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隐士》 第一章 春至江南 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 蒌蒿满地芦芽短,正是河豚欲上时。 桌面上,上好的黄纸被斜着摊开,微微的黄柏清香里夹杂着淡淡的苦味,令人醒目却不刺鼻。 诗句上还有些墨痕尚未干涸,笔法清劲又活泼跳荡,能看得出来,笔法熟练又落笔极快,全然没有思索,一气呵成。 ‘啪嗒’一声,王凝之把笔头丢在一边,往后一靠,打了声哈欠。 今年是永和七年,王凝之十七岁,也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第十七个年头了。 北方战火纷飞,冉闵灭后赵。苻健以后赵新亡,取关中,长安,僣称天王、大单于,建元皇始,建宗庙,置百官,建都长安,国号秦。 南方倒是歌舞升平,士大夫们在朝堂上慷慨陈词,要一雪前耻,过江去拿回晋朝的一半疆土,却被各种各样的理由裹挟不前。 南渡的世族们要求勿忘国耻,拯救天下黎民,南方原守的世族却无动于衷,朝廷上争执不休,民间安然度日。 就在前些天,王凝之的老爹,着名人士王羲之大笔一挥,《初月帖》第一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在老爹饱受赞誉的同时,王凝之也被禁足了。 “不学无术!不学无术!”这就是老爹在看见王凝之创造的极其简陋,行走困难的自行车之后,给出的评价,然后就把王凝之锁在书房里了。 王家有七子一女,除了王献之和王孟姜还小,剩下的都是有名的才子,不过和兄弟们不同,王凝之除了没有才子的名头,还担着个祸害的名声。 不过王凝之也不在意,自己都能从一个考古学家,莫名其妙穿越回来成为一件古董,还有什么不能的? 虽然是晋朝,却和自己印象中有些不同。 着名的八王之乱里,晋惠帝并没有像传言中那样傻,而是在太子被害后,在皇宫里设下埋伏,亲手诛杀了贾南风,只可惜当时杨骏,王亮都已经被害死,西晋依然落没。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回到晋朝,还是王羲之的儿子,这就是最大的幸运了。 魏晋时期啊,贵族的天堂,九品中正制,王凝之只需要等着家里给安排一个小官,一辈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就好了。 沉浸在未来美好幻想中的王凝之,没注意到门被打开,一个身形单薄的年轻人疾步而入。 “二弟,快些起来,父亲要来看你,”一个有些孱弱的声音响起,王凝之抬头一看,急忙站了起来,把裹在毛皮大衣里面的王玄之拉过来,又走过去关上了门。 “大哥,你身子弱,就不要出来了,冬寒还没过去呢。” “我没事的,”一边说着话,还没忘了把王凝之的领口紧了紧,王玄之有些紧张。 “爹和娘已经用过早餐,要来考较你的功课,你还是赶紧准备。” “准备啥呀,我肚子里有几点墨水,难道爹还不清楚吗?他可没那么好糊弄,比起这个,小妹不是说会给我偷点米粥过来吗?怎么还不到?” 王凝之揉着肚子,有些怨念,家里都是兄弟,就一个小妹王孟姜,深得全家喜爱,也是相当古灵精怪。 虽然母亲总说小妹是被自己带坏的,不过两人感情也是最好,现在自己落难了,她怎么能不管呢? “哼,糊弄不了爹娘,就想糊弄兄妹?王凝之,好大的胆子!” 外头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兄弟两抬起头一看,窗外,那个留着小胡子,一张标准国字脸的,不是王羲之,又是谁? 而在他身边,不满地瞪了一眼王凝之,又心疼地看着大儿子的郗璿,是个微微有些发福的妇人,不过从她的眉眼之间,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风采,一边推开门,一边说道:“玄之,快些回暖房,这儿冷。” “玄之既然来了,那就留着,”王羲之走进来,打量了几眼,看到大儿子还算精神,就把注意力放在了王凝之身上。 “凝之,这几日在书房研习,可有收获?” 坐在书桌前的王羲之,在面对儿女的时候,和在外头喝大酒的时候判若两人,没有了肆意纵情,多了些认真威严。 王凝之耸耸肩,回答:“爹,正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整天闷在家里,哪儿有什么灵感?” “哼,让你出门去,除了四处撒野,败坏我王家名声,还有什么用,我问你,让你以春为题,做首诗,可有了?” “父亲啊,凭咱们王家的势力,随便给我个官当当,横行霸道就是了,读书干嘛?多累啊?” 王凝之下意识地来了这么一句,马上察觉到气氛不对,想改口已经迟了。 只见兄长下意识走远一步,一副跟我没关系的样子,而老爹王羲之气的小胡子乱抖,目光四射,正在寻找屋子里趁手的工具。 “别,别,爹,我读好书了!文采斐然!”急忙改口,顺便往后头一缩。 王羲之伸向砚台的手停在半空,眯着眼睛,问道:“文采斐然?” 王羲之的脸上露出一个让王凝之胆战心惊的笑容,“如若不是,那就等下一个春天,你再出门。” 咽了口唾沫,王凝之脑子乱转,自己都做好准备出去潇洒了,悦来楼里的美酒还在等着自己呢,怎么能被锁在家里? 两三步走到桌面前,把黄纸递了过去。 王羲之拿起来,读了两次,眼里闪过一点喜意,微微点头,说道:“虽然文辞简约,不过还算应景,也有朗朗上口的清脆之乐,可惜立意略浅。” “那我再加几句。”王凝之只能把后半首也拿出来,没法子,一家子读书人,要求过于高了。 两两归鸿欲破群,依依还似北归人。 遥知朔漠多风雪,更待江南半月春。 “嗯,不错,这下子就有了劝南之意,不过你要知道,虽然北方如今纷乱,但那毕竟是我们晋朝之地,将来自是要取回的,故此句只可言于民,不可言于堂。” 看着微微点头,还算满意的王羲之,王凝之才算是放心下来,试探着问:“爹,娘,我是不是能出去了?” “能,我打算让你去行万里路了。”王羲之一句话,就把王凝之刚迈出去的脚给收了回来。 “爹,那个,我就是随口一说,咱们别当真啊。”搓搓手,王凝之尴尬地找补。 王羲之却没搭理他,而是看向郗璿,两人对视一眼,郗璿开口了。 “凝之,现在朝廷上,蔡大人和司马大人还在为北伐做准备,可是南方世族们却诸多推诿,我们王家暂时要隐忍一些,你兄长必须要在家,弟妹们还小,也不会引人注目,可是你这个性子,继续留在山阴,整日里闯祸,势必会被有心人利用,我们已经安排好了,你去钱塘。” “去钱塘?干啥?”王凝之下意识地问道。 “去读书!万松书院已经准备今年的招生了,你去那里养养性子。”王羲之回答。 王凝之瞪大了眼睛,“咱这家世,还用读书?不能引人注目,那让我当个小官也行啊?” “你是不是找打?我教你这么多年,读书以明理,情致以山水,你的功利心,怎么就这么重?败坏家风,败坏家风!” 看着老父亲的手又一次伸向砚台,王凝之急忙举手投降:“别别,我去还不行吗?” 郗璿叹了口气,说道:“凝之,不是爹娘要把你往出去赶,王家做官的人太多了,已经让很多人不满,玄之是长子,自然要留在家中,你必须去钱塘才行。” 王凝之还想说什么,肚子却不合时宜地‘咕咕’两声,郗璿笑了起来,说道:“算了,先去后堂吃饭,你妹子还想着给你送吃的呢,被我扣下,估计还在生闷气。去劝劝。” “大哥,你别这样,这年头,人人都以隐逸为傲,咱家当然不能落在人后,我都明白你的性格稳重谦和,留在朝堂上,也不会出岔子,我就不一样了,要是真做了官,估计没两天就要被抄家。” 走在花园里,看着王玄之有些羞愧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王凝之只能开口劝慰,同时在心里咒骂这个可恶的时代。 自魏以来,隐士之风盛行,魏晋时期名士们所具有的那种率直任诞、清俊通脱的行为风格被人传诵。 饮酒、服药、清谈和纵情山水是魏晋时期名士所普遍崇尚的生活方式。同时其人格思想行为又极为自信风流潇洒、不滞于物、不拘礼节。 士人们多独立特行,又颇喜雅集。魏晋风流,本就是在崇尚隐逸,以游山玩水为雅,只是苦了自己啊。 我可没有那么高的心性,也不想吃那些要命的丹药,只想快乐地混一辈子,都投胎到王家了,难道还要努力? 劝说了一顿,又把王玄之送回房,摸着肚子,王凝之几步就冲向了后堂。 “二哥!” 刚进入后堂,就看见两个小孩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正是王献之和王孟姜,虽然比王孟姜大点,可是王献之明显不是妹妹的对手,盘子里最后一块桃酥也被抢走了。 见到王凝之,王献之就像见到了救星,一溜烟儿就冲了过来,还没来得及哭诉,就被王凝之一把推到墙根儿,傻傻地看着他把自己的包子塞进嘴里。 “二哥,都怪七哥跑得慢,害得我被娘逮住了,”王孟姜头上扎着两个小包,恶人先告状。 王献之已经顾不上反驳了,急忙冲过来,护住自己最后的一点小米粥。 说来也是奇怪,小孩子在吃饭上头,总是不乐意的,可是遇到有人争抢,马上就会食欲大开。 “小妹,你要记住,有的人就是猪队友,不堪大用,以后要躲远点,免得被他带害。” 这边王献之还在急赤白脸地证明自己不是猪队友,郗璿走了进来,坐在那儿给小儿子擦着嘴,开口吩咐。 “凝之,我已经安排人去给你收拾行装了。等你大哥婚礼之后,你就去钱塘。” “这么快啊?我还没见过何家嫂子几次呢,他家那几个小子也有趣的很,有这么着急吗?”王凝之有些不满。 郗璿眼睛一瞪,说道:“何充大人家里的子侄们,你都捉弄过几次了?这次是你哥哥的大事,你要是敢胡来,我就让你去建安,跟着家里的船队出海算了。” “好了,娘,儿子知道了。”王凝之耸耸肩,冲着王孟姜做了个鬼脸,把小丫头逗笑了,这才去查看自己的出门装备。 第二章 婚礼 两天后,会稽山阴,一场婚礼受到了许多人的关注,双方分别是王家,王羲之的大公子王玄之,还有何家,何充的侄女何仪。 大清早,王家的大门口就被粉饰一新,大红灯笼悬挂在两头,门前已经准备好的火盆,还有从山上采来的鲜花让巷子里热闹起来。 朱,张,顾,陆四大家族的年轻人都已经来了,正在王家人的陪同下往里走,门口的管家一封封收着礼单,笑容满面。 宜兴的周氏,山阴的贺氏,还有魏氏和会稽的孔氏也不甘人后,纷纷前来祝贺,王献之就跟在几个兄长身后,兴奋地跑来跑去。 而坐在王凝之书房里头的王孟姜,则不屑地从窗里瞄了一眼,摇摇头,继续翻箱倒柜地寻找最近王凝之有没有什么新发明。 何家,王凝之未来的嫂嫂,何仪一身的洒金嫁衣,正在屋子里等候王玄之,时不时问一下前面的情况。 “姑爷被家里几个公子给拦在门外了,正在考较呢。” 何仪轻轻一笑,说道:“就凭他们几个,哪里难得住伯远?”她对未来丈夫的才华可是信心百倍。 刚夸了一句,何仪马上吩咐,“记得告诉家里的兄弟们,千万别和凝之打闹,不然可丢人丢到大街上去了。” 大门口,听着王玄之一板一眼地背诵着早就准备好的催门诗,一边等着的王凝之依然打了声哈欠,为了陪着大哥迎亲,自己可是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了,梳妆打扮成一个鬼样子,面白唇红,现在还要被这些家伙刁难。 好容易等到开了门,瞅着王玄之进了何家的祖庙行礼拜见,王凝之喜滋滋地走到一边,靠在花轿边上,和被警告过,不甘心的何家子弟对骂几句。 “凝之!你别得意!下次见了面,一定喝趴你!” “我还当谁呢,何常,上次那个喝多了被塞进桌子底下,闻了一晚上鞋子味道的不是你?怎么着,还没闻够?” “新娘出门!”何家的管家是个年过花甲的老头,站在大门口,撑着腰,中气十足地喊着。 骑马跟在王玄之的身后,一路上都是祝贺的声音,王凝之则心疼地看着一封封红包被送了出去。 “二哥,你明天就要走?”王焕之不知何时凑上来问道。 王凝之沉重地点点头,回答:“明儿拜见了嫂嫂,我就要被扫地出门了。” “二哥,别这么说,你是去读书的,几年而已。” 王焕之有些羡慕,王家子弟管教甚严,他都马上十六了,还没出过山阴。 王凝之‘呵呵’一声,说道:“哥哥我远行在即,你就没有什么馈赠?你书房里卫夫人的那副墨宝,就拿来给我傍身!” 不搭理王焕之在后头的抱怨,王凝之再次下马,开始给围在大门前的亲戚小孩们分发红包,时不时撵走几个年纪大的。 和早上离开时不同,这时候整个王家,都是客人,有在花园里闲逛着的,有在书房里闲聊的,还有在大堂里观看的,热闹非凡。 王凝之哼着小曲儿,正要去厨房弄点吃的,却看见王献之正和一个小孩鬼鬼祟祟地从拐角出来。 “王献之,又偷了什么东西?” “二哥,嘿嘿,”王献之干笑两声,拉着一个很是骄傲的小孩过来,说道:“没偷东西,就是带谢玄去后厨尝了一下刚开的庐陵酒。” “小小年纪不学好,还喝起酒来了!”王凝之伸出手,给了一人一个脑崩,就打算把他们赶走,自己去偷酒。 “你怎么能打人!”挨了打的谢玄并没有像王献之一样溜走,而是仰着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要给自己和好友讨个公道。 于是,挂着灯笼,贴着喜字的走廊一侧,栏杆边上,王凝之很正色地看着谢玄,说道:“你知不知道,有一句话叫做,玉不琢,不成器?” “不曾听说。”谢玄眼珠子转了转,有些苦恼地回答。 一条腿跨坐在栏杆上,王凝之说道:“玉不琢,不成器,讲的就是玉石不经雕琢,难成器物,你能理解?” “当然能!”不理会试图给自己使眼色的王献之,谢玄慨然回答。 “好,那我再告诉你下一句,一定要记住了。”王凝之一把抱起谢玄,抬了抬,让他和自己四目相对。 “你说?”谢玄到底是大家子弟,一点儿不慌。 “玉不琢,不成器,棍棒底下出小弟!”王凝之看着傻眼的谢玄,把他放在栏杆上,转身就走。 靠在拐角的树底下,王凝之笑嘻嘻地看着,谢玄气急败坏地喊着王献之帮他下来,两个人和栏杆纠缠起来。 “凝之兄,这般作弄小孩,有何高兴?”一个清脆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王凝之头也不回:“你管得着?” “你!”另一个声音响起,显然很是不爽。 王凝之不耐烦地转过头,却见到三个姑娘就站在自己身后的池塘边,看着年纪也就十几岁,左边那位看上去青眉黛眼,很是温和,是自己认识的,贺家小姐贺元新。 而剩下两个,一个瞪着眼睛,瞅着自己,一件鹅黄色的大衣下,是娇小的身子。 另一个则是一袭洁白的镶花大衣,消瘦清浅的脸颊两侧,有几根俏皮的发丝垂落,发梢则搭在肩上,长长的睫毛下,一双灵动的眼睛闪了闪,好奇地审视着王凝之。 “贺家姐姐,这是?”王凝之问道。 “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朱家妹子,朱明芳,这位是谢家妹子,谢道韫。” 王凝之眼睛瞪大了,谢道韫?一生之敌谢道韫? 看这个小丫头的年纪,估计那句‘未若柳絮因风起’也就是一两年的事情了,关键是,按照自己熟悉的历史来看,最后这位大小姐,可是王凝之的老婆。 尤其是那一句“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未。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更是让王凝之成了多少年的笑话。 “你是谢玄的姐姐?”王凝之看着谢道韫,口气有些变了,必须想法子打发走这家伙,自己就是想舒坦地过日子,可不想招这么个大才女来给自己添堵。 “正是,故而问凝之兄,为何作弄小孩?”谢道韫的语气平淡,却自有一股和年纪不相符的沉着。 “嗯,我这么说,天道有序,人伦有理,长者怜幼者,幼者尊长者,谢姑娘觉得是否有理?” “有理。”谢道韫淡淡回答,似乎要看看王凝之能说出什么花来。 “好,万物有序,天地才能运转自如,谢玄不过小儿一个,岂能喝酒?更别说还是偷来的,我身为长者,当然该施以惩戒。” “然我怜惜他不过孩童,不忍责罚,所以这般,自无不可,然而你既知他错,却来质问于我,可是大家做派?” 谢道韫嘴角动了动,似乎在想该怎么反驳,然而王凝之却不给她这个机会。 “谢道韫,知错没有!”王凝之声音陡然放大,言辞带着冷意。 “我刚到这里不久,并不知道谢玄犯错,不知者不怪。”谢道韫眉毛一挑,倒是和旁边已经退了一步的朱明芳不同,气势上一点儿不输。 “这更是大错!你见不平事,就想着出头,却不想着先了解情况,以无知而肆意妄为,质问长者,成何体统?” 见到王凝之言辞越发严厉,谢道韫忍不住身形一晃,往后一点,却又坚持站在那里,刚要开口。 “算了,今日本是高兴日子,我也懒得管教你们,何况你又是个女子,不宜惩戒,自己回家去好好反省就是了,以后做事,多长个心眼!” 王凝之冷哼一声,甩袖离去。 愣了好一会儿,谢道韫才冲着已经空无一人的拐角说了一声:“这人好不讲理!我本就是来问情况的,何时质问了,况且,你又算得什么长辈?” 在书房里,品味着从厨房偷来的美酒,王凝之晃着脚,往嘴里丢了一颗炒豆子,讲道理自己不擅长,吵架可就不一样了,吵架,讲究的就是一个先声夺人,谁对谁错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打压一下这小丫头的气焰,就当为了曾经那个可怜的王凝之。 当然了,有这么一遭,估计自己就用不着娶谢道韫了,这丫头一看就是个眼高于顶的,娶媳妇是要过日子的,又不是考试用的,就是有天大的才气,关我王凝之什么事? “甭找了,没什么新玩意,等二哥回来,再给你带,”喝完一杯酒,把王孟姜提起来,给她拍拍身上的袄子,再披上袍子,牵着妹子的小手,王凝之潇洒地去前厅看婚礼。 王羲之夫妇就坐在前头,一脸笑容地看着面前的新婚夫妇。 “夫妻对拜——” 看着人群中,正在行礼的王玄之,还有何仪,坐在王凝之肩头的王孟姜问道:“二哥,要是我以后找不到好相公怎么办?” “你才多大就担心这个了,啧啧,看来是女大不中留,女小也一样,不用想,慢慢找就是了,实在找不到,那就不嫁人了,咱们王家又不是养活不起你,干嘛到别人家里去看人眼色?” 站在门口的兄妹两窃窃私语,完全没注意到就在两人身后,柱子后面,目瞪口呆的谢道韫。 她是在那边观礼的时候发现王凝之的,就想过来说几句话,找回场子,可是好不容易挤过来,却发现这家伙肩膀上还坐着个小女孩,估计是王家的小姑娘,站在柱子后面,犹豫了好久是不是该等孩子离开再说话,免得让她难堪,却不曾想听到这么一番惊世言论。 男婚女嫁,这是天底下最大的人伦至理,怎么到这家伙嘴里,完全变了? 而且,那个不久前才言辞振振说着天地大道,就该循规蹈矩的人,怎么这么快就变了副嘴脸? “哥先带你去厨房,咱们吃刚出锅的,吃饱了你就乖乖回去,我还要去陪那些烦人的客人,晚点再陪你玩哈,对了,你要是无聊就去找献之,他带了一个比他还呆的,叫谢玄,让他们陪你玩。” 眼看着礼成,大家都往外头走了,王凝之急忙抱着妹子出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过了拐角,看见谢道韫,打了声招呼:“嗨,好巧。”就扬长而去。 只留下谢道韫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这是个什么人啊?脸上还带着刚才不清楚是不是该微笑,所以就只有小半张笑脸的谢道韫,第一次对自己的世界观有了一个崭新的认识。 难道这家伙已经忘了之前的不愉快?就这么坦然地从自己面前走过? 袖子里,手指把手绢捏的皱巴巴,谢道韫在思考之后得出结论,这个叫王凝之的,是根本就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而两人都没注意的后面,在宾客们之中,王羲之和郗璿两人看着外头的情况,不约而同地露出一个笑容。 第三章 贫道清虚 晴日的微光,自天边而来,洒在这片世界里,刚解冻不久的泉水从山间滑落,和沿路的山石碰撞,发出的声音,就像在风中摇曳的铃铛,清越激扬。 山上来的泉水,最终汇入自山阴而出的河水中,缓缓流淌,点点微光在水波中荡漾。 山阴城的郊外,王凝之一脸苦大仇深,蹲在小溪边,手里捧着有些清冽的溪水,洗了洗脸,接过来小厮徐有福手里的毛巾。 “有福啊,东西都带上了?” “公子,咱是去读书的,您这?”蹲在王凝之旁边,徐有福心惊肉跳,这位主子从小就不安生,明明出生在文化世家,却对习武感兴趣,剑术,刀术,弓箭,就连陷阱都会做。 不仅如此,跌打损伤,揉筋捏骨,他还跟着一位老中医学了不少,最后因为胡乱配药,被老中医用扫帚赶出医馆。 用王羲之大人的话来说,就是典型的‘不务正业’不知所谓,除了读书,什么都感兴趣。 可是,这位爷最喜欢的,却是一些让人尴尬的小手段。 就比如现在,匕首,短刺,几个简易的陷阱,加上一些毒药粉,泻药,痒痒粉,都在包裹里,徐有福还被警告不许和家里说。 可平时都是去打猎才会用的装备,现在拿着去书院,是什么打算? “你懂什么,一路山高水远,江湖深啊,谁知道哪里会跳出来一只虎?哪里会跳出来一群山贼?” 王凝之不耐烦地回答一声,“而且万松书院,一听就是卧虎藏龙之地,肯定少不了江湖切口,对了,上次咱们找到那个迷香,也带上了?” 功夫是要学的,可是手段也不能少,这就是王凝之一贯的态度,艺多不压身嘛。 “都带上了,公子,其实这太平世道,哪儿有那些危险,再说了,万松书院是咱王家的亲戚,王兰小姐您小时候还见过呢,哪儿有什么……” 看着王凝之的神色,有福很懂事地闭上了嘴,两人再次上路。 心怀激动,王凝之深深地呼吸一口,终于从家里出来了,为了避免被扣下,只能装作一副不想出门的样子,天知道王凝之已经盼望这一天多久了。 “呜啦啦啦火车笛,随着奔腾的马蹄,小妹妹吹着口琴,夕阳下美了剪影……” 黄昏下,一前一后两个人,背影拉得很长,一个背着小箱笼,一个挑着扁担,身后还牵着两匹马,足足一个双人版西游记。 “有福,咱们是要去上虞过夜是吗?” “对,公子,就前头不远了,我去过几次的。”徐有福指了指前面山头,“翻过去就是祝家庄,那地方挺好,尤其是糕饼,比咱们山阴的还要甜。” 翻过一座小山,在阳光即将消逝的时候,王凝之主仆二人,踏上了祝家庄。 街上人来人往,挑着农具的,收拾摊子的,还有正在抓紧清货的几家,王凝之一路看过去,直到眼前的两层酒楼。 “明月楼?好名字啊,咱们就住这儿。” “二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肩膀上披着一条沾着茶水的毛巾,店小二笑容满面,从衣服上就能看得出来,眼前这两位应该是有钱人。 “住店,也要吃饭。”王凝之一边上楼,一边打量着客栈,大厅里倒是有不少客人,大家只是看了自己一两眼,就各自去喝酒聊天了,看上去并没有想象中的江湖人。 很快,靠窗的座位上,三个小菜,一份儿烧肉,王凝之和徐有福开始了晚餐。 “小二,你过来。” “公子,您有什么吩咐?”店小二眼睛尖,尤其是在刚才领人进房间的时候得了赏钱,这时候分外热情。 “钱塘还有多远,几天路程?” “钱塘啊,那您还有走上一日,到了江边,乘船前往,一夜的功夫就到了。” “好,去把洗澡水给我烧好,再问一声,祝家庄这里,有没有什么江湖豪侠?” “哎呦,您在说什么呀,咱们祝家庄,那可是有名的安定,这里有祝家在,那些山贼强盗的可不敢来,最多就是几个小偷小摸的,上次我们还在店里抓到一个,我当场就给了他几个耳光,打的那家伙人仰马翻……” “好了,帮我把洗澡水烧的热一些,解解乏。”塞给小二几个铜钱,看着他离开,王凝之叹了口气。 “公子,您就别想着那些什么江湖了,哪儿有什么大侠啊,我活了这么多年,就从来没听说过。就算有几个什么蒙面大盗,最后也都被官府斩了头。” 徐有福想笑又不敢笑,只能劝慰着。 “什么江湖,本公子可是良民,”王凝之哼了一声,刚站起身,后头一个声音响起:“这位公子好,贫道有礼了。” “嗯?”王凝之转过头来,一个笑呵呵的中年人就站在门口,手里一把拂尘,还穿着一件道士服。 “干嘛?我没钱请你吃饭!”无神论者王凝之对这位道士表示完全不感兴趣。 “呵呵,公子,贫道观你很有道缘,不妨聊一聊。” “哦?那你坐。”王凝之有些好奇,难道自己遇到了那种传说中的高手,能给自己醍醐灌顶,打通任督二脉? 果然我的主角光环来了吗? 想到这里,王凝之拱拱手,问道:“道长,怎么称呼?” “贫道孙恩,琅琊人,自幼在山上修炼,后随朝廷南迁,如今在五斗米教中,你叫我清虚道长便可。” “孙恩?”王凝之眼睛一瞪,这就是传说中,最后害死了王凝之的家伙? 印象中,王凝之深信五斗米道,孙恩攻打会稽时,不听手下进言,不设防备,祷告后相信已请得“鬼兵”助阵,因而与诸子一同遇害。 这绝对是个让人哭笑不得的故事,却没想到,原来孙恩就在这里出现了。 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笑得十分和煦,站在一边的徐有福不自觉地往一边缩了缩,他可是很了解这个笑容的。 “小孙啊,那你说说,找我什么事儿?” “嗯,贫道清虚,俗家名字不称也罢,公子,我观你骨骼清奇,神韵丰然,与我教颇有缘分,这才愿前来点化于你。” 孙恩双手叠放在腿上,拂尘和下巴上的胡子一起随着他的呼吸而一抖一抖,倒是有些神采。 “这样啊,那小孙,你来说说,打算怎么点化我?”王凝之一边嚼着热气腾腾的肘子肉,一边问。 “公子,贫道清虚。”孙恩脸上胡子抖了抖,再次强调。 “好,我知道了,小孙你说。” “罢了,这不重要,”孙恩无奈地说道,“我五斗米教传承自春秋之道,所谓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大道无名,长养万物。”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王凝之皱了皱眉,一脸郑重。 “果然公子有灵性,如今正是春意盎然之时,万物复苏,五斗米教也广招门生,公子既然有缘,不妨与我共入教中。” “小孙啊,我跟你说,想要拉人入伙,首先你要说有什么好处才行,不然谁会搭理你啊?” 王凝之搓搓手,说道:“我要是加入的话,是不是有钱花?” “这个,”孙恩脸上露出难色,回答:“如今正是五斗米教的开拓之机,钱财上倒是有些许困难,不过有大家的帮助,肯定会蒸蒸日上。” “说白了,就是要我花钱入会?搞清楚,传销也要有个由头,哪怕是假货呢,你也要有买有卖才行,那你说说,还有没有别的好处?” “这,”孙恩已经有些后悔和这位搭话了,本来想着蹭顿饭,要是能把这公子哥忽悠进来,最近就不缺钱花了,谁知道这家伙一点没有文人的那种视金钱如粪土的气质。 “我教中信徒无数,公子多交些朋友,就算是未来仕途,也会有些帮助,哪怕寄情山水,也不乏知己好友相伴。” “拉倒,连你都信的,脑子能好到哪里去,小孙啊,你还是去外地,找几个冤大头好了,在城里这么忽悠,小心被抓了。” 王凝之有些无趣,就打算离开了,真是想不通,那个前世的王凝之,怎么会相信这种低劣的东西,挂着羊头卖狗肉,这个孙恩,摆明了就是拿道家的大旗忽悠人的。 “公子,贫道清虚,”孙恩的脸色也变得难看了许多,说道:“五斗米教传承千年,上达天意,若是你如此诋毁,难保不会受到上天的惩罚。” “哦,你是在威胁我了,那就来,让我看看你一个传销头子,有什么本事。” 王凝之冷笑一声,端起热茶,站起来走了一步,却很‘不小心’地让杯子滑落,食指一弹,一杯水洒向孙恩。 “你!哎呦!”孙恩来不及躲闪,半边道袍都被沾上茶渣子,就连拂尘也沾了水,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对了,道长,”王凝之出门之前,终于叫了孙恩一次道长,“多谢你请我吃饭。” 说完就给店小二使了个眼色,对于赏钱都比饭钱多的客人,店小二当然是表示支持的。 不理会后头被店小二揪住胡子要求付钱,还在努力跟自己叫唤的孙恩,王凝之扬长而去。 “公子,你不会把咱那包痒痒粉给人家?” 刚一上楼,徐有福就赶紧压低了声音问,他刚才看得明白,在泼出茶水之前,王凝之可是在里头洒了一小包粉末的。 “你看那家伙,尖嘴猴腮,像不像个猴?猴子嘛,就该活泼一些。”关门之前,王凝之笑着说了一句。 第四章 小霸王 大清早,王凝之刚起来,伸个懒腰推开门,就见到徐有福着急忙慌地上楼,看见自己就奔过来,一把揪住王凝之,上下打量:“公子,您没事儿?” “慌什么,我能有什么事儿?说,怎么了?” 徐有福结巴着回答:“楼底下,有十几个人来,一看就不是善茬,我从后门进来的时候,小二跟我说是来找咱们的。” “谁?”王凝之一边让徐有福进门,一边低声问。 “小二说是祝家的公子,叫祝彪的。” “祝家?”王凝之沉吟了一下,皱起眉头,“没听家里说过和祝家有什么关系啊?算了,下去看看就是了。” 在箱笼里翻了翻,王凝之在身上带了不少东西,看得徐有福胆战心惊,沾着毒粉的匕首,一按就能突出尖刺的指环,还有夹在耳后的小针,咽了口唾沫,试着开口:“公子,青天白日的,可不能闹出人命啊。” “慌什么,打个招呼罢了。”王凝之一边把痒痒粉藏在袖子里,一边听着外头的脚步声,不等对方砸门,就推开了门,笑呵呵地说道:“各位,找谁?” “你是哪个跟清虚道长作对的臭小子?”一身灰色仆人服装,却一点儿低眉顺眼的仆人样子都没有,几个人手里拿着棍子,鼻孔朝天。 “哦,你们也是清虚道长的朋友吗?快带我引荐一下。”王凝之扫了一眼楼下正在喝茶的公子哥,急忙往前走,一边拉住一个仆役。 还没等反应过来,众人就一起出现在楼下。 “怎么回事?”祝彪看着五大三粗,却穿着一件文人长袍,不过脸上那股盛气凌人,只比他的仆役们更强。 “公子,这人说他是?”仆役下意识回答,却发现自己也不知道对方是谁。 “在下王凝之,会稽山阴人,这位公子,我刚才听你的家仆说,你认识清虚道长?” 祝彪一双刻薄的小眼睛转了转,也随意拱了拱手,说道:“这位兄台,在下祝彪,祝家庄人,你可知道这儿昨日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居然敢捉弄道长?” “知道,昨儿我晚上来此居住,听到一个臭小子还跟人吹嘘,说什么那道长徒有虚名,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罢了,祝兄,看你的意思,那位道长是有些本事了?” “哼,清虚道长的神迹,哪里是凡人能见到的?我也是有幸得见,道长见我上有机缘,这才允我入五斗米教。得知在我祝家庄上,居然有人敢对道长不敬,这才来代表我五斗米教,教训一下这个不知死活的,然后丢出祝家庄。” “原来是这样,祝兄,快与我说说,让我也能有幸长长见识,小二呢,快上几个菜,祝兄清早就来了,想必还没用早餐,我们一起。有福,快请几位小哥,一起用早餐。都算在我账上。” 见到王凝之这么上道,祝彪哼唧一声,摆了摆手,几个护卫都散开了,很快,一桌子香气喷喷的早餐就被摆上了桌。 一边挖着碗里的小米粥,王凝之一边套着近乎,“所以,这位神仙,是真的有法术?” “什么叫法术?那是我教天君听到教徒的虔诚心愿,降下神迹,你以为是江湖上那些不入流的把戏?” 祝彪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目光审视着王凝之,都感到有些晦气了,自己又不缺一口吃的,何必跟这么个蠢货讲解? 不过下意识接过来王凝之递过来的凉拌鲜笋,尝了一口,还是觉得味道不错,既然这样,就先吃个早餐再说。 “祝兄,你能给兄弟透露一下,那位大仙,有什么神迹吗?好让我也开开眼界。” 祝彪皱了皱眉,这种事情怎么能随便跟一个外人说呢,虽然说五斗米神教广纳贤才,可是作为一个有心计的人,祝彪并不打算让自己身边都是些竞争者。 “上天垂怜,方见神迹,若是无缘,何必苦求?这位兄台,你机缘未到,便是告诉你了,也于你无益,反会伤你功德……” “所以,你是不打算告诉我了对吗?” 伴随着王凝之这句话,场面突然冷了下来。 好不容易拼凑出几句文绉绉的话,还被人突然打断,祝彪一口气卡在喉咙里,顿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刚要发怒,却发现那个低眉顺眼的小子,正靠在椅背上,双臂环胸,用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看着自己。 这还得了? “你!”刚要开口喝骂,祝彪却突然眉头一皱,哆嗦了一下,下意识抱住自己的肚子,就在刚刚,腹内的绞痛,几乎让他抬不起头来。 还没反应过来是自己吃坏了什么东西,就听到旁边桌子上,几个随着自己来的仆役,都哎呦哎呦地惨嚎起来。 “怎么回事?”祝彪下意识说了一句,刚要爬起来去茅厕,就听到一个冷冷的声音。 “还用问吗?当然是有人下了药。” 抬起头来,祝彪目眦欲裂。 王凝之一边搓着手指,细心地打磨着自己的指甲,一边淡淡说道:“阿彪,你这个样子,可怎么做小霸王啊?陌生人给你的东西,看都不看就直接吃,很容易出事儿的。” 说着话,王凝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脸,已经疼的喊不出话来的祝彪只能努力地瞪大眼睛,搜寻着店小二他们,这里是祝家庄,自己出了事儿,他们还想好? “喂,把你的表情收一收,最好谦逊一点儿,我给你吃的可是毒药青口散,一天时间,你就会死。” 祝彪的表情凝固了,努力地开口:“给我解药!” “嗯,还不傻,知道要解药,我问你啊,你来找我做什么,是谁让你来的?” 祝彪已经明白眼前这个人就是自己要来找的家伙,可是眼下受制于人,尤其是中了毒,还要命,只能低声回答:“是孙神仙告诉我们有人对他不敬,然后我娘说,人在祝家庄,就由我们处理。” “你这么蠢,会相信孙恩那个骗子就算了,你爹娘也这么蠢?祝家庄是怎么维持下去的?” 王凝之表示着实不理解。 “你懂什么?”祝彪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孙神仙会剑斩妖魔,手探油锅,有大神通!” “啥玩意?”王凝之眯着眼,难不成还真有什么神鬼莫测? “快说,具体点儿!” “哼,白纸引鬼,仙水显影,银针定型,金刀断魂,这就是剑斩妖魔!你最好把我给放了,然后跟我去赔罪,否则的话……哎呦卧槽!” 祝彪哀嚎着,看着自己桌子上的手被王凝之深深地划了一刀,血已经沿着手腕流了下来,触目惊心。 第五章 孙神仙 王凝之耸了耸肩,把刀子收了回来,嫌弃地擦着,“叫唤什么,好好的人话不说,拽什么成语?” “老老实实给我说清楚,再装神弄鬼,我先割了你的舌头!” 见到王凝之的刀子手上转来转去,祝彪显得老实多了,“就是用一张白纸,把鬼给引来,然后喷一口仙水,鬼就会出现在纸上,用银针固定住白纸,鬼就逃不出去了,最后用金子把它切断!” “啊,这么蠢的骗术,你们居然相信?”王凝之咂咂嘴,下意识就觉得自己发现了一条生财之道,这个时代的人,恐怕还不清楚这些在后世被当做笑料的骗子手段。 这不就是经典的白纸印鬼么? 用毛病蘸着碱水,在白纸上画出鬼的形状,然后晒干,当然就什么都看不见了,之后喷上去姜黄水,在作用之下,白纸上会呈现出红色的鬼的样子,最后把纸裁成两半,就算是‘剑斩妖魔’了。 不过孙恩这家伙还是有点胃口的,居然用金子来切,看来祝家是被骗了不少钱啊。 想到这里,王凝之也懒得听什么其他神通了,无非就是些江湖骗子的惯用伎俩,不过这个孙恩既然这么不识抬举,还想着来报复,那就要给他一点‘小小的’教训。 危险当然要消灭在萌芽之中,更别说孙恩可是自己的大对头,虽然现在的王凝之已经不把他放在眼里了,不过顺手处理一下,也不算难事。 更关键的是,祝家庄这么有钱,一个骗子都能耍个把戏,拿到金子,那自己这一路的盘缠,看来是可以翻倍了。 尤其是王家向来对孩子们管教很严,出门王羲之还拿了自己的盘缠去请客喝大酒,名其名曰‘凝之太躁,不宜拿太多钱,免生事端’完全没有一个父亲对儿子的关爱。 钱嘛,谁会嫌多? “那孙神仙,现在在哪里?”拍拍祝彪的脸,王凝之问道。 祝彪已经没多少勇气了,低声回答:“在我家里。” “行,带我去会会这个孙神仙,喏,把手处理一下,看着恶心死了。” 丢过去一块毛巾,王凝之扯着祝彪出门,虽然街上有行人路过,可是看见祝彪这幅样子,谁还敢管,都跟见了鬼一样,慌不择路地跑了。 把祝彪塞进马车里,王凝之也坐了进去,徐有福手里抱着王凝之的小箱笼,坐在车辕上,盯着战战兢兢不敢说话的马夫,至于那几个仆役,都互相搀扶着,勉强追着马车。 祝家。 宽阔的一条长街上,只有零星的几个仆役在门口打扫,别说小摊贩,就连行人都不见有几个,在路过祝家大门前,也都小心地降低音量,两座灰色的石狮子蹲在门前,张牙舞爪。 不过平静的美好上午,都被那辆像是野猪一样冲撞的马车给打破了。 仆役们远远瞧着是祝彪公子的车,也都努力地挤出笑容来,不过很快他们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儿了。 从马车上下来的公子哥,嘴歪着,眼斜着,走路都哆嗦,而他身边那一位,怎么看都不像个善茬。 “公子?”一个仆人试探着问道。 “处理一下,时间托得越久,你的毒就越深。”在祝彪耳边低声来了一句,王凝之就拖着人往里走。 “滚!快滚!”祝彪扶着肚子,瞪了一眼,马上让几个仆役都散开,自己和王凝之进了院子。 一条青石大路一往直前,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小花园,一边是苍翠的璃竹,里面还有潺潺的水声,一边是红黄相伴的花团锦簇,相映成辉。 和王凝之预计的麻烦不同,远远见到祝彪,家里的仆人丫鬟们都溜得飞快,这一路上畅通无阻。 绕过翡翠屏风,进了大厅,却只有一个老管家,见到王凝之面色不善,祝彪急忙问:“老张,我爹娘呢?孙神仙呢?” “少爷,他们都在后头秀楼里,给小姐看病呢。这位是?”老张狐疑地看着王凝之,却没等到回答。 “夫人,您的女儿心绪郁结,才会食欲不振,精神恍惚,体虚阴寒,所以有外邪入侵,鬼怪作祟,这样,我来为她施法,去除妖邪,只不过近日作法太多……” 秀楼里,看了看坐在帘子后面的少女,孙恩抚了抚自己不多的几根胡须,淡淡开口。 而坐在他旁边的,是祝员外及其夫人。 祝员外看上去倒是个和善的老头子,微胖,脸上的肥肉一颤一颤,一把大胡子悬在下巴上,短短的两条腿晃悠在椅子下,鞋底蹭着地板。 另一头坐着的祝夫人,可就不一样了,虽然已经上了年纪,可是身形消瘦,水蓝色的衫子和深色长裙,长长的袖口托在桌面上,一只翡翠镯子吊在她的手腕上。 头上插着一只金簪子,上头的珍珠随着她的举动而轻轻摇晃。 一双微大又狭长的眼睛里,没一点温情,尖尖的下巴上头,有些刻薄的嘴角,不过此刻却带着担心的神色看着帘子后面的女儿。 听到孙恩的话,祝员外急忙说道:“孙神仙放心,这次您为小女施法,祝家必有重谢,我等虽无机缘,也愿意为五斗米教做些贡献,还请您不要见外,万勿推辞。” 孙恩微微一笑,还没开口,就听到外头一阵儿脚步声,皱起眉来,说道:“贫道做法,不可打扰,否则扰了天仙清修,可是大罪过。” “是什么人在底下喧闹?快些赶走!”祝夫人柳眉一立,吩咐一声。 不过仆人还没走出去,祝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孙神仙!快救我!” “怎么回事?” 两个人走了进来,正是王凝之和祝彪,大略扫了一眼,看见孙恩那张让人不爽的小胖脸,王凝之就冷笑了两声。 坐在桌边的椅子上,王凝之淡淡开口:“孙道长,这才一天不见,就迫不及待了?大清早的就找人来请我上门?” “无知小辈,居然敢上门挑衅,真是作死!”孙恩一看见王凝之,就想到了自己昨儿被强行要账,最后悲惨挨打的事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小胡子乱抖。 祝员外和夫人对视一眼,也都明白过来这就是孙恩说的那个狂徒,刚要开口拿下他,却见到王凝之摆了摆手。 “祝员外,夫人,还是先去关心一下你们的儿子。” 众人这才把目光放在王凝之脚边坐在地上低声哀嚎的竹彪,都不用问,这家伙就十分主动,带着哭音:“爹,娘,这家伙给我下了毒,青口散,儿子活不过明天了!” “想活命就闭嘴!我可没空听你哭,”王凝之踹了一脚上去,先声夺人,虽然只有自己和徐有福两个,却让祝家投鼠忌器,祝员外神色慌张,张了几次嘴,不知道该说什么,而祝夫人却神色冷峻,淡淡开口:“你是谁,想做什么?” “在下王凝之,清早起来就遇见这些事,真是晦气,到府上来,就为了和这位孙神仙说说话,”王凝之冷笑着回答,把目光放在孙恩身上。 “小孙,你不是有大神通吗?去给他解毒,让我来欣赏一下,不过提醒你,你只有一天时间。” “这,贫道乃是出家人,虽可神遇太上老君,却不知岐黄之术,”孙恩看了看地上的竹彪,这家伙面色灰暗,人都有些抽搐了,谁敢接手? 第六章 神仙术 “王公子,祝家不知深浅,多有得罪,还请您千万别见怪,赐下解药,祝家必重礼答谢。”祝夫人瞟了一眼孙恩,并不在意。 “好说,不过我不需要你的重礼,就像看看这位孙神仙有什么大神通,这样,小孙给我表演一下,要是好呢,我就让这小子活,不然就让你陪他一起死。” 看了一眼神色不定的祝员外,王凝之笑了笑,继续开口:“还请员外和夫人不要做一些浪费时间的事情,我既然敢来,就不怕你做手脚,只不过你儿子多受些苦罢了。” “怎么,小孙,不愿意搭救你的信徒?不是有什么剑斩妖魔,手探油锅吗?来展示一下,说不定我也能加入五斗米呢?” 孙恩看到祝员外的神色,就知道今儿是躲不开了,站了起来,一甩手里的拂尘,说道:“无知小儿,既然如此,今天就让你在旁观礼。” “员外,夫人,正好我为小姐祛除妖邪,还请为我准备器皿。” “快,快去!”祝员外指了指外头的仆役,这时候已经有不少人手里拿着武器,就守在小楼下了,不过看到王凝之那一副平静的样子,反而让人不敢轻举妄动。 随着一众人下楼,王凝之就站在那里,双手抱胸,冷冷地打量着院子里的一切。 一口油锅已经被架起来,还有生油放在一边,几只洁白的瓷碗放在一边。 而孙恩从一边的口袋里取出黄色道袍,披在身上,又抽出桃木剑,在焚香前,翩翩起舞。 “老君下凡,请神听;有妖作祟,欲猖行;今我执剑,破五行……” 看得出来,这家伙骗人的阵势还是不错的,这小词编的是一套一套,大神跳的也不错,就是腰宽体短,有些搞笑。 不过王凝之刚打算笑一声,就看见不仅仅是祝家的各人,就连自己的小厮徐有福,都是一脸的崇拜。 踢了一脚,让徐有福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王凝之继续看着孙恩的行动。 “白纸引鬼!” 孙恩突然站定,大喝一声,一边的仆人急忙从桌面上孙恩在香烛前摆放好的一叠纸上取来两张,挂在孙恩面前,而孙恩则把手里的桃木剑指向白纸,嘴里念念有词。 “仙水显影!” 王凝之冷笑一声,一把推开仆人,自己走上前,拎起来桌面上的碗,瞧了一眼,转过头看着孙恩。 “你要作甚!”孙恩瞪大了眼睛,右手桃木剑斜斜指向天,左手颤巍巍地指着王凝之。 “干嘛,你这是要引天雷轰死我?什么姿势!”王凝之鄙夷地扫了一眼,说道,“孙神仙,我也学了几招仙术,今儿咱们就比一比,谁能抓鬼!” 说完,王凝之一口咽下碗里的姜黄水,又一口喷了出去,左侧的纸上,顿时一只红色的鬼油然而现。 “好,轮到你了,去端杯水过来!”指了指一边的仆人,王凝之冷声说道。 仆人们在见到王凝之居然也能抓鬼的时候,早就惊魂不定了,听到他吩咐,急忙去一边端了碗水过来。 祝员外瞪大眼睛,和祝彪一个样子,傻傻地看着眼前这一切,而祝夫人却神色有些奇怪,只是打量着王凝之和他手里的碗。 接过来一碗清水,孙恩眼珠子一转,说道:“此水怎可做仙水?你拿了我做法后的仙水,却给我一碗白水?” “是么?原来功夫都在水上啊?这才是神迹?” “那是自然!我以天术引来的仙水,才可定鬼!” “哦,”王凝之淡淡回答,转过头,“夫人,你想不想定鬼啊?去弄些姜黄水过来,今儿祝家庄,人人可做神仙!” 听到姜黄水,孙恩的表情一下子僵硬了几分,还不等他想到什么说辞,王凝之就冷笑起来,说道:“碱水画鬼,晒干了再用姜黄水显形,太低级!” 听到这里,祝员外和夫人的表情也有几分变化,不过还是很犹豫。 “这几个瓷碗是干嘛的?干嚼鬼骨吗?”王凝之却不给孙恩什么时间了,这场闹剧,也该结束了。 喷了一口姜黄水,晚上显现出妖怪痕迹,王凝之一把将碗摔碎在地上,捡起来一块碎瓷片,砸在孙恩手里。 “嚼!给我嚼!” “你,岂有此理!”孙恩看着周围人的眼神,心里暗道不妙,从王凝之也能抓出鬼开始,自己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你如此污蔑神迹,待天神震怒,后悔莫及!三日之内,你必有血光之灾!”孙恩大喊一声,一甩拂尘,一副受到了伤害的样子,就要离开。 但是,王凝之可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祝家这些人还不敢对一个神棍动手,自己却没有这个顾忌。 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抓孙恩,孙恩眼疾手快,侧过身子,反手就把拂尘砸在王凝之身上。 然而,王凝之这么多年,在家里人强烈反对下,还坚持到如今的三脚猫功夫,可不是一个江湖骗子能对付的。 一把打开拂尘,电光火石只见,王凝之的右脚狠狠踩在孙恩的膝盖上,伴随着一声悲呼,孙恩清楚地听见了自己骨头裂开的声音。 跪在地上,孙恩凶狠的表情终于散去,换上了一副哀求的嘴脸。 “这位大哥,不,这位大侠,你行行好,放了我,我也就是混口饭吃,没害过人的。” 一把扶起孙恩,在他面露感激的时候,王凝之压低了声音:“小孙,你可能真的没害过人,可是我不一样啊,我是真的会害人!” “啊?”孙恩脸上的表情还没来得及变化,就被王凝之拖着向前。 “来,你不是会手探油锅吗?今儿给我表演一个!” 早在孙恩第一次要求封上白纸的时候,王凝之就在这里悄悄把火折子丢进了油锅下头的柴火里,刚才推开仆人的时候,又给徐有福使了眼色,如今,一锅沸油已经在锅里翻滚。 看到这一幕,孙恩惨叫一声,大喊:“大侠!大爷!求求你!饶了我啊!” 祝员外面露不忍,刚想开口,就被人拦住,转头一看,祝夫人脸上带着一丝冷酷,正盯着那边的孙恩。 “去,到县衙里找王捕头,告诉他我家里进了个骗子,如今已经抓住,请他来提人。” 清冷的声音里,充斥着祝夫人的愤怒。 “啊!啊!啊!” 王凝之是真的没想到,这个孙恩,一点武功都不会,居然真的能挣脱自己的控制,看来人在极度的刺激之下,确实能激发潜能。 退后一步,免得随着他手臂溅射起来的热油落在自己身上,王凝之看着孙恩那只已经变形扭曲,还冒着烟的右手,满意地点了点头。 而孙恩这个时候,已经目眦欲裂,蜷缩在地上,抱着自己已经焦黑的半条手臂,精神恍惚,又哭又笑,还时不时大喘着气哀嚎几声。 “王公子,还请留步。” 王凝之刚从一边取了跟棍子,就听到后头的声音,转过头一看,祝夫人正微笑着看着自己。 “王公子,他已经是个废人了,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捕快们很快就到,我会让他这辈子都呆在阴暗的牢里,今日您为我祝家扫清妖人,实乃我祝家之幸,还请您一起用餐,万勿推辞,厚礼随后便到。” “娘,”祝彪在地上伸出手,想要拉一拉老娘的裙子,提醒她自己还在受苦呢,见到王凝之的手段,让他更是胆战心惊,只觉得自己已经命不久矣。 “不成器的东西!”祝夫人冷冷地扫了一眼地上的祝彪,又看着王凝之,微笑开口:“王公子,犬子没出息,搅扰了您,还请您高抬贵手,饶他一命,祝家必感恩戴德,绝不敢忘。” 说完,祝夫人还深深行了一礼,而这个时候,祝员外也反应过来了,急忙一起行礼,带着讨好的笑容。 “夫人放心,公子哥不过是有些顽皮,我不会为难他,那也不是什么毒药,你现在是不是已经好多了?” 王凝之淡淡地看着祝彪问道。 祝彪茫然的脸上大汗淋漓,这时候缓缓站了起来,摸了摸肚子,一股子惊喜涌上眉间。 “不过是些蚀肠胃的药,喝两天粥就好了。我又不是什么坏人,怎么可能随身带着毒药害人呢。” 王凝之堂而皇之地说着话,和祝员外夫妇一起离开小楼。 祝彪发誓,自己这辈子都没见过这样的人,冷酷,多变,狠辣,见识宽广,还会些功夫,并不择手段,可是这些跟他的不要脸比起来,那都不算什么了。 随着小院子里的人渐渐离开,小楼上,窗帘后头,一支镶嵌着碧绿翡翠的珠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第七章 微雨 “说白了,就是些江湖骗术而已,倒不是员外和夫人孤陋寡闻,只是道不同,自然不明了,我以前就在书籍中见过这些东西,所以才会知晓。” 前厅的餐桌上,王凝之放下手里的筷子,笑呵呵地说道。 祝员外在知道儿子没什么事儿,并且家里的骗子也被拿下之后,就一副小老头样子,吃吃喝喝,舒坦自在,甚至高兴地和王凝之举了几杯酒。 而祝夫人却有些不同,言语之中,一直在探寻王凝之和孙恩的关系,直到了解之后,才算是放下心来,尤其是得知王凝之的家世之后,更变得尊敬了许多。 王凝之冷眼旁观,总算是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这祝家庄,说了算的,恐怕是这位不苟言笑的祝夫人。 酒足饭饱,王凝之正在想着该如何讨要一下答应给自己的厚礼,就听见祝夫人说道:“王公子,今日已过正午,如果此时去钱塘,恐怕夜里只能留宿野外,不甚安全,不如在祝家休息一晚,明日一早出发,我们也好准备一些礼物,与你随行。” “呵呵,夫人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安排人带王凝之去了客房,祝员外皱着眉头,问道:“夫人,这小子虽然帮了咱们,可是他行事手段颇为毒辣,还会用毒药,很是阴险,何必要留他?” “我已经让人飞马去会稽山阴询问消息了,如果他真是王家子弟,当然要好生招待,这可是我祝家找个靠山的大好机会,如果不是,”祝夫人眼里闪过一丝冷芒,“那就抓了送去王家,同样是一件机缘。” “夫人深谋远虑,就听你的。对了,祝彪不知道怎么样了,这小子藏在房里几个时辰都不出来,我去看看。” 祝员外咂咂嘴,对自己这位夫人,那可是言听计从,不过成亲多年,依然不是很能受得了夫人这种神情,急忙找个借口就要开溜。 “慢着,他能有什么事儿?不过是被人收拾了一顿,不敢露面而已,你还是先看看自己的宝贝女儿。”祝夫人冲着门口努努嘴,屏风后头,一支精致的珠钗摇摇晃晃。 “英台?”顺着夫人的目光看过去,祝员外愣了一下,开口问道。 “爹,娘。”屏风后,一个娇小的身躯露了出来,一捆秀发绑在脑后,俏丽的女儿几步走来。 “哼,你不是说,要是不让你去读书,就再也不下秀楼,要绝食而死吗?”祝夫人对于女儿的笑脸不屑一顾。 不过祝员外却不同,急忙把女儿牵着坐下,关怀之情溢于言表。 “英台啊,今儿你也看见了,可不敢像你哥一样,不学无术,以后嫁了人,还不是任人欺负?” “怎么会呢,我有爹娘在后头撑腰,谁敢欺负我?不过今儿那位王公子,可是当真厉害!” 祝英台拉着老爹的手,一边说着话,一边在祝夫人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冲着老爹使眼色。 祝员外眼珠子转了转,虽然不明白女儿是想做什么,不过配合多年,马上就:“对啊,王公子聪明过人,又有见识,确实是一位难得的青年俊才……” “好了,”听着父女两人的话,祝夫人皱起眉头,冷冷地看过去,“英台,说罢,你又想做什么?” “娘,我想去钱塘,万松书院。”祝英台看向夫人,迟疑了一下,才开口。 “你做梦!一个女子,整日里不安安静静待在家里,已经是给你太多宽容,如今还不死心?” “娘!”祝英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们也听到了,那王凝之,如果不是读书多,学问深,岂不是和哥哥一样,被一个江湖骗子给耍得团团转?” “那又如何?你是个女子!”祝夫人口气生硬,不满地看着祝英台,又把矛头指向祝员外,“都是你,从小娇惯这些孩子,祝彪吊儿郎当,不思进取,英台又如此跳脱,满脑子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想法,以后嫁了人,还不是被夫家厌恶?” 祝员外张大了嘴巴,看看女儿,又看看夫人,不知该如何回答。 祝英台却底气十足:“娘,在家里,我是个女子,可是去了书院,我就未必是了,难不成那些夫子们,会拉开衣服看我的身份?” “什么意思?” “女扮男装!”祝英台笑得开心,这可是自己好不容易想出来的法子。 “胡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江湖上的游侠?平日里女扮男装出去游玩,还真以为别人看不出来?” “哼,上次我假装是个大夫来家里,你不也没看出来?这样,娘,我们试一试便知。” “怎么试?” “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吗?这位王公子就要去钱塘读书,而且人极其聪明,目光毒辣,如果他都看不出来我是个女子,那其他人自然不在话下,如果他能看得出来,自当我从没有过这个想法。” 听到女儿的打算,祝员外急忙摇头:“这怎么行,那小子做事不讲规矩,要是他以为你是故意骗他,还不知道要怎么对付你,这可不……” “好,就按照你说的做!不过要等明日才行,我们要先确定他的身份!”祝夫人打断了祝员外的话,看着女儿,掷地有声。 不等祝员外反应过来,祝英台就高兴地叫了一声,生怕夫人反悔,急忙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去准备!” 看着女儿离开,祝员外急忙转过头,颇有些恼火:“你怎么能让女儿去冒险呢?” “你懂什么!”祝夫人冷冷地瞪了他一眼,“一遇到你女儿,就六神无主,你也不看看是什么情况!” “英台已经大了,该考虑的不是读书,而是未来嫁人,如果王凝之真是王家子弟,那就是英台的机会!琅琊王氏,不说王祥,王衍,就说王导,王敦,王旷,哪一个不是我朝顶天的大人物?” “如果他真是王羲之,王大人的儿子,那他也就是郗璿的儿子,太尉大人郗鉴的外孙,王家,郗家,用你的脑子想想,这是什么关系?” “如今看英台对王公子很是看重,偏偏我们阴差阳错,和他有了接触,要是两人能有些许未来,那就是我祝家庄天大的机缘!” “否则的话,难道你觉得,等咱们百年之后,那几个不成器的,能守得住这份家业?” “那也不能,那也……” 祝夫人冷笑两声,看着急赤白脸,又不知该说什么的祝员外,继续说道:“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难道英台不是我的女儿?我会害了她不成?” “就算两人没有什么缘分,那也是三年读书,刻苦求学的同窗之谊,将来英台嫁了人,如果家里有什么困难,求上门去,也好有个说辞!” “况且,你以为那是谁,如果他真是王羲之的儿子,那他能看得上我们家?王家能娶我们小门户的闺女?能有一份儿同窗的情谊,也是看英台和她的兄长们不同,确实聪慧,否则的话,我才不会让她去丢人现眼!要是祝彪这种蠢货,估计就结的不是善缘,而是仇家了!” 被夫人教训了一通,灰头土脸的祝员外,一出门,就狠狠地说道:“去,把那几个逆子都喊回家里,给我锁在书房里头,写不出一篇好文章,就别想吃饭!” 看着下人们去找几个不成器的儿子,祝员外这才算是舒坦了一点,转而向着秀楼去,他虽然不如夫人果决,却同样聪明,知道夫人那些话是有道理的,只不过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女儿。 这边祝家一片兵荒马乱,几个公子哥儿都被抓了回来,关在书房里,还没来得及吵闹,就看见一脸惨白的祝彪也被丢了进来,询问之后,所有人都闭上了嘴,乖乖呆在书房里不敢出来。 而祝夫人在得知这一切之后,只是笑笑,并不在意,仅仅是在得知山阴那边传回来的消息后,才去了秀楼一趟。 客房里,王凝之则靠在床边,手里拎着一根还没有蘸墨的毛笔,手指翻动之间,毛笔也旋转个不停,嘴里还哼着歌儿。 “我手拿流星弯月刀,喊着响亮的口号,前方何人报上名,有能耐你别跑!我一生戎马刀上飘,见过英雄弯下小蛮腰……” 坐在门口小板凳上,收拾着包裹的徐有福对这一幕早见怪不怪了,自家公子是有些奇怪的,具体不好说,反正和家里其他的公子们不同就是了。 “公子,看这个天,明儿怕是要下雨了,要去钱塘还要过河,咱们明天还是趁着雨水不大,早点走的好,不然就又要拖一天了。” 从窗户里透进来一股风,王凝之斜着眼看了看,外头黑乎乎一片,星月不见,点点头,“明天记得让那个小二给我们留意一下孙恩是不是真的被锁进大牢,过些日子给我们传封信,给点赏钱。” “好,明儿我一早就去办。” 天刚蒙蒙亮,王凝之就被窗外的细雨声唤醒,端着一杯热茶,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等着消息。 一个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看过去,走廊的拐角里,出现了一排竹伞,很快就到了自己面前。 “你就是王凝之?” “对,你哪位?” 映入眼帘的,是一个看上去身形很小的公子哥儿,唇红齿白,脸色清白,倒是一副好模样,真有做小白脸的潜质啊!王凝之不无嫉妒地想着。 “小弟祝英台,家兄祝彪,王公子应该见过了。” “哦,祝英台啊,你来找我,是,不是,祝,祝英台?”王凝之瞪大了双眼,死死盯着面前这个小伙子。 “对啊,有什么问题吗?” “你是祝英台?这儿是,祝家庄?” “是啊。” 祝英台皱起眉,这个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他认识自己? 却不知道,此时王凝之心里已经泛起了滔天巨浪,难道梁祝是真的? “祝英台,你来找我,是有什么事情?”王凝之定了定神,重新开口。 “王兄,小弟昨夜归家,听说了你的事情,想着自己不日也要前往钱塘万松书院求学,故而想要和你言论诗文。也看看未来同窗的才学。” “可是我很快就要走了,不如我们钱塘见面?到时候我来做东?”王凝之不露声色,决定还是先不管这些,等到了钱塘,看看是不是还有一个梁山伯,自然事情就清楚了。 “不急于一时,小弟也不会占用你多少时间,几句话而已。” “好,你说来听听。” 祝英台露出一个微笑,面前这个人应该是看不出自己的女子身份,那接下来,就真的该考教一下这位王大人的公子了。 今天黎明,已经得知消息,这位王凝之,真的是王羲之大人的二子,王大人的才学举国皆知,就看这位能有几分。 “不如这样,我们对个对联,我出上联可好?” “好。” 四下里扫了一眼,祝英台脱口而出: “天蒙蒙,雨绵绵,晨雾难消,百日纵读经。” “路遥遥,风萧萧,钱塘苦远,万般皆为学。” 顿了顿,祝英台看着王凝之,有些调皮地笑了一下,缓缓说道: “祝家庄里逢神仙,斩妖魔,嚼鬼骨,伸手下油锅!” “远行路上遭鬼祟,破虚妄,诛小人,执笔断谎言!” ‘啪,啪’祝英台鼓了鼓掌,笑着说道:“王兄果然世家子弟,虽不见得多齐整,却难得才思敏捷!” 王凝之只是拱拱手,回答:“献丑了。” 祝英台眼珠子一转,颇有几分灵动之感,突然开口: “求学路难,万般障碍,难绝心念,今遇良才之兄,何愁坐而论道?” 王凝之笑了起来,淡淡回应: “江湖路远,道阻且长,不容大意,未见诚挚之心,敢言高山流水?” 祝英台脸色变了变,似乎在雨幕里更加苍白几分,试探着说道:“王兄,你我二人相遇便是有缘,又有诗文相和,小弟拳拳之意,为何堤防?” “日久方见人心,这世上之人,万般变化,哪里是几句诗文便能放心?正如此时此刻,你来找我,难不成没有骗我?” 祝英台微微张嘴,却不发一言,继而死死抿着嘴唇,嘴唇的颜色几乎和脸色一样白。 “我可告诉你,别以为知道我身份,就能在书院里作威作福,我们是去书院里求学的,不是去江湖里逞凶作恶当老大的,你的这个心思,可以断了!” 王凝之远远看见徐有福出现在小院门口,手里还提着一口箱子,便挥了挥衣袖,站了起来,拿起雨伞,头也不回地走了,只留下一句:“如果你确实为知识而来书院,那我很高兴有你这个朋友。” 看着王凝之走远,祝英台脸上神色变化几次,才放松下来,拍拍胸口,出了口气,瞪了一眼那个已经消失的身影,自言自语:“什么呀,我还以为你能看出来呢,原来是怕我仗势欺人,攀附权贵?你也太小看我祝英台了!” 说完之后,祝英台便高兴地看向小院另一侧的走廊,祝员外和夫人就站在那里,祝员外笑得开心,低声问道:“夫人,既然这小子看不出来,其他人更不可能,只要英台小心些,不会出事的,家里也会派人跟着。” 祝夫人有些无奈地看着跑过来的祝英台,点了点头。 而已经走出祝家的王凝之,一路上都在笑着,徐有福很不解地问:“公子,什么事儿这么高兴?” “有福啊,看来这次去书院读书,会很有趣儿,”王凝之已经从祝英台的反应感觉到,她十有八九真是自己所知的那个人,这时候有些迫不及待想去见见那些故事里的人了。 至于那些警告,不过是给她一个台阶和借口罢了。 真真假假,话里话外,谁又能真的猜出来别人的心思呢? 第八章 嘎嘣脆 两天后,钱塘。 江面上一艘艘的船缓缓而过,雨后的风中,混杂着泥土的芬芳和雨水的湿意。 岸边的码头上,徐有福不住地用鞋子蹭着地上的泥土,最后还是忍不住了,看着那个站在小土坡上一副陶醉状的年轻人喊道:“公子,咱们走,我好饿。” 还沉浸在这股自由的气息中,展望美好未来的王凝之,闻言很不爽地瞪了一眼徐有福,跳下小土坡,接过来箱笼,两人一前一后,向着钱塘城中而去。 问了一声万松书院的位置,才知道在城外的小青峰上,王凝之咬着肉干,行走在这古色古香的钱塘。 魏晋南北朝,这个时期,佛教的兴盛,可以说是达到了顶峰,因为佛教的流行,让建筑也都有了一丝的‘书画式佛意’,圆和生动雕刻,饰纹、花草、鸟兽、人物之表现,乃脱汉时格调,创新作风,算是一个崭新的时期了。 和山阴比起来,钱塘明显要大上不少,也更加有味道。 于是,街上的人们都看着这两人,走走停停,时而驻足在某家院子边上,盯着人家的院墙,时而停留在河岸边的洗衣台上,扣着石头的缝隙,直到他们站在一处酒楼门口,却不进去,而是扒着人家的大门看个不停,这才有个抱着竹竿路过的大娘说道: “怕是两个傻子!” 围观的众人顿时就失了兴趣,谁会闲着没事看傻子? “公子,别这样了,人家都说咱是傻子。”徐有福拉了拉王凝之的衣袖,低声说道,同时尴尬地眼神四处乱瞟。 王凝之这才把注意力收了回来,打量了一眼,马上就踹了徐有福一脚。 “你他娘的,什么意思?打算装作不认识我?” “不敢不敢,”徐有福的话和他的表情表达了截然相反的两个意思。 不等王凝之说话,门里一个不满的声音响起:“你们要不是傻子,就别像个棒槌一样,杵这儿不走。” 王凝之一转头,一个肩膀上搭着毛巾的店小二正斜眼看着自己。 耸耸肩,一抬手,一小块银子飞出去,店小二以一种让人看不起的速度接住,同时换了副脸:“哎呦,贵客,快请进。” “上几个小菜,来壶热茶,对了,我问你啊,万松书院,是这几天开门收学生?” 坐在靠窗的小桌子边,听着客栈边缘一个卖唱姑娘的琴声,王凝之开口问。 店小二有了金钱加持,态度简直不能更好,一听王凝之是问书院的,更是高兴:“客官,您来的正是时候,万松书院三月二十四开学。” “后天?” “对,这两天您就在小店落脚,每到这个时候呀,钱塘里都是各地的学子,您是运气好,店里恰好走了几个商队的,还有几间空房,不然都没地儿休息。” 见到王凝之有些不信的眼神,店小二急忙开口:“客官,您可要信我,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您已经算是来的最迟的学子了。” “为什么?不是还有两天吗?” “嗨,”店小二左右看看,一副不好开口的样子。 王凝之皱了皱眉,又丢了点碎银子过去,说道:“你最好能说出点什么来,爷可不是好糊弄的。” “公子,”小二低下头来,一边装作抹桌子,一边压低了声音:“大家都是提前来,上山去拜访那位陈夫子,顺便送点礼之类的。” “陈夫子?”王凝之有些疑惑,不是说万松书院的山长是王家的人吗?王谦之自己小时候也是见过的,还捉弄了一下他的小女儿,怎么又姓陈了? “是朝廷前两年派来的大人,说是学监,我见过几次,啧啧,好大的派头。” 店小二努努嘴,挑挑眉,颇有些不屑的意思,然而还是很尽责地提醒一句:“据说那位陈夫子,很喜欢一些翡翠玉饰。” “呵呵,明白了,你去给我们安排两间房。饭菜也早些来。” “得嘞,上房两间!”小二转身离去。 “公子,咱们要不要去?”徐有福低声问道。 王凝之摇了摇头,露出一点冷笑:“陈夫子,等上了山再看看他是个什么东西,现在我可没空搭理他,吃了饭,休息一会儿,咱们去看看钱塘湖。” 对于西湖,还有它旁边的灵隐寺,王凝之可是感兴趣很久了,至于万松书院的事情,到时候再说呗,出门嘛,逛吃逛吃才是最重要的。 坐在江南水乡的小客栈里,看着桌面上雪白的馒头,几碟子色彩各异的地道小菜,还有一条肥美的清蒸鱼,点缀着葱花,着实让人食欲大动。 喝了一口鱼汤,王凝之满意地点点头,和徐有福大快朵颐起来。 “客官!请您放尊重点!” 角落里,一个声音传来,徐有福第一时间把手按在腰间的小刀刀柄上,出门在外,没有什么比保护公子安全更重要的事情,转过头一看,原来是那两个卖唱的姑娘,正和几个客人纠缠着。 “小娘子,我家公子说了,要你过来给他唱一曲儿,快些!” 眼看着那人就要去拉坐在凳子上的带着轻纱的姑娘,她身边的小丫鬟急的挡在前面。 “几位公子,小女子不过是卖艺换些银钱,我是和客栈做生意的,不是和客人,还请您坐回去。” 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那个蒙面女子的嘴里出现。 “呵呵,怪不得只弹琴,不唱歌,就这破喉咙,跟火烧了一样,公子?” 坐在那边桌子边的年轻公子,从徐有福这里只能看见背影,听着他开口。 “烦得很,钱塘怎么连个像样的姑娘都没有?唱歌!” “快些唱!不然公子生气了,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几个下人急忙冲着那女子嚷嚷。 “我家小姐嗓子都哑了,还怎么给你们唱!”小丫头尖利地叫唤着,可惜被一个仆人一把推到一边,撞在凳子上,一声惨叫,连人带凳子都滚在地上。 “小丫,你没事?”那女子急忙站起来,过去扶起来眼泪模糊的小丫鬟。 “我没事,小姐,他们欺负人!” “几位公子,这个钱我不赚了,小女子嗓音不好,唱不了歌,这就走。” 蒙面女子一把拉着小丫鬟,又蹲下去拿起古琴,就要离开。 “等等,谁让你走了?” 坐在桌边的公子哥,冷冷地说道。 “哎呦,王公子,别生气,我们这小地方人,没见过什么世面,您可千万别跟她们一般见识。” 店小二刚从后头转过来,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急忙陪着笑脸走上来,一边给那两个姑娘使眼色,一边说道:“这样,我马上就去请几个唱小曲儿的姑娘过来,自当做是给您赔罪了。” “你算个什么东西,滚!”那位王公子冷冷地说道,一个仆人马上过来把店小二拉去一边。 客栈大厅里,虽然还有不少客人,但是此刻所有人都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悄悄打量着这里的一切。 “哼,不能唱歌?那你来赚的什么钱!我今儿偏要你唱!” “唱!快唱!” 店小二也急忙说道:“徐姑娘,你要不就唱一曲儿?” 蒙面女子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重新坐了回去,轻轻摆弄了一下琴弦,琴音再次响起,就像在这水雾一般的江南,荡漾起一层涟漪: “北游临河海,遥望中菰菱。芙蓉发盛华,渌水清且澄。弦歌奏声节,仿佛有余音。 蹀躞越桥上,河水东西流。上有神仙居,下有西流鱼。行不独自去,三三两两俱。” 女子的声音虽然沙哑,却依然字句都押在了琴音上,听得出来,如果不是嗓音的话,这应该是位曲艺大家。 一首娇女诗,融入这曲子中,颇有些意趣。 站起来,躬身行礼,女子便拉着小丫头要离开。 “站住!谁让你走了?”那位王公子有些不爽的声音响起,来到钱塘这几日,还没见到如此不给面子的人,不跟自己赔罪,就想走么? “这位公子,我已唱了曲儿,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哼,唱的这么难听,还敢说自己已经唱了曲儿,就这嗓子,还想赚钱?” “我不要钱了,还请让我们离开。” 那位公子没说话,而是冲着旁边使了个眼色,一个仆人马上明白,走上前来,说道:“唱的难听就算了,把面纱摘下来,陪我们公子喝一杯,要是公子高兴了,爷们还能给你个赏钱。” 这句话一出口,顿时一阵哄笑声,几个仆人都笑得开心,这种事儿明显不是头一回了。 “抱歉,我不陪酒。”那女子低着头,抱着琴就要走,却被人一把推了回来。 “扰了我们王公子的兴致,还唱的难听,不赔罪就想走?过来!” “你们要干嘛!”小丫头再次冲上来,又被摔在地上。 那女子被人拉着,挣脱不过,琴摔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动,折断了,女子也被摔在地上,然而她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琴,眼中两行清泪落下,隐入面纱中。 客栈里众人都撇撇嘴,有些不满,然而都看得出来,这位王公子,恐怕不是个普通人,谁又敢去招惹? 似乎很得意于这种场面,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地枯坐着,就连声音都不敢出,怕惹到自己,那位王公子往后一仰,笑了起来。 “嘎嘣,嘎嘣。”很清脆的声音响起,还不是一两声,而是一连串。 “嗯?” 听到这个声音,王公子转过头来,恰好和徐有福看对眼了。 有些消瘦,脸色不渝,微薄的嘴唇有些发白,带着一丝冷笑,深刻的眼窝里,一双刻薄的眼睛看了过来。 徐有福下意识摇摇头,表示跟自己没关系,不过下一秒,就随着那位王公子的目光一起看过去,脸上顿时哭笑不得,原来那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就出自自己身边。 王凝之嘴里嚼着清脆的萝卜小菜,瞧见众人都看着自己,皱了皱眉:“不吃饭,都看着我干嘛?难道看着我就能饱了?小二,这个萝卜再给我来一份儿。” 寂静的场面,只有那边小丫头低低的哭泣声,和王凝之的说话声。 当然,其中还有王凝之嘴里嚼着脆萝卜的声音。 所有人都再次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看向这主仆两人。 “对了,请那位姑娘过来,她的烟熏嗓很不错,我很喜欢,请她来喝杯凉茶,润润嗓子。” 第九章 英雄救美 王凝之这句话一出口,场面顿时一滞,所有人的目光都变了,谁都看得出来,他这不是傻的分不清场合,而是在挑衅那位王公子。 坐在地上的小丫头傻傻地看着王凝之,就嘴里的哭声都停了。 那位蒙面女子也抬起头,疑惑地寻找发声的人,挂着两行清泪的眼睛,只看见一个年轻的公子哥,很没形象地嚼着萝卜干,靠在窗边的椅子上。 “姑娘,还犹豫什么呢?难道我还能比这个蠢货更让人讨厌吗?” 王凝之手里的筷子就这么直直地指向了那位还没反应过来的公子哥。 而他这句话,明显有了很大的效果,蒙面女子努力抱着自己已经断了的琴,带着还在抽噎的小丫头走了过来。 或许是因为王凝之过于古怪,那位公子眼神游离,看着王凝之身上的衣服和饰物,简单的青色长袍,挂着一珠透亮的翡翠。 凭他的眼力,看得出来,那串翡翠恐怕简直不菲。 不过王凝之的话,彻底点燃了这位公子哥的怒火。 “傻站着干什么!给我把那两人丢出去!” 徐有福叹了口气,站起来,迎着几个仆人走了过去,顺手从长箱子里头抽出一把刀子来。 看到这副架势,那几个仆役倒是也没怂,抽起地上的板凳,就要开干。 “啊!”一声惨叫响起,一个仆人还没冲上去,就倒在地上嚎叫,抱着自己的大腿,腿上鲜血直流,一根不起眼的弩箭就插在上头。 王凝之坐在桌边,手里拿着一把精致的小手弩,笑得开心,果然还是和有福配合多年,默契得很。 “你敢伤人?” 坐在那里的王公子第一时间站了起来,躲在桌子后头,露出一个脑袋来,还用凳子护住自己,喊道。 打架这种事情很常见,也很好解决,可是伤人,要命的事情处理起来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也算是姓王的,王家的脸面都给你丢尽了,藏在那里像什么样子!” 谁承想,王凝之不但没有担心捕快的问题,反而教训起他来。 “我乃是琅琊王氏,王蓝田!你小子……” 一根弩箭就钉在他面前的桌面上,王蓝田顿时脖子一缩,回了桌子底下。 “琅琊王氏?这我知道,王蓝田?没听说过,你爹是谁?” “我爹是王浮,我是王家的!我爹在吴郡可是内史曹大人手下的!” 声音戛然而止,王蓝田看着从自己耳边飞过的弩箭,咽了口唾沫。 “丢人现眼的玩意!别以为姓王的,就能拿琅琊王氏的名头来唬人!我还没见过哪个王家子弟会靠着曹大人的名头混!” “你他娘的谁啊?”王蓝田缩在桌面下,发出了绝望的吼声。 “会稽山阴,王凝之。” 虽然不是很清楚王凝之是谁,不过大家都知道,琅琊王氏,很大一部分族人都住在会稽山阴,而这位王公子,从气势上,估计也八九不离十,总要比那个王蓝田看着厉害些。 “滚,下次再让我看见你用琅琊王氏的名头,我就打断你的腿!” 王凝之冷冷地看着王蓝田一伙人,开口说道。 听到这句话,众人如蒙大赦,王蓝田飞奔出门,没注意一脚踩在那位被钉了大腿的仆人身上,顿时又是一声惨嚎。 “别他娘的挡着我!”一把推开已经跑到门口的仆人,王蓝田的声音还在,人影已经不见了。 别人或许还在猜测,可是靠着王家名头过火的王蓝田,当然知道王凝之是谁。 而且王蓝田是相信了这位就是真的王凝之,否则谁敢光天化日行凶伤人? 小客栈里,鸦雀无声。 “小二,我的萝卜小菜啊,发什么呆?”王凝之用筷子敲了敲碟子,发出的声音才让整个客栈重新活了过来。 “这位公子,谢谢你今日仗义援手。”蒙面女子站起来,端着一杯茶,行了一个标准的女子礼。 “你的嗓子是怎么回事儿啊?特意训练的吗?”王凝之摆摆手,让她坐下,直接问。 女子愣了一下,这才坐下,眼前这个公子,还真是古怪,自己这么郑重其事地行礼,就算是个市井小民,也知道回礼才对,怎么他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儿一样,摆摆手就算打发了? 再怎么看,他也年纪不如自己大啊? 而且问出来的话,也是让人摸不着头脑,这世上还有人能这么训练嗓音的? “我的嗓音不是训练的,是前些日子落了水,受凉之后,又吃了些药,虽然身子是好了,可是喉咙里就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声音也嘶哑难听。” “不难听啊,这可是烟熏嗓,有多少人……哦,对了,你们还不流行这个。” 王凝之看见那女子眼里的疑惑,摇摇头,无所谓地说道:“先吃饭,吃完你再弹会儿琴,我还想听,放心,该给你的钱,不会少。” “可是,公子,我的琴已经断了。” “哦,该死的,”王凝之突然一瞪眼,吓得那女子和小丫头都往后一缩。 “忘了跟王蓝田要钱了,哎呦,”王凝之这边苦恼着,那女子却愣了片刻之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公子不必担心,我家中还有琴,如果下次见面,我再给您弹琴。” “也行,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老是姑娘姑娘叫着,太费劲儿了。” 女子迟疑了一下,面纱下轻轻咬了咬牙,说道:“民女徐婉。” “小姐!你!”旁边小丫头猛地抬头,急忙插嘴,就要打断。 徐婉却摇了摇头,说道:“小丫,在恩人面前,扯谎隐瞒,实为不敬,不可。” 这两人一番话,反而让王凝之傻眼了,问道:“徐婉,徐姑娘,你的名字是有什么忌讳不成?那店小二不也叫你徐姑娘?” “公子勿怪,小女子的名字本没什么,不过之前有些不愉快的事情罢了,为免麻烦,所以我们才搬来这里住,”徐婉顿了顿,说道:“那位小二哥,也只是知道我姓徐而已,还请您也不要……” “明白,徐小小姑娘,咱们相见也算有缘,这两日我就在这里住,要是那个王蓝田再找麻烦,不妨跟我说一声。” 听到王凝之就这么随意给自己起了个新名字,徐婉愣了愣,哭笑不得,只能再行礼: “徐婉谢过公子。” 这一次,又是一个标准的女子礼,然后,看着王凝之只是点点头,继续咬着萝卜,徐婉就明白了,这位恩人,是真的不把礼仪放在心上啊。 雨后的青石小路上,本就行人颇少,现在又已黄昏,饱饱睡了一个下午的王凝之,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兴致勃勃地走在钱塘湖边。 “公子,我看咱们还是早点儿回去,这天估计要下雨。” 徐有福跟在身后,看着王凝之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岸边走,一颗心就没放下过,初春不久,湖水冰凉,要是王凝之掉进去,可麻烦了。 “不是带伞了吗?有福啊,我跟你说,西湖,就是要下雨来看,你没听过,山色空蒙雨亦奇吗?” 王凝之站在一块石头上,伸出一根手指来指着湖面,颇有些指点江山的味道。 “没听过。”徐有福很诚恳的一句回答,就让气氛顿时消匿无踪。 随着小雨淅淅沥沥地落下,禁不住徐有福的软磨硬泡,两人踏上归途。 弯曲狭窄的小路边,三三两两的小竹楼里也点起了灯,橙黄色的光芒透过沿着屋檐而落的雨幕,伴随着雨落在高低不平的青石板上,清脆传扬的滴答声,让整条街都变得安谧雅致。 雨水带来的淡淡薄雾,和湖水微蕴的水气夹杂在一起,更是让人似乎浸润在水雾之中。 由不得两人脚步越来越快,雨水已经从软浓有趣的江南细雨,渐渐变得有些急躁。 贴在一栋栋小楼墙边,伞在斜雨中被打的东摇西摆,半边身子已经湿了的王凝之,正在犹豫是不是该敲个门进去避雨。 短短的院墙,实在无法为自己遮风避雨。 天色骤暗,视线也变得模糊了些,敲了敲门,却无人应答,打量了一眼里头黑乎乎的一片,估计也是还没回家,两人只能继续向前,深一脚浅一脚,鞋子里都灌进了水。 “赶紧,咱们去前头那家,有灯。”王凝之加快脚步,几步就往前而去,身后徐有福紧紧跟随。 刚站在门前,还没来得及敲门,一道闪电自西而东,划破天际,还在闪电末端,带起来几股分岔。 顺着分岔而下的光芒,王凝之张大了嘴,看着这个小院子里,小楼屋顶,两个小小的身影正努力地扒在屋檐边,而闪电直直劈在了烟囱上。 也是因为这只有一小股分岔,所以力量不足,才没有造成什么想象中的画面,看来这里的建筑还是很抗打的,看着单薄的小楼,也不是豆腐渣。 不过,跟着后头的雷声而来的,是两道惨叫声。 “啊!” “小姐!” 视线从烟囱转移,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单薄的身影,直愣愣地挂在屋檐下。 一只手抓着屋檐,另一只手在往上头伸着,似乎想抓到点什么,不过雨水太大,王凝之也瞧不清楚。 而在屋檐边上,另一个身影趴在房顶,努力地伸出手,想抓住那个挂着的人。 又是一道闪电划过,将黑暗的天空照亮了一瞬,王凝之这才看清楚,挂着的和趴着的,都是女子,只不过挂着的那个身形瘦长一些,这时候她的头发都扑了下来,像个女鬼一样,只有抓着屋檐的手臂,洁白如月。 风雨之中,挂着的那位微微摇动,而小丫头则在屋顶哭喊着小姐,却不敢在往外露头,滑溜溜的屋檐即将把她也甩下来。 “往左边抬脚,那儿有块木桩!” 趴在屋檐上的小丫头抬起头,傻傻地看过来,一张脸被雨水,汗水和泪水糊得乱七八糟,看着那个翻过低矮小木门的身影。 挂在那儿的姑娘倒是顾不上看,只能闻言去踩,果然,在屋檐下,稳固房梁凸出部分的木桩就在自己身侧。 躬着身子,抬起一条腿,踩在木桩上,才算是有了点安全感,只是这样的雨水,木桩同样滑不溜秋,别说往上头爬了,站着都十分困难。 “坚持一下!” 屋檐上的小姑娘,傻愣愣地看着那个声音像一头野猪似的,一脚踹开小楼的门,冲了进去,片刻又冲了出来,只是手上抱着一大堆床垫被褥之类的。 一边把那些软东西丢在地上,一边冲着傻傻不知道该做什么的徐有福喊:“快进屋!把软的都拿出来!” 喊完之后,王凝之再次冲进屋子,爬上楼梯,站在上屋顶边缘的梯子旁,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那个姑娘。 很可惜,手臂不够长。 “手!伸出来!抓住我!” 一张极其苍白的脸出现在王凝之的视野中,似乎已经被吓傻了,连哭都不会,只是机械地按照自己的话来行动,一只颤巍巍的小手伸了过来。 然而,还是够不着。 几乎要认命的女子,已经绝望地要闭上眼,却突然看见一股白色的布条甩了过来,砸在自己的胳膊上。 “抓住!” 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地死死抓住了还带着一点温度的布条——两只手。 于是。 “啊!” 刚才还是半吊,现在变成了全吊。 光着膀子的王凝之,站在另一侧,拼命地抓着自己的衣服,和这位全吊的姑娘,展开了拉锯。 把床单被罩全都放在地上的徐有福,抬起头来,却看见了让自己终生难忘的场景。 漆黑的夜空中,风雨飘摇,一道闪电撕裂了黑雾,光芒在一瞬间打亮了整个小楼。 在屋檐边缘的两个人,一里一外,相顾无言。 那女子一脚悬空,另一脚微微踩在木桩上,双手抓着王凝之的袍子,头发散乱地披在肩头,半张脸在闪电之下,苍白如雪。 王凝之半个人都快被拽出梯子,两只手同样扯着外袍,从手臂到脖子,甚至脑门上都青筋暴起,被雨打得都快睁不开眼,还在努力保持微笑。 英雄气概,展露无疑! 下一刻,那女子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同时睁开了眼睛,发现对面那人赤裸着上身,她苍白的脸上顿时泛起血红。 女子瞥开目光,扭动了一下身子,想要避开和他对视,却忘了自己人在半空之中。 于是。 一脚踩空,两条腿无意识地乱蹬了几下。 “哎呦!” 双双落下。 第十章 有福 感谢(朽v歌)的打赏,给你比个心哟! (这还是我收到的第一个打赏,为了学习怎么感谢,我还去翻看了好几本小说,虽然没学会,但是诚意满满噢。) 湿,软,香。 这是王凝之被拉出梯子,掉下小楼,砸进被褥里的第一感觉。 胳膊和腿都很疼,尤其是膝盖这里,似乎在被褥下头还有个石头之类的东西。 一声尖叫,被无情推开。 耳边两个声音一直在叽叽喳喳,让人烦得很,王凝之和身边那位同时发出声音:“闭嘴!” 转过头,只见一个脸色红一片白一片的姑娘就躺在自己不远处。 相继落下,多亏被褥铺的还算合理,撑得也够大。 雨落在脸上,王凝之才算是重新感受到人间。 “快进屋,还在外头怕是要被冻死!” 徐有福扶着王凝之站起来,而那位小丫头也扶着自己小姐,四个落汤鸡进了屋子。 “多谢这位公子,还请您先去换些衣物,小丫,快给他们拿些毯子,恩人?” 回过神来的女子开始吩咐做事,可是没说几句,看见那个还在打量屋子的年轻人转过头,这才想起来自己被拽着的时候为什么会觉得对方有些熟悉了。 王凝之也张了大嘴,愣了一下,才试探地问:“徐婉?” 这不就是自己白天还见过的唱曲儿姑娘吗?只不过这时候她的形象,和白天区别实在太大。 “恩公,真的是你,快些去把衣服脱下,拿去烤烤,我去准备些热汤来。” 徐婉十分局促,心里很是过意不去,急忙开口,还要行礼。 王凝之倒是大方,完全不客气,摆了摆手,回答:“熟人就好说了,你也别瞎忙,赶紧跟你那小丫头去换身衣裳,不然都要受凉,给我们几个毯子就行,有什么话过会儿再说。” “好,请恩公稍候。” 徐婉也不是故作姿态的人,见到是王凝之,反而莫名轻快了些,转身就和小丫走到隔壁屋子,从柜子里取出来两条毯子,给了王凝之便上楼去换衣服了。 擦干了头发,在前厅里没坐多久,王凝之看着墙上简单地挂着几件雨衣,几副书画,书画虽然看着笔力不错,却和自己熟知的那些大家都没什么关系,明显不够名贵,附庸风雅么? 看来这主仆二人,确实奇怪。 “恩公。”徐婉和小丫从楼梯下来,喊了一声,却发现没见到人,只听到厨房里有些声音。 走过去一看,王凝之正和徐有福两人忙活着,徐有福蹲在地上,正在生火,而王凝之煮水烧茶,不亦乐乎。 “你们来啦,过来喝点热乎的。” 徐婉这个时候可以确定,这位公子,是真的与众不同了,先不说什么君子远庖厨,就他现在这幅样子,不修边幅,毫不客气地把自己当个主人,而且又一次不理会自己的打招呼。 于是,徐婉也就放弃了去行个礼的念头,只是和小丫一起忙活起来。 没多久,四个人都重新回到前厅,外头雨声依旧,里面暖意绵绵,一个小火炉就放在中央,上头架着一个嘶嘶作响的水壶,旁边一个架子上,王凝之和徐有福的衣服就挂在上头。 “恩公,您是怎么会出现在这儿的?”徐婉想了想,决定不说那些客套话,直接开口。 果然,王凝之的反应和她猜的一样,并没有觉得不妥,而是很自然地回答:“刚来钱塘,想看看钱塘湖,赏赏景,谁知道这雨如此不讲道理,说下就下,说大就大,正和有福溜墙根儿呢,就看见你们两要羽化登仙。” 王凝之的话让小丫傻傻笑了起来,而徐婉美目微横,似乎有些责怪他如此说话,不过还是抿着嘴笑了笑。 至于在那边的徐有福,已经见惯了王凝之这种样子,只是翻了个白眼。 “对了,你们雷雨天,上房干嘛?要渡劫吗?” “渡劫?” “噢,据说天地异象,可能会给人带来不一样的际遇,所以有些人很喜欢研究,不过据我所知,这种异象一般只能把人害死。” 王凝之脸不红心不跳地撒了个谎。 徐婉倒是没有在意这些,只是脸上微微一红,回答:“今日下雨,才发现屋顶有处在漏水,本想着等雨停了再去修补,又担心雨水会把缺口给冲开,就想着小心些应该无事,先堵上再说。” 徐婉和王凝之又闲聊了几句,心里更是疑惑,王凝之明显也不理解为何自己会和一个小丫头独居在这儿,却始终没有问,只是说些有的没的,向自己打听钱塘有些什么好玩的地方。 却不知这是王凝之最大的特点,那就是懒散,具体地形容,就是只对自己要做的感兴趣,至于徐婉这个人,一看就是有故事的,别人的因果还是不要沾了。 不过,有时候缘分到了,也由不得人不沾。 “公子,徐婉有一事想问。”徐婉坐直了身子,清了清嗓子,虽然沙哑,却很是坚定。 “说。”王凝之就显得随意很多了,靠在椅子边上,只是和她对视一眼,就把目光放在自己手里的茶水上了。 两人这般对话,反倒让一边的徐有福和小丫,心里都泛起异样,怎么感觉王凝之才是这屋子的主人,而徐婉是个客人呢? “您真的是琅琊王氏子弟吗?” “如假包换。” 看到徐婉有些犹豫,王凝之笑了起来,说道: “我跟你说的都是真的,你不需要担心那个王蓝田,他可能只是个姓王的,也可能真的和琅琊王氏有点关系,不过关系肯定没我大就是了。” “好,”徐婉犹豫了一下,轻轻抿了抿嘴,再次开口:“公子,还请您像中午一样,等离开之后,便忘了我和小丫。” 心里叹了口气,王凝之喝了口茶,问道:“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啊?” 徐婉很平静地回答:“我们是逃难过来的,所以就像您看到的一样,只有姐妹两人。” “小姐!” 冲着焦急的小丫摇摇头,徐婉又说道:“我自小便是南郡绿柳楼的姑娘,虽不幸蒙尘,却还算过的舒心,姐妹们担待,妈妈也不苛责,只是自己识人不明,如今才落得这般田地。” “识人不明?”王凝之皱了皱眉。 徐婉露出一个微笑,只是其中浓浓的苦意却遮掩不去。 “两年前,南郡有几位公子相约在绿柳楼听曲儿,其中有一位名叫宁子世。” “我虽在青楼多年,也算是识人无数,却也难免有些痴心妄想,就和姐妹们一样,想着能有一天,得遇贵人,托付一生。” “只可惜……” 王凝之看得出来她不愿细说,就补了一句:“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徐婉点了点头,还没说话,小丫就急了,一张微胖的小脸鼓了起来,气哼哼地说道:“那个宁子世,人面兽心!畜生!” 瞧见王凝之疑惑的脸,徐婉瞪了一眼小丫,只能继续解释:“后来,他在京中通了些人脉,便想做官去,可是我的出身于他而言是个累赘,我们两的事情在吴郡也不算隐秘,他便想让我嫁给他的一位朋友,也算是有了个说辞,自当做之前都是陪人而来。” “可以理解。”王凝之微微颔首。 “只是我虽明了他无情,不愿为我担上前程,便也心灰意冷,不再妄想,本以为向他说明以后大家各自安好便是,却……” 徐婉闭上了眼,似乎不愿再去回想那些往事。 小丫反而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愤愤说道:“那个畜生,总觉得我家小姐不愿意嫁人,是想赖着他,找了人要逼着我家小姐嫁人就算了,居然还趁来说事的时候,要做那禽兽之事!” “小丫!”徐婉断喝一声,让小丫头闭了嘴,脸上发红,胸膛起伏不定,眼里流露出强烈的挣扎,还有一股深深的仇恨。 屋内气氛一滞,王凝之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在心里叹息一声,自古强权便是如此,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啊。 “我懂了!”一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把目光移了过去,是一直在边缘地带的徐有福。 “你懂啥了?”王凝之倒是被唬住了。 “徐婉,徐婉啊!公子!”徐有福两眼发光,语速很快,“咱们去年跟贺家公子几个出去打猎,他们不是说南郡名妓徐婉,跳楼自杀,惨不忍睹吗?当时您还很遗憾,都没机会去见上一面!” “闭嘴!”王凝之也想了起来,马上喝止了徐有福,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解释道:“这小子一说起话就不知礼数了,徐姑娘别见怪。” “无妨,”徐婉只是笑了笑,很自然地回答:“我本就是个妓子,虽说是卖艺不卖身,也不过是待价而沽,何况整日和男子混迹在一处,又算得什么好人家姑娘了。” “那你是如何?”王凝之有了兴趣。 徐婉苦笑一声,“宁子世当时喝多了,见我宁死不从,恼羞成怒,争执之中把我推下楼去,惊慌失措,生怕担上人命,急忙跑了,我其实并没死,就落在下一层的阳台边上,不过也摔得流了一地血,幸运的是神志还算清楚,几个姐妹发现之后,就配合我演了出戏罢了。” “之后我和小丫就躲在乡下,可是刚过年,楼里一个姐姐送来信,宁子世已经被留京任职,而且宁家好像有人知道了些什么,在绿柳楼打听我的事情。” “我担心当初假死的事情被人泄露,所以带上小丫,来了钱塘,虽然当初在绿柳楼也攒了些钱财,不过买了个小楼,添置了些东西,也就所剩不多了,这才想着去弹弹琴,赚些银子,养活自己,所以遇到了您。” “听说宁子世过些日子可能会回乡省亲,加上我也不清楚宁家是不是知道我还活着,所以请公子千万不要与人说我的事情。” 徐婉盈盈下拜,这一次王凝之没有懒散,虚扶了一下,让她坐下,说道:“这个你放心,宁家也没有张贴告示,可以拿你去换钱,我无利可图,当然懒得搭理他们。” 看到小丫又一次瞪起眼,王凝之耸耸肩,“小丫头,我在古书里看到过,有些人整日里瞪眼,导致眼眶不稳,很容易直接把眼珠子瞪出去,到时候可就安不回去了,只能做个丑瞎子!” 小丫头顿时一脸的惊慌失措,第一时间看向自己小姐,声音颤抖,都带上哭音了,“小姐?” “没有的事儿,他在逗你呢。”徐婉没好气地扫了王凝之一眼,赶紧安慰自己的小丫头。 月儿弯弯,钱塘的青石小路上,王凝之和徐有福,主仆二人,并肩而行,手里的一盏小灯,发出柔和的光线,让徐有福脸上的傻笑显得更憨。 “笑什么啊?自打出了门,就这幅样子。”王凝之鄙夷地问道,跟着自己这么多年,见过的漂亮姑娘还少了吗? 难不成有福同志,觉得那个小丫头给他送了碗茶,就是看上他了?这会儿连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公子,那可是徐婉啊,多有名啊,咱都能见着,跟着公子走,洪福齐天啊。” “我劝你打消这个念头,你以为那两个丫头,是什么好相与之人?” “啊?” 扫了一眼发愣的徐有福,王凝之叹了口气: “你就没看出来吗?中午我虽有些奇怪,但想着不会再遇到了,也就无所谓。” “可是晚上再次遇见,她先是确定了我的身份,之后便想要挑起我的兴趣,虽然我用王蓝田做挡箭牌,她仍不死心,非勾着要我开口问她的来历。” “这姑娘或许是真的遇到个人渣,受了些磨难,可她自己却不像个蠢姑娘。” “如果徐婉只是个惊弓之鸟,那绝对不会跟我们讲起她的往事,如果她真的诚挚待我,又何必非要先问清楚我的情况?” “无非就是觉得,有我在的话,说不定以后有了麻烦,真被那宁家的人找到,也能帮她一把,而且凭王家的权势,中午我的表现,她可以确定,我不可能把她给卖了,去和一个小小的宁子世做人情。” 徐有福是个很机灵的小子,听了王凝之的话,回想起中午和晚上的情况,也觉得有些古怪,不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开口: “说不定她真是好心,怕咱们就是个小人物,可能被她给带害了,才不敢直言相告。” 王凝之笑了起来,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自然最好,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 “那我就给你一个面子,当她是好心来对待,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福。” “公子又拿我寻开心。”徐有福苦笑一声。 两人笑着前行,月光下,身影拉得老长。 第十一章 学子百态 两天后,天气晴朗,阳光在湛蓝色的天空中荡漾,偶尔的几片云下,一点点阴影就像是明暗交替的斑驳树荫。 小青峰西面,半山腰下,宽阔的山路上,行者纷纷。 大多是一个摇着纸扇的公子哥,背着一个小小的箱笼,有那么几个不拘小节的,就连盖子都没盖好,随着人脚步而上下浮动的箱框头上,几本书隐约可见。 而公子们身后,基本都有一个小厮跟着,用扁担挑着两口大箱子,里头一般是些衣服,还有作为束修安置好的银钱,加上一些贴身之物。 也有那个几个张扬的,身后带着两三个小厮,甚至还有人带了一队人来拿东西。 不过万松书院的规矩,大家早就打听清楚了,每位学子,最多可以带一个小厮常住在书院中,至于其他的,书院不负责安置。 所以这些人,大多就是放下东西就走,还有些牵着马的,留在山下等着,看样子是家里还离得有些距离,把人安全送到就要返回。 “公子,我早就说,咱们也多来点人,你看现在他们都带着那老些人,多气派。”徐有福扫了一眼,不无抱怨。 王凝之微微一笑,回答:“你也看得出来,这些人啊,大多数都是来壮壮声势的,让其他人都能看到,自己身边下人很多,想要炫耀罢了。” “那咱们为啥不炫耀?” “咱们家,已经不需要炫耀了,再说了,贵精不贵多,就像那些仆役们,就算加在一起,也比不上你一个有用。” 看得出来,王凝之的话,让徐有福十分受用,微微眯着眼,打量了几眼其他的行人,嘴角一歪,很是不屑地哼了一声,之后一言不发,一副高冷的样子。 万松书院就在山腰上,并不算高,山路又修整得很好,没到中午,两人就来到了书院门口。 宽阔的青石长路,几人高的白石大门,庄严肃穆。 大门的两侧,两只石狮子蹲在高高的大石头上,目光恰好盯着路上的学子们。 “三年啊,感觉就很浪费时间。”王凝之有些不爽地感叹了一声。 徐有福急忙左右看看,没有人在旁边,这才低声说道:“公子,可不敢在书院这么说,要是被夫子听到了,难免觉得您狂妄。” “夫子?”王凝之眨眨眼,突然有些沉默。 徐有福看着王凝之那个样子,心里就有些忐忑,每次公子的突发奇想,都让他心惊胆战。 不过还没来得及询问,前方一个嘹亮的公鸭嗓就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了。 “都给我听好了!我是王蓝田!琅琊王氏子弟!从今天开始,我就是万松书院的老大!想要进去读书,就给我过来行礼,不然就马上滚!” 王凝之目光同样被吸引过去,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说道:“有福,看来这位王公子,和我们是真的有缘分啊。” “公子,这儿是书院,可不敢动手,不然传扬出去,老爷绝对会不高兴的。” “看看,看看再说。”王凝之双手抱胸,笑呵呵地回答。 王蓝田准备很充分,四个仆人就守着大门,冷冷地注视着底下走过来的学生们,脸上带着不屑的笑容,看上去已经是很默契了,这种事估计也没少做。 “老大,呵呵。在下秦金生,见过王公子。”一个身穿浅蓝色长袍的家伙扫了周围一圈,发现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眼珠子一转,第一个走了上去,笑容满面,拱手行礼。 看得出来,王蓝田对于秦金生是很满意的,点了点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进去。” “老大,不急,我陪着你,看看有什么能帮忙的。” “嗯。”这下子,王蓝田脸上终于露出笑容,打量了一眼秦金生,“小子有前途,以后跟着我好好混。” 不等秦金生回答,就看见有一个人连小厮都没带,自己背着一口大箱子闷头就要进去。 “站住!”守在那里的一个小厮伸出手,挡在他面前,“没听到我家公子说话吗?” “哼,好狗不挡道!”来者抬起头,一张四方脸上,浓眉大眼,一看就是正面人物。 “你小子说什么?不认老大,还敢骂人?”小厮尖利的声音响起,看向旁边的王蓝田,见到王蓝田微微点头,马上就伸出手揪住了那个学子的衣领。 “你敢!” 一把推开小厮,就要往里头闯,可是虽然这一位身材高大,却背着大箱子,马上就被人推了回来,不等他发怒,一个小厮就从侧面一脚把他连人带箱子踹倒了。 “岂有此理!”这位也是个火爆脾气,跳起来就是一拳砸在了小厮的脸上,然后就是火爆的打架场面。 不过毕竟只有一个人,这哥们很快就被打的连连后退,王蓝田冷笑一声:“臭小子,叫什么名字?” “爷爷荀巨伯!快过来给我磕头!” “给我打!”王蓝田只是淡淡回复了这么一句,看来自己在书院的第一打手,还需要好好调教一下。 “公子?”徐有福已经有些忍不住了,看着王蓝田这么嚣张的样子,就想上去揍他一顿,和那些小厮们不同,跟着王凝之从小长大的徐有福,那也是有些拳脚功夫的。 虽然在家里,王凝之这些怪癖被父母兄弟嫌弃,可是在仆人之中,徐有福可算是最受欢迎的,毕竟和其他几位跟着公子的小厮比起来,自己可是多才多艺。 “再等等。” 徐有福皱起眉,却看不出来王凝之的心思,一般这种时候,王凝之早就上去凑热闹了。 眼看那边荀巨伯又被踢了一脚,跌倒在地上,两个声音从不同地方同时响起。 “慢着!” 两个穿着长袍的人急匆匆跑上门口,后头还跟着两人,前面两个,一个身形瘦长,另一个娇小,一左一右把荀巨伯扶了起来。 “公子,那不是祝家庄那个?”徐有福指着娇小的那个,迟疑地问道。 王凝之却眯着眼,仔细地打量着另一个,祝英台自己已经见过了,就是想看看,这个是不是梁山伯。 “这位公子,我们都是来书院求学的,未来还有三年的同窗之谊,你这是做什么?” 声音很大,器宇轩昂,眉清目秀的高个子青年直视王蓝田。 “你是谁?要给他出头?”王蓝田打量了一下两人,开口。 “在下梁山伯,这位是?”说着,梁山伯把目光转过去。 “我叫祝英台!” “哼,一起打!” 一个小厮早就按捺不住,手里提着棍子就抽上来,而且目标很明确,比起打架不要命的荀巨伯,和身材高大的梁山伯来说,明显这个叫祝英台的更好下手。 “小心!”梁山伯急忙伸手去挡,却被一棍子直接抽的人都打了个转儿。 “呸,看着人高马大,这么弱!”徐有福撇撇嘴。 眼看就要开打,突然一阵马儿的嘶鸣声响起,虽然说上山的路比较平整,可以骑马,不过一来学子们众多,二来为了表达敬意,大家都是步行上山的。 这时候出现在外头的,是一队骑士,最前面那位身姿挺拔,虽然年轻,却不怒自威,手里拿着一把长弓,冷笑一声:“你也配做老大?” “你,你是谁?”或许是被对方的王霸之气给吓到了,王蓝田声音有点儿颤抖。 “钱塘,马文才!”伴随着这一声的,还有一支羽箭飞驰而来,直奔王蓝田的面门。 “呀!”王蓝田嚎了一嗓子,都来不及跑,而梁山伯推开扶着他的祝英台,就要用地上的木棍去拦截那支箭。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滞了,这也太胆大了,光天化日,行凶杀人? 箭越来越近,却速度不减,显然力量颇大。 一声轻微的破空声响起,却在这寂静的气氛里显得尤为激烈。 ‘哗啦’一声。 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就在那支箭即将射中挡在王蓝田前边的梁山伯时,另一支箭从侧面刺破了空气,直直钉在第一支箭的箭身上,不仅刺穿了木头箭身,还带着已经折断的箭直奔另一边,钉在了侧面的一棵树上。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移到了第二支箭的来处,马文才紧皱眉头,梁山伯眼里闪过疑惑,而王蓝田公子,依然处于呆滞中。 只有祝英台,在看清楚之后,眼底闪过惊喜。 路边大树下,一位穿着灰色长袍的公子哥,坐在一块青石上,手里把玩着一张弩,看向马文才。 “他不配做老大,你就配了?” 时间仿佛停了一会儿,只有众人的呼吸声和那边马儿的嘶鸣。 “你是谁?” 马文才额头上青筋暴起,眼里却是有些忌惮,作为一个弓箭高手,自己当然清楚,对方手里那把弩箭,精致且威力很大,绝对不是凡品,应当是特殊打造的。 而能持有这样东西的,恐怕不是常人,虽然说弓箭要比弩箭难用很多,对方未必箭术高超,可能只是占了兵器的好处,可是能把自己射出去的箭击落,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得了。 “会稽,王凝之。”说完之后,王凝之突然转过头,冲着刚刚清醒的王蓝田笑了笑,说道:“我说过了,不许你再用王家的名头,看来你是记吃不记打啊?” 王凝之发誓,自己这辈子就没听见过这么响的咽口水声音。 尤其是配合着喉咙的一抖,王蓝田脸上浮现出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大,大侠,我错了。” 不再看王蓝田,王凝之重新回过头,一言不发,只是抬起来弩箭,正对着马文才,却没有发射,而是犹豫了一下,从怀里取出来一个小瓶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倒了些液体上箭头。 就看那幽绿色的液体,不用问,大家都知道这恐怕是剧毒。 “你敢!” “公子!” 马文才身边的骑士们急忙跳下马,一边把马文才拉下去,一边躲在马后面,要是说把箭对过来,只是威慑,那涂上毒药,摆明了就是要杀人的。 马文才双目怒火几乎要喷射出来,却犹豫了几分,不知道是不是该站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 不等这边箭射出去,也不等马文才站出来,一个洪亮并且有些故作严厉的声音响起。 大门口,一行人走了出来,看衣服都是书院里的杂役,而在他们前头,几位夫子打扮的人缓缓走出。 站在最面前这一位,年纪大概有四十左右,两撇小胡子一抖一抖,一双小眼睛努力地睁大,威严赫赫。 “夫子您好,我们今日在门口相遇,王蓝田觉得既然有缘分,就组织大家在这里聊会儿,先互相认识一下,我和小马都是好武之人,便想着切磋切磋,也给大家表演一下箭术。” 王凝之微笑着站起身来,拱了拱手,随口回答。 其他学子们都张大了嘴,连给夫子们行礼都忘了,只是傻傻地看着王凝之。 只有藏在荀巨伯身后的祝英台,捂住嘴偷笑了两声。 “小马,赶紧出来,躲在后头干嘛?”冲着那边摆摆手,王凝之又笑呵呵地看向了王蓝田,说道:“蓝田兄,多谢你组织大家聚会,有劳了。” “呵,呵呵。”王蓝田努力地笑了笑。 至于站在门口的夫子们,都面面相觑,虽然刚才在路上不见得全看在眼里,也知道绝对不是这么回事儿。 而领头的陈夫子,神色变幻了好久,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时间已过正午,速速入书院,交束修,填名册。” 说完,又恶狠狠地瞪了王蓝田一眼,似乎在维护自己的威严,咳嗽一声,才说道:“以后有的是时间让你们互相认识,还有,把你的箭收起来!这般毒物,不可入书院!” “毒物?您是说这个韭菜酱?”王凝之愣了一下,看向自己手里的弩箭,突然伸出手指,在箭头上抹了抹,又放在嘴里舔了一下,“这可是我从家里带来的特色美味,分享给各位同窗,当做见面礼的。” 陈夫子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愤愤地转过身去,狠狠地一甩袖子,带起一阵风声,颇有些仙风道骨的意味。 “嗯,这个动作如此熟练,又有气势,恐怕是练习了很久,不愧是夫子,一言一行,都是学生表率。” 听到王凝之的话,陈夫子的脚步歪了一下,整个人都有些晃,不过并没回头,而是加快了脚步。 第十二章 束修 万松书院,前院,宽阔的场地,四周青石围墙高高耸立,墙边的松树挺拔错落。 孔夫子石像前,一张香案端端正正,红布上两支粗香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陈夫子坐在侧面的一张桌子后,身边两个杂役垂手而立,至于学子们,则是各自站在两边,静默肃立。 至于小厮们,都远远站在外围,隐约之间,已经分成了两派。 马文才手下微胖的小厮名叫马统,就算是在仆人群里,也是鹤立鸡群的,毕竟他脚下的箱子里,还有几把剑侧立着。 不过马统的脸色并不好看,自家公子是什么脾气,没有人比他更清楚,作为钱塘马太守的独子,马文才不仅有背景,自身也算是文韬武略,样样不差了。 可是这样的天之骄子,自然是高傲无比,加上马太守平日里对儿子的教育,也是与众不同,用马太守的话来说,就是: “老虎要捕食,难道会在意猎物的情绪吗?” 马文才从小就立志要入伍,做一个大将军,而马太守对于儿子这种争雄斗狠的个性,是相当赞赏。 但是今儿在书院门口,虽然看上去胜负未分,可是对于公子来说,这已经算是奇耻大辱了。 站的很远,马统都能看得见马文才衣袖下露出的拳头。 想到这里,不由得看向站在马文才另一边队伍里的王凝之,这位倒是坦然自若,一副悠闲自得的样子,还有兴趣观察旁边的大柳树。 不过王凝之突然伸出手,这是要干什么? “喂,小个子,往前点,这片树荫我承包了。” 一把推开挡在自己前面的祝英台,王凝之没好气地说道,这家伙明明就认识自己,偏偏装着不认识,这也就算了,还非要往自己跟前凑,因为刚才的争端,现在王凝之与马文才一样,身边都是空无一人的。 不过,马文才是因为那张阴沉的脸,让人不敢靠近,而王凝之则是因为始终都在懒散地张望,看上去对那个孔子石像的兴趣要比人大很多,同样让几个想要去搭讪的学子,害怕被他无视丢脸而犹豫。 回过头来,祝英台恶狠狠地瞪着王凝之,低声说道:“王公子,你就是这样跟老朋友打招呼的?” “不见得你很老,也不见得是什么朋友,要是真朋友的话,那就为我两肋插刀,去给我把那个马文才拿刀剁了。”王凝之淡淡回答,声音一点儿不低,尤其是最后一句。 他的话让整个场面都尴尬了起来,那头马文才一眼横了过来,青筋暴起。 “看什么看,找死吗?要不咱们山下见?” 王凝之冷笑一声,对马文才目光中的威胁不屑一顾,老大嘛,谁不想当,马文才这种小弟,足可以让自己这三年轻松很多。 收小弟,当然要收最强的小弟。 “吉时已到,奉束修,勤学问,通圣贤,绝妄念!” 陈夫子突然开口,声音传了老远,马文才要来读书,这是马太守早就打了招呼的,他当然知道,可是在书院门口,就瞧见这个年轻人居然要杀了马文才,他一边阻止,一边派人调查,这时候已经知道了,这位王凝之,是王羲之的儿子。 一个是当地的父母官,一个是琅琊王氏,惹不起啊惹不起。 不管怎么样,反正不能出事儿。 “见过夫子。” 挑了挑眉,看了一眼,陈夫子微微点头,从鼻子里‘嗯’了一声,接过束修册,宣读: “东阳许世康,束修十两金,后边座位。在花名册签字。” “谢过夫子。” …… “宣城姚一木,束修十两金,后边座位。” “钱塘张齐杜,束修十两金,后边座位。” “丹阳余锋至,束修十两金,后边座位。” “吴郡王蓝田,束修,,,”陈夫子瞪大眼睛,看了看束修册,又抬起头看向王蓝田,见到对方脸上的笑容之后,陈夫子也终于露出笑容,声音变大了许多,“束修一百两,请于花名册签字。中间座位!” “夫子,给我个靠边的座位,方便我课上休息。”王蓝田眨眨眼。 陈夫子愣了一下,又瞧了一眼手里的束修册,低声说道:“你自己挑选。” “谢谢陈夫子。”王蓝田回过头,笑得张扬,不过在看见马文才的脸色之后,就下意识闭了嘴,又看见那头树荫下王凝之的目光,马上转过头,提着箱笼就跑。 “钱塘马文才,束修,怎么是空的?”陈夫子疑惑地看向站在面前的马文才。 “夫子,束修在乎心意,我马文才对圣人之道,心有仰慕,无谓单薄数字,您需要多少,请自行填上便是了。” “嗯,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前面座位!”陈夫子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笑容和蔼,冲着马文才笑眯眯地点头,同时衣袖一抹,那封束修册就消失在他衣袖中。 “会稽祝英台,束修黄金一百两。中间座位!” 在得到祝英台肯定之后,陈夫子脸上的笑容愈发浓厚。 “会稽梁山伯,束修,十两金。” 在经过几个出手阔绰的学生之后,看着梁山伯的十两金,陈夫子明显有些不满了,随意指了指旁边的花名册,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夫子,请问我该坐在哪里?” “等其他学子挑选之后,剩下的自然是你的。”陈夫子撇撇嘴,不屑一顾地回答。 梁山伯脸上的表情停滞了几分,还没说话,站在一边的祝英台就开口了:“夫子,凭什么要别人先选,留给梁山伯的是最后的?” “就凭我是夫子!” 中气十足,霸气侧露。 就连站在后头的王凝之,都忍不住点了点头,看来夫子这个职业,做多了还真是有那么点气质,尤其是在学生面前。 “算了,英台,不必为我如此,坐在哪里读书都是一样的,求学在勤,不在位次。” 梁山伯拉了拉祝英台的衣袖,笑得有些勉强。 ‘啧啧,这就是正面人物么,’王凝之心里暗笑。 不过祝英台明显是很吃这一套的,走上一步,直视陈夫子:“我会和梁山伯坐同桌,还请看着办!” “你,好你个祝英台!梁山伯,中间座位!”陈夫子似乎想发怒,却忍了下来,等你们开始上学了,有的让你们受! 眼前的学生们都已经交过了束修,王凝之缓缓走上前,站在陈夫子面前,从袖子里一掏,一把匕首就出现在手上。 “你,你要干什么!”陈夫子往后一仰,差点儿从椅子上跌下去。 “哦,不好意思,拿错了。”王凝之微微一笑,把匕首收回袖中,又取出来束修册。 还留在那里观望着的学子们,都忍不住偷笑起来。 陈夫子迅速接过来,打开就念,似乎一秒钟都不愿意和王凝之面对面了。 “会稽王凝之,束修,,,一两金?”陈夫子瞪大了眼珠子,看着王凝之。 “是啊,一两金,怎么了?” “岂有此理,你倒是看看,哪里有人是一两金的?你这是藐视书院,藐视夫子,藐视圣贤!” 陈夫子在金钱面前,明显忘却了恐惧,一只短小的手指抖啊抖,就差戳在王凝之脸上了。 “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束修乃以表心意,何曾以金量学问?” 王凝之冷笑一声,淡淡回答。 “你!”陈夫子还要说话,却被后头一阵爽朗的笑声打断。 众人看过去,只见一个老者大步而来。 一件宽松的朴素长袍,一串玉坠挂在腰间,虽然丝毫没有贵气,却显得气质过人。 腹有诗书气自华。 “好一句书山有路勤为径,学海无涯苦作舟,王逸少的儿子,果然有几分乃父风采!” 王凝之微微一笑,这么称呼自己老爹的,是谁已经显而易见了。 “凝之见过叔叔。” “哈哈,好,好,你父亲的信我已经收到了,本来还想着,你这臭小子,十几年不见,是否仍有少年时的灵性,今日一见,甚是有趣,看来我这万松书院,从今天开始,就要热闹起来了。” 王迁之笑容和煦,笑眯眯地看着王凝之,又说道:“你婶婶托我转告,今晚来家里吃饭,你的两个妹子,估计你也记不得了。” “山长,他,”陈夫子忍不住开口。 “子俊啊,”王迁之转过头,虽然还带着笑容,眼神中却有些威严,“这孩子虽是胡闹,说的却也在理,束修本就是个礼仪,表达学生对圣贤的敬意,何曾是以钱财多少,来衡量求学之心呢?” “好,您说了算。”陈子俊横了一眼王凝之,却发现对方也在饶有兴致地盯着自己,冷哼一声,不再说话。 “见过山长。”学子们都围拢过来,拱手行礼。 王迁之笑了笑,说道:“众位学子,你们的先去后院吃饭,等饭后,寝室安排便会做好,到时候大家按照分配好的寝室入住即可。” 吃了一顿午饭,王凝之一直保持着的笑容,终于消散了。 青菜,豆腐,白米饭,几片薄薄的烧肉,还有一条看着就很猥琐的小鱼,加上些干煸的豆子。 这是人过的日子吗?是我这种贵族过的日子吗? 很后悔没有把家里的烧烤炉子带过来,虽然当初自己发明的时候,被王玄之带着兄弟们一致讨伐,但是吃的时候,大家可都不客气。 虽然自己只会做几道家常菜,而且做的也不算好吃,毕竟不是大厨,不过王凝之还是懂得一个关键之处,那就是油大,肉大,料足。 而烧烤的话,和那些精美的菜肴不同,简单易操作,上好的羊肉烤的金黄,自然能堵上他们的嘴。 一想到要在这里做三年的苦行僧,王凝之就悲从中来,看来必须要找个时间下山去改善一下生活。 前院里,一张大榜单被贴在墙壁上,下头学生们都瞩目着。 王迁之则站在前头,笑着说:“这就是我们的寝室安排,大家自己记下,然后各自入住,对了,书童的话,统一住在侧面院子里,自行分配就是了。” 还没等王凝之走上去看看自己在哪儿,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怎么是两人一间?山长,我要自己住一间!” 言辞激烈,不容拒绝,祝英台站在山长面前,脸色十分难看。 而站在她旁边的梁山伯,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刚才看见自己和祝英台一间房,刚打算庆祝一下,就听到祝英台的话,搞得他很尴尬。 “这怎么行?万松书院一向都是……”王迁之刚说了半句,就听到另一个声音响起。 “如果可以一间房,那我也要自己住,这里的房间那么小,怎么能两人一间?我交了那么多钱,足够买下一座山了!” 说话的正是马文才,他就站在另一头,目光冷冷地看过来,而在他身边,那个称呼王蓝田做老大的秦金生,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一脸媚笑地跟着马文才了。 “书院是授课学习的地方,不是给你们享福用的,如果想要优渥的生活,就请离开万松书院。” 王迁之的脸色一沉,说话虽然温和,言语之中却自带威严,和陈子俊明显不同。 王凝之微微一笑,走上前一步,说道:“山长说的在理,各位同学,书院是求学之地,自然是学问为先,而不是看钱财,否则何必要来读书,直接回家搬金子过来称斤两不就可以了?” 王迁之点了点头,满意地看着王凝之。 “不过,也许这件事情可以商量一下,山长,您也知道,学子之中,或有志趣相投,愿同房谈天说地,如东汉之时,便常有同席之谊。” “但也有不愿多做无谓之事,只想专心用学的人,于他们而言,一人独居,反而有更多的时间来思量学问。” “既然书院是为了学子们读书,那么因材施教当然是好事一桩。不同品性的学子,住在一起未必是好事。” “当然了,”王凝之的口气硬了几分,“我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口子,大多数人,都会选择独居,生活舒坦些,那我们就该有个章程才好。” “你继续说,”王迁之淡淡开口。 “简单,书院嘛,学问高者自然得以更多选择,我们可以统计一下学生的屋子,看看能空出几间用作单人入住,而谁可以住进去,首先是自己想独居者,其次就要请山长来亲自考较学问。” “学问优者,入住,学问差者,只能退让,每一年山长重新考较,或者您可以出份试卷,统一考察。” “如此,学问好的,为了保住自己的屋子,自然要努力,不敢懈怠,而学问差的,为了能住进单人间,当然要更加勤奋,万松书院的学子们,想必会互相督促,共同进步。” “山长,您看这样可好?”王凝之微笑着询问。 王迁之还没回答,那边王蓝田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不服!” 第十三章 劝学诗 发出声音的,正是气急败坏的王蓝田。 开什么玩笑,王蓝田可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的,要是按照学问来分,哪里还有自己的位置? 不过在看到王凝之那个如同看死人一样的眼神之后,王蓝田马上就转了口风: “最起码要加一条,学生可以自行转让!” 王凝之笑了起来,说道:“山长,您看,就是此刻,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我想王蓝田是觉得一年时间太久,如果可以的话,他想要在读书有成的时候,就发起挑战,求学之心已经压抑不住了。” 王蓝田张大了嘴,却在众目睽睽之下,发不出声音来,自己是打算等他们分出来之后,直接找个单人间的,去购买一间就好了,怎么就变成求学挑战了? “也好,如此倒是可行,只要有助于大家学习,我这里自然答应。” 王迁之似乎在这一刻抓到点什么,却一闪而过,看向王凝之,下了主意,晚上到家里吃饭的时候,一定要好好问问。 而王凝之则笑了起来,在后世这种情况早就见怪不怪了,学校里以成绩论座位,论寝室,激起学生们的竞争心。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王凝之自己就不打算跟人合住,本来是觉得凭着亲戚身份,说不定有个优待,可是看见王迁之的态度,就知道这位和陈子俊不同,他可不是徇私情的人。 至于一个小原因嘛,当然是为了祝英台,王凝之很好奇,如果这两人真的是志趣相投,感情惊天动地,那么几年后自己不介意帮他们一把。 可那是要经过考验的,最起码不能住在一起,否则就是养只猫,呆在一个家里,三年下来也有感情了,到时候谁还说得清? 很快,房间就统计了出来,一共有两间屋子可以单住,而王迁之也亲自坐镇学堂中,考较学子。 几个夫子都坐在两侧,以求公平公正。 至于学子们,都齐齐排在后头,互相瞅着,想看看谁想单住,又敢上去。 王凝之大咧咧走了上去,路过陈夫子的时候,还给了他一个迷人的微笑。 “山长,学生王凝之,请您考较。” “嗯,这样,今日是我万松书院,新一届学子们第一日上山求学,你可有什么想与同窗们共勉的话,做首诗来。” 王迁之难得露出一个有些调皮的笑容,只不过隐藏在胡须之中,让人看不出来。 一般考较弟子,尤其是初次见面,或问些典籍,或出个对联,而诗词则是最难的。 而且就算是诗词,也很少会如此限定,往往是以景寓情,或让学生表达对圣贤之道的向往,或是表达自己的求学之心,又或是对师长的尊敬。 从第一次分配寝室,王迁之就看出来,这小子绝对是为了自己舒坦,故意找了些理由。 那就让自己来好好为难一下他。 夫子们也都面露思索之色,只有陈夫子,看着王凝之,眼里都是嘲笑,不得不说,王迁之可完全没有一点儿偏私。 至于在场的各位学子,都是心头一震,这未免有些过于难了,现场作诗就算了,不叙己情,不言景物,就算是赠诗,那也是友人,亲朋,何曾听闻给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赠诗? 更别说,还是与同窗共勉,那就是说,只是单纯表达自己的好感,愿和众人为友也是不行,而莫名地夸赞其他人,更是显得莫名其妙。 想要试试住单人房的不是一个两个,这时候却都苦了脸,山长这样做,分明是不给任何人机会啊,看上去挺好说话的,答应大家可以单人入住,可是考题如此之难,谁还敢上去? 就算是不打算竞争的学子们,也是脸色难看,万松书院有这么一位山长,看来以后的苦日子少不了。 人群之中,只有一位面带笑容,丝毫不慌,充满了大将气质,稳如泰山,正是王蓝田。 藏在人群里头,王蓝田都快忍不住笑出声了,非常想冲着上头的王凝之大喊一句: “我叫你狂?” 众人都盯着王凝之,基本上都是和王蓝田差不多的心思。 人嘛,盼别人倒霉,往往比盼自己发财还要紧。 而站在人群前,和王迁之面对面,王凝之也苦笑了一声,这位远房叔叔,还真是铁面无私啊。 缓缓走了两步,瞧了一眼底下的学子们,王凝之一边踱步,一边朗声说道: “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 说实话,有点尴尬,主要是念到最后一句的时候,恰好就转到了陈夫子面前。 四目相对,陈夫子的脸气得通红,王凝之则带着宠溺的笑容,空气里突然有了些别的味道。 不等情绪继续发酿,王凝之转了回来,拱拱手,“这首诗名为‘劝学’今日送给各位,与诸君共勉。” “黑发不知勤学早,白首方悔读书迟,好诗啊,好诗。” 似乎是想到年华易逝,自己也已经快白了头,王迁之叹息一声,和各位夫子交换了一个眼神,说道:“你且到一边稍候。” “是。”王凝之退到一边。 此刻,看着王凝之,所有人的目光都已经变了,这种像是为难一样的题目,就算只是答上来,那都称的上一句‘才思敏捷’可是他不仅答上来,还答得如此顺当,让人难以置信。 可是看山长的性格,和山长刚才那副样子,怎么都不像是山长在和他打配合。 前车之鉴,现在更是没人敢上去丢脸了,要是山长还这么出题,有几个能答出来? 王蓝田只感觉自己喉咙里的唾沫,半天都咽不下去,于是酝酿了很久,才终于‘咯噔’一声。 “王蓝田,你要试试么?” 王迁之眼前一亮,本来还在心里犹豫,是不是刚才出的问题太难,导致大家都不敢来了,虽然是为了单人间的权力,可是也同样能让他们有个机会展示自己,而王迁之则可以试探一下学子们的才学。 就在这个时候,本来自己不是很看好的王蓝田同志,居然会出声示意,不说品学如何,最起码勇气可嘉。 “啊?我,不是,这个……” 王蓝田发现自己突然成了万众焦点,和大家一样迷茫,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王迁之说道: “孩子,来。” 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眼前这个和善的老头,王蓝田从内心里有些感动,从自己来到钱塘,就没什么好运气,先是被王凝之威胁,又被马文才攻击,现在终于见到了一位好人。 “嗯,孺子可教。” 王迁之心里闪过喜意,正所谓有教无类,好的夫子,就是要化腐朽为神奇,他已经决定了,不论王蓝田才学好坏,都要冲着刚才他眼中的单纯懵懂而培养。 这时候,王蓝田也终于反应过来了,冷汗瞬间就出现在脑门,干笑两声,就想转身离开。 “我出个上联,你来对下联。” “啊?”王蓝田眼珠子疯转,还没想到该怎么回答,那边王迁之就像生怕自己反悔一样,迅速开口。 “又是一年春昂扬,小青峰上松柏长。” 站在一侧的王凝之,用眼神表示自己非常不爽,王蓝田遇到的题目难度,和自己的差距未免太大了一些? 王蓝田哭丧着脸,从大家的反应就能看出来,其实这次的题目不难,可是,自己不会啊? 要是难度很高的题目,不会也就算了,要是大家都会的,就自己不会,岂不是更丢脸? 就在这时,王蓝田感受到一股不满的气息,转过头一看,恰好对上王凝之的眼神,顿时一个哆嗦,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 “听个小曲都挨揍,为求活命跑断腿。” 不知怎么地,就这堂而皇之地说了出来,下一秒王蓝田就察觉不对了,可惜已经迟了。 看到大家那副即将爆笑,只不过因为夫子们都在面前才强行忍着的样子,王蓝田只觉得这次出门,没看黄历是个最大的错误。 或许,自己可以再等三年?要不直接转学? 王迁之眼皮子抖了抖,也是相当尴尬,心里很是犹豫,还要不要培养这个家伙,不过面上并没有反应,只是淡淡开口: “你也去旁边等着。” “夫子,我来。”祝英台走上两步,声音清脆。 王迁之现在已经搞不懂这些学子们的水平了,优劣区别未免太大。 “这样,还是对个对联。” 想了想,王迁之还是决定把难度放低一些。 “登山上书院,自当求圣贤,心有千千结,切莫因小失大节。” 祝英台面色一凝,当然听得出来,王迁之这是想到了是自己第一个提出要住单人间,所以在此暗示,如果自己给不出一个好的答案,恐怕会影响到在山长心里的印象。 “乘船过江月,所为尽美誉,花有百样红,可见情有万种解。” 答完之后,祝英台就小心翼翼地看着王迁之,见到他脸上浮现出的笑容,才算是放下心来。 “还有人要来试试吗?” 示意祝英台在一边等着,王迁之继续问。 马文才抬起脚,就要上台,却不经意看见了王凝之似笑非笑的脸。 那股眼神,一副要看好戏的样子,分明就是等着自己出丑! 犹豫再三,如果只是祝英台,自己多少有些竞争力,可是王凝之的话,马文才不觉得自己能比得上他。 “既然无人要求,那么我宣布,第一年这两间单人房,就由王凝之和祝英台住下,如果你们中途想变,可以和其他学子商量换房,如果有别的学子想要挑战,每三个月有一次机会。” “好了,学子们,回房休息,明日学堂,准时开课!” 马文才两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背后那股目光始终在盯着自己,一边在心中忌惮,不愿丢脸,一边痛恨自己的胆怯,想要竞争,这种感觉几乎要把他逼疯。 时间不等人,那边夫子们已经离开了视线,刚要回头,却发现王凝之和自己擦肩而过,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 感受到身后众人的目光,马文才双目发红,就要发作,学子们也发现了这一点,急忙离开。 只剩下最后一个傻乎乎的王蓝田,左右看看,似乎是确定了王凝之已经离开,这才敢迈开腿离开。 而精神多少有些恍惚的他,并没有注意到马文才就在身边,直直离开。 “可恶啊!”马文才终于按捺不住,王凝之不把我放在眼里就算了,你一个王蓝田,也敢如此? “啊!” 一声惨叫从那边传来,学子们脚步更快,似乎听不到王蓝田的求救声。 “山伯,你为何不去试试呢?我们刚才吃饭时交谈,我觉得你文采也很不错。” 相伴而行,祝英台有些不解。 梁山伯则笑得爽朗,回答:“我从小苦惯了,不需要很大的屋子,而且我和荀巨伯已经说好,两人一间房了,交个朋友,也是好事一桩。” 走在前头,王凝之撇撇嘴,不就是好热闹,爱搭讪吗,还这么理直气壮。 安顿好了以后,搬了个小凳子,来到屋子旁边的柳树下,王凝之舒坦地伸了个懒腰,躲在树荫里乘凉。 顺带着瞟了几眼还在那边忙碌着布置屋子的祝英台和银心。 “王兄,你倒是惬意啊?”祝英台有些不爽,自己都已经看了好几次,那个人怎么就不知道上来帮把手? 虽然自己不需要,甚至不情愿让别人进屋子,可是你根本不问一声,也太没有助人为乐的精神了? 回答她的,是王凝之的白眼,“别吵,我正在认真聆听。” 虽然不清楚他在听什么,可是见到王凝之认真的样子,祝英台和银心手下的动作也不由得放轻了许多,而且都竖起耳朵来。 一个多时辰,才算是把东西都安置好,因为轻手轻脚,就更加累了,擦了一把额头的汗,见到王凝之终于站起来,祝英台忍不住开口:“王兄,你在聆听什么?” 一个迷人的微笑,王凝之走回屋子,“春天的声音。” 表情变幻了几次,祝英台咬牙切齿:“那不就是偷奸耍滑,去乘了个凉吗?” 刚踏入房门的王凝之听到,头也不回,“读书人的事儿,怎么能这么说?当然要有诗情画意一些。” 第十四章 故人 傍晚的小青峰,霞光满天,红彤彤的夕阳将天上的白云都挤走了一些,橘红色的光芒笼罩着整座山,翠绿的柳叶上,仿佛抹上了酱。 走在碎石子路上,风从耳边轻轻吹过,王凝之身心愉悦,一路欣赏着景色,从今天开始,自己终于过上了自由的日子。 在去往山长家的路上,想到那个小时候哭哭啼啼的小丫头王兰,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道她还是不是个眼泪包子。 山长的家就在书院后面,一条山路远远可见围墙。 停下脚步,王凝之疑惑地看着路上小凉亭里那几个人影,其中一个还指着自己在给另外两个介绍,又加快脚步,往山上走,怎么王迁之还亲自来接自己了? 这位山长,怎么看都不像个会讨好自己的人啊? “叔叔。”站在凉亭外,王凝之拱手行礼。 “凝之,这是你婶婶,这是你妹子。” 这位婶婶身形消瘦,不过脸上的笑容很是温和,就像这傍晚的阳光一样温暖,而在她身边,以为和她颇为神似的姑娘亭亭玉立。 “王凝之见过婶婶。” “王兰见过兄长。”王兰微微一笑,躬身行礼。 “凝之,快上来,好些年不见你了,你爹娘身子可还好?玄之呢?我记得那孩子小时候就很容易生病。” “爹娘身体都好,兄长虽然体弱些,不过这几年都在注意,也不碍事。” 王凝之回答,自己来这个世界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四处寻医,来为大哥调养。 虽然和自己熟悉的历史有所出入,可是王凝之不敢拿大哥的性命来试验。 作为王羲之的长子,王玄之可谓是集父母之优点于一身,谦逊有礼,文质彬彬,然而英年早逝。 这恐怕是王羲之夫妇两人最大的痛苦了。 在王凝之的坚持下,这几年王玄之身体虽然不见强壮,却也能维持在一个不错的状态中。 “那就好,这次你来书院,你爹娘都有信来,你娘倒是要我们好好照顾你,可是你爹却说你顽劣得很,让我狠狠收拾,绝对不能手下容情,说是要让你把那股聪明劲儿好好收一收,安心在学习上。” 听到王迁之这么说,王凝之就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在分配寝室的时候会被为难了,无奈地苦笑一声,“叔叔,我爹爱喝酒,给你的信估计是喝醉了写的,我可是有名的乖巧。” “呵呵,撒谎,就看你今日的表现,也是个十足的滑头。”说着话,王迁之目光放在了山路的另一边。 “凝之,今晚有几个会稽的客人突然来,与我一起去迎一下,你应该也是认识的。” 王凝之顺着他的话看过去,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来者只有三人,一个大人拎着两个孩子。 走在左侧的,是一个调皮的小男孩,时快时慢,有时候还要蹲下把手探进草丛里,揪一把青草放在鼻子底下闻一闻。 大概是听到虫子叫,马上扒拉开草丛就要抓,这时候走在中间的中年男人咳嗽一声,那孩子才撇撇嘴,站了起来,几步追上去。 而中年男人则有着一双不怒自威的虎目,从他宽阔的肩膀,和走路的器宇轩昂就能看得出来,绝对是个身居高位的人,而且还是个练家子。 至于最右边,一位姑娘脚步沉稳,不快不慢,随着父亲前行,一件银灰色的袍子上,画着几笔苍翠的柱子。 有些消瘦的脸上,随着眼睛一眨,睫毛扑闪着,一直在看着旁边的风景。 似乎感受到前方有人在看着自己,她回过头来,恰好天边的光辉映在她的眼中,黑色的瞳孔仿佛被点缀上瑰丽的色彩,恰似画中人。 不过下一刻,和王凝之对视着,她浮起的笑容就有些僵硬。 两人都是皮笑肉不笑。 王凝之嘴唇微微一抖,有些尴尬,想着总不是自己欺负了两个小的,现在大的来报仇了? 就在此时,那位姑娘突然笑得开心了许多,露出一点洁白的牙齿。 一生之敌——谢道韫。 从她的眼神里,王凝之就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股不友好。 至于那位中年人,王凝之也曾见过,荆州安西军司马,谢奕大人。 这位大人也是相当有趣的人,着名的面壁骂人,老翁可念,都是出自他。 不过在自家孩子受了欺负的时候,估计他就没那么有趣了。 大家族的兴起,凭的都是一位英雄人物。 而大家族的延续,凭的都是护短。 “谢无奕,你真是越来越赖皮了,哪儿有上门做客,是临时通知的?” 王迁之笑声爽朗,走上前去。 谢奕挑挑眉,“好不容易休假些日子,我带孩子们出门散散心,不来这钱塘,又该去哪里?我已经准备好了,整个钱塘熟人不少,轮着打秋风,等去了军中,把你们的家底给兄弟们分了!” “好家伙,上门明抢了!你就不怕我修书一封,去你谢家告状!” “哼,家里叔伯不在,我最大,你告谁?” “我告谢安!” 听到这句话,谢奕明显有些不爽,“我是老大,难道还有弟弟管教哥哥的道理?” “达者为先,谢尚,谢安,可都要比你稳重许多,去年我见谢安,颇有当年谢裒大人的风范。” “唉,这些家伙都不省心,谢安更是个一根筋,前几日又把庾冰给拒了,怕是不等他为谢氏撑起一片天,就要把朝中都得罪个遍!” 说道谢安,谢奕抬起手,敲了敲脑门,很是烦恼。 “怕什么,有你这个大哥在,谢家无忧,就算是征西大将军桓温,不也要被你逼着逃跑?” 说起这件事情,谢奕‘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别人怕他,我可不怕,多少年的老朋友了,喝个酒居然还要跑,也不嫌羞?” “人家那是明智,这天底下,有几个人能陪得动你?喝酒上,我是佩服你的。” 谢奕满意地点了点头,瞧见跟在王迁之身后的王凝之,皱了皱眉,“这是你的学生?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嗯?有点眼熟啊,王凝之?” 王凝之很是无语,却无可奈何,谢奕这家伙在东晋多少算是个奇葩了,行事狂放,爱酒如命,什么氏族礼仪在他面前都形同虚设。 “会稽王凝之,见过谢大人。” “我就说怎么眼熟,你怎么在这儿?” “来此处求学。” “求学啊,”谢奕打量了几眼王凝之,大喇喇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求学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着急,还是先娶妻生子才好,玄之都成亲了,王逸少却把你丢出来三年,什么道理?” “无奕,这你就不懂了。”王迁之开口,带着笑意,“羲之几个儿子,就属凝之跳脱,这是让我来看管他的。” “哈哈哈,是这么回事儿,我倒是有听说,王家二公子,在会稽可是孩子王,谢泉和谢攸,也没少跟着你瞎混?” 王凝之赶紧撇清关系,“怎么会呢,谢泉,谢攸都有您的风范,平日里我们都是言论诗词雅集,要不就赏山闻水。” “哼,懒得管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 说到这里,也走到了凉亭,见到了王迁之的家眷,打了招呼之后,谢奕努努嘴,“道韫,谢玄,见过王伯父。” “谢道韫,见过王伯伯,婶婶。,”谢道韫从侧面走上来,依次见礼,看向王凝之,继续说道:“凝之兄。” 而她的礼,也从晚辈礼,变成了平辈礼。 王凝之耸耸肩,知道这位是在用行动告诉自己,上次争执,她是不接受的。 而此时,几个大人已经往山上走去了,笑声不时传来,王凝之双手抬起,抱在脑后,跟在最后边,懒懒散散,早知道有谢道韫在,打死自己都不来。 跟在王迁之后头,谢道韫和王兰正在聊天,小青峰山上的风景极好,又是春天,生机盎然,由景到人,很快就聊到了书院中的趣事。 王兰可是下午刚听父亲说了今年的学子们与往年不同,当下便把那些事情告诉了谢道韫。 在说到王凝之那首劝学诗,以及王迁之的评价之后,谢道韫愣了一下,大家都生活在会稽,虽然谢道韫清楚,作为王羲之的孩子,王凝之肯定是有些才学的,却没想到会如此才思敏捷,尤其是从王兰的话,就可以看出来,王迁之绝对是有意为难,不存在提前商量。 可是在会稽的时候,说起王家的公子,以王玄之为首,各个都是人才,唯有这个二公子王凝之,古里古怪,肆意妄为。 难道是在兄弟们之间,才显得他名气不盛?若是如此,那王家其他的公子们,究竟学识到了何种地步? 想到这里,谢道韫下意识就回过头,看了一眼,结果马上就气不打一处来。 走在最后头的,当然是王凝之,还有一个小尾巴谢玄。 至于谢道韫生气的原因,当然是自己小弟谢玄,正像一只哈巴狗一样讨好着那个得意洋洋的家伙。 “二哥,我都听献之和孟姜说了,你可不仅仅是发明了一辆自行车,还有一种鞭子抽着玩的陀螺,可是他们说只有两个,剩下的都被你锁上了,给我个呗。” 王凝之嫌弃地把抱着自己大腿的谢玄推开,“别把口水蹭上来。” 开玩笑,自己是锁上不假,可是王献之或许不敢,王孟姜偷摸着打开,那又不是一次两次了,这小子不好好去给自己妹子当舔狗,居然想着走捷径,哪儿有那么容易的事儿? 况且,王凝之很确定,如果自己给他写张纸条,估计等他拿回去,内容就已经从一个小玩具,变成抢走自己的大部分成果了。 贼眉鼠眼的小子,猥琐的笑容,司马昭之心啊。 “凝之兄,你要在这里读书三年吗?”一个好听的声音响起,谢道韫和王兰故意放慢脚步,等到了两人,开口问。 同时,瞪了谢玄一眼,谢道韫很是不满,自己可是为了你出头的,怎么你就叛变了? “是呀,大好时光啊,”王凝之感叹一声,瞥见王兰好奇的目光,马上转了口风,“正该用来读书!” ‘扑哧’一声,王兰捂着嘴笑了起来,连谢道韫也忍俊不禁,只有谢玄还在苦思着要怎么从王凝之这里讨点好东西。 他在王献之手里,见识到的玩具,可不只是那一种,不过和其他的比起来,那种有国王,王后的棋是最让人着迷的。 可是王献之就只懂得一些简单的规则,甚至还不全面,不过王孟姜却是个高手。 然而骄傲的小姑娘,并不愿意教授谢玄这个本事,她记得很清楚,自己二哥说过了,这个叫谢玄的毛头小子,比自己七哥还傻。 聪明人不会在蠢货身上浪费时间,这是王凝之的名言。 而王孟姜完全受到了他的熏陶。 王迁之的房子并不算大,只有一个小院子,一间正屋,两侧各有书房,至于客房的话,三间都并排在一处。 前厅里,几张小案几,菜肴也不算多丰盛,不过在这个晚风徐徐吹入的时刻,依然让人清爽快乐。 “自石虎死了以后,北方就乱了起来,苻健如今建国称帝,兵锋所向,无可匹敌,如今已经要把手触及到江淮一带,桓温将军几次上书要求北伐,一来是如今北方战乱,有机可乘,二来是必须要打压秦朝的气焰,可是朝廷要么否决,要么按下不提,如此一来,恐太平不久。” 谢奕声音虽然不大,却也让在场的人都听得清楚,谢道韫和谢玄都一副认真的样子,就算是王兰,也明白这是正经国家大事,虽然不懂,也放下了筷子。 王迁之微微一笑,回答:“虽然如今北方秦朝气焰嚣张,不过苻健操之过急,根基未稳,便如此行事,觊觎天下,难以长久,倒是也不必过于仓促。” “毕竟我晋朝与北方有天堑相隔,或许朝中各位大臣,是想趁北方战事之机,让我晋朝可以有更多发展的时间。” “庸人误国啊!”谢奕突然冷声说道,“难道我还不清楚这些人的心思?他们无非是觉得如今桓温将军权势过大,生怕压不住他,尤其是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桓温将军这些年在朝中也没少得罪人,如今为了一些蝇营狗苟之辈,阻碍我晋朝收复大好河山。” “自去年朝廷封赏平蜀之功,便在桓温将军的封赏上头刻意打压,尤其是尚书左丞荀蕤,就连征西军的赏赐,也被他压下来不少。” “树大招风,有些人嫉恨,也有些人担心,都是很正常的,朝中确实有部分人在担心,这也是可以理解,功高盖主,往往会滋生野心,天下谁不担心,如果桓温将军真夺回北方,是不是会行不臣之事。” “北伐大事,只能徐徐图之,可以慢一点,但是要稳一点才好。” 王迁之注意到孩子们都在聆听,便马上把话题说定,和谢奕不同,王迁之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给人听的。 “凝之,我有事儿要问你。”见到谢奕已经没少喝酒,为了避免他再说什么,王迁之笑呵呵地冲着正在消灭烧鸡的王凝之开口。 第十五章 一生之敌 感谢(迷路的轻风)大兄弟的打赏,比心心o( ̄︶ ̄)o 也是这个时候,大家才注意到,就在刚才所有人都一副忧心国事的时候,这位公子哥已经独自消灭了两条小炸鱼,小半只鸡。 谢玄翻了个白眼,心里只想到为什么同为王家兄弟,这个王二哥,怎么和玄之大哥差距这么大。 谢道韫同样心里有些不满,就算是对这些事情不关心,也不该如此轻慢。 然而醉眼朦胧的谢奕,却看着王凝之,眼里闪过一丝隐藏极深的赞赏。 “叔父请问。”放下手里的筷子,王凝之坐直了身子。 “今日在书院,你提出的分配单人间,道理你当时就说了,我大概明白,是要刺激学子们互相竞争,为了更好的生活环境而用功读书,可是后来仆役告诉我,你在午饭之后,找到他们,要求只能空出两间单人屋,这是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只有两个人需要单独住啦! “当然是因为物以稀为贵了,如果有三四间,那学子就不需要多么刻苦,如果其中还有几个无所谓单人还是同住的,那是不是像王蓝田这种,就可以试着花钱买了?” “既然如此,又何必两间?一间不是更好?”王迁之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王凝之这个滑头。 王凝之笑了起来,“当然是为了给他们足够的希望,您想想,如果明天有几个学子也想要住单人间,那他们会努力和祝英台竞争,而祝英台为了保住现在的房间,更加不敢懈怠。” “可如果他们是面对我,那就不是希望了,变成了绝望,如果一座山挡在人的面前,人会选择翻过去,可如果这座山高得离谱,只能让人心生恐惧。” 听到王凝之的话,所有人都愣住了,王迁之嘴唇下的胡须抖了抖,他是真没想到,自己这个远房侄子,这么,嗯,与众不同。 就看今天的考较,王凝之确实要比其他学子优秀很多,可是能这么脸不红心不跳地自己说出来,就让人很尴尬了。 不过王凝之倒是不这么觉得,正所谓,只要我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了。 “凝之兄如此言语,未免过于自信了些?您是不把万松学子放在眼里了?” 清亮的声音响起,从小被叫做才女的谢道韫开口了,同时目光烁烁,在心里默念,王凝之,真不要脸! “万松书院不敢说,”王凝之很谦虚地笑了笑,回答:“今年的学子,这么说比较合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谢道韫眨巴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还真敢说? 而王迁之则面带迟疑,看着王凝之,有些想不通,王凝之看上去是个滑头,可也没表现出如此的狂妄啊? “哈哈哈哈,王逸少的二公子,倒是颇有几分狂生气概,既然你如此妄言,那就让我来见识一下。” 第一个开口的,反而是谢奕,一双醉眼打量着王凝之,似乎有些不满,又有些期待。 “谢大人请。”王凝之微笑着回答。 虽然谢奕一向都不以文采着称,不过这个年头的大人物,谁不是满腹经纶? 稍微一琢磨,便开口:“我在军中多年,算得上半个军旅之人了,你便以军人为题,做首诗来。” 说完,又盯着王凝之,“我会把你的诗拿去军中,给各位大人品鉴,若是不好,难保你父亲不会上书院来揍你。” 王凝之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而其他几人则是忍俊不禁。 眼珠子一转,王凝之心里鄙夷,这个谢奕做事真是不讲究,怪不得这些年在军中都不见有什么成就。 瞧着这位已经有些喝大了的酒蒙子,身形略魁梧,人还霸气侧露,王凝之举杯示意,淡淡开口: “醉里挑灯看剑!” 第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向了谢奕,就连他自己都有些迟疑,王凝之这是把自己写进诗里了? 不雅,不谦逊!怎么能拿长辈开玩笑?刚打算开口表达一下谴责,就听到那边下一句: “梦回吹角连营!” 谢奕及时闭了嘴,正色几分,如果说上一句虽然言说酒醉,让人有些被揭短的尴尬,那么下一句,反而是在夸赞自己,即便喝醉了,也不忘军中事。 这时候,如果自己开口训斥,可是丢了人。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 本来等着看好戏的众人,面色都凝重起来,尤其是谢奕,微微合眼,颤动的嘴角,仿佛在重复着那一句‘沙场秋点兵。’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王凝之却不打算给他更多的回味时间了,非常快速地把下半阙念了出来。 然后,王凝之就遭受了无数个白眼。 谢道韫很是无语,为什么眼前这个人,总是这么,嗯,古怪呢? 明明上半阙说的声情并茂,停顿明了,让人回味,怎么到了下半部分,就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毫无感情,毫无起伏,不知道,还以为是小孩在背诵古诗文。 “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虽是重复,却来自王迁之的口中,很明显,这位山长也对王凝之很是不满,瞪了他一眼,就像在说王凝之侮辱了这首词一样。 本就上了年纪,王迁之的声音平缓,却铮铮铁骨,言语之中,似乎有刀枪剑戈的鸣金之声。 “好,当饮!” 谢奕蓦地睁眼,大声说道,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纵声长笑,“可怜白发生,好一个可怜白发生!” “小子,你果然有些本事,我会把这首词拿到军中去,想必你父亲也会为你骄傲。” “别,谢大人,这首词为您所作,就没有必要拿出去给别人看了,好东西自己留着就好,要是我爹知道了,还不懂又要给我出什么难题,您可千万别拿去给别人看。” 王凝之一想到王羲之拿着自己偷来的诗词,洋洋得意地和酒友们吹嘘,然后被人一起哄,马上飞鸽传书来,要自己给他打包一百首诗的样子,就浑身发寒。 到时候估计就变成了‘拿不出一百首,就不用下山了。’这种话。 “哈哈哈哈,晚了,这首词激励人心,了却君王天下事,嬴得生前身后名。用在军中,再适合不过,至于你爹的事情嘛。” 王凝之只能可怜兮兮地望着谢奕,希望这位颇有大侠豪放气概的长辈,能来一句:“我帮你处理,毕竟是为我作的。” 结果。 “你自己去处理,你爹关我什么事?” 一大口酒入口,王凝之叹息一声,心态崩了,心态真的崩了。 “凝之,虽然你才气颇高,却也要懂得藏拙,谦逊,万不可效仿那些隐士狂生,要将自己的才华,用来造福黎明百姓。” “呵,呵呵。”王凝之干笑着点头,看来这位叔父,虽然是王家人,却只是个教书先生,对政治的敏感度远远不足。 自己都被老爹丢在这儿了,还能是要让自己出人头地吗? 王凝之很清楚,这年头,谁家还没几个隐士呢? 而自己,就是那个被父母选出来的,作为王家隐士形象大使的幸运儿。 “凝之兄,您如此才高,不知可否教导一下小妹?” 一个虽然很好听,但是王凝之绝对不愿意听到的声音响起,转过头去,王凝之翻了个白眼,又是谢道韫。 “呵呵,放心,这段日子你们就住在书院,等你父亲要离开钱塘的时候,再将你们送回会稽,有何问题,都可以找凝之。” “至于谢玄,也可以去书院课堂上旁听。” 不等王凝之回话,王迁之就开口,给这件事情定下了调子,他当然清楚,谢奕带着两个孩子来此的目的。 谢奕瞧了一眼自己的两个孩子,点了点头,在自己的众多儿女之中,要说最让谢奕看重的,还是这两,这也是为什么自己出游,要带上他们的原因。 本来是想着,让他们两跟着自己,多去见见那些长辈,混个脸熟。 不过在见到王凝之以后,谢奕就改变了想法。 混什么脸熟?只要孩子才学好,人出众,别人自然刮目相看,有什么需要混的? 就像王凝之这首词一出来,自己这辈子怕是都忘不了这个臭小子。 “好,谢谢山长,”谢道韫轻轻拍手,一副小儿女的喜悦。 只有王凝之在心里鄙夷,就她还能有这么天真烂漫的时刻?怕是不知道心里又憋着什么坏呢? “凝之兄,我想和你对个对子。”谢道韫转过头来,在大人们赞许的眼光中,开口了。 王凝之刚想假装自己喝醉了,可惜身子还没晃倒,就听到王迁之的话。 “好,你父亲可是没少说自己有个好姑娘,上次我见到谢安,也说有个侄女从小聪慧过人,正好让我看看。” 王凝之很无语,非常无语,谢道韫还真是克星,从她开口,自己就没说出一句话,然而就被迫成为她的试炼石了。 谢道韫抬眼望了望外头的天空,已经入夜,明亮的月光自天上洒下来,就像给周围的一切都蒙上了轻尘,嘴角流出一个调皮的微笑。 “皎皎月光,夜夜清凉,幸与高朋满座,闻听塞外之音,沧海在人心。” 和谢奕对视一眼,看到他挑着眉毛,一副怎么样的神情,王迁之瞪了他一眼,不过心里也对谢道韫高看一眼了。 虽然年纪尚轻,还只是个小姑娘,却能在短短几句话里,把今夜的情况都含括进来,确实不错。 “黄黄美酒,袅袅妙音,未曾尽兴畅饮,突遭难遇之敌,故友却无情。” 王凝之的回答让所有人都呆了一下,谢奕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还一下一下的,都有点喘不上起来,指着王凝之,怪道:“你这小子,还真是不客气,居然敢编排我们这些长辈。” 王迁之也笑了起来,说道:“好好好,不考较你就是了,给你个机会畅饮,不过这次,你来出个题,给谢道韫回答。” 至于谢道韫,虽然保持微笑,可是桌面下的手,已经握紧拳头,手指有些发白。 现在她可以明确,这个王凝之,确实是很不给自己面子,上次在王家参加婚礼,她就觉得奇怪,但当时毕竟是自己兄弟得罪人在前,可是这一次,就很确定了。 “轻风轻雨轻开口,妄言妄语妄抬头。” 王凝之挤挤眉毛,挑衅地看着谢道韫,让她知难而退,希望以后两人能少有交集,不过想到接下来谢道韫还要在万松书院呆上一段日子,就悲从中来,又加上一句: “何必惹心忧,不如去休。” 谢道韫的表现却让王凝之有些惊讶,她嘴角带笑,和王凝之对视着,丝毫不让。 “看山看水看亲友,言情言景言缺酒,恰似见故友,也曾停留。” “好,果然文采斐然!有此二人,王,谢之盛,可见一斑!” 王迁之这次总是笑得畅快,为人师表一辈子,能见到年轻人如此,真是老怀畅快。 “凝之,想要畅饮,便畅饮!来,无奕,共举杯!” 上边几个人笑得开心,似乎都看见了两家的未来,而王凝之苦笑着喝下一杯。 至于对面的谢道韫,轻轻抿了一小口酒,心里暗自爽快,终于有个机会扳回一城。 想要我走?不如去休? 我偏不! 好容易,宾主尽欢,月上中天,王凝之终于被放走,而谢家姐弟,也被王兰带去了客房。 已经喝多的两个老头还在那里试图拼酒,至于王迁之夫人能不能劝说成功,已经不关王凝之的事情了。 踩着月光下山,酒醉微醺,闻着芳草的清香,入眼皆是星辰。 月光与星光交相辉映,山下几间屋子里还亮着点点微光,手里提着一小壶酒,王凝之第一次感受到父亲纵情山水的快意。 微风入喉,忍不住长啸一声,冲着夜空喊了一声: 昨夜星辰昨夜风,昨夜尽在我梦中。 望山望水望天涯,不如把酒笑谈中。 而山上客房中,送走了王兰,谢道韫轻轻推开窗户,抬眼望天,星光印在她的眼眸中,点缀出绮丽的色彩。 听到不远处的声音,谢道韫微微低头,正好看见一个摇摇晃晃的身影,一只手提着酒,另一只手在空中挥舞,仿佛要在这夜空上写诗一般。 半靠在窗台上,两只半屈的小拳头撑着脸颊,蓦然,谢道韫笑了起来,眼里不再有其他的情绪,只剩下少女的懵懂与憧憬。 三月里,草长莺飞,万里无云的瓦蓝色天空,东方小半个红彤彤的朝阳还在攀升。 小青峰上,悠扬的钟声远远传扬开来,唤醒了沉谧的书院。 万松书院,学堂就坐落在山腰的一角,几十张小案几排的整整齐齐,每一张后头都是一个穿着淡蓝色衣衫的学子。 开学已经两天了,要说最认真的是谁? 梁山伯与祝英台。 在选择同桌这件小事上,这两人很自然地就走在了一起,每天都是约好了早早起来,摇头晃脑地背诵诗文。 而王凝之在见到这一幕之后,并不像其他学子那样,羡慕嫉妒对方努力的同时,继续懒散,而是感觉到一股浓浓的酸臭味。 而王凝之也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就成了同学们眼中那个别人家的孩子。 最好的就是陈夫子,只是大概给大家限定了一下座位,就让学子们自行组合了。 于是王凝之就很舒服了,想自己睡会儿,就把同桌踢走,想找个人玩会儿五子棋之类的,就挑挑选选。 而着名人士王蓝田,最近过的很不如意。 每天都跟做贼一样,关键是要躲着的人太多了。 首先,王凝之是自己必须躲开的,其次,每次看见王凝之就心情不爽的马文才,也必须躲着。 但是很可惜,不懂为什么,自己时不时就被提溜出来,尤其是王凝之,非要自己和他下棋,还要有赌注。 多亏他胃口不大,不然自己就是万贯家财,也架不住这么吃啊。 藏在角落里的王蓝田,心惊胆战,偷偷从书本后面打量着。 看见王凝之身边那个小孩的时候,才算是放下心来。 谢玄这孩子,虽然骄傲的很,脾气很大,嘴巴很臭,不过也只有他能赖在王凝之身边,这样就给了自己喘息的机会。 从没想过,念个书都要这么憋屈。 王蓝田想趁着半夜逃走,不是一次两次了,可是不敢啊,王凝之上次把自己提溜过去聊天的时候,就说了,就看上自己了,这三年自己必须陪他,不然他就去家里找。 王蓝田或许膨胀,或许放肆,却从来都不傻,眼下这种情况,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王凝之和马文才干起来。 不论谁输谁赢,只要有一个出了事儿,万松书院估计也就到头了,自己才能逃离魔爪。 至于具体怎么办,还在研究中,没法子,实在不敢去跟王凝之耍心眼,可是马文才又很难处理,一说起王凝之,他就要暴起打人,偏偏又不去打王凝之。 总而言之,王蓝田同志日子过得挺难。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陈子俊坐在讲台上,手里拿着书卷,很是不爽地看下去。 教室里两个极端,最东边坐着马文才,身边是秦金生,自从进了书院,马文才的脸色就没好看过,估计他也给马大人去信了,正等着家里回复呢。 或者已经有了回复,那就是得罪不起,所以马公子才时刻都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第十六章 休沐 而最西边的课桌上,王凝之正无聊地转着手里的毛笔,随着手指翻动,毛笔倒是旋转得井井有条。 可是自古读书人,笔墨纸砚都是神圣的,谁敢这么做? 偏偏如今有个王凝之,不仅自己这么玩,还带起了其他学子的心思,陈子俊已经不止一次看见有人在偷偷转笔了。 “子曰,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 学子们都朗声念诵,跟着陈子俊的声音此起彼伏。 “王凝之,你来说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陈子俊决定要为了自己夫子的尊严,做出努力,不然再这样下去,只怕几个月后,自己进来上课,只能看见一群学生在玩笔头了。 “君子举止不庄重,就没有威严,即使读书,学习的知识也不会牢固。” 王凝之抬起头,瞧了一眼陈子俊,淡淡回答。 “嗯,说的不错,既然知道如此,你手上又在做什么?”陈子俊声音里蕴含着怒意,眼睛也瞪大,站了起来,将手背在身后,一派名师风范。 “啊?”王凝之皱了皱眉,看向手里的笔,这才明白陈子俊是在说什么,刚才自己一直都在想着明日休沐该去哪里玩,丝毫没注意。 “我在转毛笔,夫子感兴趣?要不我教你?” 王凝之倒是没多想,顺口就这么回答了,然而陈子俊的脸色顿时一片通红,就像一块被炒得有点儿糊的猪肝。 “不学无术!笔墨纸砚,是用来学习圣人文章,明辨道理的,岂能如此戏耍?” 王凝之皱了皱眉,这老小子哪儿来的脾气,回答:“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若是读书时,将笔放在一边,手只是放于桌上或者袖中,岂不是贪图舒适?我以自苦而自醒,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可懈怠,必须以动为求知态度,夫子居然看出来了,还向我发问。” “各位同学们,大家一定要理解夫子的苦心,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夫子不以自己的身份为傲,反而发现我的勤学之后,便有心学习,不耻下问,同时让我为各位做出榜样,不亏是夫子,德行高尚,学生敬仰。” 说完,王凝之就带头鼓起掌来,学子们有的是不敢得罪他,有的是为了看陈子俊的笑话,都笑嘻嘻地随着一起鼓掌。 陈子俊脸色青一阵红一阵,却不好发作,只能恨恨地说道:“今日课业便到此结束,大家在课后自行复习,温故而知新,明日起,书院休沐两日,记得按时归来。” 话刚说完,就急忙扭头走了,生怕留下来,又要被编排什么,同时在心里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由头,让王凝之这厮,知道尊师重道! 伸了个懒腰,王凝之就随着人群离开,刚回小院,就看见谢玄正趴在自己窗户边上往里头瞧着。 自从上次这小子偷偷潜入王凝之的房间去找好玩的,被王凝之抓住当场丢了出去,摔了个狗啃泥之后,就长了记性,再也不敢随便进屋了。 “王二哥,明儿就休沐了,咱们去哪儿耍?” 谢玄最近是越来越喜欢来王凝之这里打秋风了,虽然这家伙对自己一副不满的样子,但是禁不住软磨硬泡,他还是弄到些小玩意儿的,尤其是一辆手掌大小的弹簧小车,更是让谢玄视若珍宝。 “明儿休沐,你赶紧滚蛋,爱去哪儿去哪儿,少来烦我,我可不带你,磕了碰了还要我来负责。” 王凝之一脚就把还试图硬蹭的谢玄踢了出去。 开什么玩笑,目前的打算是去钱塘湖赏景,然后去碧云楼喝酒,那是小孩子能去的地方吗? 尤其谢玄是个大嘴巴,他要是自己去喝花酒,一个时辰山长就会知道,两个时辰全书院都会知道。 在书院门口和徐有福汇合,王凝之瞥了一眼兴奋的徐有福,说道:“怎么看你比我还高兴?” “哎呦,我的公子,这几天真是无聊透顶了,您还每天能看会儿书,下会儿棋,我可就难了,带着棋盘,那些书童们,一个都学不会,四九就是个木头脑袋,银心倒是聪明点儿,可是没耐心,都闲出鸟了!” “而且,饭菜也实在太难吃了,就那么点儿青菜叶子,喂羊呢?” 说起来最近的日子,徐有福就满腔怨念,书院里这些下人,和家里的那些比起来,实在差距太大,只有马统想为了马文才出头,结果被徐有福揍了几顿也就老实了。 “好啦好啦,今儿咱们就去开开荤。” 这边两人一路谈笑着下山,而山上,谢玄正在冲着姐姐哭诉,自己已经来了这么久,好不容易赶上个休沐期,都没人愿意带自己玩。 这段时间,谢道韫在山上,要么跟着王迁之的夫人学习诗文,要么跟着王兰去上山采药,忙得很,几乎没空管谢玄,王兰是书院里的大夫,从小就跟着一个老中医学习,对于一些药物,药理,都有着深刻的了解。 而谢道韫作为一个热爱学习的人,凡是知识,来者不拒。 不过今儿两人还在聊天,就看见谢玄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还没忘了夸大其词,言说了许久王凝之对自己的不好。 谢道韫是知道自己弟弟整日里都爱撒谎玩闹的,也不是很在意,不过王兰就不同了,这个姑娘从小就温婉和睦,在山上也没有兄弟姐妹,如今见到谢玄,那是打心底喜欢。 “没关系,他不肯带你出去玩,姐姐带你出去,走,今儿我们也下山去玩,等我和娘说一声,带你们去钱塘湖转转。” 午时刚过,三月底的钱塘湖,如镜面一样平静,阳光落在水面上,折射着水中微微摇曳的水草,时不时几条小鱼游过,更是鲜灵活现。 湖边是青绿色的柳树,白色柳絮时不时被微风带起,落在人的肩头,落在水边悠悠。 王凝之坐在水边的一处凉亭上,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十分舒坦,接过来徐有福递过的油纸包,打开之后,开始啃起了烧鸭。 虽然徐有福对于赏景没有多大的兴趣,但是赏美女还是有需求的。 这个时候的钱塘湖,山好,水好,人也好,尤其是水面上时不时过去的缓缓划过的游船画廊上,几个姑娘轻快的歌声。 “泛舟采菱叶,过摘芙蓉花。扣楫命童侣,齐声采莲歌。 东湖扶菰童,西湖采菱芰。不持歌作乐,为持解愁思。” 嘹亮悦耳的声音从花船上飘荡而出,岸边打着伞的几个姑娘轻轻抬头,从纸伞下露出的半边侧脸,就足够让徐有福流好久的口水了。 至于湖面上,公子哥儿们的船,更是一艘比一艘好看,有的上头镶着美丽的金物图案,有的则刻画着飞天的白鹤。 姑娘们立在船头,或嬉笑,或唱歌,时不时地从扇面上,或者阳花伞下偷偷看几眼公子们。 而公子们则很有共性,或手里捧着卷书,沿着河岸行走,或在船头摆上一张小桌,两人对弈。 而渔民们,在都是在岸边,架势着自己的小船,要么捞鱼,要么放网,还有些农家姑娘们,摆着小摊,做点小生意。 这种时候,不论是大家闺秀,还是青楼里的女子,都喜欢买上些小物件,给自己装饰一番。 “谢大人,钱塘湖四季各有不同的风光,春日里,朝晖蓬勃,气象万千,明朗悦越,生机盎然。” “等到了夏日,便是要淋雨,也需得在雨天,来感受一次大雨滂沱下的西湖美景,雷雨交加之时,方可见秀湖之波浪滔滔。” “至于秋日,更是美妙绝伦,我曾听闻,秋日傍晚,红霞漫天,赶上无风无雨的日子里,来钱塘湖,方可闻歌声轻曼,见水天交相辉映。” “冬日就更是有趣儿了,薄薄的冰面下,几条小鱼嬉戏,别有风味,您可一定要来看看。” 凉亭外头,一行人缓缓走过,王凝之瞧了几眼,还以为是谢奕,结果是一个大腹便便的老头,身边跟着一位年轻人,身形瘦长,面带微笑,一双桃花眼下,两片薄薄的嘴唇,对于景色倒是如数家珍,很明显,要么就是钱塘本地人,要么就是做足了功课。 而他的目光,就落在湖面上,看着像是在欣赏风景,只是眼里很有几分徐有福的色彩。 在老头的另一边,是一位撑着小伞的姑娘,身姿婀娜,半步落在那两人后,目光时不时落在年轻人身上。 “韶儿,以后你若是居住在钱塘,可要记得书信给爹爹,让我也感受一下这西湖风光。” 似乎感受到身后女儿的目光,小老头笑呵呵地开口。 “爹爹,”那姑娘发出一声娇嗔,显得很是娇羞,还看了一眼年轻人,而年轻人只是微笑着点头。 而在他们身后,还有两个护卫人员,腰间挎着刀子,一行人渐行渐远,时不时传来老头子几声爽朗的笑声。 只是看了几眼,王凝之就失了兴趣,很明显这老头是个当官的,正在给自己选女婿。 不过妾有情,郎多情,身边有这么一位娇小姐,还能像徐有福一样瞄着湖上的姑娘,啧啧。 “公子,你看那儿!”徐有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王凝之正在研究着刚才市面上买来的志怪文集,很不耐烦地说道:“不就几个姑娘吗?你自己看就是了,这还要一起欣赏的吗?” “不是,”徐有福脸红脖子粗,指着另一头的小路,说道:“是那个徐婉!” 王凝之抬起头,看了过去,只见来这里的路上,多的是小摊贩们,正在推着小车往来,而其中两个身影确实熟悉。 是徐婉和她那个蠢丫头,不过两人似乎并不轻松,拖着一口箱子,还拉扯着一张渔网,正向着岸边而来。 徐有福很有心去帮帮忙,上次那个小丫头给自己端了杯茶,还叫了一声‘徐大哥’让他很是受用,便开口问:“公子,咱们去帮帮忙呗。” “你去就好了,我可没有心上人在那里。” 徐有福尴尬地笑了笑,不过脚步可是一点儿都不慢,迎着二人过去。 至于王凝之,在确定了自己今儿来钱塘湖,确实是一时兴起,赶在休沐日而已,不可能是对方有意来此,便也不在意了,只当是偶遇两个朋友。 “小丫!徐姑娘!”徐有福甩着大长腿,几步就到了她们身边,一边笑着打招呼,一边很自然地接过来小丫正在努力拉着的箱子,同时为了表现自己的强壮,还直接扛了起来。 “哎呀,是你!”很可惜,小丫虽然有点儿高兴,却已经叫不来徐有福同志的名字了。 至于徐婉,则微微一笑,问道:“徐公子,你好。” “您可别这么叫我,我就是个打杂的,叫我有福就行。”徐有福呵呵傻笑着。 “好,你家公子也来了么?”徐婉一边问,一边抬起头张望。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在发梢下的额头上,几滴晶莹剔透的汗水折射着光芒。 “徐姑娘。”王凝之点头致意,挥了挥手里的书卷。 “恩公。”徐婉弯了弯腰,笑吟吟地和王凝之打招呼,并没有因为此刻自己手里还提着大网的一端而感到窘迫。 王凝之暗自点头,徐婉确实不同一般,这个时代的姑娘们,是很少会在男子面前有这种情态的,落落大方可不是现在受到追捧的形象。 “你们这是来?”几步走到凉亭边上,王凝之开口问。 “在这里网鱼的张大爷,他家里有两张网,可是昨儿坏了一张,我们补好了,就想着给他送过来,不然又是一天时间,要少很多呢。” 徐婉三人到了凉亭,把手里的渔网暂时放下,抬起胳膊,用衣袖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汗水,真诚可爱。 看到她和小丫身上的粗布衣服,王凝之皱了皱眉,“你现在不弹琴谋生了吗?” “有的时候会去,不过很少了,现在我和小丫接一些针线活计,也能过日子,你看,这个箱子里头就是一些刺绣,打算来这里送完渔网,然后找个凉快地方做一会儿针线,等渔民们打捞完了,趁着新鲜买几条小鱼。” “让张大爷送几条不就好了?” “不行,”徐婉摇摇头,回答:“张大爷家里孩子多,还都想送去读书,钱不好赚,不能占他的便宜,正好公子你在,帮我盯着点箱子,我去和小丫先把网送过去。” 徐有福一马当先,一副正派人物的可恶嘴脸,“徐姑娘,你就在这儿等着,我和小丫去就行了。” 说完,不顾后头徐婉还在犹豫,就已经半拉半扯着小丫走了。 王凝之一脸黑线,徐有福这小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心疼徐婉这个娇滴滴的大姑娘,然后自己看得很清楚,这家伙就是为了和小丫能独处一会儿。 徐婉喊了几声,见他们已经越走越远了,也就笑着接受了,微微红润的嘴唇里,几颗洁白的牙齿清晰可见。 “公子,我就在这儿坐会儿活计,不会影响你?” “不会,这凉亭本来就人人可坐,又不是我家的,”王凝之帮着她把箱子抬进来,徐婉急忙阻止。 “公子,不要做这些事,你这种身份,会被人笑话的。” “看着一个大姑娘在这儿辛苦,我却端坐赏景,那我就该笑话自己了。” 从徐婉这么坦然地要留在凉亭,而不是像上次一样充满着暗示,王凝之就能确定她确实别无所图,只是想搭个方便而已。 就当是为了徐有福同志的幸福,也要帮他把徐婉留下来,为兄弟,两肋插刀! 王凝之的话,让徐婉愣了一下,突然捂着嘴笑了起来,也是这时候,那个曾经声名显赫的青楼红牌才重新出现在她身上。 即便是衣着简朴,不施粉黛,然而一颦一笑之间,自有风流。 “稳住,你笑得这么好看,我可禁不住,在下今年十七,还没个亲事呢。” 这一次,徐婉终于忍不住了,无法保持自己的形象,笑得弯下了腰,半个人都缩在桌子下,好半天就爬起来,说道:“恩公不必忧心,您如此出众的品貌,难道还愁个媳妇儿吗?” “你不懂,我爹娘在这个事儿上难说话的很,就像我大哥娶媳妇儿,那是挑了好几年,上次我娘说,王家的媳妇儿,一要门当户对,才不会被人笑话,二要知书达理,才能夫妇之间琴瑟和鸣,三还要有决断,不能是蠢货,要成为王家的牌面。总之是麻烦得很。” 王凝之不无怨念地解释,却看见徐婉笑得开心,于是皱起眉头,故意恶狠狠地说道:“你还笑,都不懂得帮我想想法子。” “恩公可千万别,您的终身大事,可不是我的眼见能提出些许建议的,您还是慢慢找,我只是没想到,像您这样的人物,居然也会为了娶媳妇儿烦恼。” 说到这里,徐婉又是忍不住笑了起来,似乎被自己的话给逗乐了。 “唉,娶媳妇这种事儿,从古至今,从王侯将相,到乡间黎民,都是大事啊!” “公子好不老实,这话也是能跟我一个姑娘家说的?”徐婉放松了许多,笑着嗔怪,从巷子里取出来针线。 王凝之也笑得开心,在确定徐婉真的是偶遇之后,没有戒备,自然轻松快意。 第十七章 血染风尘 感谢(流日)朋友的打赏,一颗小心心比上~ “难道你就老实了?为什么在这儿做活计,还要问我呢?还有,你怕不是为了买什么新鲜的鱼才要留这儿?” 徐婉闻言,抬头和王凝之对视一眼,微微叹了口气,倒也没有难过,反而有那么些轻松的意思,慢慢回答: “公子有所不知,钱塘湖边,常有各家公子,或者一些大家闺秀,甚至还有些官老爷来游玩,虽然岸边凉亭很多,可是也时有紧凑,我们这些人,经常是要被赶出去的,所以我本是不打算在凉亭里的,可是见您在,我也就乐得沾个光了。” “外头路边,有小推车,也有行人,我不好占着地方不动,树荫下头又有些蛾子蚂蚱,回家去再来,又犯懒。” “至于买鱼,”徐婉眨眨眼,颇为灵动,笑着说道:“我确实是撒了谎,钱塘湖多水多,鱼又哪里会不新鲜呢,只不过是因为很多捕鱼的人,都会在湖边直接摆个小摊子,让大家路过购买,要比他们直接卖给鱼贩子赚得多些。” “他们又要捞鱼,又要卖鱼,所以时间不够用,一般傍晚就会把剩下的鱼都贱卖了,那时候我就可以捡些便宜,当然了,确实很新鲜。” 徐婉笑得开心,似乎在为了自己的小心思而欢欣鼓舞,有点儿高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微微眯着,半成月牙,活像一只抓到鱼,等待夸奖的小猫。 王凝之点了点头,确实有些欣赏这位徐婉姑娘了,从青楼红牌,一夕之间经历生死,到如今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却能不卑不亢,努力地过日子,心性转变到如此,足见心志之坚。 “机智!”毫不吝啬地表扬,大人物有大人物的风采,小百姓也有小百姓的快乐,人间才会美丽。 歪了歪头,徐婉笑着从巷子里翻翻拣拣,拿出一块长条白布,上头是一只已经绣了一半的荷花图。 一边聊着,徐婉手里还在穿针引线,两不相误,王凝之则手里抱着书卷,再次融入到那些小故事里。 凉亭一侧,徐有福和小丫说笑着回来,小丫毕竟年纪很小,之前在青楼里也只是做个丫鬟,并没有多少经见,而徐有福则打小就跟着王凝之瞎玩瞎闹,一路上给小丫讲故事,倒也其乐融融。 “所以,那个孙恩,现在已经被关进牢里啦?”小丫认真地听完祝家庄里神仙的故事,颇有些遗憾,“怎么就没有个真神仙呢?” “子不语怪力乱神,”徐有福突然蹦出来这么一句,不过自己也是一知半解,显摆了知识储量之后,就打算换个话题了,不过偶尔一回头,却看见小丫愣愣地站在那里。 “怎么了?”徐有福疑惑地问道,顺着小丫的目光看过去。 凉亭的另一侧,一队人也在缓缓行来,正是那位胖胖的谢大人,还有他身边的年轻公子,以及阳花伞下的小姐。 小丫咬咬牙,突然一低头,冲着凉亭跑,徐有福不明所以,也跟着她很快回去,两人刚踏入凉亭,就听见那边的谈话声。 “哎呀,终究还是老了,走了这么一小圈,就觉得累,比不上你们年轻人啦。” “谢大人哪里的话,您如今春秋鼎盛,正是我们这些后辈晚生学习的榜样。” 年轻人抬了抬眼,又笑着说道:“我们便去凉亭里休息一会儿,我也好和您讨教一些官场的东西,钱塘这里的官员情况,我可是一概不懂。” “好,咱们去休息会儿,老三,看看上面是谁?” 中年人话音刚落,身后两个护卫就走上凉亭,看见只有四个年轻人,两男两女,一个男的穿着学子们的长袍,剩下三个都是粗布衣裳,也就不甚在意,说道:“几位,我家大人要来凉亭休憩,还请你们腾个地方。” 王凝之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看见小丫急忙点头答应,拉着徐婉就要离开。 “小丫,怎么回事儿?”徐婉第一感觉就是小丫又闯祸了,一边收拾着手里的针线,一边问。 小丫急的跳脚,额头上的汗水都涌了出来,看了一眼王凝之,又看了看凉亭外头的那些人,急忙压低声音趴在徐婉耳边说了几句话。 徐婉脸色瞬间发白,略带怀疑地看了一眼外头,更显得苍白了几分,说了一声:“恩公,我们走。” 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却没多说什么,只是点点头,就要站起来。 而此时,外面几人看见王凝之一行就要离开,便走了过来。 “这些沿岸大大小小的凉亭,也算是钱塘湖的一景了,坐在这里看湖喝茶,颇有些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意境,谢姑娘,一会儿请和谢大人一起,尝尝我煮的茶。” 年轻人的声音很有磁性,加上他标志的笑容,让那姑娘低着头,期期艾艾地答应了。 王凝之好奇地打量着那位谢大人,朝中的谢氏族人,理当是谢道韫家里为最大的一支,这位大人自己不曾见过,想必不在会稽居住。 年轻人一边解说着钱塘湖风光,一边引人进来,见到这里几人还在手忙脚乱地收拾,皱了皱眉,看了一眼,刚打算说话,却突然微微一震,死死盯着徐婉,又看了一眼忐忑不安的小丫,目光从两人身上的衣物饰品看过,默不作声。 “你们几个快点儿,我家大人还要休息,把箱子抬出去,再慢慢收拾。” 护卫的话虽然客气,可是言语之中,却是不容置疑的严厉。 似乎能感受到王凝之的不满,徐婉伸出手,拉了一下他的袖子,低声说道:“公子,帮我把箱子抬出去。” 王凝之点了点头,刚站起来,就听到外头一个小孩儿的声音。 “王二哥!” 然后,一个飞驰而入的小小身影就被护卫拦在外头。 “你敢拦我?”谢玄稚气未脱的脸上,带着些许愤怒,不过估摸着这些人可能和王凝之有关系,也没有发作。 “谁家的小子,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人,哪儿是你能来的?赶紧离开!”护卫倒是也没有为难他,不过一个孩子罢了。 “谢玄,慢些。”一个平静如湖面的声音传来,谢道韫和王兰联袂而来。 “嗯?”胖胖的中年人听到这个名字,站了起来,越过护卫看了一眼,急忙说道:“快让开!贤侄!快些进来!” 护卫们一看不对,这位小哥儿也是姓谢的,连忙让开,却不料那小子根本不看自己家大人,而是跑到那书生样子的年轻人身边,很是不爽地问道:“王二哥,这是谁啊?这么没眼力见儿?” “呵呵,没听见人家叫你贤侄吗?我还想问你呢。”王凝之没好气地回答,从看见谢道韫开始,就感觉到今儿估计又要劳心劳力了。 谢玄转过头,盯着笑容满满的中年人看了几眼,张开嘴:“你谁啊?” “呵呵,老夫谢尚,是你父亲谢奕的表兄,前年我去会稽的时候,还见过你呢。” 不等谢玄回答,谢道韫和王兰已经走了进来,王兰并不搭理那边的事情,只是走过来给王凝之行礼,又有些好奇地看了看徐婉两人,疑惑地看向王凝之。 而王凝之则微微摇头,示意等以后再说,便打算离开。 “是叔叔在这里,谢道韫有礼,谢玄,过来拜见叔叔。”谢道韫进来以后,倒是认出来谢尚了,微微躬身。 “呵呵,道韫也在这儿,那是不是无奕也在?” “父亲前几日好像离开钱塘去拜访朋友了,眼下并不在。”谢道韫看上去和这位叔叔也不是很熟悉,只是淡淡回答了一声,至于谢玄在这里挑着眉毛不来拜见,也似乎没有看见。 “嗯,好久没见他了,可惜了,对了,这是你妹子谢僧韶,韶儿,来见过姐姐。” “姐姐好,玄儿好。”谢僧韶放下花伞,笑着行礼。 谢道韫只是微微点头,答了一声,有点疑惑:“我记得叔叔是在豫州任刺史,怎么来钱塘了?” “呵呵,我是趁着近日清闲,带韶儿来这里转转,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今年新上任的钱塘长史,宁子世,宁大人,不过现在还没上任就是了。” 宁子世急忙走前一步,站得笔直,行礼道:“晚生宁子世,见过谢姑娘,谢公子。” 从谢道韫一进来,宁子世的目光就在她身上了,论家世,谢尚这一脉,可远远比不上谢奕,而论才貌,谢道韫可是有名的才女,美人,至于身边这位小娘子谢僧韶,顿时就显得差了许多。 不过虽然他是朝中新秀,然而一个钱塘长史,实在不能入在场几人的眼,谢道韫只是看了他一眼,微微点头,至于谢玄,还像一只炮弹一样,缠着王凝之。 “你去,帮我们把箱子抬出去,我就带你玩,”王凝之不胜其烦,直接把箱子的一脚放在谢玄的手里。 谢玄‘哎呦’一声,还在努力抬着,不过比较年少,颇有些吃力。 而这个时候,宁子世第一个说话了:“这位兄台,你怎么能如此欺负一个小孩呢?” 如果能搭上谢道韫和谢玄兄弟两,谁还在意谢尚跟他那个傻傻的女儿? 不等王凝之回答,谢玄就瞟了一眼,小孩子总是有比较强的直觉,更别说谢玄这样聪慧的孩子,从这家伙第一眼看向自己姐姐,谢玄就觉得他非常讨厌,这时候见他还敢废话,顿时就怒了:“你算哪根葱,有你说话的份儿?” 宁子世尴尬地立在那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王凝之看得开心,这小子,想要巴结谢道韫,甚至不等人家正主儿说话,就要强出头,而这边谢玄为了自己带他玩,也是一样,不等自己回答,就直接开炮了。 刚打算奚落一下这位所谓的大才子,王凝之却看见箱子那头的徐婉,脸色难看,因为后边王凝之和谢玄停住,所以她咬着牙在拖着箱子走,一个踉跄,虽然没跌倒,却也是花容失色。 “让这几个人快些走,不然留在这里,听到些什么话,难免妄自揣测,”谢尚倒没别的想法,只是随手打发着,要利用这点时间来和谢道韫多说几句。 宁子世虽然也认出了徐婉,不过他并不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可以等这边结束了,再慢慢处置,而且知道徐婉没死,那自己身上的官司也就没了,反而她居然敢欺骗自己,哼! 护卫们早就看着这几个人不爽了,平日里自己跟着老爷这样的大官,走在街上哪儿有人敢这么胡来? 要不是看到谢玄跟着那个读书人,早就动手了,现在听到谢尚的话,马上就不再忍耐,一个护卫上来就抓着徐婉的胳膊。 “你要干嘛!”徐婉挣扎了一下,却力气不够,而小丫就要扑上来,却被徐有福一把拉到后头去,他也在听到宁子世的名字就知道这是什么情况了,不过徐婉和王凝之都没说什么,自然也就不多事。 然而现在却有点儿迟了,徐婉的挣扎让护卫十分生气,狠狠一拉,连人带箱子跌了出去,箱子就落在凉亭的台阶上,而徐婉一只脚被箱子砸了上去,裙子下的脚踝处,一点血迹从裙摆上渗了出来。 闷哼一声,徐婉惨白的脸上因为疼痛而骤然血色上涌,下意识看了一眼那边的宁子世,却发现对方眼里带着冷意,只是打量了自己一眼,又露出一个不为人知的笑容,那股笑容,让人胆寒。 眼泪一瞬间就从她的眼眶了涌了出来,几乎无法控制,或许当初的徐婉只觉得宁子世不算个好男人,就算是把自己推下楼,也是醉酒所致,然而这一次,她真的明白了,今天之后,宁子世一定会再找上自己,到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已经不敢再去想了。 站在一边的王凝之冷眼旁观,只见到徐婉眼里最后的光,随着眼泪的垂落而被带走,就只留下一具空壳在机械般地抽出自己的脚,还要努力爬起来。 她的身上,衣袖上,也都是尘土,小丫哭喊着小姐,徐有福则看向了自己。 王凝之微微点头,徐有福走上去,把徐婉扶了起来,又把箱子扶正,只是里头的针线,还有一大卷的做刺绣所用的材料,以及一些画样子,都散落在地上。 “赶紧走!”这时候,那个护卫似乎也发现自己老爷皱起眉头,有些不高兴了,这么点小事儿做的这么难看,估计自己回去也要被骂,急忙上来补救,连着几脚,把台阶上的画布也踢了下去,“都拿走!别在这儿收拾!” “谢大人,谢姑娘,还请来这边坐,我叫人去给几位买些凉茶来,虽然还不到夏日,不过在这湖边走了许久,想必大家也有些口干舌燥了。”宁子世眼珠子一转,他可不愿意让事情更大了,徐婉事小,影响到自己在谢家眼中的形象,可是大麻烦。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谢玄,这些都是你家的亲戚?” 宁子世一个激灵,急忙转过头,心里怪道自己怎么就把这个小祖宗给忘了,赶紧笑着走来,要带谢玄走。 不过谢玄并没有搭理他,只是站在那里,回答王凝之,“是?”说着还看了一眼谢道韫,说实话,他可不认识这几个人,不过看姐姐的样子,想必也是家里的远房亲戚。 到了谢家这一步,亲戚朋友不计其数,哪里能一一记得清楚? “真是可惜了,谢大人离开得早,没有看见这么有意思的一幕,”王凝之突然站定,转头看向外面:“有福,我记得今儿大家都来钱塘玩了,去找个人,给点钱,让他把同学们叫来。” “是,公子。”徐有福听到这儿,还能不明白王凝之要如何吗?把徐婉扶着走了两步,让小丫带着她站在树下一起陪着王兰,低声说道:“徐姑娘,别管那些东西了,等下我家公子会赔偿给你。” 徐婉急切地看着王凝之,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看着对方那张冷漠的脸。 看见王凝之脸色的,不仅是徐婉一个,谢道韫在听见他说话的第一时间,就转过头去了,等到看见他那个冷笑,加上王凝之的话,顿时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王凝之这是要让整个万松书院的学子,都看见谢家是如何仗势欺人的! 万松书院不大,可那是王家的地盘,区区一个谢尚,可管不住,再加上这些学子们,谁家里不是有些背景的?只怕用不了多久,这儿的事情就会被添油加醋,传遍整个江南。 虽然说身居高位,谁家都看不起黎明百姓,可是事儿能做,可不能被人说啊! “王公子!”谢道韫喊了一声,往前走了一步,王凝之则转过头来,谢道韫的话就被咽了下去。 她见过很多个样子的王凝之,有在婚礼上戏弄小孩的赖皮样,也有在和自己对峙时强词夺理的样子,还有晚宴上几句话针锋相对,却有颇有默契的文采飞扬,更有月下独步的肆意昂扬。 却唯独没有现在,面无表情,眼中的寒霜几乎凝结成冰。 “这位公子,你是?”听出来王凝之言语之中的敌意,谢尚毕竟多年为官,该有的警觉自然不少,问了一声,目光却在谢道韫身上,他能看出来,谢家姐弟是认识这个年轻人的。 “这位是王凝之,王羲之大人的二公子。正在万松书院读书。”谢道韫几句话把情况说明。同时担心地看着王凝之,却不知道该如何说,因为她根本就不清楚,王凝之和一个做针线活计的乡下姑娘能有什么关系,虽然那女子看着相貌较好,可要说为了美人,总觉得不可能。 “啊,原来是王凝之,凝之兄,还请过来坐,我在南郡之时,也曾听友人谈起你,不过始终没有缘分相见,今日既有机会,不妨一起坐下聊会儿。”宁子世看得出来王凝之似乎对谢家有所不满,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如果能在自己的说和下,两家和好了,那自己可就是大大露脸,就算做不到,那么有王凝之这个着名的纨绔子弟在,也能让自己显得文质彬彬,在谢家面前刷一波好感。 “谈起我?今儿有缘分?”王凝之笑了起来,走了过去。 看到王凝之这么给面子,宁子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今日真是个好日子啊,先是逮到了徐婉,又见到了谢道韫,眼下还有王家的公子来给自己做陪衬,夫复何求啊。 ‘啪!’响亮的一声,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迎上去的宁子世捂着脸,一脸的不可置信,似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可事情还没完,一只脚在自己面前出现。 下一刻,宁子世倒飞而出,撞在凉亭的柱子上,狠狠地砸在地上,喉头一甜,一口血就喷了出去。 “你也配谈起我?也配跟我有缘分?” 第十八章 正义使者 感谢(钱财压力大)熊迪的打赏和票票,要不给你劈个叉? 王凝之这句话,是伴随着谢家小姐的尖叫声一起发出的。 宁子世倒在地上,哀嚎着,尘土和血迹糊了半张脸,青白色的袍子也卷在一起,十分狼狈。 而看着这一幕,王凝之微微点头,才算是满意,又冲着谢道韫说:“上次谢大人来时,曾叮嘱我要好好照顾你们姐弟,不过看上去,谢家家大业大,恐怕是用不着我们这些小人物的。” “王公子,你这是做什么?”谢尚看了一眼在地上扭曲着的宁子世,又看着自己姑娘已经忍不住蹲下去扶他了,脸上也难看起来,开口质问。 虽然王羲之自己得罪不起,可是做了这么多年的豫州刺史,还不至于被王凝之给吓住。 “哦,刺史大人,我在打人啊,这还不够明显吗?”王凝之说着迈步,又朝着宁子世而去,刚被扶起来的宁子世,看到这一幕,急忙喊着:“救命!”就往后头缩,连带着谢僧韶也被带倒。 而几个护卫走上来,却不敢阻拦,谢道韫的话他们可是听见的,琅琊王氏,可不是一个小护卫能得罪起的。 而谢尚脸色极其难看,却也没法发难,这件事情只能自己通过谢家去和王家沟通,而不是在此处发作,如果王凝之是打了谢玄,那他当然可以把王凝之抓起来,可是一个宁子世,难道谢家还会为自己兜底吗? 如今自己身为豫州刺史,虽然官职不低,可是一来在任江州刺史时,被庾翼针锋相对,被迫退回,已经让朝廷对自己不满,二来与桓氏如今相互制衡,偏偏桓温这几年势力愈发坐大,连带着谢奕也成为谢家得到支持最多的人,让本为谢氏领头羊的自己被处处打压。 只有谢尚自己知道,如今自己这个位置,看着鲜花簇锦,实则烈火烹油,上无天子护佑,下无谢氏支持,又被庾氏,桓氏左右制约,实在不可出错。 这也是他会亲自来钱塘的原因,就是为了打声招呼,培养自己的接班人,也就是目前的宁子世。 谁料到会有这种事儿? 尤其是宁子世如今还没有正式上任,说白了连官身都没,就是个平头百姓,王凝之要打他,也不比刚才自己的护卫拉扯那个姑娘奇怪。 至于此刻在场的谢家人中,虽然年纪最少,却乐得看好戏的谢玄,完全没有谢家人的思虑,而是一双小手攒成拳头,眼里闪着激动的光,就等着看现场打架事件。 “不许你打他!” 让王凝之没想到的,却是那个小姑娘,谢僧韶从地上爬起来,居然挡在了王凝之面前,张开一双手,护着后头的宁子世。 “韶儿!快回来!为父自会为他讨个公道,现在用不着你!”谢尚急忙从护卫后头钻出来,一把拉住女儿,同时威胁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王凝之停住了脚步,就在大家松了口气的时候,又看见王凝之把手伸进袖子里,似乎在翻找什么东西,谢玄走上两步,听到王凝之的自言自语。 “我刀呢?” “王二哥,你那把匕首在左边袖子里,”谢玄急忙提醒一声,然后就感到气氛好像有点儿不对,抬起头,看见谢道韫要喷火的眼睛,急忙按住王凝之的手,说道:“王二哥,今儿就算了,给我一个面子。” “哟,你也要想要面子了?你才多大,再过十年,来跟我说这个话。”王凝之一脸嫌弃地推开谢玄。 “王凝之!” 谢道韫终于有些忍不住了,走上前一步,义正言辞:“你今天要是不给我个说法,我要请父亲去山阴王家,请王伯伯指教!” 王凝之一边还用手推着谢玄,一边看了过来,看见他那个神情,谢道韫突然感觉不妙。 上次在婚礼上,这家伙就是这个表情! 果然,王凝之接下来的话就让谢道韫恨得牙痒痒。 “都这么久了,你就不能长进点儿?上次我就告诉过你,遇到事情,先调查,再说话,看来我是对牛弹琴了。” 王凝之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瞧着谢道韫,不仅如此,还摆足了派头,就像是长辈在看见家里小孩愚蠢行为时的失望。 不过谢道韫的表现,让王凝之惊呆了。 只见她脸上表情变幻几次,最终却没有发怒,而是微微躬身,行了一个无可挑剔的仕女礼仪,重新开口:“请凝之兄教我。”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王凝之也不知道怎么就蹦出这么一句,然后见到谢道韫杀人的眼神,这才咳嗽两声,打算回答。 没法子,本来想趁着大家没反应过来,就狠狠收拾一顿这个宁子世,但是谢道韫这丫头反应实在快,现在又摆出这幅样子来,让王凝之也不得不先回答她。 至于宁子世,只能再找机会了,毕竟是朝廷派下来的官员,自己也不能太过火,要他的命,就必须找个合适的时机才行。 “我是在救你们谢家,具体地说就是救你这个妹子,”王凝之指了指那边因为恐惧还在微微发抖的谢僧韶。 “胡言乱语!不知所谓!”没想到第一个回应的,却是一直躲在护卫后头的谢尚,老头子满脸怒气,大声斥责。 你小子当众下了我的面子,打了我未来的女婿,还差点儿就打了我女儿,现在说是救人了? 至于谢玄,则眨巴着大眼睛,难得看到这种场景,很是激动,对于王凝之嘴里的话,他是完全不信的,不过这也不影响自己看好戏啊,而且对于王凝之更是崇拜了,不管对不对,先瞎说几句,把路堵上,这也是门本事啊。 而在若干年后,谢玄在宫中大殿上,胡言乱语,指桑骂槐的时候,想的也是这一幕。 谢道韫倒是很严肃,看着王凝之,却无法分辨他说的是真是假,只是在瞟见跟王兰站在一起的徐婉主仆二人,又瞧了一眼泪珠还挂在脸上的谢僧韶,似有所感。 而在地上躺着的宁子世,眼下颇有一种被打了之后就满地打滚的气势,看了一眼挡在自己面前的护卫,觉得他还算身高树大,就恶狠狠地盯着王凝之,说道:“你给我等着!” “谁有空搭理你,还等着,我今儿就收拾了你!”王凝之撇撇嘴,不屑一顾,而是看向了外头乌泱泱走来的一群人。 正是万松书院的学子们,今儿休沐,大家都是三三两两下山来玩,甚至还有几个就在钱塘湖附近。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徐有福使用了金钱诱惑的前提下,很快,走夫们就把王凝之的要求传达给了全部在街上,酒楼,画舫的公子们。 “凝之兄,唤我们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走在前头的,是梁山伯,祝英台和荀巨伯,而梁山伯开口问。 王凝之看了一眼宁子世,冷笑两声,招招手,让学子们都靠近些。 至于那些护卫们,也不敢动手阻拦,眼下这些学子,看衣着就知道都是些公子哥儿,给他们十个胆子也不敢上前放肆。 “大家看看,这位名叫宁子世,想必家在南郡附近的同窗,多少有所耳闻?” “是了,听说过,不就是逼死名妓徐婉的那个吗?” “什么叫逼死啊,以讹传讹罢了,宁子世嘛,我还一起喝过酒呢!徐婉之死,纯属意外!” 听着学子们交头接耳,谢尚的脸上变得难看起来,政治人的敏锐,让他感受到了一股不一样的气息。 “谁告诉你们徐婉死了?”王凝之冷笑一声,把目光放在一边树下,而徐婉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整理了一下衣物,走出树荫,缓缓行礼,端庄大气,虽然穿着粗布麻衣,却能看出她的款款大气。 “徐婉,见过众位公子。” “徐婉!” “真是你!你怎么在这里!”一个学子走上前来,看着徐婉,不无惊喜地问道。 “刘公子,我已经在钱塘有些日子了,我在南郡被人迫害,只能背井离乡,流落至此。”徐婉果然是个好演员,声音低而清晰,略带哭音,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那边的宁子世,又急忙低下去,一副忧惧的样子。 和她说话的,也是南郡一位公子哥,名叫刘如意,平日里不少访花问柳,如今被家里塞到万松书院来,也有一些徐婉的因素,家里生怕他也担上这种罪责,才赶了出来。 “这么说,都是真的了?”刘如意平日里可没少为这些姑娘们出头,在脂粉群里,算得上颇有义气,这时候冷着脸问道。 徐婉声音很低,只是和他说了几句,似乎不愿意把往事公诸于人,而刘如意在听完以后,脸色十分难看,转过头走了两步,大声说道:“姓宁的,做出这种厚颜无耻之事,居然还有脸上京求官,南郡人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宁子世挣扎着爬起来,回答:“刘如意!你怎可听信一个妓子胡言乱语!” “我呸!你小子在南郡就是个败类,又不是没给人牵线搭桥过,便是在勾栏瓦舍,都没什么好名声,要不是走了狗屎运,进京被朝官看上,能有今日?” 刘如意本就是个大咧咧的性子,如今见到有王凝之在前头扛着,更是不担心后面的事,破口大骂起来。 虽然具体情况不清楚,可是见到徐婉如今的样子,加上南郡徐婉之死,眼下正被各位闻听过的人快速传播着,顿时所有学子们看向宁子世的眼光都变得鄙夷起来。 这年头,公子哥儿有一位红粉佳人,那是一件有面儿的事情,可要是宁子世这样的,那就是给所有公子们脸上抹黑,影响到了整体读书人的形象。 虽然这是在青楼里的形象,看上去没什么,可是对于这些一生热爱青楼的公子们来说,就是丢了大人,一锅粥里突然有了一颗老鼠屎。 尤其是看到徐婉还在那边暗自垂泪,更是让大家正义感爆棚,就连王蓝田都难得挺直了腰杆,大声说道:“姑娘放心!我乃是,额,吴郡王家子弟,今日之事,我们绝对不会放任不管!宁子世这般品行,便是做了官,那也是我晋朝之辱!我们会写信回家里,为你主持公道!” 在看见王凝之赞许的眼光之后,王蓝田突然有一种感动,果然男子汉大丈夫,还是要为人间正义而奋斗,才是大丈夫所为! 虽然这种奋斗方向,好像有点偏离,不过也无所谓。 而王凝之这时候突然开口了:“刘如意,你刚才说宁子世是被朝臣看上,才有如今的机会吗?” “也不算,宁家在他出了事儿之后,便花重金送他入京,之后我就不是很了解了。” 王凝之点点头,回过头来,冷冷开口:“所以,宁子世这种卑劣之人,居然有机会下钱塘做官,可见朝中必有他的背景,以金买官,何其骇人听闻!” 说着,王凝之看向了那边已经坐在石凳子上,快要晕倒谢尚。 谢尚很清楚今儿算是捅了马蜂窝,如今朝廷选拔,依然还是九品中正为制,品评之时,其一为簿世或簿阀,也就是家世,宁家虽然在南郡算得上有点东西,可是放眼全国,不值一提。 其二则是行状:即个人品行才能的总评,也可以说是品德评语。别的不说,就今儿的事情一旦散播出去,这个宁子世,还能有什么品行? 连一个青楼妓子都要迫害的人,还能做官? 天呐,自己怎么就一时贪心,受了点钱不说,居然还把他当成女婿来培养,他眼里连个妓子都容不下,难道还能为自己家撑起一片天来? 更别说,谢尚已经可以看见未来,自己因为这件事情而受到牵累,官估计是做不成了,想不到一辈子勤勤恳恳,虽然没少收钱,但他一向都是拿人钱财,与人消灾,童叟无欺,深受好评。 然而今儿看来是走远了。 不管这件事情是真是假,宁子世身上沾了这么一桩丑事,这辈子都被想进入官场了,人们会选择相信的,往往是他们愿意相信的,用不了多久,宁子世的名头,就会彻底臭了。 到时候不管宁子世再怎么分辨,都没有用,更别说,就算是谢尚,现在看见宁子世努力争辩,也无非就是几句‘你们怎可听凭一个妓子胡言乱语,她不过是个妓子’之类的话,也明白了对方恐怕说的都是真的。 该死的! 谢尚看着宁子世,眼里喷火,尤其是注意到王凝之那些话,这是要把自己给拖下水啊! 当了这么些年的官,谁手里能干净呢?可是这种事,可以做,不能说啊,尤其是这种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 就因为王凝之那番话,现在德行有亏的,不只是一个宁子世了,还有自己也被搭了进去。 如今南北世族,在朝堂上本就互相攻讦,谢氏家大业大,早就引起很多人的不满了,只不过一方面谢家与北方诸氏族都关系良好,二来谢奕又与大将军桓温交好,这才让人不敢随意攻击。 也是因为这样,所以谢家如今几年,势头随着桓温水涨船高,隐隐压过了其他世族,已经引起大家忌惮,尤其是桓温与朝廷本就面和心不和,谢氏也算是烈火烹油。 而这种时候,大家想要打压谢家,又不好拿谢氏本家来动手,那么自己这种远方亲戚,就是个很好的突破口了。 谢尚基本能想到未来,各方压力都压上来,而因为自己本就被揭露,那么谢家把自己丢出去平息天下愤怒,也是很合理的。 甚至这件事情,会成为谢家被人为难的把柄,到时候就算救下自己,自己也成为整个谢氏的罪人了。 谢尚抬了抬头,看见不知不觉已经变得灰蒙蒙的天空,只觉得自己一家都要被这个宁子世给带害了。 “爹!”耳边女儿一声凄厉的低鸣,谢尚低下头,只看见女儿一脸的不可置信和心痛,正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想要自己来给她一个答案。 谢尚摇了摇头,到了这一步,自己绝对不能和宁子世再有什么关系了,或者现在亲手把他抓了,还能挽救一下? 而看见父亲摇头,谢僧韶眼里的最后一点希望也消失了,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向后倒去。 “韶儿!”谢尚一把扶住女儿,也是老泪纵横,怎么谨小慎微了一辈子,就偏偏阴沟里翻船了? 下意识地看向谢道韫,这时候,或许能让她有些恻隐之心,之后给谢奕去个信,拯救一下自己? 此时的谢道韫,也是眉头紧锁,谢尚想到的这些,她自然都能想到,看了一眼那边群情激奋,正在商量要如何处置宁子世的众位学子们,微微摇头,脚步轻移,来到王凝之身边。 看了一眼笑呵呵的王凝之,谢道韫就气不打一处来,忍不住侧过身子,狠狠踢了一脚。 闷哼一声,小腿剧痛,王凝之疑惑地看着谢道韫,嘴唇动了动,无声地问候。 “你把事情闹大了,你要怎么处理?”谢道韫丝毫不惧,大有一言不合就再动手的意思。 “嗯?”王凝之微微眯眼,看着谢道韫。 “我警告你,你再敢用这种看傻子的眼神看我,我就活活打死你!” 嘴角抽了抽,王凝之第一次发现谢道韫其实和想象中区别很大,看着她有些控制不住愤怒的样子,王凝之决定还是不要节外生枝了。 和谢道韫的牵扯,越少越好,最后等到她离开书院,就再也不要见面了。 “谢尚不能出事,牵扯太大了,现在桓温将军又在给朝廷施压,要出兵开战,朝廷那边正在找机会打压他,我爹很有可能被谢尚牵累!”谢道韫凑近一点,语速极快,声音很低。 王凝之眼珠子转了转,突然朗声开口:“同学们!我们读书学礼,就是为了匡扶社稷,造福百姓,如今遇到这般不平之事,大家说,该怎么处理宁子世!” “抓起来!送到官府去!” “向上传书,请朝廷处置他!” “吾等愿写请愿书!” “好!”王凝之鼓起掌来,说道:“这才是我东晋学子风貌,见不平事,便出手!”说着,王凝之抬眼看了看天,乌云已经快要压下来,继续说道:“天色已经不佳,这样,咱们先让徐婉姑娘离开,她今日被恶人迫害,受了伤,让她回去休养。” “徐婉姑娘,你这是怎么了?”这时候,才有人注意到徐婉走路都是一瘸一拐的。 “徐婉姑娘今日被宁子世推下凉亭,又被他用木箱砸在腿上,也是我疏忽了,该让你早点走的,这样,有福,带她去医馆好生照料!” “是,公子。” 眼见几人离开,王凝之又说道:“各位,宁子世想要迫害徐婉姑娘,已经迫不及待了,当着我们的面,都敢如此行为,如果让他继续放肆下去,只怕用不了几日,就要出人命!” “此时我们虽眼见真相,但毕竟大家都是学生,这样,谢大人,您今日也亲眼目睹了此处之事,并且派人拿下了宁子世,这件事情,我们就仰仗您了!” 说着,王凝之躬身给谢尚行了个礼,而学子们不明所以,都跟着下拜。 谢尚‘啊?’了一声,还没反应过来,不过见到谢道韫给自己使眼色,便马上进入角色,“各位学子放心,本官绝不会辜负大家!” “好!”王凝之鼓了鼓掌。 “王蓝田,你就带大家和谢大人一起去找个地方避雨,顺便为大家写下请愿书,交给谢大人,我这就回书院,请山长和诸位夫子也为我们发声。” “万松书院,芸芸学子,这次就要在史书上留下我们的名字!” 听到这句话,包括王蓝田在内的学子们,眼睛都发亮了,这可是好机会,一个好名声,对于自己未来的品状排行,那可是求之不得! “兄弟们!跟我走!今儿我请!”王蓝田大喝一声,只觉得胸腔里都充满了力量,一个光明的未来,正在向自己招手! 正义使者王蓝田! 第十九章 归山 大雨倾盆落下,王凝之一行人就躲在小青峰山下的一处小客栈里。 王兰就坐在角落里,笑吟吟地和谢玄玩着从王凝之那里抢来的斗兽棋,虽然就是些小纸片子,谢玄却一脸严肃,非常认真地拿捏着手里的大象牌。 而王凝之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惊雨,在黑色的天幕下,时不时划过几道闪电。手里的筷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打着盘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至于谢道韫,则坐在他的对面,脸色凝重,不满地盯着王凝之,“你今日真是太鲁莽了!”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从坐下吃饭开始,谢道韫就像一只苍蝇,在自己耳边嗡嗡地叫唤个没完,要不是王家和谢家现在还算是一条战线上的,今儿说什么也要把那个谢尚给修理了,就当是给谢道韫一个教训。 谁承想,这丫头不仅没有感激自己饶命,反而絮絮叨叨,磨磨唧唧,害的王凝之差点把鱼刺都卡进喉咙里。 “你再吵,我就把你丢出去!” 谢道韫的话卡住了,狠狠地瞪着王凝之,然而王凝之却不为所动,于是谢道韫握紧了拳头:“你有种就试试!” “那就试试!”王凝之说着就伸出手来,要揪住谢道韫的袖子把她甩出去,最好就是让谢道韫对自己不满,然后离开书院,只要能做到这一点,大不了就是被她告状,家里骂几句罢了。 不过和王凝之想的不同,自己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一把打开,谢道韫的掌风和她的声音同时过来:“你还真敢动手!” ‘踏,踏,踏’几个呼吸的功夫,两人已经过了几招,王凝之起了兴趣,右手推出,速度极快地伸向谢道韫肩膀,而谢道韫冷哼一声,肩膀后让,让王凝之这一手探了个空,之后又迅速往前一顶,王凝之下意识缩回手指,而此时谢道韫的手刀已经落在自己的胳膊上。 下一刻,王凝之手掌翻转,变掌为爪,落在谢道韫小臂上,就要使劲儿,谢道韫却不慌不忙,手臂迅速下落,砸在桌面上,手指间的筷子立起,直冲王凝之的手腕! 骤然松手,王凝之把胳膊收了回来,颇有兴趣地问道:“你会武功?” “拳脚功夫罢了,哪儿有什么武功,我又不是混江湖的!”谢道韫没好气地回答,刚才一番交手,终究还是她棋差一招,自己的胳膊砸在桌面上,对方却未挨打。 “王二哥,你都不知道,我姐可厉害了,这都不算什么,她的剑术,可是连家里几个叔伯都交口称赞的!” 那边刚结束了一局棋的谢玄瞧见这一幕,马上凑了过来。 王凝之一脸嫌弃地推开那张猥琐的小脸,说道:“那你呢?你会什么?” “我还小,刚开始练,以后绝对是高手!”谢玄仰着脑袋,理直气壮。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那就等你成了高手再来跟我过招,现在,去结账!” “书院过些日子不是有演武大会吗?到时候过过招,让我看看王家二公子,究竟有些什么本事。” 雨微歇,一行人上山,谢道韫不怀好意地说道,她是知道的,王家和谢家不同,大多人都以文为重,王凝之虽然有点儿手上功夫,可是谢道韫对于自己从小就练的武艺,可是相当自信。 “行啊,咱们武器不限,生死不论,到时候安排一下。”王凝之皮笑肉不笑,这丫头的功夫绝对不低,可是自己的手段更多。 回了山上,跟王迁之把事情的经过说完,王凝之刚回小院儿,就看见祝英台和王蓝田联袂而来。 这就奇了怪了,梁山伯倒是常来,时不时加上荀巨伯,跟祝英台在树下喝茶谈人生,有时候还会和采药归来的王兰坐下聊会儿,不过王蓝田可是从来不会踏入王凝之视野的。 “王兄!”王蓝田笑得开心,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走上两步,就要说话,却突然想到面前这位是谁,顿时笑容僵在脸上,有些尴尬,不敢说话了。 “找我的?”王凝之眯了眯眼,也不等他回答,招招手,“进来说话。” “王兄,今日我按照你的吩咐,在山下和谢大人把事情都商量好了,他明儿会上山来拜访山长,到时候将我们的请愿书,以及山长的书信一同带回朝廷,至于宁子世,则由谢大人带回去,等候调查处置。” 站在门口,王蓝田身上的衣服还有些湿,也不知道是雨水还是汗水,不过他越说越起劲,渐渐也不再那么害怕,只是始终没有进入,尤其是看见挂在墙上的手弩之后。 “好,这件事情你办得不错,先去洗洗,不然要受凉了。”看见他不敢进来,王凝之也懒得废话,直接就打发走了。 不过看着王蓝田走的时候,脚步都变得轻盈许多,王凝之还是笑了起来。看来只要利用得当,废物也是可以利用的嘛。 “王兄,你可不知道,今儿王蓝田是在同学们面前出了大风头,在谢大人面前,那叫一个仗义执言,就连谢大人都说他是个可造之材,一路上王蓝田都很担心,要是不来跟你说,怕你觉得他不汇报情况,过来又怕你不想见他,啧啧,我还是第一次发现王蓝田这么有趣儿。” 这边王凝之刚换了衣服出来,就看见祝英台趴在窗台上,絮絮叨叨。 “那看来我还是对他太宽容了,要是以后他也学会扒墙头,我还有个清闲吗?”王凝之翻了个白眼。 祝英台没好气地把手放下去,恨恨地说道:“别以为我看不出来,那个谢大人也不算好人,只不过是谢道韫跟你说了几句话,你才改了口风!” 对于万松书院的学子们来说,谢道韫可是只能仰望的高山,虽然王凝之家世一样大,但毕竟在这里是学生,可谢道韫却不同。 这些日子以来,也只有她有时下山路过,会和学子们打声招呼,并无多余交流。 “嗯,看的不错,眼光很独到。”王凝之不置可否,坐在桌前给自己倒了杯茶。 不过祝英台却不打算就此揭过,正色问道:“王兄,我本以为你是为民除害,为一个孤苦女子仗义执言,这本是人间美事,可留青史,你却……” “我却保下谢尚,让一件完美的事情,变得留下污点,本来是书院弟子,路见不平,为民女而众志成城,战胜了薄情之徒,还为朝廷拿下了一名贪官,可是现在不伦不类,属实恶心?”王凝之头也不抬。 祝英台脸上的表情有些尴尬,只能说:“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你知道为什么今儿学子们会配合我么?你以为只有你看见了谢道韫跟我说悄悄话?他们或许不像你一样聪明,猜得到谢道韫跟我说了什么,可是他们都看得清楚,这件事情到最后我定下调子,谢道韫只是站在我身边,一言不发,那就说明她是赞成的。” “一桩小事,王家,谢家统一了意见,那么这件事情的真相如何,根本就不重要,”王凝之的声音和祝英台的脸色一样,渐渐变冷。 “重要的是,学子们认为这件事情,百利而无一害,于每个人而言,第一可以给自己落个好名声,第二可以在我和谢道韫面前露个脸,以后如果有事相求,我或许会给个面子。” “至于谢道韫,呵呵,能在她面前露脸,哪怕没半分好处,这些还未婚娶的学子们,谁不感兴趣?” “你想的,无非就是一件英雄事,变得肮脏了一些,不再纯洁,你很聪明,这不假,可是过于理想化,属于典型的没挨过这世道的毒打。” “这也跟你过往有关,祝家庄虽说不大,可是你爹娘把你保护得很好,这样作为一个孩子,你可以过的比别人更幸福,可是你如今已经出门读书了,该长大见见风雨了。” “至于王谢两家,或者说我和谢道韫的谋划,阴谋,随便什么,你甚至可以猜是不是我们要打压杭州官道,或者是我要如此做,而谢道韫为了保住谢尚,不得已默认了我的做法。”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根本没有能力来阻挠我的做法,在这个前提下,你只能选择配合或者离开,眼下看来,万松书院的学子们,都不傻。” 祝英台的脸色变幻了好几次,最终还是很坚定地看着王凝之,说道:“我并非是未经风雨的傻瓜,只是我相信,这世上,只要有心,总能做些光明正大的好事!” “嗯,殉道者精神,值得敬佩,祝你成功。” 在祝英台面前,是一张微笑的脸,和‘刷’的一声被拉上的窗帘。 躺在床上,不理会门外祝英台愤怒地踢树干的声音,王凝之微微叹气,原来是如此么,梁祝之间,真正维系着他们的,是一股宁为玉碎的勇气。 一心求全者,不仅仅是一个坚毅勇敢的梁山伯,还有一个愿意始终相信他的祝英台。 不能接受一点点妥协,一点点忍耐,才会有那般惨烈而壮美的爱情。 大概就是因为有这种人存在,才能让众人有所信仰。 夜色沉暮,雨后的天空格外干净,不见一丝云,明月悬在天边,洒下银色的光辉,山上小屋里,谢道韫伸出手,给谢玄压了压被子,小孩儿今儿高兴得很,闹腾了一个白天,终于累的昏昏睡去了。 站起身子,走到窗边,看着山下的点点微光,谢道韫眼里闪过一丝迷惘。 今日在山下,钱塘湖边,不能说惊心动魄,也算出乎意料了,当时来不及多想,此刻慢慢在脑海中回想,一点一滴都犹如重新在眼前发生。 从当时谢尚对王凝之一行人毫不关心的态度来看,他们应当是偶遇的,并且宁子世也没有主动表现出认识。 而自己到了以后,王凝之一行人也确实是打算离开的,之所以离开的不够快,那还是因为谢玄要纠缠,所以如果不是那位叫做徐婉的姑娘意外受伤,这件事情应该就不会发生了。 也就是说王凝之是为了那个姑娘才突然发难的,而她的故事自己虽然不算详细了解,但也听了个差不多,宁子世确实该死,看谢尚那个样子,估计是打算把小女儿嫁给他,所以王凝之也算是为谢家除了个祸害。 不过,王凝之所为,大概只是出口气罢了,至于谢尚,恐怕他一开始是打算跟着宁子世一起拖下水的,只不过后来因为自己的话才改了主意,临时变了口风。 那么点儿时间里,做出这么多举动,每一句话都掐的正正好,不得不说,王凝之确实有一套。 不过嘛,谢道韫眼下最感兴趣的,是那个叫做徐婉的姑娘,看来有机会,自己还是要下山一趟的,瞧瞧她和王凝之究竟是个什么关系。 也许是因为第一天休沐就出了这么大事儿,剩下的一天假期,大家都没打算下山去玩,学子们都三三两两在山上闲逛,一边享受着春日的风,一边聊着昨儿的事情。 这次事件,王蓝田可谓是大出风头,一时之间,沐浴在同学们和往日完全不同的目光之中。 一路走来,脚步带风,就连平日里看着恶行恶相的书院,也变得可爱了几分,一大早的,谢尚就已经上了书院,如今正在后山和山长以及夫子们说话,而学子们在知道这个消息之后,不约而同地回房取了本书,随身携带。 形象工程,还是要认真做滴。 而王凝之的小院子里,则迎来了一个新客人。 “马文才,你这是?”看着摆在院子里,石桌上的几幅字画,王凝之有些不解。 马文才脸绷得紧紧的,极其难看,就像小孩子背诵课文一样,“昨日之事,我爹已经知道了,说是感谢你和谢姑娘为钱塘找出一个为恶之人,并且阻止了他上任祸害钱塘百姓,作为钱塘太守,对你表示感谢。” 微微一笑,王凝之感慨一声,老马还是会做人啊! “心意我领了,东西倒是不必,马太守心系黎民,乃是我等之福,不过我也听他们说了,昨儿你是主动冒雨去官府,负责沟通,以官府名义羁押的宁子世,与王蓝田一起做好的这件事,说来我也要承你的情。” 关于马文才,王凝之其实并没在意,当时自己只是在学子群中看见他一眼,之后他也没有什么大动作,所以才懒得搭理他。 不过早上在院儿里活动的时候,梁山伯几人过来,和祝英台一起和自己聊了一会儿,算是把整件事情都展现了出来。 马文才在去了客栈避雨之后,见到谢尚定下了主意,要亲自带宁子世回京,大义灭亲,来为自己洗刷清白。 而他在见到这一幕之后,就突然活跃起来,表明了自己的身份,还自告奋勇地冒雨去找自己老爹,把这一切事情变得更加合理合法化。 虽然谢尚也是官员,不过毕竟不是本地官,有了马太守的配合,这件事情当然会变得轻松很多。 “没什么,只是看大家都很热心,我便跟着尽份心力罢了。”马文才的脸还是很僵硬,几乎很不适应这样和王凝之友好地对话,没说几句就找了个由头离开了。 王凝之淡淡点头,看来这小子还需要进一步改造。 事情到了这一步,基本上已经和始作俑者王凝之没多大关系了,山上有谢道韫和王迁之在,自然能把事情处理得尽善尽美,至于宁家,昨日已经听几个南郡学子说过了,不过就是和朝中几位大臣有些关系,还算不得多亲近。 宁子世这件事情估计会随着学子们一封封书信而传扬开来,但是未必能定下来,朝廷里虽然王,谢都是大势力,却也不能完全掌控,否则早就自己当皇帝了。 那就让事情的影响再扩大一些好了,仔细琢磨着,王凝之从屋子里取出来一摞白纸,在树荫下开始写写画画。 “公子,我回来了。”徐有福从门口进来,站到了王凝之身边。 “嗯,怎么样?” “徐姑娘已经安顿好了,也请了大夫来看,只是些小伤,将养几日就能痊愈,我也观察过了,徐姑娘只是话少些,没有多大异常,不过小丫一晚上都惊慌失措,拉着我絮絮叨叨个没完,应该是真怕了。” “至于宁子世的行程,她们想必是不知道的,宁子世来钱塘本来是没有谢大人相随的,只是谢大人那个闺女,说什么也想一起来看看,求着谢大人,这才有了这么一出,至于来钱塘湖,宁子世估计也是随意安排的,毕竟钱塘湖名声在外,第一次来的人,当然想看看。” “好,今儿下午,你陪我去一趟徐婉家,我有些东西,要她来办才行。”王凝之点了点头,和其他事情比起来,自己更在意的,是徐婉这个人,昨日之事,说起来也算是自己一时看不过眼,可若是被人设计,那就真的成了别人手里的棋子。 如果确实是个意外,那自己也不介意帮徐婉一把,如果不是意外,那这个事情就值得继续研究了。 “对了,宁子世怎么说?” “那个贱骨头,”说到宁子世,徐有福口气明显鄙夷,“我今儿早上去了刑狱,给了些钱,打听了几句,昨日被抓进去的时候,他还骨气很硬,说什么自己是朝廷派来的官员,就算要定罪,也不是钱塘官府能定的。” “结果,”徐有福冷笑两声,“就是个怂包,打了几顿就都认罪了,只求着能把他送回京城去,公子,你说他是不是在京城有人,要保他?” “肯定是有人会保他的,不过事情只要够大,就不会有人保他了。”王凝之把手里刚写好的一页递给徐有福,“看看怎么样?” 第二十章 话本子 很快地浏览一次,徐有福疑惑地看着王凝之,问道:“公子,这是话本子?” 王凝之点了点头,笑呵呵地回答:“刚写了个故事,这是开头部分,你觉得怎么样?” “您这是把徐婉的故事给套用进来了?”徐有福只是看到了青楼名妓惨死,就察觉到了什么。 王凝之‘唔’了一声,说道:“目前是这样的想法,不过实现起来好像比较困难,这种事情我没做过,要想抓住观众的心思,恐怕还要去找徐婉问问才行。” 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公子,要不我去,您还要等着山长那边呢,说不定他们会要你上去,再商量一下昨儿的事情。” “那件事情已经与我无关了,该这么跟朝廷那边沟通,怎么把这件事情尽快处理掉,这些老油条可比我在行多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把事情扩大化,让朝廷里那些想把事情压下来的人,压不住火。” “而且昨天王蓝田,马文才,还有那个刘如意,都是出了大力气的,也该给他们一个露脸的机会,再过些日子就要进行书院里的品状排行了,能在夫子们面前表现一下,也是好事一桩。” “这个时候,大家发现我离开了,说不定还会很高兴呢。”王凝之笑呵呵地站起来,把写好的几张纸收在袖中。 “哼,不就是借着公子的名头和计划来给他们自己长脸吗?”徐有福不屑地说道。 王凝之倒是不以为意,“有福啊,看事情不要这么片面,他们想沾我的光,却不知道我也想拉他们上船,既然他们都出了力,不妨给点儿甜头。” 不到中午,两人就再次来到徐婉的小楼底下,低矮的小围墙,一扇小小的木门,倒是比上次要紧固了一些,看来是上次自己跳进去,让这主仆俩很担心会被人闯门。 王凝之笑了笑,走上一步,瞧着正在小院子里洗衣服小丫喊了一声,小丫抬起头,看见是王凝之,马上放下手里的裙子,甩甩手上的水,过来开门,还甜甜地冲着徐有福来了一声:“有福哥。” 这一声,叫的徐有福是心尖颤抖,急忙点头回答,还举了举手里拿着的包好的小糕点。 王凝之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就说这小子怎么突然想起来买糕点,自己问的时候,还说什么看望病人,要注意礼节,搞了半天,病人是这黄毛丫头? 小丫对王凝之的到来也是有些不满的,自己家小姐来钱塘,就是想过些自己的小日子,现在又被王凝之给带了出去,而且家里的针线活儿还被弄坏了,现在小姐都坐在床上不能休息,正在给人补救呢。 “干嘛,什么眼神,我可是来给你们补偿那些活计的,不欢迎,那我走?”王凝之抬脚就要转身离开。 小丫急忙两步跑上来,挡在面前,一边摆手一边说道:“别别别,我们都没多少钱了,今儿被你把工具都砸了,你不赔,要饿死我啊!” “不会的,小丫,我能养活你!” 王凝之恶狠狠地盯着徐有福这个狗腿子,不对,曾经的狗腿子,眼下已经为了美色而抛弃了自己这个主子。 懒得搭理这边被徐有福一句废话感动得眼泪把擦,还没忘了往嘴里塞点心的小丫,以及她身边的哈巴狗,王凝之走进小院,瞧了一眼小楼,喊了一声:“徐婉姑娘,我进来了!” “恩公请进。” 徐婉的小楼算是很简朴的那种了,木质结构,一楼就是个客厅加上厨房,二楼才是她和小丫的房间,每人都只有一个小屋子,还有一个放杂物的地方。 和上次进来的时候不同,一楼摆了不少的小物件,虽然一看都是些便宜货,却也显得很有心思,几幅字画都用框子架了起来,边缘还有徐婉自己缝上去的彩色丝线,桌面上也摆着一个小小的土瓷,里面插着几朵花,看得出来,徐婉和小丫是在认真打造自己的小房子的。 上了二楼,徐婉的房门是打开的,阳光从窗户洒进来,她就坐在床上,而上面还铺着一些各色的丝线,而她手里还在编织着一块帕子。 “恩公,请恕我腿脚不便,就不起来给您行礼了。”徐婉笑着打招呼,看上去倒是也没有多少歉意。 王凝之在桌子边抽出凳子,坐了上去,给自己倒了杯茶,说道:“你可是越来越不客气了,怎么又开始叫我恩公了?” “熟悉了自然不用那般客气,您这次为了我和小丫出头,宁子世的事情我已经听小丫讲了,有这么一遭,以后我们也不用担心再被他家找来,可以光明正大地活着了,再造之恩,自然不同。” “那要不要我给你准备张纸贴在额头,上面写着我叫徐婉?放心,我跟我爹学了几手,书法肯定能入眼。”王凝之笑呵呵地说道。 徐婉一愣,似乎在脑子里想象那该是个什么画面,片刻后,笑得浑身抖,说道:“恩公,总是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想法,我要真是那样出门,只怕用不了几天,钱塘就有一个新故事了,一个傻子每天招摇撞市,生怕别人不认识她。” 说到这里,徐婉又笑了起来,仿佛是被自己逗笑了,而王凝之冷眼旁观,徐婉虽然和之前变化不大,却显得格外开朗。 “好了,还是叫名字好了,不然就叫王公子,也可以叫凝之,总之不要叫恩公了,好别扭。” “是,凝之——兄。”徐婉叫了出口,似乎觉得有些过于亲密,本就是妓子出身的她,格外看重这些,便加上了一个兄。 而王凝之对这些并不在意,说道:“今儿过来,两件事儿,第一,你的那些东西,我已经让有福赔偿了,大概现在就在和小丫算计呢。” 说着瞥了一眼楼下,完全看不见徐有福的踪影,只能隐约听到小丫的笑声,大概是这两人正在一起合谋怎么能把价格提得更高些,让王凝之大出血,家贼难防啊! 抬起手,拒绝了徐婉的话,王凝之又说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就当是为了有福的将来,”说着耸耸肩,而徐婉当然也看得出来,只是笑着不说话。 “第二件事,这是我今儿写的故事,你看看。”说完,从袖口里取出一叠纸,递了过去。 徐婉接过来,看的很认真,过了一会儿,放下手里的故事,看着王凝之,说道:“公子,谢谢。” 徐婉何其聪慧,没几眼就看出来这是在讲自己的故事,并且做了很多美化,在这个故事里,自己就是一个虽在青楼,却心怀未来的女子,受到蒙骗之后,又被人陷害,到最后不得已假死,隐姓埋名。 可是机缘巧合,又被对方发现,多亏了一群游玩路过的书院弟子,仗义执言,总之,就是在一个坚毅勇敢的青楼女子和一群心怀正义的学子们共同努力下,打败坏人的故事。 而这样的故事,加上宁子世这几天迅速发臭的名声,三人成虎,就算是有人想保下宁子世,都不敢再沾手了,这年头,官员看重的是官声,文人看重的是名望,朝廷看重的是形象,宁子世算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翻身了。 这个故事一旦散播开来,得益最大的就是自己,宁子世的结局有多惨,自己的未来就有多光明,尤其是按照宁子世那种人,一旦有翻身之地,恐怕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来找自己的麻烦。 至于故事能不能散播,在‘人文交流中心’上了这么多年班的徐婉,还能不清楚吗? 才子佳人,才子变恶棍,佳人惨死逃生,他乡再相逢,相见两眼红,幸得学子助,恶人遭殃,佳人感谢。 这种题材,哪怕不是真的,也是最受大众欢迎的。 更别说,作为秦楼楚馆常客的才子们,一旦知道最后的正义使者们,还是和自己同身份的读书人,那还能不四处宣扬? “别笑,还不到时候呢,这故事我就是写出个大概,一点儿都经不起琢磨,既然要做,咱就要做好,你来帮我完善一下细节。” “好,这件事情就交给我,我常去弹琴的茶香楼,里面那位说书的老爷爷,跟我相处的不错,我把故事写好,交给他,那些客人们听过之后,肯定会带到各处,用不了几天,钱塘就会人尽皆知。” 王凝之眨眨眼,有些疑惑:“有这么快吗?” “有的,都多少年没有几个新故事了,翻来覆去都是些老生常谈的,所以现在能吸引大家的,都是些时事,北方的战事一日不起,就算再说那边混乱,大家也早就腻了,我以前在青楼的时候,研究过无数的话本子,就是为了有客人来的时候,能给他们讲,再拿手不过了。” “我还以为你们是弹琴唱曲儿呢。”王凝之不由得起了兴趣,青楼自己也去过,可是次数很少,尤其是会稽都是王家人,最多也只能坐在大厅里看会儿歌舞,偶尔能混一下单间,也只是单独听听曲儿,老娘在这方面,管教不要太严。 “有很多客人,来了不只是想听曲儿,我们卖艺的,也要陪他们聊天,有时候那些诗会之类的,也要陪同参加,做的就是陪笑的事儿,话说不好,哪里能赚钱。” “就看这个故事,拿出去的话,茶楼应该会给我和老先生不少银子呢。”徐婉说到这里,笑得开心。 徐婉也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在面对王凝之的时候,就不觉得过往的经历有什么难以启齿,或许是他在知道自己曾经是个妓子之后,也和之前的眼神并无二致。 “嗯,徐婉,你现在是没有固定的收入对?都是打打零工之类的?”王凝之想了想,开口问。 徐婉点点头,不明所以。 “那我给你一些故事大概,你都能自己慢慢写出来是么?” “嗯,差不多,要看是什么故事,如果是很复杂的那种,也要挺久的。”徐婉想一下,很认真地回答。 “好,这件事你先去办,等我下次过来,或者让有福来,到时候给你带几份儿手稿,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它写出来,拿给说书人。” 王凝之好像想到了一个能赚大钱的法子,虽然王家不缺钱花,可是人嘛,谁会嫌钱多? 自己脑子里有无数的经典故事,虽然不能说记忆清楚,可是大概情节总是写的出来的,加上一个本身造诣足够的徐婉,或许可以重现经典? 有一点儿也是徐婉提醒,王凝之才想起来的,这年头的青楼红牌,哪一个不是文采出众? 之前自己在家里,无非就是用这些小故事来给哄王孟姜开心,逗小孩子玩的,当时王玄之倒是也有听一些,虽感兴趣,却是一副长辈的口吻,劝诫自己要专心读书,不要把太多心思放在这上头。 可是现在看起来,这好像还是条发财之路啊! 再回到山上,王凝之迫不及待要去写几个小故事,来检验一下受欢迎程度,可是一推开门,就看见一个窈窕的身影正坐在自己桌前,看着桌面上的文章。 而在他窗边,一个小孩正把自己罪恶的小手,伸向前不久才做出来的扑克牌。 “臭小子!三天不打,你就上房揭瓦!居然敢趁我不在,偷东西!”王凝之张牙舞爪地扑过去,一把揪住谢玄的领子,就把他提了起来。 “兄长,你回来了,快把谢玄放下。”桌边的人回过头,正是王兰,也只有她才能畅通无阻地进王凝之的屋子,两人是亲戚,又是在书院,并不设防。 嗔怪着,把谢玄从王凝之手里救出来,谢玄还在眼巴巴地看着扑克牌,尤其是最前头一张‘大王’问道:“王二哥,这是什么玩意?怎么玩?” “小小年纪,你就不能学点好?读点书比什么不强,就知道玩这些?玩物丧志!”王凝之刚摆出长辈的口吻,就感到背后有一股目光在盯着自己。 回过头,谢道韫就靠在墙边,打量着自己,嘴里还嘲讽着:“他小小年纪便不该玩物丧志,你一把年纪了,还亲自制作这些东西,又当如何?” “这叫成年人的情趣!你不懂!”王凝之丝毫不惧。 谢道韫心里鄙夷,脸皮厚过墙! 第二十一章 棋艺(上) “说,找我啥事儿?”王凝之懒得再纠缠,心里在琢磨着,怎么找个由头,让谢道韫在书院里待不下去,要不让王蓝田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打劫行动,把谢道韫吓跑? 摇摇头,就凭谢道韫跟自己动手那几下,加上谢玄的话,估计这一招行不通,到时候不仅是吓唬不成,王蓝田自己的生命安全都会受到威胁。 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但是王凝之绝对相信,谢家和自己家里的教育差不多,如果有人敢对自己动手,那就往死里打,出了事儿家里担着。 “兄长,我今天和谢姐姐去山上采药,回来路过,就想着来跟你聊会儿,可是你不在,就留下来等你了。” 开口的是王兰,她也是很无奈,王凝之和谢道韫这两人,就仿佛天生相克,每个人和她关系都很好,偏偏这两人就是不对味。 谢道韫温婉有礼,腹有诗文,做事得体,尤其是笑着的时候,就像阳光一样能温暖别人,说话从来不急不躁,却让人打心底里相信。 而王凝之则是活泼跳脱,自从他来了万松书院,王兰就发现自己住了这么多年的小青峰,今年好像格外不同,就连自己的父亲,都经常会在晚饭时候说起王凝之的一些事儿,今天在课上顶撞了陈夫子,明天又提着王蓝田去踢球。 而且王凝之来了家里几次,一言一语,很是风趣,时不时还会送给自己一些小玩意儿,还会给自己讲几个笑话,逗得一家人都哈哈大笑,就连一向严肃的父亲,都忍俊不禁。 尤其是上次那个会变色的小白兔和大象的故事,王迁之都笑得停不下来,虽然咳嗽几声,故作严厉地责骂几句粗鄙,却也没有拒绝王凝之的下一个笑话。 而且从父亲的嘴里,她也听到了另一面的王凝之,才思敏捷,文采滔滔,做事有手段,有心思,又不过火,总之是个人才。 可是,王兰也不清楚,为什么这两人,总是一见面就掐。 “聊天?聊什么?”王凝之有点奇怪,坐下以后,努努嘴;“倒茶!” 王兰这边答应一声,乖巧地给他倒着热茶,谢道韫走过来两步,又开口了:“有客上门,主人不倒茶,还要客人倒茶,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 “谢姑娘,”王凝之转过头,挑挑眉毛,“你是从哪儿看出来,我是个讲道理的人?” “你!”谢道韫柳眉倒起,她也很好奇,往日里也不是没见过讨厌的人,可是和王凝之比起来,仿佛都不算什么了。 刁难也是有的,她总是能微笑合理地面对,并且有理有据地回击,让对方吃哑巴亏。 可是碰上王凝之,总有股无名之火从心底升起,感觉只有揍他一顿才能出气。 然而毕竟没揍过,或许揍他一顿,也会让自己生气? 谢道韫只觉得,恐怕这就是那些算命人嘴里的克星?只是看见他那张脸,自己就要生气? “兄长,我是想问问,那个徐婉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呀,我今天都听到好几个版本了,很好奇。” 王兰急忙开口,避免这两人又掐起来。 小屋子里,茶香随着时间,慢慢荡漾开来,王凝之的声音时快时慢,时高时低。 “所以,现在徐婉就在钱塘安了家,跟她那个没眼色的小丫头一起过日子,估计把钱花完了,也就该上街要饭了。” “兄长不要这么说,小丫虽然不是多聪慧,却也忠心护主,甚是难得。”王兰倒是有自己的看法,在徐婉遭逢大变的情况下,还要被人追查,她依然不离不弃,确实令人感动。 更别说这还是一个从小在青楼里长大的丫鬟,属实难得。 王凝之耸了耸肩,感叹一声:“果然是要分人的,你看看我,对徐有福多好,结果那兔崽子,居然为了美色背叛我,一箱子针线活,活活拿了我几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王凝之就觉得心痛,亏徐有福在回来的路上,还振振有词地说可以扣他的薪水。 难道他的薪水不是我发的吗? 总之,王凝之很不满。 “王凝之,这件事情我已经和山长商量过了,此事到此为止,所有的事情都是宁子世,宁家所为,不牵扯朝中任何大臣,你不要节外生枝了。” 谢道韫站在门边,缓缓开口,这才是她来的目的,虽然说事情已经算是盖棺定论了,但毕竟朝廷那边还没有给出决定来,为了避免王凝之又扯出什么官员世族来,还是要提醒一下。 “明白,宁家是不能留着了,不然的话,徐婉这辈子都难有安全,至于别人,我也不感兴趣,何况人家也不关我事儿。” 王凝之摆摆手,没有人会为了一个小小的宁家大动干戈,名声这种东西,最是虚无缥缈,却最要小心维护,一件丑事,就可以把一个家族百年经营的名气毁于一旦。 接下来的几天,王凝之倒是过的和平,上上课,写写故事,犹豫再三,决定把聊斋掏出来赚点钱,故事短,情节紧凑,而且这种神神鬼鬼的,最是能吸引观众。 课堂休息之间,王凝之奋笔疾书,倒是难得的勤奋,而学子们三三两两,或闲聊,或谈笑,不过言语之间,都偷偷瞄着王凝之,很是好奇。 这位公子从进了书院,就是一副懒散模样,尤其是在陈夫子为难几次都被他反击之后,也就不再找事,于是王凝之赫然成了书院一霸。 可是这两天却一改前态,如此刻苦,让人诧异,然而敢过去看看的,却没有几个,祝英台虽然去了两次,都被撵了回来。 “异史氏曰:愚哉世人!明明妖也而以为美。迷哉愚人!明明忠也而以为妄。然爱人之色而渔之,妻亦将食人之唾而甘之矣。天道好还,但愚而迷者不悟耳。哀哉!” 把笔放下,总算把第一个故事写完,王凝之伸了个懒腰,却发现一个小子贼眉鼠眼地躲在侧面,伸长了脖子偷看,一脚把他踹走,“臭小子,你又来?” “王二哥,给我看看啊,”谢玄只觉得自己心里就像有小猫在挠,刚看到关键时候,就被发现了,这怎么能行? “滚蛋!你今儿不是拿了扑克牌去找王兰她们了吗?怎么又来了?” 这两天,为了不被打扰,王凝之已经贡献了扑克牌,对于现在谢玄又过来的行为,十分不爽。 “我有啥办法,王兰姐姐上山了,我姐姐今儿去帮山长了,说是要准备棋艺课程,都没人陪我。” 谢玄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搬着小凳子,坐在王凝之边上,然后用手扒着他的桌子,怎么推都不动弹。 “棋艺课程,干嘛的?”王凝之起了兴趣,开口问。 谢玄翻了个白眼,很生动地表达了自己的鄙夷,还没开口,那边梁山伯就回答:“万松书院,会教授学子礼、乐、射、御、书、数,以君子六艺为全部课程,书,数都会融于平日的课程里,射,御,则会以春猎,秋猎形式,至于乐,则会择期统一传授。” 也是因为有谢玄在,所以这几个人才会凑上来,虽然王凝之平日里对谢玄从没个好脸,不过大家都看得出来,和别人比起来,这就算是好态度了。 谢玄在旁边的时候,王凝之也会比平时有耐心一点。 “礼呢?” 这下,就连梁山伯也有点尴尬了,用一种看野蛮人的样子,看着王凝之: “礼即是五礼,吉、凶、宾、军、嘉也。早已融于我们平日生活之中,夫子们的一言一行,都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于是,学子们就看见神奇的一幕,王凝之站了起来,背着手,驼着背,摇头晃脑,走了两步,还虚伪地咳嗽了两声,转过头看着梁山伯:“你是说这种礼吗?” 相顾无言,非常尴尬。 学子们你看我,我看你,又伸长脖子去四处看了看,幸好陈夫子没在。 “礼虽有仪态之意,却不仅如此,夫子们言语之中,引经据典,以圣人之言教化我们,使文有传承,礼有不失,便是这个意思了。” 祝英台瞧见这尴尬的气氛,只能随便找个借口,同时也在心里暗暗咒骂,这个陈夫子,整天一副黄鼠狼样子,怎么给学生树立榜样,这就是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有这种乱七八糟的夫子,才有王凝之这种稀奇古怪的学生。 这边闲聊几句,一位夫子便走了进来,众人赶忙回到座位上,这位夫子名叫马天元,平日里总是笑呵呵的,学生们底下私称‘笑大师’不论是什么情况,总是不紧不慢,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样子。 “学子们,明日开始,会由山长,亲自来传授各位棋艺,一连三日,请大家做好准备。此事关乎各位的品状排行,一定要认真对待。” 说着,笑大师还看了看王凝之,心里叹了口气,这位山长的亲戚,着名人士王羲之大人的公子,还不如身边那小孩听课认真,如此高门子弟,真是江山社稷之不幸。 不过他不知道的是,此时一副认真状态的谢玄,心里想的却是究竟是围棋比较好玩,还是王凝之的‘国王棋’比较有趣。 而王凝之,则是有些懊恼,自己来书院这么久了,还没有把自己的拿手五子棋传扬开来。 午后,为了让学子们准备明日的下棋,放了小半天假,王凝之无所事事地躺在小院子里的树荫下,摇摇晃晃。 摇着他的是一把王凝之打造的躺椅,摇着躺椅的,是一脸苦大仇深的谢玄。 为了得到王凝之嘴里神秘而有趣的‘炸金花’玩法,谢玄可谓是忍辱负重,在得到扑克牌之后,本来兴致冲冲,谁想到‘斗地主’在谢道韫简单了解之后,就变成了了她的专利,就算是谢玄,也对一种永远都是输的游戏丧失了兴趣。 徐有福兴冲冲地跑进来,瞧了一眼,说道:“公子,我已经把你的手稿送到徐婉姑娘那里了,还有您给我的零花,也给她们买了南街的甜糕。” “甜糕,那是让你给我带的。”王凝之叹了口气。 徐有福尴尬地挠了挠头,试探着问:“公子,我这就下山,很快就给你带一份儿。” “算了,都什么时辰了,她怎么说?” “哦,今儿的甜糕拿的比较早,所以很新鲜,里面的甜枣和糯米一尝就知道是锅里焖了挺久的……” “有福,我是问你,徐婉怎么说。”王凝之觉得这个仆人是不能要了。 “我不知道啊,她就尝了一小块,说是不错,别的没说。”徐有福很自然地回答。 “我是说手稿!”王凝之的声音暴躁起来,已经决定确实不能要这个仆人了。 “哦,她拿去看了,然后说这个虽然有些惊悚,不过放在茶楼里说的话,应该会受到大家喜欢的,不过您描写的有些怪,所有的场景都是非常简略,这样缺乏细节,很难引起别人的感同身受,她还要再改改。” 徐有福也反应过来了,很尴尬,不过因为跑了一路,脸涨得有些红,所以也就把尴尬隐藏了起来。 “嗯,你记得下次过去,告诉徐婉,她不是也在茶楼里弹琴么,试一试弄些惊悚紧张的曲子,或者简单的音符,来配合那位说书先生,这样应该有更好的效果。” “是,公子。” “行了,装模作样,给谁看?”瞟了一眼站的笔直,恭敬异常的徐有福,王凝之鄙夷地说道,“去洗个澡,休息,有事儿我会叫你。” “嘿嘿,那我就走了。”徐有福傻笑着离开了。 谢玄这个八卦精急忙开口:“王二哥,有福这是看上那个小丫头了?” “连你都看出来了啊,”王凝之微微点头,心里想着徐婉主仆是个什么意思,谢玄这个愣头青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她们两自小就在青楼长大,还能看不出来吗? 也许是缘分不到,那就只能看有福自己的了,小丫就算年纪还小,也比他这个五好青年要懂得多,估摸着觉得他是个呆头鹅。 如果是这样,那就让时间来验证,如果是那主仆俩觉得找了个傻子来给自己服务,那么自己就只能出手,去拯救徐有福这个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青年了。 第二十二章 棋艺(中) 感谢(迷路的轻风)又一次打赏,那就比两个心~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阳光透过露水,折射在柳叶上,让这份春天的美丽更加透彻闪耀了些。 课堂上,王凝之咬着韭菜包子进来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都已经到了,各个正襟危坐,就连王蓝田这个混子都衣冠楚楚,面露正色。 甚至在自己进来的时候,他们还对自己怒目相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 大概是相处的时间长了,大家也发现王凝之虽然嘴臭,脾气大,不过一般都不会跟同学们找茬,虽然让人避而远之,却也不必担心他出手伤人。 这段时间里,当大家发现了,王凝之不过是像蹲在山门口的石狮子一样,你去碰他,可能要被砸伤,你不去碰他,当然是各不相干。 于是乎,小团体就形成了,正所谓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首先是马文才的小型黑帮,以他为首,秦金生为狗腿子,加上许世康,姚一木,还有本地的张齐杜。 还有梁祝二人的正义联盟,加上一个傻头傻脑的大块头荀巨伯,还有几个虽然一心向善,可是被书院里几股恶势力吓得不敢表达的学子们。 最奇特的是王蓝田,基本属于鸡嫌狗不爱的状态,以梁祝的心性,自然是不怎么搭理他,而本来该接纳他的黑恶势力马文才,也对他不太感兴趣。 原因很简单,王蓝田这个时不时就要被王凝之揪过去陪玩的人,鬼知道他们两是不是有点感情了,按照马文才的思维,王凝之可能已经把王蓝田当做自己的宠物了,要是有人争抢,说不定还要生气。 敬而远之就好了。 平日里这两伙人互相挤兑,互相谩骂也不是稀罕事儿,或许是因为王凝之的存在,大家都知道自己头上压着一个暂时不可战胜的恶人,于是把争斗始终控制在一个小范围内,免得那个恶人突然感兴趣了,要参与进来。 大概只有一身正气的梁山伯,还时不时觉得王凝之这样虚度时光,实在浪费天赋,经常抱着治病救人,普度众生的态度来接触王凝之,试图感化他。 然而今儿这两伙人,居然同仇敌忾,就让王凝之很不爽了,冷冷地说道:“看什么?找打吗?” 听到他的话,马文才额头上青筋暴起,也不懂为啥,每次王凝之说出打打杀杀的话,他都觉得是在说自己,这是挑衅,这绝对是挑衅! 耳边,父亲的话似乎在回想:“不要去招惹王凝之!王家如今在朝中权大势大,你想死吗?” 恨恨地低下头去,深呼吸一口,假装没听到。 梁山伯倒是完全没有这种感受,很认真地摆出一副可惜脸,说道:“凝之兄,今日乃是山长亲自教授,怎可轻慢?” “哦,我说你们一个个人五人六的,原来是这样,为了品状排行?” “凝之兄不可胡说,尊师重道,秉圣人教诲,岂是为了排行?”梁山伯义正言辞。 王凝之点了点头,坐了下来,要说梁山伯这么想,自己还是信的,这位确实品格高尚得很,在进入书院不久,就开始堪舆地图,弄自己的治水方略,据说是他父亲曾经为县官,就是为了治水而亡故,梁山伯子承父业,一心为民,这个治水方略,也是他们小团体的主要任务。 而且根据王凝之这段时间的观察,梁山伯确实属于后世人眼中的那种‘三好学生,五好青年’基本上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了。 嗯,体估计不行,剩下的还好。 这时候,外头几声谈笑传来,所有人都做好了位置,腰背挺得老直了,各个都一副好学生的状态,来迎接山长。 前方路上,山长王迁之,夫子陈子俊,笑大师马天元,还有后头跟着两个谢家姐弟。 而谈笑声,正是王迁之在和谢道韫说话,今儿谢道韫穿了一件淡黄色的衣裙,不施粉黛,也没有什么饰品,头发高高盘起,干净素雅,笑容和煦。 王凝之皱起眉,一看见谢道韫,就感觉今儿情况不对了。 “学子们,将课堂中间的位置空出,今日奕棋!”陈夫子走上台阶,中气十足。 王凝之一度感觉这位应该去站在金殿上,宣读圣意,这里对他来说,实在大材小用了。 摆开阵势,学堂的学子们都将课桌换了方向,对着中间,而在中间位置上,两个坐垫,还有一面案几,上头摆着一副围棋。 “各位学子,今儿我给大家请来一位奕棋高手,大家见过谢道韫,谢姑娘。”王迁之呵呵笑着,说道:“由谢姑娘与大家一一交手,我和两位夫子作陪传艺。” 王凝之看向陈子俊,这位夫子本事不见得多大,气派摆得很足,今儿居然对谢道韫来课堂不抵制,原来是因为如此。 暗暗点头,姜还是老的辣啊,王迁之这个老狐狸,巧妙地换了个说法,相当于谢道韫只是他请来的工具人,负责对弈,而传授棋艺,相看学子的,却是他和夫子。 不过谢道韫居然会心甘情愿做个工具人,这是王凝之没有想到的。 而此时站在谢道韫身后,拔长了脖子的谢玄,则在心里暗暗祈祷,王凝之可要小心点儿,昨晚他就问过谢道韫了。 谢道韫的回答是,“让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知道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棋艺,而不是整日里拿着他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诓骗世人。” 十几天前,在‘国王棋’里她输给了王凝之,然后苦修了两日,技艺得到极大提升,于是兴冲冲地下山去找王凝之一雪前耻,然后—— “你想下棋,关我什么事?恕不奉陪!” 当晚,谢道韫恶狠狠地摔碎了一个杯子,发誓绝对要报仇! 施施然行礼:“各位学子,谢道韫献丑了。” 面对这位美女,学子们的翩翩公子风顿时就抑制不住,各个面带微笑,生怕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 “棋者,棋盘,棋子,法天象地也,行棋蕴理,执棋执道,落子为决,以棋观品,各位学子,请。” 王迁之一声落下,谢道韫便坐在他身边的坐垫上,默默等待着。 “谁先来呢?”王迁之笑呵呵地问道。 众人互相看着,谁都不敢第一个上去,这不仅仅是和谢道韫下棋,更重要的在山长面前,要有一个好印象。 气氛略微尴尬,只见梁山伯和祝英台对视一眼,刚要站起来,就听到旁边气势磅礴的一声: “我来!” 若问来者是谁,正道之光,王蓝田是也! 不愧是你! 王凝之微笑点头,王蓝田这种舍己为人的大无畏精神,值得鼓励再鼓励。 看到周围崇拜的目光,王蓝田满意地举手示意,要的就是这个先声夺人的效果! 下棋,不会啊,那又怎么了,今儿是山长借下棋来考察学子们的品性,既然自己在才这一块儿不出彩,那就让他看看自己的勇气! 我,王蓝田,敢为人先! “在下王蓝田,问谢姑娘好!”大概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勇气可嘉,王蓝田走上前,抱拳礼行,大声问好。 “王公子,请。”谢道韫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一听姓王,已经在心里把他和某个极其讨厌的人合二为一。 不过谢道韫想要慢慢折磨,各种操作,让对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最后只能哀求着投降的计划注定要失败。 原因就在面前。 扫了一眼自己洁白的学子服,一尘不染,甚至能倒映出自己帅气的面庞,王蓝田很清楚,自己要用棋来彰显身份,一子落下,正在中央! 再也没有比这个更尴尬的气氛了,坐在角落里的王凝之,锤了两下自己的脑袋,王蓝田,还真是永远都不会让人失望。 “谢姑娘?” 对方久久不落子,王蓝田有些迟疑,就算是被自己的气质吸引,也用不着这样? 还是说刚才自己给她的压力太大,让小姑娘有点儿害怕了? 失策失策。 正要开口劝慰几句,表达一下自己其实不是个糙汉子,只是比较有勇气,就看见谢道韫努力地笑了笑,口吻极轻:“王公子,围棋,黑子先下。”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 “王蓝田,你是想笑死我们?” 谢道韫的话就像打开了洪水阀,一瞬间,笑声几乎把整个学堂顶子掀翻,就连一直在哪里深沉状的马文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而祝英台则一边笑的开心,一边不遗余力地嘲讽着。 “王公子,不必介怀,还请以后用心研究,士别三日,刮目相看,相信我们下次对弈之时,我会惊叹于你的棋艺。” 谢道韫微微一笑,对着脸红脖子粗的王蓝田开口抚慰,王蓝田通红着眼眶,却被这春风化雨一般的安慰抚平了内心的伤痕。 直到很多年后,王蓝田想到那个场景,都会傻乎乎地笑几声。 “学生祝英台,请教谢姑娘。” 谢道韫点点头,作为王凝之隔壁院子的主人,谢道韫也是偶尔能见到的,对于祝英台这个小团队还是颇有好感,尤其对治水方略有些研究,算是比较欣赏他们的务实精神。 王凝之冷眼旁观,心里惊叹于谢道韫的棋力,虽然自己不怎么会玩围棋,可是也经常能看见其他学子们下棋,祝英台算是下棋比较厉害了,却在谢道韫手下撑不过多久。 尤其是周围围观的两位夫子,也时不时用惊异的目光看着谢道韫,而王迁之则微小点头,就能看出谢道韫的本事了。 “多谢姑娘指点。”祝英台都是落落大方,输了就很光棍儿地站起来告负。 “祝英台,你的棋落子果断,行事干脆,不过意图过于明显,不够沉着,还需静心。”王迁之站在一边,淡淡开口。 “谢山长指点。”祝英台行礼,笑着离开。 倒是梁山伯让自己有点儿意外,这小子下棋不见得多强,却胜在一个‘稳’字,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完全不受谢道韫的各种套路,只是按部就班地进行自己的操作。 于是,到目前为止,已经有五人与谢道韫交锋过,梁山伯最后败下阵来,拱手行礼:“多谢谢姑娘指点。” “梁山伯,你的棋入水一般温和,攻势不足,守势有于,进取之意甚缺,你要想想,水利万物,却也有千变万化之无形。” 听了王迁之的话,梁山伯眼前一亮,似乎有些明悟,感激地行礼之后,退到一边。 “马文才,你来。”王迁之瞧了一眼,见到王凝之疯狂摇头,不免无奈,只能看向另一头的马文才。 “学生马文才,请姑娘指点。” 走上两步,马文才行礼,眉眼之间,却很是骄傲。 “马公子请。” 没人想到马文才会输的这么快,这么干脆。 他和谢道韫一来一往,两人士气极大,落子极快,马文才本想以势压人,却不料那个小女子居然丝毫不让。 “你输了。”谢道韫缓缓开口,面带笑容。 马文才面色挣扎几分,终究是站了起来,行礼,却一言不发。 “马文才,你的棋势如火,却过于注重攻势,丝毫不顾及后路,也不顾及弃子之多,只为求胜,若是对人,带兵,难免偏颇了些。” 听到王迁之的话,马文才忍不住开口:“一将功成万骨枯,牺牲在所难免,成大事者,勿虑小节,若是事事求公道,只怕因小失大。” 王迁之微微点头,说道:“此言有理,特殊情况,自当特殊对待,然而平日里,还需三思而后行,才不会过于激进,而入邪道。” “是,谢山长提醒。”马文才倒是不蠢,知道不是事事都算你死我活,只不过骄傲的他,难以接受一点点不利罢了。 不过自从来了万松书院,每天看到王凝之,这段时间马文才倒是要比以前平心静气得多。 “凝之,你来试试。”等到学子们都和谢道韫对弈之后,王迁之冲着那边打瞌睡的王凝之开口了。 王凝之还在努力用手撑着脑袋,闻言站了起来:“山长,已经快到午时了,食不饱,力不足,才美不外现,我们还是先用午餐,至于下棋嘛,我本来就不擅长,有机会再试试。” “懒惰!”王迁之大概是万松书院里唯一一个教训王凝之,却不用担心被他诡辩打脸的人了,严肃地说道:“谢姑娘从早到现在,已经对弈数十人,仍可作战,你有何不可?” 第二十三章 棋艺(下) “山长,我这都是为了谢姑娘啊,如此高强度对弈,于人心神过度损耗,还是让她先休息。” “无妨,只有王公子的话,想必不甚费力。” 谢道韫笑得很迷人,就像这学堂外的春日,明艳动人。 王凝之脸色很难看,就像去年家里的冬天,被锁书房。 这是个悲剧。 无奈地走上前,随便一拱手,坐了下来。 终于等到这一幕,谢道韫第一时间就精神一震,笑得仿佛一只小狐狸,挑挑眉,似乎在说:“王凝之,今儿就让你知道姑奶奶我的厉害!” 周围的学子们,都围过来,这一幕不仅是谢道韫在期待,他们也同样,王凝之下棋不咋的,学子们也都知道,而谢道韫是个什么水平,大家今儿也见识到了。 一想到能看见王凝之丢脸,大家就欢呼雀跃。不过时间缓缓流逝,周围人也就无聊地离开了。 和马文才对弈比起来,这简直就是折磨人。 就连谢道韫都额头青筋不停地抖,差点儿就要忍不住了。 王凝之真实地展示了什么叫做一步三回头,一子落半天,手里捏着一枚棋子,几次要放下去,却又拿起来,犹豫半天。 王迁之和几位夫子对视一眼,无奈地摆摆手,让所有人都下课去吃午餐,观棋不语真君子,总不能因为人家下棋慢一点,就打断别人的思路。 还有那么几个想等着看结果的,最后都靠在课桌上,昏昏欲睡。 午后的阳光似乎揉在风里,缓缓吹拂着,课堂里只剩下两个人还清醒着。 谢道韫瞟了一眼趴在自己旁边睡得正香的谢玄,还有桌子边祝英台打包回来的饭菜,实在忍不住了,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 “王凝之,你故意的?” 而坐在她对面,王凝之眉头紧锁,一副沉思状,闻言抬起头来:“棋者,心志者,你可曾听过一句诗?” “什么诗?” “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呵呵,诗是好诗,可惜用的地方不对。”谢道韫撇撇嘴。 “都这个点儿了,也该撤了,这样,我认输了,有空再下。”王凝之转头看见那边徐有福过来了,便放下手里捏着的一枚黑子,落在棋盘上。 谢道韫看着王凝之施施然离开,一拍桌子站起来,却又左右看看,那几个还在睡着的学子们,生怕自己一动手,他们醒来看见了,影响形象。 这边咬牙切齿,耳边却响起谢玄的声音: “姐,你看这个。” “什么?”谢道韫低下头去,看向棋盘。 黑子与白子交错着,呈现在棋盘上的,是一个黑色的大字——和。 走在钱塘的青石路上,徐有福怀疑地看着前面摇着扇子,漫步的王凝之。 “公子,你下午不上课了?不会是逃学?” “什么话,这三天学棋,今儿是对弈,明儿是理论,后天心得,下午都不用上课。”王凝之的声音远远传来,“你今儿不去给小丫买糕点了?” “对,公子等会儿我,马上就来!”徐有福一拍脑门,撒腿就跑,留下王凝之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你还真走了? 王凝之突然就体会到学子们看自己下棋的那种折磨了。 再次回来的徐有福,抱着一大包的点心,脸上带着傻笑,似乎用好心情屏蔽了王凝之的黑脸。 见到这一幕,王凝之徒叹奈何,这大概就是爱情的力量。 走到小楼边,看到小木门锁着,徐有福说道:“公子,咱们来早了,估计她们去说书那儿了。” “走,我们也去听一听。”王凝之起了兴趣,不知道徐婉有没有把自己的故事拿去说书。 小小的茶楼,离得钱塘湖不算远,不过等王凝之进来以后,却发现这里头人满为患,几乎所有的座位都有了人,还有几个搬着板凳,就坐在门口的台阶下,聚精会神地听着里头的声音。 而店小二已经忙的连轴转了,白天的客栈,吃饭的人很少,基本上都是些喝茶聊天的人,可就算如此,每个桌子两壶茶,几碟子小菜点心,也让他一刻不得闲,甚至连后头的厨子和掌柜的都亲自上阵了。 而人群中间,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端坐在一张桌子后,手里摇着一把竹骨扇,口若悬河: “这一日,王生偶然去集市,本是买了笔墨还打算去听一段儿书,可是想到家里的美人,就不能自拔,于是打算回家,却在街上遇见一个道士,那道士衣衫褴褛,本就看上去十分落魄,就连手里的拂尘,都有些发黄。 两人本是擦肩而过,王生闻到他身上的臭味,捂着鼻子就加快脚步,却被后头‘咦’的一声吸引,回过头来,只见那道士正盯着自己,十分惊愕,还问王生:“你遇见了什么?”王生很疑惑地周身看看,回答说:“没有什么啊。” 道士又说:“你身上明明就有邪气萦绕,怎么说没有?” 王生又尽力辩白,心里还很烦恼,因为这道士不知真假,还当街发问,周围路人都以为自己遇到邪祟,盯着自己看,而这些来自阳间的目光,也让王生浑身难受,忍不住对着道士怒目相视,说道,你再如此恶语相向,我便送你去见官。 道士这才离开,还自言自语:‘糊涂啊!世上竟然有死将临头而不醒悟的人。’王生因为道士的话奇怪,有些怀疑家中那女子,想到自己和她的机缘巧合,颇似那些故事里被鬼祟摄取魂魄的情节,不禁后背冒出一股冷汗。 也是在此时,突然!晴天里,艳阳下,一声霹雳!” “铛——”说书人旁边,徐婉手里的古琴突然发出一声尖利的响动,而她在发出声音之后,马上用手指按住琴弦,让这个声音急促又短暂,似乎从没发生过,都是在人脑海中的声音。 说书人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又开口道: “这晴天霹雳,直接让王生魂飞胆丧,吓的坐在地上,可是他稳住心神,站起来之后,转而又想,明明是漂亮女子,怎么至于成为妖怪,可能是那假道士,借作法驱妖来骗取银钱。” “可是虽然如此安慰自己,王生还是心有疑虑,尤其是那晴天霹雳,似乎在警示自己什么,犹豫之间,再回过头,却已不见那道士踪影。” 而说到此处,说书人轻轻一拍醒木,一本正经地开口:“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他娘的,不赶紧说完!” 王凝之回过头,真是没想到,第一个发出不满的居然是站在自己身边的徐有福,再回过头去看,只见小小茶楼里,也是群情激奋。 “钱都花了,就给我们说这些?” “老贼头丧尽天良!” “快快告诉我们,王生与那女子,究竟如何了!” “还有那道士,晴天霹雳,是不是他弄出来的!” 雪花从天而降,落在王凝之的肩膀上,王凝之愣了一下,这什么季节,就有了雪花? 定睛一看,瓜子皮。 原来是二楼上几个客人,已经忍不住丢瓜子皮了。 老者倒是不以为意,笑呵呵地站起来,拱拱手,说道:“各位,并非是老朽不愿意给大家讲,故意吊人胃口,实在是我也不清楚接下来是如何发展,那位告诉我这件事情的高人,还未告诉我下半段呢。” “高人在哪!”二楼愤怒的几个客人嚷嚷。 “客官,这可就是砸老头子的饭碗了,您也知道,好故事可遇不可求,哪儿能把高人说出来呢,还请大家耐心,明日一早,老朽便在此等候大家。” 客人们骂骂咧咧,老头子却不在意,笑呵呵地从老板手里接过来钱袋子,拱拱手,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钻到后堂去了。 而徐婉早已经看见了王凝之,也是笑着点头,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和小丫,还有店小二一起去了后堂。 太阳已经偏西,王凝之一行人走在回去小楼的路上,徐婉笑得高兴,冲着王凝之眨眨眼,摇了摇手里的钱袋,说道:“老先生为人忠厚,给了我一半的银钱。足足五钱银子。” 王凝之笑呵呵地回答:“那我该分多少?” “不给分,你是大公子,本就该为江山社稷,帮扶黎明百姓,我就是百姓之一,难道你帮我不应该吗?” 王凝之愣了一下,看着笑眯眯的徐婉,无奈地摇头,说道:“你还真有奸商品质。” “哈哈,你觉得我们今儿的配合怎么样,其实在你来之前,也有一段音乐的,就是王生黑夜遇女鬼的时候,这样,我弹给你听。” 打开门,徐婉似乎有点儿表功的意思,将琴摆好,只是几个简单的音符,明显没有全部弹出来,却已经让人有些不寒而栗了。 王凝之眨眨眼,看着不由自主躲在徐有福背后的小丫,说道:“徐姑娘,音乐大家啊。” “大家谈不上,不过钱塘这一片,比我厉害的,恐怕没几个。”徐婉最近心情很好,说话也很有以前轻舞飞扬的样子。 “有福,你不是买了新出的糕点要请小丫品尝吗,去。”王凝之使了个眼色,徐有福虽然不明所以,不过对于公子的指示还是了然于胸的,便以美食为诱惑,带着小丫去了院子里。 “公子,有话说?”徐婉也不在意,只是一边收着琴,一边问。 王凝之‘唔’了一声,又从怀里取出一叠纸,放在她的琴上,说道:“你看看。” 徐婉只是拿起来,看了几眼,便被吸引住了,愣了一下,看向王凝之:“公子,这都是你写的?” “嗯。” “公子,”徐婉皱了皱眉,似乎很是犹豫,最后还是一咬牙,下定决心,看着王凝之,说道:“公子以后还是不要写这些了。” 王凝之有些不解,问道:“这是为什么?” “公子乃是高门子弟,又人品出众,还才学甚高,将来前程似锦,出人头地不在话下,不该把心思放在这些神神鬼鬼的事情上,更何况,” 徐婉无意识地把手按在琴弦上,因为力量略大,手指被琴弦勒得发白,“这种事情,终究不是你们读书人该走的正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若是旁人知道公子研究这些,难免于您声誉有损。” “徐婉和小丫既然已经决定在此生活,那就该凭自己的能力活,有本事赚钱就过好日子,没本事赚钱就该挨饿。” 徐婉的声音从犹豫变得渐渐有力:“公子不可为了帮助两个人,而让自己沾上这些可能不好的名声。” 王凝之笑了起来,点了点头,说道:“你说的都对,这些我也考虑过了,所以才来找你。” 徐婉愣了一下,和王凝之对视几眼,突然捂住嘴,片刻之后,才低声问道:“公子莫不是想把这份功劳扣在我头上?” “什么话,你都说是功劳了,怎么能成了扣在你头上?” “公子,”徐婉扬了扬手里的一摞纸,解释:“这些故事,如果都有第一个画皮那般精彩,那它们,可以给你换来数不清的钱财,甚至名扬四海,虽然不见得是好名声,但若是你无心功名,如我朝那些隐士一般,那么这些故事,足够让你青史留名了!” “对啊。”王凝之点了点头。 徐婉停了一会儿,却不见王凝之继续说话,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说道:“既然如此,怎么可以轻易拿去送人?” “谁说送你了?”王凝之这才发现自己没表达清楚,急忙开口:“我打算置办些产业,当然要有钱,我是要你帮我赚钱。你拿了故事,我分钱。” “你也知道,这些东西,或许能换到钱,或许换不到,但是不论哪一种,对我一个学子的名声来说,都不见得是好事儿,所以我是要拜托你,以你的名义来售出,或者慢慢说书,拿去赚大了名气,再卖掉故事。” “如果你不想署名,也可以拿去找个信得过的人,就如我这样,只是秘密嘛,知道的人越多,当然越容易泄露,所以我只找你一个。” “你也瞧见了,今天那些客人就开始刨根问底了,等那位老先生也开始询问你的时候,恐怕就瞒不住了,到时候总要有个替罪羊出来。” “你觉得怎么样?”王凝之其实也有些忐忑,虽然自己的预想很伟大,赚大钱,睡大觉,可是第一步总是最难的,实干和想象是不同的,可是自己也不认识什么专业人士,只能和徐婉这个小型生意人商量。 第二十四章 诸事不顺 徐婉眼眸里流光转动,看着王凝之,久久不回答,似乎很疑惑,又似乎在考虑。 等到王凝之喝了第二杯茶,徐婉才缓缓开口:“公子,可是认真的?” “当然是认真的,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行得通,我也是今儿看那些客人都挺感兴趣,这才敢跟你说的,要是效果不好,自然一切打住。” “徐婉,多谢恩公。”徐婉缓缓起身,仔细地抚平了自己衣服的折痕,又收拾了一下头顶上唯一的一根小玉簪子,盈盈下拜。 “这是怎么了?”王凝之不明所以。 “恩公为徐婉谋了一条生路,怎能不谢?”徐婉笑得开心,眼里泪光闪烁。 王凝之很无语,这时候的姑娘们怎么就这么容易感动?动不动就觉得自己承了情,该不会想以身报恩? 想到这里,不由得紧了紧自己的领口。 徐婉却坐了下来,她早就习惯了王凝之对礼仪的一些古怪反应,就像这种时候,正常人应该走上来一步,把自己扶起来,然后来几句‘姑娘不必如此,’之类的话。 可若是想等王凝之有这种‘正常’反应,估计自己都要拜到明儿去。 “公子,这件事情大有可为,我在青楼这些年,也不算不闻世事,做生意,产品当然是最重要的,我们的故事足够好,足够吸引人,那自然有了本钱,” “至于未来,可以先在茶楼慢慢打响名气,有了钱之后,甚至可以自己盘下一个小茶楼,请人来说书,而我可以为不同故事设计配音,甚至可以像演出一样,只不过把歌舞换成故事。” “不过这些故事虽然精彩,都比较短,吸引客人足够了,想要留住客人,除非所有的故事都能这么精彩,否则就需要长篇故事。” “至于歌舞部分……” 王凝之瞪大眼睛,仔细听着,难道这就是东晋歌舞剧吗? 术业有专攻,要说歌舞这种事情,作为曾经的青楼红牌,名气响动南郡周围几个地区的徐婉,恐怕足以把这件事情做到极致。 而且看徐婉这个样子,恐怕这丫头想自立门户,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 小院子里头,夕阳洒在院墙边一片瓜果上,小丫一边嚼着点心,一边给徐有福介绍。 “喏,就是这样蔬菜,过些日子估计就能吃了,我们还打算种棵树,可是院子里只能放下一颗,有福大哥,你说是桃树好,还是栗子树好?” 徐有福很认真地考虑了,回答:“枣树。” “好,晚点我就和小姐说,”小丫瞥了一眼已经点上灯的屋子,说道:“有福大哥,你说他们在商量什么呢,王公子不会把我家小姐带坏?” 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觉得那个王公子虽然看着文质彬彬,却心思过多,很滑头,完全不像徐有福一样,值得信赖。 “不会的,”徐有福回答得倒是很快,不过心里也在打嘀咕,自家公子坑蒙拐骗的事情这些年可没少做,在会稽的时候,还曾经引起各家公子联名到王家告状呢。 不过扫了一眼小楼,就这主仆二人,穷得叮当响,估计公子不会感兴趣? 不过没让两人担心多久,小楼就响起脚步声,王凝之走在前头,出了门,笑呵呵地说道:“那这件事情就交给你了,我会回去开始想长篇的。” “好,我在这里,静候佳音,如果有好消息的话,我也会上山去告知公子,”徐婉说到这里,明显停顿了一下,眼神微微一暗,又说道:“还是公子让有福大哥每过些日子就来一趟。” “怎么了?”王凝之皱起眉。 徐婉笑了笑,“我这个身份,若是出现在书院,于公子不好。” “你什么身份?你凭自己的本事,在茶楼弹曲儿卖艺,养活自己,有什么不好的?” “我是说以前,而且现在书院学子们也都认识我,若是……” “认识你怎么了?认识你是他们的荣幸,记住,你是我王凝之的朋友,我的朋友各个都是顶天立地的人,别人笑脸相对,你就好好说话,有人甩脸子,就给我抽他!” “你要是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做什么生意,难道以后你开了茶楼,看见熟人来了,就吓得不敢露面了?你自己想想,有福,我们走。” 看着王凝之和徐有福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之中,良久,小丫从怯生生地走过来,站在已经矗立在门口许久的徐婉身边。 她是被王凝之的脾气给吓到了,又很担心以后自己见不着那个总是笑着的徐有福大哥,小脑瓜想了好久,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来求助她无所不能的小姐。 谁知道和自己想象的不同,小姐并没有失落,也没生气,望着夜空,自言自语。 “真是男人啊,我几时是担心自己了?” 小丫垫着脚,只看见徐婉在夜幕的薄雾下隐约可见的侧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上山的路上,徐有福难得沉默,脸色很难看,王凝之打量了几眼,问道:“怎么,担心见不着那个小丫头了?” “没有,我听得出来公子的意思,只是怕她们领会不了,要不要我去提醒一下?”徐有福皱着眉,很是担心,就凭小丫的脑子,恐怕还以为王凝之这是绝交的意思呢。 “我怎么就带了你这么个笨蛋?”王凝之没好气地踹了他一脚,“不许去!你家公子的面子大得很,可折不得!” 甩甩袖子,就往上走,不管后头徐有福嘟囔着什么自己聪明得很,王凝之心里想到徐婉的话。 “如果有福大哥愿意的话,我不反对他和小丫的事情,只是有一点要讲清楚,”徐婉的脸色分外认真。 “我二人自青楼离开,便发誓这辈子绝不与人做妾,若是有福大哥不嫌弃小丫出身,肯娶她为妻,那便等小丫年纪再大些,我也放心把小丫托付给他,若是嫌弃,就不要让两人再有瓜葛了。” 王凝之笑着看了一眼月亮,我的有福,那心里可是比月儿还皎洁,徐婉这纯属多虑。 不过隐约听到后头絮絮叨叨‘我容易吗,又要照顾小丫,还要看管你的学业,还要担心你惹麻烦,像个老妈子……’ 脸黑如锅底,王凝之决定告诉徐婉,徐有福有待进一步考察。 不论是什么年代,什么老师,什么学生,理论课都是枯燥的,尤其是这种本就枯燥的理论课,加上一个一字一句都横平竖直的夫子。 王凝之坐在学堂里,目光呆滞地看着陈夫子,在心里已经给他的两撇小胡子上,各自挂了一只山羊。 而这个时候,像王凝之一样的,大有人在,除了极其个别的几个积极分子,比如梁山伯,棋下的不咋的,还挺认真,甚至使用了记笔记这种招数。 而正义使者王蓝田同志,人都已经魔怔了,昨天只上了半天课,他下午就去了钱塘玩,喝了一顿大酒,回来倒头就睡,今儿起来神清气爽,一点困意没有,这就遭了殃。 虽然对陈夫子并无兴趣,也对他讲的课毫无兴趣,但是毕竟夫子们都是能在山长哪里说上话的,而且夫子之中,也只有陈夫子才会欣然接受学生们偶尔送上的各种小礼物,所以打好关系还是必须的,只能放空大脑,呆若木鸡。 能唤醒这群人的,只有陈夫子最后一句:“今日课堂就到此结束,明日会有心得书写,请大家回去以后,仔细回想今日我所讲内容。” 陈夫子离开之后,整个学堂才重新活了过来,王凝之来到食堂,打了几个青菜,刚坐下,没吃上几口,梁山伯一行人就过来了,坐在他旁边,边吃边聊。 梁山伯还在激情地和同学们讲述今日他的收获,对于棋艺和人生道理的感悟,却没发现,因为他这一番慷慨陈词,让大家更加难以下咽。 叹了口气,王凝之觉得今儿诸事不顺,还是早点回去躺着比较好。 事实证明,王凝之的预感很准,苦难还没有结束,刚回了小院子,就看见几个人坐在树下下棋。 王兰,谢道韫,以及谢玄。 见到这一幕,王凝之第一反应就是扭头就跑,却听见后头谢玄讨厌的声音响起:“王二哥,快过来,跟我们一起学下棋。” 转过头,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王凝之扫了一眼棋局,才发现是谢道韫正在给王兰讲述残局应对,而且看上去,这一局还要很久的样子。 “免了,我突然想起有一件天大的事情等着我去办,下次一定。” “棋品如人品,谢玄,你一定要记住了,做人不可妄言,否则你的棋势就会纷乱不堪,这也是因为你最近都在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国王棋’和扑克牌导致的。” 谢道韫不阴不阳的声音响起,王凝之不屑一顾,打算使用置之不理的办法来应对。 “还有,要勤学苦练,越是自己不懂的,就越是要虚心求教,而不是像有些朽木一样,假装看不见,或者找借口逃避,那可不是大丈夫所为。” 王凝之缓缓转身,无奈地走进小院,要是自己再不回来,还不知道谢道韫那条毒舌又会发出什么言论。 “说,找我啥事儿?” “兄长,是爹爹要我们来的,跟你说一声,谢大人已经返京,宁子世已经被缉拿下狱了,宁家如今正在调查中。”王兰抬起头,笑吟吟地说道。 “好,我知道了,谢大人动作这么快啊。”王凝之扫了一眼,王兰今日穿了一件水蓝色的裙子,显得娇贵可人。 “听说是昼夜不分地赶路,所以没用几天就回去了,而且谢大人这次回京之后,还是力主要肃清此事之人,态度强硬,让那些想要保下宁家的人都闭了嘴。” 王兰眨眨眼,向着旁边努努嘴,示意这是谢道韫的功劳,王凝之这才明白,为什么谢道韫会踏足自己的小院子,原来是想要我感谢一下? “很好,谢家总算出来个明白人,知道这件事压不住,谢尚不亏多年为官,该有的敏锐还是有的。” 王凝之笑着打哈哈,就要绕过去,回房间,打算先睡个美容觉。 “哼,不分是非黑白,以己度人,就和下棋一样,完全凭自己心意做事,未免有失风度。” 谢道韫缓缓开口,不懂为什么,她看着眼前的棋盘,仿佛又看见最后的一个‘和’字,不仅感受不到一点求和的意思,还感受到了他那无声的嘲讽。 算了,不把她赶走,估计还要纠缠自己很久,王凝之叹了口气,转过身来,靠在树下,挑挑眉:“谢姑娘,好像很喜欢以棋观人?” “棋品如人品。”谢道韫也抬起头,直视着王凝之,丝毫不让。 “真是想不到,下个棋就暴露人品了,幸亏山长不是像你一样偏颇,只下了一局棋,就把人定性。” 王凝之冷笑。 谢道韫不屑地说道:“山长只是以圣人之心,愿教化你们这些冥顽不灵之人,整个万松书院,便只有梁山伯几个人算是可造之材。” “何以见得?” “梁山伯,品行如棋,稳扎稳打,事无巨细,品学端庄,有一颗为民的心,祝英台,纯真卓然,敏而好学,真诚且不愚蠢。荀巨伯虽粗心大意,却勇敢无惧,敢为人先。” “别人呢?” “哼,我便给你再说几个,王蓝田,好高骛远,爱出风头却没内涵,秦金生等人,胆小怯懦,又喜欺凌弱小,为虎作伥之辈。” “至于马文才,自私自利,心性狠辣,屠夫心性,若是让他为官,岂会为民做主?如此虎狼之辈,若是我为山长,必不会授他学业!” 谢道韫深吸一口气,瞧着在那里老神在在的王凝之,可以确定这就是个恶人,专门来跟自己作对的,忍不住又说道:“至于王兄你,行事只凭本心好恶,不顾时间长河,恃才自傲,不堪大任!” 王兰脸色一变,急忙要开口说话,打断她,却见到谢道韫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凝之兄,不知以为如何?” “一叶障目。” 王凝之淡淡回答。 “何解?” “人不是物,千面千变,尺有所长,寸有所短,你只是看见一个面,却自己想出了剩下的全部,以此来妄自猜测,见识浅薄之故。” “呵呵,”谢道韫皮笑肉不笑,微微抬手,做出一个很不规范的拱手之礼,“还请凝之兄不吝赐教。” 第二十五章 将相和 “这样,我们找个例子,就不说我了,免得你又觉得我夸夸其谈,你刚才提到王蓝田,秦金生,马文才,都属于祸害,那我们就挑一个最大的祸害出来,你觉得是谁?” “马文才,此人行事只求胜,不思全,为官一方,只为自己,不为百姓,为将出兵,不稳扎稳打,而是以奇为好,若是真的有一日他能为官,必是祸害!” 谢道韫想都不想,直接回答。 “好,鞭辟入里,”王凝之点了点头,又说道:“所以在你看来,他不堪大用对吗?” “正是。” “嗯,为官的话,看他那个心性,我倒是也同意你的看法,不过为将,我有些不成熟的想法,要不你来听听?” 谢道韫点了点头,说道:“请。” 王凝之走近两步,坐了下来,眼珠子转了转,“这么说,今儿比如有十个谢玄,分作两队,你我各自带一队,你十人,我五人,我们作战,你赢了,这能说明你厉害吗?” 说着,王凝之把谢玄揪过来,让他站在小桌子一侧,谢玄听到有关自己,马上起了精神,抬头挺胸。 “不能,以多胜少,一件正常事儿而已。”谢道韫眨眨眼。 “没错,那如果是我赢了呢,是不是能说明我厉害呢?”王凝之笑了起来。 谢道韫点点头,“如果是你我各自为指挥,这自然是你厉害,以少胜多,兵士能力相同,当然是你计谋得当。” “嗯,这样你明白了吗?” 谢道韫皱起眉头,想了想,点头又摇头。 王兰左看看,右看看,茫然不解,“兄长,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王凝之笑了起来,说道:“这就是将军,和名将的区别了。” “什么区别?”谢玄瞪大眼睛,好奇十分。 “嗯,这么说,古往今来,历朝历代,将军数不胜数,可是能为人传诵的名将却甚少,这是为什么呢?” 王凝之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桌面,语速很慢: “将军和名将,区别就是名将敢于把握机会,以少胜多,出奇制胜,改变大局,而将军只能以多胜少,稳扎稳打。” “给你们举几个例子,战国白起,伊阙之战大败韩魏,以少胜多,为秦之崛起奠定基础,楚汉之时,韩信背水一战,向死而生,大汉末年,曹操官渡一战,奇兵纵火,称雄北方,赤壁一战,周瑜大破铁索连舟,天下三分,这就是名将。” “名将之所为,并非只求奇谋,不求稳重,而是他们明白奇兵的价值。而一般将军只知求稳,忽视了将军的作用,或许也是因为他们明白自己的斤两。” “换句话说,我们都知道当年孙刘联盟,孙权接受了孔明之建议,决定与刘备三分天下。” “如果孙策还活着呢?” 王凝之淡淡一笑,继续说道:“孙权与孙策最大的不同,便是孙策本就是名将,若是孙策还在,最大的可能性是接受周瑜的二分天下谋略。” “周瑜敢提出这种谋划,就在于他本为名将,他明白,即便东吴对上北方诸侯并无优势,可是他自己就足以补上这些缺陷。” “而孙策是可以接受周瑜这般想法的,但是孙权不行,孙权的想法很简单,弱者联盟,以对抗强者。” “可是战争,哪里有绝对的弱者?以弱胜强,周瑜行,孙策行,孙权不行。” “赤壁一战,就足以说明周瑜是有能力执行二分天下的,可是对于孙权来说,这不可能。” “当然了,我不是说周瑜就真的行,未曾发生过的事情,以无价值,他或许过于自大,很快就赔了东吴,也可能真的铸造传奇,不过肯定非常艰难就是了。” “我要讲的是,这就是名将和一般将军的最大不同,他们的心态不同,名将自信可以奇兵制胜,将军们却不敢。” “而我晋朝,需要的不是将军,而是名将,虽弱,却敢打敢拼,而不是看到对方人多,自己就输了胆子。” “如何培养名将呢?看心态,便如你们下棋,马文才可自断臂膀,而求终胜,换做梁山伯,恐怕难以割舍自己的棋子,最后只能被你蚕食。” “这种心态最为难得,十万人打五万人,梁山伯和马文才都能做到,甚至梁山伯做的更好,更稳。可是五万人打十万人,梁山伯必输,马文才却有希望反败为胜。” 王凝之的话结束之后,在场几人都陷入沉默,只有谢玄眼神愈发明亮。 “今日我学院,教授弟子六艺,不仅要培养爱民如子的好官,也要培养敢打敢拼的将军。” “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看来,他们是祸害,却要教育的意义,因为他们本来要走的路就不同。” “若是学子们都如梁山伯,未来南北开战,我们直接投降就好了。” “若是学子们都如马文才,不用等南北开战,我们自己就亡了。” “将相和,便是如此道理,文有所文,武有所武,不同的位置,要求的人就不同。至于什么位置放什么人,那是陛下的事情,不是我们该谈论的。” “而山长和夫子们,在此教书育人,便是要为他们磨练性子,让一心求稳的梁山伯,明白有时候也要狠下心,让一心求变的马文才,知道稳重之不可或缺。” “马文才是个祸害,屠夫心性,若是让他去祸害敌人呢?”王凝之‘呵呵’笑了起来,“你还觉得,你若是山长,必不会授他学业吗?那未来谁带我晋朝大军收服中原?” 不等谢道韫说话,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来!我当为名将!” 众人转头,只见谢玄不知何时,已经爬到旁边大石头上,双手叉腰,凛然自若,人虽小,却气势恢宏。 王兰和谢道韫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王凝之却在脑海里,想到了未来名传千古的淝水之战。 “谢道韫,谢过凝之兄指点。是我心思狭隘了,日后必改进。”谢道韫倒是个洒脱性子,觉得王凝之所言虽不见得是至理,却也有宽宏之意,当下站起来,肃然行礼。 “你爱改进不改进,关我什么事儿?” 然而这个时候,王凝之已经走到小屋门口,耸耸肩,摆摆手,推门进去了。 留下谢道韫恨得牙痒痒。 躺在床上的王凝之叹了口气,日子未免太难过了,每次和谢道韫打交道,都是劳心劳神啊。 只不过,小院子里的众人,都没有注意到,在院墙外,手里提着一个浇花水壶,路过的王迁之,在默默听完里头谈话之后,笑得开心,抚须而去。 不知道是为什么,本来只有三日的棋艺课程,突然延长了,由各位夫子们给学子讲授自己的心得,并且王迁之也一反往常,几乎是每天都会出现,还安排了夫子们互相对弈,而他则要求大家在结束之后,给出自己的判断,再做斧正。 学子们都看得出来,山长莫名其妙地就对这件事情很重视,于是大家热情极高,除了王蓝田同志,到最后也没赢过一句,不过对于规则倒是熟悉了许多。 学堂里,王凝之很苦恼,尤其是现在,看着手里的白纸,无从下笔。 下个棋,还要心得?这能有什么心得?说我棋艺太烂,被谢道韫给锤爆了? 由于这份卷子是要给山长看的,所以大家都在奋笔疾书,就连王蓝田都笔下不停,看得王凝之一脸疑惑,这位大哥,究竟能写出什么下棋心得? 随着祝英台第一个上台交卷子,大家陆陆续续交了卷子走人,王凝之无奈,打算利用这点时间去‘创作’一下,等会儿交个白卷好了。 下笔流畅: 又许时,始寂无声。方将睡去,觉有人至寝所。急起审顾,则北院女子也。惊问之。女笑曰:“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宁正容曰:“卿防物议,我畏人言;略一失足,廉耻道丧。” 女云:“夜无知者。”宁又咄之。女逡巡若复有词。宁叱:“速去!不然,当呼南舍生知。”女惧,乃退。 至户外复返,以黄金一锭置褥上。宁掇掷庭墀,曰:“非义之物,污吾囊橐!”女惭,出,拾金自言曰:“此汉当是铁石。” 叹了口气,多亏了自己这些年在父兄的指导下,学问还算可以,否则只是这些古文,恐怕也写不出来。 拿起一张旁边的白纸,写上名字,打算拿去交了卷子,还没站起来,就听见不远处小路上,荀巨伯在喊自己。 “怎么了?”王凝之看过去。 “凝之,快去,山门那儿有人找你!” 不仅是荀巨伯,身边的几个学子也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看着王凝之,而祝英台站在侧面,一副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 至于梁山伯,则站在她身边,皱着眉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如何开口。 “谁啊?”王凝之站了起来,走过去问道。 荀巨伯刚要说话,祝英台就开口了:“你去了就知道,快点儿。” “我还没交卷子呢。” “我们帮你交上去,你快去!”祝英台推了一把,王凝之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往山门走去。 半山腰处,王兰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筐,里面放着一些山下的花,笑着和旁边的两人说话。 这两人正是徐婉和小丫。 并没有如何梳妆打扮,徐婉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而小丫则左顾右盼,等着徐有福,她刚才已经拜托几个人去找了。 “有福。”王凝之出现在山门处,和徐婉对视一眼,又喊了一声路过自己的徐有福,谁知道徐有福完全不搭理自己,就像听不见一样,直奔山门而去。 连翻几个白眼,王凝之无奈地抬脚往山门处走。 “小丫,徐姑娘,你们来啦。”徐有福‘嘿嘿’傻笑着杵在门口,像一根木头,几乎和白石们侧面的树木一个样子惹人讨厌。 “有福。”徐婉点点头,打了招呼便不再多话,而小丫则拉着他往一边树荫下走,还说着最近自己的收获。 “公子,我来了。”给王凝之行了个礼,徐婉的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 素净的裙子,简朴的灰色,只有裙摆处有几朵小花图案,身上也没有什么饰物,她就这样简简单单地站在王凝之面前,似乎和这春天融为一体。 “这是?”王凝之好奇地看了一眼她手里的小盒子。 抬起头,看了一眼山路上围着看的学子们,徐婉又是轻轻一笑,打开盒子,是一叠白纸,都写的密密麻麻。 “我已经把你给的那几个故事都写好了,这是成品,也和老先生说好了,不直接卖钱,等到这些故事讲完,赚的钱,茶楼一半,我们一半,然后在我们的这一半里面,老先生和我各自再分,至于你的利润,还要再分,估计不是很多了。” 徐婉的声音轻而浅,又很是清脆,明明是说着生意的事儿,却在这春风里,让人觉得有鸟儿轻鸣。 王兰则瞪大了眼睛,好奇地看着她手里的盒子,不明白这是在做什么。 “嗯,看来还是要有基础才好,我们这样高空盖楼,几乎是在给别人做嫁衣,这样,我这里银钱不少,等我回去了,把它们清点一下,等这些故事讲完,以后的我们就不这样卖了。” 王凝之想了想,决定看情况投资一下,“到时候我们自己租个茶楼,或者直接买一间下来,自己雇佣说书人,要赚钱,还是要自己当老板,不然一辈子都是给人打工的命。辛苦半天,人家吃肉,自己喝汤。” 徐婉却轻轻摇头,“现在只有一个画皮的故事,反响不错,其他的故事如何,还不清楚,还是先看看。” “嗯,这段时间你多辛苦些,每天都计算一下那些客人们的来往,新客人有几个……” 这边,几个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圣贤书院门口,谋划着如何赚一笔大钱。 那边,一群人在山门不远处的青石路上,神色各异。 “这就是徐婉姑娘吗?当真好看啊,穿着如此简朴,却衣伊动人,不愧是南郡有名的红牌。” 几个那日没有参与到关押宁子世事件的学子,啧啧称奇,这个故事可是听了无数次,还是第一次见到真人,要不是王凝之这个煞星不敢招惹,说什么也要上去跟徐婉要个签名啥的。 第二十六章 骤雨 “可别过去自讨没趣,没看见人家都敢大摇大摆出现在书院门口吗?这就是再也不做妓子了,否则这是找打,就算今儿被打死,也是活该!” “呵呵,你也不看看人家旁边站着谁,王家二公子,你敢上去打?” “哼,若是一个青楼女子来此圣贤之地,你倒是看我敢不敢!难道他王凝之,还要为一个女子而枉顾圣人之道?” 这里几个人不免恶意地揣测着,那边祝英台听了几句,实在忍不住,开口: “你们在胡说些什么?徐婉姑娘命途可怜,好容易离开了那脏污之地,凭自己的本事过活,难不成她还不能来看看自己的朋友?” “君子不口出恶言,看看你们的样子,谦谦君子,如此诋毁一个姑娘,有何面目自认读书人?” “祝英台!你少管闲事!你倒是把人家看得高,怎么不见人家叫你过去聊天说话?” “呸!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心思?盼着人家徐姑娘跟你说句话?可耻!” 这里几个人已经有了火药味,就要开始吵架,不过大家却很默契地只是动嘴皮子,至于目光全都在山门口。 “公子,你说,他们在如何议论我,又是如何议论你?”徐婉和王凝之商量好了接下来的安排,瞧了一眼那边的人群,微微一笑。 王凝之瞟了一眼,“肯定没好话。” “为什么?” “这还用问吗?他们嫉妒我天赋英才,又嫉妒你光明正大,更嫉妒我们前程似锦,能有好话吗?” “不过嘛,这就对了,狗看星星嘛。”王凝之突然笑了起来,说道:“我就喜欢他们这种看不惯我,又干不掉我的样子。” “狗看星星,”徐婉眼眸流转,笑了起来,“公子真是,别具一格,那就说定了,我回去之后,便拒绝其他说书人和茶楼的购买,不论价钱。” “对,奇货可居,要让所有钱塘的客人,都为了你的故事而在这一小间茶楼挤得头破血流,这样才能让所有人都看见你的价值。” “这时候少赚点,以后才能有百倍千倍。”王凝之笑了笑,看了眼天色,已经过了晌午,“下午也没事儿可做,走,我们一起去吃饭,山上的青菜叶子,吃的我都面黄肌瘦了。” 徐婉答应下来,喊了一声徐有福两人,一同下山去了。 只留下后头不甘心的学子们,都盼着两人能叫过来他们说上几句,谁知道白等了半天,骂骂咧咧地各自散去。 钱塘边的小店,并不是多豪华,坐在窗户边,微风拂过,抬眼就是远处碧波如镜的钱塘湖,近处则是路边的几棵柳树,柳条随着风儿轻轻摇摆,仿佛在和人絮絮低语。 不过现在的天空,却有些阴沉,王凝之叹了口气,“春夏之交,钱塘的雨水未免太多了些。” 徐婉笑着放下筷子,说道:“钱塘这里,最出名的就是水了,大大小小的水数不胜数,加上形态各异,群山峻岭,每年夏季,都是水灾频发的时节,只希望今年雨水小一些,否则又是苦了百姓。” “雨水倒是还好,就现在看的话,并不算多,夏雨多急而烈,等到秋日里,绵绵细雨,一连几日不绝,才是麻烦,到时候我们这些靠岸不远的人家,都是出门都不方便。” “本来还想着下午在街上转转呢,还是早点儿回去,否则雨下大了,就回不去了。”王凝之摇摇头,随着天幕渐渐变暗,就连空气都变得凝重了一些。 “这场雨似乎要下大,公子早些回去,等我这儿有了好消息,赚到钱请你去最贵的酒楼,吃最好的酒菜。” 徐婉撑起伞,伞面下,一张带笑的侧面映入眼帘,和已经开始从天空飘落的雨丝联袂于一起。 时间走的很慢,天色却暗得很快,明明还是白天,甚至刚过了正午不久,就仿佛已经入夜,轰隆隆的雷声就像有位看不见的巨人藏在云层后,一下一下敲击着巨大的牛皮鼓。 一股白的发亮,在天空中似乎分了叉的闪电自远方而来,似乎把阴沉的天空撕开了一道口子。 而雨水就从那道口子落下,就像一层薄薄的纸,再也撑不住那厚重而充盈的雨水,倾泻而下的雨水,几乎是砸在了钱塘这座城里。 大街小巷里,就像河水灌入,青石板已经在如汤流淌的雨水中隐没。 街上没有了人烟,所有人都藏在家里,或急着在屋子里和墙壁上加重保护,或焦急地等待着还没回来的亲人。 刚回到家的徐婉和小丫,把手里早已经折断的伞放在门口,一边急着检查家里的情况,一边担忧着王凝之二人如今的情况。 而此刻的王凝之,扶着门框子,站在自己的小屋门口,喘着气,满身都是水,有雨水,有汗水,甚至都有些分不清,是因为自己跑了一路的汗水,还是惊惧而来的冷汗。 天地之威。 上山的路上,自己和徐有福就感觉不对了,两人趁着雨水还不算大,疯狂地往书院跑,等到进了书院,雨水已经能没过小腿了,要不是这么些年也算学了点儿功夫,早就被雨水冲倒,被席卷下山了。 望了望远方雨雾之中朦胧的钱塘,王凝之叹了口气,只怕这次,钱塘的百姓,又要遭灾了。 雨越下越大,山上的屋子倒是坚固,万松书院本就在半山腰上,为了防止雨水带动山上树木石头滑落,屋子都是加固过无数次的,况且水往下流,书院里的道路又都是坦途,不会滞水。 可是钱塘里的居民,就未必有这般好运了,钱塘倒是也对此有安排,街道都是顺地势而建,可以疏通水流,然而当水过大的时候,恐怕就连钱塘江大坝,都要被冲垮。 而到了那个时候,钱塘周边的村庄,小镇,恐怕无一幸免。 这般大雨,也未必只在钱塘。 一连两日,万松书院的上课钟声都没有响起,到了第二日,雨水虽已经变小,但是山上很多树杆子都随水而下,给万松书院的墙壁造成了不小的损伤。 王凝之等人,在聚集到一处之时,只见到山长王迁之,一身的棕榈皮蓑衣,手里还拿着锹,而他身边的夫子们也都是全副武装,带上大家去了仓库。 每个人都不多话,拿上雨具,趁着雨水不大,各自带上工具去了围墙处。 如果不趁着现在尽量修补,万一雨水再次扩大,可就真的护不住书院了。 王迁之的脸色非常难看,大声地冲着书院里的众人喊道:“学子们,钱塘大雨,来的急骤,我们要抓紧时间,趁着如今雨水小,修补围墙,同时大家要时刻小心寝室,如果有雨水沤墙,必须及时上报!” 说是修补,其实也只能用一些木头和石头来加固,这时候雨水依然不断,根本不能用泥土来砌墙,饶是如此,也让这些养尊处优的学子们,都累得不行。 等到黄昏时分,各人才都在餐厅里聚集吃饭,平时看着没有胃口的青菜和米饭,这时候显得格外香甜。 瘫在床上,王凝之听着外头的雨声,沉沉入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第一时间,王凝之就趴在窗户上往外头瞧,雨已经只是丝丝缕缕了,天威渐渐消退。 小青峰的钟声终于再次响起,竟觉得莫名熟悉。 来到学堂里,才发现不仅是学子们,还有各自的仆人们,书院的杂工们,也都聚集在此,王凝之还在人群中发现了一身男装的谢道韫和王兰。 “学子们,山上余粮尚多,还有很多工具,衣物,今日我们不上课,在山上收拾好东西,准备下山帮助灾民,我已经派人去山下询问情况了,这几日估计钱塘附近的灾民都会陆续入城,我们要配合官府来做事。” 学子们默不作声地听候安排,就连平日里最是咋咋呼呼的王蓝田,也沉默着,眉头紧锁,众人都知道这场雨代表着什么,恐怕今年春季刚刚播下去的种子,庄稼已经被冲垮了,只希望朝廷的救援能早一些到来。 几个时辰之后,山下的人归来,脸色难看,凑在王迁之耳边说了些什么,王迁之沉重地点点头,说道:“大家,钱塘的消息已经回来,钱塘大坝被雨水冲垮,官府已经派人在紧急维修,可是收效甚微,如今钱塘雨水刚歇,被损毁的住宅不计其数,灾民们都被安排在几个救灾点,可是城外的灾民还无人看管。” “天灾之时,常会助长盗匪行不法之事,所以今日我们下山送粮,大家尽量不要分开,也好有个照应。” “接下来,由夫子们带队,先清理道路,过午返回。” 王凝之几人跟着的是‘笑大师’马天元,一行十几人,带着物资,穿着蓑衣,缓缓下山,首先是清理道路,虽然只是两天多,可是本来干净却通畅的山路,如今却充斥着杂物,木叉子,大大小小的石块,不一而足。 至于脚下,则依然有水流在缓缓而过,只不过已经消退许多,只能漫过脚面。 和徐有福一起搬着石头往路边放,徐有福左右看看,忍不住低声说道:“公子,我想去看看小丫和徐姑娘她们。” 王凝之想了想,回答:“她们所在的位置,属于地势偏高处,只要房屋坚固,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便是雨水再大,也不至于淤积,只会入钱塘湖,或者顺坡流走。” 见到徐有福紧张的脸,王凝之,只好点点头,低声说道:“等下午我们下山去救灾的时候,你再去,也让我放心些。顺便去了告诉她们,如果有困难的话,就随你一起上山来。” 徐有福点点头,不再多话,闷声搬着石头。 瞥了一眼,那边几个人行动也很利索,祝英台人虽然娇小,却很是卖力,使劲儿拽着地上的树杆子走,至于梁山伯等几个身形高大的,则负责那些大石头,不过这时候就看得出来了,荀巨伯这家伙真是像头熊,又不会武功,偏偏力气还大得要死。 梁山伯则是完全相反,虽然心里着急,无奈实力有限,跟他的书童四九,两人搬石头的进度很慢。 而整个小青峰的山路上,此时都是书院的人,为了清理道路,就连王迁之都亲自下场,看到他都活动了,哪里还有人敢偷懒。 不过王凝之也发现,虽然平时这些学子们,各个都是偷奸耍滑的高手,这时候却难得众志成城。 速度比想象得要快一些,刚过正午,就已经把整条大路清空了,雨水顺着青石路下去,也显得顺畅许多,餐厅里倒是罕见地为学子们准备了肉食。 “今儿要大家卖力气,自然要多多补充,等用了午餐,便下山援助。我们已经安排好了队伍,每个队伍会负责一块区域。” “还有几个队伍,因为没有先生带领,所以接下来,我念到名字的人,作为各自队伍的领队,请大家配合。” “马文才,梁山伯,谢道韫,你们三人,各自负责的区域是东城门,南边水坝后,还有下城区域。” “山长,我可以请父亲给我们一些帮助。”马文才站了起来,行礼说道。 王迁之摇摇头,说道:“我们下山,本就是为了以万松书院的物资,来配合官府行动,减轻百姓的压力,而不是给官府造成麻烦。你父亲身为钱塘太守,如今必然是焦头烂额,不必再给他添加烦恼。” “是。” 跟在人群后,王凝之就很不开心,瞪了一眼前头笑呵呵的徐有福,要不是为了他,自己也不至于成为谢道韫这一队的人。 本来负责区域靠近钱塘湖岸边的队伍有两个,可是想到另一个是陈子俊夫子带着,就让王凝之敬而远之了。 而此时,徐有福正跟着王兰和谢道韫身边,使劲儿表现,想获得一次探亲机会。 不胜其烦,王兰说道:“有福大哥,虽然兄长答应了你,可是你也看见了,咱们这才没下山多久,就看见多少灾民,还有不少的房屋都塌陷了,你自己离开,实在危险。” 徐有福急忙说道:“姑娘,我没事儿的,去去就回,你也知道,我是习武之人,这点水不会影响到我。” “想去可以,叫你家公子作保,写下手书,便是你此去遇险,一去不返,也不关我书院的事情。” 谢道韫的声音淡淡响起,继续说道:“而且记住了,我们负责的区域只在下城,就算你有了危险,我也不会让学子们冒险去救你。” “好,没问题,谢谢姑娘了!” 在拿到王凝之的手书之后,谢道韫扫了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收入袖中。 王兰则瞧了一眼后头的王凝之,冲着他眨眨眼,心里暗笑,从知道徐有福是要去看徐婉主仆,谢道韫就一副要发火的样子。 第二十七章 救援 感谢(人间欲)(迷路的轻风)(白鹭九方)(路过的夜行者)的打赏,连续几个后空翻(^-^)v 别人只当她是因为有人要离队,才会心情不好,王兰却感受到一点不一般的气息。 偷偷打量了几眼,谢道韫虽然是一脸的寒霜,不过看她的目光始终都在两边破损的房屋上,王兰松了口气,要是这两位当街针锋相对一下,她可真不知该帮谁? 过了会儿,王兰的小心思又觉得不对劲儿了,谢道韫一向做事任真负责,走在前头,这么长时间了,都没回过头?不点点人数,也不安排吩咐? 转头看一眼那边正在和徐有福讨论人多应该怎么去钱塘湖的王凝之,她感觉自己找到了答案。 大概是根本不想看见这位爷? 到达官府设定好的救援棚子,王凝之也叹了口气,都不用看钱塘外边的情况了,人群死寂,排着长队,很多人衣衫褴褛,几个妇女身边还有小孩正在吮吸着指头。 至于街边,靠在墙根底下,很多人连一身蓑衣都没有,只能找张油纸顶在头上,细细的雨声是这一切的背景。 旁边的小帐篷里,时不时传出几声哀嚎,在大雨中受伤,还有房屋倒塌而砸伤的人,数不胜数,虽然整个钱塘的大夫都已经被四散着分布来救治了,依然不够用。 守在外头的官兵们,维持着秩序,可是即便如此,也有些伤者为了早点治疗想要硬闯治疗棚,还有为了早一点而想要插队之类的。 见到书院学子们带着的物资,无数人围了上来,伸出手,低声哀求着,微微的哭泣声夹杂其中。 “大家不要拥挤!让我们过去,马上就给大家分发!”谢道韫喊了一声,却根本无人理财,甚至有些人已经忍不住上手来拿小推车上的东西。 “等一等!把路让开!”谢道韫焦急地喊着,越是如此做,越是会影响效率! “滚!都滚开!轮着拿!”几个官兵走了过来,狠狠地敲击着手里的刀鞘,这才让灾民们退后了一步。 王兰心有不忍,站在王凝之身边,低声说道:“何至于此,大家都是百姓,又不是坏人。” “这个时候,阻碍救灾的时间,也就是在阻止救人,那他们就是坏人!” 听到耳边王凝之的声音,王兰惊讶地抬起头,却看见他已经推着小车进入救灾棚。 “过来!跟着我,不要离开!这种时候,你要是被人绑了,我跟你爹可交代不了。”王凝之皱着眉,虽说几个女子都已经穿了男装,可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不至于?”王兰虽然这么说,还是不由自主跟紧了几步,看着外面那些眼巴巴的人群,也有些胆怯。 “不至于?等你觉得至于的时候,就晚了!”王凝之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开始走上前摆放粮食。 一家一袋粮,有家里房屋破损的,如今也没有人手可以帮他们,只能发放一些工具,让他们自己修补,对于大多数老百姓来说,其实只要解决了吃食,其他都可以自己慢慢处理。 每有领到粮食的人家,脸上变回轻松些许,之后便携家带口地离开,可是这点轻松,和越来越多过来的受灾人脸上的愁苦比起来,正如杯水车薪。 学子们脸上,也越来越是凝重,从别人的嘴里听到灾难,和自己亲眼看着,是完全不同的。 “小丫头,看什么?”王凝之帮着一个小姑娘和她弟弟把粮食放在小木车上,却发现两人的目光都时不时落在另一边的医疗处。 “娘被木头压死了,爹还在里头。”小姑娘脸上还有泥水,身上也是脏兮兮的,一只手拉着绳子,另一只手推着小小的木车,而她弟弟,还穿着开裆裤,小手紧紧拽着她的衣服。 越是简单的话,越是让人无所适从。 王凝之叹了口气,蹲下来,从怀里取出一张饼,放在小姑娘身前的小包里,拍拍她的脑袋,看着她带上弟弟,一点点吃力地推着车子往远处走。 “兄长,帮帮他们。”王兰声音很低沉,看向那两个小小的身影,渐渐消失在雨雾中,而她的眼眶中,同样雾气涌现。 “我问过了,他们家就在钱塘湖的下端,那里受灾最严重,官府已经派人过去帮他们安家了,现在都有统一的大棚住,等晚点儿我去看看。” “我也去。” “不行,你跟着大家回书院,记住,你不会武功,又是个姑娘,这种时候,必须和大家待在一起。” 王兰抿了抿嘴,没再说什么,而是默默地去抬粮食了。 “公子。”徐有福的声音响起,他急匆匆地过来,走进棚子里,在王凝之耳边说道:“我找不到她们,不过房子没坏,问了周围的人家,说是可能去城门帮忙了。” “嗯,没事儿就行,有福,你来这里分发粮食,我去那边看看。”王凝之把手里的活儿交给徐有福,自己则顺着人群来到医疗棚子。 只是看了几眼,强烈的不适就让王凝之退了出来,脸上一阵发白,断臂,断腿者足有近百人,外面那些担架上的,多少还算程度低一些,已经大致包扎了,可是里面这些,血肉模糊,有几人甚至还哀痛的声音都已经发不出。 纵然是心理承受能力很强的王凝之,能接受断手断脚,却也禁不住如此大场面的状况。 而棚子后面,士兵们麻木地抬着一个又一个已经失去生命的人离开,大家都是钱塘人,这其中或许就有他们的亲人,朋友。 走到一个执勤的士兵旁边,他看上去还很年轻,手里紧紧地握着枪杆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眶微微发红。 “那些死者要搬去哪里?” 看了一眼王凝之,见到他的衣着之后,士兵也不敢怠慢,回答:“都放在临时开的仓库里,等着亲人来认领。如果是过几日还没人管的,就由官府一起葬了。” 不等王凝之再问什么,一队士兵急忙跑过来,脸上嚷着在人群中开出一条路,走到负责这一片的主官身边,低声说了几句。 主官的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又问了几声,得到肯定答复之后,便唤过来身边几人,吩咐之后随军离开。 “你们把东西放在这里就可以了,抓紧时间回书院,这几天不要再下来。”两个士兵走了过来,冲着谢道韫等人说道。 “为什么?”谢道韫皱起眉,反问。 不过士兵们不管这些,冷冷回答:“这是上头的命令,请赶快离开。” 谢道韫几个人没法子,只能把物资都留下,摆放好,然后准备离开,可是数了一下人,却发现王兰不见了。 “王兰呢?”谢道韫的焦急写在脸上,王兰一个姑娘家的,这里人多眼杂,能去哪儿? 王凝之左右看看,却想到了刚才,那个小姑娘走后,王兰就有些心神不宁,想到这里,说道:“我和徐有福去找找,你们在这儿等一会儿,如果她没回来,就直接回书院,在山门口等着,我找到她会直接回去。” “好,”谢道韫也知道这不是纠缠的时候,和几个书院学子在附近找人,并且要求每个人都不能走远。 王凝之则和徐有福一前一后,在人群中穿行,直奔钱塘湖。 “公子,这是怎么了?”徐有福路上看见几波急匆匆的士兵,正往着南门走,问道。 王凝之冷眼旁观,脚步愈发快,“放粮的官兵突然抽走,看上去也不是只有我们那儿,估计全城的兵都被拉走了,能有这种事情的,还能是什么原因?” “灾民哗变?”徐有福也不傻,似乎明白了过来。 王凝之边走边说:“那就算好了,可是我估计没那么简单,只是几个灾民入城发生口角或者跟官兵闹起来,有必要把我们赶走吗?还不能告诉我们的事情,怕是有山贼趁机作乱了。” 徐有福的脸色难看了起来,晋朝山匪虽然不算多大的祸患,但是也从来没消停过,只不过是太平年间,官府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加上南方各地,本就山野多而乱,要剿匪更是麻烦。 尤其是,那些比较大的盗贼窝,能发展的起来,都和一些本地世族有些联系,官兵过去了,不仅得不到支持,还要被这些世族绊后腿,得不偿失。 而如今大水,恐怕山贼也遭了殃,这时候不趁乱打劫,还等什么时候? “公子!徐婉她们!”想通这些,徐有福的脸色发白,仰着头,雨水就顺着他的脸颊而下。 “也不知道她们是不是在官府设定的救灾点,这样,你去她们家里附近等着,找一找,别离的太远,看见人了就让她们留在家里。我把王兰送回去,追上谢道韫她们,就来找你。” 王凝之一挥手,两人分头离开。 钱塘湖下岸边的居民区,远远就能看见一片残楼断墙,人们似乎正在那里围着要撤走的官兵,想要他们留下帮自己。 而一队官兵在解释了几句之后,看见人群不仅不离开,还愈发吵闹,抽出刀子来,喝骂几句,这才从让开的路中离开。 而这时候,这一带已经乱成一团,只有外围的几个官兵在守着,不让他们出去闹事。 脚步极快,王凝之四处寻找,很快就在一处棚子旁边找到了王兰。 难得看见她这么大声说话的样子。 王兰正把那个小姑娘和她弟弟护在身后,和面前几个人吵着:“这是她们家拿的救济,凭什么给你?” “就凭她老子娘都死了!这几天都是我们给了她口吃的,不然她早饿死了!现在拿回来救济粮,就该给我们!” 一个身形魁梧的大汉,身上还沾着些土灰,蓑衣也只剩下半身,看手里的工具,应该是刚才还在收拾修补。 “我爹没死!”小姑娘突然露出头喊了一声,龇牙咧嘴的,努力在做出一副厉害的样子。 “滚!他娘的,你老子就算不死,也快了!要不是你家先被水冲塌陷了,哪儿会砸倒我家的墙?” “平时那梁大凡就不给我们个好脸色,借点儿钱都不情不愿的,现在还要我们来照顾他孩子,闹呢?” 除了这几个人,还有一些居民,就在旁边各自的家里,趁着雨小修补,看见这一幕,要么看好戏,要么就是假装没看见,这些是这一带的泼皮,平时也没少干些偷偷摸摸的勾当,如今官府无暇管理,更是让他们钻了空子。 “你没照顾我们!我和弟弟晚上都被你们赶出棚子了!这是家里有人死了才优先给的粮食!是我娘的命!” 小丫头尖叫着就要扑上来咬,却被人直接踢倒,旁边一个干瘦汉子走过来,骂骂咧咧地就要从车上取粮食,王兰挡在前面要推开他,却被直接打开手臂,推倒在地。 这一推不要紧,王兰‘哎呦’一声,纶巾掉落,长发顿时洒下,周围人马上都围了上来。 “是个姑娘?” “长得还不错!” “哪儿来的啊,小娘子,”推倒她的那个年轻人,见到王兰的相貌之后,顿时就起了贼心,笑嘻嘻地走上来,“我来扶你,千万小心,到我家里坐坐。” “啊!”伸出去的手,还没碰到王兰,年轻人就惨叫一声,看着自己手上插进去的刀子。 刀子的一端,已经穿过了他的手掌,血顺着刀尖儿往外头冒,另一端的刀把子,则握在王凝之手里。 王凝之的另一只手,紧紧按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移动,在他耳边低语:“别动,我帮你拔出来!” 年轻人还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没有动,然后就——看着自己的手再次被刀子穿过。 “你!救,救我!”抓着自己的手,血从手臂流淌着,脸上的颜色几乎天空里时不时划过的闪电一个颜色。 嫌弃地擦了擦刀子,王凝之冲着还在发愣的王兰低声说道:“带上那两孩子先走,东西不要了!快!” 王兰咽了口唾沫,从没想到,这个平日里和自己谈笑风生的兄长,居然会动手伤人,还如此残酷,颤抖着声音招呼两个孩子跟她走,头也不敢回。 “过几天,我再来一趟,这些食物,都给我存好了。”王凝之冷冷地看着几个跳下墙头的泼皮,刀子在手里晃呀晃,趁着那些人被自己吓了一跳,放言恐吓。 缓缓退去,脚步沉稳,虽然这些泼皮不见得算是好人,可毕竟也不是犯人,还是这里的居民,如果事情闹大,麻烦的反而是自己。 这时候就不要和官兵打交道了。 出了小巷子,很快追上王兰三人,王凝之背起小男孩,说道:“快些回山,外头不安全。” 王兰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不敢说什么,只是牵着小女孩跟着跑,眼里却闪过疑惑。 王凝之会些功夫她是知道的,可是这样肆无忌惮地见血,恐怕这位兄长,跟自己想象的很不一样。 小青峰下,王凝之一行见到了等在这儿的谢道韫几人,王凝之上前把孩子放下,皱着眉:“不是让你们去书院门口等吗?” “放心,这里已经是钱塘内部了,不会有恶人来的。”谢道韫显然也猜到了城外的事情,扫了一眼,大概也就知道了王兰的情况,“徐有福呢?” “他去找个人,我去接他回来,你带他们上山,记得把事情跟山长说一声,这几天防着些。” 王凝之吩咐一声,谢道韫既然已经猜到这些了,那就不用自己再多解释。 “你还要下山?” “嗯,如果情况不好,我会和有福在山下呆几天,不必担心。” 看着王凝之急匆匆地跑了,谢道韫眼里闪过徐婉的样子,冷哼一声,牵着小孩扭头就走。 第二十八章 道上的朋友 再回到钱塘湖,王凝之直奔徐婉的家而去。 到了徐婉的小楼门口,朝着里头喊了几声,无人回应,王凝之从袖中取出自己的哨箭,声音不算大,不过在周围引起注意还是能做到的,很快徐有福就出现在视野中。 满头大汗,徐有福已经把自己的帽子摘了,脸上都是焦急,“公子,找不到她们,我开始过来的时候,打听过了,说是钱塘湖这里不太平,有不少人家里都来了些小贼,趁机讨要些财物,要是不给的,免不了被打一顿。” 王凝之点了点头,晋朝虽然不算穷困,可是也算得上内忧外患了,对于地方的治理,很多时候都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钱塘又是这附近的大城市,里头有些流民之类的正常不过,这种时候,官兵自顾不暇,他们当然会趁机捣捣乱。 “这些人最多也就是抢点钱,别的根本不敢做,小丫她们到现在还没回来,是不是出城去了?”徐有福一脚踢在路边柳树上,树叶上的雨水簌簌落下,把他浇成个落汤鸡,不过他也毫不在意。 王凝之想了想,说道:“走,找几个小混混,问一问就知道了,现在好人家哪儿敢出门,会在外头晃荡的,肯定多少知道些什么。” 很快,两人就在另一条小路上逮到几个泼皮,这几个家伙看上去倒是很高兴,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烧鸡,吃的正香,看到王凝之两人,顿时眼里冒光: “两位,一看就是公子哥,这种时候在外头可是很危险的,我们送你回家,报酬嘛,就把你们的钱给我好了。” “大哥,他身上还有玉!”旁边一个眼尖的小喽啰,第一时间就发现王凝之蓑衣下的腰带上,水淋淋的明玉。 “那是我的!你们几个分钱就行了!”大哥很恼火地呵斥着。 不过对于眼下有些暴躁的王凝之主仆,这几个人明显把故事想的过于美好了些,徐有福冲上去两步,接连几脚就把人都揣进泥里,刚有一个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就被王凝之一脚踩在脏水里,刚抬起头,就看见一个刀子在自己眼前,下一刻,刺入手臂! 这里的惨嚎声,让几个泼皮全部安静了下来,城里的官兵可是很厉害的,虽然不怎么搭理他们这些混混,可是谁敢真的见红,那就是影响治安,马太守可不会对这些影响自己政绩的人有什么好感。 所以,别看混混多又杂,打打架,骂骂街还行,真要动刀子,一般也就是杀只鸡。 “啪!”一耳光上去,王凝之的声音就如这冷冷的冰雨。 “问什么,答什么,敢废话,我就宰了你!” 小弟顿时点头如捣蒜,同时把哀求的目光向几位大哥望去,却发现他们如今都把头杵在泥里装死。 “有福,你来问,我去看看谁还想动弹,戳几个窟窿下来。” 见到有两人偷偷在泥里像蛆一样拱着想偷跑,王凝之脸色难看异常,如果不是这些人趁着百姓受灾来作乱,钱塘的情况要比现在好很多。 一脚踩在小路边上那人的小腿上,在他的嚎叫声响起的同时,刀子也刺入大腿里,这一下,让惨叫变得更加凄厉。 “谁再动弹,我就砍头!” 不理会泥地里的哀求声,王凝之听着那边的消息。 “大哥,晌午的时候,钱塘湖这边有十来个翠微山的强盗下山来,没少抢东西,我们看见的时候,还被他们打了一顿,把一上午辛辛苦苦赚来的钱也给收了,你看我后背,还有被踹的脚印儿呢!” “翠微山?强盗?他们还干什么了?” “没干别的呀,就是把路上的兄弟们给打劫了一番,也没敢进屋里抢,怕官兵。” 这时候,徐有福已经在拷打第二个小弟了,这位小弟明显是个有眼色的,见到徐有福不像是强盗,只要自己配合,就不用挨刀,马上把自己知道的都说的一清二楚。 “你们都是这附近的居民?” “也不算,我们是西城那边的,这不是发大水了吗?就来找飞哥,我们都是他手下的,说是这一点受灾严重些,很多钱财都在水里头,捡了点儿,摸了点儿,还都被抢了,现在就剩下这么只鸡。” 小弟说着,还看着已经在泥水里的半只鸡,很是惋惜,至于那边倒在血泊里的同伴,完全不关心。 听到这里,王凝之已经明白了,钱塘大坝被冲破了,这里本就属于钱塘地势低处,加上受灾严重,恐怕是城里大部分的泼皮都趁机过来了。 “我问你,除了那些翠微山的强盗,还有你们这些人,你还见到别的了吗?” “大哥!我知道!”大腿上已经挨了刀,整个人靠在树边的那个小混混,眼前一亮,“晌午的时候,我看见两个姑娘,在前头往茶楼走,然后遇上了那几个强盗,再就不知道了。” “强盗?翠微山的?”王凝之皱了皱眉。 “是,”小混混也不是很确定,回答:“我也没敢多看啊,那时候官兵刚走,所以大家才都敢上大街,我一看是那些强盗,就急着溜了。” 说到这里,小混混痛哭流涕,“大哥,我知道的都说了,你就放了我,我这条腿,再不去包扎,就真的废了!” 这小子明显聪明一些,最起码在挨了刀以后,还能辨认出来,没有伤及筋骨,血也流的不算太多,估计只是砍在肉里,治疗及时,说不定还不用瘸。 “有福,我们走。” 王凝之也懒得搭理这些人,叫上徐有福,急忙朝着茶楼去,问道:“茶楼那边你没去找过吗?” “找过,当时那个小二跟我说,今儿徐姑娘两人就没过去。”徐有福有些摸不着头脑。 而王凝之脑海里把钱塘的大致地形想了一次,叹了口气,“怕那个小贼,说的都是是真的。” “她们两,很可能是去城门口施粮,回来的路上就被人盯上了,直到回到钱塘湖这里,赶上官兵们要撤走,给了人家机会。” 来到茶楼,王凝之说明来意,店小二也是认识徐婉的,马上热心地带着两人来到街边,一家一家敲开门打听。 果然,在第四家的时候,那个妇人从门缝里悄悄说:“我今儿晌午倒泔水的时候,是瞧见几个人在那个角落里,把两人人给套上袋子背走了,不过是不是徐婉就不知道了,但是看上去有点儿像,两人身材都挺小的。” 说着,瞧了眼干干瘦瘦的店小二,还补了一句:“比他还小些。” …… 寂寂黄昏后,雨依然没停,丝丝缕缕,从乌云的间隙中落下,幽幽然,伸手不见五指。 王凝之两人出现在城郊。 即便有乱子的是东城门与南城门,西门这里已经是许出不许进了,而城门外,在这个时候,已经没有灾民的影子了。 夜色已起,便是灾民,也都在官府临时搭建的棚子里挤着,还有些则在周边的小镇上找人家投宿。 行至半夜,两人出现在了翠微镇,一个很小的镇子,居民不过数百,零零星星的几条路,一些小院子,时不时有几声狗吠。 远处,能看见翠微山那巨大的黑色影子。 也是因为榜着山,暴雨的第一次冲击没有落在小镇里,等到过来了,也都是湍急的水流。 斜斜的地势,让小镇避免于难。 看着王凝之发白的脸色,徐有福有些担心,“公子,要不找个客栈先住下?” 王凝之摇摇头,“要住,也要小心,翠微镇就紧挨着翠微山,恐怕两者之间,关系不浅。” “黑店?”徐有福瞪大了眼珠子。 “黑店也好,我们就能问问情况了。走。” 小镇就只有一条主街,泥泞的雨水从脚边流过,门前还亮着两盏灯的便是。 翠微客栈。 里头隐约还能听到点儿声音。 门微微掩着,徐有福推开门,里头坐着的数人同时回过头来。 大厅里也就几张桌子,还有个二楼而已,店小二就双手抱胸,靠在柜台边,而几个行者装束的客人,尚在厅中吃饭。 “小二,开间房。”徐有福喊了一声,那店小二才缓缓走来,打量了一眼这主仆二人,问道:“客官,上山还是下山?” “不上山。”王凝之淡淡回答。 “吃鸡还是吃鱼?” “不吃荤。” 小二眼珠子转了转,没再多话,只是说了一声:“请随我来,”便带着两人上楼,王凝之扫了一眼,坐在桌子边的共有五人,三个大汉的腰间都系着刀,最中间的两人,一个蓄着胡子的中年人冷冷地打量着自己,而最里边,一个带着面纱的姑娘只是抬了抬眼,便低下头去,在她身后的椅子上,靠着一杆被黑色的布条包着的棍子。 “小二哥,帮我们打些热水来,再弄点吃食。” “好。” 小二离去,徐有福有些担心地望了几眼,“公子,咱们那边的黑话,在这儿怕是行不通,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问吃鸡还是吃鱼的。” “嗯,今儿晚上怕是不太平,做好准备。”王凝之靠在床边,透过窗户,看了一眼黑压压的小镇,叹息一声。 这里两人还在准备,小二哥就敲了敲门,“客官,热水和吃食已经准备好了。” 徐有福开了门,小二把东西放下,临走之时,突然说了一声:“客官,要只是路过,住个店,晚上就不要出来,省的我还要麻烦。” “麻烦什么?”王凝之淡淡问道。 门被关上,小二哥最后一句话传了进来:“埋了你们。” 夜半三惊,睡得正香的王凝之被摇醒,很不爽地问:“干嘛?” 徐有福脸上倒是精神奕奕,虽然奔波了一天,可是不见疲态,低声:“公子,楼下刚才又进来一批人,进门之后,已经很长时间,却没动静。” “没上楼休息?”王凝之皱起眉,一楼大厅里,明明只有一些桌子,没有客房,这大半夜的,着实奇怪。 走到门口,徐有福却拦住了王凝之,“公子,小二哥已经提醒了,不让我们出去!” “你以为他就是个好人了?他提醒我们,不过是想独吞了咱们两头肥羊。”王凝之冷笑一声,推门而出。 站在楼梯边,就能看见,大厅里,两伙人各自坐在一张桌子边,进门时候见到的那五人依然在中央位置,而新进来的七人,却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正在吃饭。 至于小二哥,则靠在柜台边,微闭着双眼,听见脚步声,抬眼瞧了瞧,眼里露出一点古怪,冷冷地扫了一眼王凝之,没有说话。 “小二哥,给我来两壶酒,几个小菜。”王凝之吩咐一声,走到角落里,坐了下来。 “客官,半夜的酒肉不好吃,有点儿硌牙。”小二冷冷说道。 “没关系,我牙口好,多硬的肉,都嚼得下。” 王凝之一边回答,一边打量着桌面上燃烧的油灯,有些不满意,拿起来擦了擦烛台,说道:“有福,再取一盏灯来,擦一擦,脏死了。” “嘿嘿,”店小二笑了两声,并没有走动,而是看向窗边的几人,说道:“杨二哥,有人想试试肉有多硬。” 坐在那里的七人中,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嘴里还咬着鸡腿,横着眼看了过来,一边吐着骨头,一边开口,声如洪钟: “道上的朋友?” “嗯。” “哪里来的?” “钱塘。” “来做什么?” “切个口。” “呵呵,有买路钱吗?” 这一句话出口,他身边的几个人都低笑起来,道上的买路钱,都是命。 “也可以有,我问话,你回答。”王凝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淡淡说道。 “你问。”被叫做杨二哥的汉子倒是起了兴趣,抬了一下手,把几个要站起来的都压下去,看着王凝之。 “今天,钱塘湖,鸣翠楼,丢了两个人。” 杨二哥愣了一下,看向身边的人,那人在他耳边低语几句,杨二哥点点头,“今儿去的,不是我们虎堂,你问的我不清楚。” “我回答完了,是不是该收钱了?” “可以试试。”王凝之淡淡笑着,把手里的毛巾从烛台上移开,重新放下。 已经站起来的几个人都愣在那里,一动不动,傻傻地看着王凝之的桌子,他和徐有福分坐两侧,每人面前一盏油灯。 幽幽的蓝色火焰,在这本就昏暗的客栈里,有一种诡异的美丽。 而王凝之则有些心疼地瞥了一眼,离家前带的铜粉已经不多了。 “怎么回事儿?”杨二哥的脸色也变得恐慌起来,不再镇定,对于他们来说,这无异于见到了鬼火。 “鬼火?道术?你是谁?”倒是坐在大厅中央的客人们,出口问道。 第二十九章 赵天香! 似乎在回答他们的话,王凝之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声音不大,像是低吟,又像是轻唱: “天苍茫,夜沉香,雾瘴迷踪人彷徨;不见云,不闻风,二两黄酒欲断魂。” 黑漆漆的雨夜,寂静无声的小客栈里,只有几点幽光,王凝之的声音略带嘶哑,带着一众人都没听过的诡异曲调,似乎是在每个人的耳边诉说着。 ‘咯噔’一声,是杨二哥身边一个年轻人,喉咙无意识地抖动,手里的匕首微微颤抖,眼神里透露着恐惧。 这一遭,别说杨二哥等人惊疑不定,中央桌子那五人,也不敢随意开口。 神鬼之事,向来就是最恐怖的,尤其是在乡野之中。 而王凝之在唱完这一句以后,就不再说什么,只是轻轻一挥袖子,只见那盏油灯,重新变成了温暖的火光。 “贫道清虚,本无意为难各位,只是在寻两个故人,还请多想想。” 至于坐在他对面的徐有福,侧着脸,看着没有人的角落,努力地憋着笑,王凝之这一招装神弄鬼,在会稽的时候,也是吓呆了不少公子哥儿的。 至于他那诡异的曲调,徐有福前些日子,刚从徐婉那里听过,就是搭配‘画皮’而特意创作的。 杨二哥眼珠子转了转,“道长,我说的是真话,我们是黑风寨虎堂的兄弟,今儿没去过钱塘,去的是鹤堂的人,他们天亮就会回来,您再等等。” 杨二哥还是决定把自己摘出来好了,没必要招惹这种半人半鬼的家伙,要真是鹤堂把他的朋友抓了,那也该让崔老三来解决,如果不是,那就更加和自己没关系了。 这年头,儒家,道家,哪座山里没几个神仙,没几个鬼祟? “嘿嘿,杨二哥,看来黑风寨还真是要败了,下一场雨,得罪的还不仅是我们。” 坐在另一边的五人之中,一个男子突然开口,嘲笑一声,又看向王凝之,“道长,黑风寨这群人,惯于偷奸耍滑,不讲道义,偷鸡摸狗,抢劫财物便是了,还喜抓人,糟蹋了不少姑娘,最近还整上黑吃黑了,要不,您跟我们一起,给黑风寨立立规矩?” 杨二哥顿时一双虎目瞪大,一拍桌子,“湛三江!想打就打,何必血口喷人!” “哟,血口喷人?我且问你,昨儿我们在长林道上,被黑风寨的人劫了,敢说不是你们?” 湛三江冷冷问道。 “黑风寨干的都是黑买卖,可是没有黑吃黑过!你们庐陵的生意,与我无关!”杨二哥声如洪钟,面露凶光。 “嘿嘿,黑风寨,豹堂,张显亲自带人去的,杀了好几个我们的人,抢了我们的金子,就想不认账?我们今儿来,就是找黑老虎说道说道,哪知道这孙子不敢露面,派你来受死!” “豹堂?”杨二哥皱了皱眉,“张显确实去了西边,可与我无关!他人还没回来,你休要血口喷人!大当家的岂会来见你?想见他,叫老秃驴来还差不多!” 杨二哥一声落下,身边众人哄堂大笑,显然是在嘲笑对方。 ‘哗’的一声,一直坐在那里,不曾开口的蒙面女子站了起来,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身后的长棍已经到了手里,那女子手一扬,黑布撒开! 是一杆枪! 只看枪身是黑铜色,便知道其必不是凡品,枪尖更是尖锐而清冽,一言不发,女子一脚踢在面前桌上,整张桌子便飞了出去! “哼!”杨二哥等人已做好准备,只见他反手抽出刀子,一刀劈下去,整张桌子便断作两片,刀锋卓然! 在桌子荡开的同时,杨二哥也看见了对面那女子,她已经在这段时间,摆开架势,右手持枪,枪尖点地,双腿微微弯曲,就像一只躬着身子,即将扑猎的狮子! 踏! 脚下的声音巨大,女子骤然发力,向前一冲,手里的长枪横扫过来,两个冲来的虎堂之人,顿时被抢尖划倒,向后摔去。 杨二哥一声怒吼,提刀冲上,举刀便砍! 枪尖已到他面前! 刀锋狠狠劈在枪尖上,发出剧烈的响声,王凝之瞪大了眼睛,看着杨二哥居然被扫得倒退几步,就连手里的刀子都歪了歪。 就从他刚才一刀劈开桌子,便知道这是个好手,绝对不输给自己或者徐有福,然而只是一个照面,就被那女子逼退? 一枪之威! “你是谁!”杨二哥惊惧不定,吼道。 被刀枪之风带起的波澜,让整个客栈里,油灯的光明灭不定,枪尖就像一朵在昏暗中盛开的菊花,划过的弧线带上了一点橘黄色的光,而阴影之中,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 “赵天香!” 又是一枪刺来,仿佛是在枪尖上携带了一盏油灯,骤然出现在杨二哥的面前。 来不及再做反应,杨二哥反手就是一刀,同时侧让过身子,在避开这一枪的同时,要斩向敌人! 却不料刀锋即将到达赵天香肩头的时候,她居然猛地蹲下,虽然刀子继续下劈,却已经力道松懈,而她的枪尖却趁势长挑,刺破了杨二哥肩膀的同时,又猛地下拉,枪尖直接从杨二哥肩头斜着划下来,将杨二哥整个胸膛都拉出一道血,鲜艳的红色跃上肩头! 枪杆狠狠抽在杨二哥的手臂上,杨二哥长刀脱手,而赵天香又是一脚踢出,杨二哥惨叫一声,向后跌了过去,撞在桌面上。 这个时候,其他六人,也俱在交战,整个客栈里都是刀光剑影,王凝之冷眼旁观,虽然赵天香这一边人少,可是明显实力更强。 湛三江以一敌二,丝毫不落下风,至于其他人,都是在稳稳压着打,看得出来,他们的行动,只是在保证那边杨二哥和赵天香的战斗不被打扰。 杨二哥已经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其余几个虎堂的人,眼看局势不妙,都想逃,却看见赵天香就站在门口,长枪被她抱在怀里,就那样冷冷地看着众人。 “杀!”湛三江一刀劈开两人的攻势,反手一刀刺入其中一人的胸膛,退了一步,大声说道。 徐有福转过头来,看了一眼王凝之,咽了口唾沫,两人平日里在会稽那些公子哥们打架之中,算是高手了,大家都是从小有学武艺的,可是和这些真正刀口舔血的人比起来,差的实在太多。 别说那个赵天香,只是一个湛三江,都可以打十个王凝之。 随着那边剩下两人都把武器丢下,躲在杨二哥身边,王凝之却抬起头,突然从袖中一支箭射出。 破空声瞬间引起所有人关注,等到那边几人转过头来,却发现店小二倒在厨房门口。 “各位英雄,我们还有一个多时辰,鹤堂的人就回来了,大家不妨聊几句。”王凝之笑眯眯地把手里弩箭放在桌面上。 一股风吹过,王凝之眼皮子抬了抬,看向就和自己眉心相距不足一尺的枪尖,上边还沾着血迹,显得飒飒威风。 “你是谁?”赵天香就站在枪的另一端,冷冷开口问,既然已经动手了,她也不介意再多两条人命。 “王蓝田,万松书院学生。”王凝之露出一个微笑。 “在这里干吗?” “找人。” 赵天香冷冷地注视着王凝之,眼里却闪过思索之色,她的眼眸不算大,却很凌厉,又开口:“那两个人是谁?” “哦,两个朋友而已,都是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得罪了黑风寨的人,我这不是来弥补一下么,免得她们被吓坏了。” 王凝之瞧了一眼那边已经没有声息的店小二。 “看你们这个架势,是不打算跟黑风寨和谈了,那我趁你们开战的时候,捡走两个人,应该不会得罪你们?” 赵天香没有回答,而是收回枪,走回去,坐在原位上,低声和湛三江说着话。 没多久,湛三江走了过来,坐在对面,手里还捧着碗茶,看着倒是和善多了: “年轻人,钱塘大雨我们也听说了,黑风寨这群贼,趁机作乱抢了你的朋友,你来讨要也很正常,要是早上鹤堂的人回来,手里真的有你的朋友,你打算怎么做?” “杀人越货。” 王凝之的回答很直接,也很随意,似乎这根本就不算个问题。 湛三江眉头一挑,打量了几眼,“我好像看不出来你功夫有多高?” “三脚猫功夫罢了,不值一提。” “那你打算?” “下毒,暗器,装神弄鬼。” 湛三江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似乎在分辨摊着手的王凝之究竟是什么打算,片刻之后,又说道:“王蓝田对,你最好不要耍滑头,如果我觉得你们没有用,也不介意在这里多杀两个人。” “谁跟你开玩笑了,就像现在,你已经中毒了,自己不知道而已。”王凝之笑了笑。 听到这句话,几个人马上围了过来,湛三江却举起一只手,冷冷说道:“老夫行走江湖这些年,这点判断力还是有的,我不可能中毒。” “是吗?你知道这火为什么会发蓝?”王凝之笑得轻松,展开手里的毛巾,指了指,“这是特制的铜粉,遇火发蓝,可是既然特制嘛,我肯定会加点儿别的东西进去。” 湛三江脸色一变,来不及管火变色的问题,接连几下在自己身上点穴,还在探寻之间,就听到王凝之说: “别琢磨了,我骗你呢,我一个读书人,哪里有这么厉害的毒药,不过现在嘛,”王凝之挑挑眉,看向二楼。 众人的目光随之而去,只看见数个精致的弩箭就搭在楼梯两侧,上面绿油油的箭头在灯火下发着诡异的光芒。 而徐有福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弩箭后头,抬起手,只见手指上都缠着丝线,只需要轻轻一拉,所有的弩箭都会发射。 “这才是真的毒药,你们都是高手,就算这些弩箭是特制的,威力大,速度快,也不敢保证能把你们都杀了,不过这毒药可是我验证无数次的,擦破点皮,人就没了。” “兵者,诡道也。”湛三江突然笑了起来,“王蓝田,是个人物,你为什么不直接用?” “用来干嘛?又不是你们把我的朋友抓走了,”王凝之翻了个白眼,“我的器材都是自己打造的,费心费力,浪费不得。” “你要看看我的价值,我也要看看你们的价值,这很合理,现在,我们来谈谈正事。”王凝之拍了拍手,徐有福轻轻一抖手指,丝线全部隐于袖中。 “正事?” “对,我要救人,你要对付黑风寨,这不冲突,所以,合作是最好的办法。” “怎么合作?” “你们负责把鹤堂,豹堂的人引来,我负责处理掉他们。他们天亮才会到,所以必须速战速决,否则很容易被山上发现,等事儿办完了,你们带上金子,我带上人,各回各家。” 湛三江还在犹豫着,阴影处赵天香的声音响起:“可以。” 王凝之看了过去,却看见那姑娘只是默默地看着自己手里的长枪,就像一座雕像,只是接着说:“王蓝田,我记住了,如果你敢背叛,我就亲自去钱塘找你。” “没问题。” 王凝之笑着答应下来。 …… 天蒙蒙亮,雨水终于停歇,一行十几人从钱塘方向,踏着晨雾而来,后面的六个人身上,各自背着一个大袋子。 “嘿嘿,崔三哥这次玩过了,是不是能给我们几个啊?”一人反手摸了一把袋子,笑嘻嘻地说道。 “别想了,崔三哥每次玩过的,那都跟死了一样,就算给你,你能有兴趣?”旁边一人瞧着几个袋子,眼露火热,“你说说,这次我们抓了七个来,大哥也要不了这么多,咱们要不先去客栈里分一下?” “你疯了,大哥今儿用不了,还有明儿,后天呢!”前面那人转过头,叹了口气,“上次虎王就因为这事儿骂过大哥了,咱们也不能天天去抢,迟早被官府盯上。” “哼,那又怎么样?钱塘那点守军,还能打得过我们黑风寨不成?他们只要敢上翠微山,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对啊,可是官兵来了,咱们也要死人,你觉得自己不用上?” “要上,”后头的人摆了摆手,颇有些遗憾,“可是你背后那姑娘是真漂亮啊,要不是她们急着走,被风给把帽子吹掉了,可就错过了。” “呵呵,有这一位,估计大哥能玩几天,咱们也能分些银子。”前面的人颠了一下,很是高兴。 “先去客栈里休息一下,再上山吗?” “别了,我们身上的货可不好摆开看,虎堂那些家伙这几天负责小镇,要是看见了,说不定又要打小报告。”前面的人刚说完,就听到林间的脚步声急促而来。 “谁?” 回答他的,是一杆枪! 不过这一位也是个好手,大喝一声:“敌袭!”拔刀格挡,可是下一刻,刀子就被震飞,惊惧出现在他脸上,拔腿就跑。 “快跑,去客栈,找虎堂的!” 都是赶了一天路的,本就没有多少精神,对方又是高手,还是先到安全地方,再慢慢对付。 “老冯,慌什么,不就一个,哎呦,卧槽!”后头那人还没说完,就看见林中又扑出来四个人,急忙背着口袋就跑! 饶是如此,等到进了客栈,十来个人,也只剩下六个,前头老冯把口袋丢在地上,大喊一声:“小二!杨二哥!” 回答他的,是两只穿心弩箭! 后头那人刚一进来,丢下口袋,就看见这一幕,目眦欲裂,急忙喊道:“里头也有敌人!” 来不及多想,急着往一边桌子后头躲,弩箭可不是他们这些山贼能配备的,谁也知道那东西威力大。 “啊!”一脚踩下去,才发现桌子后边的地板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埋上密密麻麻的钢针! 刚抬起头,要把脚拔出来,就听到‘扑哧’一声,低下头,一把剑刺穿了自己的胸膛。 身后有人按着自己的肩膀,惊恐地转过头,只看见一张眉清目秀的脸,和脸上那冷酷的笑容。 很快,王凝之就把客栈里处理掉了,解开几个口袋,果然有徐婉在,只是小丫不在,徐有福焦急地看过来,王凝之瞪了他一眼,“慌什么,小丫肯定在外头,那几个人不也拦住几个口袋么?” 说完,摇了摇,又拍了拍脸,却见徐婉根本醒不过来,王凝之脸上露出一个促狭的笑容,有一幕自己可是期待许久了。 只见王凝之端起一壶茶来,犹如鲸吸长江,吸了好大一口,在徐有福惊异的目光中,就要开喷! 低下头去,已经鼓起了腮帮子,却看见一双美目,正疑惑地盯着自己。 “噗!” 瀑布就这样洒了下去。 王凝之后来发誓,自己绝对不是故意的,而是被吓到了。 片刻之后,徐有福已经把事情给几个姑娘都讲清楚了,徐婉一边擦脸,一边点头表示明白,又招呼着其他几人,帮忙搭好那些暗器。 王凝之手里抱着短刀,坐在角落的阴影里,试图让自己隐身。 听到脚步声,徐有福急忙挥手,徐婉带着姑娘们躲进厨房去了。 “庐陵来的?”外头一边乒乒乓乓地交手,一边有个声音问道。 “张显,神仙山的金子,可没那么好拿!”是湛三江的声音。 “嘿嘿,我既然敢拿,就不怕你们上门,湛三江,在庐陵你尚且奈何不得我,回到钱塘,你就自己选个死法!” “杨二哥?人呢?还活着就吱个声!”张显喊了一声。 “敌人很强!我已经差人送信了!支援很快就到!快进来!”王凝之使劲儿模仿着杨二哥的声音。 听到回话,很快就有两人推门进来,还没等王凝之动手,外头张显就喊了起来:“快回来!杨二已经死了!” 一剑震退湛三江,张显脸色阴沉,杨二哥那个傻瓜性子,如果是他在,早就冲出来跟自己一起杀人了,还能等支援? 可惜已经迟了,倒飞而出的,是两具尸体。 “可恶!你们今日居然敢这样杀人,黑风寨绝不会善罢甘休!”见到出现在门口的黑衣人,手里还拿着弩箭,张显怒吼一声。 ‘嗖!’地一股风伴随着弩箭而出,王凝之瞧着那边侧面的窗户,徐有福已经把姑娘们都接了出来,便退回去两步,关上了门,只在门缝里露出弩箭来,让外头的人都十分小心。 至于他本人,早就顺着窗户爬出去,见到在一边林子里的几个姑娘,其中就有眼泪把擦的小丫。 “小姐!”小丫哭的伤心,徐婉安慰了几声,看向王凝之,“公子,怎么办?” “走啊,还等什么!”王凝之转身就走,顺着小路迅速撤离。 徐有福赶上来,低声问道:“公子,那边还没结束呢,要是山上再下来人,湛三江他们?” “关我什么事,这种黑恶势力,最好是两败俱伤,我一个良民,干嘛要参与!”王凝之理直气壮。 徐有福张大了嘴,咽了口唾沫,回头望了一眼那边晨雾中隐约翻腾着的人影,跟上了王凝之。 雨后的雾气,浓重又湿润,里头的战斗声也渐渐慢了下来。 张显已经在雾中藏了许久,这个时候如果能躲进客栈里,就会轻松一些,可是那把弩箭始终架在那里,让人不敢靠近。 而对方的实力又非常强劲,尤其是那个用枪的女子,简直势不可挡,他的手下已经被杀的七零八落了。 听说那个老秃驴收养了几个孩子,前段时间都随他一起去海上了,所以自己才会趁机抢了一批金子,而如今这位,大概就是自己在庐陵听了无数次的那位。 老和尚的大女儿,赵天香么? 再这样下去,恐怕自己也会死在她手上。 心一狠,在附近不远处,又响起一个自己手下的惨叫声,张显不管不顾地冲到客栈侧面,贴着墙壁靠近,一脚踹开门,就是几剑。 斩了个空气。 瞧见落在地上的弩箭,张显只觉得胸腔翻滚,一口血即将喷出来。 这哪里是什么弩箭? 不过是随便用几根筷子搭起来,在雾气中自己也不敢靠近观察而已,甚至连绑的紧一点都没做到,自己一推开门,它就从凳子上落下来,现在已经断开了。 可恶! 闷哼一声,张显这才想起外头还有敌人,可是自己的后背,已经被枪尖刺入。 …… 晨雾渐渐消散,赵天香一众人出现在小路边缘。 “小花,我们的金子少了很多。”湛三江出现在她身边,脸色难看,“张显的人已经清点完了,都杀光了,金子却少了,应该是客栈里那个人偷走的。” 赵天香手里把玩着地上捡来的用绳子粗糙绑起来的筷子,也就是王凝之用来吓唬人的‘弩箭’轻轻点头。 “这个叫王蓝田的,如此卑鄙,与我们说好了,里应外合,却在拿到人以后,就直接跑了,如果山上再有黑风寨的人来,我们今儿就走不了了!” 湛三江十分气愤,把手里的刀子插进泥里。 “二当家,我们的金子,少了五百两。”已经清点完,背着几口箱子的几人出现。 “好,先把东西送回去,然后再找这个王蓝田算账!” “小花?” “二叔,”赵天香突然开口,“你说这个弩箭,如果我们也能有,是不是会厉害很多?” “当然会,可那都是军中之物,而且我在客栈的时候看过,王蓝田的那些弩箭,要比军中的厉害多了,感觉他这一点倒是没说谎,这真是他自己制作的。” 湛三江打量了一眼赵天香手里的筷子,很是愤恨,本来自己的打算是,等到杀了敌人,抢回金子,再逼着王蓝田把弩箭交给自己,这才会考虑是不是放他们离开。 哪知道这小子如此狡猾,不仅提前撤退,利用自己这些人来阻挡敌人,还偷了金子? 赵天香看了一眼远方渐渐清晰的钱塘城,把手里的筷子丢下,眼里闪过一道奇异的光芒,和晨光交相辉映。 …… 钱塘湖,附近的小楼里,王凝之趴在栏杆边上,咳嗽连连。 “公子,你怕是受了寒,这两天雨水大,本就不该出门,你还要为了我们两去翠微山,都是我不小心,害得你……” 徐婉手里捧着一块大毯子,走了过来,“公子,进屋里,虽然雨停了,可是阴天雾重,你快些。” 王凝之点点头,进去拿上毯子把自己裹住,躲在小火炉边上,听到外头的水声,皱起眉:“徐有福,你给我快点!” “公子,再等会儿!”徐有福的声音响起。 众人已经回来大半个时辰了,都清洗了一番,不过徐婉家里并没有男子的衣服,所以王凝之现在就像粽子一样裹在好几层布匹还有毯子里。 至于小丫,已经出门去给他们买衣服了。 “好喝!”捧起姜茶来一饮而尽,王凝之满足地叹息一声。 徐婉微微一笑,说道:“虽然已经过了中午,不过今天都没吃饭,我等下去炒几个菜,再弄份热汤来。” 王凝之皱了皱眉,犹豫了一下,“你家里有些什么食材?” “嗯,有一些青菜,还有鱼,豆芽,还有点儿蘑菇。”徐婉不明所以,还是照实回答。 “今儿咱们吃个火锅,”王凝之下定决心。 “火锅?”饶是徐婉聪明伶俐,也着实不明白用火烤锅子能怎么吃。 “公子,快些换上衣服。”小丫这时候也捧着几套衣服回来了,还红着脸,大概是看见徐有福在院子里展示肌肉的缘故。 “有福,去街上买些肉来,最好是羊肉!”见到那边徐有福像个僵尸一样裹在毯子里蹦蹦跳跳地过来,王凝之吩咐一声。 “公子,你这是?”徐有福好像想起什么来,眼前一亮。 “对,这么冷的时候,还有什么比一顿火锅来的爽快?快去!”王凝之拿上衣服走到旁边库房里。 厨房,徐婉靠在门口,疑惑地看着,而小丫则面露鄙夷,正在‘咚咚咚’地切肉。 过了一会儿,小丫实在受不了站在窗口喋喋不休的王凝之了,说道:“王公子,你回去前头坐会儿,你吩咐的我都记住了。” 王凝之不满地‘哼’了一声,扭头离开,而徐婉则跟在身后,好奇地问道:“公子,这就是你的火锅吗?” “放心,很好吃的,一会儿你就知道了。”王凝之装模作样地拿起一卷书看了起来。 没法子,本来想大展身手的,可是没想到,自己完全操作不来那些刀具,别说切肉了,就连青菜都摘不干净。 有点儿尴尬,不过没关系,正所谓君子远庖厨嘛。 徐婉仿佛看出来王凝之的心思了,只是笑了笑,轻轻摇头,便过去帮小丫了。 至于贼眉鼠眼的徐有福凑过来,想说话,被王凝之直接踹了一脚,急忙从袖子里取出一个小酒壶:“公子,买来孝敬你的。” “还不去温了?”王凝之打算好好在徐有福身上撒撒气,都怪这家伙,要不是他看上那傻丫头,自己用得着受罪么? 下午,阳光终于重新出现在了钱塘,白雾消散,街上也渐渐有了行人,徐婉的小院子里,热气腾腾的架子上,一口锅里滚滚的开水,散发着各种香味。 看着徐有福在那边狼吞虎咽,王凝之鄙夷地瞪了一眼,随即夹起一片羊肉。 油碟加上小香醋,把在阳光下晶莹剔透的羊肉片涮一涮,放进嘴里,人间美味! 看着这主仆二人都很享受的样子,徐婉试着吃了点儿,眼前一亮,也顾不上别的了,筷子伸向锅的速度加快了很多。 真香! 毕竟都饿了很久,这一顿吃完之后,大家都靠在椅子里,舒坦地晒着阳光。 “公子,有福,今日多亏了你们,前往翠微山救我和小丫,徐婉谢过了。”徐婉站了起来,捧着一碗酒,笑语盈盈。 大概是吃的有些热,阳光落在她有些汗津津的额头上,几缕发丝俏皮地抖着,笑意满满的眼睛下,是一张微微红润的小嘴,吹弹可破。 “不用不用,应该的,”徐有福急忙站起来表现,可惜话还没说完,就感受到旁边一股至冷至阴的目光,瞬间感觉一身汗都冻结了。 “别想这么简单混过去,等我茶楼开张了,给我打工!” 王凝之很不爽地捧着酒站起来,要不是这一趟出去还赚了点钱,简直亏死了! 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好不好?自己可是深入敌营了! …… 走在小青峰的山路上,王凝之看了眼仿佛就悬挂在云层下的书院,蓦然有些感动,还是熟悉的地方好,这次回来,一定要对王蓝田好一点! “小野花儿香,香又香,美丽的姑娘,你在远方……” 瞧了一眼一脸傻笑哼着歌儿的徐有福,王凝之没好气地踹了一脚,在对方无辜的眼神里迈上山。 剽窃,这就是剽窃!这可是我王凝之的着作,随便唱就算了,表情还那么猥琐,唱的还那么难听! 刚进书院,就瞧见几个熟人,正是王蓝田一伙儿。 “哼,这次钱塘大雨,我可是为民谋福利,这两天不仅下山救民,还顺带着里里外外找了两圈王凝之,简直累死我了!要是品状排行不给我个好位置,我就一把火点了书院!” “蓝田兄,你好像每次送完粮,就去唱小曲儿了?”姚一木毫不留情地戳穿。 第三十章 天神下凡 “废话!难道还要本公子去找那个王凝之不成?看他那一副嚣张的样子,肯定被水冲走了,希望下次见到他,是在东海龙宫!”王蓝田不屑地回答,现在距离自己成为书院老大,就差把马文才干掉了! 未来可期! “龙宫欢迎你!”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王蓝田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自己被人揽住肩膀,转过头一看,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许多。 “蓝田啊,我这两天在外头,闲着没事儿干,又想出一种扑克牌的新玩法,很适合我们,顺便把赌注提高点,每次那么点钱,我都觉得无聊了。” 想到赵天香那杆发亮的长枪,不由得把蓝田兄搂得更紧了。 王蓝田只觉得腿不是自己的,就这么被带着走了一段儿。 “好了,我要去山长那里报道,明儿见!” 站在那里,脸上带着十分标准的笑容,王蓝田也没忘了挥挥手:“明儿见!” …… 书院顶上,王迁之的书房里。 王迁之手里拿着一叠黄纸,上头密密麻麻地写着不少字,而王兰就站在他身后,时不时给自己老爹添点儿茶,然后去旁边的窗户那里,给王迁之家养的月季浇水,顺便冲着站在那里低眉顺眼的王凝之挤挤眼睛。 王兰刚来没多久,本来是路过,结果就见到了这奇异的一幕,于是乎,就随便找了个借口混了进来。 一想起前几天在钱塘的遭遇,王兰就心有余悸,虽然只是几个小泼皮,也让她心惊胆战,回味了好久,可是回味这种事情,只有自己做就没啥意思了。 然而和自己一起经历的王凝之,却神秘失踪了,这就让她始终心痒痒的,尤其是对当时王凝之出手伤人的样子,简直不要太好奇。 好不容易见到他回来了,哪里忍得住? 至于现在爹爹不搭理他,那也是应该的,王凝之都不知道,这几天王迁之愁的胡子都少了几根。 甚至都打算好要给山阴那边写信了,没辙,王家二公子丢了,瞒不住啊。 偏偏这家伙又回来了,不给他点好看的才怪! 哼,还敢笑! 站在门口的王凝之,面带微笑,谦谦君子之风,凌凌潇洒之意。只是袖中的手,时不时给自己挠挠痒。 很想揉揉脸,又不敢,从半个时辰前自己进来通报,王迁之只是点点头,没说话,王凝之就保持着这个样子了。 没辙,不敢惹啊! 王迁之虽然在王氏中不算什么大人物,可是毕竟人家名望高,就算是王羲之来了,也是要给几分面子的。 尤其是这小老头多年来致力于教书育人,不敢说桃李满天下,也是在士子之中颇有人望的。 关键是,这是个长辈啊,还是自己家的,不敬长辈这种名头,王凝之可背不起。 无奈地看着他又翻了一页,王凝之恨得牙痒痒,这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人?难不成老爹最近又有什么大作了? 可是也不对呀,兰亭集序是永和九年的,还不到时候啊? “嗯,甚好!” 终于,王迁之看完了手里的东西,满意地抚了抚胡须,放下手里的纸张,抬起眼,打量着王凝之,“事儿都办完了?那位徐婉姑娘安好?” “安好。已经回去了,这次学生不经上报,擅自行动,让您受累了。” “呵呵,无妨,我这儿是个书院,又不是皇宫大内,哪儿管得了你们上下山呢,你只要不在书院里出事,就于我关系不大。” 王凝之心惊肉跳地看着这位老夫子,这位可是一向把学子们当成心头肉的,怎么突然就洒脱了? 还有什么后招等着自己? “不过跟你擅自离开书院相比,有另一件事,就算是我的责任了。” “还请山长明言。” “这,是你交上来的?”王迁之从旁边的架子里取出来一叠白纸,抽出其中一张,晃了晃。 一张白纸,上头写着王凝之的鼎鼎小名。 “啊——”王凝之张口结舌了,是那天暴雨之前,徐婉来找自己,当时正在写棋艺心得,自己交的白卷。 完犊子了,老家伙这么不厚道,在这儿等着我呢? 这怎么洗? “王凝之,好大的胆子,交白卷!”王迁之一拍桌子,多年的师尊气质展露无疑。 “学生无状,请夫子责罚!”王凝之很光棍地认错了。 下一刻,王迁之的声音响起:“月夜不寐,愿修燕好?” 王凝之抬起头,张大了嘴:“哈?”同时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贴在门框上,随时准备逃离。 老头子不当人?你这是什么怪癖? 这年头虽然也有些隐于山林的狂人,偏好龙阳,可虽然人家变态,也有羞耻之心,都知道该偷偷摸摸的,哪儿有你这样的? 你都多大岁数了? 你也好意思张口? 居然看上了我的皮囊? 你家闺女还在旁边呢! 呸,不要脸! 似乎感受到了王凝之眼神中的涵义,加上耳边王兰一跺脚,嗔怪:“爹爹!”王迁之顿时明白过来,眼珠子顿时瞪得溜圆,大喝:“无耻小贼!你在想什么!” 说着,王迁之手举起来,抖得像抽风,哗啦啦地摇晃着手里的白纸,“我是说这个!” “不是,您这么晃,我也看不清楚啊?”王凝之想要走近些看,却对王迁之表示怀疑,不敢靠近。 “岂有此理!滚过来看!”王迁之一把拍在桌面上,那张纸被按得是一个纹丝不动! 看着老头子气的胡须上下抖动,王凝之小心翼翼地往前挪动了几步,扫了一眼,这才反应过来。 这不是那天自己在交白卷之前,写好的故事么?怎么会在这儿? 当日一幕幕浮现在眼前,王凝之心里暗骂: 该死的!祝英台!谁让你都交上去的? “我且问你,这几张,是不是你写的?”王迁之怒气未消,恶狠狠地说道。 刚打算抵赖,就看见王迁之冷笑着举起另一张有自己签名的白纸,王凝之长叹一声,“是我写的。” 别的能骗,字迹可骗不了,这可是王家人哎,谁的书法不是一绝? “好,认了就好,我再问你,这故事最后结局如何?” “啊?”王凝之又傻眼了。 “兄长,快说,我爹爹都看了好几天了,”王兰急忙插话,同时给王凝之使劲儿打眼色。 虽然这是父亲在教训弟子,不该她说话,可是王兰明白,就这两位,那真是王八看红豆,永远都对不对眼的。 毕竟一个是自己父亲,一个是兄长,也不算僭越。 “好,接下来是……”不明所以,但决定从善如流,王凝之开始了讲故事的赎罪之旅。 …… 时间悄悄流逝,午后的阳光落在院子里的柳树上,正被微风带着摇曳的柳条,仿佛被阳光所温暖,打了个轻轻的小转儿。 一股股花香在这烂漫的春光里荡漾,时不时透过小窗户里,钻进王凝之的鼻子里,不过王凝之现在可没有心情感受,而是尴尬地看着对面的老头子。 实在不能怪王凝之,王迁之现在的样子实在让人胆战心惊,那种想要深深探究的目光,还有微微颤抖的下巴,实在让人恐慌。 “凝之,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你的那些诗词,或者故事,本身都很不错,可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就好像,嗯,”王迁之沉吟了一会儿,下了定论: “就好像是王蓝田在背课文!” “呵,呵呵。”王凝之有些尴尬地笑了笑,这还能怎么说,难道承认自己是在背课文吗? “罢了,”王迁之摆摆手,“还有别的故事吗?我去你房里找了几次,只要几个断篇,剩下的呢?” 王凝之下意识:“您还去我屋了?” “有何不可!我既为山长,又是你的长辈,回答问题!”王迁之大概也是觉得这种问题不宜深究,很容易影响到自己的威严。 毕竟一个山长,潜入学生屋子去偷看故事,怎么说也不够大气。 “没了!就这么点儿!”王凝之没好气地回答。 “撒谎!这明明就是故事的中间部分!怎么可能没前头?没后头?王——凝——之——” 看着老头子面色不善,王凝之无奈地举手,“都是朋友给我的,您想看,就去钱塘那个鸣翠楼,那儿每天都有。” “别人给的?” “对呀,她懒得写,所以她口述,我誊写,分工赚钱嘛。”王凝之大言不惭。 “哼,滚!” 趴在窗户口,王兰看着王凝之的背影迅速离去,笑得开心,回过头来,“爹,兄长说的那个朋友,大概是徐婉姑娘?” “哼,”王迁之冷笑一声,“这小子滑不溜手,满口胡言,那个姑娘有些才学,是肯定的,可是这种古古怪怪的故事,除了王凝之,我可真想不出第二个人来!” “对了,爹,你这两天让大家找兄长,究竟是为了他的安全,还是为了故事啊?” 王兰想起了这几天,自己常看见父亲一个人在王凝之房里,当时还以为是老头子悲伤,所以特意安慰了几次,可是眼下看,怎么着都有点儿不对。 “怎,怎么可能!”王迁之的小胡子抖动得有点僵硬,“怎么可以这么想父亲呢?” 王兰退后行礼,“是女儿错了,父亲勿怪。” 走在下山的青石路上,王兰无奈地摇摇头,外人很少能知道,大名鼎鼎的万松书院,王迁之山长,是个时常不着调的人。 现在看起来,父亲这两天都心情不好,不是因为丢了学生,而是因为故事看了半截,心痒难耐啊! “王凝之!你真的回来了!” 小院里,王凝之翻了个白眼,冲着趴在墙头的祝英台哼唧一声:“怎么着,几天不见,想我了?” “呸!”祝英台打量了几眼,“本来以为你这次肯定难逃大难,要被水冲走,我都做好打算,去钱塘湖打捞你了,或者大家捞不出来你,我就收下你的钱,谁知道你又回来了。” “想要我的钱?”王凝之顿时不爽起来,一边儿推门,一边说道:“等放假的时候,再去一趟祝家庄好了。” “去干吗?” “去赚钱,祝家庄,人傻钱多,我打算下半辈子,就靠着蒙骗你爹娘活了!” “你敢!”祝英台顿时就炸毛了,被那个骗子孙神仙骗了一次,一直都是以文化人自居的祝英台拒绝接受的事。 回家要做的第一件事,必须是懒懒躺平,王凝之睡在树荫下的摇椅中,哼着小调,轻松自在。 “兄长,别睡了!” 想发火,王凝之真的想发火,就算是王兰,也不该打扰自己的休息时间,这样实在太过分了! “干啥?” 闭着眼,王凝之怒气冲冲。 “你这两天去哪儿了?快跟我说说,好奇得很呢!”王兰站在摇椅旁边,讨好地轻轻摇晃着。 “好好摇着,等我睡醒了,就给你讲讲这一场伟大的冒险!” …… 再醒来,日已黄昏,扑进鼻子里的是淡淡的清茶香味,还有几个人说话的声音。 “姐姐,你说王二哥怎么还不醒来?”是谢玄那臭小子的声音。 “猪都是睡很久的。” 王凝之难得没生气,走了这么一遭,居然觉得谢道韫这种惯性的阴阳怪气也很亲切。 睁开眼,背对着自己的是谢玄,他的左右两侧,是谢道韫和王兰。 发青的石桌上,一副棋盘摆在那里,看上去已是残局,一壶茶则放在旁边,几个小小的茶盏里,清香怡人。 天边的火烧云带着绮丽的色彩,点燃了蓝天的一角。 王兰穿着一件水蓝色的长裙,上面还点缀着几朵小花,长长的头发垂落在肩头,正对着棋盘在苦思。 谢道韫手里捧着一杯茶,轻轻啜饮了一口,一束光恰好从天边而来,穿过她垂下的发丝,透过那一滴挂在她唇边的茶水,映入王凝之的眼中。 坐了起来,揉揉眼睛。 “君子岂能背后说人坏话?” 王兰坐在小石桌子侧面,耸了耸肩,很是无奈地打量了一眼两人,为什么他们就是不能和谐相处呢? 谢道韫转过身来,挑了挑眉,“背后说人坏话,那是有条件的。” “啥意思?”刚睡醒的王凝之脑子还不是很清晰。 “背后说人坏话,需要的是当面说人好话,”就这么轻飘飘的一句,谢道韫转过头,“谢玄,听到了么,千万不要学他,凡事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这就是不虚心的下场,只能贻笑大方。” 谢玄对比了一下两人的实力差距,就很狗腿地点了点头,“姐姐说得对。” “王兰,那两孩子怎么样了?”懒得搭理她,王凝之问道。 “兄长不必担忧,我已经把他们带回山了,爹爹做主,让他们一家在山上做工,那位受伤的父亲,也救了下来,如今还在山下医馆里。” 王兰微笑着回答,又问道:“那日?” “那日,”王凝之站起来,走到桌边,在最后一边坐下,端起一杯茶来,一口抽干,开始了他的表演: “那日,天色昏昏,阴雨连绵,贼人作乱,整个钱塘,都是一片纷乱,我听闻有两位姑娘,被贼人抓走,于是一路追到了翠微山,黑风寨!” …… 日光从天边渐渐落下,绚丽的光芒从云层之中绽放,似乎西天之外,有一条光河在招摇。 小院子里,石头桌边,王兰和谢玄聚精会神地听着,尤其是谢玄,两只手紧紧抓着桌子边,脸上的表情随着王凝之的话而紧张着。 “翠微镇上,夜色浓重,小小的客栈里,只见我大喝一声‘贼人休走’就使出一招潜龙勿用,”王凝之摆出一个手势,声音突然低沉下来: “就在我将杨老二一招击退之时,却听到侧面一阵风声,转头一看,一杆黑枪突然出现在眼前!” “而我不慌不忙,侧头让开,反手一指!” 谢玄咽了口唾沫,深深地被吸引住,看着王凝之,眼睛都不眨,天边的最后一道光从王凝之的背后穿射而来,让他整个人的轮廓都包裹在一层淡淡的金光之中。 天神下凡! 夜晚的凉风轻轻吹拂,小青峰上,书院里点点斑驳的光芒就如同夜晚的繁星一样,点缀着沉静的大地。 “清晨的微风拂过,小镇上血腥而惨烈的一夜终于停歇,浓重的白雾里,最后只走出寥寥数人,在我的带领下,我们终于打败了黑恶势力,让光明重新降临在翠微镇,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只是,那云雾缭绕的翠微山上,还有一只恶名远播的黑老虎,正在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拯救翠微山的行动,暂时落下了帷幕,下一次的战役,随时都可能打响,时刻保持警惕!” ‘啪嗒’一声,王凝之放下了手里早已经凉了的茶杯,沉声说道。 谢玄瞪大了眼睛,只觉得一股熊熊之火在心里燃烧,大声应和:“时刻保持警惕!” “保持个鬼!一派胡言!就知道吹牛!” 一个带着嘲讽的声音响起,谢玄顿时大怒,转过头一看,却瞬间怂了。 “怎么能是吹牛呢?”王凝之不爽地盯着谢道韫。 “哼,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天下早就太平了,就凭你那三脚猫功夫,还与敌人大战了八百回合,黑风寨的人就这点武功,还不如早点下山种田!” “那你说,我是怎么回来的!”王凝之有点气急败坏了。 “呵呵,不过就是些见不得人的小手段,你那弩箭,好像是一直带在身上的?还有那些真真假假的毒药?” 谢道韫冷笑着,毫不留情地戳穿了王凝之的虚假形象。 王凝之愣住了,片刻后,长叹一声。 一生之敌。 第三十一章 演武(上) 感谢我(迷路的轻风)大兄弟第n次打赏,这次我就不比心了,我想催稿,说好的诗呢???我等着用呢╭(╯e╰)╮ 同时,感谢(某贾姓男子)的票票~是个新面孔喔~ 几天后,阳光明媚。 “子曰,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 朗朗书声,从学堂里飘出来,陈子俊手里拿着书卷,走在摇头晃脑的学子之中,满意地点点头。 在万松书院执教多年,不得不说,这一届的学子,真是最难带的,本地太守的公子马文才,整天阴着一张脸,看谁都像是在看敌人。 正人君子梁山伯,倒是和煦如春风,可是一有机会就追在夫子们屁股后头问问题,让大家都是不胜其烦。 至于祝英台,不得不说,这是最像学子的一位了,读书认真,爱钻研,爱较真,时不时问些问题,既能满足一下夫子们的好为人师,也能给其他学子们做个榜样。 至于角落里那位大爷,趴在桌子上转着毛笔悠然自得,时不时写写画画的王凝之,陈子俊现在已经可以很自然地应对了。 如何应对? 在没有好办法之前,假装看不见就是了。 这么想着,又看见边上的王蓝田,正在朗朗书声之中睡得香甜,陈子俊轻咳一声,“宰予昼寝,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于予与何诛?”子曰:“始吾于人也,听其言而信其行;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于予与改是。”” 不过这次,他却挥了挥手里的书卷,阻止了学子们的朗读,而是走了两步,站在王蓝田身边。 ‘啪!’ “哎呦我……”王蓝田捂着后脑勺就要发火,却看见陈子俊微笑的脸。 “夫子,嘿嘿。” “王蓝田,你来给大家解释一下,朽木不可雕也,粪土之墙不可圬也!是什么意思?” “腐烂的木头不可以雕刻。用脏土垒砌的墙面不堪涂抹!” 王蓝田很流畅地回答了,心里有点儿小得意,以为老子没念过书? “好,那你再说说,子这是在说谁?” “当然是白昼睡觉的宰予!”话一出口,王蓝田发觉不对,已经迟了。 “你还有脸说?”陈子俊的唾沫都快飞到王蓝田脸上了,“你在课堂之上,学习圣人之道,不以勤学的颜回为榜样,却学昼睡的宰予?” 陈子俊骂了一顿,这才神清气爽地宣布下课。 要说这些学生里,陈夫子最喜欢的是谁? 王蓝田。 有的学生懒惰愚钝,有的学生敏而好学,有的学生骄傲不逊,有的学生乖巧十分,这都不算好。 只有王蓝田这种,能让夫子随便指点,还能时不时拎出来责骂一下,满足作为夫子而拥有的威严感,才算是好孩子。 作为同样姓王,并且非常喜欢他的王凝之,刚打算去安慰一下自己的蓝田兄弟,就看见他非常悲痛地收拾了课桌,拿起手里的折扇,远远瞧着夫子已经离开,怒吼一声:“他娘的!今儿咱们去钱塘喝酒!我请!” 顿时,诸位学子如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王蓝田离开了课堂,留下一个傻傻的王凝之。 摇摇头,笑了笑,王凝之慢慢踱着步子,打算先回去补个觉,下午也去钱塘逛逛,主要是看看徐婉那边情况如何了。 “凝之兄,今日我们几个打算去后山种植一些桃树,作为我们兄弟感情的纪念,不知你可有兴趣?” 大好人梁山伯走过来,诚挚邀请。 看到祝英台在后头猛翻白眼,王凝之就耸耸肩,“我把你们当成孩子一样宠爱,你竟然把我当兄弟?” 加快脚步,迅速溜走,听不见后头祝英台炸毛的叫骂和梁山伯的阻拦。 斜阳晖光,温暖而轻柔,时间一点一滴,轻轻地滑过悠闲的钱塘。 路边的柳树枝繁叶茂,柳条时不时地落在行人的肩头,仿佛在和人们打招呼,分享这个春天,偶尔有几条俏皮些的,还要拍一拍人们的脑袋。 树荫底下,也有些闲适的老人家,摆上一副棋,煮上一壶茶,约上个老朋友,打发时间。 整个钱塘,都安眠在这舒适的春光里。 大概只有一个地方不同,不仅没有那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还略带一丝冷意在众人的心头。 钱塘湖不远处的鸣翠楼里,王凝之和徐有福坐在角落,聚精会神,虽然是在侧面,看不见那位老先生的脸,就连徐婉手里的古琴,也只能瞧见半个,不过还是被吸引住了。 “你我交情莫逆,亲如兄弟,我说了你也不必惊讶。如今将要分别,我就如实相告了:我实际是一鬼,只因生前饮酒过量,又一次醉酒走在岸边,溺水而死,已经好几年了。以前你之所以捕鱼多于别人,都是我暗中帮你的,以此来酬谢奠酒之情。可是明日我的期限已满,会有人来代替我,我将要投生于人间,你我相聚只有今晚了,所以我有些悲伤。 许某一听,心中害怕,不过其一王六郎乃是人形相貌,其二便因两人相交许久,许某也不再害怕,反而有些难过,斟满了一杯酒,说道‘六郎,我敬你一杯酒,请你不要再悲伤,虽然我们已经要分离,但是你从此脱离灾难,也是幸事一件。不知明日何人接替?’ 王六郎饮下杯酒,回答:‘兄长明日去河边阴处等候,有一女子会在正当午时渡河,溺水而死,便是接替我之人。’ 二人一直喝酒聊天,直到听到村里鸡鸣,这才挥泪告别。” 这一段的音乐,从开始王六郎爆出水鬼身份时的诡异惊悚,变成了后来如水般的淡淡忧伤,让挤得满满的茶楼,人们的心弦也都绷紧了。 “第二天,许某藏在河边的暗处,悄悄等着,正午时,果然有一怀抱婴儿的妇女渐渐走来,天色也渐渐地变暗,一股阴风缓缓自河水中飘了出来……” 琴声微微颤抖,也变得低沉而阴霾,随着老先生故意放慢的声音而逐渐推进着。 “妇女刚坐上船,天就彻底阴了下来,妇女脸上有一点焦急,似乎想在雨前渡河,船到了水中,突然风起!” ‘噔!’琴声突然紧张起来,导致坐在茶楼里的众人,也都心神一颤,就连茶水都顾不上喝了。 “欲知后事如何……”老先生刚一出口,就被打断了。 “该死的老贼头!你不要过分!” “每次都这样,我真的要打人了!” “信不信我们拆了你家店!” 群情激奋,甚至有好几个客人,都站了起来,手指头在空气里戳着,小舌头在快乐地吐着当地的脏话。 “好好好,今日就多说一阵儿,大家安静。”老先生也有些无奈,只能挥挥手,让场面再安静下来。 “风起云涌,骤雨落下,河里的水也变得不安分起来,一个漩涡就在河水中央浮现!” “那妇女惨叫一声,被已经侧翻的小船掀入水里!” “婴儿却随着水流到了岸边,嚎哭声响彻天空!” “许某看得心惊胆战,想不到平日里和自己说笑喝酒的王六郎,居然有这样的威力,果然是个水鬼!” ‘噔噔蹬蹬——刺啦’一声,琴声截然而止。 “那妇女在水中呼救,几次伸出一条胳膊来,胡乱抓着……” 时间缓缓过去,等到终于把故事讲完,老先生都有些疲惫,敲了一下桌子,抱了抱拳,说道: “各位,今儿可是讲的太多了,大家还请给个薄面,多多打赏些,就当给我这老头子加壶茶水钱,呵呵。” “行,小老头今儿总算当回人了,不吊我们胃口了,赏钱!” “这就对了嘛,俺们又不是来白听的,回回都讲一半,害的我活儿都不能好好干!” …… 看着人群渐渐离开,王凝之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算过去打声招呼,却看见不远处窗户边,坐着一个胡子有点儿花白的小老头,和他身边的姑娘。 “山,山长?”徐有福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有些傻眼。 “快撤!”王凝之第一反应,拉了一把徐有福,拔腿就跑,可是人刚到门口,就听见后头一声蕴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王凝之!哪儿去!” 尴尬地转过头,王凝之靠在门口,‘嘿嘿’笑着,“山长,您怎么在这儿?” “爹爹已经在这儿听了两天了,兄长,还不给我们引见一下?”王兰捂着嘴,笑得开心,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这时候徐婉也带着小丫过来了,行了个礼,笑意盈盈。 “山长,这位是徐婉姑娘,这是小丫,”王凝之无奈,介绍了一番。 “徐婉见过山长,一直想找个机会感谢您,今日总算有这个机会。”徐婉落落大方地半蹲行礼。 王迁之笑呵呵地回答:“谢我什么?” “谢谢您的学子们,在钱塘湖帮助我,也谢谢您不另眼相待,在我去书院的时候,没有把我赶出来。” 王迁之愣了一下,笑了起来,“你这小女娃,倒是有趣儿。放心,以后书院你随时去,我是不管的,不过学子们的事情,我可不管,你要靠自己。” “谢过山长。”徐婉眼前一亮,当然明白王迁之的意思,那就是告诉她,书院可以去,可是要凭自己来获取学子们的尊重。 “过两天我再来听,先走了。”唠了几句,王迁之便要离开,最后瞪了王凝之一眼,“看过的,还有什么好看?有这功夫,不如多写点儿出来!” 冲着王迁之背影狂翻白眼,十分不爽的王凝之,嘴皮子微动,“不劳而获,还有理了,下次我写出来,也不放在房里,看你怎么偷看!” “公子,走罢。”徐婉拿上琴,打量了几眼,笑着摇头。 隔壁小店里头,几盘小菜,一只烧鸡,加上一份儿牛肉,香喷喷的大米饭,徐有福吃的是恶行恶相,偏偏小丫一点儿不嫌弃,还很耐心地给他准备着茶水,看得王凝之牙根儿发酸。 “公子,这是最近的账单,这些故事确实精彩,赚的钱,加上你让有福大哥送来的,足够我们租下茶楼了,不过,”徐婉皱了皱眉,“要想留住客人,恐怕还是要有些长篇故事才行。” “小故事再精彩,也不够延续,还是要有长一点儿的故事,才能让客人们一直捧场。” 王凝之‘唔’了一声,回答:“我最近在想,长篇故事倒是有,可我只能给个故事梗概,要你来写,还有,有几个故事,不知道哪一个会好一点,毕竟我们打算开张,就要先声夺人,来个开门红才行。” 徐婉点点头,“我没问题,这样,公子,你给我说说,你大概有些什么故事,咱们合计一下,选一个出来。” 把自己知道的几个故事都讲了一次,王凝之就等着徐婉的答案了,没想到来的要比自己快很多,只是一会儿,徐婉就开口: “就讲三侠五义!” “你确定?”王凝之眨眨眼,自己可是提供不少好点子的,甚至把四大名着都溜出来了,怎么选了这个? “老百姓,最爱看的,就是英雄!” 王凝之拜服。 正要展开进一步探讨,就听到窗外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王二哥!” 一张猥琐的小脸,趴在窗口,正是谢玄。 “啥是三侠五义?” “臭小子,年纪不大,还学会偷听了!” 王凝之不满地看向正站在谢玄身后,一副没事人似的谢道韫,只见她今儿又是一副男子打扮,站在那里,摇着竹扇,颇有些公子哥儿气质。 “看我做什么?他既然叫你一声二哥,听一听何妨?还是你见不得人?”察觉到王凝之的目光,谢道韫撇撇嘴,冲着王凝之冷笑一声。 “谢玄,走,今儿也玩够了,早些回山。” 不等王凝之说话,谢道韫就头也不回地往前去了,谢玄急忙迈着小短腿追上去。 “谢姑娘,好像不太喜欢我,”徐婉瞧着他们的背影,若有所思。 “管她干什么,疯婆子一个,”王凝之耸耸肩,趁着敌人不在,尽情挥洒毒舌。 很快,王凝之就明白了,谢道韫那个冷笑是什么意思。 书院里,前头的布榜处,一张告示贴在上头。 明日起,万松书院,演武会开始,为期三日,以武会友。 “有福啊,你觉得,我今晚突然生病,卧床不起,会有人信吗?”王凝之站在告示下头,摩挲着下巴,很认真地问。 “公子,我觉得,不会有人信的,就算有人信,也没用,山长一家都是大夫,一把脉你不就露馅儿了?”徐有福也学着样子,摩挲着下巴,很认真地回答。 “那咋办?”王凝之依然很认真。 “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投降。”徐有福沉重地给出答案。 王凝之叹了口气,瞧了一眼在夕阳中的山上客房,“看来这次,是真的要被谢道韫痛殴了,早知道我就对她好点。” “公子别怕,谢道韫打你,你就打别人,反正出了气就行。” 王凝之有时候也很难理解,自己这位一起长大的朋友,脑子究竟是怎么转的。 “就怕打别人也费劲儿啊!” “为啥?” “你是不是傻啊,”王凝之很悲伤地说道,“咱们以前跟人打架,打的是气势,打的是手段,这是比武啊。” “比武是什么,弩箭不能用,鞋子里的钢钉不能用,袖子里的毒粉不能洒,就连口唾沫都不能吐,就连袖子里的匕首都不能用,硬实力啊。” 徐有福傻眼了,“那还打什么?” “鬼知道,这种点到为止的比试,我从来都不明白意义在哪里。” …… 躺在床上,王凝之翻来覆去,很惆怅,脑子里不停回想起谢道韫那个冷笑。 上次在山下小客栈里,谢玄就说过,谢道韫最强的是剑术,王凝之自己倒是会用很多兵器,还自认‘精通十八般武艺’可是以前的老师傅却认为,这是典型的贪多嚼不烂。 不过对于武学,王凝之确实喜欢,来了古代,谁不想做个大侠呢? 然而耐心这种东西,在王凝之身上,向来就不存在,于是就演变成了一个王凝之专属的大杂烩型武术。 月光幽幽,王凝之翻身下床,拿了些工具,在院子里开始敲敲打打。 …… “诸位学子,今日我万松书院,开始每年一次的演武大会,习武,乃是为了强身健体,保家卫民,报效朝廷。” 后山,一大片柳树围起来的空地上,王迁之站在台上,朗声训话。 “你们之中,有人已经算是习武多年,学有所成,也有人不会武艺,但是,学习是必须的。” “演武大会一共三天,第一日,以武会友,各位学子皆可比试。我们也会以此来判断大家的武艺。” “后两日,根据第一日的结果,分开学习。” “所有的兵器都已经去了锋,不会伤人,大家可以自行挑选。” “对了,今日和大家比试的,就是谢道韫,这三日,她会担任你们的先生。” 王迁之地补充了一声,话音刚落,那边马文才就开口了,“凭什么?” 王凝之看过去,只见他一身戎装,腰间系剑,背上挎弓,显然是做足了准备。 自从来到万松书院,马文才就很是不爽,虽然平日里也没少揍同学们,可那毕竟只能算打架,如今,终于有个机会,能让自己一展身手了!、 昨儿看见告示,激动地一晚上没睡,就连箭头都亲手擦得明亮异常,就等着一鸣惊人,让夫子们也都看见自己的实力。 谁承想,居然要谢道韫来给自己当先生,还是在武术上? 耻辱!这绝对是耻辱! 眼里带着血丝,脸色铁青,脑门上青筋暴起,马文才一副要吃人的样子,怒视着站在山长旁边的谢道韫。 冷笑一声,谢道韫缓缓走出,青色的劲装,英姿飒爽,头发绑在脑后,目光如炬,脸上丝毫没有平日的和煦,而是如凝质般的冷漠,淡淡开口: “你,第一个。” 第三十二章 演武(下) 感谢(人间欲)老朋友的打赏~看我给你劈个叉! 小青峰,后山。 山风从林间滑过,带来阵阵清凉,从柳叶上拂过,发出丝丝缕缕的低鸣,和林中鸟儿慵懒的叫声夹杂在一起,山泉落下石间,水流和小石子的触碰声也清脆悦耳。 后山,演武台。 一众夫子们负手而立,站在帷布拉起来的观看处,神色各异。 陈子俊很是不爽,女子授课,简直就是在藐视夫子,可是王迁之一意孤行,非说什么谢家侄女武艺高超,绝对可以胜任。 开玩笑,下棋厉害就算了,毕竟这些闺中女子,除了赏花弄月,也就是下下棋纾解心情,可以理解。 这可是武艺,虽然各家世族也会给家中子女请师傅教学,可是有几个女子会去学武?更别说学得好了。 要不是自己武艺不精,怕丢脸,才不会让一个小姑娘站在台前。 这边夫子们各有心思,却装模作样地摆架子,那边学子们却都聚精会神,等着看这一场比武。 绝对会很精彩的! 甚至连王凝之都有些好奇了,谢道韫的剑术,究竟强到什么程度? 场中,谢道韫和马文才缓缓走入,马文才皱着眉头,站在兵器架边,瞧了一眼这些毫无杀伤力的兵器,木剑,去了枪头的木枪,没有开锋的长刀,冷笑一声,一边卸下自己的兵器,一边不屑地开口:“你先选。” “那就多谢了。”谢道韫双手抱胸,闻言淡淡回复一声,走到兵器架边,随手拿起一把木剑,转回场中。 掂了两下,谢道韫站的笔直,右手自然垂下,木剑斜斜刺向地面,风吹过她的天青色劲装,猎猎作响。 马文才哼了一声,扫了一眼兵器架,拿起一柄长刀,走向场中。 “开始。”王迁之朗声说道。 马文才眼里闪过一道光,身躯微微弯曲,就像一头野豹,轻喝一声,双腿发力,怦然而出! 手里的长刀压在臂下,随身而动,几个呼吸之间,已至谢道韫面前,抽刀横斩! ‘砰’的一声!就如沉闷的心跳声! 谢道韫的木剑,就架在两人之间,居然生生格挡住马文才的刀! 马文才的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这怎么可能? 自己的本意就是利用刀的厚重,加上前冲之力,一击击败,甚至在脑海中,都想到了她长剑脱手,被刀势带得跌在地上的场面了。 自幼刻苦习武的马文才,从没想到自己的力量,居然会被一个女子挡住! 可是已经来不及多想,谢道韫的声音很低,却像炸雷一样在马文才耳边惊响: “看剑!” 与此同时,谢道韫半身前倾,左手成拳,狠狠砸在马文才的右臂上,同时抽剑而上,划向马文才的胸膛! 一拳之力,马文才手臂剧震,但他到底是个练家子,下意识松了一下刀柄,又及时重新握住,同时往后一跃,堪堪避开剑尖。 一脚踢出,马文才同时举刀过头,势如骄阳! 谢道韫冷笑一声,料敌于先,居然在马文才之前,高高抬起右腿,狠狠一脚踩下,踏在马文才的脚踝! 受此一击,马文才却没有再退让,而是趁势整个人往前扑,刀已经落下! ‘咳!’ 胸膛剧烈的疼痛! 谢道韫微微侧身,嘴角挂着一点冷笑,不仅让开了刀锋,右手长剑折回,木剑的剑尖刺在马文才的紧握着刀柄的手上! 与此同时,她左手成拳,狠狠打在马文才的胸口! 下一刻,长刀脱手而出,打着旋儿落在地上,马文才咳嗽着往后退去,捂了一下胸口,马上放开,一脸惊惧! 而在他面前,谢道韫持剑而立,淡淡开口:“去拿你自己的武器,我们再来过!” “好!”马文才咬着牙,点了点头,眼中血丝蔓延,几近疯狂,几步走了回去,拿起自己的长剑,拔剑出鞘! “小心了!”马文才吼了一声,再次向前! 这可是开了锋的宝剑! 一剑刺出,阳光在剑身上,闪耀着光芒,马文才以剑而穿,气若长虹! 片刻之间,两人已经交手数招,剑招之快,几乎让人看不清楚,剑招被破几次,马文才不再保留,突然下倾,一剑斜斜刺上,直奔谢道韫的脸颊! 谢道韫眼里闪过一丝冷芒,突然出手,将木剑偏转,居然以剑身横落,像是挥舞着一把锤子般,硬抗马文才的剑势! ‘啪!’的一声,木剑断裂,上半截逆天飞起,场周围众人惊喝,王迁之一步向前,却停下了脚步。 就在这几个呼吸声中,马文才的剑虽然击断了木剑,却也被打偏了方向,下一个瞬间,一切都已经落幕。 谢道韫跨前半步,手里的半截木剑,就卡在马文才的身前,木刺顶着他的喉咙,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马文才喉结颤动。 而谢道韫的左手,就压在他的剑柄上,让马文才的剑,再也动弹不得分毫。 “你输了!” 谢道韫退后一步,冷冷地说道。 马文才傻傻地站在那里,垂头看着自己手里的剑,半晌没有说话。 时间仿佛停住了,直到一个声音响起: “承认自己的不足,才会有进步的勇气,马文才,你认输吗?” 是王迁之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开口。 神色变幻几次,马文才这才抬起头来,整张脸都在发青,却放下长剑,退了一步,抱拳行礼:“马文才认输,谢过先生指教!” “好。”谢道韫回了个礼,两人各自退回场边。 ‘咯噔’一声,陈子俊终于咽下了这口唾沫,悄悄地张望了一下,没人注意到自己刚才退了一步,这才放心下来,重新站回原位。 真是的,比个武,搞这么紧张干嘛? 经过这一场,所有人看向谢道韫的目光都变了,带着一股崇敬和恐慌,生怕谢道韫会像对待马文才一样,修理大家。 尤其是王蓝田,脸上的笑比哭都难看,努力地让自己的表情可爱一些,同时在脑子里拼命回想,自己平时有没有得罪过谢道韫,如果有,那就当场发个羊癫疯好了。 似乎感受到大家的情绪,谢道韫回过头来,微微笑着,那个如平日一样的大家闺秀又回来了。 看到她鼓励的目光,学子们才算是放下心来,重新燃起斗志,除了一个人。 王凝之。 谢道韫的目光从大家身上一个个过去,带着鼓励和欣赏,等到了王凝之这儿,虽然还在笑着,可是眼里的嘲讽,以及那股迫不及待要狠狠揍他一顿的急切感,几乎要溢出眼眶。 不过回应她的,是王凝之耸耸肩,一个古怪的笑容。 “韫儿,要休息一会儿吗?”王迁之的声音响起。 谢道韫微微摇头。 “好,下一个,荀巨伯!” …… 谢道韫的剑术,远远超过了众人的预想,干脆,利落地赢了一场又一场。 作为被击败的学子,梁山伯大概是最尴尬的,原因很简单,即使谢道韫尽力地让着他了,可是梁山伯同学,剑术基本相当于没有,很努力地把剑当成木棍挥舞了几下,差点被自己给带倒,踉跄了几下之后,谢道韫看不过眼,木剑拍在他肩头,把他打倒在地,免得让他更丢脸。 而祝英台倒是有那么几分气质,只可惜剑术也不比梁山伯高多少,很明显,平日里大概是只顾着学气质了。 至于最担心自己死活的王蓝田,却难得运气极好。 刚一上场,王蓝田就给谢道韫行了个大礼,言辞振振:“谢先生,学生有礼了!” 谢道韫大概也被这种发自内心,至真至纯的尊敬给吓到了,和王蓝田交起手来,硬是耐着性子,等王蓝田磕磕巴巴地展示完自己的几招之后,才把他的木剑打飞。 时间渐渐划过,正午的日头就挂在大家头顶上,风渐渐停歇,燥热开始蔓延,终于轮到了万众瞩目的王凝之。 缓缓走上台,看得出来,谢道韫期待这一幕很久了,脸上的微笑,是那么的直爽,就差开口说‘你想怎么死’了。 “开始。”王迁之淡淡开口。 谢道韫刚往前一步,就被打断了。 “等一下!”王凝之喊了一声,从口袋里摸索出两只手套来,一边给自己戴,一边‘呵呵’笑着,“最近手上起了两个老茧,还是要保护一下的。” 王迁之倒是也很有耐心,直到王凝之带好手套,又上下摸了摸,检查了一通木剑,才再次开口:“开始。” 王凝之往前一冲,几步就到了谢道韫面前,抬剑便刺! 谢道韫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一股危险的气息升腾,侧身让过,一脚踢出! 王凝之的反应却让围观的众人都有些傻眼,只见他不躲闪,也不调整剑势,而是抬起右腿,膝盖撞上了谢道韫的脚。 谢道韫反而吓了一跳,想起王凝之屋子里那些奇奇怪怪的钢针之类,第一反应就是这家伙膝盖上藏着暗器,急忙收回脚,却因为力量逆转,身形一晃。 而王凝之的剑,也刺了过来,虽然谢道韫已经避开,却不打算放过这个机会,反手一剑横斩,剑刃劈向王凝之的手臂。 然后—— 拉长脖子正在观战的谢玄,忍不住尖叫一声,原因是王凝之居然直接伸出左手,抓住了谢道韫的剑! 而谢道韫在看到王凝之举动的同时,也忍不住冷笑一声,手臂加大了力度。 就算是木剑,可是谢道韫一剑的力道,哪里空手能接住的! 果然,如预想般,王凝之直接被抽飞了! 可是,下一幕就让人目瞪口呆了。 不清楚是为什么,王凝之虽然飞了出去,可是他的手,却死死地揪着谢道韫的木剑,而谢道韫当然不能接受自己会被人空手夺白刃,使劲拽着。 然而,打出这一击的,是她自己,还加上如今王凝之的体重,仓促之间,哪儿能拽住? 所以,飞出去的,是两个人。 在地上滚了一圈儿,王凝之第一时间就爬起来,手一抖,将手套丢下,而谢道韫此时正在用力抽剑,这一下,反而又让自己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摔倒。 最尴尬的是,她的木剑剑刃处,还沾着一个手套,挥舞起来就非常,嗯,一言难尽。 谢道韫看着那只手套,脸涨得通红,她已经猜到,王凝之是在这手套上做了手脚,真准备发怒,却听到耳边风声骤然响起! 来不及多做什么,谢道韫头一歪,木剑就擦着自己的额头过去! 脸颊侧面的发丝,被木剑的剑刃带断了几根,就那么飘扬在空中。 王凝之‘嘿嘿’一声笑,收回剑来,洋洋得意地看过去,自己只是在手套里做了些小孔,存放着强力鱼胶,在用手握住剑身的时候,挤破小孔,第一时间就把木头粘住了而已,这可算不上什么暗器,毕竟没有杀伤力嘛。 看来今儿是有机会赢的! 这个时候,王凝之却突然感受到一股非常不和谐的气流从一边传来,转过头去。 只见谢道韫就站在那里,因为刚才被带飞,虽然最后关头她单手撑地,一个漂亮的转身没摔倒,不过也沾了不少的灰尘。 而且加上刚才又被王凝之刮了一剑,导致头发也有点儿乱。 最致命的是,她手里的木剑,上头还带着一个可怜兮兮的手套,在阳光下,鱼胶反射着光,就像一张正在嘲讽她的笑脸。 “王,凝,之。” 谢道韫低着头,一个字,一个字地往外头蹦着,后槽牙咬得紧紧的,抓着剑柄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肩膀微微颤抖着,缓缓抬起头。 王凝之愣了一下,扭头就跑,冲着众人喊道:“我认输了!” 整整跑了小半个时辰,已经在山下的王凝之,坐在小客栈里,抽干了一壶茶,远远瞧着小青峰,只觉得山上有一股乌云笼罩,而乌云之中,藏着一个绝世大魔头。 谢道韫那个眼神,别人没看见,自己可是看得清楚,那个眼神非常单纯地表达了一个清晰的意思: 我要杀了你! 作为目前书院里可能战斗力最高的人,谢道韫要是真发了疯,自己绝对会被她打断腿的。 还是先溜了,人在屋檐下嘛,可以理解的。 而且怎么说自己也不算过于违规,况且还认输了,谢道韫也不至于这么疯,毕竟她还是要形象的。 王凝之安慰了自己半天,还是没有勇气回书院,眼看着日头渐渐偏西,站在路口,彷徨又无助。 徐有福从山上下来的时候,就看见王凝之蹲在街边,手里捏着几颗圆溜溜的石子,正在兴致勃勃地弹珠中。 “公子。” “啊,有福,你总算来了,快,山上情况怎么样了?”王凝之相当感动,打算热泪盈眶一下,果然有福还是自己人,还想着自己。 不过徐有福却有点尴尬,鞋子在地上蹭着,“公子,感觉你今儿不能回去了,我听说了你们演武会的情况之后,就急忙去你院子里。” 迟疑了一下,似乎在措词,徐有福的语速变得慢了下来,“谢道韫姑娘,就坐在你那个小院子里,还带着剑,王兰姑娘在旁边劝了半天,她都不肯走,还是谢玄公子让我给你带话。” “什么话?” “他说,嗯,让你赶紧退学算了。” ???? 作为一个很懂王凝之的人,徐有福解释了一下,“谢玄公子说了,他姐姐这次是真的生气了,发誓要打断你的腿,还要把你扒光了挂在大门上。” “要不要这么狠?山长不管吗?”王凝之瞠目结舌。 “山长好像很无所谓,根本就没露面。”徐有福也叹了口气,又说道: “这样,公子,我跟小丫她们两关系不错,我去卖个面子,让你先住下。然后咱们徐徐图之。” 王凝之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瞪着徐有福:“都这个时候了,你能不能为公子我考虑一下?就别想着抓紧一切机会去接触小丫了,行不行?” “我,我哪儿有!”徐有福急赤白脸地争辩。 王凝之冷笑一声:“有福,我记得昨日,你是有跟我讲过,要是被谢道韫揍了,就去揍别人出去对?” “对啊。”徐有福不明所以。 “所以,就拿你出气好了,这样,我这几天不适合上山了,你就留在山上,随时探听情况,想法子让谢道韫把气压下来。等什么时候她老实了,你再来找我。” “我哪儿敢跟她说话?怕是进去就要被戳个三刀十八洞的?”徐有福叫起了撞天屈。 “我不管,这次也该轮到你为了公子鞠躬尽瘁了。要是办不好,你就不要出现在徐婉那儿!” 王凝之站起来,拍拍手就走,眼下只有用和小丫的见面权来逼着徐有福去替自己受过了。 希望殴打完徐有福,谢道韫能消消气。 钱塘湖边,沿岸的晚风吹得人心神舒畅,青石小巷中,一座座小楼交错而立,亮着的油灯,和湖水中的画船的点点光辉,点缀着这一带的晚春。 小院里,徐婉提着一个木桶,哼着歌儿走出来,瞧了一眼天边的晚霞,心情很好,最近钱不少赚,故事还在写着,也和小茶楼的原老板谈妥了。 说起来,总感觉这才是自己想要的生活,平平淡淡,赚钱养活自己就好,自从离开了南郡,就感觉自己的运气好了很多。 在那些年里,自己穿得美轮美奂,打扮得明艳动人,整日里诗酒不断,曾经以为,那样的生活就足够好了。 可是如今的自己,粗布麻衣,一小盒的胭脂,都老贵了,根本舍不得用,手上也磨起了老茧,每天出门,和自己打招呼的,不是渔民,就是些粗手粗脚的妇女,只是这样,却让自己松快了许多。 大概,这才是真实的生活。 给盆里倒上水,把衣服泡上,轻轻开口,歌声低柔而略带欢喜: “中庭有树,风萧萧,自语梧桐,绿盈盈,推枝布叶,花翘翘。” 一边洗衣服,一边哼着歌儿,傍晚的风拂过她的发梢,让小院子变得清雅闲适,真希望一切都能这样继续下去。 不过一个外头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寒夜将至,无处逃,清风袭来,衣衫薄,巧遇好友,祈援助。” 第三十三章 寻仇 歌声倒是还不错,声音清冽而有趣儿,还是模仿着自己的曲调来哼唱的,不过这词句,有些惹人发笑。 徐婉惊讶地抬起头,目光越过低矮的石头墙,看见了一脸苦瓜相的王凝之。 “公子,你怎么来了?” “有事儿相求。” 夕阳斜照,将整个钱塘,都染上了明丽动人的橘黄色。 小院里,徐婉努力地绷着脸,认真地看着王凝之,试图让自己去站在他的角度上思考问题。 “算了,你实在想笑,那就笑,这样憋着,我怕你岔了气。” 在讲述了自己的不幸遭遇之后,王凝之本来是很期待能获得徐婉同情的,可是在看见她那副表情之后,无奈放弃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徐婉笑得弯下了腰,丝毫没有一点儿气质。 王凝之扁了扁嘴,很不爽,自己都落到这步田地,有家不能回,有学不能上,为什么就没人心疼一下? “公,公子,你可真是,”徐婉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磕磕巴巴地说着,“怎么能这样作弄谢姑娘呢?” “什么叫作弄?我有什么办法?打不过啊!”王凝之理直气壮。 “就,就算如此,也不该,”徐婉终于坐直了,擦擦眼泪,“你是怕她揍你?” “对啊,她是一定会揍我的,而且下手绝对很黑,你说说,我是那种吃亏的主儿吗?” “我打算最近就在鸣翠楼包个房间住下,不过要跟你拿点钱,我的钱还在书院,取不出来了。”王凝之哭丧着脸。 “没问题,这样,先吃饭,你再去。这样也好,最近我就可以找你多问问那些故事了。”徐婉笑呵呵地答应下来,又冲着刚回来的小丫招招手,“小丫,晚上咱们给公子弄点好吃的,把你珍藏的点心拿出来。” “我这是给徐大哥准备的!”小丫嘟着嘴,很不满。 “呵呵,放心,我要是回不去了,你徐大哥这辈子都别想下山。” “为什么!”小丫眼睛瞪得溜圆。 听完王凝之的话,小丫头的不满简直要写在脸上,十分凶狠地把饭菜丢下就走,嘴里还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徐有福这么好一个人,居然跟了这么个不靠谱的主子云云。 不过王凝之很淡定,耸耸肩,吃的香甜。 鸣翠楼里的日子,格外轻松舒坦,睡到自然醒,去街上逛一逛,这才两天,王凝之就把周围的大街小巷都转了个遍,要不是担心自己发福,说什么也要把几种喜欢的吃食都吃到撑。 快到中午的时候,就回来等徐婉,然后两人研究一会儿故事剧情,也是这个时候,王凝之才会惊叹,徐婉真是秀外慧中啊! 自己虽然不爱学习,可毕竟是跟着王羲之的,这么些年耳濡目染,那也是相当有文学气质才对,然而同样一个故事梗概,自己写出来不伦不类,徐婉写出来却有声有色,引人入胜,有时候,看着她写的故事,王凝之都怀疑,究竟谁才是知道剧情的那个人。 正午的时候,就和过来的小丫,三人一起吃顿饭,小丫把对王凝之的不满,和对徐有福的思念,都化做食欲,拼命地想要多花王凝之点钱。 但很可惜,她的阴谋失败了。 原因是王凝之在又一次被挑衅后,来了一句:“吃成个小胖子,看你还怎么嫁得出去。” 午觉之后,下午场的说书活动也就开始了。 每天坐在窗边的小桌子上,来一壶热茶,几块小点心,舒坦地度过一个下午,是王凝之最享受的时间。 这中间徐有福来过一次,向王凝之汇报消息。 据说谢道韫已经在做准备,要下山来寻仇了,还放出话来,王凝之就算是藏到天涯海角,她也要抓出来,生吞活剥。 王凝之很忧郁,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跑路。 心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恐慌,感觉甜点都不香了,在床上滚来滚去好一会儿,王凝之才爬起来,站在窗户边上,看了一眼外头的好天气,叹了口气,决定今儿就不出去转悠了,万一恰好遇见谢道韫,当街挨打,也太丢人了。 随便吃了点儿,拿起笔来,写了一阵子,便到楼下等着徐婉了。 不过今儿有点奇怪,直到中午,都没瞧见徐婉的身影,平日里她早就过来了,不仅仅要和老先生准备搭配,还要调试琴弦之类的。 “老先生,那姑娘呢?今儿不来么?”冲着走进来的说书先生喊了一嗓子。 老头子瞧了瞧,笑呵呵地回答:“她有时候也会来得迟一些,小姑娘还是很勤快的,不过,”他想了想,慢吞吞地继续说着:“要是不来的话,应该会提前跟我说一声,昨儿没说,小丫也还没来,估计快了。” 一般来说,小丫都是早上出门,去裁缝铺子里,把做好的针线活送过去,顺便拿上新的活计去做,然后中午直接过来跟徐婉汇合。 等了一会儿,小丫果然风风火火地冲进来了,“小姐,小姐?” “甭找了,她不在。”王凝之挠挠耳朵。 “她人呢?” “我还想问你呢。” 大眼瞪小眼。 “都这个点了,不会是睡过头了,还是琴坏了?我去找找!”小丫把手里的针线活塞给王凝之,又风风火火地冲出去了。 王凝之瞧了一阵子花花绿绿的丝线,只觉得头大,又怕给她把针线活弄乱,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结果自己的小茶壶都被挤到边缘,连点心盘子都只能用手端着。 那边已经开讲了,小丫才回来,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眼里带着惊慌,直奔王凝之这儿来。 “小姐,小姐不见了!” “不见了?”王凝之皱起眉头,徐婉可是个做事相当认真的人,说几时到,就几时到,不可能偷溜着出去玩呀? “家里,家里有些不对,我怕她不是自己走的!早上我出门也没跟我讲!” 王凝之站了起来,直觉事情有些不对劲,和小丫一起回到钱塘湖边,进了屋子,却看见门就开着,而一楼大厅里,平日里煮茶的小案几歪倒了。 “就算是有急事儿,也应该让邻居传个话,或者留个信儿,而且也不至于急到连扶起桌子都来不及。” 王凝之皱起眉,问道:“小丫,你们有什么仇家?” “仇家?”小丫急的满头都是汗,眼泪汪汪,“哪儿有啊,我们和大家都相处得很好,就算是以前在南郡,小姐也从来不得罪人,除了宁子世。” “宁子世不可能,他家里人哪儿还敢来找徐婉,这时候徐婉如果出了事儿,全晋朝的人都会把事情盖在他们头上,那宁子世这辈子都别想出牢狱了。” 王凝之摇了摇头,看着小丫,安慰道:“慢慢想,别急,尤其是最近的事情,都好好回想一下。” 一边说着,一边动手收拾起东西来,茶壶里的水已经把这一小片的地板都打湿了,水沿着木头的缝隙流出,而木板上还有几小片正在发干的茶叶。 外头突然响起脚步声。 小丫一抬头,刚要叫,就被王凝之一把揪住,捂住嘴,看到她疑惑的眼神,摇了摇头。 这厚重错乱的脚步声,可不像徐婉,也不像一个人。 两人躲进厨房,王凝之打着手势,示意小丫藏到水缸后头去,自己则贴在墙后。 “猴子真是个废物,都走到一半了,才想起还有个丫头,害得咱们还要多跑一趟。”一个有些阴沉的声音在屋外响起。 “别这么多要求,猴子他们几个那天回翠微镇,就他自己活下来,还被吓坏了,又不是故意的。”很厚实的声音。 “哼,胆子这么小,就别上山!我们鹤堂,从来不收废物!” “呵呵,那天翠微镇来了大人物,虎堂杨二哥,豹堂张显都被杀了,要不是咱们运气好不在,你以为现在能如何?说句难听的,要是崔三哥那天在,怕是也要死!那神仙山的小娘们,在庐陵可是个小霸王!” “哼,还不是趁着我们虎王不在,才敢来放肆,而且,你看她,都到了翠微镇,也不敢上山啊?” “唉,虎王这几个月究竟去哪儿了?他再不回来,虎堂倒是还好,豹堂现在都乱成什么样了。” “我听说,虎王是去南海郡,找水龙王了,半个晋朝的疆土呢,哪儿能回来那么快?” “多亏山上还有二当家,才算是压得住,好多弟兄都打算杀去庐陵,给杨二哥报仇呢!” “唉,杨二哥是个汉子,可惜被牵累了,张显这孙子平日里就喜欢黑吃黑,这次惹上神仙山,死了也活该,可惜咱们鹤堂的兄弟了。” “崔三哥说了,在翠微镇等咱们,只要脚程快点,今儿晚上还能回山。” “呵呵,拉倒,回不去的,那小娘子长得那样好看,崔三哥还能等到上山?” “嘿嘿嘿,那倒是的,可惜轮不到咱们,就盼着这个小娘子丑一点,这样崔三哥说不定看不上,能赏给弟兄们。” “先进去,在院子里等,要是那小娘们回来了,看见咱们不敢进来就麻烦了。” 两人进入屋子,声音厚重的那位,是一个壮汉,而阴沉些的,则高瘦很多,鹰样的眼睛,四下里瞧瞧,冷笑一声,“这小娘皮,家里倒是布置的不错,挺有情调,只是可惜了,还没嫁人呢,就遇到崔三哥了。” “管她那么多,就这种屋子,一看就没几个钱,家具都是去木匠那儿打的便宜货,真是的,你们早上来就不能稳点,可惜了这茶,我去水缸里喝口水。” 壮汉过了厨房门,往里头走,直奔水缸。 拿起水瓢,舀起满满的一瓢水,刚要拿起来,却发现水缸后头,好像有个灰色的衣服,怎么还在抖着? 就在这个时候,大厅里传来声音:“不对劲!有人快过来!” 回过头的大汉,只看见一根棍子出现在眼前。 砰! 手里拿着茶壶,却发现有几个茶杯已经重新摆放好,发觉不对劲的瘦高男人,也听到了声音,急忙抽出刀子,就往那边赶,却看见一个男人拿着棍子,已经把自己的同伴给打在地上。 壮汉脑门上鲜血蹦出,砸在水缸上,一声闷响,后脑勺也遭到重击,倒在地上,昏死过去。 “找死!”高瘦男人一刀就劈了过来! 小小的厨房里,两人交手几次,同时抬腿踢向对方! 王凝之闷哼一声,挨了一脚,然后看着高瘦男人一声惨叫,向后跌了两步,他的腹部已经鲜血淋漓。 而王凝之鞋子上的几根钢针,已经插在他腹部了。 “你!恶贼!” “呸!你才是贼!” 王凝之一棍子把他敲晕,转过头把小丫喊出来,说道:“马上找邻居报官,你去书院,找有福,让他告诉山长,找官府的人,去翠微镇!” 话音落下,王凝之捡起地上的刀子,给两个山贼一人来了几刀,便急忙出门! …… 黄昏的最后一缕光消散在远方的山麓后,整个世界昏暗了下来,翠微镇上,几处星星点点的灯光,似乎在向着一片漆黑的翠微山示意。 客栈里,十几个人就坐在大厅里,大吃大喝。 “老张和老许怎么还不回来?这都天黑了,山上那些蚊虫,都要出来,一会儿回去,怕是要被咬上好几个包!” “呵呵,怕是看见剩下那个小娘们长得不错,就在路上忍不住了!” “哈哈哈哈!” “他们可不敢,崔三哥还等着呢。” “啧啧,三哥连吃饭都要上楼去,怕是等不及了哟。” 一阵哄笑。 “不会,”一个明显喝大了的男人,舌头都有些麻了,声音巨大:“三哥说了,为了这两小娘皮,鹤堂死了不少兄弟,今儿要一起用,好让天上的兄弟们看看!” “哈哈,崔三哥还是会玩啊!就是可惜了,看他老人家那个样子,估计这两小娘子是活不到明儿了,没咱们兄弟的份!” 门被推开。 “老张,怎么这么慢!”醉眼朦胧的众人转过去,却看见一个陌生人,走了进来。 来人一袭黑色袍子,神色冷淡,只是随意扫了一眼,便走到一旁坐下,招呼一声:“小二!上酒!上菜!” 那边,新的小二还在跟众人喝酒,闻言不耐烦地瞪了一眼:“你是谁?” “别问,你不配!” “你!”小二怒声一喝,站了起来。 “你们都是翠微山的人罢,杨二哥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嗯?”众人交换了一个目光,问道:“你找杨二哥做什么?” “我是南海来的,为虎王传话,让杨二哥带我上山,去见二当家,别的不要问,你们不配知道。” 虽然众人都面露怒火,可是却不敢发作,坐在角落里的梁老六开口了:“这位兄弟,别急,我们这就派人去。” “张小子,还不去给这位兄弟弄些酒菜!” “老温,去给崔三哥说一声。” “等等。”黑衣人面露不虞,“崔三哥?你们是鹤堂的人?” “正是。”梁老六这次确信对方是虎王派来的人了,不仅说出自己是南海来的,还能认识崔三哥。 “虎堂的人呢?守卫翠微山的,应该是他们才对!” 梁老六解释道:“虎堂最近发生了点事,所以杨二哥不在,我去派人给二当家送信,直接带你上山。” “别,”那黑衣人一摆手,“虎王的命令是,让我找到虎堂的人,再去见二当家。”说到这里,他突然站了起来,冷冷地注视着众人:“谁都不许动!” “你这是什么意思?”梁老六很不满。 “呵呵,我家龙王交代我替虎王办差,那就不能出错,虎王只让我跟虎堂的人接触,由他们护送我,你觉得虎王是什么意思?”黑衣人毫不相让。 虽然在场的众人,还没明白,可是梁老六不同,他本就是鹤堂的老大哥了,就连崔老三也很信任,虽然喝了点酒,也马上反应过来了。 虎王这是怀疑其他堂口! 难道翠微山上,出了什么变故? “那你要怎么样?” “我想想,在我想好之前,谁都不许离开,去通风报信!”黑衣人冷冷说道。 很快,黑衣人就坐了下来,背对着众人,似乎在桌上写写画画,还把油灯拉近了一些。 而其他的人也反应过来了,互相打量着,谁都不敢先开口,自己又不是什么奸细叛徒,何必要跟虎王的使者作对? 晚风习习,带着山间花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和酒香混在一起,让人迷醉。 过了一会儿,酒意再次上来,众人都有些昏昏欲睡了。 “这样,你,把我这封信,送上山,亲手交给二当家,他会知道该怎么做,其他人,不许离开这里!” 黑衣人站起来,手里拿着一封叠好的信,绕了一圈,一个个看过去,最后挑了一个平日里就憨憨的,这会儿都喝大了的男子。 “老丰,你去,尽快。”梁老六吩咐一声,既然对方真的是要和二当家联系,那就帮他跑个腿儿也无不可,至于那黑衣人在这里盯着大家,笑话! 谁盯着谁? 拿到信的大汉,点了点头,推开门就奔着黑暗中的翠微山而去,只是脚步多少有些踉跄。 “这位兄弟,敢问尊姓大名?”梁老六开口。 “在下王蓝田,南海,龙王座下。” 掀开头上的帽子,王凝之笑得十分真诚。 “呵呵,既然事儿都有人去办了,蓝田兄弟,不妨过来跟我们喝一杯,咱们鹤堂当家的,崔三爷就在楼上呢,您是不是见一面?” 梁老六笑呵呵地站起来,抱了抱拳,只是身形一晃,差点儿摔倒,赶紧扶住桌子,心里鄙夷一句,怎么今儿酒量这么差? “那倒不用了,我现在比较喜欢你们。”王凝之笑着走近,同时在黑袍下,抽出刀子。 第三十四章 剑! “嗯?”梁老六警觉起来,却发现自己头脑发昏。 不对!迷香! 可是迷香不是这个味儿啊?作为一个地道的山贼,怎么可能认不出迷香呢? 摇摇欲坠,眼看着那人把刀子捅进一个兄弟的胸膛,梁老六拼命地喊叫着,却发现根本没几个人能醒过来。 “到了地下,别忘了,杀你的人叫王蓝田,欢迎来报仇!” 那个杀人恶魔就带着狞笑,朝自己走过来,梁老六绝望地四下里看着,突然拼尽全力,朝着一边的柜子扑过去! 摔倒在地,可是梁老六也终于把柜子上的几个瓶瓶罐罐全都砸在地上,发出一阵响动。 二楼,最里面的一个房间里,徐婉双手被绑在身后,眼眶通红,死死地盯着那个坐在桌边的人。 崔老三。 个子并不高,肩膀宽厚,很普通的相貌,胡子拉碴,如果不知道他的身份,恐怕所有人都会觉得,他只是个普通的劳苦人罢了。 这一路上,她听到不少,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翠微山,黑风寨,鹤堂的人在上次回来的时候,被王凝之和那些从远方来的人给杀了,她们这几个姑娘都逃了。 可是,最后留下一个叫猴子的家伙,侥幸没死,只是受了重伤,在雾气之中,没有被发现。 于是,在崔老三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就开始了报复。 他们在钱塘蹲了很久,终于见到了自己,于是就下手了。 “你不会真觉得,就这么看着我,能把我看死?”崔老三又喝了一杯酒,转过头,笑眯眯地打量了几眼。 “啧啧,我还真没想到,一个做针线活儿的小姑娘,家里还有好几张琴,可你要是个大家闺秀,又怎么会住的那么简陋?” “还是不肯说话吗?放心,我一会儿会让你哭出声的,嘿嘿。对了,时间也差不多了,你那个一起住的小丫头,估计也快到了,希望她也有这么漂亮。” “唉,”崔老三叹了口气,“最近这段日子,还真是难熬,都怪张显那个狗东西,非要招惹神仙山的,被猪油蒙了心,害的我们死了不少弟兄。” “二当家也是,胆子这么小,这么久了才让我们下山做生意,老子都很久没松快了,今儿一定要好好玩会儿。” “来,喝一杯!” 捏起徐婉的下巴,崔老三笑呵呵地把酒水倒进她的嘴里,徐婉挣扎不过,被呛得连连咳嗽。 “你看,想要你开口,多简单的事儿,你配合点儿,大家都舒服。” 手按在她的肩膀上,崔老三眯着眼,在心里很是犹豫,是现在就开始呢,还是等人齐了? 砰! “嗯?”崔老三皱起眉,走到门口喊了一嗓子:“都给我安静点儿!暖酒都糊不上你们的嘴!” 骂了两声,崔老三转身回来,决定还是不等了,良辰美景,哪儿能辜负? 可是,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徐婉的时候,看到她眼里流出的泪水,崔老三突然感觉到有点儿不对。 好像自己那些手下,今晚格外安静呢? 是因为自己太关注这个美人儿了吗? 不对! 就算是这样,刚才自己骂了那么几声,怎么会没人应答? 走回门口,顺着门缝看了几眼,只能看见对面的墙壁,崔老三的手按在腰间剑上,又吼了一声: “老六!” 没有回答。 出事了! 抽出刀子,轻轻推开门,刚到楼梯口,就看见面前这血腥的场面。 大厅里,自己的十几个手下,全都趴在桌子边,酒杯倒在桌面,酒水顺着桌子边缘滴答,滴答地落下。 而那些人,要么是被抹了脖子,要么是被人破了胸膛,至于梁老六,已经倒在地上,他的背上,插着一把刀,血液已经染红了半个身子,而他身上,和周围的地上,是一堆碎了的瓶瓶罐罐。 也就是说,刚才那一声,恐怕是梁老六拼了命发出的声音。 行走江湖多年,崔老三第一时间就觉察出不对,退了几步,把二楼走廊的窗户全部打开,凉风入场,这才清醒了许多。 那个杀了自己手下的人,是用了特制的迷香才对,只要有风进来,很快就会消散。 肯定不是高手,高手何必用毒来对付几个小喽啰。 哼,是哪里来的小贼,居然敢在翠微镇上杀人越货,胆大包天! 又等了一小会儿,直到客栈里空气很清新了,崔老三这才缓缓下楼,很小心地提着刀子。 虽然那个小贼应该已经撤了,可是也不敢放松警惕。 刚一下楼,背后一股风声响起,崔老三急忙挥刀! 铛! 趁势往旁边一跳,崔老三这才看见,就在楼梯的后头,挂着一把长刀,而刚才自己踩过的地方,一条丝线被带了出来。 而丝线的另一头,就拴在楼梯侧面的架子边上,最后连着刀子。 ‘哼!’崔老三冷笑一声,这种小把戏,就想杀了自己?未免也太小看自己这个鹤堂堂主了! 绕着楼梯后头仔细小心地找了一圈,却没发现。 “谁!给我滚出来!” “是我,王蓝田,你爷爷!” 崔老三顺着声音看过去,不知何时,一个黑衣人就出现在楼梯上端! 该死!这个恶贼一定就藏在楼梯后边的视角盲点,所以自己下楼才没看见,而等到自己被那刀子吸引住,去检查后头的时候,他又趁机上了楼! “王蓝田?你是何人?与我黑风寨,有什么恩怨?不妨划下道儿来!如此小人行径,岂不是被天下英雄耻笑!” “耻笑就耻笑!你以为我会怕?” “你!”崔老三举起刀子就要往上冲,却看见那人突然伸出两只手,手上各自架着一把精致的弩箭。 ‘嗖,嗖!’ 一步侧过,抓起一具尸体,就挡在自己面前,同时移动,崔老三心中惊惧,山野贼人,有弓箭不过分,弩箭怎么行? 本来想等着对方换箭的时候,直接上去结果了他,可是耳边箭声不断响起,让已经藏在桌子后头的崔老三,一时抬不起头来。 可是这么多支箭,怎么到现在还没听到射到面前木头上的声音呢? 随着最后一股风声停下,整个客栈,骤然变成一片黑暗! 崔老三最后只看见那支箭,射过了旁边最后一盏油灯,箭风将火熄灭。 翠微镇上,最大的一处亮处,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整个世界,都进入了漆黑一片的夜。 伸手不见五指,崔老三突然喊道:“恶贼,如此就想困住我?可笑!”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踏地板,身子暴推,到了窗户边,一掌打在窗户上,可是没有预料中的场景,反而是手心剧烈的疼痛,直入心间! 翻开手掌,凑近了点儿,只看见手心里,几个冒血的小孔,那扇窗户被人在上头锁住了,还放下了钢针! “无耻!”崔老三怒骂一声!大家都是道上混的,怎么这个王蓝田如此不讲武德?见了面,一下没有过招,上来就是各种见不得人的手段? “呵呵,这算什么无耻,我要是告诉你,钢针上头有毒呢?” 崔老三顾不上骂人了,急忙以内力逼出掌心中的血液,同时感觉到半条手臂,有些发麻! “哼,就算如此,凭我的功力,还不至于现在就被放倒,等我离开这里,再来跟你计较!” “是吗?想的这么美,我也想离开呢,然后躲在暗处,看着你被这天下独一份儿的死人毒慢慢侵蚀得骨头都化了!” 崔老三脸色一紧,这样说来,这份毒药果然是对方独有了? “那看来,我只能在这里抓住你才行!” 想了想,崔老三改变了思路,现在小镇上自己的手下都已经死了,如果离开了这个客栈,未必能抓到对方,到时候解不了毒,难不成还真的等死? 殊不知,王凝之也生怕他硬是扛着毒给跑了,自己哪儿有什么厉害毒药,吹嘘得这么厉害,也是担心一旦离开这个客栈,自己带着徐婉,怎么跑得过崔老三? 于是,一个担心对方轻功不错,一个明白自己没有轻功,就这样很默契地选择了同一个方案。 这一声过后,整个客栈里寂静无声,一片漆黑。 沉谧的空气里,崔老三一点点往楼梯摸去,必须尽快找到这个王蓝田,虽然自己看不见,但只要位置变化,对方也同样看不见自己! 咻! 很轻的声音,然而在这个落针可闻的环境里,崔老三还是察觉到了,侧身避让,果然,在楼梯口的扶手上,钉了一根钢针! 猜到我要上楼么? 凑近看了看,钢针通体发黑,好深的毒! “无耻之徒!只会这些手段吗?” “能不能换个词?”楼上一个声音传来,崔老三一个箭步而上,狠狠一刀砍出! ‘铛!’的一声,砍在了木头门上,这时候,崔老三才发现,放着徐婉的那个房间,也变成了一片漆黑。 “溜得还挺快,可惜这客栈就这么大,我倒要看看,你能躲到什么时候?” “急什么,我们慢慢来。” 顺着声音又是一刀过去,砍倒了墙边一处柜子。 风声骤起! 崔老三下意识挥刀便斩,黑暗中,两把刀激烈地撞击在一起! 一刀逼退敌人,崔老三也没停顿,接连几刀砍出去,却都斩在空气里,冷笑一声,这是利用自己的刀势退走了吗? 不对! 急忙闪避,果然,几支钢针下一个呼吸就飞掷而来,钉在刚才自己站的位置! “他娘的!要打就打!给老子滚出来!”崔老三怒吼一声,只觉得十分憋屈。 “呵呵,我才不。”似有调侃之意,另一侧角落里悠悠响起。 ‘砰!’几步向前,一掌打出! 黑暗中,两人交手数次,接连几招,便再也寻不到那小贼的踪迹,不过崔老三露出一个微笑,这几次交手,便可以确定,他绝不是自己的对手! 想到这里,心里又是怒火熊熊,这点微末本领,居然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就凭你有点毒针吗? 今日必杀你! 调整着自己急促的呼吸,王凝之躲在一个房间门口,在前头插了几根针,这才开口:“小样的,还想抓我,今儿我就让你知道,马王爷有几只眼!” 可是这一次,和王凝之预想的不同,崔老三并没有出现,而是一股风声! “该死!”看清楚那把刀的方向,王凝之急忙躲开,却来不及了,刀狠狠砸在自己头顶的匾额上,匾额和刀一起掉落下来,狠狠砸中王凝之的右肩,手里的刀也被震落在地! 崔老三往前两步,空手一掌! 掌风打在地上,听到‘叮叮咚咚’的声音,便知道这里果然有钢针,得意地笑了笑,“臭小子,还想骗我过来?” 虽然笑声纵意,崔老三的脸上却露出些痛苦之色,这样强行以内力催掌,于他而言,也是很大的负担。 蓦然,一个黑影扑了上来! 接连几掌打出,两人又是一番交手,崔老三抓住机会,狠狠一掌打在对方的后背,却瞬间收手,咬着牙,催动内力,把手上的钢针逼了出来。 一点点向前,那小子已经很长时间没说话了,说不准藏在哪里,只能确定他没有下楼,也没有进入房间,那就只能在这条走廊上! 脚下有点滑,崔老三低下头,看了一眼,见到是血迹,无声地笑了笑,虽然自己又被阴了几针,可是对方明显也被那一掌打得不轻。 一滴水突然落在头顶,不对,是血! 甚至来不及抬头,崔老三一掌打出! 王凝之自一侧柜上跃下,手中匕首狠狠刺了下去! 崔老三侧身让过,这一掌也砸在王凝之的胸口! 顿时,王凝之‘哇’的一声,口里鲜血喷出,崔老三抬起头,只看见一阵血雾,和那张不甚清晰的脸,一挥衣袖,将血雾打散,又是一掌! 王凝之被这一掌,打的再次口吐鲜血,整个人摔下一楼大厅! 正要趁势跃下,击毙这个恶贼,崔老三却在踏地的时候,感觉到大腿上剧烈的疼痛,低头一看,一根几乎有正常三四根那么粗的钢针,就钉在自己腿上,怒从心起:“什么时候?” “嘿嘿,咳,咳,就在你挥手架开鲜血的时候。”楼下一个有气无力的声音响起。 王凝之躺在一张桌子边,额头上满是汗水,随着说话,嘴里还时不时流出血来,只觉得有些天旋地转,果然,小聪明还是不能和硬实力比。 缓缓走下楼,崔老三也不好过,手上,腿上都被针刺入,麻痹感越来越压不住,这时候他也明白了,这小子根本就没有什么厉害毒药,不过是些麻药! 手上拎着刀子,鲜血从刀把上一滴滴落下,崔老三的脸在黑暗中若隐若现,狰狞又凶狠。 “小子,今天,我要把你一点点剁碎了喂狗!” 有一点风声,一刀挥过去,清脆的碰撞声,然后是砸在地上,碎开的碗,里头的酒香散了出来,崔老三‘嘿嘿’一声笑,“怎么,没针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循着刚才的声音方向,崔老三缓缓说道:“等下,我不会急着杀你,我要找到火,重新把这里点亮,好好看看你的脸!” “不必费心了。”角落里,王凝之有气无力地回了一句,掏出火折子,拼尽全力地吹了口气。 ‘咻’的轻轻一声,火焰亮起。 整个世界重新拥有了一丝丝光明。 而这一刻,火光也照亮了王凝之惨白的脸,嘴角的血一直流进黑色的袍子里。 崔老三就在他前面,相隔了几张桌子,两人默默地对视着,打量着对方的样子。 “嘿嘿,王蓝田,你挺有意思的,只可惜今儿,我是不能留你了。”崔老三认认真真地记住了王凝之的脸。 手里拎着刀子,崔老三就要往前。 “公子!”一个凄厉的喊声在二楼上响起。 从王凝之最开始,到了徐婉的房里,来不及多说,只是划开她手上的绳子,吩咐了一声藏好,吹灭了灯,就再也没出现过。 知道自己是个累赘,徐婉一直趴在床下,一声都不敢吭,只是静静地听着外头的声音。 直到听见王凝之吐血时那‘哇’的一声和摔下楼的声音,她才忍不住,爬了出来,又怕发出声音,脱了鞋,要站起来却因为被捆了一天,腿软,试了好多次,总算是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沿着黑暗的走廊一点点向前。 而大厅里的声音也都听得一清二楚。 在看见那处亮光的时候,她也看见了王凝之的样子,终于叫出了声。 “哦?呵呵,原来是你的野男人,难怪了,这么拼命,我就说嘛。”崔老三盯着花容失色的徐婉看了会儿,终于明白一个武功平平的小贼,是凭什么敢来翠微镇了。 “你好好看着,我是怎么把他的脑袋切下来的!” “从二楼跳出去,别回头,找有福,让他回家。”王凝之露出一个微笑。 “嗯?”崔老三转过头来,却瞬间瞪大了眼睛! 就在自己看着徐婉,想着等下要怎么折磨这两人的时候,王凝之居然丢出去好几个火折子! 整个大厅里,满地都是酒水! ‘轰!’的一声,遍地都是火光,熊熊火焰沿着酒水,几乎在一瞬间点燃了所有的桌椅,那些已经死去的人,也被火焰覆盖了全身,而他和王凝之中间的桌子,也被大火遮盖,王凝之的脸,就在火焰后头,若隐若现,带着一丝嘲讽的笑容。 “崔老三,你可不配杀我!” 随着这句话,王凝之手里最后一个火折子也落在地上,火焰瞬间上染上了他的身体。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惊恐在心头蔓延,这样的大火,自己再不走,就要和他一起被活活烧死! “该死的!”崔老三又骂一声,打算转头逃走,却想起大厅的窗户和门都被封死,布满钢针,转身要上楼,一脚踩进火里,‘哎呦’一声,脚下又被刺入几根钢针!大腿上的麻药,让自己几乎抬不起脚!又如何上得了二楼,再走到窗户边? 求生无望,转头看向王凝之,只见他一身的黑衣已经被打的破破烂烂,躺在废墟中,只剩下胸口还在微微起伏,那充盈着火光的眼睛里,满是嘲讽。 恶鬼一样的声音从崔老三喉咙里发出,通红的眼里倒映着熊熊火光,俱是杀意!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刀,扑了过去! “我杀了你!” 王凝之微微一笑,想要再说点什么,一张嘴,却只是不住地流出血来。 徐婉撕心裂肺的尖叫声响彻整个大厅! 大脑一阵空白,剧烈的疼痛和大量失血,让王凝之已经精神恍惚,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向自己扑来的,已经宛若疯狂的崔老三。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王凝之仿佛看见了一个绝美的白色身影,在轰然的碎裂声中,击穿了屋顶,自天而降,手里长剑泠泠作响! 熊熊烈焰之中,她如天仙般落下,炽热的气浪掀起她垂落在侧的长发,火光闪耀,露出一张倾世的侧颜! 第三十五章 今日与君歌一曲 不可能! 这绝对不可能! 皱着眉头,王凝之已经在床上躺了两天了,虽然身上还是阵阵作痛,不过精神头却不错。 怎么会是她呢? 是自己的幻觉吗? “公子,醒来了?” 门被推开,徐有福端着饭菜进来,瞧了一眼王凝之,乐呵呵地开始布置桌子。饭菜的清香飘扬开,阳光伴着温暖的春风,让整个屋子都变得明媚起来。 “好啦,有福,我能自己吃了。”抬起手来,王凝之拿起筷子,很不满,“我可是伤员,病人!怎么每天就这些啊,有福,今儿下午,你一定要去帮我弄只鸡,后山养的那些就不错,给我烤了吃。” “公子,我可不敢,那可是山长家里的,你是想让我被赶出书院啊,到时候回了家,我可是要被夫人责罚的。” “这样,咱们一人一半嘛,一起吃。”王凝之孜孜不倦地诱惑着。 “不可能,想都别想,等你过两天能下床了,自己去抓!”徐有福毫不留情。 “哎呦,那天被打下楼,腿都砸伤了,且要养着呢,王兰昨儿不是说了,起码一个月嘛。你忍心让我每天就这么青菜馒头?” “忍心啊,我早上去钱塘,徐婉姑娘也说了,你最近身体不行,多食清淡才好,不然你遭不住那些大鱼大肉的。” “你居然?”王凝之瞪大了眼睛,“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你作为我的兄弟,居然在我生死之间,还想着小丫?” “公子!”徐有福难得认真,“那天要不是小丫及时来汇报,你可就死了!” “我呸!我还不是为了去救她家小姐?”王凝之怒火冲天。 “她家小姐,是她家小姐,小丫是小丫,你是为了和徐姑娘的交情才去的,又不是为了小丫。所以,是你救了徐姑娘,小丫救了你,我当然要代表你去慰问了。”徐有福一板一眼地掰扯。 王凝之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很想把筷子丢出去表达愤怒,又肚子很饿,只能猛扒饭来安慰自己。 拿起小茶壶来,一口气抽干,趁着徐有福把床上的小桌子抬走,王凝之第无数次问道:“那天,真的是你来救我的?” “当然啊,”徐有福头也不回,一边收拾,一边回答:“那天我正要去山下找你,在山门口遇到小丫,听完就让她上山找山长,然后我买了匹马就追上去了。” “等到了以后,那客栈已经被火烧成一片了,半个天空都烧红了,我一个帅气的回旋一脚,把门踢开,就把你和徐婉姑娘拉出来了。” “不是,你等等,你怎么每次回答,都是不一样的答案?”王凝之皱起眉,很不爽地盯着徐有福: “昨天你还说是用石头把门砸开的!” “啊,呵呵,这都不重要。”徐有福回过头,尴尬地挠挠头,试图蒙混过关。 “你给我老老实实说。”王凝之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 “哎呦,公子,”徐有福耸了耸肩,“好啦,我说就是了,其实那天我半夜过去,房子已经烧的坍塌了许多,门早就烂在地上了,我是在外头,就看见徐婉姑娘正扶着你,从火堆里往外头跑呢。” “不过那天你们也是真狼狈,徐姑娘还好,你半个人都被烧红了,要不是王兰姑娘的药膏灵敏,怕是你浑身上下,没几块好皮了。” “那你还给我搞出来这么多版本?上回不是还说,是你把那个崔老三给杀了的?”王凝之怒火中烧。 “我就是为了给这个传奇故事,多加点材料嘛,”徐有福最近没少听说书,也很想参与。 王凝之扶额,“所以,你是在给自己加戏?” “嘿嘿,公子,你觉得哪个版本比较好?我也打算写本书了,就写这个故事,然后拿去卖给徐姑娘,或者跟她合作分红,你听我说啊,我是这么计划的……” 王凝之挥挥手,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有福啊,这个不着急,你先告诉我当时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就这样啊,我过去了,房子已经烧了,那个崔老三就趴在地上,都快烧糊了,徐姑娘使劲儿拽着你,往外头拉,没别的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那我记忆里那个白衣女子?”王凝之迟疑着说道。 徐有福摆摆手,“公子,我穿的是灰色的衣服,徐婉姑娘穿的也是灰色的,没有白色,不过王兰姑娘也说了,当时毕竟火势那么大,光亮很强烈,你又神志不清了,估摸着是眼花了,要不记错了,也有可能是你回来昏迷了那么久,自己做的梦。” “公子,咱好好休养,脑袋坏了也不怕,实在不行,过几天我用小车推着你下山找郎中。要不咱回山阴去找,你可千万别丧失了信心,能治好的……” “滚!” 从善如流的徐有福,施施然端起餐盘,就出了屋子,还没忘了给王凝之续上茶水,出了门,转身的时候,悄悄看了一眼里头茫然的王凝之,喊了一声:“公子,我晚点儿再来,你要是想去茅房……” “快滚!” 徐有福放心地离开。 走出小院,徐有福的表情马上变了,一脸苦相,朝着站在不远处的几人走去。 小山路边上,一排粗壮繁茂的柳树,苍翠怡人,风轻轻吹过,柳条微微颤抖着,就像卷起的碧绿珠帘。 而在柳条舞动之间,白色的柳絮如鹅毛般随风而起,自柳树上升腾起来,飘向四方,一眼看去,它们就像这春夏之交的精灵,从小青峰上,洒向大地,远方的田野纵横交错,清澈碧绿的水自河道而过,通向钱塘,城市就仿佛鲜活明丽的一张画卷,被摊开来,呈现在这个世界。 哼着歌儿的王兰,情绪很不错,还有心思回答谢玄那些有的没的。 “姑娘啊,我是真顶不住了,公子这两天清醒的时间长了,人也恢复精神了,今儿已经开始挑刺了,”徐有福苦着脸走过来。 王兰猛地回过头来,“不会露馅了?” “那倒是没有,我瞎胡混过去了,可是……” “你真笨啊,我不是都教给你了嘛!”谢玄听的皱起眉,虽然是个小孩,却叉着腰,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哎呦,公子啊,你确定谢姑娘是这么教给你的?什么长啸一声,一拳打碎了墙壁?”徐有福吐槽了一句。 王兰闻言,顿时不满地看过去,谢玄吐吐舌头,“我这不是觉得应该修饰一下吗?” “唉,”王兰叹了口气,“等你姐姐身子好了,看她怎么修理你!” 谢玄马上站直了身子,一副讨好的笑容,像一条小狗似的试图引起王兰的同情心。 “姑娘,谢姑娘好些了吗?解药有用吗?”徐有福问道。 “毒已经解了,不是我说啊,你家公子平时都是在研究些什么啊,毒性倒是不大,各种乱七八糟的瞎搭配,你偷出来的解药都有十几种。” 王兰不满地瞪着徐有福,作为一个悬壶济世的大夫,对于这种下毒行为,她向来是排斥的。 徐有福耸了耸肩,翻个白眼,我就是个仆人,你可是他妹子,自己兄长这么奇葩,怪我? 似乎感受到他的情绪,王兰俏脸一红,跺了跺脚,“算了,等他好了,我去找他谈!” “有福,记住了,这是谢姑娘吩咐的,绝对不能让你家公子知道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不管你怎么撒谎,反正完成任务!” “是。” 离开了王凝之住的小院,王兰提着草药,回到山上,径直去了客房,站在门口:“谢姐姐,我能进来吗?” “进来,门没关。”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轻轻推开门,王兰走了进去。 小小的屋子里,干净素雅,只有墙壁上挂着几幅字,字迹或飘逸,或朴素,或灵动,或沉稳。 一张桌子就在窗户边,上头摆着一小坛花。 谢道韫就坐在床边,一袭单薄的白衣,手里拿着一卷书,手指轻轻地点着书页,可是袖子边上的手腕,却缠着一点布,还有淡淡的药味从中散发出来。 而她白皙的脖颈,也缠着些丝布,只不过她本身皮肤极白,乍一看上去,仿佛那些丝,只是领口一样。 “谢姐姐,明日的草药准备好了,你记得要换上。”王兰放下手里的篮子,给自己倒了杯茶。 “多谢妹妹。”谢道韫微微一笑,嘴唇也有些发白,不过她的眼眸,还是一往既往的明亮。 “我刚从书院里来,兄长已经清醒多了,今儿还食欲不错,还怂恿着徐有福去后山偷鸡。”王兰笑着开口。 谢道韫低下头,轻轻一声笑,“还真是没心没肺。” “姐姐,你为什么要瞒着他呢?这次你为了救他,又烧伤,又中毒的,更别说那些毒针还是他的,怎么……” 王兰喝了好几口茶,还是忍不住开口了。 闻言,谢道韫瞧了她一眼,反问:“你觉得,要是你兄长知道了,会有什么反应?” 王兰很仔细,很认真地想了一会儿,有点儿不确定,慢慢回答:“想不出来,兄长做事儿一向天马行空,不过肯定会想法子答谢你就是了。” “对,那你还觉得我该告诉他吗?这臭小子一向看我不顺眼,”说到这里,谢道韫声音明显有点不爽,“要是他知道了,还保不齐会想出什么稀奇古怪的办法来示好,到时候反而成了我的烦恼。” “就比如,他知道我喜欢看花,所以就把山上的花都给摘下来,摆在我屋外,两天时间,全都干了死了,然后山上也变得光秃秃,你觉得是好事吗?” 讲道理,王兰很想说不会这样的,但是又实在不敢打包票,只能尴尬地又喝了口茶,在心底吐槽几句,怎么这个兄长,就这么不着调? “可是,你父亲都来信了,再有半个月你就离开了,难不成永远都瞒着他啊?” “瞒着,”谢道韫口气直决,“就是因为快要走了,我可不想再给他费心了,烦得很。” “对了,谢玄呢?” “跟着徐有福下山去了,有福打算去钱塘买只烧鸡给兄长,省的他惦记我家的,好像还要去徐婉那里玩。还请了我家刘大爷去兄长那里候着了,不过刘大爷也不乐意去,兄长那张嘴,实在是吵闹。”王兰哭笑不得。 “哼,有其主必有其仆,主仆俩,就没个好东西!”谢道韫不知想起什么,突然恼恨地骂了一句。 王兰眨眨眼,摸不着头脑。 …… 柳絮纷飞的时节,钱塘的天空里,时不时也有几只晚放的风筝在轻轻飘着。 鸣翠楼里,随着老先生那一句‘欲知后事如何’响起,场面又一次热烈起来,不过这次大家都是在笑着骂上两句,怪他又吊人胃口。 而老先生不以为意,笑呵呵地拱拱手,还和几个相熟的约着等下街边品茶下棋。 “有福大哥。”小丫抱着已经编织好的花样,从后头走了过来,笑吟吟地坐在徐有福旁边,和谢玄大眼瞪小眼。 看了会儿,小丫一边和徐有福聊着,一边从身边的小包裹里,取出颗糖来,递给谢玄,谁知道谢玄不屑一顾:“我又不是小孩,吃这个作甚?” “真不吃呀?这可是我清晨起来,去排队买到的,这几天钱塘来了个庐陵那边的果商,这是他家自己做的,美味得很噢。” 说着,小丫轻轻撕开包着糖果的彩纸,把一颗碧绿色的糖塞进嘴里,顿时就幸福地眯起了眼睛。 “呀,真甜!” 看着一边谢玄都快流口水了,还是在装模作样地假装研究着自己的指甲,小丫和徐有福对视一眼,偷笑两声。 “小丫,把糖果都拿出来,谢公子,你帮我带些回去给王公子。”徐婉抱着琴,走了过来,恰好看见这一幕,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小丫,开口吩咐。 小丫闻言‘噢’了一声,不情不愿地掏出一个小包来,里头都是色彩缤纷的糖果,递给了谢玄。 谢玄眼睛亮亮的,第一次发现这个大姐姐似乎也不错,让自己来带,要比徐有福强多了,最起码这些糖果也没个数,自己路上偷吃两颗,肯定是不会被人发现的。 “有福,公子今日如何了?” 徐婉当然明白谢玄的那点小心思,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开始问起王凝之的情况。 “精神好多啦,吵着要吃鸡,我这不是下山来买烧鸡了么,要是晚上他吃不到,估计就要连夜去偷山长家的了。”徐有福悲叹一声,又说道:“徐姑娘,你不是说打算去看他吗?” “嗯,过些天,最近比较忙。”徐婉只是笑笑,轻轻端起茶杯,却在翻滚的茶水中,仿佛又看见了那个早晨,天边的火烧云。 三日前,清晨,明亮的朝阳驱散了夜的阴霾,柔和的清风轻轻滑过,让奔波了一晚的徐婉,终于轻松了一点。 抬起手臂,用剩下的半截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等反应过来衣袖已经焦黑,忍不住无声笑笑,看了一眼身边靠在树上,衣衫破烂,形如乞丐,昏迷不醒的王凝之,她又把目光转向河边打水的那个身影。 昨夜,谢道韫将她和王凝之带了出来,为了避免山上来人,连夜奔逃,可是大火已经将旁边的马儿惊跑,于是,谢道韫背着王凝之,整整走了一夜。很难想象,她那么清瘦的一个人,居然有这样的力量。 虽然自己也很想帮忙,可是实在背不起来王凝之,只能在路上搀扶着谢道韫,一同行走。 “这件事情不要告诉他。” 恍惚间,水壶到了面前,徐婉笑了笑,抿了抿干枯的嘴唇,接过来喝了一大口,这才问:“为什么?他不是一向与你不和么?这次以后,他再也不敢跟你放肆了。” “哼,我不稀罕他的感激。” 谢道韫的衣服也有些破烂了,只能撕开王凝之的衣服,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只不过她露在外头的手臂,已经被火烧的发红,甚至还有些地方都发黑了。 而她的手指,也有几个水疱,甚至还有几个地方在流血,看那样子,是针! “你?” “嗯?”谢道韫皱了皱眉,顺着徐婉的目光看过去,‘哼’了一声,“本来要推门窗的,谁知道推不开,手探进去反而有毒针,逼得我爬墙上房。” 说到这里,还瞪了一眼那边人事不省的王凝之,没好气地鄙夷着:“怎么不干脆死了算了!” 徐婉只是笑笑,眼神却有些莫名,问道:“那我该怎么说呢?” “我会编个故事,告诉徐有福,让他来跟你讲,先把这个死人弄回去,免得治疗不及时,还真死了,那我就白费力气了。” 望了望城门,已经打开了,谢道韫走上前,恶狠狠地掰开王凝之的嘴,灌了点水进去,又把水壶递给徐婉,“擦擦,脸上都是灰。” 等到徐婉大略洗了洗脸,两人对视一眼,谢道韫走到树边,揪住王凝之的领子,手段粗暴地把他拽起来,徐婉帮着又一次把他扶到谢道韫背上。 谢道韫的身子明显矮了几分,也不再挺立,只是闷闷说道:“走,趁着这会儿人少,赶紧入城,不然还要被人围观。” 徐婉点点头,扶着王凝之的身躯,跟在谢道韫的身后,往城里走去,看着眼前那个明显已经体力不支,却一声不吭的身影,嘴唇轻轻启合,无声: “你不稀罕他的感激,是稀罕什么呢?” 第三十六章 请君为我倾耳听 “子曰:‘见贤思齐焉,见不贤而内自省也。’” 课堂上,陈夫子手持书卷,缓缓踱着步子,声音庄严而秉直,一边看着学子们摇头晃脑地朗诵,一边感受着清风拂过脸颊的清凉,心情大好。 最近的小青峰上,那真是一派祥和,天气暖和而清爽,学子们也渐入佳境,就连授课,都变得如往年般轻松愉悦。 看了一眼那边空着的课桌,就更是神清气爽。 那臭小子,终于是受了伤,不能来上课了,作为书院里德高望重的夫子,陈子俊当然是要和其他夫子们一起去看望的,毕竟,人家也是山长的亲戚,怎么着也要给山长这个面子的。 但是,一想到一张脸,就让人不开心,都受了伤,还不消停,靠在床头,一副洋洋得意的鬼样子,给夫子们吹嘘他是如何七进七出,大杀贼寇的。 和其他夫子们聚精会神地被吸引不同,对于王凝之这臭小子的话,陈子俊表示自己一个字都不会信。 开什么玩笑,那天演武会,自己又不是没看见,这小子耍阴谋诡计,被谢道韫吊打。 虽然平日里陈子俊也不是多看好一个谢道韫,毕竟一个小姑娘,凭什么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书院课堂上? 但是,只要她能殴打王凝之,那就是好事!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居是邦也,事其大夫之贤者,友其士之仁者。’” 记得王兰说那小子的腿砸得严重,估计是要在床上躺几个月了,下不了地的,嘿嘿,好日子且长着呢。 果然,子会帮自己教训这种不懂得尊师重道的坏学生! “子曰:‘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小院儿里,王凝之被放在椅子上,也是这样一本正经地在教育着徐有福。 而徐有福一脸无奈,正蹲在地上,加固着应王凝之要求,从山下买来的轮椅。 “这轮椅,也太不舒服了!” 在最开始的激动过去以后,王凝之马上发挥起了自己纨绔公子对生活的高要求,在床上写写画画了一阵儿,就让徐有福开始了浩浩荡荡的改造运动。 “公子,就算有了小车,你也不能下山,这可是王兰姑娘吩咐过的!”徐有福一边把毯子铺上去,一边试了试刚搭上去的小篷子。 轻轻一拉,小篷子就出现在上头,正好能挡住阳光,而推开的话,又会收回背后,徐有福满意地点点头,刚想夸一句自家公子,总是能想出些享受的好法子来,就看见他的目光已经落在山下,急忙警告。 王凝之哼唧一声,不满地瞪了一眼:“我又没说要下山,看看都不行?” “行,肯定行。”徐有福心里鄙夷,你刚才明明就是一副要下山的样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对王兰心生感激,也只有她,才能让王凝之听话,尤其是在王兰煞有其事地介绍了一番不好好休养,以后会变成一个瘸子的可能性,有效地让王凝之乖巧了许多。 “哈哈,这都十几天没去上课了,估计陈夫子想我想的都睡不着觉,再玩两天,就去课堂里,让大家看看我的风采。” 王凝之也是有些期待的,这段时间窝在房里,虽然有不少同窗或者真情,或者假意地来看望了自己,可毕竟不够有趣儿。 尤其是梁山伯,几乎过两天就要来一次,然后非常‘贴心’地带着自己的笔记,要给王凝之补课,顺便还要分享一下他的学习心得。 这就让王凝之非常暴躁了,强忍着要把他丢出门的冲动就算了,自己还行动不便,无法离开,所以,轮椅的重要性就很突出了。 “公子,来试试。”把王凝之放上去,徐有福推着他走了几步,有点疑惑:“你不试试自己摇杆移动吗?” “别闹,我都受伤了,你好意思让我自己费劲儿?” “公子,”徐有福犹豫了一下,“谢姑娘明儿就走了,你不送送吗?” “送她干嘛?谢过她不杀之恩?不过说起来也是挺奇怪啊,我就在山上,也跑不了,谢道韫居然不来找我报复,就连上门奚落一下都没有。” “呵呵,王姑娘不是说了吗,谢姑娘最近在忙着研究山长的收藏的书画,都不下山来。” “嗯,祝英台也说最近都没看见她,”王凝之皱起眉,突然问道:“她不会是在搞什么阴谋?打算离开之前给我来个大的?” 徐有福翻了个白眼,“公子,你还是去收拾一下最近写出来的故事,一会儿徐婉姑娘就来看你了。” “唉,公子的身子,写字的命。”王凝之叹了口气,“把书稿取出来,我在院儿里整理,好容易出来了,我可不想回去,闷死了。” “兄长,今天感觉怎么样?”门外,王兰拎着草药,瞧见王凝之坐在院子里,笑嘻嘻地走进来。 “哼,强壮如牛,要不是你不让我下地,我早就去课堂了。”王凝之闭目养神,像个小老头一样坐在树荫下。 “胡说,”王兰表示自己才不会上当,“你就算去了课堂,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要不就是气陈夫子,还是别去给人家添乱了。” “你懂什么,我们那是学术交流,是君子和而不同!”王凝之嘴硬,睁开眼瞧了瞧,“你怎么每天都下山拿药,山上有人病了?” “最近这几种药都便宜,还都是当季的,存一点。”王兰解释一声,就瞧见徐有福拿出来一盒白纸,凑上去一看,顿时起了兴致:“是新的故事吗?给我看看!” “看什么!回头去鸣翠楼听!别给我搞乱了!”王凝之一把拍开她的小手。 王兰不满地嘟着嘴,“喂,你可别忘了,可是我把你救回来的!要不是我,你现在都该入土了!” “哼,能者多劳,这还用人说吗?”王凝之完全不领情,气的王兰牙痒痒,正要说话,却看见外头两人进来,是笑吟吟的徐婉和小丫。 “徐婉姐姐!”王兰凑了上去,最近她常跟着王迁之去听书,也算是混熟了。 徐婉笑着和王兰打招呼,眼睛却一直都在王凝之身上盯着,那一晚之后,两人就再没见过,这时候看到他精神很好,才算是放了心。 这段日子,徐婉也不是第一次想要上山了,却总是在犹豫,不过听说谢道韫就要离开钱塘,无论如何,自己也该登门道谢才是。 给王兰使了个眼色,徐婉抬了抬手里的篮子,说道:“公子,一会儿我下山来,再跟你聊天。” “你要干嘛去?”王凝之觉得自己受到了不公正待遇,自己冒险去救了你不说,这么久才来看望就算了,一进门就要走? “我答应了山长,给他带了些钱塘出的新茶,先给他送上去,也要感谢一下山长对我和小丫的照顾。” 徐婉答了一句,便和王兰一起往外头走着,“对了,我让小丫给你带了甜酒,你尝尝。” 王凝之左右瞧瞧,自己这就成孤家寡人了吗? 王兰和徐婉已经离开,小丫和徐有福在台阶上坐着,就自己还在努力工作? 想到这里,王凝之盖上盒子,很无耻且故意打断了那边的悄悄话,“有福,去把桌子搬过来,小丫,拿出甜酒来,咱们喝!” “不等小姐啊?”小丫转过头。 “又喝不完,小气劲儿的!” 小丫不情不愿地走过来,拿出酒壶来,倒了几杯,王凝之看了一眼,怎么自己比徐有福的,少那么些? 看到徐有福傻乎乎笑着,王凝之不满地哼唧着,“徐有福,这顿酒你请。” “啊?为啥?”徐有福摸不着头脑。 “哼,要不是你那天救援不及时,我怎么会受伤?” 还没等徐有福说话,小丫就怒了,护在前头:“你这个人……” “你什么你!”王凝之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我还没说你呢,那么久了,才找到人来救我,说你腿短跑得慢都是好听的,蜗牛爬!” 看着小丫瞪大的眼睛,和涨红的脸颊,王凝之脸上一片不屑,心里笑开了花,叫你们不关心我!喝口酒都要区别对待! “你才蜗牛爬!我没用半个时辰,就到了青秀街,找到人来救你了,怎么慢了!”小丫怒火中烧,要不是看他还躺在轮椅上,说什么也要踹他一脚! “呵呵,蜗牛都不见得是那种好蜗牛……” 王凝之毫不客气地嘲讽着,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 “公子?”徐有福乐呵呵地看着他们吵架,自己喝着甜酒,却发现没声音了,抬起头看,发现王凝之愣在那里,一言不发,不由得有些着急,不会是真的把脑子打坏了? “徐有福。” 王凝之抬眼看过去,脸色平静,淡淡开口。 “公子?”徐有福下意识就站了起来,王凝之是很少这样叫自己的,平日里都是‘有福,有福’之类的,而且小丫虽然不明白,可他是很熟悉王凝之的,看得出来,这是真的生气了。 “我问你,”王凝之的声音很冷漠,虽然没有什么动作,却让这个平乐祥和的气氛为之一滞,“是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敢对我撒谎的,你还是王家的人么?” “公子!”徐有福‘扑通’一声跪下,小心翼翼地回答:“我没……” 王凝之靠在椅背上,居高临下,“说,那天夜里,究竟是怎么回事?” “啊?那天晚上,就是我说的……” ‘砰!’的一声,王凝之手砸在桌子上,震得酒壶掉了下去,“还敢撒谎?你不是说,你是在山门口遇见的小丫吗?” 小丫站在旁边,不知所措,傻傻地看着这两人,还不清楚怎么就突然变成这样了。 徐有福却脸色惨白,心里痛斥着谢玄,都怪他弄出那么多版本来,自己哪儿记得清楚? 现在回想起来,谢道韫给出的最初版本里,确实是尽可能还愿了当时的情况。 那日,小丫还没到山门,就在街上遇见正和谢玄在外头逛街,顺便找王凝之寻仇的谢道韫。 听完小丫的话,谢道韫就让她带着谢玄上山,自己去救人了。 “几次三番地骗我,还加戏,呵呵,”王凝之的笑声很渗人,冷冷地看着徐有福,“还不说实话!” 从第一次听徐有福说那是自己的幻觉,王凝之就觉得很不对劲,可是那几天精神头实在不好,每天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的,有时候自己都搞混了。 可是就算徐有福再怎么想给自己加戏,也不至于在这里加,不过是见了面,传句话,又不是去和崔老三火拼,加什么戏? 这小子在骗自己! “你,他……”小丫刚开口,就看见了王凝之的目光,顿时一个哆嗦闭了嘴,这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虽然平日里爱玩爱闹,和自己也是常常吵架打闹,可他毕竟位高门公子啊! “公子,我……”徐有福犹豫着开口,却被王凝之直接打断。 “算了,你去房里拿上盘缠,现在就回家去,请夫人责罚,在我回家之前,不许离开山阴!” “公子,别,我说!”徐有福这下是彻底慌了,急忙开口:“那晚其实……” 山上,客房里,徐婉就坐在桌边,笑着举起手里的小篮子,“这是今年的新茶,我有喝过,非常鲜香,涩味不重。” “谢谢。”谢道韫微微一笑,看了她几眼,“都好了?” “嗯,王姑娘妙手仁心,我只是敷了几天药,烧的疤痕就都消散了。” “那是,”王兰在旁边笑眯眯地,“我可是有名的大夫,你们两可要记得,都欠我一个人情哦。” “好,记下了,你什么时候到会稽来,陈郡谢氏必扫榻相迎。”谢道韫笑着打趣儿,三人都笑了起来。 等徐婉下山来,回到王凝之的小院里,却看见里头三人的气氛有点古怪。 王凝之就坐在轮椅上,皱着眉,不知在想什么,而徐有福则垂着手,默默地看在那里,就像那些小孩读书时不用功,被先生罚站。 而小丫溜着墙根,时不时看了一眼两人,又不敢做声。 好容易看见徐婉,小丫顿时小跑几步过来,趴在她耳边低语,听完之后,徐婉笑了笑,走进院子里。 “公子。”微微躬身,行了一礼。 闻言,王凝之回过头来,‘嗯’了一声,“坐。” 看到徐有福可怜巴巴的样子,和小丫不住地给自己使眼色,徐婉微微一笑,让小丫去屋里取了茶来,亲自给王凝之倒了杯茶,“公子。” 接过茶,王凝之把一边放着的盒子递给了徐婉,“这是三侠五义后头的故事,你看看。” “好,”徐婉接了过来,“公子,在烦恼什么?” “还不是欠了人情的事。”王凝之幽幽一叹。 徐婉轻轻一笑,声音很轻,“这不算烦恼。” “嗯?”王凝之抬起头,有些不解,看过去。 阳光自天上而来,透过着茂密而苍翠的柳树,在柳条之间跳跃,让这些柳叶更是绿的透亮,几缕光从缝隙间穿过,落在徐婉的脸上。 斑驳树荫下,她笑得真诚而淡雅。 “既然有人帮助了自己,那就该去道声谢,可以迟一点,像我一样。” 王凝之眯了眯眼,这才明白,刚才徐婉是去找谢道韫了,手指在茶碗上无意识地摩挲着,犹豫了一下,“她怎么样?” “当时也被火烧的不轻,不过有王兰姑娘在,这些都好说,现在已经大好了。”徐婉很轻松地回答。 “那就好,”王凝之往后边一靠,有些犯难,“你觉得我该去是吗?” “嗯。” “可她不愿意让我知道。” “可你已经知道了。” 徐婉站了起来,手里捧着盒子,“我要早些下山去了,公子不妨好好想想,有些事儿,错过了,可不会有第二次机会。” 说完,徐婉也不等回答,招招手,便带着小丫出了院子,走在路上,看着柳絮轻轻地从天空飘过,无端叹了口气。 “小姐,咱们就这么走了?有福大哥还在墙根儿站着呢!”小丫扁着嘴,一步三回头。 “放心,他们自小就一起长大,不会真惩罚的,不过我们在那里,徐有福抹不开面子去求个饶,反而不好。” 闻言,小丫勉强点了点头,同时在心里悄悄骂了两句王凝之,这才跟着徐婉下山去了。 “杵在那儿干嘛?过来!” 王凝之想了好久,也没有个好法子,心情郁闷,瞥见徐有福,骂了一句。 “公子,嘿嘿,”徐有福如蒙大赦,急忙狗腿地凑过来,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 “谢道韫姐弟两明儿就走了?” “对。” “你说说,她不想让我知道,那就是不让我去道谢,可我既然知道了,就该有所表示,要怎么做?” 徐有福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诚恳地说道:“公子,可以换个方式。” “嗯?”王凝之转过头来,倒是没想到徐有福还真有法子? “上次,我答应了小丫去买西街的糕饼,然后忘了,去的半路才想起来,那时候人家早卖完了,所以我就急中生智,灵光一闪,去买了青秀街上新下的果子,拿过去说是给她尝个鲜,小丫也挺高兴的。” “什么鬼东西,乱七八糟!”王凝之批评一句,刚要继续说,却眼前一亮。 …… 清晨,小青峰下。 露水尚未被阳光淹没,花儿在路边轻轻摇曳,柔白色的柳絮落在缤纷的花朵上,更是美丽几分。 晚春时节的早晨,整条路都有一种静谧而清新的味道。 “姐姐,你躲在马车里做什么,外头天气正好,不出来溜溜腿儿,中午可就热了。”谢玄坐在马车前头,手里握着缰绳,一边冲着里头说,自从接到父亲的信,谢道韫就一直兴致不高。 “谢玄,你喜欢这儿么?”里头答非所问。 “喜欢啊,书院里大家都又很有趣儿,当然,最有趣儿的是王蓝田,上次我……” 谢玄说起自己捉弄人的经历,就马上有了兴致,滔滔不绝地讲了个故事,这才叹了口气,“可惜这一走,怕是就再回不来咯,多亏我昨儿去鸣翠楼把后半段给听完了,不然要亏死!” “又有什么故事了?”里头的声音似乎有了些波动,喜欢那些故事的,可不只是谢玄一个。 “香玉和绛雪呀,很好听的,我给你讲,说是崂山下清宫里,有一株两丈高的耐冬树,树干粗壮得几个人合抱才能围过来;还有一株牡丹,也有一丈多高,花开时节,绚丽夺目,宛如一团锦绣……” 谢玄的声音突然停了。 “怎么了?”里头问了一声,却没得到回应,谢道韫皱了皱眉,一只手刚抓到帘子要掀开,就听见山上的声音传来。 声音不大,曲调也很古怪,却仿佛融入这山间的晨风里,悠扬传来。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 欲问行人去那边? 眉眼盈盈处。 才始送春归,又送君归去。 若到江南赶上春,千万和春住。 歌声漫漫,就像那丝丝缕缕的春雨,轻轻漫过大地,与前头马儿‘哒哒’的蹄声恰恰融于一体。 谢玄拔长了脖子,望着山上,只见不远处山坡上的凉亭里,徐有福站在轮椅后头,笑呵呵地跟自己挥手,而在他身边,王兰笑意盈盈。 轮椅上,一袭白色长袍,嘴角带着一点微笑,因最近受伤而显得有些瘦弱,苍白的王凝之,轻轻点头致意。 而车窗上,帘子被轻轻掀开一角,恰好一股轻风拂过,几片柳絮顺着缝隙钻进车厢,“走。” “姐,我还是头一回听这种音调呢?”谢玄驾着车,往前奔去。 “哼,不伦不类。” 后头的声音又一次回归平静,却似乎多了些什么。 第三十七章 王蓝田的一天 “子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陈子俊这两天心情很不好,就像这入夏的几场雨,又急又乱。 入夏之后,雨水渐渐多了起来,虽然不像春天时那场暴雨,但是丝丝绵绵的雨,让钱塘变得闷热许多。 就连小青峰上也是如此,学堂外头,摆放着一排的伞,里面的学子们,一边朗诵,一边听着外头淅淅沥沥的雨声。 晦暗的天空,焦躁的夏天,让人昏昏欲睡,学子们也很没精神,就连摇头都无精打采。 雨水滴滴答答地从屋顶落下,课堂边缘的地方,都被水打湿了,于是学子们都比平日里坐的靠近了许多。 除了一个人。 王蓝田藏在课堂的最边缘,手里的书捧得老高,时不时露出一双小眼睛,偷偷瞄着。 虽然声音混迹在一群人之中,显得还算正常,可是喉结不自觉地颤抖着,这个夏雨连绵的季节里,只有他精神抖擞。 原因也很简单,一会儿就要课堂休息了。 因为下雨,所以最近的课间休息,大家都不在山上转悠,而是坐在一起聊天,或者下下棋之类的。 而坐在荀巨伯旁边,正在写写画画的那个人,就是最大的麻烦。 王蓝田是真没想到,雨水居然和王凝之一起到了课堂上。 从第一天被王凝之抓过去分享写故事心得,顺便打了会儿牌,王蓝田就给自己准备了雨伞,一到课间休息,就迅速溜走。 可惜的是,虽然是夏天了,可是人在雨中,冷还是有点冷的,总不能穿上冬天的衣服来。 于是,学子们,连续好几天了,都能看到那个一到课间就冲出去,在远方小山坡上,撑着一把伞,在雨中静立的孤傲的背影。 随着休息时间的到来,祝英台第一个冲到王凝之身边,好奇地研究着他轮椅侧面装备的小玩意儿。 “离我远点!”王凝之不爽地把她脑袋推开,这丫头,怪不得三年都没人发现,就这疯疯癫癫的性格,谁顶得住? 尤其是最近,在山上住了几个月下来,祝英台明显懒得伪装了,本性暴露无遗,上次王凝之甚至看见她跟同学们大肆吹嘘自己在蹴鞠场上,一脚踢飞余锋至的门牙这种事情。 想到这里,一阵恶寒,把拴在轮椅边上的简易糖果盒,也就是按一下边缘的铜片,就能弹出糖来的小盒子拆了下来,丢给祝英台,“送你了,别烦我!” “切,谁乐意似的,”祝英台翻了个白眼,拿上糖果盒,转过头,就笑吟吟地拿着跑了,“梁兄!看!” “恶心!”王凝之鄙夷地瞪了她一眼,转过头来,刚要找荀巨伯玩牌,就看见他和几个人窃窃低语。 “有什么热闹,带我一个!”王凝之伸过头去,试图加入。 “王兄,你看那儿!”指了指外头,山坡边上,雨中那个落寞的身影,许世康眨眨眼。 “王蓝田这两天是怎么了,受打击了?一副想轻生的样子。”姚一木是个热心肠的,很是担心。 “难道他在思考,要怎么死的漂亮些?”荀巨伯就是个有毛病的,好像很期待王蓝田从山上跳下去。 “他可能还在犹豫,我辈大丈夫,岂能如此扭扭捏捏,要不哥几个去帮他一把?”王凝之看热闹不嫌事大。 随着这边几人的谈话,其他的学子们也凑了过来,大家顿时热火朝天地开始讨论,以王蓝田的行事风格,如果要自杀的话,会选择什么方案。 至于坐在台上,手里捧着卷书,轻轻抚着胡须,似乎沉浸在圣贤之言里的陈夫子,也在竖着耳朵聆听。 …… 于是,王蓝田等到要上课了,这才结束了自己的孤单之旅,回到课堂上的时候,就发现所有人都在打量着自己。 就很疑惑,非常不明白,王蓝田仔细地低下头,又左右看看,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沾到什么泥水之类的,就坐了下来。 然而,那些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自己。 下意识地,王蓝田就紧张了起来,这些人不会是有什么阴谋? 腾的一下站了起来,王蓝田仔细地检查着自己的桌子和凳子,生怕哪儿有刺。 “你看,他在和自己熟悉的一切告别了,看他那深情的眼神,充满了不舍,王蓝田究竟遇到什么打击了,才会这么想不开?” 荀巨伯的声音不算小,周围的学子们都听得清楚,只可惜坐在最外头,还被边上雨声充斥着耳朵的王蓝田,完全听不见。 检查了一遍,王蓝田确定没有什么,缓缓坐下,却发现学子们看自己的目光更古怪了。 “你们在看什么?”终于忍不住了,王蓝田决定主动出击。 “没什么,你别激动,平心静气,有什么需要的,记得跟我们讲,大家都是同窗,能帮的,我们一定帮。” 老好人梁山伯生怕王蓝田被刺激得做出些过激的举动来,急忙好言安稳,还招呼大家别再看了,给王蓝田一点空间。 “咳咳,学子们,上课。”台上,陈子俊很担忧地看了一眼王蓝田,决定拯救一下这个可怜的孩子。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轻咳一声,等到学子们都朗诵之后,陈子俊难得耐心讲解: “圣贤之意,在于以一生之时,来刻寻真理,每到了不同的年纪,便有了新的感悟,虽然烦恼与忧虑,往往会伴随着人生,但明白自己之所为,了然人生之目标,便不会迷茫。” 学子们惊讶地看了几眼,却见到陈子俊正瞄着在那里发呆的王蓝田,顿时心领神会,难得的齐心,又随着陈子俊深情朗诵。 王蓝田被这突然整齐划一的声音给惊了一下,回过神来,更加确定这些家伙一定有阴谋! 看来等下了课,必须赶紧溜!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这句话的意思呢,其一是劝诫诸位学子,习圣人之道,便如江海,从‘闻其道’开始,奔流不止,生生不息,滔滔不绝,直至‘悟其意’不可懈怠。” “其二呢,便是说这世事万物,俱在变迁,日月行转,昼夜交替,日复一日,花开木落,四季往返,年复一年,时间流逝之快,往往在我们不经意之间,所以,更要珍惜时光,善待自己,珍爱生命,不可轻忽。” 王蓝田听的很认真,眉头紧锁,汗流浃背,真是没想到啊,大家都是一个书院的学生,虽然平日里不见得关系有多好,可是他们居然想要自己的命! 感恩地看了一眼陈夫子,果然没白收自己平时送的礼,在这关键时刻,给自己提了个醒。 书院是不能呆了,在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之前,必须合理撤退。 “好,今日的课业就到此结束,大家可以去吃饭了,”陈子俊合上手里的书,打算去开导一下王蓝田同学。 从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里,就能看到那种深深的绝望,和潜藏在其中,已经渐渐暗淡的对生命的渴求。 关键是他死了,书院有了麻烦不说,自己以后的收入岂不是少了很多? 王蓝田公子还是很大方的好不好。 拿定主意,刚抬起头,陈子俊就和其他学子们一样,愣在那里了。 远处,一个身影正在急速狂奔向下山的路。 “他怎么了?”祝英台很不解,要是寻死,还这么迫不及待吗?而且这是要去哪里,王蓝田那种人,也需要选地方才能寻死? “都是你们瞎胡说,害得我还挺担心呢,”王凝之一边撑伞,一边向着外头过来的徐有福招手,“这像是寻死的?这分明是急着下山去耍!估计是这几天下雨,给王公子憋坏了!” 就很尴尬,这就很尴尬,陈夫子轻咳一声,拿起自己的伞,赶紧离去了。 …… 钱塘,鸣翠楼。 “包公刚才要饮,只见对面桌上来了一个道人坐下,要了一角酒,且自出神,拿起壶来不向杯中斟,花喇喇倒了一桌子。见他嗐声叹气,似有心事的一般。包公正在纳闷,又见从外进来一人,武生打扮,叠暴着英雄精神,面带着侠气。道人见了,连忙站起,只称:‘恩公请坐。’那人也不坐下,从怀中掏出一锭大银,递给道人,道:‘将此银暂且拿去,等晚间再见。’那道人接过银子,爬在地下,磕了一个头,出店去了。” 坐在角落里的王蓝田,聚精会神,甚至连擦干衣服的干布子都忘了放下。 从书院夺命狂奔着逃离,好容易来了钱塘,路上还摔了一跤,小半个人都掉进水里,进了城,却看见街上寂寥得很,为数不多的几个行人,也是行色匆匆。 王蓝田只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很悲伤,也很无助。 就这样打着伞,一路失魂落魄地走着,同时回想着自己的小半生,自从来到钱塘,就好像进入新世界,而且,这个新世界对自己还很不友好。 然后就被路上的一家茶楼给吸引住了。 没法儿不被吸引,这连绵的雨,大家能不出门的,都不出门了,街边上的酒楼,茶楼,客栈,无不咒骂着这场雨,害得他们少赚了钱。 零零星星的几个客人,可养不活一家门店。 然而这家,上头挂着个鸣翠楼的匾额,却与众不同。 别说里头人头簇拥了,甚至有几个人,居然撑着伞,挤在门口,就那么干站着,一言不发,听着里头老头的声音。 感觉自己非常需要人气,非常需要温暖的王蓝田就这样踏了进去。 于是,等到午时过去,王蓝田已经听完了整个‘金龙寺英雄初救难隐逸村狐狸三报恩’的故事。 这老先生讲的是真好啊!这个宋朝,这个包公,闻所未闻,却活灵活现! “呵呵,各位,今日的故事就到此为止了,大家还请多多打赏,老头子上了年纪,这身子骨是不行啦,一到这阴天下雨的,就腰酸背疼,喉咙也是发干,还请大家赏我个药钱。” 老先生笑呵呵地拱着手,开始了自己一天一次的表演。 “哟,鸣翠楼不都换主子了么,让老板娘给你多发点钱不就行了?你们每天赚那么多,还能亏了你的药钱?” “啧啧,这位老板娘,可是真漂亮啊!” “也是真有本事,这才多久啊,就自己租下楼了!” “呵呵,就是再有本事,也不见得能赚这么多,估计是背后有人……” 众人虽然笑骂着老先生掉进钱眼里了,不过也还是很大方地都掏出几个散钱来,一来有座位就该付钱了,二来也是茶水钱。 小丫端着盘子,一桌一桌地游走,一边收钱,一边送上盘子里的小点心。 自从前两日正式接管了鸣翠楼,小丫就自告奋勇地接下了这个差事,没有什么比赚钱更让小丫头开心了。 鸣翠楼里其实桌子不少,可是每天来听书的人,这两天更多了,下着雨,导致大家的娱乐活动都变少了许多,尤其是白天,于是临时加了许多小板凳,就连茶水都只能自己用手端着,可即便是如此,依然坐不下。 这也没办法,和其他茶楼日复一日地重复着那些耳熟能详的故事相比较,鸣翠楼是真厉害啊! 天天都是新故事,一个月听下来,不重样儿的! 这谁顶得住啊? 虽然对于座位都要收费,有几个人还是酸了几句,但很快就被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他娘的,人家又不是非跟你要,自己去搬个凳子门口待着不就行了?想有座位,还不想花钱?” “就是,一天花不了几个钱,就这些钱,你换别的地方,怕是连两个荤菜都吃不上!” “有钱上青楼喝花酒,没钱听会儿书?怪不得我朝积弱!” “你快拉倒,就这么点事儿,还拉扯上这些了,有本事你自己去战场啊?我们绝对会照顾好你家里婆娘!” “滚!” 小丫笑容满满,穿梭着故事会结束后的喧闹中,时不时送上几颗糖,加上几句吉利话儿,还能得个赏钱。 到了门口侧面的柱子边,这是一张新加的那种小桌子,坐着一位还没中午就到了的公子。 “公子,您这是头回来,我们楼里每天都有新故事的,希望您喜欢,这是咱们西街上买来的糖,很甜,您尝尝?” 递上去一颗糖,瞧了一眼,小丫不由得感叹,王凝之这些故事还真是引人入胜啊,面前这位公子,人都被雨淋湿了半个身子,还坚持听了这么久,看来发家致富,指日可待了。 糖已经被拿走了,可是却没有赏钱放进手里,也没有丢进盘子里,小丫嘟嘟嘴,有些不高兴了。 抬起头打量了一眼,好像有点眼熟,可是他脸色苍白,眉头紧锁,一双小眼睛眯成了缝,实在让人想不起来。 “公子,我们这儿,座位是要花钱的。”小丫提醒了一下。 “啊?哦!”王蓝田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就顺手给嘴里塞了块糖,急忙取钱。 王公子,可是一向大方的好不好! 尤其是这故事不错,这几天自己也不打算回书院,那就要让他们给自己准备个雅间才行,否则怎么配得上我王蓝田高贵的身份? 摩挲了一会儿,袖里没钱,口袋也没钱。 王蓝田只觉得头疼,今儿急着撤离那个恐怖的地方,忘了回寝室拿钱! 很烦,就很烦! 还在想着没有钱,等下要怎么住店的王蓝田,渐渐感受到周围有些不友善,抬起头看了看,只见那些家伙,都从四面八方,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尤其是斜对面那个贼眉鼠眼的小子,正歪着他那颗可笑的脑袋,和旁边人絮絮低语,看那个架势,分明就是在说自己的坏话。 还有,眼前这个小丫头,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想要说话要钱,又不敢开口,只能用一种即将被欺负的眼神看着自己。 ???? 岂有此理! ‘啪’的一声,王蓝田抬起手,狠狠拍在桌子上,“你们在看什么?我王蓝田,难道会差这么点钱?” “老子今儿出门忘带了,下次补上!” 周围人看自己的目光更古怪了,还有个小老头儿,一看就是常客,一边喝茶,一边慢慢打圆场:“年轻人,别激动,不过一份茶水钱,鸣翠楼店家很好的,经常白送大家些茶水点心,都不是事儿。” 王蓝田怒火中烧,你这不是变着法儿说我是来喝霸王茶的? 腾地一声站了起来,还没说话,眼前那小丫头就‘哎呀’一声,吓跑了。 然后王蓝田就被众人赤裸裸地用目光鄙夷着,花不起钱就算了,还要吓唬人家小丫头? “看清楚!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我哎!王蓝田!” 王蓝田出离愤怒,平日里在书院被欺负就算了,怎么到这儿也要被欺负?爷是那种差钱的人吗? 要不是看他们人多势众,自己又形单影只,说什么也要一展雄风! “他的钱,我付了。” 一个声音很突兀地响起,王蓝田目光移过去,破口大骂:“谁用你了?我自己付不起?你看不起……” 最角落里,靠着窗户的位置,有三个人坐在那里。 一个蒙着面,一身黑衣,不知道是个什么鬼东西。 一个是个脸圆圆的胖姑娘,一边嚼着嘴里的糖,一边说话,完全没有一点淑女形象。 至于最后一个,是个精壮的汉子,一身健硕的肌肉,几乎要撑开衣服,目光冷冷地扫过来。 也是因为他,王蓝田才没有把话骂完。 第三十八章 有朋自远方来 黄昏,雨水渐渐变小很多,鸣翠楼也变得安静许多,外头已经有些黑了,街边的店家都亮起了灯笼,微黄的光线落在青石街上大大小小的水坑里,荡漾着柔和的气息。 鸣翠楼里,说书已经结束大半个时辰了,连打扫的小厮都回了厨房,就剩下一张桌子还有人。 王蓝田一脸忐忑,坐在桌子边的长凳子上,屁股紧紧贴在边缘,随时准备溜走,街上还是有捕快的,只要这些人敢开口勒索,自己就冲出门,大喊大叫。 不过王蓝田这边不开口,对方居然也不说话,除了那个胖妞时不时塞个点心进嘴里。 “王公子?” 一个略带狐疑的声音响起,很好听,这个声音王蓝田还是认识的。 “徐婉?” 回过头,王蓝田就看见她从二楼下来,身边就跟着那个下午跟自己要钱的可恶的臭丫头。 徐婉也很惊讶,万松书院的学子们,她其实都认识,自从在钱塘湖边他们帮了自己之后,徐婉就有意识地打听他们的消息了。 还有几个,也会在之前来自己这儿听书,加上自己也上过几次山,都挺熟悉的。 不过虽然当时王蓝田是帮自己的领袖,但是据说他很瞧不起自己这种平民百姓,所以徐婉也没有去跟他说过话。 怎么今儿突然出现了?外头下着雨,书院的学子们这几天都不下山的呀? 而且,他这一身衣服,怎么皱巴巴的,还有些水刚干了,带着些泥印。 最奇怪的是,他这一副感动得要哭的表情是怎么回事? 王蓝田确实快哭了,从早上开始,今天就万事不顺,先是在书院里感受到浓重的恶意,然后下山跑得急,还摔倒在坑里,听了会儿书,还没钱被鄙视,好容易有人帮自己出了钱,又一副山贼的模样,看着就要勒索绑架了。 这种时候,有一个认识的人,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 王蓝田第一次在钱塘,感受到了家的温暖。 “小丫说好像有点熟悉,又不敢认,我就来看看,你这是?”徐婉当然没说实话,小丫的原话是: “有个脏兮兮的贼眉鼠眼的年轻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连个茶水钱都没有,可是看着好像之前见过,还穿着书院的学子服。” 徐婉是为了这一句‘书院的学子服’才下楼来的。 王蓝田正要哭诉,那个一直缩在角落里,身形娇小的戴着面纱的人说话了,声音就像一块冰: “你是王蓝田?” 赵天香也很犹豫,当时自己只记得那个人叫王蓝田,看身形和眼前这个差不多,可是这张脸,好像不太对,自己当时并没有把他放在眼里,后来也只是依稀记得,所以一直在观察。 不过那个讨赏钱的小丫头自己记得,当时这两姑娘,一个被绑进客栈,一个留在外头,外头这个,就是她顺手救下来的。 所以前几天,赵天香带着余勇和严秀红来到钱塘,在找到万松书院位置后,便一边等着雨停,一边在这儿听书,直接上山抓人,还是太危险了。 反正这些学子们,平日里也会到钱塘来玩,到时候就好办多了。 而且这里的故事确实不错。 直到今天。 如果眼下这两个姑娘,真的认识这个王蓝田,那就好了。 这一句‘王公子’就让赵天香终于可以确定了。 “我是啊。”王蓝田眼前一亮,从对方的声音里,可以感受到,他们仿佛是听说过自己的,终于有人了解到我的威名了吗? “拿下他。” 王蓝田:“……” ‘砰’的一声,王蓝田‘哎呦’一声,被那个壮汉直接按住头,压在桌子上。 “把他身上的东西搜出来。” 王蓝田脑袋被砸在桌子上,只觉得天旋地转,顺便还被搜了身。 “天香,没东西。” 小丫尖叫了一声,却被那个胖妞一眼瞪得不敢再做声,徐婉退了一步,惊慌地问:“你们是谁?” “别管他是谁了,帮我啊!”王蓝田刚吐出一句话,就被那个胖妞一巴掌打的头昏脑涨。 “王蓝田,翠微镇上,我有告诉过你,敢背叛,我会亲自来找你的。”赵天香手里拿着杯子,声音就像茶水一样平静。 “啥?”王蓝田傻眼了。 “装傻么,余勇,让他清醒下,想起我们来。”赵天香并不着急。 “是。”精壮的汉子名叫余勇,闻言就用手掐着王蓝田的脖子,开始扭他的头了,王凝之顿时惨叫起来。 “等,等下!”徐婉和小丫被那个胖妞盯着,不敢动弹,小丫还懵懵懂懂,可是徐婉却从这只言片语里,猜到了一些。 当时王凝之带自己离开的时候,不是和徐有福有说过,让里头的两股恶势力去两败俱伤。 后来,她还专门问过,徐有福给讲了什么神仙山,赵天香,而她一直都是当做个故事来听的。 感情还是真的啊? 而且,上次在那个客栈里,她躲在黑暗的床底下,听得真切,王凝之在外的时候,好像很喜欢自称为王蓝田。 想到这儿,着实有点尴尬。 “嗯?”赵天香缓缓转过头,面纱上一双眼睛冷厉地扫了过来。 徐婉停顿了一下,微微一笑,“上次在翠微镇,救了我们的人,应该就是你,我一直都没机会道声谢。” “不必,我本就不是去救你的,巧合而已。”赵天香淡淡回应一声,低下头去。恰好听到王蓝田在那里嚎着,皱了皱眉,也不见她是如何行动的,一把匕首已经出现在她手中。 咚! 王蓝田脑袋贴在桌面上,脖子被扭得生疼,还没来得再叫唤一声,就看见一把刀子插在自己眼前,甚至连睫毛都被剔下来几根。 王蓝田的眼睛只能看见明晃晃的刀身,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只剩下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和那个姑娘的声音。 “从现在开始,我问,你答,骗我,你死,明白了吗?” “明白了!” “你那些东西呢?” “啥东西?哎——呦——”王蓝田只觉得自己很憋屈,明明就非常配合了,怎么还要被打? “你的弩箭!” “啥?啊!”又挨了一拳。 “我问你,你的弩箭呢?” “我没有啊!住手!”王蓝田决定反客为主,答不出来,就要挨打,问题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对方在问什么,照这样下去,还不被活活打死? “你究竟在问什么啊?能不能问点我知道的?”王蓝田努力地往前伸头,总算让目光里出现了那个坐在角落里的姑娘。 这个世道怎么了,一个个的,都是坏人! “你不知道?”赵天香脸色一冷,手伸出去,握住刀把子,打算先给他划一刀,看他老实不老实。 那天在翠微镇就知道这家伙满嘴瞎话了,可没想到都被自己抓住了,还敢这样? “恩人!”徐婉的声音响起,有些着急:“我这儿,晚上的时候会有捕快进来喝茶的,你要不先上楼?这两天住在我这儿,慢慢问?” 赵天香的动作停了一下,徐婉说的倒是真话,这两天她也是见过的,附近街边的捕快,常来听说书,但是里头人多,太不方便,所以一般都是巡街路上,再过来喝杯茶,付个茶钱。 “把他带上去。” 余勇一把揪住王蓝田的头发,直接把他扛在肩头,往楼上走了。 王蓝田的脑袋被晃来晃去,还没忘了给徐婉一个感激的眼神,要不是她,估计自己现在要被那个疯婆子给砍死了。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 没来得及反应的王蓝田,又被颠了一下,一整天又是淋雨,又是摔跤,还没吃过饭,如今是真的被晃晕了。 “你叫什么名字。”赵天香给严秀红使了个眼色,严秀红便到了门外查看,然后去了原本的客栈拿东西,而赵天香则站了起来,看着徐婉。 徐婉勉强笑了笑,看着她手里的刀子,回答:“我叫徐婉,是这家店的主人,恩人你放心。” “好,你就留在这里,这几天也住在店里,有什么需要,让你的小丫头去拿。” 徐婉点点头,答应下来,随口吩咐:“小丫,那你回家去,拿上咱们的熏肉,给邻居们送一些,顺便告诉他们,我们最近刚接手店里,比较忙,所以我这几天都会住在店里,免得他们怀疑。” “嗯,明天,你明天早上再去给他们送,这下着雨,还天黑了,没人会这时候去串门儿的。” 听着她的话,赵天香微微点头,眼里倒是闪过一丝欣赏。 “恩人,这边请,还未请教,您是?”徐婉在前头引路,很是恭敬。 “赵天香。” “那我就叫您一声赵姑娘了,”徐婉笑眯眯地开口:“您可不知道,上次您走了之后,没多久,黑风寨的人就来报复了。” “黑风寨?”赵天香听到这个名字,就很不爽,要是有机会,她不介意多杀几个黑风寨的家伙。 “对啊,那天早上,我刚从……” 两人边走边聊,徐婉说起那天的事情,犹有余悸,慢慢地讲述着,而赵天香则皱着眉头,在心里盘算着,是不是帮这两个姑娘一把。 …… 天刚蒙蒙亮,西面的月亮,还有一丝丝白色的轮廓在天边,徐有福就睡眼朦胧地上了山,打着灯笼,把王兰接了下来。 今儿是王凝之可以离开轮椅的日子,腿上最后的木板也要拆了,应王凝之的要求,徐有福晚上就没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和兴奋过度的王凝之打了一晚上牌。 然后,看着时间差不多,就被王凝之赶了出来,让他上山去接王兰。 本来有些担心自己会被当做半夜上山的小贼,被山长家的几个仆人给抓起来,徐有福这段日子可没少跟他们试手,和家里一样,王家的老仆人,看着一个个慈眉善目的,手底下却都有些本事的。 幸运的是,王兰也是前一天就被王凝之各种叮嘱了,这会儿就拿着一个小灯笼,站在家门口等着呢。 两人见面,就是一声长叹。 “兄长那么爱动的一个人,这些日子大概是闷坏了,走。”王兰也学着王凝之耸耸肩。 下山的路上,倒是不烦闷,虽无星光,但是看上去也不再有雨,两侧草丛中,虫儿的鸣叫声此起彼伏。 “有福,我看大家最近都有抓些小虫来玩,捉蟋蟀,斗蛐蛐儿之类的,你们为什么不玩呢?” 徐有福憨憨地笑了两声,“公子以前很爱玩,不过两年前斗蛐蛐输了钱,老爷说爱玩就算了,还赢不了,丢脸,就不许玩了。公子也觉得有道理,就把自己的蛐蛐都丢了。” 王兰闻言,笑个不停,“所以,兄长平日里那么厉害,是因为他只在自己厉害的地方玩?” “对啊,”徐有福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公子说了,扬长避短。” 刚走到小院门口,就看见不远处,一个小小的人影正冲着这边跑来,徐有福一把将王兰推进去:“姑娘快进去!” “谁!” “是有福大哥吗?”那个黑影上气不接下气。 王兰还懵着,就看见徐有福突然变了个脸,从忠心护主的防备状态,变成了突遇心上人的傻笑模式。 “哎,是我!小丫妹子,怎么这么早?” 问候得有礼和谐就算了,还走上去迎接,难不成她还能摔倒不成? 王兰翻了个白眼,自己进了屋子。 “外头怎么了?”王凝之已经在等着了,开口问。 “小丫姑娘来了,你的徐有福已经去迎接了,”王兰很无语,现在的姑娘怎么这么,嗯,无法形容。 里头在拆着木板,外头徐有福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起来。 “你家公子呢,要快些告诉他!” 小丫一脸着急,都顾不上擦额头的汗水,她可是很机智的,听懂了徐婉的话,回了家,并没有急着出门,等到半夜了,才悄悄观察着,外头没人盯着,又担心是自己发现不了,所以连灯笼都不敢拿,一路摸黑上山的。 “公子正在……”两人边说边往里头走,还没进门,就看见王兰搀扶着一蹦一跳的王凝之往外头走。 “我怎么感觉两条腿,一长一短?”王凝之很不满地说道,“妹子,你不会是打击报复,哥对你可是没的说!” “你信不信,我真的让你两条腿一长一短?你就是一个月没走路,又主要是左腿受伤,所以一时不适应。”王兰撒开手,在王凝之背后推了一把。 “哎哎哎!”王凝之跌跌撞撞往前几步,差点摔倒,不过小跑了几步,也就舒坦了许多。 “小丫,我是真的要批评你了,怎么能这个点上山呢?这样是要被人说闲话的!徐有福那蠢驴,哪儿值得……” 恢复了的王凝之,终于能站起来说话了,顿时就精神抖擞,开始了自己的演讲,最近随着自己身体恢复,徐有福照顾的贴心程度越来越差,必须要给他个教训。 “公子!我来是有事儿的!有人找上门了!”小丫才不管这些,马上打断,把昨天的事情讲了一次。 王凝之默默地听完,突然笑了起来。 “公子,你笑什么?”小丫疑惑不解。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谁知道王凝之笑得越来越开心,“我是想到蓝田老弟现在的样子,实在忍不住。” …… 王蓝田很苦恼,真的很苦恼。 被提溜到楼上之后,关在小房间里,倒是没有再被打,但是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走进来问了几句以后,就说‘不愿意讲没关系,带回去慢慢问。’ 鬼才知道他们打算把自己带到哪儿去! 虽然不清楚这些人是干嘛的,不过王蓝田可以确定,绝对不是好人! 而在他隔壁房间里,几人也都起来了,严秀红坐在桌边,看着正在擦拭自己长枪枪尖的赵天香,犹豫了几次,才开口:“天香,我总觉得那个掌柜,有些不对劲。” “怎么说?”赵天香只是盯着自己的长枪。 “按你说的,上次你们来,是那个王蓝田救了她,那怎么她都不去偷摸着看看王蓝田,也不跟我们求个情什么的。” “关键是,”严秀红刚要开口,门就被推开了,余勇走了进来,直接开口,“关键是这个王蓝田,怎么看都不像你说的那个人,就这胆子,这脑子,黑风寨的人这么好打发的吗?” “唔,我也觉得是这样。” 严秀红颇为无奈地拍了拍桌子,“天香,你究竟在想什么,别总是说一半儿。” “我没什么想的啊,就踏实住着。” “赵天香!”严秀红严厉了几分,虽然赵天香是大当家的大闺女,但山寨里头,哪儿有那么多规矩,平日里两人也是好友,这时候自然不会客气。 “这个王蓝田大概有问题,要么是那个真的已经发现我们了,故意派了个替死鬼,要么就是真的同名,还恰恰和那个徐婉认识。” “烦死了!”赵天香突然口气一变,握着长枪的手紧了几分。 “别,天香,别发脾气!”严秀红却急忙站了起来,走到她身边,安慰着,而余勇,则退了一步,站在门口,一边关门,一边把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 “这儿可是钱塘,咱们还没找到人呢,你不是要那个弩箭吗?”严秀红一只手按在她肩头,语速很快。 “我知道!”赵天香长长出了口气,声音又平复下来,“所以,我们就踏踏实实住着。” “上次王蓝田会为了徐婉,闯翠微山,那这次就不会抛下她,我手里有徐婉,不怕他不来!” 严秀红和余勇对视一眼,没再说话。 …… 下山的路上,小丫很担心,“那几个人看上去都像高手,咱们不用多找点人?” “用不着,除非你想让他们受惊直接动手,到时候你家小姐可怎么跑,”王凝之站在小山坡上,瞧了一眼远方的晨光,深吸了一口山间的清香,露出一个微笑: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 第三十九章 出门靠朋友 钱塘,连续几日的绵绵细雨终于散去,夏日的炎热正式到来,无边无际的天空,清澈透亮,纯净的瓦蓝色就像大海一样让人心旷神怡。 东方红彤彤的太阳,在天边露出半个脑袋,天边弥漫的朝霞,让钱塘更是显得生动了几分。 地上的小坑里,雨水还未干涸,时不时有早起的孩子们,故意把些小石头丢进去,蹲在一边看溅起来的水花。 鸣翠楼里,上午基本没几个客人,主要的热闹时间是从午后开始的。 不过今儿还是有点忙的,几个小二都早早过来,从库房里收拾出桌椅来,打算往门口摆上一些。 徐婉计划这个有段时间了,特意租了旁边两个铺子的门前空地,就是为了让客人们能有更多的空间,不过因为从她接手了茶楼,基本上就是雨天多,所以这才开始铺排。 不过徐婉眼下并不在此,而是亲自端着一份儿早餐,敲了敲门,“恩人,您起来了吗?” 推开门的是严秀红,一边点头致意,一边笑呵呵地接过来,“掌柜的太客气了,我们能自己下去吃的。” “几位恩人都是有大本事的,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也算是我进了份儿心力。” 徐婉笑容和煦,说话又进退有度,让人不自觉地放心,严秀红侧过身子,请她进了房间。 “赵姑娘。” 徐婉瞧见那个坐在窗户边,正张望着外头的赵天香,打了声招呼,“您要是喜欢听书,我可以安排您几位坐在二楼角落里,环境也不错的。还能免去别人打扰。” “不用,这里就好了。” “是,你有什么需要,就直接跟我说,也可以和小二哥说,你看行么?” “行。” 赵天香坐到桌子边,说道:“秀红,你去给王蓝田送点吃的,别饿死了。” “好,”严秀红走了出去,关上了门。 徐婉左右看了看,声音低了些,“赵姑娘,你看有什么别的,需要我帮忙吗?我在钱塘也住了小半年了,还是懂些的。” 徐婉的声音更低了:“不过你也知道,我就是个普通人,打打杀杀的事情,我可办不来。” 赵天香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徐婉,你是真心想帮我吗?” “当然!” “那好,你来告诉我,隔壁那个王蓝田,是不是那天救你的人。” 徐婉迟疑了一下,“不是。” “嗯,所以你已经给那位送了消息,是想把我留在这里对吗?” “对。” “我有一点不明白,”赵天香眯了眯眼,“你为什么不让那小丫头昨晚就去找他呢?如果我要盯着那小丫头,就算过一个晚上,她就能逃开我的眼睛?” “当然不能了,需要这个晚上的人,不是她,是我。”徐婉突然笑了起来。 “什么意思?” “嗯,是这样,我需要这段时间,来判断你来找王公子,是什么打算。如果你是有事情要商量,或者要他办事儿,那你们可以见面,自己谈,如果你是要见面就动手杀人,那就不能见面,最起码不是毫无防备的见面。” “你虽然把王蓝田绑了,也打了他,不过你还是没有杀他,正常来说,你们这种身份,杀人灭口应该不过分,毕竟被官府发现的话,你们都有危险。而且昨晚你还在询问他,那就是说,你其实不是为了他背叛你而来报复的。” “说的不错,不过还有一个问题。”赵天香淡淡开口。 “赵姑娘请讲。”徐婉撩撩发梢,丝毫不乱。 “如果我昨晚杀了王蓝田,就肯定会派人盯着你的小丫头,那你打算怎么告诉那位?” “这个问题很简单,”徐婉又一次笑了,“比如我早上,直接从窗户跳出去,摔死在外头,事儿很快就会传到他耳朵里。” “摔死在外头?你为了他能做到这个地步?”赵天香愣了一下。 “没错,我可是死过一次的人,还有什么不能的?” 或许是没想到徐婉的回答,又或许是在看她脸上的坦然自若,赵天香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徐婉。 徐婉还在犹豫着是不是要换个话题聊聊,就听到楼下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听说我书院大哥王蓝田,居然因为没有茶水钱被扣下了,黑心掌柜,还不把人给我交出来?” ‘扑哧’一声,徐婉笑了起来,瞧了一眼赵天香,“赵姑娘,我把他带上来,你稍等一下?” “好。”赵天香倒是不担心,徐婉如果敢跑,她也不介意多杀一个。 出了门,徐婉的脸色却难看了些,王凝之怎么真的来了,他现在腿脚不便,就不能让徐有福来代替一下么? 不过站在楼梯口,看见那个正在靠在柜台边,拿着算盘扒拉着的人,蓦然笑了起来。 看来是可以自己行走了,能看见他,总是会觉得安心许多。 “赵姑娘请你上楼。” “好。”王凝之就要上楼,徐有福却一拉他的衣袖,有点担心,“公子,要不还是我去?” “你去干嘛,你哪儿懂我们的军国大事。你就老老实实呆在楼下,帮着干点活儿,等茶楼赚了钱,咱们可是要分红的。” 对于王凝之在这种时候还想着钱的事儿,徐婉表示很无语,更无语的是徐有福还很认真地答应了。 不过这大概就是王凝之的作风,反正注意力总是和别人不同。 虽然有些不靠谱的味道,却能在让人忍俊不禁的同时,莫名轻松。 推开门,王凝之第一眼就看见坐在角落里,一副饱受凌辱样子的王蓝田,正抱着自己的膝盖,时不时悄悄抬起熊猫眼偷瞄,又生怕被发现,急忙低下去。 “蓝田兄!”王凝之深情款款。 “凝之兄!”王蓝田感动至深。 “我来救你了!” “我晓得!” “好了,先让他安静会儿,咱们说话。”王凝之变脸如翻书,看向赵天香。 “嗯,打晕他。”赵天香淡淡开口。 王蓝田看着走向自己的余勇,急忙伸出手去:“凝之……” 然后就被‘当啷’一声直接敲晕了。 于是乎,王蓝田微微张嘴,翻着白眼,像一条死鱼,就这样莫名其妙被提溜出来,又被提溜走。 靠墙站着,王凝之看向坐在桌子边的两人,目光在那戴着面纱女子背后墙壁上,靠着的被黑布盖住的长枪上顿了顿。 “所以,找我干嘛?” “王蓝田?” “在下王凝之。” 似乎感受到对方身上的寒意,王凝之耸了耸肩,解释了一句:“咱们江湖人,出门在外的,不都是说个绰号之类的吗?” “你的绰号是王蓝田?” “不行吗?” 严秀红笑了笑,“天香,咱们先教训一下他行吗?我好想揍他。” “先等我谈完正事。” 王凝之有些不满,自己好歹也是颇多手段,拿下了黑风寨不少敌人的,怎么这些人都不懂得尊重人? “王凝之,我跟你讲过,如果你背叛我,我会亲自来找你的。” “我记得。” “所以……” “所以你怎么来了?” 被王凝之一句话打断,赵天香似乎有些疑惑,而严秀红则开口了:“不都说了吗?如果你……” “我还没聋,”王凝之抬起手,“我是说,我怎么背叛你了?” “今儿你要去南郡,我想搭个顺风车,你就捎上了我,半路在寻阳把我放下,本来就目的不同,只是顺了段路,怎么就能叫背叛?” 严秀红由不得被带着走,“那?” “如果咱们目的一致,都要杀黑风寨的人,那我半路走了,是对不住你,我本来就是去救人的,人救了,还不走干嘛?” “我都已经到了寻阳,难道还要陪你去南郡,再自己折返回来?天底下还有这种道理?” 严秀红愣了愣,一拍桌子,就要发火,她又不傻!这小子如此油嘴滑舌,敲下来他两颗牙,看他还敢不敢诡辩! “王凝之。” 赵天香再次开口,声音却不再平稳,漠然之中,透着一股怒火:“你想死吗?” “你说,我听着。”王凝之迅速端正态度,不管是谁,看见赵天香右手抓着的桌角已经有些变型,都会十分配合的。 “我要你的弩箭,越多越好。” “没问题。” 王凝之这么痛快的回答,反而让众人都有些疑惑,就连徐婉都不解地看着他,而赵天香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有多少?” “目前有六架,身上有两架,有福身上带着一架,剩下的在山上。” “你能做出多少?” “做不出来。” “等一下!”见到赵天香的身子从椅背上挺直了,王凝之急忙解释:“你也知道的,做东西要原料,也要匠人,我一个人,今天开始准备,就算一年也做不出来多少。” “你们应该能看出来,我这个和普通的不一样,更小巧,力量也更大,但是射程不足,”王凝之从袖里取出来一个弩箭,放在桌上。 严秀红好奇地拿起来,摆弄着,自从上次回了庐陵,赵天香几人就是时有谈起,说是比那些士兵用的都厉害。 “这样弄,你看着。”王凝之很自然地走上前去,仿佛大家本来就很熟稔一样,指导着严秀红,装上箭,对着墙壁就来了一发。 ‘铛!’的一声,箭头紧紧插入墙壁,严秀红走过去,一把抓住,一拉居然没有拉出来,这才有些惊讶。 就算是在神仙山,她也是力气很大的,甚至比很多男人都要力量大,所以才会用重刀,这一支小小的弩箭,居然钉得这么死? “看见了,这是很难得的,我也是研究好多年,还请教了不少人,这才弄出来,哪儿那么容易啊。” “你给我做。”赵天香的话向来很短。 王凝之白眼快翻上天了,感情自己说了这么多,一点儿用都没? 很怀疑这个赵天香,是不是个聋子,还是说她只会选择性地听一些话。 还有这句不容置疑的‘你给我做’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赵天香马上就告诉王凝之,自己并不是在求人,“要么你在这里做,做好一批给我送一批,要么你跟我回庐陵,在山上做。” “你是真要我去做?为什么不拿走制作方法,回去让匠人们做呢,又快又好?”王凝之懒得再试探,直接走上前,坐在赵天香的对面。 “你愿意给我们方法?”这次开口的是严秀红,胖胖的脸蛋上充满了怀疑。 在严秀红看来,这可是门大学问,是足够拿去军中的手艺了,匠人们不论是谁,能有一门自己的手艺,那可都是视如珍宝,就算是要授徒,都是传一手,留一手的。 “愿意啊,为什么不……” “他是王凝之!”门突然被打开,余勇一脸紧张地进来,十分戒备地看着王凝之。 皱了皱眉,“我不是都告诉你们了?” 不搭理他,余勇几步走过去,把刚才从王蓝田那里听到的消息都说了出来。 “你是琅琊王氏,王羲之的公子?” “是啊。” “余勇,去外头看看,如果有人埋伏就警示。”严秀红在得到王凝之肯定之后,脸色变得难看了许多,急忙吩咐,同时站了起来,从旁边柜子上拿起刀,手已经按在刀柄上:“说,你安排的人在哪里?” “在楼下,正在和小二哥一起搬凳子。”王凝之有些烦了,自然没什么好态度,“这么点胆子,还出来做事,我都臊得慌!” “秀红,坐下,”赵天香开口了,“他要是安排了人,又何必亲自出现?” “对嘛,不管官兵们抓了你们几个,还是杀了你们几个,我要是死了,那就是大事!” “上次的误会呢,我已经解释清楚了,现在我们来谈谈,这次的生意。” 徐婉一脸惊讶地看着坐在那里侃侃而谈的王凝之,虽然说高门大户,家里肯定都有生意行当,以前在南郡的时候,也不是没见过公子哥亲自谈生意的,可是今天的情况似乎和以往都不一样。 怎么说着说着,就从绑架杀人,变成生意了? 看来自己还有很多需要学习,鸣翠楼只是个小小的啊。 “谈生意?”严秀红很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她并不是唯一一个反应不过来的人。 “对啊,你总不能白拿?”王凝之瞪大了眼睛,双肩微微后缩,一副见鬼了的表情,“我记得上次那个黑风寨的,就是因为黑吃黑,才被你们追来报仇,怎么你们也要黑吃黑?” “王凝之,你拿了我五百两金子,还不够吗?”赵天香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冷冷地看过来。 这是王凝之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一时之间,居然有点恍惚,眼睛不算很大,睫毛也不算很长,可是那双几乎纯黑的瞳孔,却是王凝之平生第一次见到。 就像一潭沉寂的黑色死水,不见一点生机。 不敢继续看,王凝之突然明白这姑娘为什么总是低着头了。 不过话还是敢说的:“因为你的五百两金子,所以你见到了弩箭的威力,也知道我在钱塘,还能和我坐在这里聊生意,你已经很赚了啊。” “只有这些,可不值五百两金子。”赵天香倒是对于别人不和自己对视已经习惯了,继续说着:“那笔钱,可不是随便抢的,如果你给的,我不满意,我不介意把金子的下落散播出去。” “我知道,所以我可以把制作方法给你,但是需要你帮个小忙。” “说。” “黑风寨的人,你也知道,跟我有些小小的矛盾,虽然我是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可是他们好像不这么想,所以我想让你帮我摆平。” “王凝之,你可真是什么口都敢张,这里是钱塘,黑风寨的主意你都想打?”严秀红带着一丝嘲讽地说道。 王凝之叹了口气,有些烦恼地回答:“你想啊,我要在钱塘呆好几年呢,如果总是过段时间就要和黑风寨打交道,其实对我来说,是很困扰的。” “我想,虎王就算再自大,也不至于觉得自己能和琅琊王氏叫板?” “那倒是的,可我也不能为了这么点事儿写信回去找老爹?到时候事儿摆平了,我怕是也要被家里训斥,最主要的是,”王凝之十分认真,“我觉得处理这点事情,我自己就足够了。” “那你倒是去啊,”严秀红已经打定主意,绝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插手,神仙山不见得会怕黑风寨,可这里不是自己的地盘,神仙山的人根本不可能大量过来,否则,要面对的,恐怕就不是一个黑风寨了。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这不是来找你们了吗?” “哼,说来说去,一个弩箭的制作办法,就想要五百两金子,再加上我们帮你对付黑风寨,你的如意算盘,未免打得过于好了。” “那要不再添点?我这里倒是还有不少好东西,都是行走江湖的必备品,童叟无欺的……” “王凝之,你就是说上天去,我们也不会上山去招惹虎王,你就死了这条心!”严秀红很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找什么虎王啊,人家都小半年不在山上了,虎王一直都在南海郡,听说是和一个叫水龙王的人待在一起呢。” 空气突然停滞了一下,赵天香和严秀红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还知道什么?” “就这些啊。这也是上次偷听来的,别的没注意,又跟我没关系。咱还是说正事儿,我山上还放着鞋面钉……”王凝之耸耸肩。 “好了。” 赵天香有些不耐烦,开口打断了王凝之的话,“这个忙,可以帮。” 第四十章 枪! “公子,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呢?”坐在柜台里,徐婉面露疑惑,“他们明明就不愿意去招惹黑风寨的人,怎么突然就答应了?” “估计是虎王和水龙王的事情,这才是她们在意的,看来这江湖的水,果然很深啊。”靠在柜台一侧的王凝之,眼神闪烁,若有所思。 “都是因为我,才害的你要把制作方法交给他们……”徐婉低下头去,倒是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很抱歉。 王凝之摆摆手,“与你无关,如果神仙山的人靠谱,倒也值得一交,就算是王家,也是用得着他们的。” “可是,赵姑娘到现在都没说要你做什么,我怕她会带你上黑风寨!”徐婉神色不佳,两次在翠微镇上的经历,实在让她对那个地方难有好感。 谁知道王凝之笑了起来: “把我拖下水,倒也是个好办法。就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了。说说这段时间,接手了茶楼,生意怎么样?” “三侠五义很受欢迎,至于要配乐,我打算雇佣些人,自己实在忙不来,只能……” 而在大厅的另一头,余勇已经坐在这儿挺久了,一直盯着那头窃窃私语的两人,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防备。 虽然在外面没发现什么问题,可是这儿毕竟是钱塘,王凝之亮出身份去,他们几个插翅难飞。 不过余勇的监视计划,很快就没用了。 等到一个时辰后,整个大厅都坐满了人,就连门外头临时的小凳子上,都有人开始争吵,他就知道自己是盯不住王凝之的。 一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试图跟上王凝之,一边听着耳边的对骂声。 “喂,牛家的,就没你这么办事的,你知道吗?” “我咋啦!”一个看着就很泼辣的大婶儿,怒目相视。 “你占座儿就算了,还能占一排的?” “我又不是没交钱!我们巷子里大家轮着来占座,你怎么着?” “你!”来迟了没有座位,只能在屋檐下躲着日头的几人,愤怒不已,却没办法,牛家婆娘,那可是和人当街对骂过的,凶名赫赫。 “想有地儿坐,自己就早点来!大男人的,还要跟我争?就这,还个个喜欢我家姑娘?” “呸,谁会喜欢你家姑娘?” “难道你还喜欢老娘?你个泼皮,咋那么不要脸?” 众人掩面避退。 “余勇大哥,你别转悠了,王公子早走了,你再转悠,就要被人骂了。”小丫就像一条小泥鳅,在人群中穿梭,看见余勇还在发愣,无奈地提醒。 余勇还未从那位牛家恶霸的话里反应过来,这时惊醒,看见众人都等着自己,那位恶霸更是:“你挤在这儿干嘛?想抢座?” 余勇落荒而逃。 “这样下去,恐怕很快就都是提前交了钱,然后来占座的人了。”二楼,赵天香饶有兴致地低头看着。 “天香,你就这么把王蓝田交给他,他要是不回来了怎么办?”严秀红对生意完全不感兴趣,尤其这生意还不是自己的。 “他会回来的。”赵天香似乎对下边即将开讲的老先生比较感兴趣,突然冒出一句:“我们山上,也该有个说书人!” …… 上山的路,王凝之揽着王蓝田的肩膀,好言安慰,十分和善,“蓝田,你这是怎么了,最近这样想不开?” “我没有啊,什么时候想不开了?” “还骗人,最近你在课间,总是一个人在雨里发呆,大家都很担心呢,我还听说,陈夫子都打算找你谈谈心了。” “我们昨天刚打算问问你有什么难处,谁知道你一下课就不见踪影了,”王凝之叹息一声,“要是你走得慢点,也就没有这么一出了。” 王蓝田欲哭无泪,这才算是明白了昨天感受到那股异样的目光究竟所谓何来。 “我真没想不开,也没什么难处,就是,嗯,好几天下雨,不能下山去听书,很烦恼。”王蓝田为自己的灵光一闪而感到骄傲。 “这样啊,那简单,最近抓你的那几个就住在店里,你就负责和他们联络?”王凝之倒是没想到这个回答,顺口吩咐。 谁知道一句话差点让王蓝田给跪了,急忙把他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王兄,千万别让我去了,我再也不敢了,你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王蓝田苦苦哀求,同时在心里深深悔恨。 自己怎么就这么贱呢,明知道王凝之跟那些人有关系,还跟着他一起上山。 “不是,你别怕,他们都是很好的人,很讲道理的。”王凝之抚额,这一整天时间,王蓝田被吓得不轻,自己居然还要负责起他的精神状态来。 “算了,你不喜欢他们,我也不勉强你,君子不强人所难嘛,不过蓝田兄,你也知道,那几位都比较低调,严秀红,就是那个胖妞,跟我说了,如果你敢四处胡说的话……” “王兄,你放心,我这段时间就呆在书院,绝不离开半步,也不会和别人说的,”王蓝田急忙保证,不过停顿了一下,问道:“那要是你们说出去呢?” “也怪你。” 阳光明媚,带着花香的风轻轻吹来,温暖着世间外物,却不能温暖王蓝田的心。 把如同惊弓之鸟的王蓝田送回寝室,再回到自己的小院里,徐有福开口了,“公子,咱们其实没必要和那些江湖人打交道,咱王家从来就……” “我知道,咱们家一向对这些江湖事不感兴趣,尤其是我爹,可是这几年,王家已经大不如前了,为什么呢?” “自两位从祖父去世,王家势力便开始渐渐下滑,其一当然是我们这些后辈不思进取,没有当年他们的风采,其二便是王家之势,从一家独大,辅佐皇室,到如今朝廷里南北世族之争,王家所起的作用渐渐变少。” “从祖父开始,王家就在有意退让,这天下,万里河山,该当家做主的,是皇族,也只可以是皇族,当年王家助元帝,辅明帝,权势之盛,举世瞩目,那是因为什么,因为堂祖父与几位先帝的生死之交,深情厚谊,才不至于有所猜忌。” “可是人总会老去,感情总会变。” “不论是哪一位陛下,最担心的是什么?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兵灾才是最可怕的。” “王家的权力必须削弱,这是让陛下放心的办法,也是让王家永保昌盛的办法,只有如此,陛下才会继续信任王家,所以,如今王家几乎不碰军队。” “那如果有一天,有人要对王家下手,只要圣意默许,王家还有什么抗争的力量呢?” “适当地放松拳头,可以免去很多不必要的猜忌,可拳头,总是要有的,还要足够硬。” “而且,我也有点好奇,黑风寨在翠微山这么多年,背后究竟是哪一家?” 讲完这些话,王凝之看着早已经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的徐有福,笑了笑,“所以,有福,有的事情你不该问。我知道你是担心父亲知道了不高兴,可是父亲把太多心思放在山水书画上了。” “是,公子。”徐有福一身冷汗,这才惊觉,王凝之是真的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和自己上山打鸟,下河抓鱼的人了。 …… 鸣翠楼中,老先生坐在大厅中央,声音抑扬顿挫,和背后的琴音相得益彰: “店小二一阵好忙,闹的公孙策竟喝了一壶空酒,菜总没来,又不敢催。 忽听黑矮人说道:“我不怕别的,明日到了开封府,恐他记念前仇,不肯收录,那却如何是好?”又听黑脸大汉道:“四弟放心,我看包公决不是那样之人。” 公孙策听至此言,不由站起身来,出了东间,对着四人举手,道:“四位原是上开封的,小弟不才,愿作引进之人。” 四人听了,连忙立起身来,仍是那大汉说道:“足下何人?请过来坐,方好讲话。” 公孙策又谦逊再三,方才坐下,各通姓名。 原来这四人正是土龙岗的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四条好汉。” 二楼上,严秀红靠在墙边,一脸无奈地看着前头聚精会神的两人,自从王凝之中午过来,她就在等着说正事儿了。 可谁知道,不仅是王凝之表示要先听故事,就连赵天香都是如此,甚至她更关注一些。 而本来有些担心的徐婉,借着送茶水的机会,过来想看看情况,也是一脸惊异地离开了。 直到下头曲终人散,王凝之才满足地叹息一声,“老先生说的是真好,引人入胜。” “我听说,这些故事都是你和徐婉弄出来的?”赵天香也转过头来,好奇地看着王凝之。 让她有些讶异,王凝之这次没有避开她的目光,两人对视片刻,王凝之突然笑了起来,“没错,这些故事是我们弄得,不过大部分工作都是徐婉做的。” “把之前的故事都给我,我要带回神仙山去。”赵天香要得理直气壮。 “没问题。”王凝之答应得十分痛快。 “今晚,我去一趟翠微镇,解决你的事情,你也要去。” 没等王凝之拒绝,赵天香又加了一句,“把你的那些小东西都带上,说不定用得上。” 张了张嘴,看见赵天香的眼神,又瞧了一眼站在侧面严秀红一脸的期待,王凝之做出了决定:“没问题。” “我去准备一下。” “嗯。” 站了起来,王凝之伸个懒腰,走出房间的时候,没忘了和傻眼的严秀红低语一声:“想吓唬我,把这事儿混过去?想得美。” 说完就关门走了,留下严秀红尴尬地站在那里,面对着赵天香的目光,只能不停地用鞋子蹭着地板。 摩擦了一会儿,才不甘心地从自己的小荷包里取出几个钱,交给赵天香。 都怪这个‘王蓝田’怎么和那个王蓝田,区别这么大? 不过王凝之也不好过,正在努力地试图讲道理。 “所以啊,这趟肯定要走,你放心,要是没把握,赵天香可不敢带我去,她无非就是想让我看看她的实力,不敢再动什么歪脑筋,说不定一害怕,还能还她钱,甚至以后有事儿需要这些人了,还能找她。” “一个山寨,做的还是见不得光的生意,能和世族有点儿关系,就算是好事一桩了。” 至于没说出口的,则是反过来也一样,南迁过来的世族,这些年之所以和南方世族互相攻讦,不相上下,说白了就是势力不足。 也许在朝堂上,拥立陛下,维护皇权,能让北方世族拥有话语权,可是在民间,差得太多。 就好比这些山野之间流窜的江湖人,马匪,山寨,船帮,几乎背后都是南方世族。 总有些事情该做,却不能沾手,他们就是个不错的选择。只可惜,能为王家效劳的,却很少,神仙山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不过王凝之的话,并不能让徐婉放下拦在他门前的手。 “不行!说什么都不行!那是黑风寨!” 徐婉的声音都有些变形,带着哭音,情绪异常不稳,若是平日,肯定不会这样和王凝之说话,然而,这时候,徐婉却红着眼眶,顾不上那些了。 对她来说,这辈子最可怕的经历,不是当初在南郡差点就死了的事情,而是在翠微镇上,那个夜里的事情。 直到现在,午夜梦回之间,还时不时能看见那漆黑客栈里的一点光,渐渐变大,将她和王凝之全都吞噬。 “要是你家里人在,绝对不会让你去的!” 徐婉嚷嚷了这么一句,却发现和自己想象的不同,王凝之没有迟疑,反而笑了起来。 “徐婉,如果是我家里人在,绝对会让我去的,琅琊王氏,遇到问题,从来不会退缩!”王凝之负手而立,淡淡开口,语气坚决。 不过,最后让徐婉放下心来的,还是亲眼看到王凝之给自己装备了无数稀奇古怪的东西,还跟徐有福制定了一份儿非常完备的救援方案。 “勇气归勇气,谋略归谋略,傻子才会只择其一。” 徐有福冲着已经懵了的徐婉微微一笑,点点头,表示没毛病,自己家公子就是这么个人。 黄昏时分,钱塘城郊,夏日的白日很长,此时的阳光,明亮而带着温度,路边的小花,似乎染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两个人,两匹马,缓缓而来。 “所以,你的想法是,让我去挑衅一下,然后带着你逃,把他们引到钱塘来,徐有福趁机逼着官府出兵剿匪?” 在听完王凝之的宏伟计划之后,赵天香只觉得自己精神有点儿恍惚,瞧了一眼夕阳,阳光未免太刺眼了些。 “没错,”王凝之手握缰绳,翻身上马,“黑风寨在翠微山多年,哪里是我们两能折腾得动的,最好的办法,就是给黑风寨找个敌人,这样他们就没空搭理我了。” “除非,你真的能解决了这件事儿,那当然也不错。”王凝之耸了耸肩。 赵天香发现,生气的时候,忍着不打人,也是一种折磨,要不是神仙山实在不能再招惹麻烦了,说什么也要把王凝之的嘴给缝上。 “走。” …… 夜色已起。 翠微镇,原本的那家客栈,经过一场大火,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块焦黑的土地。 周围的几个柱子上,火把烧的正旺,时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王凝之很坦然地跟在赵天香身后,打量着对面那些黑风寨的人。 十几个人围着这片空地,在中央,一把宽大的椅子上,坐着一位中年男人,只不过坐姿有些不雅。 右脚踩在地上,左脚踩着椅子,手里还提着一壶酒,黑风寨二当家,沈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赵天香,和她背后的枪。 至于王凝之,已经被他忽略了。 “放下武器!才能进去!”守在外头的两人,拦住了赵天香,恶狠狠地说道。 这段日子,黑风寨可是受挫不小,如今这个小娘皮,都敢直接送信上山,要见二当家了。 回答他们的是赵天香的拳头! 毫无多余的动作,踏前一步,一拳砸上胸口,膝盖顶上小腹,喊话的人顿时整个人弓成了一个虾型,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你敢!” “动手!” “他娘的!干!” 赵天香只是退后一步,抬起手,放在了枪身上。 砰! 赵天香背后绳索断裂,乌黑色的长枪,已经出现在她身前,枪尖上倒映着火光。 “退下,赵姑娘,请过来。”沈望冷眼旁观,淡淡开口。 “见过沈二当家。”赵天香很自然地把枪塞到王凝之手里,抱了抱拳,走上前去。 王凝之捧着枪,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了一个小厮,不过他乐在其中,低着头,仔细地研究起来。 “呵呵,好说,不知行痴大师近来可好?”沈望笑得倒是很自然,就好像这不过是普通的家常话。 “爹爹很好,多谢挂心。” “好,前几年我还有幸和行痴大师见过一次,虽然只是寥寥数语,却让人感触颇深啊,当今这天下,高坐朝廷的大人物们,只图享受,对北方百姓的死活不屑一顾,市井江湖之中,却有行痴大师这样的人物,一心为民,实属不易。不知大师前些日子远赴海外,可有收获?” “爹爹赴春安之外,愿求仁人义士,共为救北,甚至劫贪银,以为资助,可惜的是,却被张显盯上了。” 赵天香冷笑。 “嗯,这事儿确实是张显不对,行痴大师的东西都拿,坏了规矩,我本打算亲自把金子送回去,给大师赔罪,可惜你动手要比我快一些。” 沈望说到这里,眼神冷了一些,“江湖上,本就你死我活,所以规矩就很重要,可以让大家都少流点血,谁坏了规矩,谁就该死,张显死的应该,也能让大家都知道,我黑风寨是讲规矩的地方,可是赵姑娘,他不该死在你手里!” “我明白,二当家的,不妨划下道儿来。” “好,”沈望轻轻一笑,“不愧是大师的女儿,事情也好办,张显死了,豹堂无主,最近为了这件事,我也是很烦恼。” “魏守昌,石逸强,尹大全,”沈望轻轻拍手,便有三人走了上来。 “这三人,都是豹堂的人,也是张显的人,如今我打算在他们之中选一个出来,接任豹堂,就劳烦赵姑娘帮忙了。” “赵姑娘,您打算从谁开始?”最左侧的魏守昌,声如洪钟,体型健硕,手里拎着一把长刀,开口便问,似乎迫不及待。 “不必麻烦,一起来。不过有言在先,刀枪无眼,生死在天。” “好!就这么办,让我看看行痴大师的女儿,有几分大师风采!”沈望微微一笑,说道:“开始!” 三人对视一眼,魏守昌爆喝一声,几乎是同时冲了上来! 拿回枪,赵天香使了个眼色,王凝之便很自觉地退后几步,站在边缘的黑暗中。 执枪,弓身,身体侧倾,枪身与手臂成一条线,如同她手臂的延长,右腿微微向后,蓄势待发! 夜风骤来,似乎与赵天香挥起的枪风交杂错,光线明暗之间,一条黑色的线,如擎龙般穿梭! 周围的火把上,火星随着风飘散,星星点点,赵天香似乎不是在用枪,而是随枪游行,凛冽的枪势,仿佛要将空气都摩擦起来。 “喝啊!”魏守昌‘腾’的一下跃起,双手握紧刀柄,一劈而下! 看不清楚赵天香的手是如何动作的,只知道她的脚步并没有停歇,而枪却在空中斜了过来,枪尖点在了刀身上。 刀势偏移,魏守昌人在空中,强行用力,以刀横向破枪,刚将枪推开,却发现赵天香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一拳打在下颚,魏守昌嘴里一口血喷出,人已向后仰着落下。 与此同时,石逸强和尹大全,手里的刀也从两侧斩来,赵天香避无可避! 只见她右手突然一松,枪落下之时,五指弯曲,居然以手背向下,砸向尹大全的刀身!以拳应刀,居然有了金戈之鸣! 尹大全的刀虽被砸歪了方向,依然侧过她的腹部,一道血光飙起! 可是在这个时候,赵天香的左侧,一声惨呼响起! 她左手不知何时,已经反手握住了长枪,狠狠戳出,在石逸强的刀锋到来之前,刺入他的胸膛! 根本没有回头看,赵天香暴喝一声,骤然抬头,一双漆黑如墨的瞳孔中,杀意纵横! 尹大全下意识就要收刀护身,却已经来不及,赵天香左手狠狠推枪,借着反过来的力量,如炮弹一样,撞入尹大全的怀里! 而他的刀,还在半路! 下一刻,尹大全惨叫一声,整个人倒飞而出,长刀打着旋儿飞上天空。 魏守昌刚爬起来,就看见这一幕,双目通红,就要再冲上来,却听见远处一个喊声响起: “精彩!” 第四十一章 品状榜(一) “啪啪啪!”王凝之自黑暗中走出,一边鼓掌,一边走到石逸强身边,一把抓住枪,很自然地从他胸口抽了出来。 石逸强随着他的动作,在地上抽搐了两下,再无声息,半个人都被血染红。 “干什么!看不懂情况吗?”王凝之不满地看了一眼状若疯虎的魏守昌,“你还瞪着眼?不知道自己赢了?” 魏守昌愣住了,自己赢了? “赵姑娘已经帮二当家选好了下一任的豹堂堂主,事儿办好了!你是真蠢还是假蠢?还不过来谢谢赵姑娘?” 王凝之言辞凿凿,本来因为赵天香动手杀人,已经各自抽出武器,渐渐靠拢的众人,也都止住了脚步。 “真是个莽夫!打得兴起,就什么都不顾了?这样二当家怎么放心把豹堂交给你?” 赵天香默默地站在那里,接了王凝之递过来的枪,看着他唾沫四溅,指指点点,这一瞬间,两人似乎身份对换了。 “还记得你的对手是谁吗?记得你是来做什么的吗?” “你的对手是那两个死人!你是来参加选拔,成为豹堂堂主的!” “可是,她,她……”魏守昌努力地让自己思维跟上来。 但是王凝之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她什么她,叫赵姑娘!是赵姑娘帮你剔除了他们,让你坐上这个位置的!赵姑娘为了你,不惜受伤杀人,怎么你连句道谢的话都没,你这脑子,真能执掌豹堂?” “要不是二当家有言在先,生死不论,选拔堂主,我都怀疑你们是故意下套,想趁机杀了我们!” 王凝之手指乱戳,就差直接开骂了。 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看向沈望,“二当家,虽然你金口玉言,一诺千金,是个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钉,可我还是想劝一句,这个魏守昌,实在不堪大任,连谁是对手,谁是自己人都分不清!” “你胡说八道!”听到这里,魏守昌第一个忍不住了,这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别的,自己拼死拼活,拿到了堂主之位,这才是最重要的! “二当家!这可是你答应我们的!从我们里头选堂主!他两都死了,那就是我!” 王凝之满意地点点头,总算不傻。 沈望面沉似水,几乎是咬着牙缝儿蹦出一句:“好,是你!” “哈哈哈哈!”魏守昌纵声大笑,没忘了给赵天香拱了拱手:“谢赵姑娘!” 沈望感觉自己快被气死了,本来打算让他们三人杀了赵天香,就算神仙山的人来,那也是赵天香自己应下的比试,要是被杀了,那就群起而攻之。 大不了就是一句‘群情激奋,难以控制’毕竟都是些刀口舔血的人,冲动起来要杀人,谁都能理解,反正又不是自己开口的。 哪儿知道,看着大家就要动手了,这个莫名其妙的仆从,突然插出来一杠子,生生用话把自己的嘴堵上了。 这还不是最气的,最气的就是魏守昌,蠢驴啊蠢驴,赵天香是怎么选出来这个蠢驴的,如果是石逸强或者尹大全,一定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想要豹堂是?你等着! “好,你也打了一场,先下去休息。”无奈地摆摆手,沈望现在是一眼都不想看见魏守昌了。 “赵姑娘,上次的事情,咱们也就到此为止了,你今天过来,是为了什么?” 人影交错,赵天香和王凝之,十分默契地交错而过,站位又一次回到了开始时候的样子。 “钱塘,徐婉,是我的人,黑风寨再敢滋扰,我就带人亲自上山!” “徐婉么,”沈望眯了眯眼,“就是那个害死崔老三的女子?” 不等他发作,赵天香再次朗声开口: “我听说,黑风寨,鹤堂的人,很喜欢年轻貌美的姑娘,烦请在场各位,回了山寨,转告鹤堂的人,我赵天香也是个年轻姑娘,有胆子的,不妨来看看我是不是貌美!” “我会让你看到的,在我亲手挖出你的眼睛之前!” 王凝之暗叹一声,带着面纱的赵天香是不是貌美这不清楚,清楚的是,绝对霸气侧露! “曾听爹爹提起,虎王石崇虎,仗义为人,义薄云天,如果有人想败坏他的名头,我等江湖后辈,绝不放过!” 看见沈望已经不能再黑的脸,王凝之就觉得该走人了。 要是这位真被憋死了,估计这事儿就大发了,于是轻咳一声。 “今日之事,俱已了结,多谢二当家,维护虎王声誉!改日有机会,我等会携带礼物,上山拜访虎王。” 两人转身就要离开,沈望的声音响起: “等一下。” “小伙子,你是谁?” “在下王蓝田,神仙山人,到钱塘读书,顺便和徐婉做生意的!” …… 夜色浓重,云雾之下,不见丝毫星光。 林中,王凝之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转来转去。 “你别绕了,我眼睛晕。”赵天香捂着自己的小腹,靠在树边,皱着眉,鲜血仍然不时从她指缝中流出。 面纱已经摘下来了,不过是一个年轻的小丫头,倒是五官精致,除了眼睛有点渗人。 在挨了一拳头,明确了她没有什么古怪的规矩,比如看见脸就要娶了她之类的,王凝之也就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情况上了。 “你已经把马赶到另一头了,他们暂时要追,也不会来这边的。” “可这样,就算他们追着马走,迟早也能发现,你怎么不早说刀上有毒?”王凝之站定,看了看她有些无神的眼睛,不忍责备。 如果早知道的话,就不在那里纠缠那么久了,直接走人,说不定还好些。 “我说过了,今天来解决你的事。” 赵天香的声音很轻,却十分坚决,似乎在她而言,这是不可质疑的。 “算了,你压着伤口,我背你走,有福他们就在城郊侧面,可是你现在的状态,我也不敢发信号,万一被沈望的人先追来,可就真没辙了。” 背后的人好轻,这就是王凝之的第一感受,不过她那杆长枪,拿在手里,却相当重。 “没关系,今天只要我不死,过两天在钱塘露个面,沈望就不敢再报复你们了。” “你说的简单,”王凝之叹了口气,“沈望既然没当场留下咱们,那就是要脸的,暗杀不成,就算要报复也是找你,不会让人觉得他拿我们这些小人物出气。” “现在的问题是,要是你死了,我回去了,黑风寨是不会找我了,神仙山还能让我好过?就你那两个兄弟,一个没脑子,一个长相,指望他们讲道理?” 背上那个身影抖了抖,似乎忍不住在笑。 又走了一段儿,身后一直悄无声息,王凝之开口: “喂,这可不是睡觉的时候,别忘了,我今儿把你背回来,可是大恩情,以后要记得偿还,别想这么混过去!” “你再没反应,我就把你丢在这里,然后回去报信儿,说你已经死了,再随便煽动几句,让你那个笨妞,回去找你老爹,然后让你爹去找黑风寨报仇!” “到时候我直接找官府,趁着你们争斗,一举拿下,立下大功!” 王凝之抓着她的腿,努力抖了一下。 “还没反应?真死了?那我还回去干嘛,直接把你给沈望,不也解决了事情?” 背后一个虚弱的声音响起,微如游丝,“你敢。” “少废话,快带我回去,我需要静养。” 王凝之很尴尬,不是说失血的时候该保持清醒吗?感情自己自作多情了?人家需要的是不说话? 化身为驴子的王凝之,任劳任怨地走了一夜,终于在快到城郊的地方,见到了早已等候在此的众人。 “带她回去,我这就回山,请王兰来治疗,在这之前,按照她给的去抓药就行!” 王凝之一边吩咐,一边扯下自己的衣袖,上头写着赵天香路上说的几种药。 那种毒赵天香似有猜测,不过只给了自己个名字,还是要早些带王兰来才行。 …… 随着夏日越来越炎热,整个世界都仿佛忙活了起来。 就连钱塘湖边游荡着的公子哥儿们,都变多了不少,甚至有些人,从早拿着把扇子,绕着湖水走到晚。 而各家姑娘们,也时不时在此赏景。 万紫千红。 至于在这花花世界里,走马观花似的游离,能不能真有人看对眼儿,王凝之是顾不上观察的,最近他很忙,非常忙。 每隔几日,就要带着王兰去钱塘湖边的小楼里,也就是徐婉家中,给赵天香换药。 而好消息是,在赵天香很‘偶然’地出现在鸣翠楼一次之后,守在外头的无名人士,也终于消失了。 余勇已经回了神仙山,而严秀红则留下来,负责等赵天香养好伤,再上路。 “王兰昨天不是说,你们书院最近要评品状排行榜吗?你每天下午过来,用不着读书?” 坐在小院里,树荫下,听着蝉鸣,赵天香是很享受的,打打杀杀的日子仿佛离得自己很远。 除了要被王凝之骚扰。 赵天香很不明白,为什么他一个世家公子哥儿,会对武功这种东西,这么感兴趣。 王凝之也很难和她讲述,自己曾经是多么痴迷那些武侠,只不过再世为人,如今终于有机会接触到了。 谁不想做个潇洒帅气的侠客呢? 磨蹭了这许久,总算有些收获,虽然赵天香并不愿意教他武功,却时不时会回答他一些问题。 尤其是一些江湖趣事儿,更是让人心向往之。 “读书当然是要的,不过品状排行,一看家世,二看人品,家世没得选,人品即文品罢了。” “人品即文品?” “当然不是这么判的,不过这里是书院,就可以这么说了。毕竟这是书院的品状排行,又不是选拔官员的定品,不过是为了给未来朝廷一份参考罢了。难不成你还觉得山长和夫子们会走遍各州郡,去调查学子们的德行才能吗?” “傻子才会在一个书院的品状排行上计较,无需担忧。” 王凝之很无所谓地摆摆手,自己的兄长,王玄之如今已无早逝之忧,那作为王家的二公子,自己的未来大概是要以隐士为目标,成为王家外部形象的。 既然如此,九品中正,关我什么事? “好,随便你。”赵天香往后头一靠,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这么几天,她已经充分领教到王凝之的难缠了。 “赵姑娘,你打算什么时候开始,教我功夫?严秀红可是说了,我很有天分的。”把手里的桃核放在一边,王凝之又一次开始了他的习武之旅,虽然目前还只是。 赵天香嫌弃地扫了一眼,“你有什么天分,筋骨一般,力道一般,还是算了,不过你一个世家子弟,闲着没事学什么武功?”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院子里的小土坡上,王凝之负手而立,飘飘欲仙。阳光从斜上方洒下,正落在他的肩头,伴随着这两句诗,气势在一瞬间到达了顶峰。 任谁看了都会感叹。 赵天香除外,她倒是直起身子,看了几眼,然后,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分析了: “想要十步杀一人,你这辈子都难了,千里不留行,除非换着马骑,事了拂衣去,别想了,人血哪是那么容易擦的?” “还是你觉得,混江湖就是这么简单?” 王凝之傻眼了。 “不过,这首诗不错,挺有意思的。” 瞧了一眼王凝之垂头丧气地从小土坡下来,赵天香笑了笑,“既然你这么喜欢,我就认真地给你个答案。” “嗯?”王凝之精神抖擞。 “你是真学不会的。” “为什么啊?难道我真的没那个天分?”王凝之不服。 “唔,武功不是你想的那样,比如你最感兴趣的功力,其实没那么夸张,无非就是常年练武,能做到在一瞬间将全身力气凝聚于一处,而因为习武之人,力量大而暴烈,所以就有了断石破树之威。” “就算是有天分的人,都是要从小习武,且常年不断,才会有成就,你早就过了年纪。” “何况,”赵天香斜着眼,不屑的眼神非常明显,“哪怕你天分再高,年纪再小,也学不成的。” “这又是为什么?”王凝之很愤怒,这也太看不起人了? “你心思太杂,毫无耐心,根本不能持之以恒,习武在于一个勤,你跟这个字没有关系。” “你又知道了?” 等不到回答,王凝之看过去,却见到赵天香正盯着自己脚边那一小摊果核。 杏儿,李子,好几种桃子,还有当季刚下来的甜瓜。 默默往前走了两步,挡住了她的视线。 赵天香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吃个果子都这么花里胡哨的,你就算了。” 王凝之拂面而退。 太悲伤了。 …… 书院里,最近也是热火朝天。 原因无他,这次的品状排行,是陈夫子负责主持的。 和过往简单的文章测试不同,陈夫子今年仿佛是打了鸡血,早早就开始准备了。 而且,时不时就在课上透漏一点儿风声出来,今年的文章会很难,于是陈夫子收到了不少学子们的礼物。 然后,陈夫子就‘不小心’提到,今年的文章难度加大了。 哼着小曲儿,坐在月下,独酌小酒,几碟子小菜,也让陈子俊悠然自得。 这是自己等待已久的机会了,每年这个时候,都能小赚一笔,今年行情分外不错,在课堂上最近也是备受尊敬,那些学子们都很识相,就连王蓝田都不敢打瞌睡了。 不过对于陈子俊来说,还有一件事是今年的重中之重。 王凝之。 一定要想个法子,让他出糗! 这可是我陈子俊的地盘,给我低下你高贵的头颅! 不过他毕竟是琅琊王氏子弟,家世这一块儿,已经拿他没办法了。 至于德行,虽然不怎么样,可是有山长在,那就给个中评,也算自己给了他面子。 至于才能,哼哼,写几句酸诗,来几句对子,可不够,尤其是你都已经展露出来了,有心算无心,这次,我陈子俊,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尊师重道! 小院里,王凝之躺在摇椅上,一脸不爽。 学不到武就算了,怎么回了书院,也没人搭理自己? 马文才之类的就算了,荀巨伯也没空搭理自己,甚至连王蓝田,都在一本正经地背书。 本想在山上走走好了,结果半路上在那个桃花林边上,看见梁山伯和祝英台背对背坐着背书。 王凝之实在不能理解,一片刚种下去没多久,基本上还属于光秃秃,只有那么几条新芽,加上几片小小的花,这有什么意境? 恶心的酸臭味。 本来还想着,是不是能去找王兰下会儿棋,可是想到最近王兰对自己着实没有什么好脸色,就还是算了。 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王兰那颗大夫的心肠在作祟,对于王凝之要不就毒别人,要不就被毒的事情,王兰最近是很不高兴的。 于是一有机会,她就会展开一通说教,比如什么‘一个清贵公子哥儿,天天不干正事,一门心思搞那些乱七八糟的’之类,让王凝之不胜其烦。 把谢玄的信揉成一团,一个帅气的抛投,挂在树枝上。 这小子,天生的自来熟,在信里絮絮叨叨了很多,什么上次他老爹回家,说王凝之那首‘醉里挑灯看剑’在军中大受好评,本打算最近再来要一首,可是被谢安拦住了。 还有最近他已经在会稽,和王献之大战了诸家高门子弟,广受好评,打算建立一个组织,让王凝之来想一个名字,要那种威武霸气的。 再就是谢道韫最近好像心情不错,偶尔还会搭理一下上门来玩的王献之,不过是以批评教育为主,尤其很喜欢王孟姜,正在教她读书,看那个架势,似乎要把王孟姜塑造成一个高贵有礼的姑娘。 根据谢玄偷听来的消息,据说谢道韫很认真地劝诫王孟姜,千万不能学二哥,具体原因尚且不明,因为他和王献之被当场抓包,然后就被拉上演武场,说是教导,实际上是殴打了一顿。 王献之尤其惨烈,据说谢道韫打算在教导王孟姜的同时,好好指点一下他的功夫,还在用木剑抽他屁股的时候,说什么学好了武艺,再想着英雄救美也不迟云云。 怀着对弟妹深深的担心,王凝之沉沉睡去。 第四十二章 品状榜(二) 山间弥漫着的晨雾,恍若轻纱,在远山之后,瑰丽的朝霞之中,晨光闪耀着,令人迷醉。 花草的清香,也随着山风荡漾开来,沁人心脾。 炎炎夏日,也只有清晨的朝露,和夜间的凉风,才能让人舒适一些。 学堂里,成群,学子们摇头晃脑地背诵着书文,以梁祝为首,这两人最近的勤奋,简直令人害怕。 起得比鸡早,睡的比狗迟,这就是梁山伯同学的刻苦,而在被王凝之如此评价之后,居然一点不气,反而认为这是一种褒奖,于是王凝之再也没来骚扰过。 至于祝英台,倒是没那么大兴致,不过为了向梁兄表示自己也是个勤学好问的人,这才起早贪黑,有一次早上起来,发起床气,在院子里摔东西,生生把隔壁王凝之吵起来,这才心理平衡了些。 当然,来迟些的,就比如王蓝田,刺客嘴里叼着包子,在路上愁眉苦脸,想着要如何应对考试。 手里虽然也有本书,可是翻看了没几眼,就感觉很痛苦,要不是陈夫子已经给自己开了小灶,暗示过重点,说什么也坚持不下去。 陈子俊最近起的也是很早,对于山长的问候,回答是想要多呼吸一下清早这最好的山气,不过实际上呢,从他的散步路线,就能看得出来。 没有什么比观赏这些平日里懒散的学子们,如今刻苦却又不得所知的神态,更让陈夫子心情愉快了。 “夫子早。” “王蓝田,这么早就来了,嗯,不错。” 对于他们刻意讨好的问候,陈子俊表示很满意。 看到不远处王迁之和夫人下山,陈子俊立刻迎了上去,“山长,为何清早下山?” 王迁之笑呵呵地回答,“去见一位老友,子俊啊,你进来做得很不错,学子们刻苦勤学,实乃我万松书院之福。” 微微侧头,笑容渐露,陈子俊在花香之中,还是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和对学子们的高要求:“山长谬赞了,学子们勤学,一来是如今我书院渐入佳境,二来便是为了迎接品状排行。这才排行结束之后,我便打算修书一封,送往钱塘府,递交中正大人手中,算是为学子们尽一份心力。” “您也知道,我陈子俊添为夫子多年,又曾在朝中任职,多少能说上些话。有我们书院的品状榜,多少能为学子们未来的品评做些参考。” 摸了摸自己的小胡须,陈子俊等着夸奖。 “哈哈,子俊果然一心为书院学子,师德高洁,所以我也不能坐享其成,必须要为学子们做点事才好,你便好好准备这次品状排行,至于钱塘府的信,便不用操心了。” “啊?”陈子俊愣住了,钱塘府的小中正,这些年可没少收自己的好处,两人配合默契,一人与学子们拿钱,一人负责与各地中正官联络,很不错啊。 “山长,我与那钱塘官员时常联络,交情不错,我们倒也不必过于拘泥文人骨气,身为夫子,为学子们谋福,乃是……” 陈子俊有点慌,要是学子们知道,自己的品状排行,对于他们未来的仕途没用,那以后谁还给自己送礼啊? 别闹!赚点钱不容易的! “我明白,”王迁之笑呵呵地说着,丝毫不管陈子俊幽怨的小眼神,“正好王卓然,王大人最近空闲,我便邀请他来书院小住几日,有他来看看,何必还需要钱塘的中正呢?” “王卓然,扬州大中正,王卓然大人?”陈子俊顾不上惊讶了,只想确认这个信息。 “正是,”王迁之笑眯眯地说道:“这老小子,去年跟我在钱塘拼酒,拼不过,今年还不认输,这次一定要让他心悦诚服。” “胡说什么呢,”王夫人嗔怪一声,“子俊,我们还要早些下山,免得让人家等候。” 陈子俊急忙退后一步,拱了拱手,“还请两位这便去罢,需要我让学子们下山相迎吗?” “嗯,叫他们午后来,我们应该要在钱塘用午饭,不必着急。”王夫人答应一声,便和王迁之相伴而去,还能隐约听到她的声音: “你就别不自在了,王大人与你相熟不假,可学子们能在他面前露个脸,也是好事儿,他不会觉得你刻意。” “唉,本想着趁老友相聚,也让他看看我万松书院的风度,这么一来,哪儿还有风度?” “呸,你自己无心仕途,难道还不允弟子们吗?你不如此做,其他书院也不如此做吗?跟王大人说一声便是了。” …… 钟声响了好几下,学子们都一脸迷茫地看着在外头绕圈圈的陈子俊,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 陈子俊当然听见钟声了,可这是什么时候,谁还管上课啊? 王卓然,扬州大中正,便是在建康,那也是大人物! 如果他能对自己青眼相加,说不定就有机会再入朝为官了! 当年陈子俊就是因为自己只是个下品,给别人腾了位置,再也没机会往上爬了,如今人以过中年,却有这么个机会来了!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 在心里默念了两次,陈子俊给自己不断地加油打气,总算是能坦然面对这一切了,回过头来,却看见学子们一个个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读书人,讲究的便是一个气度,瞧瞧你们一个个,臊眉耷眼,无精打采,简直丢尽了我万松书院的脸!” 学子们都傻傻地看着他,就连刚到的王凝之,手里抓着半张葱油饼,都是一脸懵,这怎么回事儿? 越看越气,陈子俊完全不觉得这群各行各相,七丑八歪的学子能给自己争脸,能让王卓然认为自己这个夫子教育得当。 快步走上台,‘啪’的一声把手里的书卷砸在桌面上,陈子俊声音异常尖利:“我告诉你们,今日午后,我扬州大中正,王卓然大人,就要到我万松书院小住,你们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一片哗然,人在扬州,还能不知道扬州大中正意味着什么? 学子们在短暂的傻眼之后,马上焦躁起来。 “英台!我怎么办!”梁山伯一脸焦急。 祝英台倒是有些古怪地看着他,“你怕什么,你学问又不差的。” “谁说学问了!好不容易见到个大官,我怎么能把治水方略送给他看呢?百姓们年年受灾,可我还要三年才能治水,如果能让他早点在朝上提出,那就太好了!” 祝英台哑口无言,还真是个一心要为民谋福,划江治水的好人啊! 王蓝田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后,马上看向了陈子俊,果然自己送的礼,都是有用的!这陈夫子,居然有本事请动扬州大中正,这是要给自己谋福了啊! 想着,又有点儿不爽,你只告诉我一个人不就好了? 王蓝田在这儿发呆,幻想着美好未来,身边的秦金生,许世康,姚一木几人已经在商量了,“你说我们是不是该找文才兄,借几样饰品来?他有好多块玉佩的!” “这个不急,先想想要送王大人什么礼物才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还要给山长,陈夫子都送才行,这次王大人来了,一定会过问品状排行的事情,若是榜上名次难看,未来哪个中正,还敢给我们一句好的品评?定品定得低了,这辈子都别想出头!” 甚至一向冷漠的马文才,都有些紧张,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决定要换上一件新的,不知道王卓然喜不喜欢武艺,自己去迎接的时候,要不要负剑而行? 要不在他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箭术? 王卓然要来钱塘,父亲居然都不知道? 那就是说这位王大人,是不希望有地方官员打扰吗?若是如此,自己还要不要把消息告诉父亲? 还是要让马统快快下山,去说一声,然后和父亲商量一下才行! 至于大嗓门的荀巨伯,也是相当之紧张,只不过他表达的方式有点特殊:“哈哈哈哈!这次我一定要好好表现!争取让王大人亲自提拔我!同窗们,谁愿与我一起表演个胸口碎大石?” …… 在感受到周围异样的目光之后,荀巨伯立马警惕:“你们就别想了!那可是很难的,要不是我身体如此强健,根本承受不住的!” 说到这里,又有点儿沾沾自喜,不愧是我!其他人论文,论武,都是百花齐放,各有各的长短,只有我,独树一帜! “现在,所有人,回寝室,都换上前些日刚发的学子服,如果有皱褶,或者脏了的,马上清洗,若是午时还未干,便去借一件穿上!还有,不许佩戴饰物!” 陈子俊究竟是见过大场面的,书院风气,哪儿是什么金银财物? “把这几日的课文,都给我牢牢记住!” “告诉你们的小厮,中午之前,把你们的房间,都给我打扫干净!” 一道道命令下去,学子们都屏气凝神,一点儿不敢错过,小小课堂之内,居然有了一股军阵之中的肃杀之气! “我现在要去仆役那里,让他们安排住所和饭食,如果有事的,赶在午饭之前,来找我!” 快步离开,刚下台阶,陈子俊突然扭过头来,目光如炬: “荀巨伯,你如果敢来什么胸口碎大石,我就亲自用锤子,不碎大石,碎你的胸口!” …… 坐在小院里,王凝之百无聊赖,仰着头,数垂在自己面前那片叶子上的纹路。 徐有福正在房间里头认真打扫着,虽然平日里也过来,不过今儿明显要积极许多,“公子,你那些书稿,要不先拿到我那里去?” “什么书稿?” “就是三侠五义的故事。” “用不着,放那儿就行,你还真以为那王大人闲着没事,会来我这里小坐一会儿?” “那可说不准,”徐有福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扬州的官员,谁不想跟咱家有些交情,何况大家都姓王,就算不是亲戚,也能攀上的。” 王凝之翻了个白眼,“行,你看着弄。” 快到午时,书院里钟声响起,王凝之穿着崭新的,一尘不染的,挺直的浅蓝色学子服,从小院出发,和众人汇合。 虽说是午饭后再准备迎接,但是很明显,整个书院,都在陈子俊的紧张情绪下,被带的乱七八糟,具体体现就是王凝之去了食堂,别说和大家吃饭聊天了,除了自己就是几个仆役,还都在打扫。 在王凝之问了一声‘饭菜呢?’还被人用一种看傻子的目光凝视,最后给了两个馒头。本来打算发火,在得知其他人压根儿就没来吃饭,王凝之就灰溜溜地撤退了。 午后的风仿佛是从山间的泉水那边来,因为它似乎总能带着一点叮叮咚咚的的清脆声,然而,在这炎热的夏日,根本就没有什么,能为人带来清亮。 即便是风,也会在穿梭过树林的手,被那些叶子折断它的翅膀,等到了山门口,便不剩下多少了。 万松书院的学子们,难得如此齐整。 分成两列的学子们,就像两条蓝色的丝带,从山门前的彩色花团,一直延续到山门之后的柳树下。 陈子俊来回踱着步子,时不时与其他几位夫子聊天,只是眼神总在山下。 终于,在王凝之已经无法忍受,打算回去睡觉的时候,陈子俊的声音就像刺耳的锯木头声一样响起:“打起精神来!他们到了!” “好你个王迁之,不是说只是学子们来迎我一下吗,这可是很有阵仗啊。” “哈哈,这可不是我安排的,不过只要你还在这个位置上,恐怕去哪里都少不了这些?” 走来一行人中,最前方的便是王迁之,和王卓然了,王卓然年纪似乎要比王迁之稍大一些,不过步履康健,虽是爬了一段山路,却丝毫不见疲态。 国字脸,浓眉大眼,却不显粗糙,反而很是文质彬彬,即便是谈笑间,也举重若轻。尤其是他那一顺儿小胡子,轻轻随风摇摆,却没有一点纷乱,显然是精心打理过的。 加上这随着身体前进,而轻轻晃动的青色长袍,在阳光下居然有些波光,看得王凝之是相当敬佩。 这位大爷,恐怕每天要每隔一个时辰,就清理一次袍子才行? 未免干净得过分了。 庄严肃穆,很少能看见这些公子哥们都如此正经,几乎和青石大门一样刻板,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标准化的笑容。 “卓然,我来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陈子俊,陈夫子。”王迁之笑呵呵地开口,开始了逐一介绍。 “陈夫子。”王卓然笑着点头。 陈子俊拱着手,脸上带着的笑容别说学子们了,就连王迁之都是第一次见,这未免也太真挚了。 不过还没等他开始自己准备好的开场白,就看见王卓然已经随着王迁之走向了下一位。 “这是马天元,马夫子。” 陈子俊眼神微动,脚步轻移,就这样跟在了王卓然身后,摇身一变,成了上山之人。 瞧着夫子们都随着王迁之上山,说是今晚要不醉不归,学子们互相看看,终于是松了口气。 这炎热的夏天,早就让人受不住了。 无奈地看了一眼四仰八翻的学子们,王凝之打算下山去听会儿书好了。 …… 就在王凝之哼着小曲儿,到了钱塘的时候,山上也终于安静了下来,山长的书房里,王卓然一边擦着手,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墙上的字画。 “这幅字,是王右军的?” “没错,去年写的,我就抢了,”坐在椅子上的王迁之,扫了一眼,笑眯眯地回答,又看了一眼王卓然,皱了皱眉,“你这爱干净的毛病,可是越来越重了。” “好字啊,可惜我没有,这家伙这几年越来越懒散,又小气得很,都不肯送人,”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什么办法,一路上碰了不少东西,衣服也脏了。” “对了,我的房间,打扫过了,水都是山泉?” “放心,一切都按照你的习惯,”王迁之往后一靠,正色起来:“说说,莫名其妙就要来我这里,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要避祸了,桓温又请命北征,态度强硬,朝廷里焦头烂额,朱,张,顾,陆四家,与朝臣们也是非常抵制,陛下心意不明,我可不想去建康受人白眼。” “呵呵,陛下的心意,一向明了得很呢。”王迁之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来。 王卓然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外头,这才瞪了他一眼,“那又与我何干,我虽是北方而来,也不见得多受北方世族待见,何必要去参合呢?” “好,那就放松些,在我这儿挑挑刺,给夫子们和学子们都找些麻烦,换换心情。”王迁之笑得开心。 王卓然愣了一下,也笑了起来,“你可真是,怪不得大家都爱来找你。” “不过说起来,你这儿的夫子们,有点意思,尤其是那个叫陈子俊的,我去过无数的书院了,夫子们总是要清高些的,可是这位陈夫子,就差开口跟我要官了。” 王卓然虽然只是和陈子俊接触了不久,却早已看得出来,身居高位多年,做的又是品评之事,看人绝对自成一套。 “子俊啊,倒也可以理解,他本就功利心重,以前又是在朝廷中……”王迁之面露思索之色,缓缓道来。 …… “所以,你是打算走了?” 徐婉的小院子里,王凝之吃得饱饱,看向赵天香。 “嗯,伤已经养好,我要回庐陵去了,王凝之,你前些日子说的话,还算吗?” “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了?” 王凝之很不服,可是看见众人的目光之后,只能耸耸肩,“你指的是什么话?” “王家有意与神仙山合作的事情,你能做主?” “能。” “好。” 得到了自己的答案,赵天香站起身就打算回屋,后头王凝之喊了一声:“那你什么时候教我武功?” “拿诗词来换,要那种厉害的。” 长久的沉默,王凝之无视这令人尴尬的气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若无其事:“她学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