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砺》 第一章 杖毙! 西晋,永熙元年,公元290年。 晋历九月,秋。 是年,晋武帝司马炎驾崩,新君践祚迄今,还不到五个月。 洛阳,宫城。 一条阔达数十米的青砖石大道,东西向贯穿整个宫城,将之分为南朝北寝两大块。 其中的北寝,由南而北,东路主建筑群,依次为皇子居住的承福省、太后居住的弘训宫;中路主建筑群,依次为皇帝居住的式乾殿、皇后居住的昭阳殿。 东路、中路之间宽阔的长巷,曰东一长街。 此时大致是未正二刻时分——下午两点半左右,有四人自北寝南门精华门入,正沿东一长街鱼贯北行。 前三位,皆头戴漆纱笼冠,身着青色单衣——都是宦者。 最后头的一位,廿岁上下,上襦下袴,挑着两个大竹筐,一看就晓得是个“给使”——雇自宫外的厮役,专门负责宫中的粗活、累活、脏活。 给使不是宦者,下面是有的。 竹筐里头,绿的绿,紫的紫,白的白……满满两大筐菜蔬。 头上冒汗,肩膀更被压的生疼,何天心中哀叹:“千穿万穿,咋就穿到了个厮役身上?” 本科毕业一年,小小公务狗一枚,昨天刚刚转正,今天就被莫名其妙扔到一千七百多年前? 招谁惹谁啦? 就因为和这个厮役同名同姓? 走在他前头的宦者——亦廿岁上下,有点婴儿肥,略略放慢脚步,跟前头两个同事拉开些距离,转头,低声,“阿天,还撑的住吗?” 何天勉强一笑,“撑得住!” 此君名郭猗。据他说,他是我——哦,我这个身体的原主人的“刎颈之交”。 口里“撑得住”,肚子里腹诽—— 东宫往弘训宫送菜——太子给太后送菜,这是啥鬼讲究? 而且,精华门为北寝正门,送菜,应该是走侧门?——若走侧门,可以少步行很多路呀! 还有,两筐菜蔬而已,值得几钱?居然要出动东宫黄门令亲自办这个差? 郭猗前头那位头发花白的——徐登,东宫黄门令,东宫诸宦之首。 最前头那位,是弘训宫派来带路的。 进了弘训宫,一路穿门过户,终于到了一所偏院——“载清馆”。 一进院门,还没放下担子,何天便留意到一不同寻常之情形: 正堂阶下东首,齐齐整整站着一队兵士,二十来人,个个顶盔掼甲,手拄长枪。 怪了—— 载清馆的院门口,只站了两个小黄门——卫士不在院门口,反在正堂阶下? 还有,非但衷甲,而且顶胄? 送菜小分队入自宫城东门万春门,就连那儿的卫士,都没有顶胄啊! 一个宦者迎了上来,“老徐!” “老陶。” 陶韬,弘训宫黄门令。 “又玩出新花样了?”陶韬皱眉,“送厨下?” 徐登摇头,“不行——太子亲谕,这两筐菜,必要呈皇太后御览的。” “啊?” 何天心里亦“啊?”一声。 不过,他的脑回路不同于两位黄门令: 若“呈皇太后御览”,那这个担子,是不是还由我挑呢?如是,岂非有机会当面瞻仰皇太后的慈颜了? 这位杨芷杨太后,当年可是有“美映椒房”之誉,现在虽徐娘半老,但“太后以天下养”,一定风韵犹存…… 啊不,我的意思是,杨太后,目下天下第一人也,我若能抓住这个机会,给她留下一个良好而深刻的印象,对今后出身,该大有助益? “好罢,”陶韬苦笑,“总是阿奴对阿婆的一片孝心……” 阿婆,祖母也;阿奴,孙儿、孩儿也。 “不过,现在不能给你回——太傅来了,爷囡俩还不晓得聊到啥时候呢?只好等着了!” “哦?” “经已小半个时辰了——”陶韬走前一步,微微压低了声音,“把我们都赶出来了——里头就爷囡俩!” 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并未刻意回避郭猗、何天等人,可见,太后父女平日相见,基本上都是这种模式——“把我们都赶出来”。 他们不以为异,何天心里,却是大起波澜! 是了,阶下那班兵士,不是弘训宫的卫士,而是太傅杨骏的卫士! 身为臣子,居然以甲士兵仗随扈,出入禁中?! 是滴。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何天记得,司马炎驾崩,“梓宫将殡,六宫出辞,而骏不下殿,以武贲百人自卫。” 载清馆这儿,才带了二十来号人,不算多。 何以牛掰至此? 这位杨太傅,以后父之尊,假黄钺,录朝政,百官总己以听;凡诏命,皆出其胸臆,皇帝省讫,入呈太后,然后行之。 在此过程中,皇帝只是例行程序之一,连“橡皮图章”都算不上;而在政事上头,以纯孝着称的太后又怎会驳自己老爸的面子?太后才是正经的“橡皮图章”呢! 杨骏,当朝第一人! 自己方才还在打太后的主意——自己打的,难道不应该是太后她爹的主意吗? 不过,这位杨太傅的口碑可不算好,史载其“素无美望”,而且,“为政,严碎专愎”,这个…… 嗐!“素无美望”又如何? 这是一个最重门地白望的时代,“素有美望”的那班人,怎么可能看得上一个微贱的给使?只有在杨骏这种人这儿,我这种人,才有“幸进”的可能! 至于“严碎专愎”—— 杨骏或是个听不大进不同意见的人,但进谏这种事儿,得看如何措辞?你直通通、硬邦邦,领导脸面自然下不来,婉转些嘛……“谲谏”嘛! 再者说了,我又没打算卖给杨骏,但想快速上位,就必得有进身之阶——还能找到比杨太傅更好的“进身之阶”吗? “进身”之后,如何进止,可以看看再说嘛! 陶韬时进时出,不断瞻望里头的动静,一俟太后、太傅结束谈话,便得第一时间进去伺候;但今儿个不晓得父女俩商谈何等样大事,始终不见动静? “以往……”他一边微微摇头,一边对徐登低声说道,“从没有这么久的!左右不过一、两刻钟,也就出来了!” 足足又过了小半个时辰,里头终于有了动静了—— 一条尖细高亢的嗓子喊道,“太傅拜辞!太后亲送!” 太后亲送? 即是说,不必挑担子进去,就可以瞻仰太后的慈颜了? 可是,这个局面——太后、太傅同时出现,同我原本想的,不一样啊! 何天暗吸一口气,心高高的提起来了! 里外略略一阵纷乱,大约半盏茶光景,宦官宫女环绕之中,一男一女出现在檐下阶上。 阶下诸人,除了那队兵士外,余者无不弯腰控背,何天亦赶紧有样学样,但他实在忍不住,偷偷抬头,觑了一眼。 只一眼,便懵住了。 女人绾一个松松的撷子髻,不施脂粉,不配翠饰,一身白素,如一支风中的水莲花,承阳光雨露,清丽万端,不可言说。 虽已有“美映椒房”的心理预期,但她的美貌,依旧超出了何天的想象。 这尚不是最冲击他的,他最意外的,是她的年龄—— 一眼看去,肤光映人,不过二十许人的样子——“徐娘半老”?! 还有身材,高挑窈窕,宛若处子——她应该是生过孩子的呀! 咋回事?! 她的老公,驾崩之时——就是今年的事儿,应该是……嗯,五十四岁。 她的前任,也是她的堂姊,武元皇后杨艳,不过小她们老公两岁。 她这个皇太后,到底多大年纪?! 她身旁的男人,自然就是其生父、当朝一人、太傅杨骏了—— 头戴三梁进贤冠,身着五时朝服,高大挺拔,面容清癯,风度俨然。 杨太傅威严的目光,扫视阶下,自然而然,就看见了何天——别人都低头弯腰,唯有他抬头张嘴,那副瞠目结舌的样子,不想吸引杨太傅的注意亦不可得。 两人目光一触,何天赶紧低下了头。 杨骏回过身,对着女儿深深一揖,“臣告退,太后请回。”然后,保持着作揖的姿势,后退两步。 女儿微微颔首,声音淡淡的,“太傅好走。”说罢,在一众宦者宫女的簇拥下,转身入内。 何天光顾着惊叹太后的丽色和年少了,没咋留意更重要的细节: 父女二人的脸色都很难看:杨骏如罩寒霜;杨芷似乎略平静些,但亦没有一丝笑容。 杨骏转过身来,声音清朗,但干的如同一段劈柴,“那是何物?……两筐菜蔬?” 诸人皆是一愕,送菜三人组尤其意外:太傅居然盯上了这两筐菜? 徐登小心翼翼的,“回太傅,确是两筐菜蔬——这是太子孝敬太后尝鲜的。” “孝敬?”杨骏一声冷笑,“看样子,你在东宫,也是个有脸面的了?” 徐登一滞,愈加陪着小心,“回太傅,下官……奴东宫黄门令徐登。” 秦汉魏晋,给役禁中的宦者,官品、薪秩同士流完全在同一体系之内,黄门令六品,太傅一品,品级差的虽远,但正正经经,“同朝为官”,自称“下官”,没有任何不妥。 杨骏虽然当朝一人,但论爵位,只是个临晋侯,在其面前,徐登原不必自称“奴”,但他已听出太傅语气不善,乃自贬身份,由“下官”而“奴”了。 “东宫黄门令?既如此,太子一切言行起居,你必是清清楚楚了?” “一切”二字甚重,但徐登不能不答,“……是。” “我问你,这两筐菜蔬,出于何处?” “回太傅……东宫玄圃西园。” “西园!”杨骏又一声冷笑,“好地方呀!我听说,此处非但出产菜蔬,尚有鸡子、油、面之属?” “呃……是。” “我再问你,这些菜蔬、鸡子、油、面,都做何用?都去向了何处?——你给我老实答来!” 徐登已额头见汗,但既无可回避,更不敢说谎,“回太傅,自用之外,其余……送金市发售。” “金市”,“大市”之又名,洛阳城最重要的集市。 “送金市发售?” 顿一顿,杨骏朗声说道: “王侯食藉而衣税,公卿大夫受爵而资禄——交易而退,以通有无者,庶人之业也!所谓‘市’——买贱卖贵,贩鬻菜果,收十百之盈,以救旦夕之命,故为庶人之贫贱者也!” 咦,这几句,咋听着有点耳熟呢? 杨骏没说完: “鲁大夫臧文仲使妾织蒲,仲尼讥其不仁!公仪子相鲁,拔其园葵!——此言食禄者不与贫贱之人争利也!” 说到这儿,面色愈沉,语气愈加凌厉: “以国储之尊,四海之望,殖园圃之田,收市井之利,乖以古道,宁不愧乎?实在是……亏败国体,贬损令问!” 徐登听的昏头涨脑,几个典故糊里糊涂,但中心思想是听明白了: 这是在指责太子“与民争利”!而且,上升到了“亏败国体”的高度! 徐登只觉得腿脚都有些发软了! 何天却是越听越奇。 此番宏论之版权……似乎不是杨骏的? 杨太傅打哪儿盗的版不是关键,关键是—— 杨骏这是在打太子的脸啊!而且……大庭广众啊! 可是,他和太子,应该没什么矛盾呀?他最主要的敌人,应该是强悍的皇后呀! 反倒是皇后、太子颇有矛盾——太子非皇后所出,皇后可不大喜欢她这个做了储君的庶子。 杨骏和太子,应该同一阵线才对呀! 这…… 杨骏愈说愈来劲儿,“此其一!其二——” 竖起两根手指,“古之人君,虽有聪明之姿,睿喆之质,必须辅弼之助,相导之功,故虞舜以五臣兴,周文以四友隆!” 顿一顿,“太子为国储君,本当勤见保傅,咨询善道,访逮宾客,得令接尽!可是——” 微微咬着牙,不胜忿恚似的,“前日,我遇到了杜世嘏——徐令!杜世嘏何人,你应该晓得?” “杜世嘏……呃,太子中舍人杜锡?” “正是!你晓得他对我说什么?他东宫侍讲,劝太子‘修德进善’,然而,不晓得哪个混蛋,以针着其常所坐毡中——结果,刺的他鲜血淋漓!” 杨太傅所述情形,着实诡异,真正是叫人又好气又好笑,可是,哪个敢笑出声来? “太子中舍人何职?六品清要!杜世嘏何人?名门之子!就有人敢如此羞辱于他!徐令,为此恶行者谁何,你晓不晓得啊?” 杜锡出身有“去天五尺”之称的京兆杜氏,老爹,平吴大功臣杜预也。 徐登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来了,“奴不知……” “不知?哼!” 杨骏在阶上来回踱步,“太子既不能尊敬保傅,亲近宾友,没多少心思时间摆在进学上,那是不必说的了——既如此,平日里,他都在做些什么呀?” “这……” 徐登额头上的汗,真的滴下来了! “你不肯说,我也晓得!”杨骏一声冷笑,“杨文长须不是瞽者!” 顿一顿,“坊间传言大约无误——不过整日在后园游戏罢了!最爱卑车小马,令左右驰骑——这也罢了,匪夷所思者,是暗断车马之鞅勒,以御者、骑者堕地为乐!” 我靠…… “还有,”杨太傅再次发出了他招牌式的冷笑,“于宫中为市——也不晓得这个‘市’是不是就摆在什么西园?嗯,于‘市’上使人屠酤,自己手揣斤两,倒是轻重不差!哈!” 拉长了调子,“谢淑媛本屠家女也,太子此技,还真是家学渊源啊!哈哈!” 谢淑媛,名玖,太子生母也。 杨骏对太子的攻讦已经到了“不伦”的程度——“家学渊源”?请问司马遹同学难道不是司马家的而是谢家的人吗? 何天真的糊涂了! 杨骏简直将太子的整张面皮都揭下来了——他到底想干什么? 若杨骏的指摘都成立的话,太子不过五字——“不堪为人君”! 杨太傅,我本是决定投靠你的,可是,现在,有点儿摸不清你的路数了啊! 明明天清气朗,但所有人都觉得,眼见就要风雨大作了! 杨骏停下脚步,话中嘲讽意味不见了,纯出以冷峭郑重: “太子幼有令名,武皇帝寄有厚望焉!可是,及长——尤其是正位东宫之后,性行大变,短短时日,何至于此?” 略一顿,便自答,“太子春秋茂盛,品性未定,有此变化,自然是惑于左右小人之谄谀!” 这话……倒不算错呢。 “太子,国之储君,保傅宾友皆一时之选,岂容佞邪在侧?今日不能不小惩大诫,以为效尤者儆!” 大袖一抖,厉声道,“刘桃枝!” 阶下一声暴喝,“职在!”——是带队的军官。 杨骏微微扬脸,“拿下了!” “喏!” 刘桃枝一扭头,两个兵士立即出列,直向徐登扑来! 何天瞠目:什么?!杨骏将徐登当成太子左右的“佞邪”?! 倒霉的东宫黄门令! 可是—— 虽为宦者,到底六品堂皇,怎么可以不出诏命,不行任何正式的手续,说“拿下”就“拿下”呢?! 他错了。 两个兵士越过徐登,越过郭猗,直向何天扑来! 这是……做什么? 一个念头还没转过来,两个魁梧的兵士,已一左一右捉住了何天两只胳膊,一用劲,像扯一只小鸡似的,几乎将何天扯离了地面,足不沾地的拖到阶前。 何天下意识的张嘴欲呼,背上已挨了重重一脚,心口一滞,眼前一黑,脸面朝下仆倒在地,“砰”一下,口鼻内已是一片咸腥! “嗡”一声,何天的脑子炸开了! 这是怎么回事?! 我只是一个小小厮役,且昨天才进的东宫,太子是长是短、是方是圆都不晓得,“太子左右”——同我有一个铜板的关系吗?! 何天挣扎着抬起头,“太傅容……” “禀”字还未出口,背上已踩上了一只脚,何天吃不住劲儿,“砰”一下,脸面再同地面来了次亲密接触! 脑袋里“轰轰”的,杨骏的声音却异常清晰,“杖五十!” 搞错了,搞错了,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我是穿越者,我有主角光环…… 然而—— “嗖——”风声劲急,紧接着,闷闷的“砰”一声,一根长枪枪杆结结实实的砸在何天的臀上。 放射性的剧痛瞬间传遍全身,何天一声惨叫! 本来,在禁中,一般犯错的宦者受杖,是打死也不敢出声的,但何天何能做到这一点?第二“杖”下来,他又是一声长长的惨叫,声音渗人! 操!真叫痛入骨髓了! 但何天神明不失:这种长枪的枪杆,以白蜡木制成,最是坚韧不过,阵仗之上,威力可拟铁鞭、铁锏,若由得其全力施为,莫说五十“杖”了,十“杖”、八“杖”的,就能打的自己骨断筋折,乃至一命呜呼! 就算不死,人也废了! 怎么办?! 他不晓得,他的惨叫声已叫杨骏的两道长眉微微竖了起来,待施刑的兵士第三次举起长枪之时,杨骏冷冷的吐出两个字: “杖毙!” 长枪枪杆落下,何天下意识的绷紧了背部的肌肉——他本能的判断不错,这一“杖”改了位置,落在了他的背上。 何天的惨叫只出的半声,便戛然而止——他心口一热、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一口气还没喘上来,第四“杖”来了!风声更劲! 只听身旁一声惊呼,一个身体扑在何苍天的背上,接着便闷哼一声,收势不及的枪杆打在了这个人的身上。 是郭猗!他代何天受了这一“杖”! 徐登声音发颤,“太傅!太傅!此小黄门为太子心爱之人!心爱之人!请稍存体面!请稍存体面!” 事实上,郭猗并不算太子的什么“心爱之人”,但事情到了这一步,眼见连徒弟都有性命之忧了,徐登不能不如是说,以冀太傅有所顾忌,手下留情。 何天想:我就要昏过去了,但目下我还清醒—— 我晓得,郭猗就算不要自己的命,也救不了我的命,目下,能救我的命的,天下唯一人耳。 他拼尽所有的残余气力,抬头大呼,“皇太子请皇太后安!” 第二章 杨骏,我必杀你! “安”字出口,身上一轻,郭猗已被扯了开去,扔在一旁,他一骨碌爬起来,又要往何天身上扑,却被当胸一脚,踹出丈许,再次摔翻在地。 施刑的兵士将长枪高高的举了起来。 就在这时,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太傅!” 太后! 长枪停在了半空。 口鼻周围沾满鲜血,何天眼前已变得模糊,阶上,那朵白色的水莲花…… 太后一字一顿,“太子脸面紧要!” 杨骏“哼”了一声,并不答话,过了片刻,终于微微躬身,“臣失礼……臣告退。” 说罢,退后两步,转过身,扬长而去。 卫士们立即跟上,甲札铿锵,靴声橐橐,片刻之间,走的一个不剩了。 何天一口气泄下来,眼前立即变暗,昏过去之前听到的一句话,似乎是阶上那朵水莲花说的,“传个太医过来!……” 不晓得过了多久,何天醒过来了。 依旧是趴着,但身下,似乎……是张床榻? 周围昏暗,一灯如豆。 背部、臀部的伤口,火辣辣之中,隐有一片清凉——应该是上了金疮药什么的。 他轻轻呻吟了一声。 一个惊喜的声音,“你醒啦?” 郭猗。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何天张了张嘴,只觉口干欲裂,“我渴……” 他既不能翻身,更不能坐起,郭猗用一个长柄的浅底木勺,舀了水,送到他的嘴边,他勉力抬起脖子,低着头,像一只小猫似的,贪婪的喝了一勺,再一勺。 喝过第三勺水,何天满足的、长长的透了口气,又趴了下去。 “这是……哪儿?” “还在弘训宫,这是间堆废旧家什的库房,其间也有床榻,我求了陶令,你在这儿歇着,没不相干的人打搅,总比搁在他们直房好些!” 沉默片刻,何天轻声说道,“阿猗,谢谢你。” “谢什么?陶令和我师傅是好朋友,些些小忙,一定帮的。” “我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你拼却性命救我……之前,你说,你我是‘刎颈之交’,我还想着……姑妄听之。我……很惭愧。” “哈!”郭猗笑道,“以前的事情,你是真不记得了?其实,你也救过我的命!你这个……大约是‘离魂症’?” “应该是……自己的事情几乎都不记得了,别人的事情倒还记得些……”透口气,“你替我挨了一杖……有没有受伤?” “没有!那一杖,虽然收势不及,到底已经收力了!” “那就好,不然,我心里难安……现在什么时辰了?” “现在?亥初两刻的样子!” 晚上九点半,我昏迷了好几个小时。 “宫门已经下钥了?你怎么回东宫呀?” “早回过了——我是回去又回来。我同师傅还有陶令都打过招呼了,今天晚上,我就不回东宫了——反正明天也得有人接你回东宫,我就拢在一块办了。” “谢谢你,阿猗,我晓得的,你留下来是为了……照料我。” “嗐!你这个人——” 抹抹眼睛,笑道,“说了这样一大篇,也不问问自己的伤势如何?” “似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太医怎么说?” “你命硬!太医说,头两杖也罢了——再说都打在屁股上,但这第三杖凶险!那是冲着要你的命来的!难得你居然抗住了!骨头没断,似乎也没伤着脏腑!” 顿一顿,“你那口血,吐的恰到好处!太医说,如果没吐那口血,极可能就要受内伤了!” 我要谢谢这位同名同姓——他身体强健,胸前后背都有肌肉;也得谢谢自己反应灵敏,“杖”下之时,已经绷紧了后背的肌肉。 “所以,”郭猗极欣慰的,“都是皮肉伤!将养个把月,应该就可以恢复如初了!” 鬼门关前走一遭,回来了。 “对了,”郭猗拿过一个包裹,不甚大,但颇为坠手的样子,内有金属摩擦撞击之声,“这是太后赏你的,五千钱——” 顿一顿,“陶令亲自送过来的,那个意思,无非叫你回到东宫之后,做闷嘴葫芦,别说太傅坏话啥的。” 何天轻声一笑。 郭猗扁扁嘴,“今天这件事情,到了明天,你看,只一天,整个宫城、整个东宫,必定都传遍了!就传到坊间也说不定的!光咱们不出声,管个屁用啊?” 咬着牙,“太傅也不晓得撞了啥邪?怎么会发作你呢?全然没有道理嘛!” “且不去说这个了——说说咱们自己?咱俩是哪里人?怎么来的京城?我都想不起来了。” “咱俩?咱俩是平阳郡襄陵县人,都是孤儿,在范先生的善堂里长大的。” 孤儿? 何天心中莫名一松。 “范先生?” “是,范重久先生。” 这个名字…… “重久——范先生的字吗?” “不是,就是名——双字名。范先生的字是什么,还真不知道。”顿一顿,“你和我的名字,都是范先生起的。” 王莽以降,直至西晋,都是单字名,双字名是很特立独行的。 “咱们……读过书吗?” “读过些……范先生大才!不过,咱们读的书,大部分不是范先生教的,而是云娘子教的。” 顿一顿,“范先生云游天下,一年见不上一次面,善堂其实是云娘子在经管。” 云游天下?以此时代的交通、地理、治安,“云游天下”的难度,十倍于后世的“环游世界”,这位范重久,似乎不是凡品啊! “云娘子?” “云娘子生的可俊!而且——”郭猗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她对你,一直是青眼有加呢!也不晓得……哈哈哈!” 呃…… “咱俩……今年……几多岁啊?” “十九!都是十九!” 好嘛,穿越一次,减龄四岁,我这是算赚着了吗? “那咱俩……是咋到洛阳来的?” “既成人了,不就得自己出来讨生活?善堂也不能养你一辈子啊!除非你入他们的教。” “教?” “范先生是五斗米教的。” 五斗米教?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我想起范重久为何许人了! 范长生! “范先生……多大年纪?哪里人士?” “年纪说不准,说七十岁可以,说四十岁,也有人信——望之如神仙中人!” 顿一顿,“籍贯——也不晓得。听口音也听不出来——范先生能说各地口音,皆惟妙惟肖。反正,不是平阳本地人就是了。” 不错,必是范长生了! 原时空,不久之后,此君于青城山开宗立派,蜀人敬之如神仙,成汉开国,尊为国师,拜为丞相。 “平阳那地方,不好讨生活,我是今年初到的洛阳,想着站住脚后,接应你过来,没成想,险些把你接进了鬼门关里!唉!” “这哪里怪的你?” 犹豫片刻,还是问了出来,“只是……你怎么进了东宫?就没……别的路可走吗?” 郭猗“哈哈”一笑,“你以为我是净身进的东宫?不是!我是天阉!” 哦!…… “其实,范先生给我起名为‘猗’,也有这层意义在。” 呃……对呀。 “猗”意义虽美,但从“犬”,本意是“阉割过的狗”。 至此,我的“出身”算是大致搞清楚了,接下来—— “太子往弘训宫送菜,到底为的什么呢?” 郭猗嘴一撇,“为讨钱呗!” “讨钱?” “两筐菜摆出来,一是:阿婆,孝敬你尝鲜——你看,我多有孝心啊!二是,阿婆,你看,我穷的很了,连上外头买菜的钱都没有了——只好自己种菜自己吃了!” 这…… “太子的月钱是五十万——不够花!就拿九月份来说,已提前探取了十月份的五十万钱——还是不够花!” “都花在什么地方了呢?” “一个是大兴土木。你是不记得目下东宫里头的模样了——到处都是手脚架子!另一个,就是赏赐左右了。太子是个穷大方的,你陪着他瞎折腾,见天的说奉承话,他一高兴,就是几千钱、几千钱的赏!” “那……讨到钱了么?” “讨到了!例无虚发!平日里,太后或给五万钱、或给十万钱,今天因为太傅发作你,打了太子的脸,太后过意不去,又多给了十万——一次过给了二十万钱!你险些性命不保,太子可是兴高采烈呢!” 何天淡淡一笑,“三杖换十万钱——甚至十五万钱,这笔生意,做得过啊。”顿一顿,“只是难为太后了。” “太后一向俭省,二十万钱,倒不至于就把弘训宫掏空了。” 人绝美,自奉甚俭,心地也似乎颇为善良,若不是摊上了这样一个爹…… 可惜了。 “对了,你晓不晓得,太后……春秋几何啊?” 郭猗一愕,想了一想,说道,“不是三十一就是三十二。你看,太后被立为皇后,是咸宁二年的事,那一年,她……不是十七就是十八?咸宁二年距今……嗯,十四年了。” 嗐!我应该想到的! 武元皇后杨艳崩逝之前,苦求老公,在自己身后,立堂妹杨芷为后,接自己的位子,彼时,杨芷当然正青春年少——作为此时代的第一颜控,司马炎咋可能娶一个半老徐娘做自己的继室? 所以,杨艳、杨芷虽为堂姊妹,却是两代人的年纪! 何天定定神,“就是说,太后和陛下同年,比皇后还要……” “不错!”郭猗笑道,“太后确实和陛下同年,比皇后还要年轻!阿家比新妇的年纪小,外头的人,哪个想的到呢?也不怪你诧异!” “阿家”,婆婆也。 和皇帝同年也就罢了;既比皇后年轻,身为阿家,还如此之美艳绝伦,则身为新妇的那位,可就—— 突然间,我对历史上的某些人、某些事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了。 何天怔怔出神,郭猗则以为他倦了,“是不是撑不住了?撑不住了你就歇着!我就在这儿守着!若要小解、大解,尽管跟我说,虎子、马桶、水、细麻布啥的,我都备好了——咱都在榻上来!你放心,这门手艺,我顶熟!” 何天心中感激,“阿猗……谢谢你。” “你看你……又来!” 何天确实倦了,但阖上眼睛,睡不过去,一个又一个影像——都是原时空的——在脑海中跳了出来。 父亲、母亲、外婆…… 最后,影像定格在一个高挑娉婷的身影上。 身影慢慢走近,光洁如玉的脸颊上,隐现两个狭长的酒窝,线条清晰的嘴角,微微上翘。 她对他微笑的时候,脸上,似乎总是透着一丝善意的嘲弄。 …… 觑着郭猗不留意,何天艰难的挪动着手臂,抹去了脸上的泪水。 此生不再见。 …… 影像终于模糊了,睡过去之前,一个念头在脑海中冒了出来,却是清晰无比—— “杨骏,我必杀你!” 第三章 皇太子的花样和年华 第二天下午,何天被送回了东宫。 一个给使,本来只能往露车(平板大车)上一扔的,但如此一来,必然引人瞩目,一路上指指点点,岂非进一步“播扬”了杨太傅的“跋扈”? 于是,何某人被扔进了缁车里——缁车或载衣物、或载妇女,四面屏蔽,上有顶盖,外头啥也看不着。 何天趴着,不能外望;抬出缁车、抬上担架,也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东宫何等样风光,是否“到处都是手脚架子”,皆不了然。 郭猗求了徐登,寻了一间闲置的小耳房,拿来单独安置何天。 接下来的时日里,何天之一切,饮食、擦身、煎药(内服)、换药(外敷)、大小解,皆为郭猗照料,不避污秽,无微不至,其精心的程度,就是二十一世纪三甲医院的护工,也远为不及。 我一穿越,便几为权贵杖毙,是为不幸;但得此挚友,又是不幸之中之大幸! 苍天……你待我毕竟不薄! 其中换药一项,尤其值得说道。 本来,为了叫何给使不要死在弘训宫,太医已秉承太后旨意,用了最好的伤药,但郭猗所换之药,较太医的用药,似乎犹有过之。 后来才晓得,这些药,是郭猗从四卫率那里讨来的。宫中长于内科,短于外科,戎旅之间,却首重外科,因此,四卫率的伤药,颇有独门之秘,较太医所用,更胜一筹。 看来,郭猗同卫士们的关系,好的很呢。 何天恢复的进度较原来想象的更快,第七天,他虽然还是不能坐、躺——毕竟伤口都在臀、背,却可以下地,勉强在室内走两步了。 郭猗的精心照料、此时代能够寻到的最好的伤药,自然是重要原因;另一重要原因,是这个借居的身体——底子真的很好! 而且,足够年轻。 何天能够感觉到,生命的活力,在体内翻涌,蓬蓬勃勃,步步前进,而伤势,步步败退。 又过了七天,何天勉强可以坐、躺了。 他的伤势,大致痊愈了。 这个进度,较太医的估计,足足快了一倍。 既如此,是不是可以出门了? 这个念头刚冒了出来,便听得门外脚步声响,很快,“咯吱”一声,门开了。 郭猗的声音,“孙郎中请进。” 一个二十多岁的宦者迈槛而入,郭猗随即跟进,“阿天,孙郎中来看你了!” 何天一怔,随即弯腰作揖,恭恭敬敬的喊了声,“孙郎中。” 郭猗同他讲过“孙郎中”为何人——孙虑,寺人监郎中,太子左右“第一个红人”。 何天进东宫当天,同此人打过照面;穿越是次日发生的,因此,孙虑记得何苍天,何天不记得孙虑。 “这不已经好转了吗?”孙虑脸上似笑非笑的,“看来,那几杖,也没传的那么邪乎嘛!” “郎中……”郭猗正要替何天分解,孙虑摆摆手,“得了!既然已经好转了,咱们就走罢——太子传你!” 太子? 孙虑斜过身,已是准备举步的样子,“怎么?还要太子亲自来请你啊?” “不敢!” 孙虑迈槛出屋,何天赶紧跟上,同时看向郭猗,郭猗苦笑着微微摇头,意示我也不晓得太子因何事传你? 一出门,只觉光芒耀目,何天一阵目眩,险些站立不定——今儿并不是大晴天,但屋内昏暗,他半个月没出过门,眼睛大不适应之外,半个月没正经走过路,步伐一快,就有些踉跄了。 这一路上……果然到处都是手脚架子呢。 三人来到了太子寝殿之后的玉萃轩。 玉萃轩虽以“轩”名,其实是个精致的苑囿。 自玉萃轩正堂和东堂之间的东阁门穿过,未至轩后,便听见传来一片呼喝之声;转至堂后,一抬头,何天大大一怔:正堂后阶直至院墙,好大一片空地! 这片空地,原先一定是多有花木池阁的,现在,全部拔起、铲掉、推倒、填平,黄土夯实,弄的像是个什么校场似的? 目下,这个“校场”之中,十几个小黄门,分成两队,正在……“骑马打虎”? 所谓“骑马打虎”,就是骑在队友的肩膊上,彼此攻伐,“骑手”先摔下、或者“坐骑”先颠仆者为输家。 这种游戏,由古至今,小孩子们都是常玩儿的,原不算什么,但眼前的“骑手”们,却是人手一支两三尺长的竹棒,照着对方——不分“人”“马”,兜头兜脑的狠砸。 这班小黄门,都是十多岁的年纪,较孙虑、郭猗要小一轮,眼下,一个一个,轻者鼻青脸肿,重者头破血流,却咬牙苦斗,没有一个停手。 一个锦衣少年,站在场边,一时拊掌大笑,一时握拳顿足,高声怒吼。 郭猗和何天交换了一个眼神,何苍天晓得,这就是“幼有令名”的皇太子司马遹了。 孙虑站定,笑吟吟的看着,并不打扰,反倒是锦衣少年看到了他们,一挥手,“止!” 小黄门们像被施了定身法,立即一动不动,好几根竹棒还举在半空中,其形状甚是诡异。 锦衣少年再一挥手,“下马!养马力!” 小黄门们如逢大赦,“骑手”纷纷下“马”,不论“人”“马”,个个大喘着气,汗湿重衣。 孙虑这才上前行礼,脸上挂笑,眼睛犹如两弯月牙,“恭喜太子!红、黑两队,都愈发的精锐了!” 何天这才留意到,两队小黄门,一队腰带为红,一队腰带为黑。 锦衣少年“哼”了一声,“还不成!还得狠操!都是花架子!” 说着,目光扫向何天,“这就是何某啦?” “是。” 你妹,老子在你这儿,连个名字也没有? 腹诽归腹诽,但何天晓得自己该做什么。 他暗吸一口气,双膝跪下,俯身,磕头。 “拜见皇太子!” 何天动作艰涩,不过,在场之人,皆不以为异,都晓得他伤势初愈,怎能想得到“何某”其实是不情不愿? “起来罢!” “谢太子!” 一伏一起之间,他已把当今皇太子的形容看的清清楚楚。 说实话……意外! 其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永熙元年,司马遹应该是……十二、三岁的样子?可是,眼前的少年,身板挺得笔直,目测已超过了一米七,说他十五、六岁,完全没有问题,就说他十七、八岁,也有人信! 之前那位皇太后,年轻的过分;这位皇太子,又成熟的过分! 其二,星目朗眉,不折不扣,帅哥一枚。 而且,英气勃勃。 他娘的,杨骏也是老帅哥一枚,还有孙虑,其实长的也蛮清秀的,难道,这个时代的混蛋,都是帅哥吗? 不过,也不应太意外,司马氏家,本来就是以出帅哥着名的。 孙虑:“太子,您瞧,奴说的……嘿嘿,此人……有那么点意思?” 意思?啥意思? 太子不答,伸出一根食指,在半空中画了个小小的圆圈。 这……又是啥意思? “笨死了!”孙虑喝道,“太子叫你原地打个转!” 何天原地转了一圈,很有些手足无措。 “不错!”太子大笑,“果然有那么点意思!” 你妹!意思……到底啥意思啊? “就照你说的办!”太子挥挥手,“去罢!孤还要继续练兵呢!” “是!” 孙虑应了一声,对太子深深一揖,然后看向何天,“走啊!还愣着做什么?” 走出玉萃轩院门口,孙虑发现郭猗还跟着,“你跟着做什么?你师傅那里一堆的活计没人做呢!” 郭猗踌躇,孙虑拉下脸来,“我说郭郎君——你是伺候太子的还是伺候何某人的?” 郭猗只好驻足,何天对他点点头,意示无妨,转头见孙虑已经走出十多米了,赶紧跟上,顾不得郭猗了。 二人一前一后,直入位于玉萃轩前的太子寝殿。 一进内堂,孙虑便大声喝道,“更衣!” 更衣?你个死太监是穿“制服”的——还想换啥打扮? 五、六个宫女立即围了上来。 哈?你个死太监换身衣服,还要人伺候?阵仗还如此之大?最关键的——还是几个如花似玉的菇凉? 他错了。 菇凉们围的不是孙虑,而是何天。 朱环翠绕,脂粉的香氛和少女的体香氤氲在一起,强烈的冲击着何天的神经,更衣—— 原来是替我更衣?! 七八只白嫩的小手同时在他身上上上下下,不过片刻,里里外外便被扒的干干净净了。 何天脑子里“嗡嗡”的,脸上红的像着了火,却一动也不敢动。 面前的宫女捂着嘴,“吃吃”的笑着;身后的宫女也捂着嘴,但发出的,却是倒吸冷气的声音——背上、臀上,三条又宽又长的血痕,触目惊心。 孙虑骂道,“不就是比我多了点东西嘛!有什么可看的?手脚麻利些!误了事,看你们还笑不笑的出来!” 宫女们动作不停,笑声也不停——不同于宦者,她们并不如何忌惮这个孙郎中。 脱下旧的,穿上新的,脑子一片混乱的何天,已分不出她们往自己身上套的,都是些什么名目款式的衣衫?只觉得柔软丝滑,应该非绸即缎了。 眼前臻首晃动,似乎都是……双丫髻? 有人搬来一张锦杌,“请坐!” 何天坐了下来,脑子里昏昏沉沉,感觉有人解开了他的头巾、发髻,重新替他梳发。 突然一个激灵,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她们替我换上的,不会是女装?接下来……不会替我涂脂抹粉?! 靠!那个司马遹,可是正在喜欢玩变态花样的年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