱怨就成了安慰。挂断了电话,徐夏凤说是要睡觉了,却没什么睡意。 她在矮床上不断的翻来覆去,一会想卡里的那些钱会不会少,一会又想起徐胜强说的那些话,一会又想徐大龙和徐冬凤不知道会出多少钱。 徐夏凤侧躺在床上,鼻尖嗅着阴暗狭小出租房的潮热气息,让徐夏凤感到有些烦躁,她起身将摇头吱呀转着的风扇对准床,又打开了吊扇,做完这一切再躺在床上,徐夏凤的睡意又消失的无影无踪。 枕边响起了鼾声,方志扬睡的很熟。徐夏凤也尽量将自己的呼吸声压低,心头却又无端变得烦躁起来。徐成良这次要想治好,要花的钱可会不少。 十几万?几十万?这些钱除以三落在她的头上,都不是一笔小数字,需要她方志扬两个人在不吃不喝的在车间埋头工作一年多。 除了吃喝不花其它,她和方志扬可以做到,刚到宛市工作那几年,她和方志扬就是这么过来的。 盖房子,给孩子上学,奉养双亲的钱,都是她这样积攒起来的。 但是,正在上大学的方跃礼呢? 想到自己引以为骄傲的儿子,徐夏凤的一颗心突然变得迷惘起来。 再过两年,方跃礼就毕业了,到时候她就可以和方志扬去他在的城市,给他带带孩子,享受享受生活。可是怎么突然就冒出徐成良摔伤这样的事来了呢? 这一摔伤,治疗的费用就不少,还有以后呢?前几年李丽妹伤了腰,手术每年都要做,营养针也每年都在打,这些钱分摊到兄妹三人的头上,也是一笔不少的支出。 现在徐成良又来了这么一出,徐夏凤无端的慌乱和烦躁起来,这眼瞧着好日子都到眼皮上来了,怎么这个时候又来这么一出呢? 要不这个想法刚在脑中出现一个雏形,就被徐夏凤赶出了脑海。 父母是生她养她的人,还帮她带大了儿子,建房子徐成良也没少操心,父母的恩情她一辈子也还不清,怎么能冒出这样的想法呢? 方志扬起的很早,将东西清点了一遍,确定没落下什么,方志扬打了电话给曹心贞,约好了在公交车站汇合。 方志扬拽了拽背带,沉默拿起往肩膀上一甩,鼓囊的背包将挺直的脊背往下弯了些,但是被压弯的脊背很快又挺直了。 “夏凤,我走了。” 夫妻二十几年了,方志扬只觉得这样一句平常的话都让人伤感,他喉头就像是堵了团棉花似的的,有千言万语在胸膛中翻涌,却一句也说不出来。 徐夏凤点点头,神情镇定,只是下倷的嘴角露出几丝淡淡的愁绪。 “嗯,你自己在路上注意点,爸的事,你回去看看情况,然后,我们再商量!” 徐夏凤说完,快步走出出租房,她一晚上没睡好,心里烦躁,头晕,身子也有些重,但是她不能休息,请假休息一天就意味着月底出现在工资条上的数字要少好几百。中年人上要养老,下要养小,哪怕是身体再累,压力再大,只有深夜才会收留他们的眼泪和疲惫。 徐夏凤将电动车停在工厂的空地上锁好,还没踏进车间,她放在手包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徐夏凤拿出来一看,是徐胜强。守在医院里,徐成良身边的只有徐胜强,徐夏凤赶紧按下了接听键。 徐胜强的声音里带着凄惶的哭声,“大姑,怎么办?医生说爷爷的情况很严重,再不做手术,只怕爷爷会错过最佳治疗时间,会,会,” 徐胜强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只一味的在电话那头哭泣。 徐夏凤眉头一跳,想也不想。铿锵说道,“治,我们一定治,做手术,要医生马上做手术啊!” “可是,医生说我只是孙子,,这个手术知情同意书,我签不了字,而且,我昨天交的两万块钱,昨天给爷爷做的检查和肺部肋骨的手术已经用完了。” 徐胜强嗫嚅的声音如同一只蚂蚁在徐夏凤的心头上爬来爬去,让她在无比担忧的同时又感到无比的烦躁。 徐夏凤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湛蓝的天空漂浮几朵悠闲纯净的白云,空旷而高远,可是她却觉得无比的沉重,好像那无边无际却又没有东西支撑的天马上就要压下来似的。那个叫“父亲”的人一直在用宽阔挺拔的背影为他们撑起这一片天。 她不敢想象,如果有一天这个人倒下去了,她们该怎么办。 “那就再交钱。” 徐夏凤坚定的说道。 从手机听筒里传来的只有沉重的呼吸声,徐夏凤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妈和你大姑父已经搭车回去了,最晚今天晚上到,钱的事你不用担心,还有,你和医生说,我们要做手术的,要他尽量早一点安排。” 挂断这个电话,徐夏凤瘫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久久没有回过神来。直到妹妹徐冬凤那一双挂着泪珠凄惶无助的脸闯进她的视线。 她抓着徐夏凤的手,圆短的指甲陷阱了徐夏凤的肉里。“姐,这可怎么办?爸爸,他,” 徐冬凤想到那通电话,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不断的往下落。 第三章 风雨骤降, 人心各异 徐夏凤比她要冷静的多。她反过来握住徐冬凤的手,定定的看着某一处的眼神很空洞,却很坚定,“我已经知道了,冬凤,我们一定会给爸治的,对吗?” 酝在徐冬凤眼中的泪珠猛的一顿,然后如江流涌动般快速的往下流去。 “对,我们一定要给爸治好。” 抬压脚,放货,踩踏板,车货,这一套动作徐夏凤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就是在这样的一条流水线上,徐夏凤每个月都能拿到工资来维持生活。 手上动起来,心也就慢慢的安定了下来。 下午快下班的时候,徐夏凤停下来换线芯,徐冬凤又风风火火的跑了过来。拉着她的手就扯着往外面走。 “姐,姐,快请假,快请假,我已经叫明重请假了。” 徐夏凤关了电,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徐冬凤急忙说道,“胜英说要回去,若海开车回去,正好有车回去,我们请假,跟着他们一起回去看看。” 徐冬凤急急说完,就拉着徐夏凤往办公室走。 厂里给徐夏凤和徐冬凤批了三天假。 徐冬凤和徐夏凤匆忙赶到出租房里收拾东西。 徐冬凤将自己的包包往徐夏凤的床上一丢。沉吟片刻说道,“若海和胜英要回去的事,也不知道哥哥知不知道。怎么没听到他说要回去?” 徐夏凤将背包的拉链拉好,含糊的回了一句,“不知道他知不知道。” 徐冬凤看了一眼仔阴暗狭窄的走廊里焦急地走来走去的周明重,“那我打个电话问问他。” 徐大龙仔电话里支吾不清,徐冬凤心头有些生气,她知道侄女婿孙若海要回去的消息之后马上就想着请假回去。 而徐大龙这个从小父母给予厚望,成家之后从没担过责任,只占尽好处的儿子,却没想过要回去! 他守在床前尽孝都是应该,可是他就连要回去看看都没想过。 徐冬凤怎么会不生气呢?她把这些说给徐夏凤听的时候,仍是气的胸口不断起伏。 “他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徐夏凤声音平静,眼神定定的望着某一处。 “若海他们应该很快就来了。刚才的话可不要再说了。” 徐大龙没有责任心,懦弱怕事,她们都是清楚的。 徐大龙的三个儿女,徐胜英,徐胜湘,徐胜强心里也都是明镜似的。 可是又什么办法呢?徐大龙都五十岁的人了!过去的几十年,外面是电闪雷鸣还是风雨交加,他从来没管过,风霜雨雪也不曾侵蚀到他。他一直躲在徐成良拼命为他撑起的温室里。 徐冬凤撇了撇嘴巴,但到底还是点点头同意了。 孙若海的车子停在出租楼下,徐夏凤,徐冬凤,周明重提着东西下去。坐在副驾驶的徐胜英叫了一声“大姑,小姑,小姑父。”声音就哽咽了,眼圈红红的,再说不出一句话来。 白色的suv在黑暗中飞快的行驶着。 徐冬凤和徐胜英讨论着徐成良的事,周明重偶尔插一句。孙若海的双手紧紧的抓着方向盘,镜片下的双眼满是阴郁,眉头紧紧的皱着。徐夏凤看着车窗外沉沉的夜色,心头也仿佛被压抑着,呼吸都有些喘不过气。 这天,怎么这么黑?好像看不到光明,也找不到尽头。 到家的时候是凌晨五点,孙若海将徐夏凤等三人载到徐家放下,又开着车带着徐胜英回了孙家。 李丽妹对徐夏凤徐冬凤请假回家,激动又欣慰的涕泪横流。 只是对徐大龙闭口不谈。 洗漱完之后,天边已经现出了鱼肚白。李丽妹铺好床让他们都休息一下,可是徐夏凤哪里睡的着? 徐夏凤和徐冬凤,周明重在吃完早饭之后又跟着孙若海的车去了市医院。 曹心贞和方志扬坐车直接来的医院,徐夏凤她们到的时候,他们刚在医院的食堂简单的吃过早餐。 徐成良的主治医生听说徐成良的两个女儿回来了,将徐夏凤等人带到了徐成良住的icu病房外。 “病人目前还没有脱离生命危险,在病人住院之后,我们立即准备了手术,将断裂戳到肺里的肋骨取了出来。肺部引发的感染已经不成问题。只是,病人最重的伤还在头部,我的建议是应该尽快安排手术。” 曹心贞默默的退到了人群之后,方志扬挤到医生面前问道,“那医生,大概需要几次手术?需要多少钱呢?” 医生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做一次开颅手术大概需要两万多,按照病人的情况,保守估计要做三次。” 方志扬的嘴巴张了张,医生又接着说道,“这几次手术,病人的情况还没稳定下来之前,病人都需要住在医院里,医院的icu病房每天大概需要多少费用,你们应该也都知道了。” 方志扬一塞满门,从中裤袋子里掏出一张单子,“这就是医院收费流水单。” 没有人伸手去接,那。仿佛不只是一张薄薄的纸,而是一座沉重的大山。 徐夏凤从方志扬的手里把流水单拿了过来。 市医院的icu病房住一天就是三千! 徐夏凤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没抓住那张纸。 “只要病人能承受的住,我也会尽量将这几场手术安排的集中一些。” “那医生,大概还需要多少钱呢?请你告诉我们一个具体的数字,我们也好有个商量。” 周明重问道。他身量不高,说话之间喘息声沉重,还不时的咳嗽几声,咳的重了,脸颊还会露出两团不正常的红色。 徐夏凤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医生又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镜,沉声说道,“你们先准备二十万!” 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徐夏凤看着躺在病床上,干瘦的身体插满了管子的父亲徐成良。 他现在终于能好好休息一下了,只是为什么要出这样一出祸事呢? 徐夏凤在耳边又响起了医生的话,“病人年纪太大了,伤的也太严重了,不做手术是一定救不活的,只是手术再成功,他也不可能和以前一样了。最坏的可能是,他会死在手术台上。” 第四章 筹钱治伤,可有治乎 徐夏凤的手心贴在玻璃上,她望着躺在病床上瘦弱的父亲。疲惫的眼里有怨怼有依恋,还有深深的爱。 徐夏凤靠在玻璃上,抬头望了望嵌在天花板里的白炽灯,她的声音低低的,“你说你怎么就闯下这么大的祸呢?你要我们怎么办呢?” 徐夏凤不知道自己该问谁。她眨了眨眼睛,又抬起擦了一下眼角,这灯真是太亮了,她抱怨了一声,刺的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 “大家商量一下,看还要筹多少钱,我们三兄妹来凑一凑。” 市医院对面的小宾馆的日租房里,方志扬首先打破沉默。 孙若海抱着胳膊沉闷道,“大姑父不用急,医生还没准备手术呢!我爸也不在这里,也没个做决定的人。” 徐冬凤的嘴巴翕动了一下,正想说话,徐夏凤看了她一眼,轻轻的摇了摇头。 徐冬凤站了起来,在狭小的房间里走了一下,然后去了洗手间。 徐成良年轻的高大的身影和现在他躺在病床上插满了管子的样子在徐夏凤的脑海里不断切换,她以前从没想过在心中像山一样高大的身影会倒下。 她也不敢想象,那个山一样高大的背影倒下去会怎么样? “哥哥虽然不在这里,但是嫂子不是在呢吗?医生的也明确的表示了动手术的时间不能再拖了。” 孙若海丰厚的嘴唇动了动,紧皱的眉头始终没有松开,扫了徐夏凤一眼,清了清嗓子转开了脸。 曹心贞抱着腿,眯着眼睛问道,“夏凤,你是什么意思?” 从洗手间出来的徐冬凤正好听到这句话,想也不想的呛声回道,“什么意思?嫂子,你比我们先到医院,对爸的情况更了解,哥哥虽然不在这里,但是你不是还在这里吗?医生也说了,要我们准备二十万,平摊下来落到我头上的钱要出多少,你就给个数,这些年妈妈看病花的钱,两个老人的生活费,我们从来也没少给。” “知道,知道,你那么大的火气干什么?”曹心贞慢悠悠的说道。 “小姑,你先别生气,我妈反应迟钝,这你们都是知道的,你别生气,爷爷做手术的事,我想我们还是应该观望一下。” “医生的话你都听到了,还观望什么?”徐冬凤撇了撇嘴巴,正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却扫到了低头掰着指甲的侄女徐胜英,到嘴边的话也咽到了肚子里。 “若海,你能回来看爷爷,你的孝心我们都是认可的,医生的话你也听到了,动手术取出脑袋里的血块,对爷爷来说,真的再也不能拖了。” “我和你小姑家里是什么条件你也知道,但只要我们还在,我们还能挣钱,爷爷有救治的希望,我们还是要努力一把的。这是我们为人子女的孝心,幸好我们虽然苦点,但好在还能支撑起自己的孝心。” 孙若海紧皱的眉头这才散开,眼中的阴郁也散了些,“大姑,我不是这个意思。作为爷爷的孙女婿,我的两个儿子也是在爷爷的跟前长大的,我出钱出力也是义不容辞的。” “我的意思是,主治医生看着那么年轻,我们是不是要找个脑科这方面的专家来看一下爷爷的情况。” 徐冬凤马上问道,“那你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吗?” 孙若海瘪了瘪嘴,神色黯然,但散开的眉头和眼中一片轻松,“没有,我哪里会认识这方面的专家啊!” 徐冬凤还想说什么,徐夏凤叹了口气,“医生不看年纪,只看医术好不好,这个医生,我看他还蛮负责的,爷爷的伤是怎么样的,需要怎么治,他也讲的清楚明白。” “医生说要准备二十万,三七二十一。”徐夏凤顿了一下,看向了方志扬,方志扬顿了一下,然后郑重的点了点头,夫妻两二十几年磨合来的默契让他们不用说话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徐夏凤从包里拿出银行卡,“三七二十一,我们三兄妹,每家应该要出七万,这里,是我和志扬的七万。” “嫂子,你没有什么意见?” 小板凳的脚在瓷砖地上磨的吱吱直响,摩擦出的怪异声音让人牙酸。 曹心贞梗着脖子说道,“我能有什么意见,你这不是说的很好吗?你哥哥不在这里,你们也没谁问过我的意见啊!” 徐夏凤抿着嘴看着曹心贞,坐在曹心贞身边的徐胜强拍拍腿站起来,“大姑说的不错,爷爷的手术是一定要做的。这个钱凑好了,我们就尽快的交到医院去,医生也好安排手术。” 徐冬凤也从周明重的身上掏出一张卡,递到徐胜强的面前,“我和你小姑父也出七万。” 徐胜强伸出手去,捏到了卡的一角,他又把手缩了回去,“大姑小姑,你们还是转账给我!” 曹心贞在身上掏了几下,瘪着一张嘴说道,“我回来的匆忙,身上没带你们那么多钱,我这里只有四万。” “强强,等下我也转给你。” “妈,”徐胜强咳嗽了一声,小声在曹心贞耳边提醒道,“四万有点少了!” 曹心贞掏口袋的动作一顿,眉心皱了起来,“刚住院的时候你不是已经给过两万了吗?” 徐夏凤和徐冬凤将钱转到了徐胜强的卡上,曹心贞也慢吞吞的从袋子里掏出卡递给徐胜强到让他去弄。 方志扬早已是饥肠辘辘,再加上时间也确实不早了,便提出去楼下买饭。 孙若海也找了个借口跟在方志扬的后面下了楼。 包子两元钱一个,白粥一块五一碗,盒饭有八元,十元,十二元,十五元的,方志扬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买了六份八元的盒饭,又买了十块钱的包子。 徐成良这次住院,要花的钱可不少,这二十万能不能堵上这个窟窿还是个未知数。他们都必须节省每一块能节省下来的钱。 方志扬刚给完钱,孙若海就从楼道里走出来一把搂住方志扬的肩膀。 “大姑父,我们爷俩来说点事。” 小宾馆和民房之间的巷子里,孙若海往四周瞄了一眼,然后单刀直入的说道,“大姑父,你觉得爷爷还有治的必要吗?” 第五章 前恩不计, 后果实重 方志扬诧异地看着孙若海,“若海,你这是什么意思?” 孙若海抱着胳膊,眉间有几分急躁,眼神阴郁,声音沉沉的,“大姑父,我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医生今天说的什么话你都听到了,手术费住院费什么的,医生开口就说要准备二十万,依我看,只怕二十万还是不够的,而且,医生也说了,就算手术再成功,人也不可能再和以前一样。” 孙若海砸砸丰厚的嘴唇,往外瞟了一眼,又快速的缩进巷子里。 “医生说再也不可能恢复到从前那样,那说的也算是客气了,这个程度的伤就算是治好了,不是植物人也是半残废。” 孙若海“嗤”了一声,面有冷意。 “若海。”方志扬心中大惊。徐胜英三姐弟是徐成良心尖尖上的肉,徐成良一手养大他们三姐弟不说,因为他对孙子孙女的疼爱,徐夏凤和徐冬凤对这三个侄女侄子也很是疼惜,只差没把他们从自己的肚皮里生出来。方志扬和周明重这两个女婿自认对这三个侄女侄子都不错,方志扬的母亲就不止一次的在他面前抱抱怨,方志扬对内侄好过自己的亲侄。 “若海,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妈的意思?” 方志扬哆嗦着唇问道,诚如孙若海自己说的,徐胜英嫁的近,他留守在家的两个儿子几乎是在徐成良夫妻面前长大的。就连他买那辆车,也是找李丽妹借的钱,过的两年才还上的。 徐成良不说对孙若海恩重如山,却也是仁至义尽的。 孙若海抱紧双臂,迎着方志扬的眼神说道,“是我自己的意思。” 盛夏七月,方志扬忽然觉得冷,挂在手指上的白色塑料袋在手指上勒出一道深痕,几份盒饭,几个包子,方志扬却觉得无比的沉重。他急急的将手上的盒饭换了个手提,年轻一代的人怎么成这样了? 徐成良给他带大儿子,操心建房子的事,这两件事像诺克达斯之剑似的悬在方志扬头顶,他给徐成良李丽妹花钱,就没犹豫过,给徐家做事,无论是农活还是细碎琐事,就没偷懒过。哪怕是大年三十,徐成良一个电话,方志扬就马上放下手头上的事,来徐家剁年夜饭桌子要吃的蛋卷肉馅。 方志扬就不明白了,同样娶了徐家的女儿,同样享受了好处,为什么在徐成良出事之后,孙若海就能说出这样的话? 在方志扬怀疑和探究的目光下,孙若海觉得自己突然就变得渺小了。他放开环抱的双手,在巷子里走了几步,很快又将双手环抱起来,不这样做他都不知道自己的双手该放在哪里。 “大姑父,我说这样的话,可能是有些突兀了,但我也是为了你们考虑,大家的家庭条件,都是普普通通的,”孙若海双手一摊,眼睛一转,阴郁之气顿扫,却无端的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他伸手搭上方志扬的肩膀,“我私底下问过医生,他说爷爷不是变成植物人也是半个残废,以后的日子连吃饭拉屎都要人管。你说,这应该由谁来管?谁有这么多的时间和精力来管?” 孙若海说的畅快,迎上方志扬疑问和责怪的眼神,孙若海才咳嗽一声,“是,这应该是属于我爸的义务,但我这也是为你们考虑。” “跃礼再过两年就要毕业了!以后他买房,娶老婆,带孩子,哪样不用你和大姑出钱出力。大姑父,你们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考虑!” 谈到从小引以为傲的儿子,方志扬的心里微微松动了些,但是他一想到妻子徐夏凤和儿子方跃礼,动摇的心又马上就坚定下来。 “若海,你的顾虑和担心我都知道了,刚才你大姑说的话,你也听到了,我们都还有能力为自己的孝心买单,你也不用太焦心了,至于跃礼,他是爷爷一手带大,和爷爷感情最深,我相信他会同意我和你大姑这样做的。” 方志扬拍了拍孙若海的肩膀,往巷子口走了几步,“我们做父母的,不仅仅只是把孩子养大就好了,更要做孩子的榜样。父母怎么做的,孩子都看着呢!” “我们刚才说的话,我不会和别人说的。” 方志扬说完,提着盒饭和包子一身轻松的走出巷子。 留在巷子里的孙若海看着方志扬的背影消失在巷子口,转头朝地上啐了一声。 八个人窝在狭小的日租房里吃完了盒饭。 徐胜强从医院交完钱回来,连脸都来不及洗一把,就合衣斜靠在床上睡着了。 徐夏凤,徐冬凤,徐胜英,周明重,孙若海是舟车劳顿,一夜未眠。徐成良的情况她们已经了解了,钱也已经交到医院,心里的大石头总算是可以稍稍放下来一些。 徐冬凤见徐胜强睡的香,也忍不住打了几个哈欠。 周明重心疼妻子,再加上日租房的空间实在狭小,腿都不能伸直,他便提议留下两个人守在这里,其余的回去休息,毕竟接下来要打可是一场持久战。 曹心贞有意想叫徐胜强回去,但是徐胜强睡的实在沉,她也不好表现太明显,只努着嘴不高兴。 周明重见状,便主动提议自己留下来,他实在不放心徐成良。 曹心贞临出门前嘱咐了周明重好一会,不是让他多操点心就是让他对多照顾徐胜强。周明重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有些恼,曹心贞一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半句都没提躺在病房里生死未卜的公公。 回去的路上,车厢里是鼾声一片,孙若海喝了口水,强打起精神开车。 他瞟了一眼后视镜,看到歪着头睡着的方志扬,又想到方志扬和他说的话,眼神不禁阴了几分,脸也冷了几分。 到了徐家,已是黄昏,李丽妹早已经煮好了饭,还杀了一只家养的鸭。 方志扬是个心里藏不住话的人,孙若海和他说的那些话,他早就想找个机会和徐夏凤说,他虽然说不和别人说,但是徐夏凤是他的妻子,可不是别人。 第六章 临时理由,心里难安 七月的黄昏总是特别的长。 农田里蛙声不断,瓜棚中虫鸣不绝。蛾蚊群群绕灯飞,夜风阵阵送清爽。 徐夏凤被方志扬拉出家门,家门外的田埂上,徐夏凤来不及欣赏自己阔别多年家乡盛夏落日,就急忙问道,“叫我出来有什么事,妈妈还等着听爸爸在医院是个什么情况呢。” 方志扬咧咧嘴,“听情况,那我这里有个新情况,你想不想听。” 徐夏凤瞄了一眼徐家微敞的大门,拉着方志扬的手又旁边走开几步。 还不等停下脚步,方志扬就急急说道,“你知道我今天出去买饭的时候,若海跟我说了什么吗?” “他说什么了?”徐夏凤压低声音问道,一双眼在四周瞄了一下。 好在村子里的人没有兴致到田埂上来喂蚊子。 方志扬微扬高的带着点鄙视的声音在一群蚊子的嗡嗡声中如刺破袋子的锥子似的插在徐夏凤的心头。 “若海他问我,还有给爸爸治疗的必要吗?听他的意思是,爸爸到了这个年纪,还花那么多钱去治疗,不值得。” 如同被人当面扇了一个耳光。徐夏凤觉得是又疼又难堪。 “他凭什么说这样的话?又没有让他出钱。” 方志扬抓着徐夏凤的手臂给她顺气,语气轻松,“他怎么想怎么说是他的事,反正出钱的是我们,出力的也是我们。爸爸要做手术,能签字的,也是我们。” 徐夏凤也知道是这个理。但想到孙若海说这样的话,犹然心惊。她搓了搓露在外面的手臂,嘴唇微微颤抖,“你说这若海怎么是这样的人呢?平时叫的亲亲热热的,从娘家拿东西,得好处的时候手从来没软过,怎么娘家一出事,他的心就这么硬呢?” 方志扬的语气稍稍有几分得意,“我之前说什么来着?若海不是忠厚人,你总是拿胜英说事,我看,你就是被你对你侄女的喜欢蒙蔽了双眼。” 徐夏凤撇了撇嘴,方志扬这个时候用这种语气说这样的话,实在是有点幸灾乐祸之嫌了。徐夏凤忍不住推了他一把。 方志扬被推了一趔趄,倒也没生气,把压在心里头的这些话说出来,压在他心头上大石被搬走,他整个人松快了许多,又体念到妻子遇到这么大的事,心里难受,他站稳身体之后,反而朝妻子笑了一下。 徐夏凤心里就算有再多的气也顿时烟消云散了。 她又想到方志扬给她的父母花钱的时候从来没计较过,尤其是今天。再想想同为徐家女婿的孙若海的所说孙所做。 徐夏凤的心头顿时一片柔软,她想伸手去拉一下携手走过二十多年的丈夫,只是手伸到一半,她又觉得事后的挽救没什么用,反倒让自己羞怯。 她伸回了手,往徐家走去。“回去,这里蚊子这么多,不叮人也吵人,你不是一向最怕蚊子叮了吗?” 方志扬快走几步跟上徐夏凤,徐夏凤不禁往这个高大忠实的男人身边靠近了些。 徐家堂屋东南角的四方餐桌旁,徐冬凤和李丽妹一人占了桌子的一边,两人四眼泪汪汪的,半靠在桌上抽泣。 看到徐夏凤和方志扬相依着进来,徐冬凤擦了一把眼泪忍不住揶揄道,“哟,两口子都二十多年了还这么甜蜜呢!有什么悄悄话还早避开我们说。” 李丽妹一双蓄满了泪水的浑浊眼睛也扫了过来。 徐夏凤顿时有一种少女谈恋爱被父母抓包的羞赫感。 “没什么。”徐夏凤有些不自然的避开妹妹和母亲的视线。 “没什么还需要两个人偷偷出去背着说?夫妻二十多年难道还有什么情话要说?” 徐冬凤有些咄咄逼人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周明重没在这里。 徐夏凤想,也许是父亲的事刺激到了妹妹,她才会突然那么尖锐。 “有什么情话?都老夫老妻了。”徐夏凤见徐冬凤的眼神仍满是探究,她在心底叹息一声,只能找个其他的理由。 “志扬是跟我商量着说,要不要把爸的事跟跃礼说。他上了月刚报名去支教。” 徐冬凤只有一个女儿,还未成年,叛逆倔强,正在读职高。徐冬凤对她最大的期望就是她能像自己除了女儿之外最疼爱的大侄女那样懂事听话。 爱乌及屋。徐冬凤疼爱徐胜英,对她的丈夫孙若海也不错。徐夏凤不想让徐冬凤在伤心难过的时候还要对这个一直疼爱的侄女婿失望。 徐冬凤喜欢孩子,最爱的当然是她的女儿。徐夏凤想,她唯一的儿子方跃礼在徐冬凤的心里排不上第二,第三肯定也是有的。 她实在找不到别的借口,只能把儿子方跃礼搬出来。好在她所料不错。 徐冬凤一听是这样,刚才还是唇角锐利,现在已经偃旗息鼓。 “跃礼是你爸爸在怀里抱大的。”李丽妹托着脸,浑浊的泪水从脸上唰唰流过。 “只是跃礼到底是你的儿子,要不要告诉他,夏凤,你和志扬决定!” 徐夏凤躺在床上久久不能成眠。 她该告诉儿子方跃礼吗?早在方跃礼报名支教的时候,就和她说过,这和他以后的未来大有关联。 他如果知道把他从小带大的爷爷出了这么大的事,他不回来心里难安。他回来就会对他以后的学业有影响。 哎!她怎么就想出这个理由呢?徐夏凤心里难安,怎么也睡不着。 天空开始翻鱼肚白的时候,李丽妹就叫醒了徐冬凤徐夏凤。 曹心贞也刚起来,她站在门边抱着胳膊冷声道,“若海和胜英都到家里来接了,你们还没起来呢!果然是长辈。” 这话谁来听都不会觉得舒服。 只是这个时候谁都没时间和她计较分辨,再者,家里的人谁还不知道她的脾气? 徐夏凤看了一眼李丽妹,李丽妹低头在地板上看了看,然后仓促的离开了。 李丽妹一大早起来煮了粥,就着昨天晚上的剩菜,匆匆吃了点,徐夏凤一行人又急匆匆地赶往医院。 医院安排了徐成良今天做第一场开颅手术。 能不能把徐成良从死神手里抢过来,就看这场手术成不成功。 第七章 生死未明,何舍何得 徐夏凤等人上了车,却见李丽妹双眼泪涟涟,看着车子直掉眼泪。 无论徐胜英和徐冬凤怎么劝,腰背佝偻的她都倔强地站在屋檐下,不肯进屋子里去。 徐夏凤心中一痛,见李丽妹只是盯着车子不说话,便从车上跳下来,拿起纸巾给李丽妹擦了眼泪。 “妈,你是不是想和我们一起去?” 李丽妹不住的点头,眉发皆白的她比徐夏凤矮了一个头,她不住点头的样子更像是在给徐夏凤以及车里的人鞠躬。 徐夏凤心里一酸,在她的记忆里,李丽妹是个梳着大背头身材高大,利落干脆的女人。 生活和岁月是千钧的重担,一点一点催白了父母的头发,一点一点压弯了父母的脊梁。 徐夏凤的眼睛酸酸的,心头更是涨涨的难受。 她扶着李丽妹的手,梗着脖子咽声说道,“你想去你就说啊!” 李丽妹泪水涟涟,声音呜咽,“夏凤,我和你爸爸,几十,几十年的夫妻了,他今天动手术,我想去看看,是成功,是生是死,我,我想看看他,我就看看他。” 徐夏凤的眼泪差点就掉了下来,她咬咬牙咽了回去。 “走,妈,你跟我们我们一起去。” 徐夏凤拉着李丽妹往前走了几步,李丽妹甩开她的手,从裤腰带上拿出钥匙匆匆返回去锁门。 徐胜英把副驾驶的位置让了出来,锁好门的李丽妹快步的走了过来,打开副驾驶的门就坐了进去,生怕有人跟她抢似的。 老人老了也跟小孩子似的。徐夏凤在心里感慨,对自己父母几十年的感情是既羡慕又憧憬又感慨。 徐夏凤扒着车门正准备上去,徐胜英哑着嗓子低声提醒道,“大姑,车子坐不下了。” 徐夏凤探头往里面一看,徐冬凤,方志扬,曹心贞和徐胜英,四个人挤在三个座位上,就像是一个小盘子装着一块大面包。 “夏凤,要不,你还是别去了。”李丽妹拿出挂在腰间的钥匙递到徐夏凤的面前,“家里的鸡鸭猪鱼也要人照看,夏凤,你留在家里!” 李丽妹的语气和神态与其说是吩咐,倒不如说是恳求。五座的suv挤挤可以坐下六个人,但再多一个,是怎么也塞不下去了。 徐夏凤要去,那就总有一个不能去。 徐夏凤从李丽妹的手里接过钥匙,说道,“行,车子坐不下了,我就留下家里,左右志扬也去了。”徐夏凤接过钥匙,低头打量了一眼,她这话不知道是在说明原因还是在劝慰自己。 直到白色的suv从视线中消失,徐夏凤才拿着钥匙打开门,她握着手机在堂屋角落里的竹躺椅上发了好一会呆。 家里太安静了,偶尔的几声鸡叫都是那么的突兀刺耳。 徐夏凤这才想起来,是不是该喂鸡了。 在车间的流水线上做缝纫女工,占据了徐夏凤从青年到中年最好的这段时光。出生于农村,成长于农村的她已经不太记得农活是怎么做的了。但喂鸡鸭这样平常而琐碎的小事几乎是刻在脑海中的。 徐夏凤挖了一勺米,将鸡从鸡棚里放出来,几十只大大小小的鸡争先恐后的从鸡棚里冲出来,围在墙角下食槽边打转。 徐夏凤将米洒在食槽里,鸡争相挤到食槽边啄了起来,几只小鸡被挤到外面,吃不到食,急的唧唧直叫。 徐夏凤用脚撩开几只大公鸡,看着小鸡围在食槽边吃食,她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暖意。 握在手里的手机亮了一下,徐夏凤瞄了一眼,是方志扬发过来的信息,只有简短的几个字,“老爸进手术室了。” 徐夏凤的手一抖,碗里的米全部洒在了食槽外,她顾不上去扫,像是在看着那群鸡,又像是没有在看,整个人如坠在云里雾里般茫然。 家里很安静,吃饱喝足的鸡鸭连叫声都懒得发出来,徐夏凤只能听到挂在墙上的时钟滴滴答答的声音。 徐夏凤在堂屋里转着圈,就像是困在钟表里的指针一样,她觉得自己找不到出口,她知道自己找不到方向,为了不那么心慌,她只能一圈又一圈的走着。 以前在流水线上忙的天昏地暗的时候她曾无数次的想过,要是有时间了自己要做些什么。她该躺在床上刷一整天的手机,或者是看一整天的电视剧。可是现在真的有这样的时间,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了。 她拿着手机,却不想打开,里面的东西能有些什么意思呢? 心实在慌的时候,看些什么都不能稳定下来。 父母在,人生尚有去处,父母逝,人生只剩归途。徐夏凤说不出这样的话,她只明白“娘在家在”的道理。 可是,如果父亲不在了呢?那就再也没有人会在她感慨时光易逝,岁月催老的时候用浑厚的嗓音笑道,“只要有他在,她们就永远是孩子”这样的话了! 徐夏凤的眼眶有些湿,虽然家里没人,但她还是左右看了一下,才抬手擦去眼泪。 她不能哭。眼泪是弱者的借口。这句话如雷霆之音在徐夏凤的心里响起。 她不能哭,徐成良现在是躺在医院里,但是医院已经安排手术了,他的手术会成功的。哪怕是真像医生说的那样,他以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吃饭拉屎都需要别人帮忙,但只要他在,她还能喊他一声“爸”。 只要他在,她付出多少都愿意了。 徐夏凤没什么胃口,热了一碗冷饭吃了几口,对付了一餐。 徐夏凤本不是个会在口腹之欲上委屈自己的人,这一点她十足十的像徐成良。徐夏凤笑了一下,眼角却溅起了泪花。 那个给予她生命的人,那个养大她的人,那个帮她尽到做母亲的义务的人,他现在正躺在手术室里,生死未知。 徐夏凤在灶台前蹲下身体,捧着脸大声的哭了起来。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这么畅快淋漓的哭过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她曾经无比厌恶眼泪,现在却把自己的伤心,难过,和彷徨全部交托了给了眼泪。 第八章 手术成功,南下难下 徐夏凤接到方志扬打过来的电话时候,声音仍是哽咽的。 方志扬在电话那头微微的诧异了一下,然后语带轻松的安慰道,“夏凤,别哭了,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爸的手术做完了,医生说很成功,在icu病房观察几天,就可以转到重症病房了。” 徐夏凤擦了一把眼泪站起来,眼前一阵眩晕,徐夏凤并不在意,只连声说“好”。 徐成良的手术成功了。她的一颗心也终于可以放下来了。 高兴让她忽略了方志扬的沉吟,“不过,夏凤,我还有件事要和你说。” 徐夏凤这才听出方志扬声音里的不自然,她顿了一下,声音平和,现在有什么比徐成良手术成功还要好的事呢? “什么事啊?” “你让我一个一个给你汇报,”方志扬想到刚才声声哽咽的妻子,说了句俏皮话。 “这第一件,当然还是钱,”方志扬的声音又马上变得感慨,“夏凤,老爸这一场手术虽然挺成功的,但是医生也说了,最少还要动两次手术。” “这我知道,医生不是都说过了吗?”徐夏凤应着,心里快速的计算起来,她的七万加上徐冬凤的七万,再加上曹心贞的四万,离医生说二十万也只差两万。一次手术大约要花费二三万,这些钱应该是够了。 账一算清楚,徐夏凤的心里顿时也安定了许多。 “我们大家筹的那些钱,做三次手术应该是够了!” “谁知道呢?”方志扬苦涩的笑了一下,然后又加了一句,“实在不够,到时候再想办法,天总是不绝人路的。” “还有其它的事吗?”徐夏凤又问道。 “没,暂时没有了。”方志扬说了一声,匆忙的挂断了电话。 方志扬肯定还有什么话要说。 夫妻二十几年,方志扬懂徐夏凤坚强下的柔软,徐夏凤懂方志扬笨拙下的细腻心思,方志扬懂徐夏凤偶尔的口不择言,徐夏凤懂方志扬经常的欲言又止。 “那,好,有什么等你回来了再说!” 方志扬他们是暮晚时分才回来的,白色的suv在暮色慢慢降临下来的夜色中格外显眼,徐胜英先从车上下来,然后打开副驾驶的门将李丽妹从车上搀下来。 “奶奶,现在你可以放心了。” 李丽妹刚从车上下来的时候,眼睛都有些睁不开,一听到徐胜英这话,她猛然睁开眼睛,顿时来了精神,“是,现在我可以放心了。” 李丽妹靠在徐胜英的手臂上感慨道,“胜英啊,幸好有你们,若海这开着车天天跑来跑去的,真是辛苦你们了。” “应该的。”徐胜英搀着李丽妹往家里走去,曹心贞从车上下来,趾高气扬的阔步往家里走去,方志扬看着曹心贞的背影,想到刚才要不是他躲闪的快,差点要被曹心贞撞一个趔趄,他转头看了徐冬凤一眼,徐冬凤捂着自己的胸口干呕了几声,脸色苍白的有些难看,也不知道是因为哪一桩事。 徐夏凤想一大家子奔波来去,不仅身体受累,更要忧心。再不吃点好的,只怕身体会受不了。徐夏凤在喂鸡的时候抓了一只公鸡,但是转念一想又放下了。她看邻居推着婴儿车出门买菜,她便拿钱让邻居帮她买了点肉回来。 曹心贞端着碗上桌,举着筷子在辣椒炒肉和的丝瓜肉汤里的翻好一会,脸色慢慢难看了下来。 徐冬凤方志扬等人这两天是没吃好,又奔波来去,早已是饿的前胸贴后背,此时是风卷残云,只顾着吃,曹心贞却端着碗站起来,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走进堂屋后面的房间。她径直走到房间角落的冰箱里,打开冰箱门,拉出抽屉看到里面包装完好的肉时,她的脸上才露出一丝笑容。 徐成良的第一次开颅手术成功了,众人心里的大石头纷纷的落了地。 徐夏凤和徐冬凤的假只批了三天,车间的小组长打着关心下属家属的旗号旁敲侧击的问徐冬凤和徐夏凤什么时候能给回到工作岗位的电话已经打了好几通。 趁着晚饭吃的差不多了,徐冬凤也就挑起了话头,“我和明重已经商量过了,明重暂时留在医院照看爸。我们这样的家庭条件,两个人都在家里待着,也不实际,总要有个人在外面挣钱。” 徐冬凤说完,不时的拿眼睛去看徐夏凤,徐夏凤看了方志扬一眼,“那志扬也留在家里。” 徐冬凤放心的点点头,曹心贞端着碗偏着头奴起了嘴巴,“强强就跟着两个姑父在家。” 徐夏凤放下筷子,挑明了问道,“那你呢?准备和我们一起走?” 曹心贞将碗“咔”的一声往桌上一放,“强强不是在家吗?我在家待着也没用啊,你们要挣钱,难道我就不要挣钱了?” 徐冬凤满脸怒容,瞪着曹心贞的眼睛是又怨又怒,她咳嗽了几声,只是没说话。 “哥哥不是没回来了,现在是特殊时期,挣钱的事先放在一边。” “啪”的一声,曹心贞手里的筷子摔在桌上,“话都被你们说尽了,你们要挣钱,轮到我就不用挣钱了?” 徐夏凤的视线还没看过去,李丽妹就拉起袖子抹起了眼泪,徐胜英挖着修剪的圆润干干净净的手指甲,孙若海则抱着手臂漠然的转开了脸。 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指责曹心贞的不对。徐夏凤的心底升起了一股满是寒意的怀疑,难道是她的话错了? 拿着牙签剔牙的方志扬哆嗦了一下嘴唇,叫了“嫂子”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徐夏凤递过来的眼神制止了。 曹心贞突然呜咽一声,趴在了桌子上,瘦削的双肩猛的耸动着,“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嫁了个不顶事,不中用的男人,钱钱挣不到,事事做不好,这些年来,我要挣钱供孩子读书,要养家,我平时连件衣服都舍不得买,连肉都舍不得吃” 徐胜英哭着喊了一声,“妈,”低声的劝了曹心贞好一会,扶着她上了楼。 堂屋顿时只剩下李丽妹和徐夏凤,李丽妹双眼含泪,凄惶无助的看着徐夏凤呜咽道,“夏凤,你说我该怎么办啊?是不是没人要我了” 素来坚强的徐夏凤没有像徐胜英那样去拥抱自己脆弱的母亲,她安慰了李丽妹几句,默默的收拾好了桌子拿着碗筷去洗。 她的双手插在洗碗池的浑水里,抬起头看了昏暗的四周,这天,什么时候就黑成这样了呢? 第九章 人如风筝,心软自落 孙若海决定吃了午饭就出发去宛市。 车是五座的,除了他和徐胜英,还能坐下三个人。 这等于是让徐夏凤等人自己选择留在家里,还是南下宛市。 徐冬凤是肯定要南下的,她有自己的考量。她不像徐大龙和曹心贞,孩子早已成年,挣钱多年,也不像徐夏凤,儿子听话,考上了大学。她只有一个女儿,学习不好,好不容易买进一所职高,在里面读了几年,算个一百以内的加减法都够呛。 徐冬凤仿佛已经能看到自己昏暗无光的未来,她没有办法,人到中年,除了按照原来的道路一直走下去,还能怎么样呢? 徐冬凤和周明重只能趁自己还年轻的时候多挣些钱存起来。 徐夏凤知道自家妹妹是个什么情况,她除了教育自己的儿子方跃礼以后要多照拂表妹,多在姨父姨母面前尽孝,自己对徐冬凤更是处处关心,事事照拂。 徐夏凤帮徐冬凤挂在阳台上的衣服收了进来,又取下衣架帮她折衣服。 徐冬凤望了放在角落里的空瘪黑色双肩包,“别光顾着帮我收拾你,你自己的东西也要收拾一下。” “收拾什么?我想好了,暂时先不去了。”徐夏凤垂着眼,将衣服上的皱褶抚了又抚。 “不去了?”徐冬凤惊诧道,“那你和姐夫都守在家里,那也不是个事啊!”徐冬凤又清了清嗓子,拉着徐夏凤在床边坐下,神情动容,“姐,爸爸在icu病房住着,也不用怎么照顾,留两个人在家守着就行了。”徐夏凤又往门口瞄了一眼,握着徐夏凤的手,语气中更多了几分恳切,“再说了,姐,虽然咱们都是爸爸妈妈的孩子,这个时候说付出和回报是有点不好听,但于情于理,要留在家里照顾的也不该是你。” 徐冬凤摸到徐夏凤手心上的茧子,心里忽然有些难受,她想抚摸一下徐夏凤手心上的茧子,却只感觉到一阵粗粝的摩擦,徐夏凤低头一看,她的手心相同的地方也是一层厚厚的老茧。徐冬凤的心里突然很难受。 “虽然说父母生我们养我们,他们的恩情我们永远还不清。但十个手指头也有长有短,手心手背都是肉还有个厚薄之分呢!”徐冬凤咽下心中的心酸和委屈,嘴巴往门边的方向努了努,“她只说她辛苦,难道我们就不辛苦了吗?她得到什么,我们又得到了什么?我们哪里做的比她这个什么都得到的少的?” 徐夏凤将徐冬凤的手握紧,嘴角浮起一抹无奈的笑,这些她何尝不明白呢?只是明白有什么用,父母在一日,她就像是被线栓住的风筝,飞的再高,也总是有个牵挂。 徐冬凤拉起徐夏凤的手站起来,就像那天在车间的时候,她也是这样拽着她去请假一样。 “姐,我们一起去宛市,我们是出嫁女,父母的生活费医疗费我们从来也没有短了他们的,我们的义务和责任也只是奉养父母,断没有嫁出去这么多年还待在娘家帮兄嫂抗起他们应尽的责任的道理。” 徐夏凤欣慰又感动的看着徐冬凤,她放开了徐冬凤的手,推着她的肩膀将她往门外推了一步,“冬凤,你说的我都明白,只是我决定留下来,并不只是为了他们,我是为了自己的孝心,是为了爸爸能早点醒过来,我更想在这个时候陪伴在妈妈的身边,她老了,现在又遇到这么大的事,没一个人陪在她的身边,我怕她” 徐夏凤的声音哽咽了,她咳嗽了一声,又打趣的说道,“你去宛市,去车间好好干,把我的那份也做了,一个人挣两个人那么多的钱。” 这个时候还笑的出来?徐冬凤面对姐姐的打趣是哭笑不得。她按下胸中翻滚的情绪,神情急切的说道,“升米恩斗米仇,你是为了父母,可是得到好处的是她,她心里若是有点数,昨天也不用做出那样来给大家看。” “她做出那副样子,就是给我看的。”徐夏凤一口气说了出来。 出了胸口那口闷着的气,徐夏凤看着妹妹又温和的说道,“你去!到我们这个年纪,想不挣钱停下来是不行的。她这些年用父母帮我带大儿子的借口省了多少钱财力气,我们知道就可以了。” “她能用这样的理由把我留下来,却不能用这个的理由去束缚你,我去煮饭了,你休息一下,中午赏脸多吃点饭,不然晕车可有你受得。” 徐夏凤下了楼,厨房里,李丽妹正举着刀剁案板上的鸡肉,她举刀每剁一下,佝偻的身体就颤一下。 徐夏凤看的心酸,她忙走过去夺过菜刀,“妈,你怎么自己剁?伤了腰可怎么是好?动的手术,打的营养针不是全浪费了,自己还要受罪。” 李丽妹拉起袖子擦了一下额头眼角,声音凄然,“这眼见着就要吃午饭了,她人都不知道去哪里了,我不剁这菜怎么炒呢?” 徐夏凤握刀的手一紧,她挥手斩下一块鸡肉,“这不是还有我吗?你叫我一声不就行了?” 李丽妹盯着徐夏凤看了好一会,浑浊的眼里满是动容,她伸出手抚摸了一下徐夏凤的脸,“夏凤,还是你好,妈有你这么个好女儿,死也知足了。” “妈,你说什么呢?长命百岁哦,你和我爸都长命百岁。”徐夏凤在心中连连祈祷,希望自己的父母能长命百岁。 只是没一会,她又想到,她这个不烧香不拜佛不祷告,甚至对命运这两个字嗤之以鼻的人,各路神仙能不能听到她的心声。 剁鸡肉也是体力活,徐夏凤将鸡肉放进锅里,脸颊油油腻腻的不舒服,徐夏凤关小了火,走到洗脸池边想洗把脸,才想起那油腻从何而来。 徐夏凤洗的很慢很犹豫,她只想洗去脸上的油腻,留下李丽妹抚摸她脸时的掌心的温度。 距离她和李丽妹上一次这样亲近,已经过去四十一年了,只有在李丽妹的掌心留在她脸上的时候,徐夏凤才会从记忆中找出那个有着父母宠爱,无忧无虑的女孩。 只要父母还在,她才能感受到来自父母的爱,她要留下来,等到父亲清醒,等到他喊自己一声“大女。” 第十章 母子母女,异心齐心 徐夏凤目送着孙若海开车离开。 坐在副驾驶的徐胜英不断挥手。 李丽妹擦了一下眼角,半是疑惑半是责怪的说道,“怎么冬凤也不和我们打个招呼。” 徐夏凤打趣道,“冬凤是个晕车包,她一个人霸占着整个后排估计正在想怎么睡最舒服呢!” 李丽妹干笑了两声,“个个都像我,晕车。这点不好,你们要像我好的地方嘛。” “那没办法了,都这么大的人了,也不能回炉重造了。”徐夏凤淡淡笑道。她又转头看了一眼卷起无数尘土远去的车,她知道徐冬凤没有睡觉。她在怪她,也是在怪自己。 她怪她没有跟着一起回宛市,她更自责为什么要拉着她一起回家乡。 李丽妹和徐夏凤走进堂屋,桌上饭菜碗筷还和刚才一样,曹心贞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李丽妹拉了条长凳在门口坐下,眼神不时的从桌上扫过,落在躺椅上坐着方志扬的身上时顿了一下,然后将脸转开,抿着嘴巴不说话。 徐夏凤又开始收拾桌子,刷洗碗筷。 洗碗池上的水龙头水声哗哗,李丽妹背着手走了进来,幽幽说道,“只顾着吃,没想过洗,这好像不是她的家,倒像是饭店宾馆。” 徐夏凤将洗好又淋了一遍,“她是看到我还在,留着给我做呢!” 李丽妹背着双手幽幽叹了口气。 七月的盛夏的下午两三点正是催人欲睡的时候,李丽妹在床上躺了一下,又翻身下床开始换枕套和床单。 做好这一切之后,她没有接着睡,而是叫来了徐夏凤。 “夏凤,我这有点脏衣服和被子,你拿去洗一下。” 徐夏凤将枕套被子从地上捡起来,“这不忙,晚上我洗了澡再一起洗好了。” “现在洗了才好,晚上你不是要回方家去吃晚饭吗?”李丽妹截住话头,叹了口气,神态和语气都变的忧伤,“你爸就喜欢这张床单,一年四季都要拿它来铺床,他汗多,味重,这床单又吸汗,我每次洗都费老大的劲了。” “那我去洗。正好太阳大,晚上应该就能干了。” 洗被子,晒被子,又用了不少时间,方志扬催了好几次,徐夏凤才换鞋拿包和他一起走出徐家。 李丽妹的大半身体都挂在门边,一双眼跟着徐夏凤的身影,徐夏凤回头一看,自己那身形佝偻的母亲像只被人抛弃的小狗般,徐夏凤的心头又是一酸。 “我很快就回来。”徐夏凤爽利的声音让李丽妹心中一安,方志扬却有几分不高兴,徐夏凤是他的妻子,嫁到他家,户口也是落在他的户上的。 怎么徐夏凤给他的感觉是这里才是自己家,他家才是娘家呢? 南安县桂花乡的青壮年大多在外工作,这些在外工作的青壮年就像是勤劳的工蚁似的,将在外挣的钱一分一分积攒起来,换来了在自己家乡一栋又一栋的精致小楼。 路过桂花村的村集市,方志扬的脚步明显放缓了些,“要不要买点什么东西。” “买什么呢?老妈有高血压,胃又不好,不能吃生的,冷的,硬的。”徐夏凤话是这么说,脚步却也跟着慢了下来。 方志扬看着蹲下来选苹果的妻子,嘴角不由得露出微笑。 早些年徐夏凤一直对婆婆不给自己带小孩这一点心怀怨怼,她是个心直口快不说软话的人,方志扬的母亲是个勤快肯干,扎实大方却又耳朵根子软就喜欢听好话的人。 婆媳俩一个喜欢听好话,一个不会也不肯说软话,一直不对付。笨嘴拙舌的方志扬夹在中间做了好些年的夹心饼干。 不过这些年,徐夏凤眼瞧着婆婆对儿子方跃礼的关爱并不少,再加上她也确实老了,这些年她和方志扬在宛市打工,婆婆一直帮她照看着家里的房子和田地,徐夏凤对婆婆的怨怼也少了许多。 人心换人心嘛! 徐夏凤知道婆婆喜欢吃苹果,却总是舍不得买。她挑了七八个又红又大买了,从老板手里接过却很快又一脸嫌弃的递到方志扬的面前。 “重的很,你提。” 方志扬笑笑,什么都没说,接了过去。 婆婆甄宝利煮好饭,正在水龙头下清洗鸡肉,一见方志扬和徐夏凤进了院门,她放下手里的鸡急忙迎了过去。 “志扬,夏凤,回来了。” 甄宝利年轻时也是个高大利落的女人,一过七十,岁月催人老,她的腰也被岁月压弯,走起路来再没有往日的利落,倒像挪着屁股走路的鸭子。 徐夏凤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心酸又茫然。她走到院子里的水龙头下,接着清洗那只鸡。 徐夏凤和方志扬家里家外的都是一把好手,甄宝利在厨房门口看了一会,便嘀咕着要去关鸡鸭。 方志扬见鸡肉差不多,就跟着甄宝利去关鸡鸭。 鸡圈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好地方,但甄宝利已经也不想去找什么好地方,她凑到一心在一只乱跑的鸡身上的方志扬,轻声问道,“志扬,这次你丈人摔伤,又要花不少钱?” 方志扬这才明白,关鸡事小,他沉吟了一下说道,“是要花不少,但我们三兄妹平摊,倒还能拿的出来。” 甄宝利白了方志扬一眼,拉着方志扬的手臂殷切问道,“那到底出了多少?你大舅哥和小姨子那一份没少!志扬,你在外挣钱也辛苦,可不能逞一时意气,当这个冤大头。” 方志扬的手臂一僵,想到曹心贞的态度,他不由得避开母亲的手,“医药费是大家平摊的,没什么冤大头的说法,给老人治病是我们做子女的责任。” 甄宝利又一次拉住了方志扬的手臂,神情急切,“再平摊,那也是有个数啊,志扬,你实话告诉我,这次你又出了几万?” 方志扬被问的没办法,他本来也不是个说谎的人,更没想过要对自己年老的母亲说谎。 “七万。” 甄宝利拉着方志扬的手猛然收紧,“也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明重和冬凤也出了七万。”方志扬急忙说道,像补救似的。 第十一章 枯如朽木,可值一治 “志扬啊!”甄宝利看着自己的儿子,嘴唇和手臂都开始哆嗦起来。 “你在外面挣个钱也不容易,这一下子就拿七万出来,这要是治好了还好,要是没治好那不是人财两亏?” 甄宝利将角凑到方志扬的面前,浑浊的眼神带着焦灼和心疼,“志扬啊,无论是治好还是不治好,这还不是最恼火的,要是治到一半,这些钱又不够了,治个不上不下的,还要再交一次钱,那这钱,你是交还是不交?儿啊,你也快五十岁的人了,在外面打份工挣钱不容易。” 甄宝利握着拳头,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儿啊,你在外面挣几个钱,不容易,劳在儿身,痛在娘心啊!”长年劳作的手手指粗大而僵硬,指头很像桃树树干上凸起的包,如果不是手掌和手指分明,那褐紫色的皮肤会让人有一种看见了一截树木的错觉。方志扬突然就想到了“行将就木”这个成语。 他的心头堵堵的,眼睛不知怎么就酸了下来。 “会治好的,你别担心。我心里有数。”方志扬清了清嗓子,昏暗蒙昧的光线中,甄宝利佝偻着腰的身影格外的显眼。 方志扬想到在自己建房子的那一年,正在厨房给砌墙师傅们做饭的甄宝利被一袋放在阁楼上的稻谷打中了腰,从那以后,甄宝利的腰就一年比一年弯。 方志扬只觉得喉咙堵堵的难受,他咳嗽了一声,声音仍然沙哑低沉,“为人子女,给老人治病救伤是应该的。你年纪大了,又是一个人住,更是要照顾好自己。哪里不舒服也要及时跟我说,不要因为怕花钱就让自己受罪。” 甄宝利身体一颤,笑了起来,轻快的说道,“没有不舒服。妈身体好,有点头疼脑热的我就马上去找医生拿药了。” 甄宝利养的鸡乖顺,天一擦黑,就排着队友进了鸡圈。有一只带着几只鸡仔的母鸡赶走了占据鸡圈最好位置的大公鸡,在松软的土上划拉几下,又啰啰唤来了小鸡仔,小鸡仔依偎在母鸡的身边,母鸡张开翅膀将所有的小鸡护在羽翼之下。 方志扬轻手轻脚的关上鸡圈的门,他再一转身,低头面对甄宝利的时候,仿佛回到了他还未成年的时候。 “哪里有不舒服一定要和我说。你年纪大了,小病小痛的也折磨人,不要总想着给我省钱。我们在外面辛苦挣钱,不就是为了你们有钱花,有衣穿,有钱治病吗?” 甄宝利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儿子,撑着身体直起腰伸手去摸方志扬的脸。 “妈知道,儿子长大了,会兴疼人了。妈高兴,怎么还哭了呢?现在你是家里的顶梁柱,可不能还像小时候一样。” 方志扬呜咽道,“你不好。每次问你,你都说好,你就会骗我,我听村里人说过好几次了,你,” “我好很呢。”甄宝利哈哈的笑了几声。“你信别人的话都不相信妈的话?” 笑完之后又是一阵落寞。甄宝利低头搓着自己的手,在心疼她的儿子面前,她到像是成了做错事的孩子。 “我没病。” “我没病,你不要听村里人说的那些,她们乱说的。”甄宝利又一次倔强的说道,只是声音越来越低,“我有病,也不治了,活到这个年纪,我什么都看开了。我没给儿孙积下什么钱,我也不要儿孙在我的身上花冤枉钱。” 方志扬抓住甄宝利的手,他是那样的用力和坚定,似乎要抓住他忘记心疼甄宝利的每一刻。 “明天我就带你去医院做检查。” 甄宝利固执的甩开方志扬的手,“不去,我没病。我好得很。去医院要花钱。” 方志扬是又着急又难过,“花不了多少钱。我挣钱就是给你们花的。” “我不去。”甄宝利比方志扬想的更为固执,她脸一板,脖子一梗,“我不去医院。去医院干什么?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妈。” 方志扬无奈的喊了一声,声音哽咽,字中带泪。 甄宝利板着的脸马上放了下来。“志扬,我不去,妈现在不能帮你挣钱,怎么能乱花你的钱。听妈的话,妈不去,到了妈这个年纪,还有什么看不开的?” “我要像你老丈人那样一下子要花儿孙那么多钱,我就是到了地下也不闭不上眼睛。” “挣钱多辛苦啊!七十多岁的人了,何苦去花那个冤枉钱?” 甄宝急又抓住了方志扬的手,那样的用力,那样的急切, “志扬,我跟你说,你老丈人要是还……” “吃饭了。” 甄宝利匆匆转身,昏暗的光线中,只能看见徐夏凤倚在白色的不锈钢大门边,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站在那里的,也不知道刚才的话她听到了多少。 “哦,来了。”甄宝利放开方志扬,匆匆的转身。 堂屋的灯管亮着,一队米粒芝麻大小的蚊子围着灯关飞,发出一阵细小却让人心烦的声音。 徐下凤夹了几块肉吃了,不时的清一下嗓子。 方志扬小心翼翼的看了一眼徐夏凤,从堂屋角落的热水壶里倒了杯水放到徐夏凤的手边。 “这鸡肉做的好吃,炖的又烂。”甄宝利说着,又招呼徐夏凤和方志扬,“志扬,夏凤,你们多吃点,这鸡是我买的鸡喂了一年下的蛋孵出来养大的,比在外面买的好吃。” 方志扬点头应下,徐夏凤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甄宝利又说起方跃礼,说他在外面上学辛苦,要多留几只,给方跃礼回来吃。徐夏凤还是没有说话。 徐夏凤吃完饭开始收拾桌子,洗碗,甄宝利又问徐夏凤是不是要在家里睡,徐夏凤抬起头,双手挂着泡沫从洗碗池里拿了出来,“这里是我家?都这么晚了我还能到别人家去睡吗?” 甄宝利点头仓促离开,“那我去给你找被套。” 徐夏凤先是不搭理她,现在说话又句句带刺。 想来她和方志扬说的话她听到了不少。甄宝利心头微微有些恼意。 她儿子为她的父亲出了那么多钱,她还给脸色给她看。 而且她说的话也是她心里想的啊!她是绝对不愿意花儿孙那么多钱的!如果她真的到了那个地步,她宁愿一死了之。 第十二章 立场坚定,情况有变 徐夏凤坐在床边默默无言。 方志扬扬起笑容去拥她,“想什么,这几天累坏了?累了就早点睡!” 徐夏凤耸耸肩膀,抖开他的手。 在相伴二十多年的丈夫面前,她没有再压抑自己的愤怒,“你妈她什么意思?” 方志扬又扬起笑容去拥她,“什么你妈我妈,是咱妈。”- 徐夏凤又抖了抖肩膀,但没能抖掉方志扬的手。 她转过头怒瞪了方志扬一眼,“那她到底是什么意思?合着我爸年纪大了,就不用治了?”徐夏风顿了一下,又想到躺在病床上浑身上下插满了管子的瘦弱的父亲。 “我爸还能干的时候,你没享到他的好处吗?带大你的儿子,帮你盖房子,这哪一点不是恩情?他现在受伤了,住院了,要花钱了,我们舍不得钱了,不管了?你自己的良心上过得去吗?” 徐夏凤说着,眼眶红了下来。 方志扬拍了拍她的后背,语气软了些,“别多想,没说不给爸治,妈她也只是心疼钱。老人家,连县城都没去过几次,她不了解情况,你别多想。” 徐夏凤推了方志扬一把,“我不是多想,我是怕你耳朵根子软。” 方志扬往后微微一倒,但很快又做正了身体,他揽过徐夏凤的肩膀,挨着她坐近了些,“我心里有主张,你跟我这么多年了还不知道吗?再说了,家里的钱不都在你的身上吗?” 事实确实如此,徐夏凤一想,面色也稍缓和了一些,她仍是有些不放心的抬起手肘撞了一下方志扬,“那我们筹的那些钱还是不够,那怎么办?” 方志扬握着徐夏凤的肩膀揉了揉,掌心温柔又强劲力莫名的让徐夏凤安下心来。 “那就再筹钱,总不能治到一半就不给爸治了?做什么事都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何况治病救人呢?” 徐夏凤听到方志扬这样说,心中一安,靠在方志扬的肩膀上,方志扬低头看了她一眼,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安心。 “爸一向身体康健,要是不出这次事故,他活到九十九都没问题,只要医生说能治,我们就是去借,也得把爸治好。他为了我们这几个儿女着想,七十三还要种田种地,我们做儿女也没有让他享福。” 徐夏凤很是诧异到一向沉默少言,笨嘴拙舌的方志扬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动了动肩膀,有些疑惑的尖声说道,到“哟,不简单,今天良心发现了。” “什么良心发现?”方志扬反驳道,“我心里一直记着老爸对我的恩情呢!只是我我不像他们喜欢挂在嘴边而已?你看我出钱出力什么时候犹豫小气过?” 方志扬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揶揄起来,“你看若海,平时嘴上说的好听的很,要他出力的时候他哪一次没有找借口?这次还没让他出钱呢,他倒是先来阻止我们出钱了。” “好,知道你好。你的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呢。”徐夏凤在方志扬的肩膀上蹭了一下。 床头墙面上的灯光照在徐夏凤和方志扬的身上。 他们投在地上的影子也依偎在一起。 徐夏凤想,人到中年,最重要最能依靠的不是父母,也不是子女,而是相知相伴能心疼你懂你的另一半。 甄宝利早起去家门口河对面的菜地里打了些南瓜藤回来丢在堂屋的角落里。 不用问,徐夏凤搬了张小凳子过去将南瓜藤剥皮折断洗净。 煮好了饭,徐夏凤的南瓜藤切到一半,放在一旁的手机就嗡嗡的响了起来。 徐夏凤拿起来一看,是李丽妹打过来的电话。 又有什么事?嫂子曹心贞不是在家吗? 徐夏凤的念头在心里转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夏凤,你方家没什么事?没事就快回来一趟,商量点事。” 李丽妹的口吻更像是催促,命令。 徐夏凤拿着刀在菜板上将离经叛道的南瓜藤拨回原位,顺便再加上一刀。 “事是没什么事。我正在切菜呢!吃完早饭就回去。” “还没吃早饭啊!”李丽妹嘀咕了一声,接着说道,“我一大早就起来做好早饭吃了。”被李丽妹这样一说,徐夏凤顿时想到自己和曹心贞虽然都是媳妇,但在待遇上怎么就差那么多呢? “不做怎么办?菜和饭又不会自己跳进锅里。”徐夏凤在心里叹了口气,“我做饭了。” 李丽妹突然急促的说道,“夏凤,你和志扬还是快上来!明重打电话过来了,医生说有点新情况要和大家说,我什么都不懂,你嫂子又是个没注意的,夏凤,我能依靠的只有你了。”哽咽结尾,哭泣收声。 徐夏凤的心顿是被提了起来,“好,我马上回来。” 徐夏凤放下刀,风风火火的往外走,差点和佝偻着腰拿着淡走进来甄宝利撞了个满怀。 “养的土鸡刚下了几个蛋,这土鸡蛋新鲜的最好最补。等下和瓜藤一起炒了,可香了。”甄宝利将手上的蛋递到徐夏凤的面前。 “我爸那些有点新情况,家里等着我和志扬回去商量,你自己吃!” “总要吃了早饭再回去啊。”甄宝利将蛋又往徐夏凤面前一递,“这鸡蛋好吃,往锅里一打,没几分钟就熟了,就能吃了。” “都说了有要紧的事了。”徐夏凤话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口气有些冲了。 “我爸还没脱离危险,现在又了新情况,我和志扬得马上回去看看,商量一下。饭我已经煮好了,菜也切好了,你炒一下就能吃了。” “志扬,志扬。”徐夏凤刚说完,就高声叫了起来。 方志扬一身露水的从大门进来,“有什么事?既然都回来了,那总得陪妈吃顿早饭再上去?” “爸在医院又有新情况了,山珍海味我都没胃口吃。你现在跟不跟我上去,你忘记你昨天晚上答应过我什么了?” 方志扬换下鞋底膏了一层黄泥的鞋子,“这都多大的人了,遇到事情还总是那么急躁。”‘ 方志扬朝甄宝利露出一个歉意的笑,跟在徐夏凤的后面出了门。 第十三章 衣饭简单,针剂不菲 甄宝利的脸色一下子就难看下来。 这座独立成栋的两层小楼又只能听到她一个人的呼吸声。 她将切好的南瓜藤装在菜碗里,放进冰箱,土鸡蛋也被她小心放在阴凉楼梯下蛋板里。 她从碗柜里拿出她经常用那幅碗筷,从电饭煲里盛出一碗饭。 没有菜,她端着饭碗不慌不忙的走到堂屋,佝偻着腰提起堂屋角落里的热水壶倒了些开水在碗里。 开水泡饭,这就是她最常吃的早饭。 甄宝利端着碗坐在大门边,徐夏凤和方志扬早已经不见踪影。 这一商量,不知道又要掏多少钱? 甄宝利所有的担心和忧虑都化为嘴边一声幽长的叹息。 徐夏凤和方志扬双脚生风,很快就到了徐家。 李丽妹搬了条长凳在大门口坐着,一见到徐夏凤和方志扬来了,赶紧站了起来。 “夏凤,你可算是回来了。” 徐夏凤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明重打电话过来是怎么说的?爸有什么情况?” 方志扬则走进了厨房,他昨天晚上担心徐夏凤的情绪,本来就没吃多少,今天早上又早起去田里除了一早上的草,回家连口水都没喝,又和徐夏凤走了几里路,此时是又饿又渴又累,肚子咕咕叫着,肚子里恨不得长出只手出来抓东西吃。 他对徐家的锅碗瓢盆,灶台油盐熟悉的很。毕竟,只要他在徐家的时候,炒十几个人的菜的重任总是落在他的头上。 方志扬揭开电饭锅一看,锅里的米饭早已经冷硬,黄色的锅巴和黏软的饭粒上都粘着一层黄色的腻子。 方志扬又揭开锅盖,黑色的大铁锅里放着两碗已经见底的辣椒酱。 方志扬的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徐夏凤记挂着徐成良的安危,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过来了。可是火急火燎把他们叫回来的李丽妹似乎并没有考虑到他们吃饭的问题。 如果不是李丽妹和徐夏凤是至亲的母女,方志扬还真像感慨一句这就是热脸在贴冷屁股! 方志扬也不想计较这么多,他把冷饭打出来,开了煤气热了起来,没有菜,方志扬又轻车熟路的找到两个鸡蛋打了进去。 方志扬将饭端到徐夏凤的面前,李丽妹的脸色微微一变,她的眼睛在金黄的蛋碎上顿了一会,说道,“你们还没吃饭?” 方志扬大口大口的扒着饭,含糊的回道,“炒好菜也马上就能吃的。只是夏凤一听到爸有事,就着急赶过来了。” 李丽妹顿了一下,然后站起来快速往厨房走去,过了好一会才端着那两碗见底的辣椒酱出来。 “你老爸早上就喜欢吃辣椒酱,我们都不炒菜,早知道你们还没吃饭,我就炒点菜。” “不用。辣椒酱就挺好。”徐夏凤连忙摆手,她心中那一点怨念背李丽妹的一句话抚平。“妈,爸有什么新情况?明重打电话回来说什么了?” 李丽妹还没说话,先叹了一口气,“明重和强强这次是累的很久了。尤其是强强,明重都说,强强好,这次可把强强累坏了。” 徐夏凤扒饭的筷子一停,“妈,这爸一住院,我们都不得闲,爸到底有什么情况,你不是叫我们来商量爸的事的吗?” “对。”李丽妹擦了一下眼角,“早上明重打电话过来,说是医生说你爸的情况不太好,哎,年纪大了,手术室这一场鬼门关是过了,他年纪大了,身体负担不了,医生建议室打一剂什么补脑针看看效果。” 李丽妹说完,一双眼睛定定的看着徐夏凤,“夏凤,你们说,这针要不要打?” 徐夏凤沉吟了一下,迎着李丽妹期待的眼神,徐夏凤坚定地说道,“手术都做了,既然医生说打针好,那就打针!” 方志扬走了过来拿起碗问徐夏凤,“这辣椒酱你要不要?不要我就收起来了。” 徐夏凤不说话,微微摇了摇头,“怎么没看到嫂子,她知不知道这个事?哥哥不在家,嫂子总是要知情,商量也总少不了她的份。” 李丽妹的手掌贴着脸划过,手腕上的玉镯和银镯碰撞发出叮呤一阵响。 “她?你想找她商量也要能找到她的人才行,除了吃饭睡觉,家里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那就打电话啊!”徐夏凤的高声截然而止,李丽妹的手匆从脸上划过,抹去脸上的泪水之后托着腮,“说起来谁不生气?只是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强强打电话回来说了,他说一定要治好爷爷,他爸爸妈妈不管事也没关系,只要有他在,他就不会不管爷爷。” 李丽妹沧桑浑浊的眼中满是欣慰,“强强比他爸爸妈妈强多了,我们带大这样的孙子这样孝顺争气,我和你爸,死了心里也安慰。” 徐夏凤默默无言,她又想到自己的儿子。 同样的是孙子,同样是在她的父母面前长大的,不知道李丽妹会不会对她儿子的缺席心有芥蒂。 “千万别那么说。你和爸要长命百岁的呢!”徐夏凤又急忙岔开话题。 “明重在医院照顾,他有没有问医生,这种针打下去有没有什么副作用,会不会对下一次手术有影响?要打多少针呢?” “差不多三天就要打一针。如果要打的话,就最好坚持打,一直打到出院。”李丽妹说到这里长叹一口气,“这针不便宜啊!一针要两千多块。你说这老头子辛苦一辈子有什么用?这住一次院就要花这么多钱。” 徐夏凤拿着吃干净的碗出神。目光空空的,半晌没有说话。 “干脆拉回来算了。不治了,这样花下去还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呢!” 李丽妹突然悲怆的说道。 “妈,”徐夏凤急忙叫了一声,她整理了一下心中的迷惘和空洞。“钱都筹好了,手术都动过一场了,你说这些干什么?” 李丽妹语气幽幽,“可是,这要花不少钱。” “不是还有我们吗?钱的事我们来想办法就好了。” 徐夏凤的话让李丽妹安下心来,浑浊的眼中一片放松。 第十四章 砝码失衡,不平难鸣 徐夏凤和方志扬决定去医院接替周明重和徐胜强。 李丽妹得知她这个决定,一个劲的点头。并马上拿出手机来帮徐夏凤和方志扬叫车。 午饭时分,菜刚端上桌,曹心贞就不知道从哪里晃了出来。 “嫂子,你到哪里忙去了?一上午都没看到你人?幸好你鼻子灵,不然我们还真不知道去哪里叫你回来吃饭呢!” 曹心贞脸色一变,“我能去哪里?这里是我家,我不回来吃饭还能去哪里吃饭。” “是,嫂子说的没错。”徐夏凤摁下心里的不快,“吃过饭我和志扬去市里的医院,让明重和强强回来休息几天,他们都是男人,妈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做饭洗衣喂鸡喂鸭这些,嫂子既然在家,自己家里的这些小事还要多费点心。” 曹心贞嘴巴一撇,面有不悦之色“这我当然知道。难道还需要外人来教我吗?” 曹心贞话里话外的意思,徐夏凤如何听不出来? 要她出钱出力的时候,她就是徐家的女儿。可是要做点什么,说点什么。她就成了外人。没权利却有义务,这让徐夏凤觉得悲哀,更觉得不公平。 她想说点什么,也想找到点什么来成为自己的说点什么的依据和底气。 徐夏凤将目光投到了李丽妹的身上,坐在桌边的李丽妹突然矮了下去,佝偻的身影宛若煮熟的虾似的蜷成了一团,只有花白的发顶突兀刺眼。 徐夏凤满腔的话闷在了心里,在迷惘和心疼中失了所有的埋怨。 方志扬扒开堂屋高脚柜柜顶的门找牙签。翻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你在干什么呢?”曹心贞呵斥道,脸上满是戒备。 “找牙签,牙签不是一直都放在这里的吗?” 曹心贞绷紧的脸上带了几分得意和倨傲,“我收起来了。你要啊,你要的话就跟我说呗。” 曹心贞从自己的房里拿出两根牙签,一根给方志扬,自己也拿了一根搬了张凳子坐在大门边剔牙。 徐夏凤堵着一口气抱着双臂在大门口转悠。在李丽妹佝偻着腰背拿地上的垃圾桶时,徐夏凤心里瘪着的那口气不攻自破。 她从李丽妹的手里拿过垃圾桶,将桌上的垃圾扫干净。又自发的端着碗去洗。 她这个外人,最终还是做了主人家该做的事。 徐下凤的双手插在洗碗池里,厨房外就是一条出村的马路,徐夏凤听着曹心贞和路过的人在说话。 徐夏凤心也如水池里的泡泡一样翻腾了起来。 徐夏凤是想和曹心贞堵一口气。既然她说她是外人,那她就把自己当成外人好了。 徐夏凤没想过要认输,她的主意向来正,她的脾气向来倔。只是她忘记了,曹心贞的后面还有她的父母作为砝码。 于是,天平瞬间失去了平衡。徐夏凤也瞬间落败。 徐夏凤低头告诉自己,她不是输给了曹心贞。她只是不愿意看自己的母亲太劳累。 十几二十岁的徐夏凤可以因为和父母的一场口角生半个月的气,可以因为李丽妹的一巴掌半年不叫她一声“妈”。 但是四十几岁了徐夏凤不可以不心疼自己的父母。 尤其是在徐成良摔伤以后,尤其是在徐成良昏迷未醒,死神还守在他床头的时候。 她开始害怕了,她怕自己现在对父母少一分孝顺,将来想起就是十分的悔恨。 李丽妹匆匆走进来叫徐夏凤,“夏凤,夏凤,车来了。快别洗了。” 徐夏凤将双手拿出,利落的擦干净手上的泡泡。 她的脚刚移开一步,她又将手放进了洗碗池中。 “我先把这几个碗洗了。” “司机在等着呢。”李丽妹又拉着徐夏凤往外面走。 “等下我来洗。” 徐夏凤声音沉凝,“她在家,这样的事情为什么她不做。难道她比你还老?比你身体还差?” 李丽妹不说话,好一会才浮起一抹苦笑,“等下让她来做。你和志扬快去!” 徐夏凤看着倚在门边,已是垂垂暮年的李丽妹,眼中一片酸涩。 她担心李丽妹会更加操劳,又早忧心徐成良。 徐夏凤只恨自己不能分身,只恨自己没用,不能同时照顾好自己的父母。 车带着徐夏凤远去,一座比一座更高的青山不断后退。就像是在演一场生命的电影,总有人不断的分别,不断的退出。 徐下凤和方志扬到市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 盛夏的阳光炽热,街道上人来人往,徐夏凤顺着人潮走了几步,就有些分不清方向了。 方志扬拉着她,在人群里穿梭,没一会就来到了有着廉价日租房的宾馆前。 徐胜强和周明重还是住在之前的那间房里。 方志扬敲了敲门,周明中红着一双眼睛打开了门。 几天不见,徐胜强和周明重都瘦了几分,身上还压着一种说边出的疲惫。 徐夏凤在心里暗想,要是徐冬凤在,看到周明重脸色苍白,双眼通红,步伐不稳,身形消瘦的样子,肯定又要心疼了。 她让周明重和徐胜强赶紧坐车回去,现在的走回家正好赶上晚饭。 周明重缺执意要带徐夏凤和方志扬去医院,教他们怎么给昏迷的徐成良做护理。 徐成良打了两针补脑针,据医疗仪器显示的数据,他的情况稳定了很多。人身体的基本功能都已经恢复,只是意识还不太清醒。 徐下凤听到这里,心稍稍放下来的些,她仿佛看到了曙光。那些砸进去也终于听到了响声。 隔着一层玻璃,周明重将怎样照顾徐成良的事事无巨细的说得清清楚楚。 方志扬都不禁感慨他的细心。 徐夏凤一一记下之后又催促周明重赶紧和徐胜强回去。 周明重又和徐夏凤方志扬回了宾馆。 徐胜强慢吞吞的掏出自己的包,从里面抽五张百元大钞。 这些钱是徐夏凤三兄妹拿出来的那些钱里的,十八万中留下了一万用来照顾徐成良的开支。 徐夏凤也没推辞,公钱公总,确实公平,也避免了兄妹之间扯皮。 徐夏凤下楼耸周明重和徐胜强,她转身上楼时,往背后看了一眼,矗立在黑暗中的市医院高大而稳固,仿佛一道坚实的屏障。 第十五章 长夜漫漫,道阻且长 周明重在回去前曾经特别嘱咐过,徐成良的身体机能已经恢复,但意识海没有清醒。 也就是说,他会拉屎拉尿,但是说不出来。 所以,照顾徐成良就多了一个更重要的任务。 每隔两小时就必须解开徐成良的纸尿裤看一下,纸尿裤上是否有大小便,如果有就要及时更换。 第一次开颅手术的成功和两管补脑针剂,让徐成良从icu病房转到了重症病房。 徐夏凤和方志扬在宾馆楼下的小饭店吃了晚饭。 刚抹干净嘴,方志扬就抬腿往医院走去。徐夏凤急忙跟上。 医院的住院部住满了人,或细碎或痛苦或压抑或凄惶的呻吟声让人在走廊的里的椅子上坐着都觉得是一种煎熬。 徐夏凤和方志扬却没想过要离开,方志扬抱着胳膊不时从裤袋里掏出手机来看时间。 “快有两个小时了,等下我进去看看,给爸换个纸尿裤。” 徐夏凤没有说话,她望着嵌在天花板上的灯投在地上的光影。地砖是青色,青色中仿佛包裹着银色和金色的细碎的花纹,这些多而和谐的配色,应该是流光溢彩的美丽,现在却只有惨淡而昏暗。也许是被这看不到希望和那些细碎痛苦的呻吟磨成了黯淡。 徐成良的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徐夏凤希望他能发出点什么声音,但是又不希望是那些痛苦凄惶的呻吟。 “时间差不多,我们进去看看。” 方志扬征得了值班护士的同意,打开了重症病房的门。 徐成良的身上仍然插满了管子,床头,一大堆徐夏凤不认识的仪器正在工作着,亮起的屏幕也都是些徐夏凤看不懂的东西。 这些东西,就是检测她父亲的生命迹象还存在仪器吗? 徐夏凤呆呆的看着那一堆东西,她没有看病床上的父亲,或许她是不敢。 她害怕把床上这个瘦弱不堪的父亲和她印象中高大伟岸的父亲联系起来。 “夏凤,你别过来,站,站那里就好了,我来换纸尿裤。”方志扬说着,徐夏凤听见了一声“嘶啦”,她紧绷的神经才慢慢松开,而似乎心有灵犀一般,方志扬也大松了一口气。 方志扬手忙脚乱给徐成良换好了纸尿裤,他大松一口气,展开薄被盖在徐成良的身上。 徐夏凤和方志扬轮流回去洗澡换衣服,值班护士告诉徐夏凤,徐成良还不能进食,维持他身体机能都是营养针剂,大小便会较少,只要在睡觉前检查一次,不用守在这里。 徐夏凤道了声谢,站起来在走廊里走了一下,没一会,方志扬就回来了,让徐夏凤回去洗澡。 徐夏凤回到宾馆,洗澡洗头,又将方志扬和她换下的衣服洗了,又匆忙赶到医院。 方志扬捧着手机坐在椅子上看,徐夏凤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盛夏的夜,没开风扇的医院走廊,四处无风,却并不让人觉得热,徐夏凤只感觉四周都渗着一层阴寒寒的凉,她不由得往方志扬的身边靠近了些,这个年纪,在深夜时分的医院走廊,好像没有什么比有一个值得依靠的人更重要了。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手机的页面在方志扬的指下滑动明显缓慢了许多。 “快十二点了,夏凤,我们去看看爸,然后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的还要过来呢。” 方志扬又一次的推开了病房的门,徐夏凤跟着走了进去,没了那一层厚重的玻璃阻隔,徐成良的的瘦弱更是直接冲击着徐夏凤的眼球。透明的氧气罩罩在他那被日光照射成了黑铜色的脸上,透明的氧气罩仿佛带着巨大的压力,将徐成良困在这病房的方寸之间。 徐夏凤的喉咙里仿佛堵上了一团棉花,她不敢看这样的父亲,但又挪不开自己的眼睛。 徐成良的胸口,和脑袋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纱布。黑铜色的皮肤和洁白的纱布,视觉碰撞下隐藏着致命的伤。 “夏凤,”方志扬喊了一声,声音又几分颤抖。 “垃圾桶,快,呕,” 一股恶臭开始在病房里蔓延,徐夏凤难以描述那种味道,只是从小在农村长大,见惯了也闻惯了各种牲畜粪便的她差点吐了出来。 方志扬死死的咬住嘴唇,屏住呼吸,将纸尿裤包好扔进垃圾桶,制止了要过来帮忙的徐夏凤,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方志扬拿着纸巾清理干净,将垃圾桶的袋子拿出来绑好,确定一丝臭气都没有再泄露出来,方志扬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胃里的翻涌也找了宣泄,方志扬抱着垃圾桶吐了个天昏地暗。 徐夏凤在一旁看着他,手足无措,就如同刚才清理徐成良的粪便一样,方志扬没让她帮忙,现在,她也帮不上一点忙。 方志扬吐了好一会,扶着徐夏凤的手站起来,他的双腿甚至在发抖,黝黑的面皮上也透着一股子苍白。 徐夏凤心疼扶着方志扬往前走,“我们回去。” 方志扬点点头,嘴唇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又觉得无论说什么,语言都太苍白无力了,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深夜的走廊寂静无声,只有徐夏凤和方志扬搀扶走的脚步声。徐夏凤抬头看了一眼走廊尽头的门,空旷的走廊好像在寂静中被无限的拉长。 徐夏凤一晚上都没睡好,一向多觉的方志扬起了好几次夜,他将脚步声放的很轻很慢,只是尽力压制呕吐声在寂静的夜里听来还是让人觉得心惊。 徐夏凤闭着眼睛翻了个身,摸到方志扬的枕头,她的手无声的收紧,照顾住院的父亲并不是她想象的那么简单。而且她有一种预感,徐成良摔伤住院这件事,以后只怕会生出更多的枝节。 徐夏凤起了个大早,她看方志扬的眼窝下有深深的黑眼圈,便轻手轻脚自己出了门。 徐夏凤去病房的时候正好撞上医生来查房。 年轻的医生朝许徐夏凤温和的笑了一下,开始询问起徐成良的情况。 医生告诉徐夏凤,徐成良虽然没有进食,但输液中含有的养分足够维持他的生理机能。所以排泄是必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