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幻)曙光之北》 第1章 守在古堡的公主1 一阵巨响将她惊醒,她从睡梦中自动坐起身来,警惕地打量着房间和窗外的四处,但除了反映在墙壁上的月光以及憧憧摇曳的树影之外,没有别的动静在破虚旧老的房间里回荡。 轰轰的响声还在延续,似乎从大地的深处传来。声音仿佛很近,其实很远;天花板也微微颤抖,好似从大地中心传来的咆哮,不断在这周围回响荡漾。僵硬片刻,她屏住呼吸,安静地聆听片刻,终于鼓起勇气在黑暗中起身摸索到摆在床边的蜡烛,点燃了微弱的火光,轻轻地往声响的来源走去。 房间的门宽而高,昔日门上精美华丽的雕刻仍然清晰可见,但现在却被灰尘覆盖,并且带着焰火熏出的黑印,无论她怎么用力清洗,都无法把那些痕迹消除,只能任凭那些美丽精致的图画与文字随着岁月的飞逝而逐渐斑驳褪色。 她全身抵在门上用力推开,石门在安静的夜里发出了悠长而缓慢的吱嘎声,似是一具躺在静寂黑夜中的巨人发出痛苦又压抑的呻/吟。声响在巨大的城堡里一波一波的传了出去,回响在凌乱破碎的大厅里,回响在被烧焦摧毁的藏书楼里,回响在已被粉碎的双镜走廊里,回响在无花无草只剩一堆废墟的庭院里……如从海底深处传出的声音,一*的直至海面,抵达时却已涟漪无痕。 她端着一小撮蜡烛,安静而小心翼翼的走下曲折螺旋的白色楼梯,穿过仿佛没有尽头的走廊,脚底染上了一路的灰尘,在角落里蔓延生长的棘刺与杂草刺疼了皮肤,若是以前的话,那白嫩柔凝的手指与小腿可能已经流血了,但现在却只是微微的痒痛,似是轻风吹过而毫无感觉。 通往庭院的白色走廊仍然有破残的垂帘飘动着,在夏夜里忽上忽下,如幽灵一样不沾地的飘动摇曳。她走到这里,缓缓地慢下了脚步,以前曾急冲冲地跑过这个地方,然后脚底便被地上的利石碎片扎得不忍目睹,从脚趾到小腿上全都是血,好几天都得忍痛走路。后来霍特学士把它们全都扫了,接近百年的老人弯着枯槁微曲的背脊,用苍老松弛的双手轻轻地扫着地上的玻璃,眼神和昔日在父王身旁帮他阅读信件与分析国家大事一样专注认真,只是深瞳里多了一层风霜苍凉。 小时候这里是全城堡里她最喜欢的地方;这长长的、宽敞明亮的、垂挂着白色纱帘的走廊。 她经常和兄弟姐妹们在这里玩耍,年长的罗德背着她,二弟礼克背着小弟雨果从走廊的另一端跑来,她在大哥的背上挥动着木头制造的剑,双方犹如骑士竞赛似的逐渐逼近,木剑相撞的声音、欢笑声、以及小妹伊利蒂亚胆小的惊呼声和纱帘飘荡在一起,空气里的阳光流泻而下,旁边的石柱上挂着盛满白玫瑰的篮子,传来浓郁的香味。 那是不是一千年之前的事情了? 她眨着眼睛想到,谨慎地借着微弱的光芒看清前面的台阶,慢慢地向前摸索着走。 他们都已经不在了。 罗德的尸体是被抛在父王与母后面前的,被丢在豪华的大厅中,和仍然在喧闹大笑的贵宾前。那时音乐都还未曾停顿,宴会仍然沉浸在欢乐的醉意里,宴席上的食物还弥漫着浓稠的香味,烤肉、红酒、蜂蜜、牛奶、奶油,但兄长尸体上的血腥味一下子就充满了整个大厅,一切声音嘎然停止。罗德全身上下插满了箭矢,被刺得和刺猬一样,脸上的左颊被削去了一大半,完全不见昔日的英俊。 那时,她惊呆地一动不动,只能愣愣的站在母后的身边,听到母亲的喉咙发出连连续续而难听刺锐的尖叫声,然后有个穿着盔甲的人忽然出现在面前,一剑刺进了母后的喉咙,红色的热血飞溅到自己的脸上,刺红了眼睛,转头时,父王的头颅已经落了下来,滚落在地上,银白色的发鬓上沾满了灰。不知道为什么那天地毯那么的脏,侍女们竟然没有清洗干净。 那人的剑向她挥来,她下意识的向旁边一闪,有侍卫扑了过来挡在她的面前,血飞溅了一地,她没反应过来,身旁的侍女死命的又拉又拖着她转身逃走。她听到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种不属于自己、甚至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嘶哑而狂痛。 再后来,尖叫声,脚步声,火光照亮了半个天空,二弟礼克嘶喊着聚集士兵,岂料,大半的侍卫们纷纷倒戈,挥剑而逼上昔日的主人。礼克才十五岁。才十五岁。那是当时她跌跌撞撞地奔向房间时唯一的念头。 夏风吹来,她闭了闭眼睛,让那些回忆消失,然后穿过白色走廊,跨过昔日用来练剑的空地,来到了城堡的西北处,见到一堵刚刚倒塌下来的围墙。 声响是从这里传来的。 她静静地看着刚刚才形成的废墟,空气里还有被掀起的灰尘烟雾,月光染着城堡的轮廓,为它披上了银白的薄纱。黎昂山谷的白玫瑰。人们曾经这样称赞这座城堡。然而,现在只是一座静伏于山谷之间的巨大空壳。就连山下的狮心城也已经空荡无声,仿佛鬼镇。 他们的王国、他们的城堡、他们的荣耀与骄傲,甚至他们的人民,都已经不在了。 她弯下身把蜡烛放在地下,提起裙子,坐在了一块大石上。 中庭院后的西墙终于倒塌下来了。 她听霍特学士说,那天礼克率领着仅剩的对兰卡斯特家族誓死的骑士,死守了最后这一小块地。敌人们用火用石头用木桩撞着这堵墙,但它丝毫不动,顽固的、英勇的、坚定的、挺立在原地,死命抵抗着侵略者。 但最后还是敌不过来者。礼克的死亡还算荣誉,一剑刺入胸膛,不辱他一生追求的骑士精神,然后他们把他的尸体头向下的绑着一路拖着走,到最后已是面目全非血肉模糊。她根本就认不出那是笑起来脸颊上有两个酒窝的弟弟。 拿下了城堡之后士兵们冲进来,开始了疯狂的杀戮与抢劫。回忆中的一切都被他们拿走了:墙上挂着兰卡斯特家族世世代代的肖像画、从曾祖母时代就传流下来的珠宝、小弟雨果的玩具、妹妹伊利蒂亚的漂亮裙子、宫殿里的摆设和家具、霍特学士的书籍、家族的盔甲与武器、旗帜与盾牌、就连各处摆设的白玫瑰都被他们摧毁。 然后他们冲进了她和弟妹们的房间,扯掉了她的衣服鞋子,死命地扯着她头发上的装饰与首饰,最后有人扒光了她的贴身衣服。她从小便被训为完美的淑女,但那天却尖叫着呐喊着,难听的声音在寂静的城堡里旋回不停的回响,但谁都没有来救她。她被丢在了床上,有人压了上来。 最后,房间的门被打开了,她裹着床单被人粗鲁的推出去,弟妹们在身后哭泣。只见走廊上大厅下躺满了熟悉的人的尸体:从小服侍她的侍女、至死都没有离开门房的士兵们、胖墩墩的主管大人、厨房里满脸雀斑的主厨夫人、只要对他笑就会脸红的看马少年、训练哥哥们的阿莱克斯巴罗夫骑士,表姐妹爱丽丝与巴蒂雷西亚、守卫首领艾尔梅特爵士……她颤抖着,缓慢地走了出去,赤脚踩在光滑地板上四处散落了的白玫瑰花瓣上,逼出来的全都是淌淌的、热乎乎的、温暖又粘腻的血。 亲人的、朋友们的血。 大厅中,里约克叔父坐在父王的座位上,对她慈祥的微笑。 夜渐深,风似乎有点冷,她扯了扯披在肩上的衣服,抱住了自己。 那是多久之前的事了? 似是上辈子,又仿佛是昨天。 而现在,中庭院后的西墙也倒了。或者说,它终于倒了。黎昂山谷的白玫瑰,终于要凋落了,它终是抵不过敌人和时间的摧毁与消磨。或许它早就枯萎了。父母不在了,兄弟们惨死,连陪伴她到最后的霍特学士也死了,她应该也会随时死去吧。 或者,其实她早就死在那一天,现在留在这儿守着兰卡斯特城堡的,只不过是一个死去的公主的幽灵,仍然依依不舍的、念念不忘的,在空荡的废墟之中晃荡。 不知道自己还要活到什么时候。 第2章 守在古堡的公主2 当阳光透过树叶的隙缝投照在脸上的时候,他便醒了。夏夜暑热未消,就算是在凉快的树荫下过夜,也会弄得满身是汗。稍微收拾了一下昨晚篝火的痕迹后,他立即跑去了不远处的一条小溪洗脸,见四处无人,索性跳了下去洗了澡。清凉的溪水甘甜美味,仍带着早晨的清冷,使头脑一下子清醒起来,似是记起了什么,他在石头上晒干了身体之后,便迅速地穿好衣服骑上马往北边走去。 这几天到处奔波,吃过最好的食物还是两天前在那个几乎是废墟的城镇上的面包和奶酪,潜入树林中的大树遮罩了阳光,要打猎也难以辨识动物,若惊动野猪或狼的话自己必死无疑。但若没记错的话,在昨天晚上起来小解时,有看到远处微小的火光、也听到了轰隆隆的响声的。照这样情况看来,那城堡内仍有人居住,如果今天晚上能喝到一点酒就好了,没有也无妨,能够在床上过夜就好,草堆他也能勉强接受。 四周草地翠绿,树林茂密,溪水如银白色的缎带从山坡上潺潺流下,北方山峦互相依靠,一条弯弯曲曲几乎不见痕迹的小路淹没在树林之中。 利昂山谷的白玫瑰城堡就在山的顶端,虽十年前被里约克亲王,不,现在应该称为里约克国王,被他用一把火烧得几乎成了废墟,在山底仍然可见古堡的轮廓,它仍然威风凛凛地站立着,犹如身穿银白色的盔甲的战士,至死也不低头。 利昂山谷的兰卡斯特一族,是北陆内最古老的家族,六百年来,白色城堡象征着至高无上的荣誉责任与骄傲的起源地;五月的时候,围绕城堡的七座高塔便升起白底镀金的旗帜,兰卡斯特荣耀无比的白玫瑰图腾便随着春风在山顶上高傲飘扬。 之前,在五月十五日的清晨,和煦温暖的春风在如碧海绿波的无际草原上吹拂起朵朵涟漪,当第一丝曙光照亮地平线的边缘时,边有低沉而雄厚的长鸣,从城堡最高的东塔响起。四方城门同时敞开,全身穿戴银白战袍的双列队阵的骑士们兵分四路,手持兰卡斯特家族白底镀金的旗帜向通往北陆东南西北的道路飞驰而去,一路号角长鸣不绝,绵延直至天涯尽头及海的彼岸。 那是召集着来自各地的骑士的号角,呼唤他们来竞争五年一度的“棘刺桂冠”。 不久之后,在城堡脚下的平地之处便会立起无数的帐篷,五彩缤纷的旗帜把平静的山谷染得活泼热闹,四处都是马嘶声咒骂声大笑声呼唤声;各式各样的盔甲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年轻的苍老的健壮的纤瘦的畸形的肥胖的骑士们共聚一处、到处可见打架喝酒吆喝的情景;妓、女们花枝招展的扭摆着臀走过,晚上处处可闻她们娇嗔连连或疯狂大叫的叫喊。 六百年来,沙场上无数个骑士在这沙场上一战成名,贵妇淑女们用扇子掩着嘴悄悄窃语、抛着媚眼为骑士们的长/枪上系上自己的手帕、喝醉的贵族们则是为了自己下错了堵住输了钱而满嘴胡语的咒骂;竞赛结束之后便是宴席,不知道有多少贵族们在这里结成了亲家,更不知道有多少淑女贵妇们在这里和自己心仪的骑士私奔出走,造出无数风流传说、歌谣、以及私生子女。 西陆有希瑟莲家族举办的一年一度的华丽面具舞会,同城共醉;而北陆却有兰卡斯特的竞赛,来自四面八方的勇士们在这里抛下热血,结识挚友,打败劲敌,然后高傲的戴着由王后亲手种下的金色玫瑰的棘刺形成的桂冠,向不知名的未来驶去,名震七海。 但这样的情景再也不会出现了。他边走边忧郁的想着。那是骑士们的辉煌时代呵……直到里约克国王亲手在宴会上杀了自己的兄长爱德华·兰卡斯特国王一家,屠杀了整个白色城堡,就连最小的侄子都没放过;他们说,每到雨果小王子祭日,他的幽魂仍然会在高塔上出现,哭喊着从高塔上被人摔下,一遍,又一遍。 据说,兰卡斯特家族的男性全被杀尽,只有两个小公主仍然活着。 最小的伊利蒂亚公主在双亲被杀的时候只有六岁,现在被里约克国王收养,在亚达噶皇城享受着公主的待遇……当然,那是好听的说法,世人都知道这相当于囚禁成人质,至于谁会来赎她,那便有成千上万的版本了。有人说当年罗德王子并没有死,而是被忠心耿耿的仆人护送出境,前往了遥远的西陆,正在那里秘密地聚集人马,总有一天会浩浩荡荡的辉煌返回;有人说没有死的是二王子礼克,他被远亲收养而被派遣去亚达尔加学院学习早已消失在北陆上的法术,为了以后某日的王者归来。甚至连小王子雨果都没死,被从高塔上丢下来的是奶妈的儿子,他被某个秘密的刺客联盟收养,总有一天会亲自取下里约克国王一族的头颅。 流言蜚语甚多,几乎到了北陆有多少人就有多少个版本,这几种只是最广泛的说法,但他知道,这都不是真的,无论如何,就算兰卡斯特家族仍有有继承人,也再也不会有昔日成千上万的骑士共聚一处而光明磊落的比武的场景出现了,那种充满荣誉辉煌的时代,一去不返。 至于另外一位公主,爱德华国王与安娜莉亚王后的掌上明珠——长女爱蕾丝达,更是众说纷纭;有人说白城堡被夺下之后,里约克国王被她的美貌所迷惑,便收了她为情妇,等她长大之后便暗地刺杀了自己的王后,用她做了替身;有人说她为了不让雨果小王子落入敌人的手里,便亲手把弟弟推下了高塔,当场就疯了,最终在亚达噶城刺杀国王未逐、被暗地处死分尸;总之,众口铄金,关于兰卡斯特家族的传说在整个北陆沸沸扬扬,这十年来从未消停过,而事实却是,的确没有人再见到爱蕾丝达公主。 但他知道,她还活着。 否则他不会千里迢迢的赶到这个谁都不敢接近的城堡。 他边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思想,边沿着唯一驶向城堡大门的路走着,十年前,这条路非常宽阔,可容四辆马车同时前进;两旁都种着白色玫瑰,每五百步便有兰卡斯特家族的旗帜树立在旁,盔甲干净明亮的士兵时不时地在道路上巡逻,用怀疑的眼光打量着来往的每一个人。路上总是很热闹,有因为调戏了贵妇或千金小姐而大打出手的贵族少年们、有载着各种各样的蔬菜水果和食物的货车、有载着装满酒桶和喝得醉醺醺的老板的马车摇摇晃晃地试图前进、有喷得香得刺鼻的豪华马车载着一丝不挂的妓女光明正大的驶去城堡后门去满足某个贵族大人;有时候遇上罗德或礼克王子正出门打猎或去城上办事,这些车子和来来往往的人们都只好往左右避开让路,弄得所有人都鸡飞狗跳咒骂不停。 而现在,它只是一条由黄沙尘土形成的道路,两旁杂草蔓延,棘刺肆长。 胡思乱想之际,便抵达了城门,不用多看,他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座废墟成灰的地方。 铜铁的大门上仍有白色玫瑰的图腾在太阳下熠熠闪光,四周则是一阵寂静,似乎连风都停止了,生长在四处的杂草野花都丝毫不动,就连它们都凝固地沉默;高耸入天的城堡如一个死不瞑目的白色巨人,瞪着没有生气的双眼看着他这个闯入者。他在门边系好了马,黑色的动物似是很不安,用力的喘着气摇着头,平时温和的双眸焦躁的四处看着;他安抚了它好一会儿,等它安静下来了才穿过了高高厚厚的围墙和前面进口的平地,走进了主堡。 跨过满地灰尘的前地,他来到了白色城堡的主厅,曾经豪华璀璨流光流连的银岩大厅。 时间好像在此停顿。 天花板有被砸开的窟窿缺口,高大的彩窗也被砸破了,阳光从支离破碎的隙缝斜落而进,像金色的雨一样落在地上,凡是被日光触碰到的地方,都有杂草野花鲜怒盛放;垂挂在墙上的几面巨大旗帜已斑驳褪色,虽是被灰尘和污点覆盖,仍看出来是怒放的白色玫瑰,旁边有挂着其他较小的旗帜,都是被烧焦了一大半的曾经效忠兰卡斯特家族的贵族图腾;墙壁和石柱上有淡淡血污,一块深一块浅的猩红色渲染在上,仿佛被人来回刷洗过才会落下这种色彩,但血迹仍然无法消失,就如这座城堡再也不能恢复的事实;巨大残破的吊灯被摔在地上斜卧,支离破碎的金角已经生锈,青苔和蘑菇长在上面,把它牢牢地固定在地上。 他跨过几池洼水,踩在地上的脚步回荡在四处,发出清脆的声音。 身后有风呼啸而过,他只感到背脊一阵剧痛,还未反应过来已被撞到在地,冰冷锋利的刀刃抵在他的喉咙。 第3章 守着古堡的公主3 抬头看到的,是碧蓝色的双瞳。 如晴空之下的大海一样。 长长的蓬松的卷发和苍白的皮肤,那是个犹如幽灵的女子,有着凄惨而悲悯的美丽,仿佛透明如幻影,一触即碎。 她的声音有淡淡的颤抖,似乎许久不曾开口,吃力而缓慢地说:“你是……谁?” “我……”他片刻失神,回忆中女孩的轮廓和眼前的人并和为一,双瞳深处闪过了一丝无人能察觉的狂喜,他扯出一抹苦笑,轻声说道:“我是拉斐尔……” “拉斐尔?”她的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但很快就恢复了镇静;他感到脖子上的冰凉更加用力的贴在了皮肤上,只听她道:“我……不认识你。无人能……擅自闯入白色城堡,进入者……必死!”她手腕加力,一滴血顺着刀刃流了下来。 “等等!”他忽然举手握住了她的手腕:“你记得我的……爱蕾,你一定记得我的。” “你……你叫我什么?”她惊愕地看着他,手腕不觉停顿。已经太久没有人这样称呼她了,自从霍特学士死后,她便再也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从别人的口中说出;那是太遥远的时光,远到,恍然如梦,犹如幻觉。 “当年你才十岁,我随着罗卡爵士来这里拜访你的父亲,你穿着浅蓝色的长裙子,头上戴着白色玫瑰花编织的花冠……吃饭时我不小心把葡萄果汁倒在了你的新衣服上,你气得哭了,把酒杯砸在了我头上。礼克殿下总是粘着你,见到姐姐被欺负就挺身而出,把我拉到了庭院中说要和我比剑……”他见到她的目光变了又变,从疑惑转成惊奇,又从惊奇转成震动,便笑意更深的继续说道:“我道歉都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挥着木剑满庭院的追着打,最后气不过,把他扑倒在地,拿起地上的泥巴塞进了他的嘴……这时候你扑了上来,用头上的玫瑰花圈打我的脸,礼克殿下也趁机爬了起来,你们两个全都压在我的身上又打又踢……最后罗德殿下赶来,一手一个拎着你们往后退……后来,安娜莉亚王后亲自给我疗伤,你躲在门后面看,很不好意思的递了一朵玫瑰过来当做道歉……王后陛下被我们逗笑了,她说……” “玫瑰应该是由骑士送给淑女的……”爱蕾丝达无神地喃喃说道,双眼好像是定定地看着他,又如透过他看向很远的地方。 “于是我便向王后陛下保证,等我成了骑士,摘下了棘刺桂冠,便会带着一千朵白玫瑰来向你求婚。”说完,他仍然笑着看向她。只见她的下唇颤颤发抖,手里的匕首哐啷一声的落在了地上,在空荡的城堡中发出极大的回响;阳光洒在她淡褐色的卷发上,随着她而簌簌发抖。 “拉斐尔……哦……拉斐尔……”她双手捂着嘴巴喃喃说道,似是不敢相信的往后退了一步;他以为她会摔倒,急忙伸出手扶住了对方,在触到她的手臂时,她便猛然双腿一软地跪倒在地上。豆大的眼泪沿着手背落在了他的衣服上,她的声音支离破碎,嘶哑又压抑而悲愤绝望,像是在狂风暴里竭力前行的船只:“棘刺桂冠已经没有了……五月的骑士竞赛也再也不会有了……白色的城堡……”她捂住了脸,全身颤抖地如被秋风卷走的枯叶:“都不会……都没有了……” “殿下……”他伸手,把她揽在他的怀里,亲吻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是我来晚了……” “他杀了他……他怎么可以……他竟然杀了他!”她在他怀里不住地颤抖,脸色雪白,语无伦次:“他们都死了……拉斐尔……父王,母后,罗德,礼克,小雨果……就连伊利蒂亚,我知道她也快死了,我知道……我知道的……只有我活着,只有我活着!”她咬着牙紧紧地拉着他的衣袖,似是把剩下的所有力气都用在抓紧他的衣服上。她的眼睛很蓝,泪光衬得瞳目更是晶莹透彻,犹如水晶一般的海水,他能感到怀中的她的清瘦,纤细的腰,脆弱的手臂与肩膀,柔软而小巧的胸,羸弱少女般的*。他紧紧地抱住她,岂料她却更紧地纠缠在他身上,犹如突破夜晚与泥土的藤蔓一样,紧紧的环绕着高大的树根。 “殿下……”他深深呼吸,手不断地在她的背上轻轻拍打,他的声音很轻,但仍然在空寂的四处清晰的回荡:“我回来了,我来找你的,我们要离开这个地方,我们……” “不不不!哦,不行不行!”她惊恐的抬起头来,脸色雪白无色,双手推开了他并且站起身来:“你必须离开这里,马上!一定得走!” “殿下……” “你不懂!”她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满是惊惶和害怕:“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时时刻刻都被他们监控着,城镇上剩余的那些人,都是他们……都是他们的人……他们知道你是来找我的,所以故意放你上来,里约克亲王的兵队马上就会到,把这个地方包围起来……”她握紧了双拳,脸上没有一点颜色,身体仍然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我是不怕死的,拉斐尔,我一个人……一个人活了这么久……但我不能看着你死……我不能……我无法忍受的……” “嘘……”他走近她,一只手指温柔的放在了她的双唇上:“我来的时候没有经过城镇,爱蕾丝达,我没有那么笨。”他温柔的微笑着,一只手捧起了她的脸,轻轻地吻上了她的泪珠:“你要相信,我会保护你的。现在我已是骑士了……十年前知道白色城堡陷落了之后,我并没有急着回来,因为我知道自己的力量不够,但我相信,你一定不会死的,你会等着我回来。”他用手指轻轻绕住了她颊边的卷发,笑看她的泪眼,眼神里有不可怀疑的坚定:“你要相信我,我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 她看着他。 从破残的墙壁与窗户外的金光落在了他的身上,让他沐浴在所有的明亮阳光里。 他那么高大,那么强壮,和回忆里那些每年五月来自各地的勇士一样,让她恍惚而迷惑,仿佛自己在梦里。 睡梦中总是有这样的画面,有人会来到这个充满悲伤和绝望的地方向她伸出温暖的手,但这样的映像太飘渺虚无了,她根本就不敢相信它。 是的。下一秒她就会醒了,下一秒她就会被另外一堵受不了时间的摧毁而塌落的墙壁的声音而惊醒,而他不会在这里,不会有人站在面前告诉自己,他会带她走。 带她走。 但是…… “拉斐尔……”她握住他的手,仰起头来时的微笑中有泪水静静地划过脸颊,她字字清晰而坚定的说:“我不能走。我必须留在这里,这里并不是里约克亲王囚禁我的地方,是我自己愿意在这里的。” 第4章 守着古堡的公主4 夜已深。包围白色城堡的树林被风吹过,细碎的声音像是无数人在低低呢喃,诉说着某个不知名的禁忌咒语。她牵着他的手走过长长的走廊,手中的蜡烛把他们的身影映在墙上,时而有冷风吹过,影子便斜倒歪扭地在墙上拉长,像是鬼魅似的跟着微弱的丁点火光穿过整个城堡。犹如成千上百曾活在这里的人们的眼光,死后也不肯离去。 以前这个时候城堡里多热闹啊。她看着被黑暗吞湮的宫殿想到。 眨眼之间,仿佛一切都被施了魔法而变回以前的样子,前面有女仆抱着洗好的衣服慢慢走来,见到她便弯膝行礼,眼睛不由自主地瞥向她美丽的长裙和头发上的宝石;肥皂和香粉的气味飘来,夹着来自大厅里的喧闹和震动天花板的笑声;空气中有烤羊腊肉红酒和蛋糕与蜂蜜的甜腻味道;她得赶紧赶回房间里换衣服,否则来不及参加宴会上的第一场舞。想到这里她不觉加快了脚步,但忽然脚下一绊,身边的拉斐尔及时拉住了她的手腕,她眨了眨眼,所有的画面全都归回了黑暗。 “他们说,一个人在死之前,总是容易看到幻境。”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什么?”身后的拉斐尔没听清楚地问道。 “没什么……”她仰头看向他,淡然微笑:“我刚刚说到哪里了?” “说……小心台阶。”旁边的骑士边扶着她往上走边说道:“说你和伊利蒂亚殿下在亚达噶皇城的事情。” “哦,对……”她微微偏头看着他,眼神幽蓝如河流,平静而安详,似是在说一件和自己没有关系的事情一般:“其实,我和伊利在那天晚上就分离了,她被带进了城堡,但我却被关进了位于亚达噶城市边缘的一座高塔。三年之后,里约克亲王为了清澄我们早已被杀死的流言而举办了一场宴会,我被带了出来领向城堡,他们帮我洗了澡换了衣服,让我看起来不像一个关在不见日光的地方的人……然后,带我去了会场,我便在哪儿看到了她。”她笑了起来:“哦,伊利蒂亚伊利蒂亚……我可爱的伊利蒂亚……” “怎么了?”拉斐尔感觉到她牵着他的手骤然握紧,不觉问道:“她怎么了?” “她很好。”爱蕾丝达垂下了眼眸,淡淡地笑着:“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她长得和母亲非常相似,同样的黑色卷发,白皙的皮肤和蔷薇般的美貌。但眼睛却如父王的,有兰卡斯特家族代代相传的碧蓝色的眼睛。她和里约克亲王的子女们坐在一起,如一个精致漂亮的洋娃娃,穿着淡黄色的天鹅绒裙子,带着祖母传给我们的红玛瑙与宝石的项链。她很快乐,歌手们在她身边唱歌赞颂她,为她戴上月桂花做的花圈,她红着脸咯咯笑,向那些贵族们行礼致意。”爱蕾丝达的脸色逐渐发白,嘴唇颤抖:“那些背叛了兰卡斯特家族的小人们,他们赞颂着她,说她是一个完美标准的淑女,说她礼貌周全,将来必定是亚达噶皇城的另一朵月桂。哼,月桂花……月桂花怎么能和白玫瑰相比?” 拉斐尔没说什么,沉默的随她走上了螺旋的楼梯。扶手上的油漆与雕刻都已碎落不堪,墙壁上的油画画框都破碎的掉在地上,被碎石与尘埃淹没。两人的影子投射在墙上,互相接近而依靠着,仿佛一人。最终他忍不住问道:“她没看到你么?” “她当然看到我了。”公主扬起了一抹笑容:“当时亚达噶皇城里的所有贵族都看见我了。我拿起了叉烤肉的大刀刺向了里约克亲王,而他的妻子恩利卡王妃就在他的身边,那女人拉了伊利来挡,把她推向了我的怀里,于是我不得不停手。伊利蒂亚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和我摔成一团,所有人都开始大笑。我妹妹被吓得大哭,使劲的往王妃的怀里躲。”她笑得凄惨:“真是愚蠢而天真的笨孩子。那时候我真想一刀刺下去把她杀了,至少也是死在兰卡斯特人手里。” “后来,我被抓了起来,当场审判。我不跪亚达噶城的任何人。于是两个士兵上前,用剑柄打我的背,我忍了六下,每次都爬起来,直到最后,真的是被打下了。那时候……”她停了停,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抬起头来,眼前坐着的是屠杀整个白色城堡的人和他的妻子。脸上没有任何愧疚或罪恶感的看着我,那眼光,仿佛我才是消灭了他的整个家族、剥夺了他的王国和故乡的人。而我的妹妹,坐在那个女人的膝盖上,好奇的指着我,问:‘这人是谁?’” 拉斐尔倒抽了口冷气,他沉默半晌也无法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只能喃喃地说道:“诸神在上……” “神?”爱蕾丝达挑眉,她笑了笑:“若真有神的话,如果祂们真是公正的、慈悲的、神圣的……那么祂们会给兰尼斯特家族应得的复仇,给予里约克亲王以及他的家人最悲惨残忍的死亡和绝望。” “公主……但……他们的孩子是无辜的。” “是!是无辜的。”爱蕾丝达蓦然停住了脚步,在黑暗中她碧蓝的瞳目清澈明亮,不带一丝阴影或仇恨:“我的兄弟们也是无辜的,雷德、礼克,甚至我和伊利蒂亚以及被高塔上抛下的小雨果。我的兄长们,至少他们都是战斗着而英勇的死去。诸神在上,若真有公正,那么里约克亲王将在死之后都不得瞑目,他们一家的名声会永远在北陆的历史上被人辱骂,他们会背负着背叛者、欺骗者、弑亲者的名字直至金日东沉,双月交辉;并且在冰与火之狱之中永远受刑、痛苦千年!” 她立在破碎的窗前,声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并无情感的波动,无喜无怒,反而显得那誓言更加沉重,仿佛加上了兰卡斯特家族的所有成员们沉默的指控。拉斐尔看着她,爱蕾丝达的轮廓和身影被外面的微弱的月光勾了出来,和夜晚重叠,她似是很近,也如很远。寂寥的身影仿佛即将融入在孤独而被抛弃的城堡里,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挽住了她的肩膀,半晌才问:“然后呢?你怎么会来到这里?” “那天,里约克亲王不能杀我。那是为了清澄我们早已遭了毒手的流言而特别让我们出场的宴会,他必须显得英明慈悲,心胸宽阔。于是他对我说:‘意图谋杀皇族之人的最轻之罪便是死刑,但这位小姐,看在你神智不清的情况下,我宽恕你这一次的举动。若你承认我是你的国王并发誓效忠于我的话,我会把你从那高塔中解放出来,让你和令妹过上无忧的日子。’”她嘴边有讥嘲的笑容展开:“于是我就回答:‘我会承认你是国王,但你是一个杀了自己的兄长、踏着自己亲人的鲜血而篡位夺权的小偷;兰卡斯特家族的荣耀永远都不会照耀在你身上!’”她笑意更深,似是回忆起当时对方的脸色以及周围的震惊与哗然:“当然,后来的话我没来得及说出来,便又被打到地上去了。” “爱蕾……”拉斐尔怜惜的看着她,不觉伸手轻轻抚摸她的背:“有留下病根么?伤口还痛么?” 她摇了摇头,回头笑道:“痛?哦不,当然不痛,这点疼痛算什么。” “后来呢?” “后来……我只是重复地说一句话:‘我想回去’。” 拉斐尔不觉皱眉:“然后他们就把你送来了?”他绝对不相信里约克国王有那么仁慈,或愚笨。 看出他眼中的怀疑,爱蕾丝达笑了笑:“哦,拉斐尔,你的想法是对的。他当然没有那么轻易便把我送了回来。而他唯一这样做的原因,就是因为……他希望我留在这儿。”她的眼神逐渐变得幽暗而深不可测:“他知道,拉斐尔……他什么都知道。”微弱的烛光随着掺进的夜风跳动着,他看着她的轮廓,一闪一灭的,有种毁灭性的凄美和神秘。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拉斐尔随着公主的视线看去,这才发觉他们来到了双镜走廊里。 北陆的每本历史书里总是有关于白色城堡的记载与介绍,这座城堡里有太多的传说和故事;它建筑于征服者奥奇达尼欧一世的统治下;他的王后临死之前手中的白玫瑰掉落在地上,为了纪念爱妻,他便在这里建起了城堡,里面有无数曲折漫长的走廊、小巧玲珑的房间、种满白玫瑰的庭院与阳台、以及隐秘在黑暗之中的牢房。而这走廊,便是征服者的第二任妻子,泰蔓王后命令建筑的,她要沉迷在前妻之中的丈夫永远看着他,便在他们寝室的出口处的走廊布满了镜子,使自己的身影无限的反映在其上面,可惜奥奇达尼欧并没有活到亲眼看到美丽而忧伤的妻子的身影,便死于‘竖琴之战’中。 十年前,来白色城堡做客的贵宾们无不对这美丽的大厅赞叹感慨。这里左边曾有面向花园的二十四扇巨大落地玻璃窗,右边则是由六百多块镜子组成的巨大镜壁,走廊上的天花板雕刻着兰卡斯特家族来源的神话,展现出美丽优雅的传说;墙壁上雕刻着春夏秋冬的风景以及不同状态的玫瑰花;撑着天花板的石柱亦是由玫瑰花的藤蔓包围;拱形天花板上则是吊着六架水晶吊灯,阳光照耀进来时,它们便反折着五彩缤纷的光芒,把整个地方照的晶莹透彻而璀璨明亮。 然而现在,所有的壁画、挂毯、吊灯和陈设物品全被洗劫一空,就宫殿门窗也被砸毁拆除,只剩墙壁上精美的玫瑰雕刻,仍然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是霍特学士陪我留在这里的。”爱蕾丝达公主看着眼前的碎了一地的镜片说道:“你知道,他已经为三代利昂山谷的国王服务了。恐怕在全北陆上找不到第二人能够超越他的智慧与知识;里约克亲王折磨了他好几年,用尽一切手段和方法为了让他说出所有他向我父王发誓保守的秘密;最后,他已不会说话了。他被拔掉了舌头,三年前,终于在这里心力交瘁的死去。” “爱蕾丝达……”拉斐尔看着她,想要伸手把她揽进怀里,却在半空中停住了手,不知道如何安慰她。 “他死的时候我没有在他身边……他一定有事情想要交代于我。”她喃喃说道,声音像一阵轻微的风:“他服侍了父王那么那么久……小时候,罗德总是喜欢和他呆在书房,聊一下午,我和礼克找他去玩的时候,总是能够看他们在午后的阳光下看书喝茶……礼克老是爬到藏书阁的楼梯上弄翻他好不容易整理的书籍,他也不生气;我却喜欢拔他银白的胡子,叫他银白老爷,他便会把我抱在膝盖上说很多很多故事……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到后来,我们回到这里的时候,他只是在全是破碎的空书架的藏书阁里沉默地坐一下午……也是,他还能说什么呢?他根本就不能发出任何声音了……” “殿下……”拉斐尔长长地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这都过去了,现在我陪着你。”这似乎是他能想出的最好的安慰了。他抚着她的长发,凝视着她的眼睛,却发现她没有哭。爱蕾丝达看着眼前的废墟,神情安详,双瞳宁静。或许是见过了所有有的喜怒哀乐,才会这样的表情。 过了很久,拉斐尔才开口问道:“他既已死,你又为什么不走呢?逃不出去么?” “我必须留在这里……兰卡斯特家族有世世代代都要守护的东西。” 第5章 守着古堡的公主5 “什么?”他深深蹙眉,有点忧虑和疑惑地问道:“你是指什么?” “北夜之镜的碎片,拉斐尔。”她的声音像是咒语一样漂浮在夜晚的空中,半边脸隐在烛光下,笑容幽暗。 “殿下……”拉斐尔倒抽了口气:“那只是传说!” “是么?”她转过头对他淡淡的微笑,忧伤的笑容中似乎悲悯着他的无知和天真:“但我的叔父不会为了一个传说而屠杀他的兄长的。” “你是说,里约克国王是为了传说中的碎片而消灭了兰卡斯特家族?”拉斐尔皱眉:“这太荒谬了!” “哦,当然不,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还有很多来自他本身的因素而造成了他的举动;比如嫉妒、野心、贪婪、自卑、以及*。而这块传说中的碎片便给了他更加光明正大的理由。”爱蕾丝达带着他穿过了双镜走廊,两人终于来到了一间房间,她把蜡烛放在窗框上,弯身帮他整理了一张勉强还可以睡人的床:“这里没有什么好的房间或东西了,全都在十年前被毁了,你就在这里先睡一晚,明天再赶路吧。” “爱蕾丝达!”他忽然使劲拉了一把她的手臂,把她拥进了坏里:“跟我走。” 她伏在他的胸口上,耳边传来的是他的呼吸,温暖的热度从手掌心底直达心脏。 爱蕾丝达叹息着闭上眼,把头埋在了他的肩膀上。 有阳光的气息从他身上的每一寸肌肤传来。 眨眼之间,仿佛又是童年时的黄昏,她和礼克坐在藏书阁最顶端的阁楼上,藏在书堆之间偷听着霍特老学士和罗德的谈话。温暖的阳光从圆形的高窗照耀进来,空气里有古老书卷和墨水的味道,罗德和老学士连连续续的说话声像是飘在空中的催眠曲一样,让人昏昏欲睡。于是听着听着两人总是会睡着;她趴在地上,拿着古老的书做枕头,连口水都流到泛黄的书页上;礼克则是枕在她的背上,呼呼大睡。到最后罗德会爬上楼梯抱他们两个下来,兄长的怀抱和胸膛也是这么温暖,他抱着她时总是百般小心的走下楼,就怕把她弄醒;其实爱蕾丝达总是会醒的,偏偏就躲在他的怀里装睡撒娇,直到自己房间才起身。 他们说,一个人在死之前,总是容易看到幻觉。 “我要留在这里,拉斐尔。”她疲惫的闭上眼睛对他说道:“你以为为什么里约克亲王答应我回到白色城堡?因为他没有找到北夜之镜的碎片;当年他翻遍了整个城堡都未曾找到。所以才允许我回来;他知道,兰卡斯特家族的人世世代代都守护着这块镜子,只有我才能找得到它。” “你可以带着它逃走。”他说:“我来的时候避开了下面的城镇,没有人知道我在这里,我们可以远离这个地方,我们去找一个能够把碎片托付于他的人,然后就离开北陆,远离你叔父的追捕。” 他没有问碎片的下落。这让她微微睁开了眼睛。 “我明天就去城堡周围的树林打猎,你就在这里好好收拾一下。我们要准备足够的东西上路,在离开利昂山谷之前我们不能随地生火,所以要把食物和干粮准备好。”他扳住她的肩膀,弯下身来看着她的双眼:“爱蕾丝达,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回到这个地方,你必须跟我走,带着那该死的碎片和我一起走。” “拉斐尔……”她看着他。 那么多年来,印象中的那个小男孩仿佛没有存在过,她把他深深地埋葬在回忆深处里。 餐桌上的胡闹、白色的玫瑰花、草地上的打架、童稚的誓言,她一直都觉得那是一场梦,儿时夏天的午后做的一场梦。但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高大的、英俊的、有力量的这个男人,却真的出现了。 “……往西走,我们得远远的绕过亚达噶皇城,而一旦度过了银月河我们就抵达墨琳国的边缘了,这样就安全了。”拉斐尔没有注意到她的凝视,仍然自顾自的说道:“我们可以乔装成夫妇或者兄妹,亚达噶城的人应该不会想到是我救了你,他们会怀疑到很多人的身上,但是不会想到是一个和你没有半点血缘关系,或者不曾为你父亲效劳的人……爱蕾丝达……爱蕾丝达,你有在听么?殿下?” “什么?”她回神,这才发现他正在看着她。 “殿下,你愿意跟我走么……你要知道,你若留在这里也不是长久之计,里约克国王的人盯着你,任何哪天他们都可以前来抢你在守护的东西的。这不是一个女子应该待……” “我愿意。”她打断了他的话。拉斐尔看着她,但见对方的双眸明亮,清澈见底,而毫无胆怯。他被这碧蓝透明的双瞳给迷住了,忍不住伸起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我愿意,拉斐尔……我们明天就走吧。” 他感觉得到她的眼睫毛在他手掌下颤动,像是蝴蝶的双翼在拍打着,时而动心弦。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我只是一直在等……一直在等……等谁……来把我带走。”爱蕾丝达喃喃说着。 似乎又是全家被屠杀之前的那个夜晚,他们几个兄弟姐妹用完餐便在二楼大厅的壁炉面前呆着。窗外飘起了大雪,银白色彩覆盖了这个世界,伊利蒂亚带着小雨果和他们养的几只小猫趴在窗上看雪,时不时逗着那些毛茸茸的小动物;她坐在摇椅上缝着弟弟的衣服,礼克靠着她的腿坐在地上看书;只有罗德站在壁前看着挂在上面的大地图,蹙着眉凝视着它。 “听说明天的宴会,亚尔巴国的多丹王子本来也要参加的。但他们的船只被困在了海上,恐怕还有三天才能到银色海港。”罗德忽然出声说道。 “哦……哥哥……”爱蕾丝达的脸颊蓦然红了。 “多丹王子是谁?”礼克关上书本疑惑地抬起头来问到,又转头看了看姐姐:“你的脸怎么了?” “闭嘴,礼克,我没什么。”她慌忙地别开了脸,继续缝着手上的衣服,然而缝衣针似乎活了起来似的,根本就不听她的话,忽左忽右的,原本简单易补的裂口被她缝的歪歪扭扭的:“礼克,你看,你让我分心了!”她想要遮住脸上的红晕而叫喊起来了。 “什么啊……”弟弟莫名其妙地抬起头来,见到站着的兄长神秘的笑容,又问道:“到底是谁?” “你未来的姐夫。”雷德笑着走过来,靠着椅子的扶手,伸手抚了抚爱蕾丝达的长发:“亚尔巴是个美丽的国家,爱蕾;哪儿的山脉被冰雪覆盖,山坡上林木葱茏,有奇花珍果,从晨光堡的房间里可以见到从山上流泻而下的瀑布和碧波荡漾的河水倒映着粉红淡紫的黄昏;你会是一个很幸福的王后。” 爱蕾丝达避开了兄长的手,满脸通红的狡辩着:“哥哥,我在这里很好。利昂山谷才是全北陆最美丽的国家。” “那是因为你只看过这个地方。”兄长温柔地说道:“以后你将是一个国家的王后,你会辅助你的丈夫和儿子统治国家,因此你必须有宽阔的心胸,不要把眼光限制在你所见的一切,要看到更遥远的方向。北陆上……哦,不仅是北陆;西域、南岸、东洲……世上有太多太多你没见过但是值得探索的地方,你要抱着好奇但是虚心的眼光去打量这一切。” 她听得入迷,半晌才回答道:“但我永远到不了那些地方。” “总有一天有人会带你去的。”兄长微笑道。 她闭上了眼,疲惫地靠在了拉斐尔身上,似乎耳边还回响着这句话。那是雷德王子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拉斐尔拥着她,坐在床沿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背。 窗外夜晚已深,轻风微凉,夏天已经要走到尾端了。 她知道她应该回到自己的房间的,但这里有人陪着她,一如十年前的童年时,总有人等着她入睡再离开房间。 梦中有人说着什么,或许是早已迷失在过去的誓言。 她仿佛嗅到了一千朵玫瑰花的香味,怒放在盛夏的星空下。 他们说,一个人在死之前,总是容易看到幻觉。 第6章 守在古堡的公主6 “我去打几只兔子。今天下午我们要多吃一点,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就上路。现在是夏天,等到太阳完全下山的时候我们应该可以赶到树林的边缘了。”第二天早上,他们刚刚吃完仅剩的几块黑面包的时候,拉斐尔便起身向她说道,要走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我把匕首留下,爱蕾丝达,你这里没有任何武器真是让我惊讶。”他有点埋怨的皱眉说道。 “知识是我最好的武器。”她仰头向他微笑:“还有速度。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个地方的每一条路和每一处地方;如果真有什么人闯进来的话,我就可以躲进他们意想不到的地方,再扮成鬼吓唬他们。” “哦是的是的……下次如果有人要杀我或者向我挑战的话,我就赶紧冲出去拿一块白布披在身上装鬼好了……该死的,爱蕾丝达,我都不知道你这几年是如何生存下来的。”他摇头叹气地说道,她看的不禁笑出声来。 “你笑的时候真美。”他俯下身来,手扶在她的脖子后面吻住了她,直至她无法呼吸,才缓缓地松开。他用手指划过她的脸颊,微笑道:“我马上回来,你抓紧时间收拾。”他转身系上了放在一边的佩剑,又背上搁在一边的弓箭,把匕首交到她的手上,在她颊上响亮的亲了一声,这才往城堡的大门走去。 “……”被他一系列迅速的举动搞得没有反应的爱蕾丝达,过了片刻才缓缓地移动了僵硬的身子,也往外面走去。 今天天气甚好。湛蓝的天空上没有一丝云,仿佛倒扣在地上的一个巨大的玻璃盘子,夏末的气息从破碎的窗外传来,已带着秋天的清凉;她穿过几扇门,来到了昨夜经过的双镜走廊,在右边的仅剩的镜墙上看着窗外庭院上的倒映。 以前的盛夏,窗外总是开满了白色的玫瑰,一朵一朵纯白如云的花盛放在深绿的草丛中;她和伊利蒂亚经过这里的时候总会站在镜子面前做出种种滑稽的表情和姿势,然后被教育她们的管教夫人们揪着耳朵带回房间继续做针线活或弹琴。 她蹲下身来,伸手触摸着冰凉的镜面,指尖划过破碎的痕迹,像是抚摸身上的伤口一样,最终触到了一块上面仍有玫瑰图案的镜片,她伸手到镜片后面去,终于把北夜之镜的碎片拿了出来。那是一块很不起眼的镜片,甚至不比她的手掌大多少,爱蕾丝达仔细地观察着它,却怎么都看不到自己的倒影映在它的面上。 她越看越注意,仿佛被它吸引了一样。那是一些很模糊的画面;好像……好像是站在池水旁边往水里看一样,有摆动荡漾的波浪,氤氲迷蒙的水纹,以及摇曳着的金色鳞片,仿佛是一条鱼尾,正在水里面游来游去;蓦然,在碎片的右角有隐约的光芒,一片片火光反映在水面里,鱼尾急冲冲的避开,无数的涟漪在镜片上散开……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拉斐尔这么快就回来了?她急忙把镜片塞进了袖子里,一转身,一把闪着凛冽寒光的剑刃逼上了脖子。 “啧啧啧……看看,这小妞儿还没走呢……”三个身穿盔甲的高大士兵站在她面前,为首的那个握持着抵着她脖子的长剑,不怀好意的笑着。他们的胸甲上雕刻着月桂花,是亚达噶皇城的人。果然不出她所料,拉斐尔的行踪被人盯上了。 “说,那男人去哪里了?是谁擅自违背国王陛下的命令就上了这个鬼地方的?”带头那人用剑顶起了她的下巴,剑尖在她的皮肤上刺出了一滴红血,随着脖子流了下来,一直到胸间。那人看的两眼发光,笑声更加猥琐,他用手抹上了那滴血,顺便在她身上抚了几把:“不说话是吧?你信不信我有的是方法让你说?想这时间多的是……”他话未说完,爱蕾丝达猛地往后撤去,握着从地上捡起的玻璃碎片的右手扬起,一下子就在他脸上硬是划出了一大口子。 血一下子的飞溅出来,那人捂着左眼高声哀嚎,爱蕾丝达箭一样的往反方向冲了出去。 她飞快着跑着,身后的呐喊声咒骂声和盔甲与武器相撞的声音在空荡的城堡上阵阵回响。 快跑、快跑! 赤脚踩着无数的碎石和玻璃,她如飞箭一样的往走廊的另一端冲去,并无理会扎在皮肤上的刺痛。 快跑、快跑!没有人比我更熟悉这城堡的地形……我最好的武器便是知识与速度…… 她觉得一颗心砰砰砰的跳得厉害,是不是身后的那些人也听得到?双镜走廊怎么那么长? 快,快,快,去第三楼主客房的后的楼梯,它会带她去楼下的厨房,小时候和礼克玩捉迷藏的时候,他最喜欢藏在那个地方。 她穿过了长长的走廊,箭矢在身后破风而来,她及时的闪身,几只羽箭插入了墙壁上。 快跑!我最好的武器便是知识与速度,这里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城堡,我们是受整个北陆的祝福和庇护的王族,没有任何人伤害得了我们……!在白色城堡陷落时她生存下来了,被关在高塔中的三年也过去了,连刺杀里约克国王的大罪都未曾怪在她的头上,她怎么能死在这个地方,死在这个时候!在终于有人来带她离开的时刻! 她惊惶地躲进了一间房间,转身把门给关紧,急忙提着裙子下着楼梯,木板经不住岁月的消磨和她的体重,只听咔嚓!一声,左脚踩碎了台阶,卡在了木板之间,几次挣扎之后,整个楼梯都跟着粉碎破裂,她随着楼梯一并的摔了下来! 身子重重地跌在了地上,四处都是灰尘和木屑,轰隆隆的声音从头上传来,她猛然翻身,整个楼梯轰然坠在她的身边,之差千钧一发便要把她压在下面。 头上风声猎猎,几只箭矢再次与她擦身而过,她忍着左脚的疼痛,奋力撑起身来往前奔去,穿过厨房往右拐,便是白色走廊,从这里就可以看到支离破碎的窗帘随风飘荡。 身后传来了铁甲的声音。他们快要追上她了。 快,快,谁来救救我!! 罗德哥哥,礼克……拉斐尔……!她拼命跑着,右手紧紧握着兰卡斯特家族拼了命守住的碎片,地上有粉碎的石头和碎片,霍特老学士上次还没来得及扫光便去世了。 利石刺进了脚底,她一时也分别不出来拐到的疼痛和被刺伤的痛,身边白色的窗帘被箭矢刺穿…… 她奋力的狂奔,一霎那,她睁大了眼睛,好似有无数零落的白色玫瑰花瓣从窗外纷纷散落而进,似乎又见到了雨果骑在礼克身上,大笑着挥着木剑从对面跑来,从她身边跑过。木剑和木剑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声音,有雨果的笑声和伊利蒂亚的尖叫,忽远忽近,回响在四处。那是多么美丽的时光。 一支箭没入在她的小腿上,她闷哼一声扑倒在地上,碎石划破了她的脸颊。她撑起身来想要继续跑,有人一把拉住了她的头发。不不不,别碰我的头发,那是兰卡斯特家族的特征,我是利昂山谷的爱蕾丝达·兰卡斯特,我怎么能够死在你们这些杂兵手上! 利剑从背后穿过了的胸口,怎么那么那么冷?母后的喉咙被剑穿破的时候是不是同样的感觉?血腥味弥漫了整个走廊,她的视线全都变成了红色,像是十年前的宴会上一样,脚下踩到的凋零粉碎的白玫瑰花瓣,淌在鲜红的热血上。 “爱蕾丝达!”她听到有人喊着自己的名字,遥远而模糊的声音,像是从水面上传来。她的身体好轻,就如漂浮流荡一样的;绛红色的液体逐渐覆盖了地板,她的裙子被染成了接近黑色的血色,手掌心触摸到的全都是从自己身上流下来,热乎乎的血。 有武器相撞的清脆声音在四周响起,那是什么?是罗德在庭院中和士兵们习武时的声音吧,他的哥哥能文能武,以后在他的统治下利昂山谷会越来越昌盛繁荣的,强大地让四邻的君王都不敢前来挑衅;礼克和雨果会被封为公爵,一个统治亚达噶城,一个成为罗德的首辅重臣;而她会嫁给亚尔巴王国的王子,成为美丽又充满智慧的王后;罗德说过,有人会带她来看遍北陆的美景的。他说过的,而哥哥从未食言过。 “爱蕾丝达!!”长剑从最后一个士兵的脖子上划过,红血溅了半身,拉斐尔却避都不避,一下子冲了上去抱起了那个躺在血泊里面的女子。她狼狈至极,一点都不像公主之尊。他满脸惊慌,骇得快要死掉,慌忙的抱起她,一手慌乱地抚在她的腹部上想要止住血。 她的脸色苍白如雪。 碧蓝的眸子,像是海洋一样。 那是一个美丽而脆弱,犹如幽灵一样的女子。 来白色城堡之前,四周都是关于兰卡斯特家族的流言;关于三个王子的传说甚多,但关于长公主爱蕾丝达的,他也不是没有听说过。据说,亚尔巴国的王子是她的未婚夫,船只被暴风雨在海上困了许久,抵达银色海港时已是物是人非,王国换主,使者们与王子只好作罢回国。多丹王子对她念念不忘,但最终娶了远房表妹为妻,在婚礼之前,手持一朵白玫瑰,看着之前由利昂山谷的使者呈递上来的画像,在房间里枯坐了三夜。 如此美丽的女子,怎么能有这般悲惨的命运。 “……拉斐尔……”忽然她低微的唤出声来,他急忙低头看她,在眼泪模糊了视线之间,看到她绽出了一抹微笑,嘴角略带嘲讽,似是在嘲笑自己的命运,也似乎是在嘲笑着他未曾能够遵守会保护她的诺言。那眼神高深莫测,他无法读破她想要说什么。忽然手中一凉,不知什么时候被塞进了一块碎片。他心中一惊,只听她喃喃说道:“……伊利蒂亚……“ 拉斐尔含泪点头,用力答应道:“我会把它交给伊利蒂亚公主的……” 但她已经听不到了。 微笑凝固在爱蕾丝达·兰卡斯特的嘴边,美得让人窒息。 那是绽放在盛夏夜里的最后一朵白玫瑰。 第7章 宫殿里的金丝雀1 亚达噶城,意思为“盾牌之城”,位于北陆西北地区,是利昂山谷最西边的城市。北临呓语树林,南临已是废墟的狮心城,西面承诺之海,东有亚肯山峦作为屏障。位置独得天厚,自从十年前里约克·兰卡斯特公爵登基称王之后,便废弃白色城堡而迁都至此,改名为’亚达噶皇城’,使其变成了国家的政治和经济中心。 国王及皇族在此,城市便迅速发展而繁华热闹了起来,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可见来自北陆的各国之人,无论白昼黑夜总是热闹无比,贵族贱民挤满了大街小巷,街道旁充满了小贩和买卖的帐篷,高大华美的房子旁边住着无家可归的穷人;从港口下船后喝醉了的水手、蜷缩在角落里的残废乞丐、靠在门口笑颜如花的妓/女、顶着水果篮的小贩和吆喝着马车的农夫、以及每次经过都扬起无数层黄沙泥土的豪华马车的贵族富人们。 巷子的角落有彷徨害怕的孩子们的眼光,街头转角中有流氓醉鬼低低呢喃,妓/女们在香扇后用妩媚的眼光打量着四处……每当春夏天来临时,城市的上空便会无处不弥漫着甜腻而肮脏的异味,人体、垃圾和食物混散出来的气味,仿佛整个国度的人都拥挤在此,呼吸着同样的炎热肮脏的灰尘与空气,呼吸着同样的希望与绝望。 而在城市的东南之处,新王族的城堡边建立在此。远在十年前,这里原本就是亲王宫过载的地方,但里约可国王看都没看那宫殿一眼便毫不思索地把它毁灭了重建,并且下定决心要在这里为自己建起全北路最雄伟壮观的住所。 “妲芙奈丽丝”——月桂女神之堡,他这样为它取名。 而在十年漫长的修建之后,现下宫内的修建已完成,只剩下外部的修理了,四座坚固华美的城门隔离着与平民们的距离,它们分别是:银月门、灿星门、金日门、以及月桂大门;国王从西域的千灯城中请来了最好的艺术家来制造门上的精美图画和华丽的雕刻,里面的庭院种满了是月桂花;白色、银色、以及金色的月桂花多得溢满出墙,整个城堡仿佛沉浸在细碎微小的花瓣之中,春意正浓时,只见细密的花朵形成波浪左右摇曳,风吹时,细碎的花瓣飞扬在城市里所有的角落,散在所有的大街小巷里,连远在铜铁港口都可以嗅到花香。 随着亚达噶皇城无限扩大的工程,城市里的四处也开始竖起了皇族们的雕像,在城市到处都可以看到用大理石雕成的国王和王后陛下,以及赛蓝瑟王子、维多利亚公主、和两位小王子生动灵活而惟妙惟肖的塑像。 “这是一座美丽的城市,是吧大人?”一位妓/女咯咯笑着,对一名喝得大醉的水手说道。 “要我说,真他妈的扯淡。”她的一名同伴说道,边说边把裙子往下面扯,露出光滑柔软的酥胸,旁边经过的马车向她吹起了嘹亮的口哨,她向他们比出了一个手势,咒骂了几句然后说道:“老是这里竖立雕像哪里竖立雕像,四处都是里约克陛下的雕像,弄得好像我们不知道统治者是谁似的。”她漫不经心地抛出一个媚眼:“这叫做心虚你知道么?那四扇该死的门花了多少钱?除了显摆还有什么用处?若要真有敌国打进来,它们根本阻挡不了战火,还有那些街上的废物们,除了从我们身上扣钱还会做什么?昨天不止一半人马都醉死在城西的安芙蕾丝那骚/货那儿!” “嘘!”她的同伴马上从水手身上爬了下来,惊慌地推着她:“你疯了?!这种话也是你说的?你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随便什么罪名扣下来,死一千遍都不够,还要连累我们!” “我就是要说!里约克国王能把我如何?就以他那个样子我还怕玩不够呢……”那名妓/女咯咯笑着:“如果是赛蓝瑟王子我还能接受,多给我一点钱,或许我会去舔……”她正讥笑着,却嘎然住口,和同伴们一起回头望向了皇城的方向听着从那儿传来的沉重而悠远的号角声。 在上东城,灿星门缓缓打开,宝座大道上飞扬起黄土与灰尘,一路上人人左右躲避,两排守卫齐声收起武器站立于旁,三辆马车飞速前进,毫不停顿的进入了城堡。 一名身穿银白盔甲的骑士率领在前,他在中殿的门口翻身下马并且把佩剑交给了随身侍从,然后转身深深看了一眼最后一辆马车,最终一语不发的紧抿双唇地大步地跨进了正厅。 一路上,侍女下人们纷纷议论,他们看着那位骑士胸甲前上的双枪图腾和雕刻在上的波浪图案,悄然看着他浅褐色的头发和一绿一蓝的双瞳,窃窃细语。 那个男人,有着挺拔的姿态与凌人的气盛,他的轮廓如被刻削出来一样的神像,不怒而威、有棱有角而饱经风霜,耀眼的阳光斜洒在他身上,镀了一层白银的光。 他迅速而熟悉的左拐右拐,快步流星的直直走进城堡内处。 月桂女神之堡的建筑风格以悠闲与华丽为主,里约克国王在扩大它的时候的旨意是“追求美与欢乐而存在的皇族住所”,它被巨大宽敞的庭院环绕,外部的画廊、舞厅、园林、走廊与喷泉甚多,处处都可以听到美丽的音乐或遇到嬉笑的贵族。鲁特琴与长笛的声音似乎时时刻刻都在四壁和天花板上环绕不绝,演奏着抒情优美的音符。他略带嘲讽的笑容穿过了长长的走廊,无视着那些带着探讨眼光的侍卫和贵公子们,或行礼时故意露出酥胸的侍女与贵族千金们。 前面早有侍从得到了消息,小跑着为他推开了第二层楼的最后一扇大门,厚重的铜门发出了沉沉的声响,他看了一眼宝座上的人,单膝跪了下去,终于弯下他高傲的头颅。 “陛下。” “劳伦斯,你终于回来了。”坐在宝座上的里约克国王露出了笑容,把手中的酒杯放在了仆人的银盘上,挥挥手让他们全部退了下去才起身问道:“你从东边带来了什么好消息。” “爱蕾丝达公主的遗体与北夜之境的碎片……”他顿了顿,抬头看着国王探究的眼光:“我已带到此地献给您。” 里约克·兰卡斯特看着他,一言不语。 国王有家族特征的浅褐色卷发,他正值中年却已有白鬓,眼角与脸上的皱纹诉说着他几年来的辛劳与夜夜不眠的忧虑;他的眼睛是深咖啡色的,有着锐利而冷漠的目光;长年伏案使他有微微的驼背,但坐在宝座上时仍然挺拔笔直,不见丝毫衰老的现象;他并不高,手上也无持剑或拉弓时留下的老茧,反而时常沾满了墨迹或被纸卷划破的疤痕。那不是一个征战者的手,他对大地与权力的征服来自笔与智慧,和狡猾敏捷的心思。他深深地打量着跪在面前的骑士,终于发出了震动大厅的大笑声。 “起来吧,劳伦斯!你做的很好!很好!”他从台阶上下来亲手扶起了骑士,双眼发出光亮:“她真的那么容易的中计了?天真地以为你是她幼时的同伴而前来营救她?” “是的,陛下。”劳伦斯礼貌地微笑,不留痕迹的挣脱了扶着他的双手,垂下目光答道:“爱蕾丝达公主对我装扮的那个拉斐尔深信不疑,她不但答应与我逃离白色城堡,更是如我们计划中一样,死于那些士兵的手里,并且把北夜之镜的碎片托付于我,让我交给伊利蒂亚殿下。” “噢,噢……哈哈哈哈!”里约克国王大笑道,背手慢慢地走回了宝座,站在其下,不停的笑着:“我那个愚蠢的兄长的女儿,果然和她父亲一样盲目的相信别人。”他噙着狡猾和讽刺的笑容转过身来:“碎片呢?” “在这里。”劳伦斯从怀中掏出了被丝绸裹着的镜片,双手奉上,眉头皱紧:“我看不到什么,陛下,是不是……?” “这只有兰卡斯特家族的人才能看到。”里约克双手迅速的接过去,颤抖的手指出卖了他故作的镇静与冷漠,他打开了包裹,小心翼翼地拿起了那一小片镜子:“噢噢……传说之中的北夜之境……你退下吧劳伦斯,你做的很好。我这次给你的赏赐,绝对比王后能给你的任何宝物还要珍贵。” “陛下?”劳伦斯蹙眉:“不知您指的……” “噢,你知道的。”里约克暂时收下了想要一窥镜片的激动,转过身来慢条斯理的走向他,一点都不放过对方脸上的表情:“我美丽的妻子,你的姑母,希望你娶我们的女儿:维多利亚公主,好让她能够与你一起统治古德贝格家族的领土,但我会给你更大的荣耀……比如,白色城堡。” “白色城堡?”劳伦斯的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但立即恢复了镇定:“但我以为那是您的……” “无论是娶维多利亚或是伊利蒂亚,你都会与兰卡斯特家族联姻,都是划算的结局。”里约克国王微笑着拍打他的肩膀:“我的儿子需要有力坚强的手臂为他抵抗利昂山谷里外的敌人。若你娶了维多利亚而继承了古德贝格堡,那些对我兄长忠心的余党还是会反对你的统治。但如果你娶了伊利蒂亚就不一样了……总之,你也是我的侄子,劳伦斯;月桂家族的荣耀,就是你的荣耀。” 倘若我不想要这份荣耀呢?他垂下眼光沉默地想到,蓦然记起一双碧蓝色的瞳目和它们的主人的冷笑:‘月桂花如何比的上白玫瑰?’。他摇了摇头,见里约克国王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于是他礼貌弯腰行了礼便退了出来,姑父似乎并没有意识到他的离开,只是微笑而无神的看着前方,似乎看到了某个不远的充满光耀的未来。 庭院中阳光明媚,空气中传来了亚达噶城独有的气息:灰尘和黄土肮脏的雾瘴味、厨房里的蜂蜜面包与烤肉香气、贵族们用的香水和香油甜腻粘人的气味、还有远从港口传来的鱼腥、水手的汗水、海水的咸味以及城市中大大小小人物所有的汗臭与肮脏的异气。 这么热闹而熙熙攘攘的城市,以前都是属于利昂山谷的繁华。 而现在哪儿只剩了一座空虚的城堡。 还有一具冰冷冷的尸体。劳伦斯自嘲的想到。 他满身疲惫的往自己的住处走去,月桂女神城堡曾有五座高塔,但因为想要比白色城堡更雄伟宏观,里约克国王便下令再竖起四座高塔,十年来,其中三座已完成,他的卧房便在最南角的秋塔。他知道应该先去拜访自己的姑母恩利卡王后,还有见见那个娇滴滴的表妹维多利亚公主,但他现在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吃一顿丰富的晚餐和狂饮几瓶美酒,然后再找个美貌的贵族小姐或侍女来暖暖床。于是他便毫不停顿的往南边走去,却在走过庭院的时候被人在半途截了下来。 第8章 宫殿里的金丝雀2 “好啊……你这小子终于猎艳完了之后回来了!”那人哈哈大笑的拍着他的肩膀,笑声洪亮明朗,一双白洁的牙齿在被嗮得极黑的古铜色皮肤下显得又明又亮。 来者如巨人那么高,劳伦斯在骑士之间已算是身高挺拔的,但却只抵这人的肩膀;他留着满脸的胡子,一双眼睛炯炯有光,闪烁着深棕色的色彩,笑起来时满脸都是如刀刻般的皱纹,双臂有劳伦斯的大腿那么粗,拍打他的时候差点没把他打到地上去打滚。 “丹安……”劳伦斯苦笑着回拍了几下好友,当然对对方来说那只是可能被蚊子叮一般的力量,他抬头看向了对方,笑道:“我就离开了一段时间,你怎么看起来更黑更壮更高了?难道是和亚达噶城里的士兵对打而训练下来的结果?” “呸!”丹安大声的回应他,声音响亮的让经过的仆人都忍不住回头,然后在看到声音的来源时微微颤抖了一下而害怕地迅速离开。巨人厌恶的皱起眉头:“就和那几个弱弱的骑士对打也叫做训练?都他妈的跟娘儿们一样,我老妈都比他们强,一个个跟花儿似的,双手抖得连剑都拿不稳。” “和你对打的人都是这个反应,丹安。当初我要和你交手的时候也一样,面上的镇静都是装出来的。”劳伦斯笑道,和他一起肩并肩的走着。丹安的个子大,迈出的脚步也比其他人快,劳伦斯总是得加上速度小跑着跟上他。 “你不一样,劳伦斯……”丹安哈哈一笑,然后摇头道:“我们雅鹿高山的男人还有你们古德贝格领土上的骑士和这些娘娘腔们不一样。我们都是流过血汗的真男人,怎么和他们月桂城堡里的这些自称勇士的装腔作势的婊子养的懦夫们比?谁有他们那么多弯弯曲曲的心肠?侵略别人的领土都是从背后捅刀子?” “丹安……”劳伦斯摇摇头,示意他住口。丹安是来自雅鹿高山的勇士家族,那里的男人们都豪爽彪悍而正直忠心,根本就看不起里约克国王为了得到王座所采取的手段。像丹安的父亲朵南就是劳伦斯的父亲——古德贝格公爵的侍卫队之首,忠心耿耿的跟随了公爵三十多年的岁月,直至公爵去世。而他则是从小就和丹安一起长大、训练、打战、征服;丹安可能以后会接下他父亲的职位成为自己的侍卫队的队长,或许成为他的内阁大臣的重要成员,他并不知道,但唯一能够确认的,便是古德贝格的未来统治和他有密切不分的关系。 人和人的关系真是奇怪,流着同样血液的兄弟能够刀刃相对并且逼死对方,而分别在高山和大地上的两个男子却能够共同出生入死。如果有一天利昂山谷的权利近在眼前,他是怎么都想象不到自己会为此而对丹安出手的。权利如清风浮云,但丹安的情谊却重如大山。里约克国王无法理解这些,但逝去的爱德华三世却懂,所以到现在仍然有支持他的人在。 但懂这些情谊的人的下场又如何呢? 劳伦斯摇了摇头,决定暂时不去想这些东西。 “你怎么了?”丹安见他神情沉重,有点担忧的问道,随后却是咧嘴一笑:“是在想两个未婚妻,维多利亚公主和伊利蒂亚公主是吧?哈哈哈哈!”他再次洪亮的大笑起来:“你真是艳福不浅!说吧说吧?对我你总是可以说实话的,你到底想娶哪个?” “切……”劳伦斯冷冷的勾起一抹讽刺的笑容:“一个和我姑母一样贪得无厌又爱慕虚荣;一个是只会委曲求全的懦弱者。这样的女人我一个都不想娶!” “哈哈哈,古德贝格公爵大人,虽然有无数个女人排着队上你的床,但你总得选一个来为你生孩子的。”丹安玩味的看着他,在茂密的大胡子中露出白洁的牙齿:“公爵夫人死了都五年了,难道就没有一个女人让你动心过?” “有。”劳伦斯简洁而坚定的回答他:“但我间接地杀死了她。” 丹安瞥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便问道:“你这次去白色城堡……爱蕾丝达公主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愧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一眼就能看穿他在想什么,但劳伦斯不希望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谈下去,便只是淡淡地说道:“跟民间歌谣中传说的一样。配得上让多丹王子因为没娶到她而枯坐三夜。”高贵、优雅、充满勇气和命运悲惨的公主,歌颂她的诗歌应该世世代代地传下去,直至时光静止。 “和她妹妹像么?” “像?哪里像?”劳伦斯冷冷笑道。月桂花如何与白玫瑰相比?兰卡斯特家族的两个姐妹,一个在城堡里舒适而悠闲的坐着打发日子,一个拼着微薄的力量冲出去战死。 “我是说容貌上……”丹安没看到好友阴沉的脸色,只是没话找话的问道。 “我没见过伊利蒂亚,我怎么知道?”劳伦斯没好气的答道。 “那不就是么?”巨人停顿了脚步,向不远处指去。 只见庭院的草坪中,有一群少女在阳光下嬉闹玩耍。 她们以伊利蒂亚公主为首,半坐半卧的在水池旁边歇息;兰卡斯特小公主坐在中间,她上身穿着粉色的紧身胸衣,领口边缘用珍珠与白色的蕾丝做成繁复的花边镶嵌,白洁的胸露了一半,她瘦小而纤细,仿佛还未发育完的孩子,胸也是小而扁,乳/沟勉强的挤了出来。劳伦斯算了一下她的年龄,今年应是十五或十六岁。 她的服饰非常豪华,袖子上也镶着繁复精细的花边,袖摆成段,每段都有珍珠和白色的缎带嵌在上面;下身穿着桃红色的长裙,和浅粉色的衬裙搭配,外层的裙子从腰开叉往外翻,用桃红色的宝石作为扣子系在背后,衬裙上有着珍珠色的月桂花的刺绣图案。 她优雅的坐在草地上,长裙蓬蓬如粉色的海洋盛开而围绕着她;手上捧着一本书放在膝盖上阅读着,时而蹙眉时而微笑,侧脸微微偏着,乌黑的卷发垂在了脸颊上,头上的珍珠色缎带也一段段的垂落而下,随风飘逸。身边的少女们都是贵族小姐,劳伦斯能够辨识出一两个;她们一个坐在旁边轻轻拨弄手中的鲁特琴低声吟唱,一个用装在篮子里的花朵编织花冠,还有两个在边手帕上缝制着图案边低声聊天说笑,两个侍女在她们身后忙碌着准备茶点与糕点,阳光明媚,百花齐放,天空晴朗而暖洋洋的,有蛋糕和水果的香味漂浮在四处,还有鲁特琴美丽悠长的音乐。 眼前真是一幅美丽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的画。 劳伦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爱蕾丝达,想起她清瘦而纤小的锁骨,想起她穿着破碎的长裙如幽魂一样住在白色城堡中游荡,想起她抚摸生长在墙角的野花,想起她吃的坚硬和冰冷的黑面包和喝的累积下的雨水。还有她深邃、冰冷、幽暗但是海洋一样的碧蓝双眸。甚至想起,那天自己是如何看着她跌跌撞撞地穿过半个城堡,看她如何奋力也在和敌人、命运和自己的结局抵抗,如一只愤怒而绝望的猛兽,至死都还在挣扎。 于是他紧抿着嘴唇,二话不说地向前走了上去。 “哎?劳里,劳里,你在做什么啊?”丹安见他全身都猛然散发出一阵阵怒气,不觉在他身后担心地喊道。 前面的一群少女听见了叫喊也都纷纷抬起头来,见到来者都掩饰不了脸上的讶异和吃惊,但也立即反应过来而站立起身,纷纷优雅的屈膝行礼:“古德贝格大人。” “小姐们……”劳伦斯自然不会失去风度,按捺住怒气微微偏身回礼,又转向站在最后的伊利蒂亚:“公主殿下。” “公爵大人,午安。”伊利蒂亚并不认识他,并不掩饰脸上的好奇,点头回礼之后便不住地打量着他。那眼里的天真和稚气更是让劳伦斯皱紧了双眉。 “打扰各位小姐的聚会真是抱歉。”他淡淡的说道,虽然脸上没有丝毫的歉意:“公主殿下,不知我是否有幸让您陪伴我走一会儿,看看这庭院里的美景?” “噢……”伊利蒂亚惊讶的微微张口,脸上也浮起了一片晕红,忍不住往后面缩了一缩。在她身边的几个少女都垂首轻轻的笑了起来,看来她们都听到了最近国王想要这位公爵娶伊利蒂亚公主的流言。但兰卡斯特小公主似乎不是很乐意,她为难而怯怯的开了口:“公爵大人,其实我现在……” “我们正好要去挑今天晚上的宴会的服饰。”为首的那个少女笑吟吟的开了口,一双美眸不住地往劳伦斯的身上打量:“公爵大人不如就代替我们陪陪殿下好好享受这个好天气吧。趁着夏天还未完的时候。”她说完其它的女孩子们也急忙笑着点头,其中一个帮公主拿过她手中的书,另外一个帮她系好了有点乱的缎带,然后一下子就嬉笑着跑走了,还不忘回头向满脸通红的公主挤眼扮鬼脸。 劳伦斯懒懒的扬起了一抹邪笑,又转头对在旁边的丹安说道:“你帮我吩咐一下,叫他们准备点吃的送到我的房间里。然后晚餐之前来找我,我有话对你说。”他向旁边的少女伸出了胳膊:“走吧,公主?” “噢……好的,公爵大人。”伊利蒂亚似乎每次他说一次话都会有点惊慌,但还是跟随着他走去,她没有搭上他的手臂,只是用指尖轻轻地、小心翼翼地触摸着,仿佛随时都会转身跑掉。 劳伦斯沉默的扯出了一抹冷笑。 他们沿着庭院中的池子走着,两人都静默不语。走着走着就把城堡抛在后面了,庭院中的水池非常大,圆形的水面如沉静的镜子,反映着湛蓝无云的晴空;时而有几只白色的小鸟低低飞着穿过水面,引起淡淡的涟漪。看着平静的早晨和温暖的阳光,劳伦斯心中的怒气便稍微缓了缓,他不觉偏头打量着身边的少女。 伊利蒂亚的确如她的长姐所说的一样,如一个精致的瓷娃娃。她的眼睫毛长而翘,如蝴蝶的轻翼一样颤颤的垂下;黑色的卷发乌而明亮,茂密而蓬松,她用珍珠色的缎带把它盘了起来,唯剩两撮卷发垂在耳畔,随着她的脚步而轻巧的摆动;皮肤皙白而细嫩,没有一丝瑕疵;而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被太阳晒的,她的双颊和鼻尖都有一点点透红。劳伦斯忽然很想知道她在床上呻/吟会是什么样子。 “你的长姐,爱蕾丝达公主殿下在十天前死于白色城堡之中。”再走了一段路,他终于开口说道,口气淡然。 第9章 宫殿里的金丝雀3 “噢……!”她似乎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马上抽回了搭在他手臂上的手,似乎不知所措的退后了一步。然后垂下了双眸,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沉默着。 “你就只会说这句话?”过了一会儿,劳伦斯才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么?” “这……这又有什么关系?”伊利蒂亚似乎很是紧张但又想要保持她仅剩的高贵和风度,她胸口不住的起伏着,在深呼吸好几次才缓缓抬头,但仍然不敢正视他的双眼,只好撇开目光看着地上:“我姐姐是个叛徒,她试图杀死里约克叔父。我们一家都是叛徒,我父亲夺走了原本属于叔父的王座,兄长们和姐姐也都是背叛者!他们罪有应得!” 此话一出,便是死一样的沉默。劳伦斯也没打算接话,他只是静静地打量着眼前的少女。 她很美,或许真的是和死去的安娜莉亚王后很像,光是站在那里,那蹙眉的忧伤模样、颤颤微抖的姿态、不知所措的羞涩和紧张,都让人想要把她紧紧抱着好好呵护。阳光沐浴着她的身上,金色的光芒镀了她一身的光辉,她沉默安静的站立,仿佛美丽的雕像。 但他只是觉得反感。 “你知不知道……就因为你的一句话,你的姐姐就被杀死了?”过了一会儿,他才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轻轻说道。 “什么?”伊利蒂亚抬起头来,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劳伦斯摇摇头,自嘲的微笑起来,没有打算再次重复自己的话。 他从白色城堡赶来的这几天一直在想着那件事。 当初姑母把他召到亚达噶城的时候,他就知道除了为了联姻之外也还有其他的任务等着他去执行,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和白色城堡的公主有关系,更没有想到他们会要求他去暗杀她并且借此夺下藏在她手中的北夜之镜的碎片。 那天,姑母和里约克国王并肩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微笑和蔼的对他说出这个计划时,他并不相信可能成功。 “她会相信么?我是说,时间过了这么久了,我们如何能够确认这个拉斐尔是真的存在过呢?” “哦,亲爱的劳里,她会的。”恩利卡王后亲自为他递上了一杯酒,与他轻轻地碰了杯之后笑道:“这可是我们从她妹妹那儿得到的情报。” “她妹妹?”劳伦斯皱眉:“伊利蒂亚公主?那这个线索岂不是更值得怀疑了?” “不是你想得那样。”王后轻轻笑着,眼光里有着悲悯和厌恶,缓缓说道:“你知道,这孩子很少自动谈起自己的家人,每次都是我们问起她才会回答,或许是出于害怕或许是出于自我保护,当然,以她的个性和智慧,我更愿意倾向前者。不过前几个月,正好是接近旬五月女王’的日期,我和维多利亚还有其他的一些夫人小姐正缝着为竞赛准备的旗帜,边缝边说着《提利安王子和艾萨公主》之类的老故事,你知道,女孩子们对春天的到来和爱情故事总是连接在一起的。然后说着说着,你知道那愚蠢的小女孩竟然说什么吗?”王后忍不住地掩嘴大笑了几声:“她竟然说‘想当年,我姐姐也是有过属于自己的骑士的。’然后就把那段荒谬可笑的童年趣事说了出来,后来发现可能自己说错了话,急忙慌忙的掩饰着说什么‘不过这些我都是听姐姐跟我说的故事,她是一个叛徒,也是一个骗子,说不定这一切都是被她编造出来的。’哈哈哈,可怜的天真的孩子……” 姑母笑得非常得意,连里约克国王都在旁边微笑着摇头。但他仍然认为这个任务不可能那么轻易地完成,可是他还是在三天后单枪匹马的换了衣服和简单的行礼,踏上了前往白色城堡的路上,然后,带着北夜之镜的碎片成功地回来。 带着爱蕾丝达公主的尸体回来。 不可思议的成功和顺利,只是,他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杀了她,自己手上也沾满了鲜血。 一个无辜少女的鲜血。一个和他的权力之路没有任何威胁或关联的人的死亡。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伊利蒂亚轻描淡写的一番话。 “她是你世上唯一的至亲的人,你知道么?”劳伦斯冷冷地看着眼前不安的少女说道。 “我还有里约克叔父,恩利卡婶婶,还有赛兰斯表哥,维多利亚表姐……他们对我好,是他们把我养大成人的……还有……” “你是不是每天都这样对自我催眠才能安然入梦?”劳伦斯没等她说完,便重重地哼了一声,厌恶而讽刺地看着她:“你真是个愚蠢的女人。”他转身就走。里约克国王连亲生哥哥都可以杀,你凭什么以为他会宽恕你?除了你的出身有点利用价值和单薄的美貌,他凭什么会让兄长的最后一个孩子活着,而对他的信威造成威胁?这个笨女人竟然是兰卡斯特唯一的嫡系血脉,诸神在上,祂们真是一点慈悲的命运都不留给这个家族。 他略带怒气的往城堡的方向走去,只想洗掉一身的灰尘和留在身上的爱蕾丝达的血迹,岂料身后竟然还传来了伊利蒂亚的声音:“我只是想要活着……这有什么不好?” 他顿住,对她这么直率的说出这句话感到惊讶,不过又想到她是如此的愚笨,便也理解了她一时的冲动,于是半晌才转过头来看向她,缓缓说道:“在这世上有些人会觉得,与其如你这样的活着,那还不如早点死了的好。这样想的人的生命其实都比你的珍贵并且有价值,比如,你姐姐。” 伊利蒂亚站在原地,直到古德贝格公爵的身影逐渐看不清她才慢慢的移动了脚步,往水边走去。 水池很大,头上的阳光映在水波上,粼粼发光,好似有谁丢了一袋金币进去一样。她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便缓缓地蹲了下来。 倒映出来的少女有苍白的脸、美丽的容貌和黑如夜晚的卷发。她的皮肤白而细腻,就如玫瑰的花瓣一样,水嫩而饱满的盛放在最好的岁月里。她曾经听到躲在走廊上低低细语的老奶妈说,她长得像已故的安娜莉亚王后,而现在自己的年纪越长,里约克国王的目光也在自己身上停留的更久,就连恩利卡王后也会长久而沉默的打量着她,双唇紧抿,眼光犀利。 但她早已不记得母亲的长相了,她只记得温暖的双手和柔软的吻,还有入睡之前的那些歌谣,诉说着遥远美好的故事,但低低的声音是母亲的还是姐姐的?她自己也不知道。回忆里唯一清晰的画面,是自己在亚达噶城的月桂女神城堡中,在豪华精致的房间里和冰冷宽大的软床上,用双臂抱紧自己沉沉入睡。那是很冷的感觉。白色城堡里的那些在壁炉面前趴在地摊上抱着猫咪听兄弟姐妹们谈话直至睡着的温暖画面,遥远如隔世。 远到,她甚至怀疑它们的真实性,或许那只是一个遗落在沉睡之中的美梦,根本就没有真正的存在过。醒来后她仍然是生活在月桂女神之堡中,只有着尴尬而可悲的身份的女孩。 “你在这里做什么?”忽然身后有声音响起,她转回头,只见维多利亚公主骑在一匹马上,正微微抬起下巴高傲地看着她。 维多利亚·兰卡斯特,是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长女,也是亚达噶皇城里唯一的公主。她继承了父亲的高挑身材和好动的个性。有和她母亲一样的棕红色的波浪卷发和美好凹凸的曲线身材,伊利蒂亚的生辰与她只有几个月的差别,但在她旁边一站却仿佛差了好几岁。 她的轮廓分明,眉毛总是高挑,给人一种逼迫的感觉;五官端正而雍容;一双翡翠绿色的眼睛又大又亮,被白皙的皮肤衬着仿佛在雪地上的两道湛蓝幽幽的河水。双唇水泽而丰满,如两片玫瑰色的花瓣贴在她的脸上。 维多利亚穿着深紫色的骑马装,上身的紧身衣有紫罗兰花的花纹,外面穿着深紫镀银色边的骑马外套,袖子到胳膊之处全开,露出里面用银色蕾丝做的层次波浪袖,袖子从上到下按照大小顺序排列着银色蝴蝶结;下面的外裙用的是和外套同色的天鹅绒做成,里面的衬裙则是和上身的紧身衣同色,罗兰花的紫裙上镶着小小的珠花,形成月桂花的式样;款式大方而华丽,全身奢华而高贵。 因为从小和兄弟们长大,又有着里约克国王的期望,维多利亚公主精通所有贵族少年都应该学习的运动;无论是马术剑术还是弓箭,她都可称亚达噶城里数一数二的高手。但同时,因为是皇族唯一的女子,受尽了父母与兄长的宠爱和仰慕者的奉承讨好,她亦形成了好胜高傲、易怒暴躁,而目中无人的刁蛮个性。 “公主殿下。”伊利蒂亚急忙收起了所有的情绪,优雅而礼貌的屈膝行礼。 “我问你在这里做什么?”维多利亚不耐烦的看着站在水边的少女,在她身后的一群随从也都仍然坐在马上,丝毫没有要向伊利蒂亚公主行礼的样子。 “我刚刚……” “方才好像看到有人从这里走向了城堡,你和谁在一起?”没等伊利蒂亚说完,她又打断了她的话:“你跟谁在一起?”她美丽的眉毛往上一挑,凌然的向前一步问道。 “我……我……”伊利蒂亚顿时满脸通红,眼前高大的马紧紧逼迫着,她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着。 维多利亚看着她这个样子就烦躁,不觉举起马鞭,皱紧双眉说道:“说!究竟是谁?” “是……是劳伦斯·古德贝格公爵,殿下!”伊利蒂亚急忙举起手来挡住脸说道,说完立即跪了下来。 此话一出,在维多利亚公主身后的一群人都不觉倒抽了口冷气,这位公主对她表哥的仰慕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记得几年前古德贝格公爵前来拜访,就因为和她的伴读侍女多谈了几句话,维多利亚待劳伦斯走了之后便赏了她二十鞭子,其中三鞭是打在脸上,那人的容貌便这样毁了;而最近,更是因为听到国王有意改变她的婚姻让白色城堡的小公主代替她嫁给公爵而变得脾气暴躁易怒,刚刚亦是因为远远似乎看到了劳伦斯大人而迅速赶来,没想到竟是在和伊利蒂亚公主谈话。这下眼前的这位恐怕是要挨上好好的一顿了。 “你说……是谁?”果然,维多利亚的声音中的寒冷足够让夏天立即降下雪来,旁边的人还未来得及反应过来,她已高高举起了手中的马鞭:“你这个婊/子!”鞭子刷一下的往伊利蒂亚的方向甩去,她没来得及遮住脸,便往旁边一闪,肩膀上立即被打开了一口子;维多利亚不甘心的一次次甩着鞭子:“谁说你可以和他说话的?!你这个勾引人的下流婊/子,和你母亲一样无耻恶心的下/贱/妓/女!”她发怒地尖叫到,鞭子一次次的往对方身上打去,粉红色的裙子已经被她打开了两三条口子了,衣服被撕裂的声音夹着伊利蒂亚的尖叫还有呼呼的风声响起。四周没有任何人动弹,跟着维多利亚的属下都无动于衷的看着眼前的两人,只要不留下可以看得到的伤口就好了。恩利卡王后是这样对他们说的。 “我……我没有……”伊利蒂亚尽其所能的四处躲避着,但维多利亚的鞭子像是长了翅膀一样,无论如何都可以往她所在的地方飞去。鞭子分别在手臂、腰和大腿上狠狠甩过,新伤打在旧伤上面,是火辣辣的刺痛。 她终于跌倒在地,前方的维多利亚似乎也累了,正坐在马背上喘气,用冰冷而充满妒恨的眼光看着她,发怒的目光里仿佛刀刃,红色的卷发犹如火焰,她连生气发怒都是这样耀眼靓丽的样子。 “呼……呼……”维多利亚终于放下手上的鞭子,但她还不解恨,于是利落的从马背上翻身下来,大步地往表妹走去。 “不……!”伊利蒂亚本能地想站起来逃跑,但维多利亚的脚重重地踩在她的背上。 第10章 宫殿里的金丝雀4 “你起来!”她一把狠狠抓住伊利蒂亚的头发,指甲深深的嵌入对方的头皮里,扯得伊利迪亚疼痛而叫,然后把她往水池的方向拖去。 “不要,殿下……饶命!”伊利蒂亚痛得哭出声来,她充满恐惧而用力的挣扎了几下,但维多利亚扯着她的头发把她转过来,用力的扇了她几巴掌,打得她两眼冒星,耳边也传来了嗡嗡的鸣声。 “你敢做就得承担后果!”维多利亚怒道,继续拖她到水池边,然后用力地把她的脸往水里面按去。 那群随从这才慌了起来,连忙纷纷下马上前,公主公主地劝叫着。平时怎么欺负伊利蒂亚公主都可以,但绝对不能闹出严重的伤势或人命,维多利亚殿下任性而毫不在乎当今的政局,但他们却是知道这枚棋子的用处的,若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国王和王后舍不得惩罚自己的女儿,那么第一个要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 岂料维多利亚今天是真的动了怒气,上前的几个人都被她用力的推了出去,眼看伊利蒂亚的头已经被按在水里好一会儿了,他们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能对公主动粗。侍女们有些在后面劝着公主,有些试图上前把她的双臂扳下,有些则是跑向城堡的方向搬救兵,正是闹得不可开交的时候,猛然有一双手臂扳着维多利亚的肩膀往后面一拉,把她推向在后面的侍女们身上,然后伸手一捞,便把半身都被按进水里面的伊利蒂亚拎了起来往岸上丢去。 “闹够了没有?!”一道充满怒气的声音冰冷响起,众人抬头一看,只见一名盔甲与武器带齐的高大魁梧男人站在他们面前,他的武衣和披风及佩剑上都刻着被棘刺包围的深红玫瑰,不觉都脸色惊变,扶起了维多利亚之后都齐齐的弯身屈膝地行礼下去:“彼得大人。” 来者很高,当然和丹安相比还是有差一截,但在一群衣着华丽的少年少女眼中,他似乎比城堡的高塔还高。他有漆黑如夜的长发和双眸,脸的肤色因长日在炎阳底下行走和训练被晒成了深暗的麦色,充满了伤痕和淤青,在左眼上有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刀疤,似乎被人当面砍了一剑。他的目光如刀刃一般尖锐寒冷,严肃的表情带着隐隐的怒气,但眼神如神祗的雕像那般冷漠深邃;浓黑的眉毛皱在一起,双唇很薄,此刻紧紧的抿在一起。 “你……!”维多利亚气的要冲上去给他一巴掌,却被身后的两位侍女紧紧的抓住了手腕。 “公主……对方是彼得大人呢……”侍女小心翼翼地哀求道:“国王最信任的骑士,银月守卫队的队长。他绝对不会对您手下怜惜的。当初您的兄长,兰赛尔殿下与他私下挑战,可是被长矛顶下马来,若不是被及时赶到的国王与王后陛下喝住,他说不定就当场杀了……” “你住口!”维多利亚气的脸都扭曲了,她指着眼前的男人:“你这个叛徒,竟然对你的公主动粗!待我告诉国王……” “你去告诉他吧。”彼得冷冷地发话:“我会禀告国王陛下,维多利亚殿下想要把伊利蒂亚公主溺死在水池里,我只是上前把她们俩分开而已。因为……”他的冰冰的目光扫过公主身后的一群人:“她有一群无能的随从。” “你!”,维多利亚气得全身颤颤发抖,却找不到一句反驳的话。 “公主,公主,我们还是走吧。”身后的人听到这话早已慌忙起来了,都纷纷上去劝道:“这女人已经得到了她应得的惩罚了,您看她那张脸,如何参加今天晚上的宴会?” “是啊是啊,现在时候还早,我们得早点回去为晚上的盛宴准备,到时候您就是全场、不、全国最美丽的人。况且这事被劳伦斯大人知道了,有损您的名誉……” 随从们七嘴八舌好言好语的说道,维多利亚仍不解气,看着在水池旁边咳嗽不停而全身湿透的伊利蒂亚更是胸中怒气不消,但彼得骑士如一堵墙一样站在她们俩之间,让她想要再次向她挥起鞭子都不行。最后只好狠狠地再骂了几句,转身带着一大群人走向了城堡。 待他们走远了,彼得才转身看向在水池边半坐半跪的伊利蒂亚。她全身湿透,粉色的衣裙紧紧的贴在身上,单薄玲珑的身材曲线便露骨的显示出来了;晶莹的水珠从她湿漉漉的长发上滴落下来,流在她小巧的酥胸上,形成无数透明的银线;脸颊因咳嗽而白里透红,仿佛水嫩的苹果,一口咬下便可挤出甜美的果汁来;眼眶中有剔透的泪珠欲落不落的挂在眼角,随着楚楚可怜的颤颤发抖而落在了水池的余波上,形成了淡淡的涟漪。 彼得握紧了双拳,毫无声响的走上前:“公主。”他的声音不如之前那般冰冷,反而多了恭谨与不忍。他伸出手想要扶她起来,她却往旁边缩了一缩。 “不敢烦劳彼得大人。”伊利蒂亚好不容易才用极度细微的声音说出这句话。她抬起眼看向他:“我自己可以起来。” “公主……”彼得眼中掠过一丝无奈,但还是恭谨的垂手站在了一旁。 伊利蒂亚勉强的站了起来,湿透的裙子增加了许多重量,她艰难地把它从水中拖了出来,摇摇摆摆的走向了池边的草坪。中午的阳光照耀在身上,带来了一些温暖,但也同时让她意识到被维多利亚公主鞭打到的伤口正突突的疼痛,如无数的小针刺在皮肤上,火辣而灼热。 “公主殿下……”彼得见她站在风口上,正双臂抱着自己,便把背上的长披风脱下,双手献上,仍是看向地下恭谨说道:“公主的衣服湿透了,若是这样回去被人看见……” “无妨。”伊利蒂亚凄惨一笑:“我这样狼狈的样子,城堡里的人早已看惯了。”但她还是从他手中接过了披风,然后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轻声道:“多谢你。大人。” 他一愣,不由自主地抬头,正好和她清澈见底的目光碰到一起。 那是多么美丽的一双眸子,湛蓝如海,深邃而明亮,仿佛迎接着清晨的海面。他蓦然感到自己在这样的眼光下不知所措,仿佛被一个小小的女孩看了透彻,便急忙低下了头。就这样垂首的一霎,伊利蒂亚已经从他身边走过了。 他不敢迟疑,也不敢上前与她说话,只好在她身后遥遥跟着,以防在这回城堡的路上又有人前来欺负她。 这时,伊利蒂亚的声音却从前面淡然的随风飘来:“彼得大人,若你要帮我。应该在十年前突破白色城堡的时候,就把我杀死的。” 彼得一震,不由自主地停顿了脚步。 伊利蒂亚没有回头,她只是抓紧了身上的披风,加快了速度往前走去。 是的。那个人,曾经是父王手下数一数二的精英骑士。他曾经手把手的训练过两个哥哥,曾经在五年一次的棘刺之冠的竞赛上夺下首位然后在震天的欢呼声下,当场把一朵纯白无暇的玫瑰花送给了姐姐;他曾经单膝跪在父王和母后面前说着誓言和承诺,但一转身,他便握着长剑率领着人闯进了城堡的晚宴,闯进了那个他自己称为家的地方,把它染成了不可消褪的血色。 而她自己,再次与他见面的时候,亦是坐在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宴席上,她是全身珠光宝亮的俘虏公主,他则是率领银月队伍的队长;两人皆是灵魂腐烂,因此目光触碰的时候,都微微的别开了眼光,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眼底的情绪。 她没有办法指责他什么,但还是无法理解和原谅。就如他也无法理解为何自己长年以来总是不由自主地在她被维多利亚或其他人欺负的时候挺身而出。 都已经杀了她的亲人,毁灭了她的家庭和国家,为什么还是要出手援救,让她加倍孤单的活在这个城堡里? 在人们惊诧和讽刺的眼光下,她回到了自己的卧室,然后满身疲惫的吩咐了下人帮她准备沐浴的热水。 “誓言和骑士都是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她洗完澡扑倒在柔软的床上,在睡着之前想到。 伊利蒂亚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自己走在空荡的妲菲奈丽丝城堡里面,美丽豪华的城堡里的一切摆设都如平常一样,只是没有一个人。但是她可以听到他们的声音,在城堡里的所有声响都如平常一样,开关门的吱呀声、裙子拖在地板上的细碎声、从庭院里传来的音乐、四周巡逻的士兵的脚步声、在沙场上比武练习的武器相撞声、走廊上的细细低语……仿佛所有的人都变成了隐形的幽灵,只是她看不见他们。 她梦到自己在走廊上跑了起来,身后有尖锐刺耳的声音追逐着她。是维多利亚公主的声音,从童稚的嘲笑到长大后的讽刺,她的声音起起伏伏的,有时候如十年前她们初见的时候那样奶声奶气,有时候如几年前少女时代时最残忍冷酷的恶作剧和玩笑,但更多的是这几年来,她尖锐刺耳的咒骂声:“你这个婊/子、妓/女、下流的贱/女人!”她疯狂的跑着,却怎么都摆脱不了身后的喊声,她往后面看,只见维多利亚张牙舞爪的脸扭曲而狰狞的向她扑来。 终于,眼前出现了一扇门,她急忙打开了它向前冲去,但猛然脚下踩空,她迅速地往下掉落,城堡骤然消失不见,四处只有不断飘逝的云和耳边大声呼啸的风;她想要大喊,但不知道能够喊谁的名字;父母和兄弟姐妹早已不在了,在整个世上,她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 她跌倒在厚厚的雪地上,周围是一片雪白,安详而静谧,没有任何声音,就连自己的呼吸都听不到,只有轻柔的雪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然后,她看到了它。 那是一堵延伸到天际的雪白山脉,离地面有大约千尺之高,群山巍峨,山壁如被刀削出来那般笔直整齐,仿佛一堵巨大无比的白色墙壁左右延伸到世界的尽头,永远都望不到底。山峦被极厚的千年大雪覆盖着,四处全都是白蒙蒙的一片,只有几行银色的巨大字迹闪闪发光。伊利蒂亚揉了揉眼睛想要看的更加清楚,却发现那是繁复难懂的古语,但是雪花老是被风吹进她的眼睛里,让她不得不挡着脸努力地向前前进。然而她走了很久,身后的脚印弯弯曲曲的留了一路,但仍然离高大的山壁很远。她正想要向前继续迈去,却被一阵天摇地动的震动给失去了意识。 “公主……?公主殿下?”侍女轻轻的推着她,脸上有点焦急,见她缓缓而迷蒙的睁开眼,不觉松了口气,轻声道:“殿下,已是黄昏,您得为宴会更衣了。” “噢……”伊利蒂亚撑着头坐起了身,梦中的本来清晰如镜的画面都淡然消褪,她揉着眼睛半睡半醒的回忆着一座白色的山峦,却看向从窗外投入房间里的黄昏色彩。“我竟然睡了那么久……”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殿下,您是要先沐浴,还是……?”侍女站在床边问道,却看见伊利蒂亚忽然一动不动的坐直了身子。 “你们先去帮我准备热水,这里我自己来就好。”伊利蒂亚轻声说道。她在床头坐得笔挺,凝视着窗外的接近绛红色的黄昏。 有一扇窗门是打开的,空气里弥漫着晚宴上的盛餐的香味;蜂蜜、牛肉、羊肉、乳猪、牛奶、百花果汁、红酒、女人的香水、甜蜜浓稠的酱汁、还有新鲜的水果和蛋糕的味道。但她可以辨识在这所有接近腐烂的味道之中的一种香味。 白玫瑰的清香犹如一道轻风飘来,带着青草和雨水的气息。 “夜晚就要降临了。”窗外传来的一道淡然镇定的人声说道。 “是的。”伊利蒂亚扬起了微笑:“就要降临了。” 第11章 黑夜之中的闪电1 微笑之厅,是月桂女神城堡用来迎接使者与贵宾、举办晚宴与社交活动的主要地方。十年前,里约克国王下令大兴土木,要把这里重修成城堡中最豪华壮丽的地方,于是请来了有名的画家、建筑家兼雕塑家巴洛·马丁涅大师来开始维修。岁月过去,这里已多了两排雄伟壮观的柱廊,柱子上镶着孔雀石、碧玉、玛瑙和红宝石,天花板用了十二种珍贵的香木为材料,拼成了月桂女神的画像;在大厅中间的御座上,更有十万颗海晶彩石镶嵌成的地图和家徽。巴洛大师还为这间大厅绘制了二十四副壁画,从入口直至御座,上面描述了月桂女神如何降临祝福于里约克家族的成员们,以及白色城堡的陷落和爱德华国王的失败。 地上的红地毯上有月桂花的花瓣散落在四处,侍从们到处穿梭,四排长长的宴席摆在大厅中间,上面铺着白丝紫锦的桌布;银色镀金的酒杯里盛着美酒,铜盘里盛着来自整个北陆的山珍海味;流浪吟诗人们时不时拨弄着鲁特琴和竖琴,低声吟唱着里约克国王的勇迹,或赞美着恩利卡王后和维多利亚公主的美丽;小丑们和杂技团的人员四处耍着把戏或者说着下流的笑话,时不时引出猛然爆发的洪亮笑声;盘子里的食物一旦空了便马上被换下去,晚餐有鲱鱼、鳕鱼、黑椒梭子鱼、奶酪七鳃鳗、蜂蜜玉米和卷心菜沙拉、甜菜酸牛排、洋葱苹果乳猪、肉桂番茄山鶁、醋味油炸鱼、蒜泥蛋黄酱、浓蜜汁饭;各种各样的酒、蜂蜜酒、麦酒、啤酒、红酒、浆果酒……食物的香味夹着黄油和烤面包的气息,混着有贵族们身上的刺鼻香水,使整个大厅里弥漫着甜腻而温暖的味道。 里约克国王坐在御座上,带着微醉的得意笑容看着大厅里的热闹;在他旁边坐的是恩利卡王后,那是极度优雅冷艳的女人,已有四十多岁,但保养的甚好,眼角和脖子上都看不出任何皱纹,倒是在嘴角边可见淡淡的细纹,是因她经常抿嘴的习惯而造成的痕迹;她和女儿维多利亚有一样的棕红色头发,长而直,挽成了高高的髻,银色的月桂王冠正好嵌在上面,更衬得她的肌肤雪白无暇。她噙着端正得体的微笑看着厅中的人们,时不时和身后的侍女或近座的亲信们说笑。 在他们的座下的最左边的长桌上坐着维多利亚公主、伊利蒂亚、还有两位小王子、再往最右边的桌子顶端则是坐着劳伦斯和丹安;彼得骑士穿戴盔甲,表情冷漠的站在国王的身后。 维多利亚公主已经微醉,她看着坐在不远处的劳伦斯不住的猛喝,杯中的液体空了又满,满了又空;里约克国王微微皱眉,在三子一女之中,唯有这个女儿最像他,平时的不羁和狂野都是他欣赏并且愿意娇宠的,但并不代表他能够允许她在公众之下失态;而在他转眼看见怯怯地坐在长女旁边的伊利蒂亚手背上明显的伤痕的时候,眉头不觉皱得更紧了。 “吩咐维多利亚身边的侍女们,谁再给她倒满酒杯,就自己来我这儿领五十鞭子。”国王皱紧眉头向身边的随从吩咐道。 “这里是微笑之厅,亲爱的。在适当的情况下可以适当的放松的。”恩利卡王后端庄的微笑着转过头来对他说道:“维多利亚平时已经要面对很多压力了,偶尔也可以放纵一下。” 里约克国王淡然的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压力?她能有什么压力?”他冷哼一声:“欺负堂妹?捉弄下人?勾引已婚的贵族?别以为我不知道她那些荒谬的表现是谁允许的,尊敬的夫人。”他边说边喝了一口酒,目光不由自主地望向伊利蒂亚,她正被维多利亚抓住手腕,被逼迫着喝酒。他向旁边的彼得用眼神指示了一下,骑士便过去为伊利蒂亚解围了。 王后沉默了片刻,随后仍然微笑着说道:“你的女儿是这个王国的公主,若不能随心所欲的活着,要这样的身世又有什么用?”她虽然笑着,但眼神却是冰冷的,她看到彼得骑士‘轻轻的’握住维多利亚公主让她坐下,又礼貌的鞠了一躬回到了国王身后,眼神便更加阴暗了:“至少我不会为了没落的王国的俘虏而轻待了自己的女儿,维多利亚可不是荡/妇和小偷的孩子。” “小心你的言辞,女人。”里约克国王轻哼一声:“如果让外人听到你这样评论她,我会让人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维护她么?”恩利卡王后高高挑起眉毛,仰头把杯中的酒喝完:“倒酒。”她向旁边的侍从吩咐道:“还不是因为她长得那个样子?和你昔日的梦中情人很像吧?那个嫁给你的兄长的贱/女人,后来被你的士兵砍下了头,亏你还命人把头再次缝上去。”她迷人优雅的微笑着:“怪不得你要攻下白色城堡,爱德华三世什么都比你好,后来还娶了你最爱的女人……” “住口!”国王低声怒吼道,太阳穴上的青筋突突可见;恩利卡王后毫不示弱的挑起了眉毛坐直了身子看向他,唇边还抿着红酒的水珠,她正要说什么,却听见从左下的座位上传来了一阵声响。两人看去,只见维多利亚公主趴在桌上哈哈大笑,已是醉得迷糊朦胧,她打翻了手边的酒杯,酒洒在了旁边的少女的身上,那少女惊呼着往后退,便又打翻了盘子里的汤匙,溅出了一桌的土豆浓汤,起哄的少年少女们发出了吃吃的笑声;旁边的贵族们有的掩嘴偷笑着,有的皱紧眉头,有的好奇的打量着在维多利亚旁边满身被酒洒了大半身的伊利蒂亚公主;她似乎是被酒从头浇了一身,头发湿透,浅色的裙子上全都是斑斑点点的污迹。 里约克国王紧紧皱眉,在他身后的彼得骑士也按捺着恼怒,手按在佩剑上待命,王后则是扬起了一抹冷笑,挑起眉毛看着狼狈的伊利蒂亚,似是在欣赏一副美画。终于,国王清了清喉咙道:“彼得骑士,维多利亚公主醉了,请护送她回房歇息,等酒醒了再来。” 此话一出,四处的喧笑声便慢慢的安静了下去,众人都往前伸头想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侍从们也端着盘子停在旁边,不敢移动,连乐童们都停止了音乐和舞蹈,垂手悄悄的站到了墙角。 “还等什么?等我起来亲手扶她回去么?!”里约克国王皱眉,略带怒声看着站在维多利亚公主后面不敢动弹的侍女,又转过头看向站在伊利蒂亚旁边一脸茫然的下人们,更是怒火上冲:“你们都死了?还是从来都不服侍伊利蒂亚殿下的?”侍女们惊得急忙上前,一边忙着扶着劝着维多利亚回房,一边帮着伊利蒂亚擦着头上的酒和身上的污点。 “陛下……”伊利蒂亚挣脱了侍女们上前帮忙的手,怯怯地走向了国王王后的王座,恭谨而小心的垂首行礼,然后低下脸轻声说道:“我想回房换衣服,请二位陛下容许我失陪片刻。”她的声音颤颤,里面有小心的祈求和期盼。里约克国王看了她片刻,便点了点头。 “去吧伊利蒂亚……”国王的声音甚至是慈爱而温柔的,仿佛在安慰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换好了再过来吃点东西,今晚我吩咐了他们准备你最喜欢的甜点。” “是……”伊利蒂亚不敢抬头,只是细声的答应着,再深深的俯下身行礼,便无声无息的退了下去。在她身后,维多利亚也靠在侍女的身上呓语着什么,摇摇晃晃的被搀着走了。 恩利卡王后仍然保持着优雅高贵的微笑,似乎只是纵容着两个孩子的玩闹,温柔地对扶着长女的侍女们道:“小心扶着公主,叫厨房的苏娜为她端去温热的奶茶,别伤着胃了。” “哼!”里约克国王狠狠地哼了一声,又转头大喊:“音乐呢?乐童呢?继续上菜!”他一声令下,话还未完,仿佛回应他似得,大厅的四处立即响起了欢乐轻快的音乐声,坐在宴席上的众人也立即开始若无其事的和旁边的人说笑谈天,侍从们上菜的上菜、添酒的添酒、角落里的小丑又开始往上抛着刀叉耍着杂技,大厅一下子恢复了刚刚的热闹,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里约克国王满意地看着眼前的状况,拿起了酒杯大大的喝一口,随后便面带微笑看着身边的妻子:“王后,你也去探望探望我们的女儿吧……?” 这便是逐客令了,恩利卡脸色一僵,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侍女,发现她们并没有往这边看,又见丈夫的笑容温柔和蔼,仿佛真的是在体谅她一样,便噙着冷笑,优雅的起了身,完美的行礼。国王拾起了她的手,目光却没有向她看,并未瞧见她鄙夷的目光,恩利卡冷冷的收回了手,丈夫冰冷的礼吻让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她厌恶的把手藏在背后在衣服上擦了擦,看了里约克国王一眼,便退了下去。 宴会继续热闹着。侍从们打开了窗门,夏天的夜风带着月桂花香飘了进来,夜色渐深,众人也闹得越来越大声;贵族公子们拉着侍女们抱坐在他们身上调戏着,在墙角有两个骑士正在比谁能在先喝光一桶浆果酒,周围的人纷纷下了赌注在旁边起哄,追着小孩子的小丑们在大厅里东奔西跑,千金小姐们嘴里含着樱桃,让俊美的诗人们俯下嘴来从她们唇边吃去,席上已有一些空着的位置,不知是哪个贵妇和情人出去幽会去了。 里约克不停地喝着吃着。他的酒杯里盛满了不同的酒,浆果酒、葡萄酒、啤酒、荣恩酒;餐盘从没空过:煎蛋、熏肉、牛排烤肉、烤鸡、猪排、土豆浓汤、番茄玉米汤、水果沙拉、烤面包加奶酪……这些真是美味,他的五感享受着一切,豪华的城堡、热闹的大厅、美味的食物和酒、动人的旋律和赞美他的诗词。他无法停止吃吃喝喝,若是停下来便是浪费享受的时间。 人生已不缺乏任何东西。 里约克·兰卡斯特一世的生命里,已有了宽阔富裕的领土、雄伟壮观的城堡、繁华热闹的都城、继承这一切的优秀王子们和美丽聪慧的女儿、忠心耿耿的随从和勇士、还有……噢,他怎么能忘了呢?里约克国王得意的笑了起来。他有兄长一切曾经拥有的东西,还有更多,那些爱德华未能拥有的事物,现在也全都在他的手中。 他又喝了一大口酒,眯起眼打量着四周人声鼎沸的大厅,在有点模糊的画面中,他仿佛看到了一抹纤细灵动的背影从大厅欢快的奔向门外,那人有长长的棕色卷发,总是梳成高高的马尾,窈窕而高挺的身材,动作轻盈而优美,仿佛一只美丽的小鹿。他眨眨眼睛,那个背影不见了,但她看起来多么熟悉呀。 第12章 黑夜之中的闪电2 像谁呢?里约克撑着下巴想了片刻,忽然就笑了起来。是的是的,那是阿尔贝蒂亚的幻影吧,肯定是自己喝多了才想起她的。是的,一定是的。 “阿尔贝蒂亚……”他轻声念着,嘴边扬起了一抹微笑。他怎么能够在这种情况下忘了她呢?他的亲生姐姐。 阿尔贝蒂亚·兰卡斯特,是里约克国王的长姐,也是死去的爱德华国王的双胞胎姐姐。里约克已经很久都没有想起她了,虽然,在童年的时候,他时时刻刻都生活在这对出色完美的姐弟们的阴影下。 白色城堡的双胞胎姐弟,他们是兰卡斯特们的最佳代表,继承了家族所有的优点于一身的两人。来过北陆的人都听说过民间关于他们俩的说法:利昂山谷的白玫瑰,在爱蕾丝达未出生之前,是指如绽放在盛夏的最美的花的阿尔贝蒂亚公主,以及围绕在玫瑰周围的棘刺的爱德华王子的。那两个姐弟,无论是在学习还是运动上都同样出色,自小便有超越凡人的优点和智慧,每当他们双双骑马出城的时候便能引起一阵阵的欢呼;美丽温柔又聪慧的公主,还有俊美强大又勇敢的王子,他们是诸神送给北陆最好的礼物,作为利昂山谷的人民,有这样的储君,除了向上天祷告保护他们的安全,再也毫无所求。 似乎,没有任何人记得在他们之下还有一个小王子里约克的存在,而他,亦是同样的出色耀眼。 太久了,久如前世,久如是梦,只是……不知是噩梦还是美梦。他到如今都能记得他们的身影,即使后来阿尔贝蒂亚死于非命,即使后来爱德华老去而娶妻生子,在他的记忆中,兄姐们的身影仿佛永远被定格在年少时的模样,双双骑马奔驰在充满阳光的绿荫山谷里,阿尔贝蒂亚银铃般的笑声和爱德华爽朗的歌声回荡飘扬在永不褪色的雪山之间,美得如诗如画,而他却只能遥遥相望,父王和母后不允许他上前破坏这美好的风景。 后来呢?里约克国王再喝了一大口酒想到。那仿佛是几千年前的事情了。时过境迁,阿尔贝蒂亚在十七岁那一年在一场狩猎上被摔下了马背,脖子扭断,当场死亡;而爱德华……里约克冷冷地笑了起来,他败在自己的手下,兄长的血洗净了白色城堡的每个角落。那对耀眼璀璨的双胞胎终于归回了尘土之下,白骨淹没在黄沙之中,而却是他,是他,是这个早已被人遗忘的小王子现在坐在北陆上最有权利的王座上,笑到了最后。 生命是不是一场精彩无比的戏码? 里约克喝光了酒杯中的酒,大声的笑了出来。他的笑声回荡在大厅的四处,许多人应付着他的笑声,也跟着笑了起来。 “伊利蒂亚呢?”他满脸通红的问着身边的随从。 “陛下,伊利蒂亚公主的侍女刚刚来传话说,她身上的酒味太浓重,会迅速地洗个澡再下来。望陛下恕罪。” “噢,这些女人们,真是复杂。”国王低声骂了一句,然后摇摇晃晃地从他的宝座上起了身来:“你们去把伊利蒂亚找来,叫她马上回到大厅。还有把古德贝格公爵也请到,我有事情宣布。”他扶着上前搀住他的随从的手,醉醺醺地笑着:“既然还有时间,那么我也去换一套衣服吧……该死,大厅怎么在摇晃?呵呵呵……罗伯特,你叫人也送一杯热的柠檬茶到我的卧室去……诸神在上,你怎么让我喝怎么多?”他艰难地移动着脚步,还不忘挥挥手吩咐:“叫乐童们继续,并且把所有在外面放荡的人都聚集到大厅来,我要宣布……哈哈哈……”他脚步漂浮地往楼上走去,又回头大喊:“让他们演奏‘月桂女神胜利之战’!” 国王的卧室在主楼的南面,占了整整第三层楼的所有面积,为整个城堡里唯一的内宫,名为‘睡狮之宫’。宫内中央为国王卧室,宽敞的大床可容六人并肩而睡,四周垂着深紫色织锦天鹅绒的沉重睡帘,银月刺绣天蓬为顶;四面墙壁上绘画着银月女神游玩凡间之景,天花板上则是巨大的女神沉睡于繁星夜空的浮雕;卧室旁边有国王私室,包括私人藏书馆,茶厅,用来让里约克召见心腹或与情人玩乐;左边是亚嘎达皇城的私密政治活动中心,名为‘太阳之神大厅’,在这里举行早上的朝觐晚觐的问安仪式,以及亲王贵族与大臣骑士们的候见御面的场所都在于此。 里约克摇摇晃晃地往楼上走去,‘月桂女神胜利之战’的旋律逐渐离他越来越远,那是赞美他攻下白色城堡的民谣,音色丰富欢乐,整个亚达噶城都会哼上几句;他听着楼下大厅中响起的异口同声的歌声,不有自主地得意的笑了起来。 忽然,他看到了一抹浅色的影子。 走廊上微弱的烛光和从窗外的月色搅在一起,投下来的是朦胧而梦幻的淡影。 有人从他面前轻盈的跑向前去,空荡的走廊上回响着她似是舞动的脚步声,轻微而细碎。 风中带了一丝白玫瑰的清香。 银铃般的笑声在他身后响起。 “里约克……” 他猛然转身,那身影便急忙的闪退,躲在走廊上的石柱后,立即失去了踪影。 即使只是一霎那,他也看到了。 长长的漆黑色卷发,蓬松而柔软,带着清新的肥皂味道如海藻一样漂浮在空中,白皙透明的皮肤,淡粉色的轻纱长裙;她好似没有穿鞋子,小巧玲珑的脚尖在厚厚的地毯上踮着旋转、舞动、奔跑;他看到一滴滴的水珠随着她转身而飞溅了出来,洒了一地的晶莹剔透。 “安……安娜莉亚?”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响起,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和犹豫。他急忙追了上去,但却站不稳脚步,膝盖一软,脚下踉跄的扑倒在地。 “陛下?!”跟着他的随从大惊,急忙扶他起来。 “滚开!”国王粗鲁的把他一推,忍着头脑里的晕眩站了起来,向前追去。 前面又有空灵的笑声在毫无一人的走廊中响起,楼下大厅的声响逐渐退去,只剩下她轻轻地哼歌的声音回响,听不清楚歌词,美丽的旋律似是从很遥远又似是从四面八方而来。她轻盈的跳着舞着往前跑去,时而微微停顿转身,却在里约克能够看到她的脸之前再次转身,开心的笑着往前跑去。 “安娜!安娜!”里约克国王在后面追着,他满头是汗,连手中握着的烛台上的蜡缓缓流下烫到了自己的指头都未曾发现。 他对那首歌很熟悉,很多次都曾在梦境中听到它。 很久之前,他第一次在达文王国的无忧宫里见到她的时候,她便是哼着这首歌的。 那一年,他十三岁,随着母亲和兄姐前往北陆达文王国的无忧宫做客,双方都有联姻的意向,达文国王和王后对他的姐姐哥哥们赞口不绝,母后自然是听得笑颜连开,他觉得无聊透顶,便找了个借口退了出来,摆脱了跟着他的侍卫,开始在四处晃荡。 他在树林深处的湖水里见到了她。 她在湖水中间游泳洗浴,在水中伸出半个身子来。长长的黑发像是纠缠徘徊的明亮丝绸一样漂浮在水中,她的白皙肌肤仿佛是用牛奶和珍珠做的,细腻光滑的在阳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水珠在她身上粼粼发光,晶莹剔透的水轻轻的滑过她的额头、尖挺小巧的鼻尖、水泽的玫瑰色双唇、细长优雅的脖子、光滑纤细的锁骨、以及饱满嫩白的双胸上。她哼的歌曲是《雪山上的春雨》,她仰着头向着阳光,因为充满了愉悦和欢乐所以无忧无虑的笑着。 噢,诸神在上,那是多么美丽的画面,他永远都不会忘记。并且时时刻刻都在想着,回到白色城堡之后、夺下兄长的领土之后、娶了恩利卡之后,生了四个健康活泼的孩子之后,他一直都忘不了那惊艳的一瞥。他一直都想,即使后来他的哥哥娶了她,也未必能够看到这么美丽的画面。 但那时,他只是一个瘦小纤细的少年,终年不得志,永远生活在哥哥姐姐的阴影下的苍白孩童,而她却是整个北陆上公认的第一美人,达文王国最小和唯一的公主——安娜莉亚,意思就是‘充满灵气与祝福的少女’;这样的人,除了嫁给北陆最强势的王国的继承人,没有更好更完美的结局。 “安娜!安娜!”他大声的喊着,但她仍如轻盈灵动的小鹿那样向前跑去。国王努力地控制着自己被酒精盈满的无法轻易移动的身体,他已没有十八岁年轻盛气的体质了。但他仍然拼命地想要追上她,他一直都想告诉她,他很想她。还有,他什么都记得。 他记得那个在草坪上抱着满怀的野蔷薇笑得双颊通红的十四岁的小公主,他记得在婚礼上美得让人窒息的新娘,他记得在兄长加冕典礼上端庄优雅的新王后,还有那个抱着刚刚出生的第一个孩子而笑得温柔婉转的小母亲。他还要告诉她,他每天晚上在睡觉前都会暗暗向她祈祷,希望她能够原谅他,原谅他对恩利卡的命令毫不知情因此无法救她免于一死。 他见到她在走廊的尽头转了弯,于是加快了速度摇摇晃晃地追了上去;天花板和走廊都在摇晃,他真的不应该喝那么多的,那些该死的水果酒和荣恩酒,果真不能合在一起下肚,即使它们和鱼肉配在一起真是人间美味。 他也在走廊转了弯,只见眼前不远处只有一扇半掩着的精美豪华大门,似乎能够听到她的银铃一样的笑声从里面传出。 “安娜莉亚……?” 他深深呼吸,屏息着推开了门。 但迎接他的不是早已死去的安娜莉亚,而是他的妻子,恩利卡王后的尸体。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中心的座位上,姿势如平时一样端正优雅,双手放在扶手上,就连发型也都仍然如在方才的宴会上那么一丝不苟,只是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开,口中有一只箭矢从她的嘴中穿过,把她牢牢地钉在座位上,那箭矢似乎是用极力射出的,不仅穿过了她的整个头颅,还把金木制作的椅子靠背也射穿了。深红色的血随着她张大的嘴巴流溢而下,蜿蜒伸延于她整个胸前和身子上,流至裙摆直到地上,他这才发现地上摊着一大滩深红色的血液,浸入了整张鹿皮做的地毯,使房间内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第13章 黑夜之中的闪电3 她端端正正地坐在房间中心的座位上,姿势如平时一样端正优雅,双手放在扶手上,就连发型也都仍然如在方才的宴会上那么一丝不苟,只是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开,口中有一只箭矢从她的嘴中穿过,把她牢牢地钉在座位上,那箭矢似乎是用极力射出的,不仅穿过了她的整个头颅,还把金木制作的椅子靠背也射穿了。深红色的血随着她张大的嘴巴流溢而下,蜿蜒伸延于她整个胸前和身子上,流至裙摆直到地上,他这才发现地上摊着一大滩深红色的血液,浸入了整张鹿皮做的地毯,使房间内都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一个激灵,他立即醒了大半的醉意,这才隐隐听到了从楼下大厅传来的喧闹声,刚才安娜莉亚的歌声和那莫名其妙的寂静全都消失不见,仿佛世界的声音全都一霎回来。 但他的后脑猛然被人用什么金属器狠狠的击了一下,他被撞到在地,头脑剧痛,双眼也被打得暂时失去了视觉;有人用冰冷的锁链绑住了他的手臂并且把他翻了过来,一团又脏又臭的布被揉进了他的嘴巴,那味道让他反胃得差点吐了出来。 勉强睁开眼睛,尖锐的刀刃从他脖子上轻轻划过,冰冽而寒冷,在他的喉咙之处画出了一条细细的红丝。绛红的血珠被逼了出来,他不能发出任何声音,塞在嘴巴里面的棉布的臭味熏得他流出了眼泪,从朦胧的泪水之中抬眼看去,他触上了一双美丽深邃的深蓝眸子,正威严而锐利的看着他。 爱德华?!里约克惊恐地猛然往后一退,但双脚和手臂都被铁链困着,他再次摔倒在地上,这次抬头的时候,看到的是安娜莉亚在他面前冰冷的看着他。 不,这不是安娜莉亚……他惊恐地睁大了双眼,酒意逐渐退去,脑子也慢慢地清醒了起来。眼前的人是个少女,和年轻时的安娜莉亚有七分相似,但那眼神和尖小的下巴却有几分阿尔贝蒂亚的影子。 “亲爱的叔叔,祝贺您成功的拿到了北夜之镜的碎片。”伊利蒂亚一手拿着长剑抵在他的脖子上,一手紧紧地握着绑着他的铁链,淡笑着说道。 她已换下了盛宴上的礼服,穿着一身简便的侍卫服装,并且背着弓箭与箭筒;那双熟悉的蓝色双瞳平静的看着他,不知是因为包含了太多的情感而显得冷漠无痕,还是因为双目的主人早就被命运的待遇磨得毫无感情。 “伊……?!”里约克想要说什么,却因为嘴巴被堵住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响。他暴怒的瞪大了双眼,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伊利蒂亚一脚踹在地上。 伊利蒂亚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瞪大的眼睛,不知不觉地笑了起来,她咯咯笑着,笑声刺耳而尖锐,一时她什么都无法说出口,只是不断地发出令人发指的笑声。似乎要把这几年所有无法传达的悲愤都在那莫名其妙又骇人的笑声里发泄出来。 “你知道我想要那么做,想了多久了么……?”她笑了片刻终于停了下来,慢慢地蹲下身来,歪着头指着不远处仍然笔挺的坐在宝座上的恩利卡王后的尸体,从容微笑,声调冰冷:“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想那么做的……?让我想想……?是从母后的头在我面前被砍下的那一刻?还是姐姐被那些杂兵们轮流污辱……?或许是……雨果被你们狠狠地从高塔上抛下去的时候?”她笑得温婉可人,一如平时下午与皇族贵族们品茶谈笑时一般,手上的刀子却刺进了里约克国王的胸前,轻轻地转动着。 “呜!呜!”低声而激烈的呻吟从里约克国王被堵住的嘴里发了出来,他不断的抽搐而扭动着,但身体被铁链绑着,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束缚;暴大突出的双眼也不停的随着刺进胸口的刀子转动着。他觉得自己胸前的伤口里有剧烈的焰火和寒洌的冰块同时灼热的烧着。 伊利蒂亚似乎若无其事,她笑眨着那双美丽的兰卡斯特蓝眸:“亲爱的叔叔……你以为你赢了么?你最终还是输在了我们的手下。”她说着抽出了国王胸口的长剑,未等里约克松一口气,便一手提起了绑着他的铁链,把他连拖带拽的丢到了一把椅子上,让他坐在王后的尸体旁边。里约克被摔得全身剧痛直冒冷汗,只能用狠毒的眼光看着她,并大声而痛苦的喘息着。 他从来没有见到这个样子的伊利蒂亚,平时他能看到最多的,就是她弯下的脖子和俯首时落下来的发丝,她似乎无论什么时候都生活在惊吓中,再小的变化都能让她受惊的跳起来。他曾经站在窗前默默地看着在草坪上散步或看书着的她,贪婪地在她身上寻找着安娜莉亚的身影。但他总是失望的看着她脆弱柔怯的样子,在她身影中找不到她母后丁点的大气优雅。 然而现在,她在他面前冰冷凛然的站着,脸上毫无少女的天真和纯然,一扫昔日柔弱害怕的样子,里约克国王在晕眩混乱之中总觉得自己看到的是自己的长姐,阿尔贝蒂亚公主的样子。 “你看这是什么?”她笑着从怀中拿出了北夜之镜的碎片,摆在他眼前摇晃着。“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放在哪里么?你这个恶心卑鄙的小偷。” “……北夜之镜的碎片……是……我的……”他终于连连续续地发出这样的话,声调中有支离破碎的恨意和决然。还有一丝对死亡的胆怯和害怕。 懦夫。小偷。卑鄙之徒。伊利蒂亚心里想着。懦夫到死都是如此。诸神在上,利昂山谷的兰卡斯特家族竟然会死在这样恶心的人手上。仇恨没有一天不在她的血液里面滚滚发烫的流动,多少年来她闭眼的每个夜晚都是幻想着报仇的情景,然而当这一刻来临时,她却丝毫没有任何快感,而是仍然充满了愤怒和不堪。 这样的人,竟然是这样的人毁灭了白玫瑰王族。 她微微蹙眉,伸手扯下了他嘴里的脏布:“兰卡斯特皇族向来光明磊落,你要大喊也可以,没有人会来营救的。”她满意地看着里约克的脸色从谨慎转到惨白,慢条丝礼的轻声道:“地牢里出了点状况,所有人都忙着去收拾了。” “什么?!”里约克剧烈的直起身来,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伊利蒂亚一步向前,一脚把他踢回了椅子上,又反手一刺,一声惨叫从国王的嘴里发出,他被长剑穿入左肩而钉在了椅子上。 他疼痛地嘶喊着,希望有人能够听见,但窗外蓦然响起了一声巨雷,完全掩盖了他的声音,惨白的闪电撕裂了整个夜晚的天空,豆大的雨滴像石头一样的砸在了窗户上。 那是盛夏夜中的最后一场雨。 他记得幼时阿尔贝蒂亚和爱德华最喜欢坐在窗边听雨声,长姐总是温柔地笑着说,在这场雨之后,夏天就要结束了。 就要结束了。 “你……你为什么……?”里约克感到自己的嘴巴不受控制的打颤,上齿不断地磕着下巴,他的口水混着被咬破嘴唇的血一起流了出来。他不知道是因为痛楚还是害怕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为什么知道地牢里的秘密?为什么能够引出这么大的混乱?还是……我为什么现在才动手?”伊利蒂亚淡淡地笑着,俯下身来和他平视:“你以为我不知道地牢里有什么东西?月桂女神之堡的秘密早在父王在世的时候就由霍德学士告诉了我们。但这并不是最重要的……”她拿起了北夜之镜的碎片并透过它往有光的方向看着:“重要的是,你知道为什么劳伦斯公爵能够那么容易的从姐姐那边拿来这块碎片么?”她看着里约克国王紧缩的目瞳和灰败的脸色,笑得甜美:“你放心,劳伦斯公爵并没有背叛你。你和恩利卡婶婶的阴谋也完美无缺,只是……你们早就中了我和姐姐共同编造出来的谎言里。” 轰——!! 又有一阵震耳欲聋的巨雷在窗外响起,雨下的越来越大,潺潺的雨水在窗户上形成了河流一般的水柱,它们投过玻璃上的五色缤纷的彩绘弯弯曲曲的沿流而下,烛光照耀在彩色的窗子上反映出温暖的光晕。里约克国王用力的呼吸着,他的胸口剧烈的上下起伏,在听到伊利蒂亚的话后,耳边只剩下嗡嗡鸣响的声音,他只觉得外面的狂风暴雨似乎要刮到室内来,那滂沱淅沥的雨声仿佛要把他覆盖埋伏,让他窒息在里面。 他忽然感到了从未所有的恐惧。 那感受如猛兽一样在体内里面蠢蠢欲动,每一根神经都开始颤颤发抖。 眼前的少女比维多利亚还小两岁,比起长女任何喜怒哀乐都流露在脸上的性格,伊利蒂亚忽然让他恐惧到全身冰冷,她竟然已策划了这么久,并且能够吞声忍气的活到现在这一刻?“你……你说什么……?”片刻,他才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连连续续的响起,像是断开来的线一样。那么苍老无力的声音,都不知道是谁的。“你是说……那个关于你们童年的故事……?” “是假的。”伊利蒂亚简短利落的回答他,她微微昂起下巴,笑道:“小时候母后喜欢编制各种各样的故事讲给我们听,故事的主角只有一个,是个顽皮可爱的小王子,名字叫做……” “拉斐尔……”里约克喃喃地接了下去。他的眼神逐渐失去了光芒,狠毒的、狡猾的、不甘与愤怒的眼神都逐渐归回了灰一样的惨败。兰卡斯特家族并无愚昧之徒,在片刻的思索之后,他已经大约了解了整个故事的来龙去脉。 第14章 黑夜之中的闪电4 他握紧了拳头抬起头来,在整个晚上第一次来冷静而仔细的,不带任何负面情感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对方也抬起头来看向他,目光里没有恐惧没有惊慌没有害怕,只有冷冷的恨意和不屑的嘲笑。 “什么时候……?”他听到自己沙哑的声音努力地维持着一丝骄傲和尊严,但颤抖的音调出卖了他:“你们……什么时候,和爱蕾丝达,什么时候……?”串通好的?兰卡斯特家族的长公主在白色城堡陷落的当天就被押往露雅之塔,三年后才被解放出来一天,难道……?他猛然抬头看向伊利蒂亚,只见她微笑着点着头。 “是的,我们就是在宴会上那一天约定好的。”伊利蒂亚看着他,一字一字慢慢说道:“就是姐姐刺杀你的那一刻,王后把我推到了你的身前做盾牌,让姐姐不得不停手,而我便摔倒在她的怀里。”她停顿了一下:“就是那一刻,她抱着我摔倒在地的那一刻。” “可是……?”里约克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可是……!”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他记得很清楚:爱蕾丝达抱着幼小而惊惶的妹妹摔在了地上,两人马上就被冲上去的侍卫分开了,随后伊利蒂亚马上被抱回了恩利卡王后的怀里,而长公主则是被押着跪在了众人面前,杖责六次才被打得跪了下去。 “是的。就是那时。我只对姐姐说了一句话。”伊利蒂亚浅浅笑着,脸颊上的酒窝忽隐忽现。她虽然是笑着,但却紧紧握住了双拳,一字字清晰地说道:“我说,‘回去,守着碎片,等我派人去找你。’” 仿佛又回到几年前的时光,在宴会上匆匆的一瞥和停顿几秒的迅速怀抱。 怎么一转身,就已错过了一辈子。 长姐的怀抱里的温度一直残留在记忆里,支撑着那些漫长绝望而充满仇恨的夜晚;她记得爱蕾丝达发丝上的清香,长长的卷发拂在脸面上痒痒的,有熟悉的白玫瑰的味道;姐姐的肌肤略冷,两人接触的时候仿佛都被微微的刺痛,因为思念太长,伤痛太深,所以就连相望都带着对宿命的绝望和疼痛。 她记得长姐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应了一声,好。 此生所有的美好回忆,似乎都压缩在那么短暂的回应之中。 她很快就被侍卫从姐姐的怀里夺去,一如幼时的那个夜晚,她看着她被欺辱,却只能不做所措的嚎啕大哭。 一霎那,两句话,她们的命运就此注定。 “就只有……那么……一句话?”沉默片刻,里约克边喘息着边问道;他的视线已经开始模糊,胸口和肩膀上的流血过多,让他因为感到冷而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伊利蒂亚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便从腰间拔出了匕首,抵在他的下巴上,让冰冷的刀刃使他清醒一点。 “是的。”她毫无表情地说道:“就只有这么一句。” 然后,一切便如计划中一样的发生。她们只需等待。 等待里约克把爱蕾丝达押回白色城堡,等待他对长公主的监视逐渐松懈变弱,等待他们对伊利蒂亚的藐视逐渐超过对她的防备,等待被俘虏的小公主展现出来的软弱和胆怯充分的卸除他们对她的不信任,然后,便说出那个编造出来的童年记忆,像是给了他们一把得力的武器,用来击溃爱蕾丝达最后的防御,并且交出北夜之镜的碎片。 但他们并不知道,‘拉斐尔’并不存在,那只是一个模糊而幻想出来的影子;犹如一句魔咒或一句密码,揭破的是分散在天涯海角的姐妹俩藏于心底的秘密,和在一霎之间共同约定好的诺言。 当爱蕾丝达听见那句,“我是拉斐尔……”的时候,她便已知道,她的死亡不久之后便会来临了。然后,她用生命作为交换,把碎片顺利的交了出去。 里约克忽然大笑了出来。 他用力的笑,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笑着,感到自己的生命和血液随着那嘹亮的笑声不断的涌流而出。他已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这样开怀大笑是什么时候了,是当初屠杀兄长之际么,还是在登基称王之时?恍惚还是小时候,在自己在父王的提问之下赢了兄姐两人,并且在母后夸奖自己的时候得意的大笑之后,阿尔贝蒂亚无奈的笑看自己并且摇头说,里约克,总有一天你会败在自己的自负和骄傲之下。 一语成谶。 多少年精心策划的谋杀、篡位、登基、夺宝,都竟然敌不过两个少女的一句话。他实在无法明白为什么自己输了。是输给了自己,输给了对方就算必死也要复仇的决心,还是上天原本就没有要给他这个命运和机会? 他应该想到的。是他轻敌了。或许他现在才认清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子的敌人。 那是爱德华·兰卡斯特和安娜莉亚·丹尼艾斯美的女儿们,她们怎么可能轻易地投降并且顺服在自己脚下?就连自己,身上也流着兰卡斯特家族的血液,就有着有仇必报的本性。 笑完了,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忽然问了一句极度天真的话,连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样问。 “你会善待我的孩子们么?” 伊利蒂亚看着他,似乎也在想为什么他会问如此简单而接近愚蠢的问题。 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淡淡的回答了一句:“不会。” 然后举起了手中的武器。 “就如你一样,他们会非常痛苦地死去,痛苦到后悔曾经出生过。” 那是里约克国王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窗外的雷声雨水越来越大,它们疯狂而暴怒的泄落而下,遮盖了城堡中里约克·兰卡斯特一世临死之前发出的悲惨嚎叫。 盛夏中的最后一场雨。 之后,秋天便要来临了。 第15章 夏末的倾盆大雨1 她已经在黑暗中走了好久了。 久到,她甚至怀疑到底是过了一秒还是一个小时,还是一生。在脑海里那些清晰的记忆,似乎都是没有光芒的,只有长长的,安静的,冰冷而坚固的走廊。 她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呼吸,它们回荡在四处,虽然已经非常轻微了,但对她来说却仿佛是响在耳边的钟声一样。很久之前,她就知道如何隐身在黑暗夜影之中,把脚步声呼吸声和心跳声都淹没在无边无际的影子里,就连裙子的折边拖曳在地上都是沉静无声的。 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经常在人静夜深时四处走着,如梦游患者一般。但不同的是,自己的头脑非常清醒。她能记得这巨大的宫殿里所有的走廊通道都前往什么地方;她曾在半夜里去过某个贵族夫人的客房,躲在屏风后看那白日严谨高雅的女人如何和自己的亲兄长偷欢*;也在一条秘密通道里爬了大半个夜晚,最后在城堡最顶端的高塔上拥抱了晨曦的第一丝的曙光;浸在地下室的水道里行走,满身湿透的在城外的码头探出头来;打开过王后储藏美酒的偏房、探窥她珍藏珠宝的阁楼、在维多利亚公主睡觉的时候爬进她的寝室,站在她的床边看她微笑着沉睡的甜美样子;也在里约克国王书房里密房呆了一晚上,整夜拿着匕首犹豫着是否要动手。 她记得月桂女神宫殿的所有路径和通道,熟悉它每一个角落,它们清晰如掌上的纹路一样。 但是,她却几乎不记得白色城堡的任何画面。 回忆的碎片里,只有一个两边挂满白纱垂帘,用白色玫瑰点缀的走廊。那里永远都有夏天午后的阳光味道,金色的光芒像是流水一样斜落而进,风中有少年少女的欢笑和呐喊的声音,光芒波折在兄长们的脖子上,透过他们白皙的皮肤几乎能看到通脉和血管,他们是温暖的,不如这个潮湿而阴暗的宫殿,似乎每个角落都有隐藏的秘密和冰冷而致命的剧毒。 脚下的地板逐渐地陡了起来,伊利蒂亚提起了裙子开始迅速地往上走。这几年除了让自己消失在黑暗之中以外,她亦学到了好多其他有用的东西;比如,闭着眼睛听着风行走、按照四处空气的流动和温度来辨识方向、在迷宫一样的走廊之间记路、在心中记录时间的流逝、以及,杀人。当然,她一直觉得那是每个人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天分,并不需要多少后日的教导,她只是记住了那些技巧,如何干净利落的下手而避免对方的血飞溅到自己身上,如何让目标痛不欲生却不丧命,如何把凶器处理干……其他的,都是天分。从幼时被拖到这个地方后,就在体内之中缓缓觉醒的天分。 细微的汗水慢慢的布满了全身,她已经走了好久,有细碎的声音从前面传了过来,她能嗅到通道尽头的那扇门后的房间里的熏香味道,还掺了一丝酒味,以及清新雨水的芬芳,窗户肯定是开着的。目的地就快到了。她按了按大腿内侧里绑的匕首,提起沉重的裙子加快了脚步。 终于,她来到了通道的终端,弯下身打开了一扇小小的门,吃力的爬了进去,来到了一间豪华的房间内。正要检查自己身上是否东西都带好的时候,却听到有力的脚步声从不远处传来。她急忙闪身躲在了窗帘的后面。 劳伦斯的身影随着打开的门反映在墙上,他一手拿着蜡烛一手拖着自己湿透的长袍,艰难地推开了房间的门。 他实在不能想到比今夜还要糟糕的宴席了。先是晚宴主人一个个的离桌退席,再来便是从地下室浸出的水把整个大厅都淹得透彻,让所有的贵宾都惊慌失措的往外面逃走,外面又忽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而自己不仅是最昂贵的的长袍被地下室的脏水染污发臭,就连最华丽的一套礼服也被雨水淋得湿透。好不容易回到了自己的寝室准备洗个热水澡再找个侍女暖床,却发现秋塔里自己的房间内,竟然一个仆人都没有。 他简直觉得不可思议,月桂女神之堡的待宾之礼是怎么了? 但还好,里约克国王并没有回到宴席上来宣布他的婚约。 其实他是应该庆幸的。无论是维多利亚还是伊利蒂亚,虽身份迥然,但都血统高贵,容貌出色,与谁结婚他都无所谓。一个是肤浅骄纵的愚笨女人,另一个是胆怯弱小的天真少女,她们于他,只不过是生育血统优秀的后裔或得到更大的权利的工具,以及方便他发泄的*,她们永远都无法与他衡量或对持,永远都只能对他的野心能力和智慧望尘莫及,以及永远都无法与他在梦寐以求的高处并肩;为此,他感到加倍的孤独。 世上最大的痛苦并不是得到了再失去,而是得到了再亲自下手毁灭。 他脱下了湿透的外袍,笨拙的把不断被风刮得噼里啪啦响窗门锁好,然后便走到了桌子旁拿起了酒杯。 空气里有一丝花香的芬芳。 劳伦斯不由自主地笑了,这个晚上终于像样了一点。他顺手再拿了个酒杯,并且盛满了酒。 “躲在窗帘后面的小姐,无论你是谁,我觉得你可以出来了。” 窗帘的那人似乎是沉默地考虑着,不知是故作矜持还是真正的害羞,劳伦斯扯出了一抹慵懒讽刺的微笑,倚靠在桌子的边缘上耐心的等待着。终于,一抹纤细的身影缓慢而怯然的从影子之中走了出来。 “古德贝格……公爵……”伊利蒂亚低着头,双手僵硬地放在身体两侧,紧张地抓着裙子。 “诸神在上……”劳伦斯惊骇地笑出声来,半是诧异半是嘲笑;在整个城里想要爬上他的床的女人之中,他怎么都没想到伊利蒂亚·兰卡斯特会是其中之一。 “伊利蒂亚殿下……你……”他上上下下的打量着她,只见对方穿着一件袒露半胸的深紫色长裙,颜色从浅到深,到裙尾的部分已几乎是黑色的,倒是非常方便她隐藏在黑暗中,不被发现的一路赶来;她小小的胸部勉强的挤出了乳沟来,雪白的肌肤上还有几滴晶莹剔透的雨水,身后的裙摆繁复精致,刺绣着朵朵蔷薇,拖曳在后像是盛开了一地的花。 “陛下还未宣布婚约,殿下是迫不及待的想要完成新婚之晚的任务?”他仰头喝完了杯中的酒,笑着走近她的身边。 听着他的脚步声,伊利蒂亚的身体颤抖得越来越厉害,劳伦斯甚至觉得如果他一伸手,她便会从纵身往窗外跳下去,但是,她应该没有那个勇气。秋塔那么高,她未必有那种为了自尊或其他更高尚的理想而奋不顾身的精神。她不是爱蕾丝达。利昂山谷的白玫瑰,只有一朵而已。 他觉得自己心情烦躁了起来,“殿下难道不知道淑女不应该在任何男人的房间里逗留么?”他仰头喝完了杯子里的酒,在液体流过喉咙的时候,感到了一阵剧烈的灼热。这酒真不是普通的烈,他用力的晃了晃头。 似是在害怕和勇敢之间徘徊一样,伊利蒂亚咬着牙昂着头从窗帘后头走了出来,她用颤抖但是清晰的声音说道:“公爵大人……我……我是来警告你的……你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 第16章 夏末的倾盆大雨2 “?”劳伦斯差点笑出了声音,他撇过头看向对方,似笑非笑:“什么?殿下是不是喝醉了?在这宫殿里以俘虏的身份住了十多年的人是殿下而不是我吧?”他用嘲笑的语气刺痛她。 果然,对方脸色蓦然苍白;他却没有丝毫的怜悯心,自顾自的再灌了杯酒下胃,慢慢看着漆黑的窗外慢吟着。就在他快忘了身后还有人的时候,伊利迪亚终于有了反应。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小公主一步向前紧紧地抓住了他的袖子,一双湛蓝色的眸子里跳动着紧张和愤怒的火焰,这眼睛让劳伦斯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她在黑暗之中也有那么明亮的双眸。“你知道叔父今天晚上要宣布什么吧?你觉得恩利卡王后会允许我们成婚?会乐意接受有人在他儿子的统治之下有人霸占着白色城堡么?就算你是她的侄子,你觉得她会允许利昂山谷由能够领导丹安大人和他手下的那批勇士的人存在么?被酒精和骄傲冲昏了头脑的人是你,公爵大人!”她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他的袖子,几乎要把那昂贵的布料撕了下来。 劳伦斯惊诧的看着她,他实在没有料到她会说出那么一番话,而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她所说的那些事实都是值得自己深深考虑并且警惕的。他握着手中的酒杯,沉默了片刻才抬头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他看向她的眼光已经少了许多轻蔑和嘲笑。 “我说过,我是来警告你的。”伊利蒂亚松开了他的手臂,往后退了一步,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或者说,我是来告诉你一些事情的。”她沉默了片刻,便附身掀开了长裙;劳伦斯不由自主地别开了双眼,不去看她伸展出来的雪白修长的腿,以及绑在大腿上的蕾丝吊袜带,她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低低的说了声“噢……”,便红着脸转身过去取下了绑在缎带下的几张纸:“我在维多利亚的房间找到了这个。” 劳伦斯皱着眉接过了那信封,却发现那是上好的羊皮纸,伊利蒂亚的长裙是湿的,但它却没有被沾上半点水分,打开它,一叠信纸掉了出来,其中最前面的一页有着里约克国王华丽繁复而无法作假的御用盖章展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心里一沉,双眼迅速地扫过了文件上面的字迹,口气冷峻地问道:“你说……这是在维多利亚公主的房间里找到的?”由首相密签及各个公爵及内阁侯爵们按上印章的文件,为什么会在一个整天只知道胡闹的公主的房间里?他不信任地瞥了正在整理衣服的伊利蒂亚一眼。 “那如果我说这是从里约克国王的私人书房偷出来的文件,你便会相信它的真实性了?”似是失去了对他的害怕和不信任,伊利蒂亚露齿一笑的问道。 他听到了也不觉失笑,也是,他早就听说过她经常被自己表妹作为侍女的唤来唤去的欺负,若在维多利亚的房间找到也不是不可能的。他再次打量着手中的文件,那是由里约克叔父写下的旨意,和今天早上他们的对话内容差不多,指示着自己和伊利蒂亚的婚约,以及在有了继承人之后便会给予利昂山谷作为封地,居住于白色城堡;那座毁成废墟的城堡,便是国王给伊利蒂亚的婚礼礼物。或许是房间的烛光不够明亮,他看着里约克国王优美细小的字迹看得有点吃力,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却发现无法聚集焦距,字迹模糊而重叠。 “其实我还找到了其他的东西……”伊利蒂亚继续说道,但劳伦斯却无法听清任何事情,她的声音飘渺而遥远,带着微弱的回音,像是在水底下听水外的噪声那么模糊。劳伦斯想要坐下来来稳定头脑之中的晕眩,他伸出手想要够着旁边的椅子,却只抓到了桌角边缘的桌布,力不从心地把它扯了下来,脚下踉跄的摔倒在地而被随着桌布掉落下来的酒杯盘子和水果砸了一身。他听到身边伊利蒂亚的惊呼和她扶上自己手臂的手,他努力的聚集注意力的想要保持清醒,眼前的少女脸庞模糊又清晰,他看着她惊恐的脸和开开合合的双唇,忽然很想知道吻上去是什么味道。体内里传来了一阵燥热。他想要把衣服脱掉。 “公爵……古德贝格公爵!”他听到伊利蒂亚惊惶的双眼,她起身找到了书桌上的花瓶,把水浇在了他的头上,然后用力的拍打着他的脸:“劳伦斯大人,你醒一醒!”冰冷的水让他感觉好了一点,他摇摇晃晃地起了身,却不断地撞到旁边的家具。 “酒瓶……酒瓶……?”他努力地摸索着地上的一片狼藉。 “诸神在上,你怎么会喝……?”在旁边的伊利蒂亚帮着他找着瓶子,忽然发出了惊呼。他转身夺过了那瓶酒,正想看清楚,却感到下腹一阵剧痛,他全身抽搐,感觉冷汗顿时湿透了全身,好似几百把刀子同时捅入了他的下半身,不觉痛得弯下了身。 “公爵……!”伊利蒂亚惊惶无比的发出了低低的惊呼。她不知所措的看着他:“怎么办……怎么办?” 但是劳伦斯已经听不见了,他感到有无数个人捏着他的脑子让他做出很多无意识的动作,而下半身的痛楚已经达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他想要伸手抓住一抹有金色长发和湛蓝眸子的身影,却只扯下了伊利蒂亚的袖子,手臂便颓然无力地随着身子倒在地上。 “……” 室内一片寂静,只有外面倾盆而下的豆大雨滴敲打在窗门上的声音。伊利蒂亚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劳伦斯,脸上的表情逐渐松懈,原本的惊恐和害怕慢慢消失,终于归回了冷漠和淡然。只是,带着一丝惊愕和不解。她放轻了自己的呼吸和手脚的动作,轻轻地拿起了在一旁的酒瓶看去,见瓶颈上有一枚王后珍藏的徽章蜡印。她皱了皱眉,在计划之中,并没有用酒下毒的这一个环节,难道是那人怀疑她下不了手,所以才留了这么一招? 摇摇头,她懒得琢磨这些,反正那人的思维她永远都不会懂,也不用懂。但她在第一次学到如何杀人时就知道,要杀,就要让对方死的彻底,起了杀念,就无论如何都不要阻止死神的脚步。滚烫的血必须洗尽冰冷的刀刃,剑柄必须在插入对方胸膛时感到骨头的崩裂,一定要在对方的眼里看到最的一丝生命的逝去,感到最后一丝呼吸在风里消失。 杀,就要看到死亡。这是她学到的第一条道理。 里约克国王最大的失策并不是小看了她或爱蕾丝达,而是当初没有把他们一家人杀绝。要不然,怎么会轮到她今天血洗月桂宫殿? 时间不多,她摸向大腿内侧上的匕首,瞄准了便举起手来就要刺下去。 但这时,门哐啷一声巨响被打开。 第17章 夏末的倾盆大雨3 “噢,见鬼啊劳里,你竟然一个人先跑了?!”丹安左拥右抱着两个女人脚步踉跄的走了进来,腾空出来的左右手还拿着酒杯和酒瓶,其中一个女人的上衣已经被脱得精光了,绛红色的液体从酒瓶里不断地滴落在她的白嫩的双【乳上。 丹安抬眼一瞥,所有举动便嘎然停顿,在他身边的两个女人马上尖锐惊叫起来,他只来得及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极快地向窗边掠去,在他向前迈出第一步的时候便推开窗门跳了出去。 “该死的!”他急忙向前冲去,却不断地踩到了由劳伦斯扯拉桌布时而掉在地上的盘子杯子和凌乱的东西。“去叫医生来!”他向门口吓呆了的两个女人怒吼道,然后急忙奔到好友的身边扶起了他的头。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细微的呼吸,他瞥了一眼被丢弃在旁边的酒杯和瓶子,便赶紧奔向窗门探出头去。 大雨不停的落下,巨大的雨滴像是石头一样砸在身上,伊利蒂亚在跳出窗户的那一刻才意识到劳伦斯的房间有多高,她一手攀在窗户边缘,脚尖掂在凸出的石块上,却难以保持平衡。整个世界像是要被这狂风暴雨吞咽似得,一*的雨水不断地冲在她身上,昂贵的天鹅绒裙子变得又沉又重,不断地把她往下面拉。 忽然,她看到了丹安的头探了出来,他们之间有一段距离,毫无月光的夜晚和不断地冲进他的眼里的雨水,让他无法清晰的看到下面的人,只能见到下面无边无际的黑暗和听到沙沙沙的雨声,伊利蒂亚知道他并没有认出人来,否则早已叫喊出声,于是在他擦着脸的时候,她用尽全力把手中的匕首向他正面丢了出去,她只来得及听见对方的一声闷哼,自己却因为用力而失去平衡,脚下一滑而往下掉落! 秋塔有六层楼的高度,劳伦斯的房间自然在视野最好的顶楼,她就算没被摔死也会因重伤而走不出这里!她胡乱的伸手往石壁乱抓,只希望有一扇打开的窗门或者任何凸出的东西,但石壁被雨水冲洗的极度顺滑湿透,就在她快绝望的时候,在黑暗之中,忽然被什么刺痛了皮肤! 这是……金蝉蔓?!伊利蒂亚心中一惊,立即紧紧地抓住了石壁而生长的藤蔓,双手顿时被植物上的刺棘刺的血肉模糊。那藤蔓枝茎粗而厚,牢固如树枝,生命力和攀高的力量比其他植物都强,只见她的身体不断地坠下,但手腕却不断地绕着藤枝,猛然一个停顿,腾!地一声,伊利蒂亚的身体终于反弹而停顿在空中,植物的蔓藤绕弯在她的双手腕上,其中一根粗大的刺棘贯穿了她的右手掌心,她半身吊在空中,猩红的血滴落在了额头上;她能听到自己骨头被拉扯得发出了咯咯的声音,从肩膀直到手腕传来的痛楚让她全身冒出了层层冷汗,但她却几乎笑出声来。 “哦,真是见鬼……”她因为痛楚而咬牙笑着:“诸神在上,维多利亚……我真得感谢你。” 十年前里约克国王开始大兴土木地维修和扩大宫殿时,建筑了这围在月桂女神宫殿周围的四座高塔,以四季取名,而维多利亚公主即兴的心血来潮,让父亲在每座高塔底下都种了不同的藤蔓植物;春塔的千玫露、夏塔的火龙吟嘴、冬塔的蓝钟,以及,秋塔的金蝉蔓。它们起先看起来没什么,但十年之后的今天,四座高塔几乎被这些植物全部覆盖。而几年前,维多利亚公主在欺负伊利蒂亚时,把她从秋塔上‘不小心’的推了下去,她也是下意识的伸手抓住了这些植物才逃过一死,并且知道了这植物有多该死的牢固强韧。 “有人想要刺杀公爵大人,立即封锁整个秋塔,除了医生别让任何人进来,也不允许任何人擅自离开!”秋塔里传来的丹安洪亮的怒吼:“你们这些好吃懒做的死娘娘腔们,给我死守秋塔门口和周围!谁他妈的给我一把该死的剑!” 伊利蒂亚心中一凛,顾不得手上的伤势,她咬牙把穿入手掌心的刺连根折断,迅速地顺着藤蔓往下降去。双脚落地的时候,丹安正好赶到门口,伊利蒂亚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银光闪过,她闭上眼睛往地上一滚,只听石墙粉碎的声音伴着巨大洪亮的雷声震聋了双耳。丹安的剑把墙壁砍出了一道裂痕! 在闪电和雨水中,那个魁梧强壮的骑士有一座山那么高大,他的影子覆盖了伊利蒂亚整个身子,但却行动极快,伊利蒂亚只来得及和他对视一霎,下一秒他的长剑已经挥来!在她往后退去的同时,看到了不寻常的一大团黑影,正在丹安后面逐渐扩大,她马上明白了那是什么,呛!地一声,丹安的长剑被她闪过,迸在地上溅起了一大片雨水,伊利蒂亚趁机转身飞快的转身往前冲去,就在这时,只听轰!地一声,方才被她拉扯而下的藤蔓失去了伏贴在墙上的粘性,全片都如一张天网一样覆盖而下。 “见鬼!”丹安往地下一滚避开了那充满刺的植物,但在他爬起身的时候,伊利蒂亚已经跑进了黑暗的雨夜中。他咒骂了一声,也提剑向前赶去。 雨已经下了大半夜了,宫殿的草坪上全都是水洼,冰冷的雨水大把大把的打在脸上,有点肿痛。伊利蒂亚边跑边把身上的累赘全都一一脱下,她的速度极快,地上稀烂黏糊的泥土丝毫阻止不了她往灿星门的方向跑去的脚步。身后的秋塔已被侍卫的火把围绕,而不久之后,从国王的寝室方向还有维多利亚公主的别殿也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灯火。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灿星门是宫殿的西北门,外面的道路通向城外的呓语树林,按照那人的交代,门会为她开放到半夜,外面也已经备好了马。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借着从宫殿传来的微弱灯火向前看去,在一片黑暗之中,已经可见灿星门上的宝石的光亮。 但是,一道闪电劈裂了天空,她在瞬间明亮起来的周围,看到了站在她前方的一抹身影。 有银月花纹的盔甲,充满棘刺的深红玫瑰的披风和武器,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刀痕,那个人武器盔甲佩戴整齐的站在雨夜之中,毫无表情的看着他。 银月守卫队的队长,里约克国王最信任的人,也是曾经背叛过她父亲爱德华国王的手下,彼得骑士。 又有一道闪电划过了天空,雷鸣不断地落下。 伊利蒂亚并没有停顿奔跑的脚步,她向前倾着身子全力往前冲着。 脚步下飞溅起了大片的雨水。 彼得骑士的手搭在佩剑上,目不转睛的看着前面跑过来的少女。 在随着闪电而忽明忽暗的世界里,每当银白色的光芒撕裂了天空,她的身影就越来越近。 忽然,在最后一道闪电划过天空时,她的脸已经出现在他面前。 他和伊利蒂亚之间只有一拳的距离。他都能感到她的呼吸轻轻地从他脸上掠过。凝冷的,带着玫瑰芬芳的,轻痒的气息。 彼得骑士的双瞳骤然紧缩。 他在闪电下看清了她脸上的每一条微小的细节;湿透而贴在脸上的黑色卷发、白皙细嫩的皮肤、有绛红色的血迹在她光滑的额头上、柔软并且饱满水泽的双唇、还有一双冷漠并且坚定的湛蓝眸子。她的呼吸在他的鼻息下环绕,他心里一惊,正要往后面一退,她已在那么一霎的瞬间从他身边飞掠而过。发端的雨滴落在了他的脸上,流下来有血和玫瑰花的味道。 在他转身时,她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 伊利蒂亚没有回头。在走了几步后她差点就这么做了,但灿星门已在眼前。她见到自己伸出手来,被闪电照得惨白的手指上有凝固的血,它们搭上了马脖子上的缰绳让她轻盈的骑了上去。 黑色的骏马像箭一样在暴雨中冲了出去,月桂女神宫殿很快就被抛在了后面。 雨一直没有停过,它不断地落在了伊利蒂亚的脸上,让她无法分辨那是雨还是泪水。 她没有伸手去擦脸,也从未回头。 第18章 震彻皇城的钟声1 她听到鲁特琴和长笛共鸣的乐声,豪华的微笑大厅里旋转着万花筒一样的流光,玻璃窗上的浮雕色彩透着阳光照映在身上。她是带着五彩缤纷的光芒翩翩起舞的,脚尖轻盈的踮在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左旋转,右旋转,弯腰,起身,鞠躬。 纤细的手被有力温暖的手掌牵着,他的手心和自己的紧紧地,毫无隙缝地贴在一起,她昂起头自负而骄傲的轻轻微笑,在大厅墙壁上的巨大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倒影;她满意地看着自己金色的新娘礼服,繁复华丽的银色蕾丝花边,裙摆上有用金线刺绣出来的细碎月桂花瓣,她每次转身都可以听到众人的赞叹和惊呼,仿佛有一朵朵月桂花随着她的动作而摇曳散落了一地。头上的月桂花王冠很沉重,但她丝毫感觉不到它的重量,她昂着头戴着它,让从窗外斜落的阳光沐浴着全身,仿佛诸神的赞美,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舞厅上就只有她和新婚的丈夫在跳舞,婚礼上的晚宴是要由新婚夫妇来开场的,演奏的一定是《艾萨公主之歌》,歌颂着传说中的公主终于和最爱的王子成婚以及幸福美满的生活在一起,为新婚夫妇祝福着充满欢喜的未来。噢,真是荒谬的废话,她一定会比任何人都还幸福快乐的,和她最爱的表哥,全北陆最完美的男人一起。他们会生许多美丽的孩子,成为未来北陆各个国家的国王或王后,他们会有最强盛的国家,最富饶的土地,最雄伟的城堡。 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高大俊美,双臂有力,胸膛温暖,她想着晚宴后的新婚初夜,想着自己用双腿紧紧夹着眼前这魁梧健壮的男人的腰,想着他的手掌握住自己的腰并且重重有力的撞击,想着他的手指抚摸自己的胸尖和腿间,想着他的舌头在自己的双唇中来回探索,想着他的……饶是大胆如她,也不觉羞红了脸。转身之间看见了微笑看着自己的父王和母后,她赶紧聚集了精神,虽是自己的婚礼晚宴,但也是国宴,她不能在这种场合失态。 眼前的丈夫看着自己,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不觉对她展开了一抹戏谑的微笑。她再度羞红了脸,却不甘落后的瞪了回去,惹得丈夫差点笑出声来。她低下了头,觉得心里和嘴里都如当年少年时,在深夜悄悄溜去厨房,偷了一大罐的樱桃果酱来吃,浓甜带酸的味道从嘴巴一直蔓延,直到心底才融化一片。 音乐稍微停顿,在几个高亢激发的旋律中再次换了首轻快的曲子,是《月亮里的银仙女》,是诉说精灵偷跑到树林里和打猎的王子相遇的爱情故事,是由灵活的跳跃形成的舞步,她最擅长这首曲子,没想到丈夫也能跳得这么好。他握住了她的手,揽紧了她的腰,两人便在舞池中间迅速的旋转了起来。眼前的所有景色都变成了绚丽的色彩,她听到自己的清脆的笑声回荡在大厅里,她看见劳伦斯的眸子带着越来越深的笑意看着她,听见了父王和母后的掌声和众人的喝彩,一切都那么快的旋转着,旋转着,音乐越来越高,她笑的无法自抑,都觉得头有点晕了。你跳得太快了劳伦斯,她想张嘴说,但是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音乐笑声鼓掌声喝彩声把一切都遮盖了,仿佛天翻地覆的一阵阵震荡。 “殿下!殿下!”侍女惊恐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维多利亚用枕头捂住了自己的耳朵。脑海里嗡嗡的余音震得她头疼发涨,偏偏旁边还有一个要死不死的人在嚷嚷。她怒得顺手拿了一个枕头扔去,藏在床单之中的声音压抑不了怒气的大喊道:“都给我滚出去!” “殿下,殿下,出大事了,您快醒醒!”又是好几道声音响起,其中还有几个带了哭腔。 “到底什么事?!”一声怒吼,维多利亚气冲冲地掀开被子坐起身吼道,却听到齐齐地抽气声在房间内响起。 一瞬间在室内有死一样的寂静,侍女们忍不住低声惊呼,站在公主床前的那些都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正在摇醒她的侍女更是用手捂住了嘴巴,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头发凌乱,全身酒气的主人。 “怎么了?!”见众人脸色苍白的看着自己,表情都是一致的恐惧,维多利亚不觉皱起眉头问道:“你们那是什么表情?”她用手指捂着太阳穴轻轻的按着,有尖锐的痛楚从后脑突突的传来,她捂着欲裂的头脑,隐隐约约记得在昨夜父王举行了盛大的晚宴,似乎是要宣布劳伦斯的婚事,但她却喝得太醉了,在半途就已经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根本就不记得是怎么回房的。“莉莉安……唔……她皱紧了眉头摇晃地招着手,使唤着自己的侍女:“告诉我……昨天的晚宴上,后来怎么样了?劳伦斯表哥的婚事,到底宣布了什么……?”她呢喃着问道,半醉半醒地坐了起来。 但没有人回答她,房间里的空气像是拉满了弯度的弓那般紧绷。 她略带怒气的抬起头来,不耐地催促着,顺手拧了身边的侍女的手臂一把:“说啊!你聋了么?我在问你话!” “殿下!”侍女看都不敢看她,扑通一下单膝跪下,头垂得那么低,几乎就要压到地上。她全身簌簌发抖,带着哭腔再次重复了一次:“殿下恕罪!”见状,满室的人也惊恐地立即下跪,所有人都低着头不去看她,有些微微颤抖,甚至有人躲在了最角落的地方,离她远远的。 “到底……嘶!”维多利亚痛楚地低呼了一声,她忽然住嘴,不由自主地用手抚上了脸颊。在指尖触碰到皮肤时感到了一阵灼热的刺痛。 她僵硬在原地,因为恐惧和害怕而停止了所有的举动。 “我的脸怎么了……?”公主喃喃地说道。她似乎不相信地重新用指尖轻轻的触碰了一下昔日白皙细嫩的皮肤,如被密密麻麻的细针刺入的疼痛传来,她顿时放声尖叫。 “怎么回事!?”她失控的大喊着,声音因为恐惧而嘶哑:“镜子!我要镜子!你!拿镜子来!拿镜子来!”她无法控制情绪地推搡着旁边的侍女,手重重地划去,在对方的手臂上留下了一道血痕。 下人们发着抖把镜子递了上去,并且立即无声地离开了床边,维多利亚披头散发的扑了过去一把拿起了镜子,然后,一声无法控制的凄厉尖叫从她的喉咙里传出,震彻了豪华的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直至苍穹。 在镜子的倒映里,在维多利亚公主完美无瑕而精致无比的脸颊上,有人用尖利的刀刃和优美的字迹留下了一词:“女表/子。” 那手法精确无误,甚至没有一滴血迹,深入肌肤,刚劲有力,仿佛是雕刻师在塑像下留下的签名,在她白皙细腻的皮肤上刻下了永远的嘲笑和诅咒。伤痕早已凝固,她现在才发觉自己的脸内像是有虫子在来回钻动而突突地刺痛着。她不敢置信的拿着镜子看了又看,瞪大眼睛看着脸上的每一寸,终于忍受不了而猛然站起来,狠狠地把手里的镜子砸在了地上。 她疯狂而竭力地尖叫着嘶吼着,把眼前的家具全都四处丢着扫着,手边的枕头、床单、梳妆台上的镜子、梳子和香水,推到了桌椅和茶几,像是受困的野兽在墙壁上疯狂的抓饶着,嘴里用着最恶毒的语言咒骂着尖叫着。下人们都害怕地缩在角落里颤颤发抖,他们生怕自己会一不小心被公主的怒气扫到然后挨鞭子。维多利亚红色的波浪长发随着她的疯狂而剧烈滚动,仿佛一团燃烧的熊火,充满了怒气和绝望。 “是谁?!是谁——!?”砸了几乎满房间的东西,维多利亚忽然停顿,她站在一片狼藉的中心,如困兽一样重重地喘着气问道:“是谁!?”见无人回答她便提高声音厉声大吼:“伊利蒂亚在哪里?!”她忽然转身走向侧厅,伸手拿了挂在墙上的一把长剑,刷地一下拔了出来,雪白的剑刃反映着她怒火冲天的碧蓝双眸,像是翻滚的火焰在灼灼发亮。下人见状全都吓呆了,只有最年长的一位管家妇人过去拖住了她的腰,跪在地上喊道:“殿下,请息怒,听我说……!” 第19章 震彻皇城的钟声2 “住嘴!”刷地一声,长剑劈头刷下,把那位高端侍女的裙摆砍了一大段下来,那人双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发抖。“谁还敢为她求情!今天就一起随她去死!”维多利亚大声怒道,提着长剑转身就走,后面的下人们反应过来,立即追随了出去,公主公主的焦急唤着。 “姐姐……!”忽然又一声稚嫩的声音怯怯响起,生生阻止了维多利亚的脚步,只见门后有白胖的手指小心推开了门,六岁的三王子和最小的四殿下正害怕地抬头看着她,眼眶里都是泪水。 “摩尔蒙特,卡麦洛特……”见是两个幼弟,一向疼爱宠溺他们的维多利亚也不由自主地收敛了怒气,但立即美目一瞪,往他们俩身后的一群惊慌失措赶来的随从们冷冷一瞥:“是谁服侍得这么尽心?两位殿下的衣服未曾穿好就……”她猛然往两个弟弟的身上看去,只见他们都是身穿深黑色的天鹅绒长袍,内里穿戴也是漆黑如夜的紧身衣及马甲长衣,就连脚上的长筒袜和靴鞋亦是深色,只是扣子及腰带都未扣好,头发也是凌乱,可见是刚刚起身,未曾穿戴整齐就冲了出来。 维多利亚只觉得胸口窒息,心脏乱乱跳动,颤得她全身上下都抖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开口问话,最小的卡麦洛特王子已经抱住了她的腿,可爱的脸蛋上全是委屈害怕:“姐姐……!呜呜,他们说父王和母后都去世了,是不是真的……?!姐姐,王兄什么时候回来……?为什么父王和母后不见了……?!” 在小王子们说完的一霎,室内的空气顿时凝固了,所有人都同时屏息,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维多利亚公主。 “什……么……?”过了很久,维多利亚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空洞的响起。她想要回答但却发现自己上下牙齿都在打颤,格格格的声音回响在头脑里,和脸颊上突突做疼的伤疤一起想要迸裂而喷出血来,她胸口一闷,不觉推开弟弟,转头哇地一声把肚子和口腔里的酒精全都吐了出来,那气味和味道恶心地让她不住地作呕。身边的惊呼声不断地响起,但她只是大声的吐着,嘴里还发着呀啊啊啊的喊声,疯狂惊怒绝望而害怕的嘶喊随着体内所有的秽物全都泻出,两个幼小的弟弟们吓得在旁边搂在一起放声大哭,侍女和随从们忙成一团,有的递着毛巾有的叫着喊医生有的劝着两位小王子们。最后,她的胃里再也没有可以吐出的东西,她用力地捂着嘴巴流着眼泪,想要把胸口的闷气散出,终于大叫一声,一大口浓而黑的血飞溅在身旁的随从们身上,维多利亚公主的身子也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惊愣在原地,两位小王子趁机挣脱了侍女们的手扑在了公主的身上,不停地推着她喊着姐姐姐姐,哭声悲切极哀,似乎不能明白怎么一夜之间世界变成了这样,惊恐的哀嚎震彻了宫殿的每个角落,随从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到底发生什么事?”这时门外一声怒吼,有人大步迈进了房间,脚步稳定有力,步步生风,充满棘刺和深红玫瑰的黑色披风在他身后飞扬而起,房间里的众侍从们立即如找到了救主一样,欣喜的喊道:“彼得大人!” 来者冷冷地扫了众人一眼,所有接触到他深邃凌厉的眼光都不觉低下头,两位小王子也害怕的往长姐的身体旁边挪了挪,但那人却大步地向他们走来。摩尔蒙特王子六岁,正要鼓起勇气站在长姐身前保护姐弟,却不料那人已经弯下身来,伸手一把抱起了瘫在地上的维多利亚公主,也不顾那些污秽之物弄脏了他的衣袖。那么高大的人,举动竟然很熟练很轻柔。摩尔蒙特张大嘴巴,不由自主地按住了又想要大哭的弟弟的手。 “你,去唤格温伊夫人过来;你,去古德贝格公爵那儿,去把雷特医生请来。”彼特皱着眉头向离他最近的两个侍女说道,见那两人呆在原地不觉冷了声音:“还不快去?!”又转头:“公主的近身侍女是哪几个?还不铺床伺候殿下换衣?”他见房间被公主砸得凌乱不堪,只好小心的把她放在了靠窗的软长椅上,又转身回到了两位王子身边,蹲下身来与摩尔蒙特平视。 “赛蓝瑟殿下还未回来,国王陛下已逝。殿下就是月桂女神宫殿里,兰卡斯特家族的首位男子。”他凝视着眼前仍然挂着泪珠的小男孩一字字说道:“你们也看到了公主殿下脸上的伤,恐怕她现在也不能照顾你们。懂我的意思吗?” 摩尔蒙特吸住鼻子中的水分,用力地点了点头,还使劲地用袖子擦干了脸颊的泪水。 “很好。”彼得满意的点点头,站起身来,手扶在剑柄上看着他们俩:“你们跟我来。摩尔蒙特殿下,你是兄长,照顾好四殿下。” “大人……大人……你这是要去哪里?还带着两位殿下?”王子们的贴身随从不觉赶紧跟上问道。 “你是蠢蛋吗?”彼得大人只瞥了他一眼便一手抱着卡麦洛特一手牵着摩尔蒙特大步向前走去:“两位陛下去世,王子殿下又远在西西里群岛那边,维多利亚公主自己都不稳定,国家最尊贵的两位王子,就不需要保护?”他忽然想到什么便停住了脚步,身后的人差点就撞上他的盔甲。 “今天让殿下们衣着不整的跑出来的几个侍从是谁?”虽然只是淡淡一问,但眼底的尖锐却刺得后面几人心头一颤。“直到局面稳定,再也不要让他们出现在殿下们的眼前。知道了么?从现在开始,由我亲自守护两位殿下。” “是……”随从和侍女们都垂下了眼眸恭谨回答。 “彼得大人……”这时摩尔蒙特王子拉了拉他的披风,抬起头来的眼眸里有不解也有好奇:“你之前是保护父王的吗?”他伤心的低下头:“父王和母后都不在了,所以你要保护我们吗?” 彼得抚了抚他细软的头发,缓缓地转头看着走廊柱子上被隐藏在繁华花纹之中的白色玫瑰,轻声说道:“是的,我曾承诺一人,无论如何都会尽力去保护兰卡斯特家族的每一人。”他拍了拍小王子的背:“走吧,挺起胸来,眼前有黑暗的未来等着你,但只要过去了,曙光和荣耀便会照耀在你的头上,一如灿阳每天都把金光洒落在大地一般。” “那如果是阴天呢?”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卡麦洛特忽然抬起头来问道。 彼得骑士微微一笑:“曙光的光芒,会贯穿所有的黑暗。” 这些话,曾是谁说的,他自己都不已经记得了,时光飞逝,如今由自己说出口来,仿佛走满了一个圆圈,来到了最初的地方。 彼得抱着紧紧依偎着自己的卡麦洛特,牵着似懂非懂的思考着问题的摩尔蒙特,不觉有点恍惚,似乎还是许多许多年前时,罗德和礼克还是小孩子,也经常趴在他的膝盖上仰头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而后来,他们都横躺在白色城堡的地上,死不瞑目地看着自己。 这里早已不是狮心城了,而有更大更艰难的考验,在等待着他誓死守护的家族。 他带着两个小王子走过长长的走廊,在转角的时候,似乎还听到来自维多利亚公主房间传来的悲泣。 第20章 震彻皇城的钟声3 待外面走廊上的一群人都走远了,靠在软垫上微微喘息的古德贝格伯爵才微微抬眸问道:“刚才在维多利亚公主的房间里,怎么回事?”说完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劳伦斯咳得满脸通红,急忙就着随从的手喝下了水,这才感觉好一点。 房间里非常阴暗,厚重的窗帘遮盖住外面明媚的阳光,一并盛夏尾端的气息也完全隔离。书本和文件凌乱地放在书桌上,长长的卷轴拖在了地上,被椅脚踩着,墨水瓶也被打翻在地上,还有一些未曾凝固的印章都乱七八糟地放着,似乎都是临时移过来的物品;这里只是一个隔间的小书房,似乎是为了一些平时要觐见国王的大臣们准备的临时办公房,只有一张软榻设在往外凸出的窗台上,劳伦斯脸色苍白地在哪儿半卧半坐地靠在上面,下身盖着厚厚的羊毛毯,手上还拿着羽毛笔;有几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大臣们带着凝重的眼神沉默地隐没在暗淡的光线之中,某个角落里正冒着热腾腾的雾气,一位满头白银头发的老医生弯着腰在为古德贝格伯爵熬着药,在氤氲的蒸汽和灰暗的光线之中,谁都看不清其他人的表情。 “看来公主殿下……醒了。”离他最近的大臣看向窗外说道。 “噢……”劳伦斯搁下手中的笔,似是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叹了口气。“维多利亚表妹的脸……唉……”他挥挥手,似是疲惫不堪:“夏尔医生,您的医术最好,公主殿下的伤,麻烦您现在就去看一下吧,听刚刚的声响,可能一会儿还是有人请您去的,不如现在……” “是。”那老医躬身答应,再查看了一下手边的药,便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劳伦斯静静地看着他,那人是他从雅鹿山谷带来的医者,自小便是他自己家族的亲信,由他去查看维多利亚,毕竟会提供一些更加可靠的信息。在经历一天一夜的毒药的折磨之后,他不相信任何人。 昨夜昏迷之前的一切经历还在眼前,那些酒瓶他早就命令身边的人收下,待他考察。至于最后见到他的伊利蒂亚公主…… “雪里大人。”在门掩上之后,劳伦斯轻声开口:“伊利蒂亚公主的行踪,是否有派人去追查?” “是……”被叫名的人是一位红发的中年男子,有尖锐犀利的眼神,他下巴上满是同色的胡子,长得高大魁梧,听到公爵的声音立即站得笔挺,姿态挺拔,似是随时待命的军人:“我手下的月桂女神骑士团已出宫满城寻找,东边靠海,南边是王子殿下要归来的路;我想伊利蒂亚公主最大可能是往返北方的利昂山谷,或者是往西边的树林走去,因此派了精英小队往那两个方向去找。而在城内,最好公爵大人能下通缉令,让所有人配合。不过……”他沉思片刻:“昨夜丹安大人是第一个到您受害现场的,当即便追了出去,由他出头,可能公主很快就会被追回来。” 话虽是这么说,但帕西·雪里心里并没有多少把握;能在一夜之中刺杀了两位陛下,又能经过重重守卫冲出皇宫,身为月桂女神骑士团的首领的他是要负起所有责任的,但他昨天晚上为地牢淹水的事情分去了所有的注意力,才能让伊利蒂亚公主逃出去。不过,当他听到消息的时候的第一反应,就是那个小公主不可能一手操作所有的事情,依他对伊利蒂亚的认识,那是个太过柔弱胆小的少女,若她真是凶手,那么也实在太可怕,能够隐忍十年并且长久扮演这样的一个角色,绝对不容小觑。只怕在这城堡内,还有更多潜在黑暗之中的帮手。 帕西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劳伦斯同样沉思的眼光,他心里一惊,急忙撇开了视线。这位公爵大人,也绝对不是个简单的人。昨夜他同样遇害,虽然只是被下毒而捡回了命,却能在这么半天的时间就已把城堡内部的所有布置都安排妥当,也不知,他是不是有备而来。 劳伦斯沉默地看着眼前几位大臣的脸色,打量着他们的表情,即使看不清楚他们的反应,但那些人心里在想什么他也能猜想到几分。不过也无妨,丹安办事一向很让自己放心,况且他又是从小跟在身边长大的,看到昨夜那一幕,恐怕只会联想到自己被伊利蒂亚杀害,光是这一点,小公主能够成功逃出他们的追捕的几率实在很小。 但她是不是真正的幕后主策,这就难以猜测了。 他忽然想起兰卡斯特家族的长公主,爱蕾丝达。姐姐如此强韧顽固的活着,不知妹妹也拥有平常女子所缺乏的勇气和坚强。总之,等她被抓回来再说吧。 “可有派人前往西西里群岛?不过按照日期与行程来看,希赛蓝王子应该已在回来的半路中了。可有派人去迎接?”劳伦斯沉默了片刻问道。 “有。派了两队人马,保护王子殿下平安回宫。”雪里点头。 “那好。国事就和我们刚刚谈论的方法继续执行,直到王子殿下平安回宫登基。特尔大人,宣布全国举丧吧,立即开始准备陛下们的丧礼。”劳伦斯咳了咳说道:“若没有什么其他事情,请诸位恕我先把这些看完。”他疲惫的苦笑:“陛下们去世实在太……总之,各位都是支撑王国的重臣,请在如此哀伤与困难的时间拿出勇气和忠诚,现实你们对陛下们的誓言,以及对兰卡斯特家族的承诺了。”他语气慎重而坚定,在场的几位大臣都纷纷起身答应,并且行礼离开。 待他们走了之后,劳伦斯才把眼光放在自己手里的卷轴上,那里记载着他刚刚思考时的一些纪要。 在他来看,昨夜的事情并非一个人所为。 国王和王后被杀,凶手是伊利蒂亚,这是摆脱不了的事实。 但他被下毒,对于兰卡斯特家族的小公主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 他想了想,最终缓缓地把伊利蒂亚的名字划掉,圈上了维多利亚公主,以及恩丽卡王后,眼底里逐渐染上了一丝冰冷的愤怒。随后,他摇了摇手边的银铃,对进来的侍卫吩咐道:“准备软榻,抬我回昨夜的秋塔!”现场的证物都摆在原地,他得去仔细的看看,到底漏了什么细节。 在窗外,在正门中间的大道上,穿戴整齐的骑士们形成了长长的队伍往城门奔驰而去,他们左肩都系了黑色的缎带,腰际的剑柄上也绑了同色的宽布,每个骑士手中都举着一面巨大的黑色旗帜,在珀西·雪利的一声之下,端正有序的从正门而出,驶向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速度极快,背上白色银边的披风像是穿梭在大地上的流云迅速而动。 不久之后,城堡内的北塔上的巨钟沉重而缓慢地响起,那声音仿佛来自苍穹最高处,从天空的顶端传下而笼罩了整个亚达噶城。在街道上所有的百姓们都不有自主地停顿,而在房屋内的也打开了窗门探头而出,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觑,在看见出现在街道上一队队持着丧旗的骑士们时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没有人掩饰自己惊讶的表情。很快地,在城市中心的大圣殿的十二座大钟也缓缓响起,沉重的钟鸣像是厚重的波浪一样一圈圈的传了出去,传在了亚达噶城的每一个街角,震彻了城堡内的每一个房间。 在第一声钟声响起的时候,躺在床上昏迷的维多利亚公主嘤咛了一声,皱着眉转过了头继续沉睡;摩尔蒙特王子不由自主的握紧了彼得的手,身后的弟弟更是害怕的抱住了兄长;而彼得骑士,只是静静地看着窗外满天流泻而下的璀璨阳光,一言不发。 第21章 前往未知的道路1 金色的阳光在她细长卷翘的眼睫毛上跳舞。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注视着沉睡的少女。夏末的热度在她身上引起了一层微薄的汗水,接近透明的白皙肌肤被曙光照耀的晶莹剔透,透明的可以看到在下面涌流着温暖鲜血的血管,并且聆听到有力规律心跳。他讶异于她能够这么放心的沉睡,如此脆弱的,毫无防备的,把生死暴露在他的眼前。他手里的短刀在离她肌肤不到一指的地方来回徘徊,刀刃对着青蓝微紫的血管,只要稍微一用力,或者手不稳,这房间会马上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微风里带来了咸咸的海风味道,房屋外挂了一串由贝壳做成的风铃,发出了清脆动人的响声,他不觉回神,手上微微一滞,脖子上已经搁着了一把冰凉如雪的匕首。 “我等了你好久都不动手,看来是要我先出刃了?”伊利蒂亚·兰卡斯特淡然的声音响起,带着慵懒的疲倦,但眼里却全都是谨慎和防备。 那人笑了一笑,把短刀放在了旁边的矮桌上,举起了双手算是投降,然后又坐在了原来的靠椅上。 “我睡了多久?”伊利蒂亚问道,顺便打量了一下自己所在的房间。看来她是在一座渔村中的房屋里,屋内简陋但干净,墙壁由白色的砖坯所做,屋顶由木头和巨大的棒叶筑起,间隙中有阳光落下,有一席用干海带编织的窗帘挂在窗边,房间里凌乱的摆着一些罐子和土盆,她的床大而坚固,亚麻布的枕头和被子里散发出属于海边的咸味和阳光的味道。她打量了一下手掌心的伤痕,不觉问道:“三天?” “今天是第四天。”那人笑了笑回答,起身倒了一杯水给她。 “有什么消息,从亚达噶城传来?”她喝了水润润喉咙,这才感到全身的伤痕隐隐作痛。“已经发国丧了么?还是……”她向窗外的海景看去:“什么消息都没有?”见对方不回答,她又转过头去:“告诉我,米昂,四天时间,不可能一丝消息都没有。” 坐在她身边的男人不觉微笑,他雪白而明亮的长发在泄漏而下的阳光下闪闪发光,如飘荡在风中的银雪发丝系成了马尾,高高地梳在他的头上;带着笑意的双眸非常的蓝,不如兰卡斯特家族那样是透明清澈的色彩,米昂的双瞳是如蓝宝石的河流上的光,带着幽亮的碧绿,如白沙滩旁清澈见底的海水,长久凝视时会被那双神秘而漂亮的眸子深入吸引而微微晕眩一样。他的五官轮廓非常明显,如被最锋利的刀刃雕刻出来的石像,有一道细细的刀痕从他的额头一直划过高高的鼻梁,划在了光滑如大理石的面孔上,伤痕在他笑起来时和脸上其他细小的皱纹分辨不清,因此不是很明显。当然,他很少笑,但他现在就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看着眼前的少女。 “你不问自己在哪里?”他接过她递来的水杯,很感兴趣的问道:“你不问我们这个计划是否成功?” 伊利迪亚对他翻了个白眼:“你心情这么好,一看就是成功了。说吧,这几天的消息如何?何况,我们的计划也只到这里为止,要怎么继续下去,也要看亚达噶那边如何发展。而且……”她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淡然道:“你也有大半事情没有告诉我……”她对他微微一笑。 米昂自动忽略她最后一句话,拉了把椅子在她身边坐下:“国丧已发,国王和王后会在三天后举行丧礼。古德贝格伯爵暂时代替大王子殿下担任国务顾问,与陛下枢密院的现有大臣掌握国家大事,直至王子归来。” “首相仍是卡梅伦大人担任?”伊利迪亚忽然打断他问道。 “是的,但他称病,原因是哀伤过度。”米昂笑道。 “那只狡猾的老狐狸。”伊利迪亚不觉失笑:“我看这病直到这局面稳定了之后才会好。不过古德贝格伯爵倒是恢复地很快,有下任何缉捕令么?” “是的,由珀西·雪利率领的月桂女神骑士团已向四处八方出发了,古德贝格伯爵亲自下的命令,全力捕捉你回去审判。” “哦……?”伊利迪亚微微蹙眉:“那么,亚达噶城和宫殿的安全……?” “由古德贝格伯爵手下骑士们的和雅鹿山谷的勇士轮流守护。” “?”伊利迪亚转头:“彼得骑士的红玫瑰披风团队和皇城禁军呢?” 米昂微微一笑:“成为了保护摩尔蒙特和卡麦洛特殿下的特别队伍。” “真是聪明的做法。如果我那两个堂弟出了什么事情,也怪不到伯爵大人的头上;而他则是掌握了整个城堡的动静。”伊利迪亚轻声一哼,随后扬起了微笑:“没有维多利亚的消息?” “没有,未曾有任何关于公主的信息。宫门严禁杂人进出,就连佣人们的作息及侍卫们的巡逻的时间都被记录的非常详细。” “伯爵大人手腕了得。”伊利迪亚看向了米昂:“看来如你所料,他早就准备好了的呢。” “好了……”米昂并不回答,只是摊手:“该你了,想问什么?” 伊利蒂亚不语,想问什么?她想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但十多年的隐忍早已教会她,在好奇心充满脑海时保持沉默才能得到最后的答案,而在这一场宿命的权力游戏里面她也早就明白,不到最后的最后,她是无法明白这一场诸神用兰卡斯特家族摆的棋到底会如何收场的。 “这碎片,到底是什么来历?”十多年前家族被毁是为了它,多年后她亲手毁了另外个皇族也是为了它,如果可以的话,她还真想站在海边狠狠地把它抛出去让其沉入海底再也不重见日光,想必这样会减少许多麻烦。 似乎知道她会这样问,米昂淡淡地笑了笑,拉了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了下来,缓慢解释道:“传说在诸神之父创世之后,宿命、时间和正义这三位女神为了减轻父亲的负担,特地铸了一面镜子放在祂的神宫里。这面镜子倾尽了三位姐妹们所有的神力,一望,便可以见到大地上发生的所有事情,无论多微小的角落,都能被神帝看到;而不仅如此,它亦可以反映出过去及未来,只要是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事情,它都会展现。”米昂喝了口水:“后来,就发生了传说中的天海战役,海神在震怒之下淹没了神宫,这面镜子自然也裂得粉碎。”他看着伊利蒂亚挑起来的眉毛,不觉好笑:“书籍上是这样说的,你相不相信都随你。” “我相信,你说吧。”伊利蒂亚叹了口气答道。 “再后来,过了很久很久很久,北陆上发生了‘岁月之战’,打了接近百年的战争,最后由勇敢者兰赛洛特和他率领的白玫瑰军队打赢了……” “兰赛洛特·格纹·兰卡斯特,勇敢者。利昂山谷的第一位国王。”伊利蒂亚不由自主地接道:“他的长子,建筑了白色城堡……” “是的,当初为了保持北陆的发展的平衡,以及为了奖励兰赛洛特,这面镜子仅剩的碎片便一块献给诸神当做了祭祀品,奉在北陆的亚肯山峦最高处——命运之峰深处的祭台上;另外一块给了赢得‘岁月之战’的兰卡斯特家族,让他们长久地保护北陆的和平和繁荣;而最后一块,则是给了守护海洋的人鱼族,并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人鱼们转移地方……” “什么?人鱼?”伊利蒂亚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我以为在上个星纪年人鱼就消失了。” “你真年轻。”听了她的话,米昂不觉笑出声来,眼底划过一丝怀念:“是的,在上个星纪年他们就在人类眼前消失了,但并不意味他们再也不会出现。”他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伊利蒂亚的头发:“你看到的东西太少了,小公主。但这不是你的错,人类的视线有限,他们只能看到这个世界愿意显示给他们的东西,无论是地面上,海面上,还是天空中。总之……”他摇摇头:“被称为北方之镜的三块碎片,就这样被分配下来。被贡献在祭台上给诸神的一块,映出来的是过去,据说在死亡之后,我们都会被带到审判之庭的中心的诸神面前,镜子的碎片会照出我们所有的过去,让他们能够给我们最公正的最后评判。给予人鱼的那一块,反映出来的是现在所发生的事情,每过一段时间,人鱼们便会借助陆地上的水流游向四方各地,把碎片给其他的生灵们传去,让他们观看并且得知人类正在做的一切,以防我们对他们不利。而最后这一块……”他伸手敲了敲伊利蒂亚挂在胸前的小麻袋:“给了最英勇公正的兰卡斯特家族,反映出来的,是未来,让他们永远能够和平的统治这块伤痕累累的大地。”他笑了笑:“兰卡斯特家族传到你父王爱德华的时候,已经是第六十三位国王了,如果不是拥有这块镜子的碎片,哪个皇族能有如此长久的血脉而不败?” 第22章 前往未知的道路2 “……”伊利蒂亚想要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靠在了身后的枕头上,静静地看向眼前的事物。 她看到自己白皙的肌肤,上面隐隐现出青蓝的血管,里面有热乎温暖的血液正在来回流动。兰卡斯特家族的血,一个可回溯至神话传说时代的家族,一个象征着荣耀骄傲和辉煌的代表的家族,北陆大半历史全由冠着这个姓氏的英雄美人所写下。亦是这样的血,在十年前染满了她的视线,父亲,母亲,三位兄弟,以及几天前逝去的长姐的血。那味道,那气味,她记得那么清楚,十年来没有一日敢忘,白色城堡那么大,那么空旷,竟然可以全都充满了血腥的味道和人体的热度,殷殷猩红的血流到处蔓延,像是地狱的河流泛滥而出。到底是多少人被在一夜之中屠杀?他们的尸体都去了哪儿?之前在狮心城里向他们夹道欢呼的百姓们,又在哪夜之后去了哪里?他们会不会偶尔想念从城堡最高的东塔上升起的曙光,会不会想念四周碧绿的草原和清幽的树林,以及围绕着利昂山谷的千年不变的银白雪山? “值得吗?”她忽然很平静地问道,并没有多少怨恨和负面的情绪,只是很迷茫地想要知道答案。 米昂微笑的眼眸里有浅浅的悲悯,但他并没有回答:“你要快点成长起来,小公主。”在接触到她不明白的视线时轻声说道:“这样你才能摆脱公主的身份,以一位君主的角度和眼光来思考这个问题。拥有如此强大能力的碎片,在你的统治下,代表着什么?有多大的存在价值?” 伊利蒂亚微微一颤,抬起头来看向他。这个男人似乎永远都是在微笑着,带着少许的怜悯和洞悉一切的仁慈,虽然,他的手腕和他的性格及显示出来的表面毫不配合。她和他安静地凝视着,他也在看她。 伊利蒂亚·兰卡斯特,真是一个意外中的意外,米昂怎么都不会想到,那人竟然会有这样的后代。他看着眼前这个仍带着稚气的外表的少女,她的嘴唇永远都紧紧抿着,背脊挺得直正,带着倔强和决然的坚毅,纤细的身姿很是动人,有着青春的气息和不经意的优雅。他经常会在伊利蒂亚的轮廓上找着那人的影子,而总是能在深邃的眼眸和紧绷的下巴中找到同样的勇气和强韧。 初次见到伊利蒂亚时,是在深夜中,看似非常脆弱的孩子正在月桂女神宫里如幽灵般的四处游走,他讶异地观察着她轻盈的脚步和悄然的身影,没想到她能这么轻易地隐藏在黑暗之中。倒是块成为刺客的好料子呢,他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地在她身后跟了一晚上,为她悄悄地解决了一些问题。她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一个从小就生活在警惕之下的孩子,敏锐地观察不久便发现了他,但也貌似知道他并无恶意,因此不动声色,和他开始了连续几月的追逐游戏。他耐心的等待,终于在她走完城堡里所有隐藏的角落之后,现身在她眼前。 这个孩子,心灵聪慧而天资优异,如果不曾家破人亡而是在爱德华国王和安娜莉亚王后的教导下光明磊落的长大的话,肯定能够担任辅助夫君和储君的一代贤后,但命运却注定她在黑暗之中独自悄然绽放,因此在计算机防备之下成长,形成了冷静细密而隐忍谨慎的性格,这对她即将迎来的命运,并非一桩坏事,似乎,是要注定这样长大,才能负担起早已压在肩上的重任和那人的期望。 “好了,你该对我解释了。”伊利蒂亚打断他的思想,坐直身子说道。每次她做出这个举动的时候,就是即将出发的姿态:“原本的计划,是除去劳伦斯的。你在他的酒里下了毒,而那瓶酒是恩丽卡王后珍藏在酒柜里的贵重稀品之一,你是想要伯爵知道是自己的王后婶婶下的毒,而对希赛蓝王子和维多利亚有所忌讳而怀恨在心,好到时候拖他们的后腿?还是以防万一我来不及收拾他?” “算是这样。”米昂欣赏地看着她:“其实算是后备之案。伯爵的毒……”他笑了笑:“并不致命,却会让他的身体……唔,有所缺陷。他如果要完全恢复的话,便需要解药,而如果你没来得及逃出来,你会告诉他,解药在你身上。而他因对王后怀恨在心,不得不与你联盟,帮你脱离那个地方,而你帮助他完全康复。不过以现在我们得到的消息来看,情况比我们所料的好很多。” “身体有所缺陷……?”伊利蒂亚沉思着问道:“什么样的……?”而在看到米昂故作神秘的微笑的时候便了解了:“噢……” “那瓶酒无论如何他都要喝的,如果我们完全失败了,至少我可以保证你不会被他碰触。”米昂的微笑淡然,似乎在讲着毫无重要的事情:“古德贝格伯爵上了那么多的女人,活该他无子嗣而终。” “现在的情况……他不仅即将发现这毒是恩利卡王后下的,按照我‘偷偷’传递给他的那张文件,他一定会联想到这是国王和王后避免我和他成婚之后诞下子嗣,而这样白色城堡便没有继承人,迟早会被希赛蓝王子讨回。他会知道恩丽卡王后和里约克国王是如何贪得无厌而自私无德之人,既要古德贝格家族的忠诚和军力,也要利昂山谷永远稳定的被他们掌握着。”伊利蒂亚不觉笑出声来:“那么,你觉得他会怎么做?” “劳伦斯·古德贝格无论是在见识、手段、体力、智慧,都比希赛蓝·兰卡斯特更适合成为国王,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只可惜,他离那王位,就只有一步的距离。就如现在,坐在月桂女神之堡的王座之侧等待新王归来一样,他永远都是第二者。这一点,他也知道。”米昂扬着耐人寻味的笑容回答道:“古德贝格家族有雅鹿山谷的勇士们的拥护,和健康而雄心勃勃的继承人,而兰卡斯特家族的血脉,除了还没回到皇城的新王,只有几个幼小无知的小王子们,一个毁容而暴躁愚蠢的公主,和一个不知踪迹的凶手,更何况,大半北陆都会对那个终于报仇的人表示谅解和默认。你的堂哥,会如何去面对这一切呢?” 伊利蒂亚默然。 他说堂哥。 希赛蓝王子,是在这十年来唯一对她好的人。不带着任何阴谋企图或利用的意向,纯碎因为爱护和关心而给她温暖的人。 那是个连皱眉都带着几分温柔的男子,对谁都是发自心底的尊重和礼貌,脸上总是带着笑,对最卑微的下人也会说谢谢和对不起,博览群书而谦虚,才华横溢却低调,出身高贵而不傲。这样的人,不比劳伦斯更不适合做国王吗?她不觉得。 她记得几年前在城堡里藏在隐处偷偷听过公主和王子们的课堂,维多利亚和希赛蓝正在争辩老学士留下的问题:一个国王身边,究竟是否需要佩剑的守卫?公主自然是不允许身边之人持有利器,“如果有人想要刺杀国王而篡位,怎么办?”她皱眉说道,似是这是再也简单不过的问题,在座的贵族少年少女们也都点点头。 但希赛蓝王子却不怎么想:“如果无剑,怎么保护国王?” “哥哥……”维多利亚看着兄长不觉失笑:“不要说在国王王后身边了,就算是前门,都有这么多的守卫,而在城堡内,越是靠近国王所在的地方越是有重重守卫,一个刺客如何杀进来?能在国王身边贴身守卫的必定都是亲信,既是亲信,为什么身上会带武器?难道还怕国王对他们不利?”公主摇摇头:“哥哥总是把人往好的去想呢。” 其他在座的学生们听了也觉得有理,不住地点头附声,唯有老学士微笑不语,转过头去看向温和地在聆听的王子,看他如何回答。 第23章 前往未知的道路3 “并不是我把人往好的方面去想。”希赛蓝不觉轻笑,垂下眼眸温和说道:“只是……维多利亚,如果你是王后,你是希望你的百姓及大臣们因恐惧而惊怕才对你俯首称臣,还是希望他们是因为打从心底对你敬重及爱戴而心甘情愿地弯腰敬礼,真心地愿你身体安康,寿命长久,好一直统治及率领他们?”他抬起头来,眼神淡然但瞳目认真:“剑矛刀刃并不是唯一的武器,若有人想要陷害君主,有的是方法,并不一定需要佩剑或箭矢。”他眼光缓缓地看过周围的所有人,微笑道:“如果是仁慈公正的国王,善待所有下属并深受百姓爱戴,即使让身边之人都佩戴武器,也不会有人动手的。但如果是易怒暴躁而藐视生命的君王,哪怕全国上下无一把刀刃,可能他也会死于非命。” 伊利蒂亚记得自己趴在书架之下听着时赞同地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他想起了去世已久的罗德大哥,如果他在世的话,可能也会这样回答吧。而能够让她把对方视为能与兄长并肩的人,难道真的就不适合做统治者?或许,他只是生错了时代吧。 “总之,希望不要让百姓太受苦。”她回答:“他们两人争斗,殃及的还是其他人,亚达噶皇城的宫廷上还是有很多可用之才,希望他们能够撑得久远一些。” “哦?”米昂挑眉:“你竟然为在朝之臣担心?” “都是一群毫无忠诚之心的可悲小人,他们的生死与我无关。”伊利蒂亚语气轻慢,漠不关心:“不过我想要更换的是王储君主,而不是皇城的毁灭。能够在伯爵与新王的权利争斗之间全身而退又保持国家平衡的人,才有资格继续为兰卡斯特家族效劳。在这局棋盘里,所有人都得参加竞争,能够坚持到最后的人,才能自称为赢家,继续存在于北陆的历史之中。”她抬头冷笑:“就算是我,即使死了也没有怨言。只是如果要下地狱,至少也要拉几个人一起下去。” 米昂摇头:“这话不对。不过也没有关系,以后你会慢慢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伊利蒂亚挑眉,正要询问却听他继续说道:“好了,该说正题了。现在接下来,你要做什么。”他回头微笑:“你觉得你要做什么?” “亚嘎达皇城现在应该忙得一团糟,我估计现在我应该是趁机逃得越远越好。至于去哪里……”伊利蒂亚摸了摸挂在胸前小麻袋的碎片说道:“说吧,这碎片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去亚肯之山吧。”米昂看向窗外的海洋说:“向北。不停地向北走,你会看到陆地上最雄伟宏观的山峦,千年不变的银白雪山之上,是最接近神的地方。带着你的碎片去哪里,找到千年之前兰卡斯特家族奉献给诸神的祭品,显示着一切过去的镜片,你会得到许多答案,包括我无法回答你的问题的真正解说。” “……”伊利蒂亚沉默不语。她想过无数的答案和可能的任务,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他会那么直接让她去亚肯之山,他怎么不说让她直接去找神祗算了? “伊利蒂亚。”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米昂开口叫住她,语气慎重而有难得的无奈:“有很多事情,我也不知道,也无法告诉你。很多答案,如一个人的命运,要到最后的最后,我们才会知道是为了什么。”他顿了顿,无比慎重地直视她湛蓝的眼眸,半是忠告半是嘱咐:“在这条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人,试着去相信他们。在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是交易联盟和利益,或者以权力为目的的勾心斗角,还有许多其他的,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复杂情感;我教过你杀人,布局,射箭,武艺,和一切以你的身份需要知道的生存技巧,但很多其他事情,是需要你自己去体会和了解的。”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门口:“通往成为王者的道路注定孤独,但如果你有那份幸运,能够遇到值得托付你的信任和希望的人,不要推开他们,这样,你会活得更加快乐自在。你会发现这个世界上,真的有人,你可以放心把自己的命运交到他们的手上。” 伊利蒂亚并不回答,她坐在床上看着自己的手。再次抬起眼的时候,米昂已经离开了,她早已习惯他无声无息的到来和离开。只是他的话仍然回响在耳边。 的确,没有亲自经历过她的成长道路,无人能教导她如何去信任别人,但或许就如米昂所说的,世界上除了已经死去的家人,还有与她没有血脉相连的人可以依赖。如果她有幸遇到,或许可以试着去相信,而如果没有,那倒也算了吧。她苦笑,张开十指看着自己的手掌,当初从秋塔上摔下时被藤枝穿贯的手掌心已经被治好,只剩下淡淡的痕迹,也不知道米昂是如何处理的。 她翻身下床,发现旁边的木桌上已经准备好她所需要的一切东西:衣服、干粮、零散的金钱和简单的贴身武器。伊利蒂亚挑眉,米昂就要她带着这些一直到最北部的最高山峰?算了,就这样吧。她熟练地整理了一下,看向窗外的海面。 房外沙滩伸延,有稀稀落落的房屋零散在沙土之上,离她所在之处隔得甚远,天空里有海鸥旋转飞翔,在遥远的海水之中有几条小船载着渔夫掌篙捕鱼。空气清爽,阳光拂面。她瞥了一眼立即转身离开,现在她可是皇城全力捕捉之人,不能留任何踪迹。 房屋后有早就准备好的马,马匹鬓毛漆黑,有几块浅色的毛皮在臀部,看起来并不起眼,但身形健壮,米昂准备的极好,既不会出色而引人注目,又是能够长跑千里的坐骑。她利落地坐上,箭一样的向前跑去。 她坐在马上,海风拂面而来,空气里有清爽的青草与泥土混合的味道,凹凸不平的泥土道路的左边可见碧蓝深邃的海,在阳光底下粼粼闪光,如破碎了的水晶反映着刺眼的白光。海水的咸味随着风飘进了她散在背后的长发中,胯下黑马似是许久不曾奔跑而感到了一丝兴奋,尽力地往前奋奔而去,把一切黑暗都随着马蹄扬起的灰尘抛在了背后。 米昂刚刚所说的话都还在耳边回响,她知道,自己走上的是一条不许回头不许后悔不许心软的路,道路坎坷艰难又充满了荆棘,即使成功了也会走得伤痕累累而血肉模糊。但不知道为什么,在此时此刻,在奔跑在这条头也不回的起点上,她是如此的雀跃,如此的欣喜。似乎长久时间闷在水底而在即将窒息的时候冲破水面深深呼吸。 她感到自己的心跳充满劲力的跳动着,不再如这十年来的夜晚中,孤独而寂寥地行走在皇宫似乎无尽的走廊中那么寒冷彻骨,努力地不让自己被绝望和仇恨吞噬。 是的,她再也不用扮作柔弱无能的可怜公主,再也不用按捺想要冲想去把仇人撕烂的冲动,再也不用在无人看见的时候才能扬起真正的冷笑,从今天起,不,从她逃出亚达噶城起,终于能做自己。 似乎是经过一场太过悠久而漫长的噩梦,伊利蒂亚·兰卡斯特,终于苏醒在这漫天流溢的阳光下。 道路无限伸延,海水波澜,或成功而永浴荣耀辉煌,或失败而化为尘埃齑粉,命运的齿轮早已在她不知道的时刻缓缓启动,诸神为这盘棋的主宰者,一切皆有可能。 第24章 来自海底的歌声1 他不知道是不是在做梦。 因为看到的,是小时候经常梦到的场景。在睡梦中,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海。 从浅到深,从清澈见底的透明水波,到深蓝如墨的海水中心,一层层的,波浪荡漾的,梦幻透明又深幽无底的海水。在梦中他经常被这样的海水包围着,时而温暖时而微冷的透明液体推动着他,像无数的蠕动湿滑动物轻咬着他的肌肤和身体,他漂浮在上面,倒映入目瞳里的映象也是蓝色的,是分不清是天空还是海洋的湛蓝色。 在睡梦中他是安详的,水浪的推动很是轻柔温和,如在母亲的怀抱里或在柔软的摇篮里沉沉入睡那样静谧宁和。 但每当小时候做这样的梦时,他总是被养父用力的摇醒,那男人总是对揉着惺忪的眼睛和满脸不解的自己说,刚刚的他,是在惊恐的大吼大叫,有时候对至因为手脚乱动而摔下床来。对此他总是感到非常的疑惑和不解,自己方才分明就是很舒服很享受的。更何况,他怎么可能对梦到一片如此美丽平静的海水而感到恐惧?他是在海边长大的孩子呢。 北陆上的黑鱼村,是一个极不起眼的村庄,西靠海洋,东靠吟唱树林,因为小而偏僻,是被整个王国遗忘的地方,每年靠仅有的几个旅人带来外界的消息才得知天下大事。就连当地的居民都忘了这里原本的名字,就因这地带的海水繁殖黑鱼,渔村也是靠此和外界通商,所以索性就叫做了“黑鱼村”。 他由罕默·特鲁抚养长大。养父不是本地人,而他也不是。全村人都说罕默是黑鱼村百年来最出色的渔夫,他知道所有钓鱼捕鱼的技巧,并且还会观察海洋,知道何时会有高浪,何时会有暴风雨,海湾的哪个角落会有什么样的鱼隐藏在哪里,他甚至可以预料到好几天之后的天气。虽然这些知识平常的渔夫都要会掌握,但是罕默却如先知一样,知道的更加精细和正确。他们都说,罕默之所以会了解的那么透彻,是和他之前是水手有关。 据说,养父做了三十多年的水手,跟着巨大无比的帆船乘风破浪的去了地图上所有的角落,伤了脚之后,便从航海事业退役了。他拐着拐杖从最北边的沿海城市一直走过来,因在半途之中捡到了被遗弃的婴儿,便决定在平静的黑鱼村定居。因为他不吝啬教居民们他掌握的海洋知识,所以很快地得到了众人的感激和尊重,两人迅速地融入了当地生活。而那孩子便在沙滩海鸥朝阳和海浪的凝视下一天天的长大成人,每天光着脚在海滩上奔跑,推着小破船乘风破浪的冒险,逐渐地变成了典型的渔村之子,有着古铜色的肌肤、结实有力的四肢和对海洋的热爱。只是,他的外表与其他人相差太多;黑鱼村的所有居民都有相似的长相:明亮茂密的黑色卷发,手脚稍短,胸背宽阔,而他则是浅褐色的头发,柔软而蓬松,骨骼修长健美,还有一双接近透明的水蓝色眸子,脸庞上的古铜色肌肤衬得它们更是明亮清澈,黑鱼村的所有人都会对旅人说,噢,全村最漂亮的那个孩子是在罕默家的,那小子长得真是好。 罕默说,捡到他的时候是冬天。一个被丢在路边的野草从里的小东西,只裹着一件单薄的毛毯,嘴唇和脸蛋已经冻得发紫,小手指握成拳头而冻如结冰,扳都扳不开,就连呼吸也轻微低不可听,但即使如此,还是可以看得出是个漂亮可爱的孩子,不知道是哪家人这么狠心。 每次说到这个情景时,罕默都会顿一顿,喝一大口酒或者狠狠吸一口烟,他说,当时他正站在山崖的路边,抬头便可眺望到大海,碧蓝的海洋宽阔而深邃,他正要赶去码头应征一艘即将出海的船只的水手位置,没人说坡脚的人不能当水手或海盗,他准备当成自己最后的冒险,要死他也要死在海上,被巨大的海浪吞咽或和船只一起身葬深海都是一个水手最荣耀的归宿。 但在他抱起小小的孩子的时候,却忽然开始下雪,一片片雪花成团一样的像棉絮般扯落下来,漫天白雪逐渐遮盖了一切,包括周围的树林和道路。苍穹和大地之间就只有静静落下的雪花,以及抱着孩子的他。 罕默忽然明白了,那是海洋在对他告别。 而从那时候起,他这辈子再也没有踏上大船。 那孩子奇迹般的活了下来,并且健康的不可思议,他的嗓门从最初几乎听不见的轻细呼吸,变成了一哭就让人有把他从窗外丢出去的冲动的嘹亮声音。罕默给他取名叫做撒绯,是他第一个水手师父的名字,也是‘平安’的谐音。被丢弃的孩子不能向诸神祈求太多,只要一生平安无事就好。 他教了撒绯很多事情,但最重要的两样就是游泳,以及一句话:‘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背’。 对于第一件撒绯记得很清楚。或许是无法容忍自己抚养的小孩有关于海洋的噩梦或者任何惧怕,在小撒绯五或六岁的时候,罕默就划着船把他带到了深海地带的中心,然后,一脚踢了下去。 虽然从小就看着海滩长大,但在这么脚够不着地的深水中还是第一次,小小的撒绯惊恐无比的胡乱划动着手脚,但只是不断地沉下去并且喝了好几口水,罕默在船上笑得云淡风轻,边吐着一圈圈的烟雾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委屈又害怕的哭着看着他的孩子,只是在撒绯真的快溺水的时候用船桨把他拎了起来,吩咐了几句指导的话,又啪!一声的让他掉进水里,毫不怜惜的叼着烟斗哼歌钓鱼。 人在面对死亡的恐惧的时候,学习能力是最高的。罕默一直这样认为。于是他在撒绯稍微会游一点泳并且学会攀在船的边缘上休息的时候,非常无情的用船桨狠狠地拍在他的手背上,根本就不给一点歇息的时间。完全无视那小胖孩委屈憋着嘴含着泪水眼巴巴看着他的目光。 这种训练的结果就是孩子回家后再也不给他留晚餐剩下的面包做宵夜,以及在几个月之后,撒绯已经如海豚一样的在水里面自由来往。当其他的孩子和父母学着如何在船上保持平衡并且撒网的时候,撒绯早就知道如何在水下丢着面包屑引着鱼儿往渔网之处来。罕默在旁边的岩石上坐着看,在渔夫们欢呼之际得意又自豪的笑着,圆圈圈的烟雾浮了上来,遮盖了带着笑意的眼睛。 至于‘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背’比起教育更如警告的这句话,撒绯在小时候总是无法明白为什么,当所有孩子或渔夫都是光着膀子下海的时候,只有他莫名其妙的穿着上衣漂浮在水里,而罕默总是在岩石上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每当撒绯热的无法忍受的时候,抬头就能看到养父阴沉的面孔和闪烁着警告的目光,于是只好委屈的摸摸鼻子,再次浸入水里取凉。 虽是日夜相对的人,但撒绯在心底总对对罕默有一份陌生。像是透过海水看到踩在沙滩上的脚丫子,分明清晰地在哪里,看到的却是圈圈涟漪和蓝天白云的倒影。 那是一个相当强壮彪悍的男人,长着满脸的胡子,一双有着尖锐目光的黑色眼睛,个子高大身体健壮,双肩的肌肉紧绷而坚固,发怒的时候面容好似凶狠的怪物。即使拖着一只脚走路,手臂也仍然强壮有力,手艺也相当精湛,修屋顶补船底织渔网都难不倒他,脾气相当火爆,每天都冷着一张脸阴沉警惕的看着周围,让人不敢上前来和他讲话。但一旦熟悉了,会发现他其实心底非常善良,这是整个黑鱼村从上到下都达成一致的心照不宣的共识,从他收养撒绯这一点就能够看得出来。所以无论罕默的表情如何冷峻严肃,都会有扬着甜美笑容的女孩子在街上把竹篮往他怀里塞让他帮着拿东西,也会有好几个小孩子拿着弄坏的玩具去敲他的门请他帮忙修理,更有热心的中年妇女时不时的上门去替他介绍女孩子。而罕默,则是毫无表情的一一帮助他们,然后坐在面对海洋的窗子前重重的抽着烟草。 所以这只是一个心是口非的老男人,在撒绯稍微年长的时候他这样想到。而那句‘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到你的背’的警言便失去了威胁的危险性。 终于有一天炎夏的午后,他和邻居的女孩子凯达在海滩上玩耍着,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有着梳成两把小辫子的黑色卷发和满脸的雀斑,笑起来有两个酒窝在粉红色的脸颊上忽隐忽现,她的手非常灵巧,经常用贝壳和其他水果的种子做成漂亮精致的首饰,全镇上最美丽坚固的草帽和草篮也是由她编制的,他们都叫她‘手巧的凯凯’。 凯凯和撒绯从小一起长大,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在不用捕鱼的时候,游到离小镇较远的海滩上去玩耍,那里有成群的黑色岩石,而在岩石底下,如果仔细寻找的话,都可以摸索到稀奇古怪的石头、珊瑚碎片、贝壳和大鱼的骸骨;运气好的时候他们还可以捡到海龟蛋,就可以在海滩上来一次美味的野餐。 那天的太阳比平常还要毒辣,就连扑在沙滩上的水都是温的。凯凯早就受不了了,也管不着岩石下有多么好看多么五彩缤纷的石头可以拿来手首饰和装饰品,她马上就脱得精光而冲到了海里面去,坐在冷流的位置上冲着冰冷的小海浪,冲着仍然穿着破烂的亚麻布背心的撒绯招手叫他过来一起享受。 第25章 来自海底的歌声2 如果是平时的话,撒绯肯定不会违背罕默的警告的,但那天他实在忍不住了,背心的布黏在了身上,被阳光晒得微微刺痛,汗水和沙子和布料都糅合在一起贴在皮肤上,他觉得呼吸都有点难度,反正他们所在的地方偏僻无人,凯凯又从小和他长大,并不是不能守住秘密的人,他思索片刻便也把衣服脱掉而扑通一声游进了海里。那感觉真是舒服啊,冰冷的海浪冲着全身上下,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适的伸展,吸收着凉爽的感觉。 黄昏的时候,他和凯凯手牵手的走回了家。他把背心挂在左肩上,下面灰白色的长裤卷到膝盖,凯凯的头发凌乱地披在背上,怀里抱着一堆捡来的贝壳和破残的珊瑚,她的手挽着他的胳膊,迎着晚霞的余光的笑容像在海水里发光的珍珠那么灿烂。他们打打闹闹的走了回去,哼着《月光下的鲸鱼叫做亚卡》,两个人都很开心,直到看到倚在家门口拿着烟斗的罕默的怒容。 撒绯讪讪地放下了凯凯的手,并且低下头,沉默地穿上了衣服。凯凯不安的摇了摇他的手臂,他揉了揉她的头发便回家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 “她看见你的背了?”进了屋子,便是死一样的寂静。罕默盯着他的脸,似乎要看出一个窟窿一样。过了很久,他才用沙哑的声音开了口。 “是的。”他低着头回答道。 罕默没有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窗外即将沉没在海平线的太阳,重重的抽着手中的烟斗,烟草的味道苦涩而沉重,带着丁点的甜香,燃烧在烟斗里的微弱焰火被风吹起,闪烁着如星星般的红色光点,最终在地板上被熄灭。 凯凯的尸体是在隔天傍晚找到的,在她和撒绯经常去的那片海滩和岩石之间。 他们说那天的海浪非常凶猛,凯凯试图潜水到深处去摘一些深红色的罕见珊瑚,但是她的脚被海草缠到了,海水涨潮,冷热的水流全都搅浑在一起,让她无法游出水面,终于窒息而死。 女孩的面孔非常平静,惨白的脸上似乎还有随时绽放出来的笑容,太过年轻的容貌,甚至没有盛开到最美的时刻,就已经消失不见。撒绯没有去看她的遗体,也没有去参加葬礼,更没有去安慰对方的父母。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面,冷的全身颤抖发颠。对此全村的人都表示了充分的了解,谁都知道罕默家的孩子和凯凯要好异常,长大了肯定要结婚成家,现在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不仅对凯凯的父母表达了哀悼,面对罕默也要安慰几声。 三天之后,罕默终于把撒绯从房间里拎了出来,一盆水泼到了他的脸上。咸咸的海水随着他仍有稚气的轮廓流下,刺得一直没有落泪的眼眶逐渐泛红。 “那女孩子的死和我没有一点关系。”罕默仍然是大口大口抽着烟草,眼神和表情在灰色的烟雾后面看不清楚。他缓缓地说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小子。所以给我收起这副窝囊的死样子,明天一早就给我到她父母那边去,好好的道个歉。” 撒绯瞪大眼睛看着他,天蓝色的瞳目澄澈明亮,只有淡淡的哀伤和悲痛,透明如见他成长的海水一样。罕默看着这样的眸子,不觉叹了口气:“你知道为什么我叫你永远不要让人看到你的背么?”他见养子呆呆的摇了摇头,不觉把烟斗放下,一拐一瘸地走到了他面前,吃力的蹲了下来。 “印记,孩子,你的背上有印记。” “……”撒绯张大了嘴巴,他其实并不知道这两个字代表了什么,在他这辈子里,所有接触的东西都只有和海洋与捕鱼有关,所以他丝毫不了解这两字的意义。“那……那是什么?” “是一种烙印。”罕默沉声说道:“你还记得去年我们捉到那两个在村里住宿的旅人?” 撒绯点了点头。两个从远方来的中年男人,说是经过此地的旅人,在这里得到了热情的招待,但他们却偷了布兰特老人家里的鱼和一些其他的珠宝,在晚上想要逃跑的时候却被一些起得早的渔夫们怀疑并且抓住。黑鱼村的人天生淳朴善良,偷窃罪是要砍手砍脚的,但年迈的村长只是取来了有着村子徽章的铁板,在他们的额头上烙了下去,然后放他们走人。“这样无论他们去哪里,人们都会知道他们曾在黑鱼村偷过东西,罪恶的烙印会永远在他们身上。”村长是这样说的。 难道自己身上也有这种东西?如果被人看到就会以为他是小偷?撒绯一时惨白了脸,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养父。 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罕默便叹了口气缓缓说道:“撒绯,你身上的印记和别人不同,并不是被人烙的,而是天生就有的。在你出生的时候,这个印记便生在你的背上。”他顿了顿:“是人鱼的印记,孩子。你身上有人鱼族的血脉。” 撒绯张大了嘴巴。他的指尖开始颤抖起来。 生长在海边,自然是有听说过关于人鱼族的传说的。 那是极美的生物,他们带着珊瑚做的首饰,流下来的眼泪会变成珍珠和水晶,有五彩缤纷各种各样的长发,在深海里可以看到很远的距离的透明瞳目;每当双月之夜时,他们会聚集在海的中心,成千上万的美人鱼对着漫天繁星的夜空高声歌唱,据说听到他们歌声的人们会连续好几天都沉浸在那种美妙的天籁中久久不能回神,有些人甚至再也不能恢复正常。 还有很多其他的传说,有些地方说那些爱慕虚荣并且专注于外貌的美丽的女人最容易听到人鱼的歌声并且被它们吸引而走,为了永生的美貌和青春而放弃了陆地的生活,但她们是走进永远的诅咒,会需要不断地吞咽吃掉美丽的少女们才能保持美貌;还有些地方说人鱼是死神的代表,住在海边的人在面临死亡的时候,听到的总是它们美妙的歌声,仿佛大海的召唤,于是灵魂便跟着穿过死亡的边缘而归回大海的拥抱。 总之,传说甚多,但也仅仅是传说而已。 “人……人鱼?”撒绯听到自己的声音颤颤的响起,他全身冰凉,喉咙发出了陌生的咯咯声音。 罕默长长的叹了口气,他吃力的站了起来,摸索着烟斗开始点火,撒绯也跟着他坐在了对面的桌子上,眼睛眨都不眨,就怕错过了他的一丝表情。 “十五年前,我在安娜王后号上服役,噢,那真是极好的一年。我们从亚达噶城出发,去了东洲的千灯城、沿着西域的眼泪河一直到了雪蕾妮涕海,最后上游直到在北陆边缘的蓝湖河脉,在冰川雪地中冰冻了接近一个月,也不知道船长在寻找着什么……”他的眼眸眯了起来,目光逐渐迷蒙,仿佛看到了当年无边无际的银白雪地,以及在甲板上每天因为冻死而抬出去的的水手们的尸体。一口圆形的烟圈缓缓地被吐出来,他压低的声音里有一丝恐惧,继续述说道:“后来有一天,船长终于命令我们砸开冰冻的河流,王后号终于活跃起来往前驶去,十多天之后,我们终于再次闻到了属于咸咸的海水味道,以及看到了笼罩海洋的阳光。那一刻我们才感到再度活了过来。该死,你知道北陆的边缘上有多冷么,孩子?就连呼吸都像有刀子从嘴巴勾住喉咙,往外面狠狠地拖拉。你这辈子应该还没看到雪吧,哦,诸神在上,希望你永远都不用经历那样的寒冷。” 撒绯木然的点了点又摇了摇头,他完全沉浸在养父的故事里,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像是有雪花贴在肌肤上,完全忘了海边的潮热和温度。 “我们没有马上回城,而是在西西兰群岛暂时停泊。船长为了庆祝我们成功的生存下来,并且补偿我们痛苦的经历,命令我们驶向拉斯特城。你你知道那座城在哪里么,孩子?哦,不,你肯定不知道,那是男人和水手们的天堂。”罕默嘿嘿嘿的笑了起来:“真是金碧辉煌的一座城市啊,我们还没靠近拉斯特城的港口,在甲板上就可以看到她在夜晚里闪烁的金色光芒,像是从天下掉在海面上的金币袋,我们还离她有两百链的距离,就可以听到从岛上传来的音乐和喧闹了。”罕默微笑起来,他摇着头低低哼起了一手撒绯不认识的歌:“拉斯特城,也叫做不夜城,她真是值得这个名字。总之,我们停泊了五天五夜,而在最后的一个晚上,由我守船。” “那个晚上天气很好,因为是停留的最后一天,因此所有的人都离开了,就连厨房的老阿里安都走了,尽情地去享受启航之前最后的狂欢,真是天杀的,我也不知道他下船去干什么,他都那么老了……总之,船上只剩下我一个人,如果我那时候清醒的话肯定不会留下来守船的,但我前一天真是喝的够多,整整一桶浆果酒!你知道那是多少么!我这辈子再也没喝过浆果酒!现在一闻到那种味道就想吐!没办法,反正我一个人留在船上了。酒醒了之后,我肚子饿了,因为前天吃的东西全都被吐到海里去了。而就在我在厨房里砍着火腿的时候……我听到了那个声音。” “什么?”撒绯紧张的问道:“什么声音?” “噢……我也不知道怎么描述……”罕默眯起了眼睛:“像是很远,又像很近,好似从我脑海里或者身体内的某个部分传送出来的……很奇妙的声音……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语言,撒绯,但我知道……她在哭。” “她?” “是的……是一个女人……或者一个女孩的声音。”罕默狠狠地吸了一口烟:“有那么短暂的一段时间,我都觉得自己快疯了,我不断地在原地转圈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不停的堵住耳朵,但我阻止不了,她一直不停地哭泣着,哀求着……”他的手颤抖了起来,不受控制的握紧了拳头:“于是我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也不知道怎么到了船只的地下室……”他屏息地顿了顿,撒绯也不由自主地停止了呼吸:“然后……天啊,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不是真的……她就在哪里,在一个巨大的,方形的,水晶玻璃或者其他什么透明东西形成的水盆里……” “她……?什么她?”撒绯紧张的问道。 第26章 来自海底的歌声3 “美人鱼。”罕默吸着烟斜眼看着他,沉着的说道:“是一条活生生的美人鱼!她有很长很长的头发,从金黄色到深红色,从浅到深的头发……她的头发比她的身子还要长好多,像是海草一样围绕在她身边!整个水缸里都盛满了她的头发,在四处飘荡着。她有鱼尾!你知道么,她真的有鱼尾!是由很多很多颜色组成的鳞片的鱼尾!深蓝色,绿色,紫色,浅蓝色,浅绿,非常漂亮的颜色……噢,诸神在上……”他再次重重的吸烟,眼睛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那真是我看到的最美丽的生物,诸神在上,我真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的,我只是呆呆的站在那里,像个孩子一样害怕的站在原地,动都不敢动!”他用一手捂住了双眼,抹了一把自己的脸说道:“然后……她看了我一眼!你知道她的眼睛是什么样的么?是深紫色的!不不不……应该说,我第一眼看到的时候觉得是深紫色的,然后可能换了色彩,变成了深蓝,像海一样的,或者变成了墨黑色……见鬼,该死的,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看到了什么颜色!”他深深的呼吸着,胸口不断地上下起伏:“然后……我便知道了。” “……知道了什么?知道了什么?”撒绯连呼吸都不敢呼吸,轻声问道。 罕默把手从眼睛上拿了下来,双瞳迷茫:“她的整个故事。我不知道她对我施了什么样的魔法,撒绯,我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有这样的魔力,但那些画面不断地流进了我的脑海里……她就是我们在北陆边缘的冰山雪地停留了那么久的原因,船长在冰山深处的岩洞里找到了她并且活擒;从一开始,我们在亚达噶城领到的命令就是去抓这条美人鱼。经过了东洲、西域、我们四处漂泊都是为了寻找她的踪迹。”他的嘴唇啰嗦着说道:“然后,她又开始在我脑海里哀哀的哭泣,她求我把她放回去,她的姐妹们就在船外的海水中等待着她。她求了我一遍,又一遍,用着我不认识的语言说着哭着……噢……诸神在上……” “然后你把她放了,是不是?”撒绯听到自己的声音飘渺而小声的响起。 “是的。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做到的。”罕默像是被催眠一样的说道:“我……我可能……我是说可能……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做的……我应该是先是打开了地下室和所有通往到甲板上的门,然后抱起了她……她的鱼尾紧紧地缠在我的身上,她一直在唱歌……从我抱起她开始,一直走到外面的路上,她的头歪在我的肩膀上……一直在唱歌……”他双目迷蒙地说道:“在我到甲板上的时候,那歌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起先我还以为是她的歌声,但后来我才发现,我们的船只……竟然全都被人鱼包围了!”他恐惧地说道:“无数的人头漂浮在海上,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画面么?月光下,我唯一能看到的就是成千上万的眼睛直直看着我,绿色的,红色的,紫色的,什么颜色都有!他们覆盖了整片海洋!在夜晚上闪烁着奇怪的光芒,漂浮在海上看着我!”他全身抖得不能自已:“然后一切都发生的很快,我站在了甲板的边缘上,她的身子从我手中一滑,扑通一声就跳入了海里。然后……然后……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似得……那一群群的人鱼,全都同时转身,沉入了大海,连一点涟漪都没有……!大海又恢复了平静,就只有月光照映着镜子一样的海面……” “后来我急忙收拾了一切痕迹,甲板上的水滴,她落下来的发丝,我关好了所有的门,灌下了好几瓶的烈酒,装成依然醉酒的样子睡倒在厨房里。” “但是你后来还是被发现了,是不是?”撒绯看着他空着的裤脚,哪里少了一只腿,小心翼翼地问道。 “噢,没有……他们只是怀疑我做了什么事情,但是我死都不承认……”罕默扬起了一抹冷冷的笑容:“事情发生后的好几天,船长才发现那条美人鱼不见了。那时候我们已经起航,在前往回亚达噶城的路上了,他把我拖了出来,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的惩罚我,但我一直没承认,就连腿被砍下的时候都没承认。”他缓缓地说道,烟雾遮盖着他的脸庞:“孩子,你得知道……有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决定,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你都无法说那是对还是错的,但是,只要你做了,你就要承担自己的行为所带来的惩罚和责任,他们想要把那条人鱼怎么样我无法知道,但一旦我选择保护她并且放她走,我便要庇护她到最后,你懂么?”他看着孩子年轻童稚的脸郑重的说道,见他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才继续:“后来他们实在无法从我嘴里知道什么,便把我抛向了海里。我应该是葬身在深海之中的,但我却在西西兰群岛的海边醒了过来,我知道,是她救了我。” “谁?那条人鱼?” “是的。我并不知道究竟是否是这样,但我有预感,一定是她救了我,否则,那时候船只已启航并且在半途的海洋中心了,你觉得我有机会凭着刚刚断的一条腿游到海边么?” “再后来,我便靠着一条腿一直流浪,从西西兰群岛一直到利昂山谷的沿海城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或者是一丝那些人鱼们的线索,或者是其他的答案,直到有一天,在离黑鱼村不远的地方……我找到了你。”罕默深深的叹了口气。 “那是一个很黑暗的夜晚,海上一丝月光都没有,天空上布满了沉重的云,风暴雨随时都会来临。然后,我再次听到了那歌声。不是当初那条人鱼独自高歌吟唱的,而是当初我放她走的时候,那一群成千上万的美人鱼在集体高歌的声音……”他一手搭在了撒绯的肩膀上:“我随着那歌声的来源吃力的走着,一直到离海边不远的路边,然后……我看到了你。”他的眼神逐渐柔和,淡淡的微笑浮现在脸上:“你和其他弃婴不一样,没有任何纱布裹着你的身体,而是在沙滩上静静地躺着,面朝海洋带着微笑沉睡着。我把你抱起来,然后发现,在你的背上,长着一块隐隐发光的鳞片。”他举起手来比划着:“你自己无法看到,我们这里也不会有镜子那样昂贵的东西,但它有我的手掌心那么大,与其说是一块,不如说是由无数鳞片形成的形状,和我当初见到的那条人鱼一样,由无数色彩形成的。就在……这里。”他用手按着撒绯的背部说道:“它随着你成长而慢慢变大,但到后来,就再也没扩大了。我本来要在它变得无法遮盖的时候便带你离开黑鱼村的,但是它却停滞在这个大小的时候,然后……噢,就没有然后了。我们便在这里居住下来,于是我时时刻刻地告诉你,永远,不要,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背。” 罕默说完了之后便再也没有开口,他静静的放下了手中的烟斗看着外面的海洋。 夜色已经完全降临了,墨水一样漆黑的海浪汹涌澎湃,它们翻滚着咆哮着冲向海滩,海平线上有稀少的点点星光,巨大的乌云漂浮在天空上,缓缓地遮住了少有的光芒。从窗户投在撒绯脸上的月光也被遮盖住,他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之中,看不出喜怒哀乐。 第27章 来自海底的歌声4 那一夜他们谁都没有睡好,即使熟悉的海浪声犹如催眠曲的不断在耳边荡漾作响,撒绯也一直没闭眼。他脑海里有无数画面不断地晃来晃去,有一群奇特美丽的生物聚集在海面上朝着满月唱着歌,也有年轻的罕默托着一条美人鱼在甲板上吃力的走着,还有凯凯在阳光下海水边的笑容,和那块他从来都没看过的印记,它在黑暗之中闪烁着缤纷斑斓的光芒,在背上的皮肤上一直扩大。 在那个夜晚之后撒绯变得非常沉默,他终于肯跨出自己的屋子了,但却很少笑或说话了。村里的人都认为他是为了凯凯的事情而伤心,因此也充分的理解并且表示怜悯,每当大家看到他坐在岩石上望着大海发呆的时候都会带着悲悯的表情摇头并且叹息。真是可怜的孩子啊,他们说。 撒绯和罕默的关系也变得非常奇怪。虽然是早就料到会是如此的,但罕默还是有点遗憾和难过,他再也不需要举着拐杖对撒绯大声吼着骂着并且满屋追赶了,但同时那孩子也再也不会偷喝他藏在厨房里的果酒而醉的笑嘻嘻的呼呼大睡了。他们之间似乎竖立起了一堵透明的墙,撒绯有时候会看着罕默发呆,很多时候他都想开口问一些一直没有搞清楚的事情,但又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于是两个人只好你看我我看你的尴尬着呆着,度过一个又一个夜晚。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那个狂风暴雨的夜晚。 撒绯以为自己又在做梦。 和幼时的梦境一样,一片无边无际又宁和安详的海,温柔而暖和的把他拥抱着,细碎的海浪声在耳边连续的传来,把他渐渐覆盖。 然后他听到了。 起先,他以为是水和风的声音,但随后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是一片优美但无法听懂的歌声,如诉如泣,像是带着呢喃和窃窃私语的低声吟唱,用辨识不了的语言诉说着某种古老的梦;起先是一个人的歌唱,然而随着声音越来越近,仿佛有很多人附声合唱,声音空灵飘渺,幽暗而遥远,似乎带了发光的魔法。 撒绯一下子就睁开了眼睛,不由自主地坐起身来,茫然的看着四处。但没等他从歌声中回神,房间的门猛然被罕默撞开,养父拐着木杖跌跌撞撞的走了进来,脸色苍白而满头大汗,他一把拉住撒绯的衣襟往上提,把他连拖带拽的拉下床来,口齿不清的大声吼着:“快!快!愣着做什么?傻小子你赶紧地……!” 少年仍是茫然,还未从睡梦中清醒,不能分辨周围是现实还是梦境,怀里忽然被塞了一大包东西,被养父推着站起身来,他傻傻的看着眼前的罕默,见他脸色焦急的大吼大叫,却完全听不到他说什么,只看到对方的嘴巴开开闭闭;罕默急了,从没有见到这孩子这个样子,怎么会在这种时候反而没了平时的机灵和灵活,于是用力把他的身体扳了过去,让他看向窗子的外面。 窗外,一片火烟弥漫。 昔日平静的沿海村庄正在被熊熊大火吞咽,矮小的泥土房屋一栋接着一栋燃烧了起来,火光遮盖了打扮的天空,原本晴空万里的苍穹被浓浓的烟雾遮盖,月亮被焰火染成了血色;沙滩上有无数的人在奔跑尖叫,窗外有大片大片的黑影飞掠而过,撒绯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骑着巨大马匹的人,他们穿戴着黑如潮水暗如岩石的盔甲,手中的武器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烁着暗红的光彩,好似从地狱里的鬼魅的眼睛。他们带着死亡和杀戮而来,骑着马飞驰而过,不住地往房屋上抛去手中的火把,火舌随着他们的身影不断地蔓延,把一切都变成了灰烬。 村民们惊恐的大哭着,奔跑着,女人和孩子们的尖叫和哭喊在回响在无边无际的海上,他们试图在熟悉的沙滩上寻找着活路或是跑向大海,但还没有靠近便被从天而降的箭雨被刺杀在海滩上,血液浸在了咸咸的海水中,凝固在白沙之间,带着张牙舞爪的浓重腥味铺面而来。 撒绯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一切,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颤抖,猛然耳边的声音终于恢复了原状,他听到了那些撕心裂肺的哭喊、房屋毁灭的声音、和木材爆裂的噼里啪啦声响;忽然隔壁的房屋的门被推开,他看见凯凯的母亲哭着抱着婴儿和拖着一个幼小的孩子跑了出来,后面有一个高大魁梧的骑士追出门来想要捞住他们三个,但凯凯的父亲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背上还插着一把长剑,身后满地是血,平时总是笑得看不见眼睛的男人瞪大充满红丝的眼睛大吼着扑上了那个骑士不让他前进,但对方转身就单手把他摔倒在地,随后从背上抽出了斧头,对着凯凯的父亲劈面而下!鲜血四溅时,撒绯只来得及看到他倒在地上,便感到自己被猛然往后拉去。 “快走!”罕默不知道什么时候动作变得这么快,单靠着一只脚把养子奋力往房屋的后面拖去,他的声音焦急而愤怒:“往海边去,我知道你可以跑得多快,沿着那条你经常和凯凯一起溜出去的路,走向海边,然后游出去,再也不要回头……!” “我不走!”撒绯边挣扎边喊道,但他的力气不如罕默:“我不走我留下来和你一起……”话未说完,只听到嗤!的一声,两人头上的屋顶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火焰连串成一条直线,猛然穿过了整个天花板,一下子屋内便弥漫了烟火烧焦的味道。 “听着,孩子!”罕默紧紧的揽住了撒绯的后颈,让他的眼睛对着自己的:“你听好,你还记不记得对你说过那条人鱼的故事?记不记得我说了什么?’有时候我们会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我们无法理解的决定,一直到最后的最后你都无法说那是对还是错的’?这些人是来找你的,我并不知道为什么,也不知道为你牺牲了整个黑鱼村的人们的性命是否值得,但是,我只能坚定的相信我的直觉,我希望你活下去。”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粗糙的手掌心传来了温暖的热度,撒绯的严重忽然就充满了泪,罕默擦了擦他的眼角:“孩子,从我在海边捡到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只有这个愿望,就是你继续活下去,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着海洋的味道,去看那些我从来看不到的地方。你明白么?所以,现在,你给我滚出去,听见没有?!”他奋力把少年往门外推去,一脚把他踢出了房屋的后门。 “不……我不走!”撒绯惊恐的大喊着,跌出去后立即站起身来想要扑向罕默:“父亲,我不走……!”但还没等他触碰到门,被烧焦的屋顶便轰然坠落而下,燃烧着大火的木材和柴草横列在他和罕默之间,他被无数火星烧到了肌肤而疼痛的往后退去,想要往前却被不断落下的火堆截断了出路。 轰——! 最后的一截木梁猛然落下,无数的火舌迅速地舞动起来,疯狂的吞灭了罕默最后的身影。 “父亲——!”撒绯不顾纷纷落在他身上的火星大喊着往前冲去,在熊熊燃烧的火光之中,他看到了仍在屋内的养父扬起了一抹懒洋洋的笑容,然后犹如平常捕完鱼而要休息的时候舒适地坐在了靠窗的摇椅上,缓慢地点燃了一根烟草。在灰色的烟圈袅袅上升的时候,罕默的眼光穿过了眼前被屠杀的渔村,穿过了布满横尸的沙滩和染满鲜血的海洋,落在了无边无际的星空上,在哪里,海洋和苍穹都没有尽头,只有夜风吹过安详宁静的波浪。 “父亲!”撒绯大喊,但蓦然耳边刷!地一声,一柄长矛钉!地一声在离他鼻子两指的距离中没入了旁边的木柱,他转头看去,有人骑着高大的马匹正向他奔来,白光一闪,那骑士手上的长剑被月光照得亮如白昼,再也顾不得什么,撒绯最后望了望自己已经支离破碎的家,咬着牙掉头就跑。 他迅速的穿过一排排燃烧着的房屋,敏捷的东躲西闪地穿过房子之间狭小的空间,之前凯凯和他总是喜欢在大家捕鱼的时候偷懒而利用这些小道路通向属于他们自己的秘密小岛,这些窄狭的间隙总是堆满了渔夫们不用的木桶、渔网或其他工具,骑着马的人不可能在这种小路上追上来。 他拼着命跑着,努力的不回头去看经常帮他和罕默补衣服的老奶奶睁着眼睛躺在沙滩上死不瞑目,不去看每当碰到罕默都会缠着他讲故事的几个小女孩被剑刺穿肚子横死在房门前,不去看每天都给他带妈妈做的烤面包的双胞胎兄弟被吊死在房门前的尸体,不去看,那些熟人一个个被屠杀的样子,和自己熟悉的世界被毁灭破碎。 风很大,哭喊声很高,照亮村子的月亮和星星都不知道躲去了哪里,就如那些平时被老人们念着的诸神也没有出现,祂们不是应该保护黑渔村的么?如果祂们真的存在,如果祂们每年都受着由村民们奉上的贡品,那么为什么没有出现?为什么会让这一切发生? 一只箭呼啸而来,在撒绯的脚跟边落下,他惊慌的往后看,惊心的发现骑士已经追了上来,小路已经要到尽头了,前面穿过海滩便是充满岩石的海水,哪里有一道活的深水激流,靠着自己的泳技可以很容易游到小岛上,但海滩却没有任何可以隐藏或掩盖的地方,在哪里太容易被射死。 他奋力往前跑去。 不能死,不能死,他不要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但是……又为什么要活下去?罕默死了,凯凯死了,可能全村的人都不在了,父亲说这个世界比海洋还要大,而在这么大的天地下,却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再也没有在沙滩上看辉煌的日出的机会,再也听不到海鸥低低飞过水面时发出来的叫声,再也看不到大家在篝火旁边喝酒烤鱼讲故事,甚至再也不能被罕默拐着木杖举着手追打。 几只箭从撒绯的耳边擦过,其中有一只擦破了他的手臂,血一下子就流了出来,他根本就管不了灼热的疼痛,海水和岩石已经在前方了。 在他身后的骑士已经停了下来,从背后抽出了箭矢,三只羽箭搭在了拉满的弓上,瞄准了少年的背中心;射手专注地眯眼瞄准,平静而冷酷的看着那个跌跌撞撞的身影,忽然,他眼瞳紧缩,只听腾地一声,三支箭如流星一样的往前飞去! 正在奔跑的撒绯忽然感到了一阵剧痛,从背后中心迅速的布满全身,他觉得全身的肌肉都在一霎失去了力量,双脚一软便倒在了地上。他的手还在往前伸着,指尖已经触碰到冰凉的,熟悉的海水。 原来他已经这么近了么? 骑士噙着冰冷而得意的笑容,拉满了弓指向趴在地上努力向前爬的少年,他牙齿间发出了咯咯的笑声,满意的看着自己的猎物做着最后的挣扎。 但忽然,他却停顿了,皱起了眉头想要看清楚,但还没等他眨眼,一阵巨大的声音从前方爆发而出! 那是从四方八面发出的咆哮,一阵巨大的海浪从前面呼啸卷起,怒吼着翻滚着汹涌的冲天掀升,一下子便遮盖了半天的星空!胯下的马被惊吓地无法控制的扬起了前蹄把骑士摔下了背,还没等主人站起便想要掉头跑走,但已经太晚了,怒冲冲的滔天海浪猛然奔涌而下,带着天崩地裂的吼声,喷溅着银白色的泡沫,卷起城墙一样高的巨浪狂涌而来,像是千军万马席地而卷,汹涌澎湃的海水一下子就吞咽了整块沙滩。 撒绯感到自己的身体被放进了一个不断翻滚的空间,他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块抹布,被人不断的搅来搅去,背上传来的疼痛和全身被烧到的灼热全都搅在一起发出了致命的痛楚,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水面上的一阵阵的火光,轰隆隆的声音好像是从渔村传来的,遥远又充满了绝望。 或许自己就要死了吧。 他感觉身体变得很轻很轻,像是在睡梦中的画面,被轻柔荡漾的海水逐渐温柔的包围着。 在闭眼之前,他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一只有着珍珠色的银白肌肤的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睡梦里,响起的是一首优美熟悉的歌,唱着他不懂但是理解的语言。 第28章 意想不到的支援1 他在树林里徘徊很久了。 亚达噶城外的西边从空中看去的话,之间一片无边无际的绿海,无数高耸入天而遮盖所有天光的巨高大树覆盖着大地。这片树林太大了,无论从那个方向来,只要想前往皇城,要么就是绕远路沿着海湾而经过许多零散村庄走,要么就是穿过这里,而每日总有急于抵达目的的人马经过,宁愿穿过晚上不见五指的树林也不愿花个三天五日绕着海边而浪费时间,于是有无数从四方八面来的道路密密麻麻的延伸在内,弯曲蜿蜒如地面的皱纹一般,把这片地方弄得像是迷宫。 树林里面并不安静,有鸟叫虫鸣,树叶摇曳而沙沙作响,枯干的树枝掉落而发出的咔擦声,还有不知在哪里潺潺小溪正轻轻流过,发出哗啦啦的水声,偶尔还在恍惚之间听见有人低吟,仿佛在周围说话,转身却不见人影。他们说这里面住着许多不知名的生灵,夜晚可以见到朦胧的人型之光在林间漫步吟唱,或许是迷失而找不到回家的路的幽魂,或许是守护树林的生灵神物,静静地在暗处睁着幽暗的眼睛,凝视着走在附近的人。总之许多传说流言,以及因为晚上月亮星光都被高树遮隐,城里的人便给了这里一个简单又阴暗的名字,叫为黑色树林。 丹安握紧了手中的缰绳,胯下的马有点不耐烦的骚动,原本习惯在平原或战场上潇洒飞驰而行的战马显然不喜欢悄然走在树林之间,于是时不时的用蹄子刨着泥土,重重地喘息而摇动着脖子;骑士伸手安抚着动物,聚集精神四处看着。 他已经跟在那个少女的身后六天了,当天晚上他就从亚达噶皇城里追出来,一路上狂风暴雨,使他一时失去了她的踪影,况且似乎有人在暗地协助她而观察着自己,每次当他快要接近伊利蒂亚的时候,总会有人布下假的踪迹让他去追而迷失方向。最后一次找到她是在海边的无名村庄里,偏僻的破烂屋子显然有人住过一宿,在屋内留下了有血迹的绷带,他记得她的手掌心是受过伤的。他跟着道路上的马蹄印子遥遥跟着,而这次则是选择了先采取行动,丹安果断选择了进入旁边的树林,快马鞭策地领先而驶,树林中有一条小径与旁边的宽大的道路平行,他就在离前方的村庄不远的地方等候她。 树林阴森凉快,里面是四季常绿的高树,只有少许的阳光落下来,斜斜的照耀着路边的蘑菇和野花茂密严森的树叶和植物完全遮盖了他的身影,但可以从树干之间窥到外面路上的情形。他保持着警惕观察着周围的一切,林中的细碎声音并不能隐没熟悉的马蹄声,胯下的骏马似乎也意识到主人全身紧绷而贯注地等待,于是也慢慢地平静下来和他一起完全安静地沉在树林之中。 果然,在不远处渐渐传来了奋力奔腾的马蹄声。 丹安一凛,握紧缰绳用力一抖,马儿也立即进入了战斗状态,箭一样的冲了出去。 他们快速穿过了树林之间,斜下低矮的树枝打在身上噼里啪啦的响,一人一马从树林深处猛然而出,丹安当即拔剑,全身杀气腾腾,在道路的中间拉缰而站。他定睛一看,有一马在不远处正全速奔来,但马背上竟然毫无一人! 惊愕之际,却蓦然听到了拉弓射箭的声音,凌厉的破风之声当面扑来,白羽箭矢眨眼之间就刺入了丹安的右腿之中。因他未穿盔甲,便马上被利箭所伤,顿时肉绽血流。好在他健体魁梧,只是闷哼一声,立刻打起精神迎战,只见对方早已斜身弯下,双腿虽仍然夹住马背,半身却与坐骑身体平行,仿佛马上无人。那少女正一手举着瞄向自己的十字弓箭,一手仍然紧紧攀在马背上,一双湛蓝双瞳冰冷尖利直直看向自己,未等他看清楚,她已按下扳机,腾地一声!一支箭矢扑面而来! 丹安大怒,他原本只想活捉这位小公主回去皇城,现在却被对方的狠毒激起了杀意,他大吼一声,举手挥剑把那箭矢在半空中劈成两半,胯下骏马举蹄长啸,带着熊熊怒气向对方狂奔而去。 伊利蒂亚眼瞳一缩,手心里全都是冷汗,眼前的这位可不是任何无名骑士,亚鹿山谷的勇士们虽然以骑士之辈扬名,但其实各方面都是出类拔萃的天生战士,无论是远程还是近身搏斗,都是百战不败的人才,可以一挡百,而眼前的这位,更是率领之首的人,全北陆上下可能无人能挡,自己那些技术,要暗杀都算是艰难,更不要说正面作战了,完全不能全身回退。 她见他手持长剑,怒气汹汹向自己冲来,一咬牙,在两人接近及丹安挥剑劈下之际果断地松开了手中缰绳往,回手拔出腰际的匕首,往地下一滚,在他的坐骑之下滑去时用尽全力往马腿砍去!马儿吃痛而高嘶,两只后腿被砍出血来,丹安手上的力量还未收回,连人带马的一起往旁边翻去,他挣扎地站起身来,只听耳边腾腾几声,伊利蒂亚手中的十字弓再次发箭而出,一只没入丹安坐骑的眼中,另外两只则是穿贯了他的肩膀,一只没入他的胸前。 箭矢冰冷,尖锐的刺痛并不陌生,只是右腿上传来的灼热滚烫感让他一时晕眩,几乎站不起身。他撑着满脸灰尘和血迹的头想要坐起身来,却在沙尘和黄土之中,见到伊利蒂亚再次翻回马背,快速离开。那少女在马背上回首一瞥,眼神冰冷地看向他,竟然还伸出手来,拇指朝下的摆了一个极为侮辱的手势。他双目怒瞪,额头上的青筋全都暴怒而出,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扬尘而去。 卑鄙!想他堂堂雅鹿山谷的首领,竟然败在一个成长在温室般的城堡内的娇贵公主手上,他不甘心的翻身而起,双手撑在地上想要站起来,但被箭矢刺入的右腿却完全使不出力来,头脑更是沉重如铅,后脑勺像是被地上吸引一样,一直想要把他拉倒在地。燃烧般的痛楚也渐渐从肩膀和胸口上传来,他知道自己是中毒了,剧毒很快就要扩散到全身四骸,难道自己竟然要这样窝囊的死在这个地方?丹安紧紧抓住土地上的杂草,但发现连这些柔韧的植物都抓不紧了,他艰难地呼吸着,眼睁睁地看着伊利迪亚的背影消失在前方,随后立即被黑暗吞咽。 第29章 意想不到的支援2 剧毒和晕眩带着他进入了无底的梦中,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飘了起来,如羽毛和枯叶那般轻盈,随着风飘扬飞荡而旋转,远离了亚达噶皇城。 穿过云,渡过海,他看到了古德贝格伯爵的领土以及守卫着它的雅鹿山谷,以及耸立其中的阿古斯山,它被缭绕的银白云带所包围,在耀眼的阳光下散发着璀璨的青蓝洁白的光芒,他从空中俯瞰着它依偎而眠而延长至天际的山峦,以及山脚下绿荫美丽的树林和草原。 忽然,他看到了一朵迅速飘动的云,他定睛看去,却发现那其实是由他们雅鹿山谷的勇士们世世代代誓死守护的神骏马群,正集体以闪电般的速度往东边狂奔而去。它们每匹都是洁白如雪,姿态优雅高大的骏马,如银霜的漂亮皮毛在阳光下闪烁着华丽的光泽,刚健雄壮的四蹄扬起了阵阵泥土和杂草,姿态威武昂然,速度如驰骋狂风的神祗。 丹安想要大喊并且追上它们,他从未见过山谷中所有的神骏聚集在一起的奇景,成千上万的马匹如一张巨大无比的白雪地毯,以极快的速度覆盖了整片绿色的山谷,并且往前移动着。 停!停下来!你们要去哪里!丹安听到自己的声音消失在如雷贯耳的马蹄声里,他惊恐地想要追上它们,他知道一旦这些神骏离开由他们守护的雅鹿山谷,便立即会被各国的权势捕捉而利用,因此想要立即追上它们避免其突破山谷的边缘。 停下来!停下来!他大喊着,但是声音却消失在如洪流咆哮一般的蹄声里,他用尽全身的力量向前驶去,却忽然失去了平衡,从半空中流星般的跌了下去。 “……呜!”丹安痛苦地挣扎着睁开了眼睛,只见半张脸出现在自己头顶上,欣喜地看着他。 “你醒了?”一个刚刚成为少年的孩子,有着浅褐色的蓬松凌乱的头发和海水般的水蓝色眼睛对上了他的;他一手扶着丹安起来,另一只手正拿着一张盛满了水的树叶,慢慢地抵向他嘴边。“您先喝点水。”他帮着他坐起身来靠在后面的枯树干上,丹安看向四处,发现他们离自己倒下的道路旁并不远,只是被茂密的树枝和草丛给遮掩起来了。夜幕已经降临,树林里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夜间动物的低吟呼吸和来回穿梭的脚步;少年在不远处生起了火,丹安的东西都整整齐齐的放在周围,就连剑都被收鞘而平平稳稳地放在一旁。 火焰的光芒不断的跳动,把他们的影子投在了树林中一直拉长,像是张牙舞爪的怪物在丛林里徘徊,但即使周围的环境只是危险的黑暗,在火上烤着的野蘑菇的香味和篝火的温暖还是让丹安安心了下来。 诸神在上,丹安差点就笑了出来,自己还真他妈的走运。 他试图动了动,却感觉肩膀和胸口都灼热刺痛,不觉皱了皱眉,少年见状急忙上前摆着手:“哦,不不不,您还不能动,我也不知道这些草药是否有用。”他抓了抓凌乱的头发,不好意思地说:“我是照之前看过别人包扎的方式做的,您是我第一个真正包扎过的病人。” 丹安并不说话,只是用还能动的手摸了摸胸口,见有一层湿湿的草药涂在伤口上,还有另外一种叶草覆盖,最后才是用布包扎起来,他用指尖沾了点入口,味道略苦凉爽,不觉点了点头,用嘶哑的声音道:“沉血草。你做的很好。”他看到眼前少年的衣摆有被撕裂的痕迹,不觉心中一暖:“感谢你,孩子。”他咳了咳清清嗓子:“我是雅鹿山谷的丹安·艾达因,你救了我的命。我的名字将是你的债务,只要你有需要,这个名字将为你做任何事情。”他微微点头致意,把右手放在心脏上起誓。 “我……我叫做撒绯。”少年似乎并不是很习惯这样的敬意,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看着地下:“对不起,大人,我没能救活您的马……它被砍掉了双脚,似乎失血过多而死了。”他再次抓了抓头发:“我拉不动它,就用叶子和石头把它覆盖了起来。” “这样就很好……呜……”丹安坐直了身体,拉到伤口不觉呻吟了一下:“你住在这里附近?” “我……”撒绯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垂下了眼眸:“我住在海边的村子里……至少,曾经是这样。” “哦?”丹安挑眉。什么叫做曾经是这样?他看向少年等他继续说下去,但对方似乎并不希望继续这个话题而沉默了下来。 两人相对无话,撒绯用树枝去拨了拨旁边的火,被燃烧起来的枯叶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这一刻,树林的夜间声音仿佛都活了起来,不远处有溪泉潺潺流过,猫头鹰发出了咕噜噜的叫声,动物窸窸窣窣的脚步都随着风忽隐忽现。丹安静静地打量眼前的人,他发现这是一个很漂亮的孩子,有住在海边的人民们普遍的古铜色肌肤,健壮而修长的手和脚,即使衣着破烂也掩不住精神十足而生气蓬勃的姿态;他看了看撒绯的手掌,发现他有着适合持剑的骨骼,如果生在皇城中的贵族里,在这个年龄很可能是驰骋沙场上而初露锋芒的新贵少年。他仔细观察着他还未成熟的轮廓,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却一时记不起是在哪里看到过相似的面庞。 “您是……骑士吗?”忽然撒绯打破了寂静抬起头来问到,他定定地看向丹安,眼眸里有防备也有期待。 “是的。”丹安点点头,他感到了对方的紧张,其中还带着胆怯和希望的复杂情绪。 “您……很厉害吗?”撒绯看着他高大魁梧的身材,握紧了交叉在膝上的双手问到。 丹安不觉失笑:“你认识几个骑士会说自己非常差劲?”看到对方涨红的脸,他还是收起了嘲笑的声调,正色回答道:“这样说吧,在亚达噶皇城应该没有可以打败我的家伙……”他沉思片刻后又加到:“哦不,应该说,除了一个人可以和我打成平手……”脑海里闪过那个穿着荆刺玫瑰盔甲的人的身影,他从来都没有和彼得骑士交过手,但应该和他不分上下,如果有机会的话,过过手应该会很有趣。 “那……您可以一个人,打赢很多人吗?”撒绯又马上问道。 “你问这些做什么?”丹安挑眉:“是想要报仇吗?” “不是。”撒绯摇摇头:“我是希望您……”他双颊上不由自主地红了起来:“希望大人可以……保护我。” “行。”丹安答应地很利落,撒绯不觉抬头,见对方无所谓地耸耸肩:“我说过只要你需要的话,我都会帮你做任何事情,更何况骑士的使命本来就是保护弱小。不过……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救我的吗?” 第30章 意想不到的支援3 这下撒绯的脸直接涨紫了,他语无伦次地紧张起来,过了半晌才垂头带着一丝羞愧低声说道:“是的。”他在醒来之后,发现自己被海浪推到了离黑鱼村极远的沙滩边,的确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为了寻找止渴的水源和远离沿海地带,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来到了的树林深处躲了起来,黑色树林中茂密的树木和肆意生长的野草给予了他很好的庇护,他靠着干净的泉源和甘甜的果子迷迷糊糊地生存了几天,在正考虑下一步的时候,却见到了丹安和另一人的打斗。他躲在树木深处看着,等确定丹安的确失去意识之后才慢慢地走出来救了他。 “您是我见到的第一个骑士。”撒绯想了想,似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半晌才冒出这一句话:“我父亲说,作为一个男人,最重要的就是遵守自己所说过的话。而骑士们比平常人还要重视誓言,所以我觉得如果救了你,你就可以保护我。” 这话有点颠倒凌乱,但丹安还是听懂了,他点点头:“你父亲说的很对,不守承诺的男人是无耻的。不过你无须向我解释你的动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你救了我,这对我来说便足够了。好了,不用那么客气对我说您啊您的,你来说说你的故事,”他觉得自己说到了重点:“你父亲也是住在海边吗?” “他死了。”撒绯的眼光黯淡了下来,双肩也不由自主地耷拉垂下,他这几天都被噩梦纠缠,梦境里全都是村里人的嘶喊和惨叫,还有覆盖曾经宁静平安的海水的那片大火不断的烧红着天空,把所有他认识的人都拉进炼狱的情况;而早上起来的时候他都会茫然地看向四处从未见过的树林,不知自己为什么不在熟悉的土角厝房屋内的干草小床上醒来。 “几天前,一群士兵在晚上袭击了我们的村子,村里的人都被杀光了。只有我逃了出来。”他脸色有点发白,轻声带过了那惊心动魄的杀戮。 “士兵?”丹安的眼神顿时尖锐了起来:“什么样的士兵?穿着什么盔甲?” “我没有看清楚,晚上很暗,他们的动作很快。”撒绯摇摇头:“我父亲为了救我把我推了出来,沿着海水游出来的。”他掩饰了那晚莫名其妙的奇遇,还有那传自海底的歌声。“我游了很久,最后就在那边的沙滩醒来了,走了很久就躲进了这里。” “你不怕我就是那伙人的其中一个吗?”丹安挑眉,深觉自己似乎担上了不小的责任。这个孩子太单纯太天真,这么几句就自己坦白说出了身世和遭遇,如果单独前往皇城,恐怕还没过城门就被负责问话的巡逻士兵给抓了回去。 “不!你是好人!”撒绯猛然抬头说道,说得丹安一愣。 “你怎么知道?”他有点讽刺的反问道。 “因为你对那个女孩子放了一马。你那么高大,她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但你却让她逃跑了。”少年坚定的回答道。 丹安张了张嘴,忽然发现自己无言以对。他想告诉他其实自己是受了那个狡猾又狠毒的小公主的计算,但这个天真的少年似乎非常固执,他也懒得解释自己人生中的一大失误,不禁苦笑地点头:“既然你那么觉得,那我也没话可说了。”他叹了口气,往后仰去靠在了树干上,看着从树枝之间的夜空:“不过你放心,我会遵守我的话的。只要有我在的地方,不会有人伤害你的,更不用说追杀了。不过……”他又瞥向再次开始拨火的少年:“你怎么不叫我替你报仇?还是说你根本就没有想过?” 撒绯没有回答,金红色火焰反映在他的眼瞳里不断的跳动,过了片刻他才一字字缓慢说道:“我父亲说,亲自动手才叫报仇。我现在……好像还没有那个能力,所以需要你……的帮助,直到……” “直到你可以自己复仇?”丹安忍不住打断他:“这好像会需要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毫不掩饰自己审视对方的眼光。 “噢……”撒绯窘迫的抓了抓头:“我……” “算了,也没有差别。”丹安挥了挥手,有点疲惫地靠在了树干上叹了口气:“复仇的道路并不是只有一条,我相信你可以办到,问题是你自己是否有这个信心?首先……”他眯着眼睛长长地舒了口气:“你得先知道这件事情是谁做的,你父亲说的没错,亲手动手才叫报仇,但现在,只有笨蛋和傻瓜才会自己动手去做一些犯或危及自身的事情;复仇之后自己再为此赔上性命,这根本就不算成功。胜利者的生存方式很简单,就是在各方面都以赢家的姿态完胜,那才是你的目标啊,小子。” “我……”撒绯听得有点发呆:“那我……该怎么做?” “你得先改掉那个娘们儿似的动不动就脸红的习惯。”丹安说了那么长的一篇话,不觉有点困,毕竟伤势才好,在搞清楚了自己的状况后他忽然觉得很安心,倦意猛然袭来,他边说边放低了声音,找了个更加舒适的姿势靠了靠:“还有开始放明白点,这世上除了好人坏人还有一些说不清不楚似恶非恶的来龙去脉,出了这个树林,你的世界不再恢复之前黑白分明的单纯了,你有准备面对这些的勇气了吗?”他打了个哈欠,声音逐渐低下:“早点睡吧撒绯小子,等我伤势好了,我们就可以踏上你的复仇之路了,这可是一条不归路,你想清楚。” 撒绯并没有回答他,而丹安也没有要等他的回复的意思,不到一会儿,轻微的鼾声缓缓响起。少年看着靠在树干而眠的巨人,沉默地思考着他刚刚说的话。片刻之后,他才从怀中拿出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 那是一块与他手掌大不了多少的玻璃块,厚度很薄,放在手心里却非常沉重,他看向它的时候看不到自己的倒映,而是一些模糊的画面,仿佛是在看水面的反映,他看到一匹快速奔腾的马匹,如闪电一样的速度穿梭在黑夜之中,看不清它的骑士,看起来似乎是一位女子,有着单薄清瘦的姿态,在月光上往前冲着。他眨眨眼,画面就消失了,再次反映出的则是一间辉煌金碧的大厅,里面似乎没有人,只有微弱的烛光在跳动着;画面再次改变,这次却归回了黑暗,但撒绯定睛看去,却发现那是一片夜晚中的海面,在没有月亮的天空下借着繁星的微弱光芒闪烁着波动的海浪。 这块玻璃片是他在沙滩上醒来的时候发现的,自己正紧紧握住它。 撒绯很清楚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的是什么,他知道那不是幻觉,他的确看到了一只洁白温柔的手,并且听到了那优美飘渺的歌声。如果……他握紧了手中的碎片,如果父亲说的是真的,自己的身世真的和人鱼族有关的话,那他可以确定,黑鱼村的人民们之所以会遭到那样的命运,和他一定脱不开关系,但是那些人到底为什么会要追杀自己呢? 他看向已经熟睡的丹安,也学着他的样子靠在了身后的树干上,抬头望向了树叶间的星空。这不是他熟悉的苍穹夜空,他每晚入睡前所看到的,是倒映着成千上万的繁星的无边海水,和一轮耀眼银白的月亮,但他知道,这辈子,他再也回不去了。撒绯默默地看着跳动地越来越小的火焰,不不知道什么时候也进入了梦乡。 在睡梦中,并无他人。 第31章 不知人心的温柔1 烛光的跳动把房间里面的影子都拉长在墙上,窗门紧闭,熏香的气息浓浓地弥漫着,青灰色的烟雾缠绵蜿蜒地飘在每个角落,那是由甜橘、鸢尾、檀木和百合混交在一起的甜腻气味,有糜/烂催、情的功能,带着餐桌上的黄油和奶牛糕点还有浆果和葡萄酒的甜美香气。 呼吸急促、喘息低吟、床单摩擦的暧昧声音充足着室内的一片旖旎春色的局面,劳伦斯坐在凳子上自斟自饮,绛红色的酒汁滴落在他刚强健硬的胸肌上,带着半酣半醉的沉醉。他冷眼看着在床榻和地摊上嬉闹的几个女子,眼底闪着冰冷的光芒。 那些女人,个个都是美丽迷人的尤物,月桂女神宫里见风使舵的下人们真是越来越讨他的欢心了,找来的都是城中的绝色风流,其中有混迹在最底层的妓//女,也不乏白日里高贵矜持夜晚放荡风马蚤的千金和少妇。她们疯狂沉醉地狂欢着,纠缠扭动的月同体像是在跳着妖娆舞蹈的蛇,他看着她们雪白肌肤上的汗珠、金银涂粉的眼影,还有如痴如醉神情,不觉感到一阵烦躁。 胸口和下腹有一股熊火燃烧的感觉,他额头直冒汗珠,脖子和手臂上的青筋都紧绷而起,但却无处可发泄,劳伦斯从来都没有这种感觉,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发烧一样的滚烫,一股闷气从胸口冒来,他猛然站起,一手扒住跪在身前的女人,狠狠扯住她的长发往门口拉去。 “滚——!”无视那女人因疼痛的凄惨尖叫,他打开门把她拖了出去:“全都滚蛋!”他的吼声惊动了那群正在嬉笑欢闹的女子们,她们都惊呆在原地不知所措,劳伦斯大步上前,扯住离他最近的女子一巴掌挥去,那人的额头在墙上磕出了血迹而痛楚地尖叫:“我叫你们都滚出去!”这怒吼打破了满室的情)欲)迷)乱,女人们全都立即花容失色的抱起了散落在满地的衣服而惊慌的跑了出去。 劳伦斯用力把门关上,看向了挂在墙上的镜子,里面反折出一个穿着睡袍的男子,健壮刚强的胸肌和修长的身影和平时并无两样,只是脸颊上的红晕有不寻常的色彩,他青筋暴起,举起杯子往镜子奋力砸去!金色的杯子在空中划出了弯度,透明绯色的液体飞溅在四处,柔软洁白的羊毛地毯上和四壁都撒上了看似如血的斑斑痕迹。 他愤怒的把能找到的所有东西都毁灭;堆满卷轴的书桌被推翻、酒柜上的水晶酒杯和瓶瓶罐罐都粉碎在地上、墙壁上的画像和镜子、桌椅被砸向了窗门,他如龙卷风一样摧毁着能找到的一切事物,咆哮着、怒吼着;眼瞳充满了红丝,像是受到了刺激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四处暴动。最后,他跪倒在纸屑棉絮飞扬和狼藉一片的家具之间,在玻璃碎片之中看到了无数反折出来的自己,几十个脸色憔悴表情狰狞的男人正回看着自己,他的汗珠沿着脖子滴落在镜片上,全身都腾腾地发着热气, 但……却没有感觉。 没有人知道,他在那天晚上喝下了的酒里被掺了什么毒,为什么他会被疼痛折磨地晕死过去,又在短时间内毫无伤势的迅速恢复起来了。亚达噶皇城的医师们想要把酒瓶子拿去研毒,但意料外的被伯爵大人阻止了。他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什么样的变化,羞辱、愤怒和绝望从那个晚上起不断的占领着他的身心,却无处发泄,因为这件事情不能被任何人知道,在这世上除了自己,不能有第二人得知:劳伦斯·古德贝格伯爵已经雄风不再。 自从身体恢复后,他夜夜笙歌,宫里的下人们都似乎对贵族们夜里的放荡作风见怪不怪,供上来的玩物一个比一个风流美丽;有金发碧眼的矜持千金、深蜜肤色的异族妓女、野性奔放的红发奴隶、甚至还有年轻稚嫩的少年随从……外人都道伯爵口味和审美要求极高,只有少许的被他留下陪寝,其他的都被无情的赶出门外了。但只有劳伦斯知道,他从来都没有碰过他们。他用着一切能让自己引起兴致的狂野方式玩弄着、折磨着、蹂[[[躏着那些陪【床】玩物,成功地让所有人沉浸于欲//望的疯狂当中,除了,他自己本人。 这让他感到格外的挫败和绝望。 而在愤怒之后,害怕和恐惧接踵而至。 他是古德贝格家族的继承人,代代祖辈皆是英雄人物,和守护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并肩为北陆骑士的模范榜样,如果他无法治愈康复,那要如何将这高贵的血脉绵延下去?而他率领的那些骑士将士们若是知道了他的状况…… 劳伦斯猛然站起身来向外走去。 月桂女神宫殿非常的安静。他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穿过宽敞巨大的微笑之厅,拖曳在后的长长睡袍是唯一回响在四处细碎声音。宴席的长桌和摆设都早已褪去,只剩下大厅本身的装饰,纷华靡丽却冷清森然,他掌着烛台缓缓前行,微弱的烛光随着飘零的冰冷夜风而左右摇摆,他的影子往两边投去而无限拉长,有时候微风吹来使烛光往不同的角度折去,可以映出空荡大厅上巨大的四壁和石柱,那些用金粉彩绘装饰的雕刻和壁画在黑暗之中发出细微的熠熠光芒。他抬头向高大的天花板看去,抬手举起了手中的烛台,画中的月桂女神凝视着他,似乎噙着一抹嘲讽的微笑,他看了看旁边画中的里约克国王,把那抹讽刺的微笑还给了已故去的姑父。 有一份文件一直被他贴身保管,搁在最内层的里衣下静静贴着他的肌肤。在劳伦斯独自洗澡的时候才会搁在一边:伊利迪亚在消失之前的晚上冒雨给他送到秋塔的信封。里面除了里约克姑父宣布自己和小公主的婚约以及让他们返回白色城堡的旨意之外,还有另外两份拟好但是未盖章的文件,上面的字迹非常潦草,并且有来回划过打叉的笔迹,写的人似乎不断地沉思或改变着主意;一份是关于新婚的希赛兰王子的继承王位的细节要事以及封其公爵和领土分配等琐事;而第二份文件上的笔画和字迹更加潦草并且多次修改,是关于他迎娶维多利亚公主并且封为公爵的草稿,但他看得出来姑父并没有要执行上面所描述的事宜,因为他甚至在纸卷的右上角上画下了两道并横的线,以宣布此稿作废。 但是,劳伦斯并没有准备顺着他的意。 根据伊利迪亚冒命给他送来的这些文件来看,他已经判断出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了。里约克国王还是对他不错的,有意封他为公爵并且让他迎娶伊利迪亚公主成为白色城堡的新主人。但是恩利卡姑姑,呵,那个贪得无厌的女人,真是心狠手辣,她才是和自己血脉相连的女人,却为了仇恨和利益对他痛下毒手。那瓶酒是由下人送上来摆在房间内的,他的心腹在当夜就开始调查并且发现它是来自嗜爱收藏美酒的王后的私人珍藏酒柜中的陈年好酒,全国就只有三瓶。他知道恩利卡和维多利亚对伊利迪亚公主的痛恨早已深植入骨,而如果他和兰卡斯特小公主婚后无子的话,那么白色城堡的统治权,会传给谁呢?利昂山谷除了亚达噶皇城之外,最肥沃繁荣的领土就是曾经的狮心城和它的白色城堡,维多利亚若是嫁给了别人,并没有权利承继它。而他这个表妹,是知道实情的。劳伦斯抿了抿嘴唇,勾起了一抹冰冷如霜的笑容。 一直对他爱慕不已、嫉妒痛恨任何和他有染的女人的维多利亚,当知道了他将迎娶最厌恶的伊利迪亚会怎么做呢?协助母后让他们无子无女似乎是一个非常好的选择呢。而骄纵任性如她,对一向拒绝她的自己,应该也是怀着恨意的,恨着他平时忽近忽远的矜持和避嫌,恨着他有时候掩饰不住的眼中的鄙视,而且恨着他一有时间就左搂右抱好不欢乐的换着床伴。他深知她性格里的扭曲和阴狠的,也曾目睹她的狠毒,因此对自己身上的遭遇是经这对母女之手而毫不惊讶。 他紧紧抿着嘴唇走过了微笑大厅,旁侧的走廊非常阴暗。月光隐藏在乌云里不肯露面,星光稀少而阴暗,像是诸神冰冷的眼神向这座宫殿投来,无声地指控和安排着里约可国王一族罪有应得的命运。 大厅旁的楼梯边侧是高窗,现在全都挂上黑色天鹅绒镀银边的沉重窗帘,肃穆沉重的垂在窗子旁边,以举国丧。有几个侍从端着餐具或打扫的工具从各个房间走出,见他都恭谨地躬身退避,国王和王后的惨死给自以为永远都不会得到报应的月桂女神宫的上上下下都带来了一股难以描述的恐惧,那种害怕如黑影一样笼罩着所有人的心,因此对作为目前场面的主骨心的劳伦斯都是带着不少的恭谨和信赖。 这点声望自然不会白白浪费。劳伦斯笑着走向了第二层的左边走廊尾端的门前。 第32章 不知人心的温柔2 守在两侧的侍卫对他敬礼之后,听到声响而守在接待室的侍女已经匆匆出门前来迎接他了。 “伯爵大人。”迎上来的侍女长得柔婉秀美,深棕色的浓密长发犹如流泉般蜿蜒在肩膀和背上,她穿着露肩的黑色长裙,雪白的肩膀和丰满的酥//.胸]紧绷在深色蕾丝花边上,在黑暗的夜里更加明显刺眼。劳伦斯看着忍不住伸手,轻轻用指尖划过她的乳[[沟,再从锁骨一路上升,一直划到她的嘴唇上。这女人是他安置在维多利亚公主旁边的心腹,他们在很多不该过夜的地方度过了很多疯狂的夜晚,想到这里他不觉眼神阴暗,收回了手淡淡问道:“露妲,公主殿下睡着了吗?” “是。”露妲对他忽冷忽热的脾气似是习惯,仍然保持着温顺柔美的甜美笑容回答道:“下午喝完药物就睡下了,一直到现在没醒来。脸上的伤痕似是好了很多,但是医师对我说,疤痕是去不掉的了。”她顿了顿:“伊利迪亚公主的那几手,下得真狠。” “她有说什么吗?”劳伦斯看向内室的门问道,调整了自己脸上的表情:“难道这些天都一直睡着没醒来?” “一直没醒,醒了的话就开始发疯一样的大吼大叫。”露妲顺着他的眼光看去说道:“但大多时间都是沉睡着,医师说过了,除了面容上的伤势没有其他的不妥,这么衰弱恐怕是因为受到的刺激太大。希望希赛兰王子回来之后,她便可以好一点吧。”她抬起头来看着劳伦斯笑道。 希赛兰·兰卡斯特王子,是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长子,维多利亚公主的长兄,也是万人所盼的储君归来的不二人选;他现在身在南方的西西里群岛王国迎接新娶的王妃安亚公主,离亚达噶皇城的距离应该有十多天的路程。 “但愿如此。”劳伦斯也点点头:“飞鸽已经送出,应该已经传到了西西里群岛;就算信封不到,宣布国丧的人马也是在当天下午就出城了的,消息应该已经传到了阿斯拉尔城。” “伯爵大人对公主殿下真是担心。”露妲浅笑,压低声音说道:“彼得大人这几天对摩尔蒙特和卡麦洛特殿下守护的寸步不离呢。” “彼得大人对兰卡斯特家族忠心不渝,让他来保护两位小王子是最安全的选择。”劳伦斯从容答道。 “是的,大人。”露妲柔顺地回答:“有雅鹿山谷的勇士们保护着宫殿,我们晚上也睡得更加安稳呢。” “外面是谁在哪里?”这时从内室里传来了维多利亚的声音,她似乎被惊醒了:“谁在外面?!” 侍女向劳伦斯看了一眼,见后者点了点头便提着裙摆往里面走去,她轻声说道:“殿下,是古德贝格伯爵前来问安。” “噢!是表哥吗?”维多利亚的声音仿佛多了点精神,她似乎坐了起来却又猛然想起了什么:“哦,不不不,不行,你就告诉他我已经睡下了!我不能……”她捂住了嘴再也不说话,忍不住往床的内侧躲了进去。 “维多利亚……”劳伦斯推开了她房间的门走了进来,他的神情充满了悲悯和温柔,维多利亚惊恐地翻向了里面背对着他,却感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稳住了她的肩膀:“殿下,你看着我。”他试图扳了扳她,手指有力却不强硬,在几下之后再也不勉强。 维多利亚背对着他,即使疼痛的脸颊压着枕头也不在乎,她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他看到她这副恐怖的样子。她照过镜子,这几天刀痕已经开始结疤,在她昔日精致无暇的肌肤上长出了许多细小的红丝,随着痕迹布满了脸颊;还有医师为她敷上了结疤的深黄色草药,随着伤痕的变化而开始发出小小的脓包。她的脸又血腥又丑又臭,那句划在脸上的诅咒像是最狠毒的笑话,她永远都不会让他看到脸上的这个词。一向骄傲如她也有脆弱无比的时候,维多利亚抱住自己的双臂卷缩成一团,豆大的眼泪一滴滴落在了枕头上,因哽咽而颤抖及声音嘶哑:“我已经睡下了,大人,有什么事情明天再说吧。” 身后传来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那人的眼光似是在她身上凝视,许久后有细碎的脚步声轻轻的离开。她听到门被扣一声的带上,房间终于归回安静。她裹紧了身上的毯子,感觉全身都疲惫不已,就要翻身入睡,却忽然感到身后的床垫塌了下去,一阵带着浓浓酒香和檀木沉香的味道把她围拢了起来,仿佛整个房间一下子就被这热沉温暖充满,她呆呆的不敢乱动,感到一只有力的手臂伸了过来抚上了自己的背。 “殿下……”劳伦斯的声音轻的像一阵微风,带着酒香的气息。他轻轻拍着她的弓起而僵硬的背,像是在哄婴儿睡觉那般沉默地陪在她的身边。“维多利亚……”他踌躇地唤着她的名字,感觉到她的呼吸细微的停滞了一下。这是他第一次不用敬称而直唤其名。“陛下们的丧礼就要举行了,他们的遗体一直停放在大祭寺里,但是恐怕等不到希赛兰殿下归来。”他感到公主用手捂住了嘴巴,一丝支离破碎的哭吟被压抑了下去,他看见枕头上的泪痕,斑斑点点而形成一大片污迹,他想她在睡梦中应该也是哭泣着的。劳伦斯伸手过去,用极为轻柔的动作帮她拭去了脸颊上的泪,谢天谢地,他触碰到的是完好无善的那面皮肤。“你需要坚强起来,亲爱的维多利亚。”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温暖而安定人心的声调响起:“在希赛兰王子回宫之前,你就是这个王国里最尊贵的人。两位小王子需要你,你父王的臣民们也需要你,而我……”他故意顿了顿:“比任何人都需要你。”他的眼神毫无焦距地看着床帐上的刺绣和薄纱,语气却是越来越温柔。 “劳伦斯……”她的声音完全不符他回忆中那骄纵横蛮的高傲之声,反而沙哑难听,像是枯枝被雷风雨打在了窗户上发出的噪声。“她杀了他们,她怎么可以……”即使哭泣她用被子捂着脸,一阵草药和脓包混在一起的臭味传来,劳伦斯不由自主地挡住了鼻子,他该感谢对方背对着自己而没有看到。“她怎么可以……她怎么可以……” 她当然可以,难道你们真的愚笨的觉得她会真心感激的匍匐在地亲吻你们的脚足?我看过你如何对待伊利迪亚的,大公主殿下,而实话说她在你脸上刻了的这个词还真是恰当。劳伦斯在心中暗暗冷嘲着想到,并不接话,只是更加轻柔地拍打着她的背帮她顺气,看起来就如在耐心等待她发泄出来好哄的情人。 “他们都死了……父王、母后……她竟然杀了他们!”这话如此熟悉,他似乎在哪里听过。劳伦斯的手不由自主地停驻在半空中,噢,是的,爱蕾丝达也曾经说过同样的话。白色城堡、狮心城、兄长和兰卡斯特家族的荣耀,都已经不在了。而现在,你可以安心永眠了,爱蕾斯达公主。他恍惚地想着,机械性地安慰着身边这个厌恶的女子:“嘘……没事的,维多利亚,一切都会好起来。”他回神,扬起了一抹笑容摇了摇她的肩膀:“来,看看我,殿下。我有事情要告诉你。来吧,不要害怕,你看看我。” 缓缓地,维多利亚带着小心和犹豫转过了头。她看见劳伦斯半坐半躺在她的身旁,房间里的光线充足,她因为害怕而一直让四周的烛光全都亮着,他健壮的胸肌露在敞开的睡袍外,这让她微微红了脸,并且鼓起勇气完全转过头来。 第33章 不知人心的温柔3 劳伦斯需要屏息才没把喉咙里即将出口的呕吐感逼下去,他觉得维多利亚脸上伤疤的臭气让今晚下肚的酒精全都在胃里面翻越而起,她的脸并不是很糟糕,因为有厚厚的纱布包扎着而看不到那血肉模糊的伤痕,但那些深黄墨绿的草药却渗出了绷带而鼓起,像一只趴在她脸上的毒壳虫子。 “噢,维多利亚,你不是很好吗?”他扬起了迷人的微笑说着毫不费力的谎言:“为什么不让我看着你?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疤痕,根本就影响不到你的美丽。”就算你长了四条腿也会有人愿意迎娶利昂山谷的大公主的。“你看着我。”他扳过她的脸让他们对视。“你知道吗,你的父王本来是要在那天的晚宴上宣布我们的婚事的。”他笑着对她说道,并且从怀里拿出了那张被里约克国王作废的草稿纸给她看:“学士们在陛下的书桌上找到了这个,虽然他来不及准备正式的文件,但是他们认为这就足够了。” “真的吗?”维多利亚屏息,她不敢置信的张大双眼,未流下的泪珠直直落下,她伸手拿过了那张纸,上面有最疼爱她的父王的亲自笔迹。“噢,原来是真的……”她用指尖捂住了颤抖着的双唇,忍不住哽咽道:“父王……他真的。” “是的,你就是我的未婚妻,尊敬的公主殿下。”劳伦斯把信纸拿了过来收好,一手揽住她的肩膀,并且俯下身来在她嘴唇上轻轻一吻。他屏住呼吸贴上了她干裂的唇角,感到她的泪落在了自己的脸颊上,那水珠温润暖和,却不足以融化他的心里的凛冬寒冷。“原谅我之前的疏远,虽然我早已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在任何正式宣布之前,我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任何不应该的流言蜚语来摧毁殿下的名誉。”他为她拭去了泪水,捧住了她未受伤的脸颊低低说道。 “劳伦斯……!”维多利亚紧紧地拥抱住他,像是抱住世界上仅剩的温暖,她因喜悦和感动而哭泣:“你真的不介意吗?不介意我脸上的伤痕和我骄傲而顽固的性格……”她松开他,双手放在他的胸前抵着他的身体:“你知道……我曾经有过很不好的想法……那是因深深的妒意而引发出来的坏念头,只要想到你有可能属于别人我就……噢……”她再次泪水盈盈的哽噎:“但……原谅我,那已经过去了……诸神在上,我多庆幸……最终依旧是你。”她投入了他的怀中,边呜咽边笑着落泪。 “是的,是的……”劳伦斯喃喃说道,他抱着她温暖的身体,感到她丰满柔软的胸//[部在他胸前磨蹭,她的纤细紧绷的腰紧贴在自己身上,修长白皙的腿在床单间忽隐忽现。因为热爱运动的关系,维多利亚公主的身材和姿态有极度优雅美好,是任何他睡过的女人都比不上的,他可以感到她胴[[体的弹性和柔韧在床上会有多性感而放//-荡的动作。他的眼神深了又深,一抹冷笑在嘴边扬起,他是不介意在这场戏上加把火的,他需要眼前这个该死的女人百分之二百的对他死心塌地。 “维多利亚……”他呢喃着她的名字,手从她的脖子伸了进去,纠缠着她深红如火的发丝,他找到了她的唇,上面还有冷却的泪珠,他吻过了它们,心里觉得嘴唇擦过一颗颗冰冻的石子,指尖随着脖子和背脊的曲线滑下,他伸手抚过她滑如丝绸白嫩如霜的肌肤,加深了吻的温度和力量。他满意地听到她的喘[-息在耳边响起,发出迷醉的呻--=吟,她的头靠在了他的肩上,任他深吻着她的脖子和耳垂;维多利亚觉得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随时都即将奔出胸膛,她的呼吸随着劳伦斯的指尖划过她的身体而沉重起来,那似有似无的轻-抚像是蝴蝶的蝉翼在扫过了胸、腿、背、臀并且继续往下,她朱唇微启,听到一阵阵仿佛不属于自己的娇--喘响起。 劳伦斯及时推开了她。 “抱歉……”他喘息着起身而离开了床畔,汗水布满了他的额头和胸膛,维多利亚也同样的满脸绯红而迷-离地看着他,眼光未曾从他俊美的脸庞和刚毅的身材。“是我唐突了。”他略带歉意的看向她,弯下身来在她的头发上落下一吻:“这种事情还是留到新婚之夜再继续吧,我不应该这么晚还在这里逗留的。” “劳伦斯……”维多利亚眼神朦胧地看着他,双手围住他的脖子不肯放下,她无比留恋这样的感觉,可以让她忘记父母的死亡和毁容的痛苦:“你不要走……”她听到自己绵绵的声音像是哀求着的响起:“留下来陪我。”如果一切都正常的话,在平日她一定会深深鄙夷这样的女人,高贵的出身和从小的教养是不可能让她放下身段像个欲--求.不满的妓-女,苦苦恳求男人的理会,但现在她顾不了了,她需要有人来填-满心身的痛恨和伤痕的苦楚留下来的空洞。“留下来……”她喃喃说道,并且用行动来证明自己的决心,她站了起来脱下了单薄的睡袍,月光洒在她的肌肤上,光滑柔凝的皮肤如牛奶的细白温润,饱--满柔嫩的胸、纤细紧致的腰,修长均称的腿,她的身体像是一只刚刚绽放的白玉兰,在朦胧的夜里染上了暧昧和欲-.望的滋味。 她明显地看到了劳伦斯的喉咙发紧地滚动,他张开了嘴想要说什么,但还是弯下身来捡起了睡袍披在了她的身上;她感觉到他的指尖在触碰她的时候有一丝颤抖。“殿下……”他拥住了她:“咳……维多利亚……你现在正处于非常不稳定的心态下,我不希望你在这种情况下把自己交给我。”他吻着她的脸颊:“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来慢慢弥补这一晚的遗憾,但是我必须遵守……你的名声、荣誉、以及我的骄傲。我希望你是在心身都恢复的时候坚定的把你自己交给我。无论是这完美的身体……”他抚摸着她的肩膀,又按上了她的心:“还是这颗美丽的心。” “劳伦斯……”维多利亚看着他,心里逐渐明亮起来。她一向都是爱慕他的,从少女时代就在远处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因此也知道他夜晚里的荒唐事迹,但此刻,她坚信他对自己是真心的。她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松懈了下来,不觉头脑有点晕。 他们相拥许久,劳伦斯把她裹了起来,不让她受到寒冷。他一直抚摸着她披在背上的长发,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维多利亚,我希望……你能好好休息,然后慢慢的恢复起来。”他顿了顿,似乎不忍心让她受到太多的压力:“我以古德贝格伯爵的身份在这里协助稳定月桂女神宫的安全,但就算是因奉承陛下们和你们的信任和依赖,这还是远远不够的,你才是这个宫殿和这座皇城里名正言顺的主人,你父王的臣民们期待着你以王者的姿态出现。” “我……以王者的姿态……?”她不解地看着他,有点困惑,但更多的是疲倦。 “是的,至少到希赛兰王子回来。”他站起身来看向她:“你是月桂宫的骄傲,维多利亚,你承载了国王的智慧和勇气,又有着王后的优雅和高贵,你现在需要做的是拿出一个公主应该有的骄傲和尊严,在王国充满黑暗和灾难的艰困时候挺身而出,我想,你不希望让杀害你父母的凶手感到任何胜利吧?” 眼前闪过伊利迪亚卑微讨好又楚楚可怜的脸,维多利亚猛然站起身来,她感觉胸口有一堆被熄灭的火焰在重生,并且以迅速的速度燃烧起来。“不!”她低低说着,不可以,怎么可能,那个讨人厌的贱货,她永远都不会让她赢。 “还有摩尔蒙特和卡麦洛特两位小王子,他们很是不安。需要殿下的安慰和榜样。”劳伦斯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与她相识:“我所认识的维多利亚,是个永远的勇者,并不输于北陆最英勇的骑士,所以……”他微笑着凝视着她,似乎给了她无尽的勇气和希望:“我相信你知道怎么做。”他在她嘴唇上落下了最后一吻:“晚安,亲爱的未婚妻殿下,愿诸神庇护你的美梦,让你在梦境里找到缺失的勇气和光明。” 他转身离开了公主的房间,即使不回头,他也知道维多利亚仍然保持着刚刚的姿势没有移动。 他对自己今天的表现和后果非常满意。国王和王后已死,自己会逐渐成为那少女的唯一支柱和最有影响力的人,他会让恩利卡王后的安排都逆流而行,让里约克国王的所有精心准备都化为烟雾。他们给了他最侮辱性的折磨,那么他便会以最激烈的方法反抗并且复仇。 劳伦斯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面已经被收拾干净,初秋的寒意从窗外渗了进来。亚达噶的气候偏湿,秋天的夜晚总是带着浓厚的冷雾,因此壁炉已经被生了起来。他看着跳动的火焰,把伊利迪亚给他的信封一并丢了进去,只留下了作废的草稿。羊皮纸很快就烧成了灰烬,金红的光芒在他的眼底跳跃,像是复仇的心情一样熊熊燃烧。 忽然,他在变成一堆灰烬的纸屑中看到了有什么在闪闪发光。劳伦斯皱着眉头拿起了旁边的火钳把它拿起,发现那是一枚小小的吊坠,由黄金铸成,大约一块小硬币的形状和厚度,他认出那是里约克国王所带配的项链之一,但因为不起眼而平时并不怎么注意到,因为他的姑父实在戴着太多珠宝了,有时候他都觉得他的脖子会被挂断。 吊坠非常简单,正面是一朵简洁的月桂花,可能是因为形状太小而被伊利迪亚放在信封中时一直紧贴在角落里而没有掉出来。 劳伦斯把它翻过面来查看,他顿时惊呆了。 那是国王的御用印章。 第34章 措手不及的相遇1 伊利迪亚在树林里摸索着行走。她一手牵着马,一手紧握着匕首向前缓缓地移动。 淡淡的月光照了下来,仿佛洒在树林间的一张似云似雾的银白轻纱,夜光极好,眼前的道路可以清晰地看见,但她却闭着眼睛放轻脚步,犹如盲者走在这些古树之间。林间的声音太杂太吵,不如皇城的宫殿那般,一旦到了夜晚,褪去了日间的喧闹繁华,就变得沉默冰冷而安静,可以听到从所有房间里传来的低声密语,她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注意周围的动静,才能避免惊动了什么不知名的生灵,谁知道在这片茂密巨大的树林中有什么危险或奇怪的存在。 自从在海边和丹安的交锋,已经过了三天。为了安全起见,她抛弃了林间里分明的道路,反而选择进入了深处慢慢走着,并且在夜深的时候也趁机赶路,只有在太阳刚刚下山的时候才会歇息片刻。 月色明亮,夜幕最浓的时刻,只有习惯在黑暗里摸索而生存的人和动物才会行动,是最好最安全的期间,她相信,如果在这片树林里还另有他人的话那么他们绝对不会在这个时候碰到。 当然,聪慧如她,也会有失误算错的时候。 正在往前走着,身边的马儿的鼻息忽然沉重了起来,伊利迪亚蓦然睁开眼睛,但还没来得及往坐骑看去,只听到清脆的喀嚓一声,她仿佛踩到了什么东西,未等她反应,脚边的粗绳猛然缩紧,身边的陷阱机关移动的极快,腾!地一声,她立刻被半空掉起! 身后的马儿被惊到,后仰长嘶又重重喘息,伊利迪亚不作他想,立刻弯曲起身,动作利落地一刀挥去砍断了脚上的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她迅速地爬起身来,听到了周围逐渐喧闹起来的人声,只见背后不远处有隐隐火光向这里来,赶紧伸手拉住了马缰,正想要安抚骑坐,却感到了有冰冷坚固的武器抵在了背后。 “想都别想动。”来者冷冰冰地说道:“慢慢地转过身来。” 伊利迪亚听到这个声音不觉心中一沉,微微偏首,可以听到迅速的脚步声的逼近,整齐有序的在她身边围成了一个圆圈。她松掉了手中的缰绳,张开了手掌心让对方看见,却没有转过身来。 “没听到我的话吗?转过身来。”对方稍微提高了点声音,见她毫不回应,打了个响指,整齐的铿锵声音响起,数十柄尖锐长矛同时指向了被围在中心的伊利迪亚。“阁下还是不要妄动才好,乖乖的转过身来。” 知道是脱逃不了的,伊利迪亚放下了手,侧过了身。 “……”对方停顿了一下,打量着眼前身姿娇小而穿着斗篷的人,心中暗惊,虽然已经有了几分猜想,但还是沉声说道:“把斗篷取下,露出你的面目。” 叹了口气,伊利迪亚伸手取下了遮盖面容的头盖,微笑着抬头:“许久不见,马拉爵士。” “你……”古斯达夫·马拉略带惊异地张了张口,咽下了那句即将出口的“公主殿下”。他在她转身的时候就有几分猜想,但想到这几天听到的传言,下意识的没有对她使用尊称。他看向眼前的少女,披在外面的斗篷边缘都被泥土染脏,一身深色朴素的男士便服,腰际配着一把弯刀,在靴子两旁亦是各露出匕首的把柄,没有了平时在皇宫里常穿的繁复华丽长裙和珍贵的饰品,卷曲蓬松的长发也盘起梳成了马尾,多了分利落简单的英姿,若不是那张熟悉的面容,他还真不会认出眼前这个染尽风尘泥土的女子是每天都躲在角落里的娇弱公主。他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见她双颊已经没有往日玫瑰般的细致妆容,反而有几块乌黑的污点,鬓发上也贴了细碎的枯叶杂草,但那双明眸虽仍然深邃再也不黯淡无光,反而幽暗冰冷,闪烁着戏谑和挑衅的光芒。她看向自己的眼光再也不是谦卑羞涩或感激动容的,而是骄傲、不屑和厌恶。古斯达夫知道,那才是在这十年来他应该收到的待遇,他想如果自己是伊利迪亚公主的话,肯定也会以目前的这种痛恨和鄙视的目光回看着自己。他有点烦躁地挥了挥手,让周围的士兵把武器放下:“把她身上的武器卸下,双手绑住,押去殿下那边。”他深深看向伊利迪亚:“殿下知道我的手段,还是不要妄动的好,你逃脱不了的。” “也好。”伊利迪亚笑吟吟看向他,挑了挑眉:“请您带路。”她举起双手让前来的士兵抽去贴身的武器,顺从的被他们扣上枷锁跟着一队士兵向火光之处走去。 古斯达夫·马拉,是伊利迪亚在这次的逃亡计划里最不想见到的人之一,那是个大约五十多岁的骑士,身高挺拔魁梧,满头银白短发,五官深邃分明,仍能见到年轻时的英俊潇洒,他面色严峻,不苟言笑,身姿紧绷而凛然,似乎随时都是要拔剑上战场的样子。伊利迪亚曾常年观察过他的一举一动,他的剑术高等一流,是在北陆数一数二的强手,也是众多年轻骑士心目中仰慕的对象和眼中的英雄,就连米昂都曾皱着眉对他评价为“非常棘手的人”。 马拉家族的历史不输于兰卡斯特皇族,他们随着开朝国君勇敢者兰赛洛特一世东伐西征,其祖先从小小的骑兵高升至守护亚达噶城禁军的首领。不过这个和利昂山谷一样悠久古老的家族在伊利迪亚的祖辈期间曾有衰落的趋向,早已不参加军事,但年轻有为的古斯达夫为其挣回了昔日的辉煌,不仅重新恢复了禁军团的掌握,同时,也夺下了红泉勋章骑士团的一等勋爵士头衔,那是全北陆最古老最荣誉的骑士团之一,是勇敢者兰赛洛特为纪念曾在黑色树林边缘血战至死的十八位同伴而设立的,其中首领的金色星章是骑士们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在当年是由伊利迪亚的父亲爱德华国王颁发给古斯达夫的。 伊利迪亚对马拉爵士并不陌生,这位已经满头银发的勇士也是希赛兰王子的老师,和维多利亚公主不同,这位堂哥对身为孤女的伊利迪亚非常疼爱,若没有他的庇护,她很难活到现在。她经常见到这位严肃的老者陪伴在王子旁边讨论着重要事件,即使为剑士出身,马拉爵士对当今政局也看得非常清楚,是一位正直而智慧的贤臣,对她也一向尊敬有加,即使,每次他看向伊利迪亚的眼光都是她痛恨的同情和怜悯。 因此,伊利迪亚一直未能明白为何如此耿直的一个人会对里约可国王的篡位毫无举动,甚至说是默认支持他的行为。 她跟着马拉爵士向面前火光的来源走去,不久便来到了军营。在带头的人拨开了高高的草丛后,伊利迪亚不觉下意识地挡住了眼睛。 只见眼前一片光亮,在被高树和灌木掩盖的深林中,有一片空旷的平原豁然而开,斜斜的山坡上布满了临时搭起来的帐篷,无数个篝火在不同之处点燃,士兵们在周围烤着野兔、野鸟和鱼,空气里弥漫着烤肉和坚果酒的香味;或许是因为离家近的缘故,士兵们的兴致高兴而开怀,有不同的歌唱声从四方八面的方向传来,嬉笑声和怒骂声也夹着一阵阵酒杯碰撞的声响传来。伊利迪亚抬着头四处张望,发现虽然现在是在众人吃饭的时间,但在边缘把关之处仍然有不少守卫在巡逻,整个地方看起来随意凌乱,但其实整齐有序,每座帐篷都在二十步左右的距离里,由十五个士兵组成,而一路走去,也很少看到士兵们离开自己队伍的篝火去别处吃喝玩乐。她瞥了前方的马拉爵士,心里想到若是当时皇城是由这个人守护着的话,自己的计划未能这么成功顺利。 一路上,其他人纷纷往两侧退去为他们让路,他们很快就走近了场地中心最大的帐篷;伊利迪亚无视周围人对她手腕上的枷锁侧首注目,只见周围四处除了她所熟悉的白面镀银的月桂旗帜之外,还有无数蓝面银边的旗帜,中心有一支白色的三叉戟,心中了然。 两个月前,希赛兰王子前往南方迎接他新婚的王妃——西西里群岛王国的安亚公主,前来亚达噶皇城完成封爵和结婚典礼,想必这应该是得到了双亲去世的噩耗而迅速赶回来了。 “西西里群岛的安亚公主么……?”伊利迪亚不觉自言自语道,脑海中搜索着关于这位即将成为王后的人的资料,却发现对她毫无所知。 西西里群岛是在北陆南方的十二个岛屿,因盛产檀桃橡木、白金石和各种铜矿而导致长久以来都是鱼商、海盗、雇佣兵、寻宝和探险家的猖獗放肆之地,后来由拉尔默斯家族征兵起战而统一成国,到至今也只有不到百年的历史。 想着已来到了中心的主要帐篷,马拉爵士带她一人而进。 第35章 城 刚一步踏入,一阵奇异甘甜的香味扑面而来,五色缤纷的轻纱从帐篷中心挂下,散发着水果和花朵的香味,也有许多彩色香烛散发出有颜色的袅袅烟雾,浓香刺鼻,伊利迪亚忍不住打了个喷嚏,跟随者马拉爵士往深处走去。只见里面宽敞而布置舒适,华丽程度堪比皇城宫殿;地上铺着栗红色的鹿皮地毯,在角落里摆着许多用一种她不认识的石头刻成的雕像,颜色温润乳白,发着淡淡的柔和光芒,像是黑夜中的月亮一般;帐内稍微凌乱,四处都是巨大木箱,有几位侍女正在整理着它们,许多行李箱都开着,里面的珠宝首饰和华丽丝绸的布匹散落于地,有些还粗心的被其他家具压住并且折到;光彩流溢的红宝石、绿翡翠、紫水晶和许多不知名的缤纷珠宝像碎花瓣一样滚落在四处,它们璀璨夺目的光辉反折在四处形成了一道道绚丽的光影。虽然西西里群岛的拉尔默斯家族在历史悠久的北陆上以’暴发户式新皇族’而扬名在外,但这般漫不经心的奢侈还是让伊利迪亚暗地吃惊。 前面的马拉爵士忽然停步,伊利迪亚抬头看去,只见一张巨大的黑色檀桃橡木桌摆在中间,桌面纹路华丽,隐发光泽,上面摆满了羊皮卷轴和地图,有人双手撑在桌面两端,头也不抬地说道:“谢谢你,马拉爵士,你可以退下了。” 闻言,古斯达夫·马拉微微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但最后只是深看她一眼而一言不发的鞠躬退了出去。 眼前希赛兰王子继续观察着他的地图,伊利迪亚也沉默着看着他。时而有微热的夜风在帐幕缝隙间渗入,周围的香烛便轻微跳动,两人的影子忽长忽短,像是起舞的黑色幽灵。外面士兵们的喧闹和笑骂声逐渐传来,却立即这个封闭的空间吸收,似乎有寂静和沉默的透明墙罩在他们的身边。伊利迪亚出神地看着眼前的桌子边缘,看久了,恍惚觉得那些木头纹路上刻画着自己手掌心的宿命线。 “伊利迪亚。”不知道过了多久,希赛兰王子已经站在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说道。 他很高,伊利迪亚从小就需要抬头才能看到他的双眸;那是一双非常清澈澄净的翡翠绿眼眸,和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一点都不像,那种绿,是盛夏正浓的阳光照在树林深处的幽暗潭水上的翠光反折,是深邃又苍翠的流动光波。她曾经听到年迈的佣人低声讨论说,王子殿下长得像逝去的爱德华国王,在他身上的兰卡斯特特征似乎比他父亲的还要明显,白皙的皮肤,细碎的棕褐色头发,雕刻般的分明轮廓,还有修长美丽的骨骼。唯一不足的是,他从小赢弱多病,并没有其他兄妹们的健康好动的体质,甚至妹妹维多利亚公主都比他更擅长所有的户外运动。在伊利迪亚的记忆中,每当她在深夜潜伏在宫殿里四处走动的时候,在经过他的房间时,都会听见他从睡梦中发出来的痛苦呻--吟。 但就是这么一个脆弱单薄的人,给了她在这十年的凛冬寒冷中唯一的温暖。 他,是不同的。 每当梦到或回忆起童年时那些少许的温暖而甜蜜的片刻,希赛兰温柔的身影总是会带去早已模糊的兄长的轮廓。她在黑暗之中如观察别人一样的看着他,时间久了,看着他的善良和平淡,总会忘记自己的身份而几乎要对他担心,这样的人,要如何在亚达噶宫廷里硬是杀出一条血路才能成为他心目中的国王? “我曾经以为,你已经忘记了。”过了很久,希赛兰王子终于开了口。 伊利迪亚并不看着他,而是直看对方胸前的月桂花纽扣,平静地问道:“十年后,你会忘记吗?” 希赛兰沉默片刻,缓慢回答:“不会。” 简单而短暂的对话,没有质问没有指控,她知道他洞悉一切。从六岁的幼小孤女到十六岁的复仇杀手,她坚信自己的伪装成功地欺骗了所有人,但自小就被亚达噶皇城里最顶尖的贤臣和学士们培养出来的继承人怎么可能不一眼就看穿真相?何况她一向都知道,希赛兰王子最大的长处并非过人的智慧,而是能够轻易地看穿一个人本质的能力。 “那就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冷静而漠然地响起:“我等着你来报仇。” “伊利……迪亚……!”希赛兰王子正要回答,却猛然捂着嘴强烈的咳嗽起来:“咳咳咳——咳咳——!”他用力地捂着胸口,喘息和咳嗽伴着鲜血从嘴边溢出:“咳——!” “殿下!”伊利迪亚立即向前想要扶住,手腕上的枷锁发出的冰冷响声让她停顿了脚步,她的指尖刚刚碰到他的衣襟便被他一手挡开。 “也好……”希赛兰扶住了桌子的一角,用手背擦去了唇边的血迹。他抬起头来看向她,两人的目光终于触碰在一起。 记忆中那个瘦小纤细的女孩子已经不见了,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存在过,他在过去十年见到的,只不过是一个幻象。他想告诉她,他有好多关于她的回忆。或许它们都不是真的,或许那都是欺骗的谎言或生存的把戏,但他却因此而格外珍惜它们。他总是相信着,自己看到的是一个真是的她。 也好,就这样让她关闭在的月桂女神宫的地牢里,远离日光和空气,也同时远离那些想要伤害她的人。也保留着他们的回忆。这样,也总比…… “来人。”他伸直身子擦掉了嘴边的血迹唤道,在士兵进来时候吩咐道:“把伊利迪亚公主的手脚都加上枷锁,到皇城时直接押进地牢。” “是。”带领众人的马拉爵士鞠躬答道。 伊利迪亚并不言语,在双手和双脚都戴上更加沉重的链锁的时候也没有反抗,她只是在经过希赛兰的时候轻轻的瞥了他一眼。 “我本来……要把白色城堡还给你的。”在她即将离开他的视线的时候,希赛兰对她的背影轻声说道。 闻言,她稍微顿了顿,但最终只是测了头,淡淡答道:“你无权决定不属于你的东西的去向。” 外面夜色逐渐深浓,很多士兵们都已经熄灭了篝火,返回了各自的位置准备休息,只有一些稀少的火光仍然亮着,空气里弥漫着食物的余香,和清爽的露水味道随着凉风慢慢飘来。伊利迪亚被送到了场地的边缘之处,有许多载着木箱的马车都聚集在一起,看来都是从西西里群岛随着新婚的公主而带来的东西,因为物品贵重,所以周围卫兵不少,至少每几十步就有一名侍卫守护着。 她被关进了笼子一样的狱车里,上下左右都由坚固沉厚的木头围起,开门之处还加了一把笨重巨大的锁。马拉爵士在离开之前还亲自再次检查了锁的状况,以防她逃走,伊利迪亚忍不住对他无奈的笑了笑,她的手脚上的枷锁都被绑在车上的木栏上,是根本无法逃脱的。 她靠着木杆在角落里坐下,却忽然感到有人在看着她。 “?”她警觉地回头起身,但除了在远处背对着她的侍卫们,并无他人。 这个地方离士兵们扎营的地方较远,偶尔有几声零碎的笑声传来,但随着月亮上升,四处都慢慢地安静了下来。她倚靠在囚笼里的木杆上坐下,微带疲倦地安静休息并且观察着,心里有预感,这个夜晚还没有这么简单地结束。 果然不过片刻,在更多的篝火光芒都熄灭了之后,有人静悄悄地往这里走来。 伊利迪亚在来者站在了她的囚笼门口时睁开了眼睛。 有三个女子站在她的面前,正借着月光打量着自己。为首的那位有微卷的金发,头顶盘着繁复的辫冠,用细小的茉莉花和珍珠点缀着,其余的长发随性简单地披落在肩上,银色的月光反折在上,发出温润朦胧的光芒。她穿着一袭淡蓝长裙,款式典雅别致,不如亚达噶皇城里的叠层式裙那般复杂华丽,反而利落简单,只是一袭淡蓝布料,从胸部缠绑而直线落下,产生了自由流动的褶裥线条,露出她精致的锁骨和肩膀。她长得并不是很美,但非常清新娴雅,有一双柔和动人的银灰眼眸,温顺如隐藏在深林中的小鹿,长长的睫毛在白瓷般的肌肤上投下阴影,自然玫瑰色的双唇如初春开放的第一朵花,带着稚嫩的天真和甜蜜的芬芳。 “你……就是伊利迪亚公主?”那女子打量她片刻,迟疑地问道,声音娇脆悦耳,如在盛夏夜里吟唱的夜莺。 伊利迪亚并不起身,看向她微微一笑:“安亚公主。”她右手按在左肩而稍微低头,行得是同级的见面礼。 “你……!”安亚公主的侍女见状不觉一步向前就要叱喝,但前者不仅一手阻止她,更是回了同样的礼仪。 “你长得真美。”安亚向前走近了几步,一手伏在囚车的木杆上轻声说道。她仔细地看向伊利迪亚,忍不住蹙眉:“我从小就听说兰卡斯特家族的女子都是极美的,在西西里群岛,很多流言都说里约克国王不处死你,就是因为你的美貌。” “我想他现在应该很后悔。”伊利迪亚忍不住失笑。 “传言说,你用毒酒杀了他们。”安亚轻声说道,抬眼看向她:“是真的吗?” 第36章 城. “传言说,你用毒酒杀了他们。”安亚轻声说道,抬眼看向她:“是真的吗?” “这对公主殿下很重要?”伊利迪亚懒懒地说道。 “不,但是我的丈夫为此而感到非常痛苦。作为他的妻子,我有责任为他分忧。”隔着木杆说话很不方便,安亚便在囚车的轮子上垫了手帕斜靠着身子坐下与她对话。伊利迪亚观察着她,见她的一举一动都很轻柔,像是微风吹拂过小草时那般轻盈;特别是说话时的手势极美,纤长的手指灵活而优雅的挥动着,像是在挑动琴弦的仙女。“我并不希望我们成为如其他联姻的皇家夫妇那般,我们将彼此真心对待,分享所有的喜怒哀乐。”她定定地看向伊利迪亚,美丽的大眼睛里有少许的哀愁和温柔的憧憬:“我会成为最合格的王后,因此,我希望你可以告诉我真相,为了一向善待你的殿下。” 你真是个傻瓜。伊利迪亚差点就忍不住翻白眼,但她还是隐藏了内心的想法,只是对安亚挑眉道:“国王?王后?”她终于忍不住嘲讽的笑道:“你们就那么确定回亚达噶皇城时,会是以未来国君的身份而凯旋而归吗?” 虽然月光微弱,但她可以看到安亚的脸色的稍微僵硬了一下:“希赛兰殿下是长子。” “但维多利亚公主无论从任何角度看都是更加适合继承王位的适合者。”伊利迪亚看都不看她立即接口道:“更何况,她是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最疼爱的孩子,而且……”她瞥了对方一眼:“她身体健康,擅长作战。和亚达噶皇城的称呼完美的符合——是一面坚固的盾牌。在朝中很多人都认为,这个国家需要一个强健的统治者,以防战争的发生。” “现在怎么可能有战争?”安亚忍不住反驳道:“兰卡斯特家族已经维持了北陆的和平长达六百多年……” “兰卡斯特家族之所以可以维持和平,是因为他们正直英勇。我不相信背叛者和懦夫有这样的能耐。”伊利迪亚打断她,然后扬起了一抹深有别意的笑容:“这样的小人之血也流淌在你的丈夫体内,你们没有成为统治利昂山谷的气魄。维多利亚有。”不过堂姐和劳伦斯拥有抵抗希赛兰的最好武器,就是我和米昂给他们摆布好的棋盘。“你们两个,一个是弑亲和背叛者之子,另一个是海盗和小偷的后裔,真是天作之合。我很好奇远在亚达噶城的贵族们是否会接受一位海盗做王后。”她坏坏地笑着,一点都不介意在安亚的火气上再加一把木柴。 “你……”安亚公主似是微怒,手抚在不断起伏的胸口,像是受到了惊吓。她看起来就像歌谣里在高塔中等人营救的传说女主角,真是蠢蛋。伊利迪亚冷冷看着她,觉得自己在看一场闹剧。她应该是演戏成习惯了,卸不下扮演的这个角色来。 西西里群岛的国家历史很短,在北陆的王族之中算是最新,并且最容易受古老家族们的笑话和鄙视的王室,按照官方说法的解释,拉墨尔氏王族以海商出身,但流言和传说中,他们其实只是一群常年在海洋上飘荡的海盗家族,一百多年前在群岛的深处找到了无数的宝藏、黄金和贵重的珍宝,以巨大的资金建筑了整齐有序的军队并且在十二座群岛中的最大岛上安置了华丽坚固的城堡和宫殿并且自称为王。 无论哪个版本为真相,西西里群岛的财富是北陆上任何王室都无法的比拟的,在他们统一了南海上的贸易和商通海路之后更是家财万贯金银成山。按照去过南方群岛的旅者记载,每天都有满载财宝的船队在阿斯拉尔城的港口上停泊,城里的人们最普遍的衣装都是昂贵的丝绸和锦缎,小孩子拿着镶着宝石的玩具,拉着车子的马匹也披着用玛瑙翡翠和金石点缀的挂鞍。“他们的道路是用白瓷和深蓝大理石铺的,喷泉里盛着琥珀色的美酒,人们用黄金做的水桶和盆子在河边洗着华丽的衣服,有时候衣裳上的纽扣或点缀会掉到河底,太阳一照就看到水下全都是亮晶晶的宝石。”去过阿斯拉尔城的水手们都这样说:“而且他们拥有最富裕的拉斯特城,是的,就是那座男人们的极乐之岛,哪儿有最美丽的女人和最甘甜的美酒。” 暴发户王室、妓.女岛、和以海盗组成的军队的王国。太可惜她不能留在亚达噶而亲眼看到众人接待有这样出身的未来王后的盛况。 “总之,公主殿下,你是来和我讨论政局的吗?我只是一个被囚禁在月桂女神宫里的孤女,我相信无论是希赛兰王子周围的大臣们还是随着你前来利昂山谷的宫人们,都可以给你更加详细的分析的。”伊利迪亚再次坐下往身后倚靠过去:“夜色已晚,希赛兰的床上没有你的陪伴岂不是会很冷?如果我是你,于其在这儿和我讨论微不足道的真相,还不如早日生下一个小王子。” 听到她冷嘲的挑衅,安亚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仍然轻声答道:“我只是来看看你。”她站直了身子面对着伊利迪亚,深深看去:“伊利迪亚公主,希望你会保重。我只是来看看你是否符合有关你的美貌的传说,再来也是提醒我自己,永远都不要落得如你这般的下场。”她双颊浮起了淡淡的红晕,像是气到了极点而试图保持着优雅的姿态并且扬起了精致的下巴说道,然后礼仪万分的弯膝行礼,再也不言语而转身翩翩离去。 “曾经有两个人对我说过同样的话。”伊利迪亚冰冷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即使安亚公主不回头,也似乎看得到她嘴角上扬的那抹忽隐忽见的嘲讽笑容,夹在锋利的言语里随风飘来:“一个是恩利卡王后,一个是维多利亚公主。她们两个……总之,希望你也保重呢,王后陛下。”最后四个字似乎带着浓黑毒汁般的诅咒张牙舞爪地扑来,安亚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回头瞥了一眼坐在囚车里的伊利迪亚,却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瘦小身影隐藏在角落的黑影里,她摇摇头,如今自己是即将和希赛兰王子登基的未来王妃,对方眼看就要把头伸进绞刑绳里面了,她又有什么可以担心的呢? “殿下,夜晚已深,王子那边如果有人问起,怕是……”旁边的侍女似乎感到了她的不安,忍不住上前替她掖了掖斗篷说道。 “我们回去吧。”安亚点点头:“来到这里总是不妥的,来看伊利迪亚公主倒是无妨,只怕被他们说成……总之,走吧。” 她们三人的语气虽然极轻,但对长久都在夜晚里行动的伊利迪亚并不成问题,在眼看她们离开了之后,她不觉抬起了头往四处打量了一番。难道,这附近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人吗?她眨了眨眼睛,静下心来往周围看了过去。比起黑暗无光的月桂女神宫殿,这个空荡寂静的场地简直就太好侦查了,她发现自己所在的囚车和其他的马车都围成了一个圆圈,东月正升在最高处,所以离黎明应该还有四个多小时,如果现在逃离的话,虽然可以潜入树林里面,但以她的脚步速度应该逃得不远,就算被发现也就只有五个小时的脚力距离。除非,这黑色树林中,有什么河水可以向西潜流的话……她闭上眼睛静静聆听,但忽然猛然睁开。 有人在附近看着自己。 米昂?是他来救自己了? 她警觉的站起身来,往身后的方向努力睁大眼睛在漆黑之中看去。 “你终于发现我了呢,小公主。”一道懒洋洋的男人声音说道,语气非常的近,仿佛就在身边,不觉吓了伊利迪亚一跳。 “你……”伊利迪亚迟疑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终于在后侧的囚车里看到了一团模糊的黑影,她皱紧眉头:“谁?” 有人从黑影里走出。他缓缓地站起身来走进了月光所照之处,靠近了囚车的围栏,竟是一个非常英俊的年轻男人。 第37章 .城 月光如水倾泻而下,照耀在他淡金色的头发上像是覆盖了一层粉末般的雪霜,笔挺的鼻子和分明锋利的轮廓;他很高大,伊利迪亚一辈子看过无数个骑士,但对方似乎比所有人都还要挺拔修长,即使身穿着朴素简单的便衣也格外的健壮;他沉静站立,但沉着的气息隐不住满身的萧杀,像是一把随时出鞘的雪亮长剑。似是感到了威胁,她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那人忍不住微笑了起来,眼瞳像是晴朗星空下的海水,泛出碧蓝色的光圈水波,定定直视过来,澄澈透明的双眸直摄人心。被他这样看着,即使满心都是冰冷的仇恨,伊利迪亚也有了一瞬间的悸动。 “你是谁?”她再次问道。 “我叫做罗南。” “罗南?”伊利迪亚蓦然睁大了眼睛,目光往下向他扶在木杆上的右手看去,只见在他手背心上有一枚光芒四射的太阳纹图刻在他的皮肤上。她不觉暗暗吃惊:“西西里群岛的十大剑士之首,金阳骑士罗南?” “见过伊利迪亚公主。”那人微微一笑,在囚车狭小的空间中勉强单膝弯下的行礼。 “你……”怎么会在囚车上?十剑客不是西西里群岛皇室的最忠诚的誓死守卫吗?伊利迪亚惊诧地看向他。 “我也很想知道呢,小公主。”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罗南耸耸肩的笑道:“但如你所见,事实就是我和疯狗一样被困在这辆囚车里面,和你一样被成为下一个上绞刑架的贵宾。” 伊利迪亚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见他脸色略带憔悴,可能是在这里被关了多天所致;看不到他脸上的皱纹,没想到传说中的金阳骑士这么年轻,之前在皇宫里听到许多骑士谈论他的时候,似乎都说成一个凶猛强悍的中年壮汉。她印象中的他,应该是和彼得骑士差不多的模样。 由于北陆长久没有过战争,而荆刺之冠在狮心城毁灭之后便未曾举行,唯一有战士出名的地方便是历史短暂而内乱未平的西西里群岛。拉墨尔氏的王国建立不久,又有财富宝物之名在外,群岛之间的海盗都重拾旧业,四处掠夺作乱,十位出类拔萃而剑术精湛的剑士在这片战火的背景下逐渐名声外传,王室很快就把他们组成一支武装队伍,以加其声势,而在多次成功击溃庞大的海盗船只之后,他们也成功地赢得了英勇的“十剑团”之称。 为首带领这个团队的剑士就是眼前的金阳骑士,罗南·格雷因;他应该比自己大十岁左右,但看起来却只是长她四五岁。早在白色城堡未曾毁灭的时候,她记得少年罗德和礼克总是喜欢扮演那些有名的骑士和战役来比剑,那时候的罗南已经小有名气,至少那些来御前向父王报道邻国动态的学士们总是会提到他;手背上有太阳刺青的男子,他的盔甲和晨曦的第一丝曙光那样明亮,南部的很多歌谣都是关于他的辉煌战绩,他们说他从来都没有在比武会上输过。礼克总是爱扮演他而挥着用木剑大声喊叫着:“我是金阳骑士!作乱的海盗,我看你们往哪儿跑!”他喜欢把自己抱在走廊深处的角落里并且悄声吩咐:“你就是被海盗夺去为人质的公主,在这里等我来救你,乖乖的别动哦。”但最后他始终未曾救自己,也没有人救他。但十年后,却是她在这种奇特的情况下遇见了他。 “你……做了什么事情?”伊利迪亚微带惊诧地看向他手上的枷锁。 “他们说我侵犯了安亚公主。”罗南笑容中夹着一丝让人深思的声调:“笨拙的把戏。” “谁是他们?”伊利迪亚挑眉,他的反应并不寻常。 “噢,你知道,抓到我的侍卫、一些重要的大臣们、当然还有证人。”罗南抓了抓头发,无所谓地说道。 “证人?”伊利迪亚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安亚公主?”她眯起眼睛:“你看起来对这项指控并不是非常的……生气。”西西里群岛的法律怎么样她不知道,但若是在利昂山谷的话不是死刑也要用重刑犯的,至少会砍掉手或脚。 “她是最主要的证人。”罗南微笑回答道。 “你喜欢……她?”小公主歪头看向她,表情有点幸灾乐祸:“你妨碍了她做名誉完美的纯洁王后的美梦,所以被抓了起来?”伤敌一千而自损八百?安亚公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愚笨,这里面应该有其他的原因,没有谁会为了不值钱的名声而毁了王国里最有名的骑士。 “你怎么不问我是否做了?” “你做了或没做对我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好像是今晚她第二次说这种话,伊利迪亚抬起了下巴,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了眼前的人,脑子里有成千上万的思绪同时闪过,然后似乎下了什么决心,她深呼吸一口气,然后放低了声音道:“你想不想逃出去?” “?”罗南双臂交叉,有点好笑地问道:“你有方法?” “是的。” 见她这么利落地回答,金阳骑士不觉挑眉,眼前的少女很纤细瘦小,他早就听到兰卡斯特的小公主在月桂女神宫里受到的待遇不是一般的差,所以在听到其国的国王和王后遇害之后他一点都不惊讶,换做是他的话可能早就下手了,但要把杀害两人又成功从深宫逃出来的罪犯和眼前的这个少女联想到一起,还真的有点让人难以相信。 “怎么样?走不走?”她从来都不是耐心的人,伊利迪亚见对方怀疑的眼光就觉得烦躁,挥挥手问向他。 “你有什么计划?” “算了,你慢慢留在这儿吧!”她懒得理他,直接坐下来开始解开手上的枷锁。 在离开之前,米昂有给她准备所有需要的东西,除了马匹、便装和金钱,另外还有药物、武器和工具。其中最有用就是一把她藏在贴肤之处的钥匙,它小巧并且貌不出奇,看来只是再普通不过的一把生锈的铜钥匙,但它的奥妙之处在于可以打开任何一把锁。早就在月桂女神宫的时候,米昂就把它送给了还在学习在黑暗之中行走和摸索的伊利迪亚,它帮她打开了皇宫里所有秘辛的门,窥视了所有深藏在影子和沉默之中的秘密。 她费了点劲,甚至把手腕弯成了一个非常诡异而痛苦的弯度,她都不知道自己的骨骼可以有这样奇怪的姿态和角度,终于用左手把她从胸口的内衣中拿出来,再用嘴巴叼着插进了双手腕上的铁锁。很快地,被勒红的手腕便从枷锁之中解放出来,她开始摸索打开囚车的门。 旁边的罗南看得目瞪口呆,在她打开车门并且轻盈跳跃而出的时候终于忍不住出声:“喂!我听你的,带我走吧!” 伊利迪亚缓缓地转过头来,冷漠的脸上闪过一丝深思:“有人教过我,在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是有代价的,所以在我们做任何决定之前,都要想好我们是否可以付出相同的代价。”她微微仰起脸,洁白的月光下投在她的面颊上,有细微的睫毛阴影漂浮在上;目光幽暗,眼神深邃:“我知道你是在北陆上数一数二的剑士,我也需要精湛出色的剑术的帮助。但是,告诉我,金阳骑士,你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我用它来交换你的自由,但是你要想好,它是否值得我为其冒着被抓到的风险而让你跟我一起走?” 罗南一愣。 最珍贵最重要的东西? 他想到了安亚。 他似乎闻到了她飞扬在春风里的长发的芬芳,还有看到她因为奔跑而染红的双颊,以及几乎透明的肌肤上的汗珠;他似乎可以听到她在床上用双腿夹住他的身体而嘶喊着他的名字的声音,一次又一次,低低地、温柔地、带着可以滴出甜蜜的眷恋。罗南、罗南。 但这一切,都是假的。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笨蛋。 “我……”他开口说道,但发现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的:“我最重要的东西……” “……?”伊利迪亚抬起下巴,似乎在等待他说下去。 他忽然就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只好苦笑起来:“我的忠诚。”他看到眼前的少女挑起了左边的眉毛,是的,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样的说法。于是只好硬着头皮解释道:“我之所以可以得到金阳骑士这个名誉,并不是因为对国王的忠诚而作为动力的,而是因为我以为……这样的我,就可以迎娶安亚。”他自嘲地咧嘴一笑:“显然,我错得非常离谱。” 他看着伊利迪亚,忽然有种从未有过的平静,似乎是不假思索的单膝跪了下来。 “伊利迪亚公主,我只是一个被冠上‘叛国者’的人,除了剑术和坚信总有一天我会恢复‘金阳骑士’这个名称的荣誉的信念之外,我一无所有。如果你觉得这些值得给予我自由的话,我愿意为你挥剑,并且给你我的忠诚。否则,你可以让我留在这里让我上绞刑架,我相信,总有一天历史会给我公平的评价。” 伊利迪亚看着在皎洁的月光下对她微笑的男子,几乎是毫不思索地上前打开了囚车的锁。 “留着你的忠诚吧,骑士。”她轻声说道:“我既不是女王也不是国君,我不需要你的效劳。但是,我可以用你的剑术。”她凝视着他:“你不需要我的许可就可以随时离开,但是如果你想要留下来,必须出于你的自愿。”她顿了顿:“也不要以为我是被你这一番假话打动,留着那些花言巧语去效忠别的君主吧,我相信那并不是你联想到的第一件珍贵之事。” 罗南嘿嘿一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跨出了囚车,活动了一下手腕,对她咧嘴一笑:“我们往哪里走?” 伊利迪亚的手指指向了月亮的反方向:“北边。” “北边?” “是的,我们要到天和地的边际”她迎着清新的夜风拂开了脸上的发丝朗声说道:“哪里有北陆上最悠久的秘密等着我们去破解。” 第38章 城 暗涛汹涌的皇城 “呜哇——!”他伏在船的边缘上不停的呕吐,后面的少年不停地拍打着他的背,试图让他好受一点;但这该死的晕眩和头疼就是不停,他觉得胃里面早就没有东西,早上吃的煎蛋和土豆早在上次挂在这里的时候全都奉献给海洋了,现在只剩下苦涩的黄水和胃酸。 “见鬼了。”他用手袖擦着嘴角喘息着坐在了地上,旁边的撒绯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羊皮袋递了过去;丹安仰头把水咕噜噜地倒完,清凉的感觉下胃之后终于觉得好了一点。“你笑什么?!”他没好气地看着旁边的少年,正眨巴眨巴地看着他,嘴边带着掩饰不了的笑容。 “我以为……”撒绯小心的想着言辞:“唔,我以为你什么都行。”结果你竟然晕船那么厉害,根本就站不稳,他用手捂住了嘴巴隐藏了笑容,长长的眼睫毛一扇一扇。 “妈的,臭小子不许笑!”丹安把水袋摔在了他的怀中怒道:“这很正常!我在这之前还从来没有踏上过一艘船!” “真的吗?”撒绯睁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从来……都没有?”见丹安脸色苍白地摇摇头,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忍不住呐呐问起:“那你……会游泳吗?” “闭嘴!”巨人恼羞成怒地吼道:“你以为世界上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样?整天就捕鱼和游泳?”他缓了缓声音:“听着小子,就如你从来都没有离开过黑鱼村,也有人从来都没有见到过海洋,更别说下水游泳了。” 撒绯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他根本就不能想象在这世界上有人曾经从未有眺望过无边无际的海洋的样子。他转头向身后看去,只见巨大的渔船上的帆布在风中招展摇曳,温暖有力的海风把它吹得鼓满,被洗得净白的颜色已经看不出之前的色彩,这是一艘饱满风雨的渔船,看得出来它已经在海洋上四方八面的游荡了很久的时间了。 出了黑色树林之后,他们沿着海湾走了很久,才遇到了某个和黑鱼村一样靠捕鱼而谋生的村落,虽然偏僻而落后,但其规模已经比撒绯已经被毁灭的老家而繁华很多了。丹安从贴身衣服里掏出了仅剩的几个硬币买了登上驶向皇城码头的权利,两人随着全船的鱼和水手们上了船向亚达噶驶去。 这是他第一次离家那么远,撒绯望着远方已经隐约露出地平线的海湾看着。他从来没有看过皇城,也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有机会踏入那片对他来说不能再遥远的地方。利昂山谷的盾牌之城,皇储和贵民所居住之处,只是一个从偶尔经过黑鱼村的路人们口中诉说出来的飘渺之梦。 他们说哪里有最好的酒、最美的女人、和数不清的豪华珠宝;就连街上的路都是用黄金和珍珠铺得,两旁的树上也挂着五彩缤纷的宝石,闪亮晶莹的照耀着城市的道路。 “怎么可能。”丹安对他望着远方喃喃自语的话嗤之以鼻:“那是一个太肮脏的城市,有多少富人就有十倍多的平民和穷人,月归皇宫是很金碧辉煌,但居住在城西的人们可能还没有你过得舒服自在。” 那不是全王国最繁荣的城市吗?撒绯瞥眼看着他,瘪瘪嘴还是没说出来。 “别不相信,小子,对这座城市的夸奖和赞美都是用来拍国王和贵族们的马屁的,要我说,我的家乡比那个鬼地方漂亮的多了,至少你和人说话不用动半天脑子。”似乎知道他在想什么,丹安耸了耸肩全是不满地嘀咕道:“而且我们山谷女人比亚达噶皇城的那些在脸上涂了一层油漆的娘儿们好看多了,至少你早上起床的时候不会吓一跳。哎唷……好难受……”说完他又趴在了船的边缘上往海里贡献他的早餐和午餐。 渔船开了三天三夜,终于在第四天的中午时候进入了盾牌之城的海湾。从很远就可以听到城中传来的喧闹和吆喝,时不时还有周围来往的船只吹着号角打着招呼缓缓驶过。撒绯一直没离开夹板,每当有其他船从附近开过的时候,他都兴奋地拉着已经吐不出任何东西而脸色苍白的丹安指着对方惊讶的看着。 “他们的船怎么那么大啊……”他趴在栏杆上伸长了脖子看着一艘有红色帆布的巨大渔船:“竟然还有女人在船上呢,不怕被海妖拉下水吗?你看她们的身上穿着什么东西啊?竟然会发光……哦哦,那边又有另外的开过来了,你看,好多好多人,你说他们会去哪里呢?那么大的船要造多少时间?天啊……上面有好多好多桨,这是我看过最大的船了。为什么会有那么大的船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丹安在旁边听得直翻白眼,又被他拉扯的头昏脑涨,要不是他在这个会飘逸浮动的甲板上根本就站不住脚步的话他肯定会狠狠地揍这小子一顿。 “那应该是来自拉斯特城的货船,是来自南部的西西里群岛的,他们是亚达噶城里的美酒的最大供应商;拉斯特城是一座岛,以产生美酒和女人们而扬名,他们是……呃……我要吐了……等一下……唔,他们是全天下男人们的美梦之乡……该死……我要晕了……”巨人骑士艰难又难受的解释着,扶着栏杆一副快要栽到水里的样子。 “西西里群岛?那是什么地方?也有其他像利昂山谷的地方吗?”撒绯听得惊奇:“那边的人和我们有什么不一样吗?你看!哪里有个人的皮肤是黑色的!他有黑色的皮肤!还有哪儿有个人的头发是红色的!” “你给我闭嘴!”终于受不了了,丹安一巴掌往他后脑勺挥去:“你听着。”他抹了抹嘴边,咽下一股从胃里翻腾而上的酸味,严肃而正色地看着少年:“我现在要告诉你的事情很重要,和你如何在城市里保住性命有关。你要牢牢记住。”他顿了顿,不知道是在忍着呕吐还是在想着言辞:“我在皇城里,有个很重要的身份……等一下,你先搞懂一些事情。你知道现在的国王是谁吗?” “啊?”撒绯一脸茫然,国王这种人对他来说就和神祗一样的遥远,他呆呆的摇了摇头。 丹安揉了揉太阳穴,忽然觉得有点头疼:“利昂山谷的国王,和她的王后,在前段时间被人谋杀了。我就是出来寻找那个凶手的人。” “啊!那哪个在树林中和你交手的……!”少年刚刚出声便被人捂住了嘴。 “这就是我要告诉你的事情!”丹安的手掌大得可以捏碎撒绯的整个脑袋,他尽量放松了力道:“你不要出声也不要大惊小怪。看着我仔细听着。”他放下手,郑重说道:“进城后,我需要进宫一次。我在城里的身份很高,所以要进入皇宫打听是谁毁灭屠杀了你的村子并不是难事,但我不能把你带进皇宫,这太危险了。” “哦……”撒绯木然的点了点头,半晌又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你真是蠢呆了!”丹安低吼:“能够派遣士兵出击的人都在宫殿里,你觉得要是我带了个被下令屠杀全村但是逃出来的生存者进去会是什么下场?你是要去送死吗?”他看着眼前未退净稚嫩和无知的少年不觉气结:“总之,我下过保护好你的誓言,你只要相信我会保你活到可以亲眼见到你的仇人的那一天就行了。” 撒绯点点头,上下打量眼前这个几乎站不稳的巨大家伙,还是没忍住加一句:“那你呢,你不会有危险吗?” 丹安气得失笑:“你放心吧,在这城里能打败我的人还没出生呢,小伙子。总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你的遭遇,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你是跟家人一起随着渔船进城来开开世面,我会安排你住进安全的地方,不要出外也不要和陌生人交谈,知道吗?” “但我的家人都死了啊……” “这叫做撒谎!”丹安咆哮道:“你最好学会这一门艺术,小子,如果你想要活命的话。” 撒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他看着丹安凝重起来的脸色,似乎也明白在他们眼前的道路的艰辛和困难。一夜之间的家破人亡也让他从未经历过磨练的心慢慢的坚强起来,总之,眼前伟岸高大的男人似乎无可不能,他的眼光和养父一样的坚毅强大,也有着足以让人信赖的真诚。而就算没有,除了相信他自己也没有其他的办法。 这时,船上响起了沉重悠久的号角声,水手们吆喝和脚步声在周围彼此响起,他们费力拉满了巨大的帆布,全力往前驶去。丹安和撒绯同时站起身来向前方看去,只见亚达噶皇城巨大的轮廓逐渐逼近。 一座棕红与金黄交织的庞大城市,从西到东斜型延伸,在最顶端的东边可以见到围绕着皇宫的月桂花林,深浅不一的细小花海随风飘曳,时而带来一两朵破碎的花瓣到船上。西边和宫殿遥遥相望的是主神庙和大祭坛,高高在上的胜利女神像高耸入天,在青灰银白的烟雾缭绕之间俯瞰大地。 无数错落盘桓的楼房在迷宫一样的鹅卵石街道中起伏,有方形堡垒和巨大圆塔,也有破烂的砖石小屋,整个撑死拥挤而热闹地一致呼吸着咸味的海风,灰尘的烟味,和月桂花的清香。 它比撒绯想象中还要无限庞大,随着船只的逼近,无数面庞大而缤纷的帆布出现在视野里,面面都在风中飘扬漫卷,如挂满了云朵的天空。那是个停泊着无数船只的港口,一艘艘船只凌乱地停在海上,如在休息的巨人。 正值中午,火辣的太阳照耀在光波粼粼的海面上,繁忙喧闹的人声遮盖住海水和大风的声音,撒绯睁大眼睛和嘴巴看着眼前繁华的港口,他目不转睛的看着那些忙着卸货捆绳的水手、站在码头招呼着来往人群的客栈伙计、穿着昂贵袍子等着自家船只到港的老板、花枝招展的迎接客人们的卖笑女、还有各种卖着杂货而来回穿梭的商人们;他的耳边被洪流般的人声鼎沸而淹没,眼底也被五彩缤纷的色彩给占满。 “欢迎来到亚达噶皇城,黑鱼村的少年。”旁边的丹安已经恢复了姿态,站得笔挺而眼神凝重的低声说道:“从现在开始,紧跟着我,不要多说一句话,多跨出一步,知道吗。” 撒绯呆滞地点了点头,在踏上土地的那一刻,终于知道自己永远告别了那个平静而偏僻的小村庄。 第39章 . 进城之后,丹安再也不和他交谈,他紧紧抿着嘴唇,脸上也浮起了萧杀的气息,撒绯跟在后面一句话都不说,只是东张西望的看着周围来来去去的人群,在被骑士严重叱喝了几次后,终于紧跟着他的脚步而迅速地走进了盾牌之城的大街小巷之中。 丹安在码头上找了一位满脸浓艳妆色的女支女,并且跟着她进入了城西的一座女支院,那地方位于城里最贫穷的地方,周围街道窄狭并且充满腥臭,四处堆满垃圾和腐烂的水果,有无数赤着脚的孩子在这里跑来跑去,倚靠着房屋打盹的流浪汉,和许多穿着破碎裙尾的卖笑女子们走动,她们挑衅而放肆的打量着走进巷子的两个人,向他们抛着媚眼和不怀好意的笑容。撒绯看都不敢看她们半裸在外的身子,紧紧抱着怀中的包裹,跟着丹安低头穿过了那些弯曲蜿蜒的巷子。 他们住进了一栋看起来随时会塌下的房屋里的二楼的一间客房。房间破烂而古旧,隔音效果非常不好,□□和高叫声一阵阵地传来,但床边有一张极大的窗户,正好面对东边的大街,可以清楚地看到街道上的情景,以及眺望远处的港口和宫殿。 “你就在这里住下。”放下东西之后,丹安四处打量着说道:“我要去那个地方。”他指着窗外的远处说道:“得进宫一次。很有可能今晚不能回来,需要处理很多事情。”他看向站在房间中间不知所措的撒绯,柔声安慰道:“你不用担心,这里的费用我已经付好了,三餐他们也会送上来。你需要休息和洗净,就在这里好好安歇。”他拿起放在桌上的长剑,脸色严肃地再三嘱咐:“除了送饭的人之外,任何人来你都不要开门。”他想了想:“三天。如果三天后我还没有回来……算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的。记住了吗?” 撒绯紧张地点点头:“不要乱说话,不要开门,除非是送饭的。” “嗯。”骑士点点头,背上了武器,再看了满脸彷徨又害怕的少年,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不要担心,我一定会回来的。”他看着撒绯的双眼:“还记得你父亲说过什么话?不要忘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仿佛是鼓起了勇气,少年终于坚定的点了点头:“骑士都是遵守誓言的人。你会保护我直到我可以报仇的那天。” “好。”丹安咧嘴一笑,用力的拍打他的肩膀,差点没把少年拍到地上去:“勇敢点,少年,不要像个娘儿们一样担心受怕。” “我知道了。”虽然苍白着脸,但撒绯还是挺起了胸握紧了拳头:“你也小心。” “行!回见!”丹安说完便迅速地下楼。 出了门上街,亚达噶皇城闷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在连续几天的海上旅程之后,就算习惯了船上的更加清新的空气,丹安还是觉得坚固的陆地才是双脚觉得安全的地方。他快步地向宫殿的方向走去,有太多事情需要处理。但最重要的,就是先确认劳伦斯是否安好,这几天在路上他没少打听城里的消息,好在除了国丧之外并没有信息传来,让他大大地松了口气,至少证明伯爵是安全的。 他熟练地在城里左拐右拐,在接近傍晚的时候抵达了月桂女神宫,守门的侍卫在认出眼前这个满脸络腮胡子、头发蓬松凌乱、衣着落魄及浑身有鱼腥臭味的高大男人是谁的时候,下巴差点没落在地上。如果不是他背上那把价格□□的长剑的话,他怎么不会把这个看起来像是难民的男人和丹安联想到一起。 “大大大……大人……”那士兵怎么都掩饰不住惊讶:“我立即给你通报!” “通报个屁!”丹安怒瞪他一眼,声音洪亮的让其他人都忍不住捂住了耳朵:“让开!”他把那人一把推在地上,大步迈了进去。 这声音和身姿无法不让人认出来,很快就有人通报了进去,正在宫殿深处和众人商议的劳伦斯得知消息之后,立即丢开了手中的羽毛笔,三步并两步的赶了出来。 “你这小子!”走到中庭院就看到他的丹安忍不住吼道:“看来活得好好的呀!”他虽是怒喊,但声音中却带着喜悦:“你他妈的!我还以为你死了!亏我在那小姑娘身后赶了几天几夜!真去你妈的死混蛋!诸神怎么没把你□□!” “丹安!”劳伦斯露出了这几天唯一发自真心的笑容,展开了双臂就要给他一个拥抱,却在离他几步的距离停住了脚步而皱眉捏住了鼻子:“你好臭!” “臭你妈的!”丹安怒得一拳击去,被伯爵避开了去:“老子饿死了!” “快给丹安大人准备热水和食物!”劳伦斯笑得开怀,转头向四处的随从吩咐到:“来来来,先去喝一杯,去一下这腥臭和风尘!” “拿雅鹿山谷的谷穗果酒!再上一整只奶酪乳猪来!这几天吃的全都是蔬菜和水果,饿死我了!”丹安转头对惊慌失措地跑走的随从吼道,洪亮的声音震彻了整个庭院,连树叶都抖了几片下来,一点都不像是饿过肚子的人,他走了几步又没好气的回头:“记得面包是要刚刚出炉的,别给我拿昨夜的冷面包!少了什么小心我折断你的手臂!”又对劳伦斯说:“等我去洗个澡,老子也受不了这一身鱼腥!叫他们快点,我饿得要吃人了!”肚子里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诸神知道他已经头昏脑涨了。 他那凶狠残暴的威胁非常有效率,食物和美酒就在他洗好澡的时候热腾腾地摆在了劳伦斯居住的秋塔,有他下令要的奶酪乳猪、火炭烤鸡、土豆菠菜蜜汁沙拉、叶蒸鳕鱼、挂炉羊羔腿、还有刚出炉的热面包,那美味弥漫环绕着丹安,他见宽敞的主厅里就只剩他们两人,便自由自在地一手乳猪一手烤鸡腿的大啃大吃,肉块上的柠檬汁和蜜汁嘀嗒嘀嗒地沾了满胡子,他也毫不在乎地用手背抹去并且咕噜噜地灌完了一大大壶酒。“好酒!”他哐啷一声把杯子往地下一摔:“再来两壶!” “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劳伦斯无奈地看着他说道:“那是从我姑母的私人酒柜里拿出来的金酒壶,在国宴上才用来给贵宾酌酒的。” “在利昂山谷谁会替你连夜跑出去追杀凶手,老子就用这个亲自给他倒酒!”丹安笑嘻嘻地说道,但同时也真慢慢的用起了酒杯慢慢地啜吟着。 “所以才专门拿出来给你用。”劳伦斯也笑了:“除了你还真没人配得上让我倒酒。”他收了收笑容,正色说:“说吧,你这次出去怎么样了?没追上伊利迪亚吗?你好像还受了伤?” “三支箭。”丹安放下了手中的食物靠在了椅子上毫不在乎地耸了耸肩:“涂着毒的箭矢。”他隐瞒了被撒绯营救的部分,反正那也是极为丢脸的事情,不说也罢:“小腿、大腿、和这里。那小姑娘的箭法倒挺准,我可不觉得那是里约克国王叫人教她的。诸神在上,那应该是我见过最狠毒的女孩了,她又快又准,是个厉害角色。”他擦了擦嘴角,严肃说道:“劳里,我追了她几天几夜,每当快要赶上的时候都觉得有人在帮她设下局让我迷路,后来终于在黑树林的边缘和她正面交锋。她在一瞬间就决定了作战方式而且发箭下手,那是几年练习沉淀下来的手法,有人在很久之前就在帮助她了。”丹安用手摩擦着酒杯边缘沉着脸,那是他生命中一大败笔,娇小的公主在雅鹿山谷的勇士之首的眼皮底下逃过一劫,他意味深长地看向了伯爵。 劳伦斯自然知道他的耐能,见丹安这样重看敌人,想必不是很好对付的对手。但目前,伊利迪亚公主并不是他最棘手的麻烦。 “这是当然,杀害国王王后并且在敌兵重重的皇宫里逃出去,靠她一个人是不可能完成的,但是,谁在帮她?”他觉得自己身在迷雾重重之中,有人在布下一个很大的局,让他看不清目标和方向,这真是让人无比地烦躁和不耐。 “疑问太多了。”伯爵深深地吸了口气,站起身来走到床边背对着好友缓缓说道:“照理说这场生死仇恨她已经筹划了很久了吧,多年的忍耐和折磨终于到可以复仇又这个地方的一刻了,那么你说……她为什么要来见我呢?”他凝视着窗外庭院中翠绿的草坪,记得第一次见到伊利迪亚她就是坐在这个地方看书的,那时还狠狠教训了她一顿,怎么都没想到当天晚上她就动手取了王国里最重要两人的性命。 “我怎么知道?”丹安打了个饱嗝:“我以为她是前来杀你的,谁叫你早上带着姐姐的尸体回来下午就去教训妹妹?一看到那种情形,我想都没想就一路追去了,在回来的路上才知道你没事,死的是两位陛下。”他没好气的看了劳伦斯一眼:“早知道我就不去了,亚达噶和狮心城那些恩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你最好告诉我希赛兰王子已经在路上了,我们可以早点回家!” 劳伦斯并不回答,他背着手看着外面,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其实,他根本就不认为伊利迪亚是杀害国王和王后的罪人。因为若是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冒着被捕捉的危险前来警告自己?他可不觉得小公主有那么好心,在离自由一步之遥的时候还会惦记着自己;而第二,若她是凶手的话,那么她给自己的那些文件,根本就没有任何法律效力。那么,谁杀害了两位陛下?再来为什么伊利迪亚公主为什么会献上那些文件?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丹安自言自语的嘀咕了半天也没见他回声,也自顾自的开始吃起了桌上的甜点:“别想了,劳伦斯,你已经做得够多了!连命都差点丢了,兰卡斯特的人还要怎么样?要我说,赶紧离开这个地方吧,住在这里久了会被传染到他们无边无际又贪得无厌的野心的,一个王国的盾牌不是那么好做的,我们还是趁早回山谷吧……” “你说什么?”劳伦斯忽然觉悟到了什么,转头问道。 “我说你的命都差点丢了……” “不是,后面那句话,你叫我们离开这里……” “我说在这里久了会被传染到他们的野心。”丹安大喝了一口酒:“虽然这里的确繁华热闹又富贵逼人,但是毕竟不是我们的生活。”他放下酒杯瞥了对方一眼:“我们是战士,劳伦斯,和住在这里对权利和地位有着太贪婪无餍的*的贵族们是不同的,这里诱惑太多了,我们的勇士不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守卫,是为了更伟大的目的而存在的。”他看着比平常还要沉默的好友以及他深锁的眉头,心里不觉有一丝担忧。 野心?更伟大的目的?劳伦斯的眼光蓦然亮了起来。 第40章 . 是的,野心。 如果是仅仅消灭自己的仇人的话未免太简单了,伊利迪亚的最终目的难道是和自己联手来…… 他不敢往下想,那是一个太大胆疯狂的想法,但脑海中似乎有个细小而冰冷的声音不断地在对自己说:“难道你不是这样想的吗?如果你心里没有那种意念,为何这几天下的命令都往哪个方向走?”不不不,不是的,他不能,他是劳伦斯·古德贝格,和兰卡斯特家族的权力没有半分关系,就如丹安所说的,他们是战士!他们的荣耀和辉煌来自战场和敌人的死亡!“但他们却不是这么想的呢。”心里的小声音再次回响了起来:“遵守那些无聊古老的誓言有什么用吗?”它带着嘲笑和讽刺的语气说道:“看看遵守它们给了你什么样的下场?古德贝格的血脉就要终结在你的手上了。那所谓的正直、忠诚、和美德给了你什么好处呢?”他握紧了颤颤发抖的拳头,不不不!我不是这样的人!“哦,但是你是的。”那声音冷笑着:“你为了什么来到了亚达噶皇城?你为什么杀害了爱蕾斯达公主?你又为了什么去勾引维多利亚?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呢?” 为了什么……劳伦斯深深呼吸。自然是为了家族。 古德贝格家族在北陆上并不如其他古老悠久的姓氏有名,领土位于利昂山谷的西北部,是一片富裕而平静的土地。他的祖先们,不过是普通而淳朴的农民出身,并没有高贵的血统或英雄们的灵魂,在兰卡斯特家族赢得了岁月之战并且统一了利昂山谷之后,他们因为供应粮食而被授位伯爵之位,辅助狮心城的国王守护着饲养神骏的雅鹿山谷,征集赋税、仲裁法律、以及勤奋种田。 从来都是远离权力的漩涡的家庭,直到姑姑嫁给了当时还是亲王的里约克才慢慢地踏上了政治的舞台,而后来恩利卡成为了王后,自己和父亲的身价也自然往上升涨。但这一切在满地血统纯正的皇城中依然是微不足道的,无论他的武艺和剑术多精湛过人,仍然不拥有值得骄傲的辉煌历史。 供应粮食!那是什么出身?那和每年都在年底上皇城交税的地主们有什么不同?他要的是荆刺王冠那样的荣耀,震彻七海的名声!谁不希望看到自己的旗帜飘扬在皇宫的高塔上,谁不希望坐在王座上看着众人匍匐于地的仰望? 反而是丹安……劳伦斯忍不住看了看已经吃饱了正在心满意足的喝酒的好友,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在古语中叫做’瓦莲安迪斯’,即勇敢之意;那是从传说时代流传而下的英雄们,是北陆这片土地上唯一有神祗存在的证明,他们的历史比兰卡斯特或任何家族都要尊贵和悠久,是直接受神的旨意而饲养在山谷深处的神骏的守护者,也是世世代代的战士。传说他们是战神与凡人女子的后裔,灵魂里有神的种子,而命运里也有胜利女神的祝福。 雅鹿山谷的男孩子生下来,走路和摔跤打架是同时间学会的,从小就要学会驯马和作战,都是勇士的父辈们毫无心软的铁血训练下长大的男子汉。身为首领之子的丹安更是自幼便被送往山谷深处与马群成长,在十岁后才回城开始骑士的训练。由于’瓦莲安迪斯’们能以一敌百,长久和统治者们和平生存便自然而然担任了领域上的治安与秩序,丹安的祖辈代代都为伯爵们的守卫首领,而虽然古德贝格家族旗下也有为其效劳的骑士团,但出外总是带着雅鹿山谷的勇士们。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能够理解他心里的渴望。 “劳里……劳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丹安已经站在了他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说的话你听到了吗?”高大的骑士微微低头看着伯爵,注视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了?自从我回来你就很奇怪,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劳伦斯别过头去,丹安总是很容易地了解他的想法,这以往让他欣慰的事情,现在却让他觉得恼怒。那刚刚才压下去的疯狂想法仿佛一眼就被他看穿,他觉得在这个巨人面前自己仿佛被剥光了衣服被人看了透彻,那些不应该有的野心和渴望,对丹安来说和反叛没有什么差别;’那些喜欢在背后戳刀子的小人们’,他总是这样评价里约克国王。 但他的姑父,毕竟坐上了这个荣耀至上的位置不是么? 这又有什么不对? “没什么。”他转过头去拿了酒杯转移了话题:“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是否有希赛兰王子的消息?他已经从西西里群岛回来了吗?” “希赛兰?”劳伦斯忍不住在心里冷笑一声,亚达噶皇城的继承者,那个每年都让人担心他活不过凛冬的少年,不曾穿上盔甲持剑作战,就连在皇宫里的比武赛都未曾参加,永远都只是坐在王位下的第一个位置保持着那该死的笑容。 他想起丹安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咒骂‘像个娘儿们似得’,可不是吗,他笑了起来,无论是智慧还是体力我都比他更适合坐那个位置,他不由自主地想着,那脑海里犹如诅咒在不断怂恿他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当然更适合,而且你有维多利亚公主无条件的支持不是吗?’ “劳里!!”见他没有反应,丹安忍不住推了他一把:“你又走神了!你在想什么呢?今天怎么那么奇怪!” 我在想未来。应该属于我的家族的未来。那个你永远都想象不到的未来。劳伦斯看了他一眼,终于下定决心:“丹安,你听我说……”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希赛兰王子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但是,我们整理了国王的书房,发现了一些未完成的旨意草稿。”他见丹安的眼神犀利了起来,像是要捕捉着他每一句话和每一个表情,于是转过身去:“我们不能确定,希赛兰王子是否会承继王位。” “谁是‘我们’?”丹安沉默了一会儿问道。 “你知道,王国的律法师贝乐更斯伯爵,卡麦伦首相,首六位法官和大学士们,不过这一切都还要等王子回来我们才能有更深的探索和决定。” “听听你的语气,老友。别人会以为你根本就不想他回来。”丹安哼了一声,语气里有掩饰不了的嘲讽。 “丹安……”劳伦斯叹了口气,揉着眉心:“你别添乱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切都会转变成这样。” “小子,你听到你自己在说的话吗?”丹安皱紧了眉头看着他,不觉严厉说道:“参与到皇城的政治核心,这种游戏你玩得起?你想做什么?成为首辅学士?亲王?摄政王?” 我当然玩得起,而且说不定会是赢家,劳伦斯这样想到,但却没有说出来,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好友烦躁地站起身来走来走去。你知道什么,除了饲养神骏和别人比武,这马夫有什么区别?他看了看他高大魁梧的身子,我要是有你的天生条件,早就统领北陆了。 “你究竟想要做什么?”丹安绕过桌子直接逼到他的脸上:“你比我更加了解北陆的历史,告诉我,兰卡斯特家族百年不倒的原因是什么?因为他们权利中集!”他一拳垂在桌子上,周围的盘子和酒杯彭!地被弹起:“玩弄王储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劳里!你不记得你父亲在小时候给我们讲过什么?在瑟拉芬因女王去世之后,她宠爱的大学士拉乌一世让她的两个子女反目成仇,后来他的下场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禁闭和死刑。 劳伦斯的耳边响起了父亲苍老的声音,仿佛来自时光远处的警告。他打了个冷战。 瑟拉芬因女王的两个子女其中的王子就是维多利亚、希赛兰和伊利迪亚的祖父,故去的爱德华国王和里约克的父亲,艾特蒙国王。当时他的长姐乔希娜公主手掌大权而声望极高,是昔日全王国地位最高的大学士拉乌一世的得意学生。老女王去世后立长子为储君,原本对权位无意的公主抵抗不了拉乌一世的中间挑拨和怂恿鼓励,有意举兵逼弟弟让出王座。 当时白色城堡里风谲云诡,人心惶惶,就连远在西方的雅鹿山谷都受到了波及。 最终,还是公主让了步,遵守母亲的遗愿,亲自在加冕典礼把王冠戴在了弟弟的头上。 而后来的拉乌一世呢?他和全家族全都被关在高塔之中至死。 人们打开塔门,发现的骨骸都不是完全的,曾经团结相爱的家族,为了生存而在塔里互相残杀起来,为了活下去,他们吃了自己至亲的骨肉。 “完全证明了任何仁慈善良的君主只要被触到逆鳞都可以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魔鬼。”父亲亲眼目睹过那一场惨剧,利昂山谷的所有贵族和领主都被邀请去目视高塔被开的那一幕,那骇人的场景成功地让老伯爵和许多其他勋贵一样,久久远离了国家的政治中心。 “你在狮心城里见过艾特蒙国王,那是个很慈祥温和的老家伙吧?告诉你,国王给了他们三个月的粮食,并且告诉拉乌,他最终会允许一个人存活以保存而绵延他们一族的血脉。但是到后来,他关了他们整整一年多的时间!所以那座塔里面所发生的事情,那家人的自残相杀,本来就是在策划之中的惩罚和警告,真是狠毒的手段。人吃人,那是要被诸神诅咒的恶性,灵魂会被烙上永火之印,永远都在刀刃枷锁之狱中受尽酷刑。”老伯爵总是用这个平常被别的大人作为吓孩子们的床前故事来作为告诫和训话。 第41章 .. “那完全不一样!”劳伦斯霍地站起身来和丹安对视:“艾特蒙王子和他的长姐不分上下,无论是在武力或智慧上都是同样出色的储君,而现在兰卡斯特家族剩下了什么人?一个病怏怏的赢弱少年,一个接近疯狂又愚昧的公主,还有两个整天哭泣的孩子!”他逼近好友的脸:“你怎么不知道,在去世之前,里约克国王或恩利卡王后没有想过这样的可能?由我,一个他们十足信赖的人来协助未来的国王坐稳北陆第一王国的宝座,以及恢复白色城堡昔日的辉煌。” “你疯了。”丹安静静地看着他因为大喊而涨红的脸:“我对皇城的这些人的确不了解,也不擅长你们贵族的这些把戏。但我也知道,如果不是为了让长子以后毫无忧虑的继承王位,为什么要让希赛兰王子去和北陆最富裕的西西里群岛的公主联姻?劳里,你难道看不出来,在他们眼中你才是公主和王子的最大威胁!如果放心你,为什么考虑把你和伊利迪亚赶去像鬼城一样的白色城堡?” 他一步步逼近伯爵,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表情:“以你家族的名誉发誓,劳里,里约克国王给你定下的妻子是他的长女维多利亚,而不是伊利迪亚公主。他要给你的城池不是利昂山谷的盾牌之城,而是早已没落而成为废墟的狮心城!以你的剑和血起誓!” “就在这张纸上!”劳伦斯大声说道,试图无视脑海里那些小声音:“是他亲手写下的!” 你不敢起誓。丹安失望地看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出去一趟,所熟悉的那个人会变成这样。 “不要被自负和骄傲迷蒙了眼睛!也不要和兰卡斯特家族的人玩心眼,劳里。”他听到自己的声音缓缓地响起,虽然知道已经毫无用处,他知道劳伦斯心里已经决定了,但还是忍不住劝:“不要试图加入这个家族。支配王储,那是大学士都做不到的事情,你为什么觉得自己会成功?野心并不是美德,回到雅鹿山谷有什么不好?现在已经是初秋了,我们回去正好是丰收之日,你不记得那无边无际的金黄田地吗?我打赌现在整个山谷都弥漫着稻穗的香甜味道,还有那几百桶应该已经送到你的酒庄上的谷穗果酒。狩猎的季节也快到了,我们可以像之前那样深入山谷的树林里,在繁星下大喝大吃直到醉着爬出来。”他试图说服伯爵。 有什么不好?当然不好,我是古德贝格伯爵,我不能一辈子都种田耕地并且在亚达噶皇城需要的时候就如一条狗盲目的追随和来往。劳伦斯冷冷看向他,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说出了这些话。 “那是你身为大臣的基本原则。你之前从未抱怨过。” “那是因为我之前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机会!”劳伦斯厉声回答,此话一出,忽然觉得心中的苦闷被解放了,那感觉像是洪流一样的从心底汹涌爆出。 原来是这样,这才是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伊利迪亚还真没有选错人,只可惜她未能来得及和自己联盟。 丹安僵硬地在原地愣住。忽然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感到了一丝恐惧,自己所熟悉的世界和景色,似乎马上就要颠倒而不复存在。 两人都沉浸在尴尬的安静中对持,只有对方的呼吸在寂静的大厅内轻细响起。 窗外的庭院传来了清脆的鸟鸣和侍女们的嬉笑和脚步声,温暖的初秋阳光投射而进,空气里弥漫着剩下的食物的靡香味道,不知道是哪个贵族小姐亦或侍女在庭院里拨动着鲁特琴唱着歌,温柔婉转的声音带着软糯的甜美飘了进来,他们俩都沉默着听着。 “那你打算怎么样?”还是丹安先打破了寂静,在他们两人的吵架中,他总是火气消得较快的哪一个。而且他总是没办法对劳伦斯生气太久。 “先等希赛兰王子回来。与他讨论国王遗嘱的事宜。” “你确定不和我回雅鹿山谷了?” “当然。”劳伦斯按捺住火气:“丹安,我需要你的支持。你为什么就不能理解一下,在这个宫殿里除了你和勇士们,我谁都不信任。” “你还带了几百名古德贝格旗下的侍卫和佣兵。”丹安站起身来,漠然地看着他:“你在玩火,该死的。如果老伯爵在世的话,他会怎么说?” “他什么都不会说。”那个只喜欢喝酒和美食的胖子早就死了,他每天除了吃吃吃还会做什么? 但他至少生了我,一个刚健勇敢的继承人,就只在这一点上父亲就完全胜任了我。劳伦斯沉默着,再次拿起了酒杯吟了一口。而我这个权利都被剥夺,都得感谢兰卡斯特家族和他们的野心。但我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但为了这个目的,我需要丹安。 “我并没有决定什么,朋友。”他叹了口气回答道:“里约克国王留下来的文件还有待查考,但如果他的遗愿是由我迎娶维多利亚公主的话,我会这么做的。那是个可怜的姑娘。” “你撒谎的本事越来越好了,劳里。但你要这么认为就行,虽然我觉得那个目中无人的公主永远都无法让人觉得她可怜或让人同情。那是个蛇蝎般的女人,小心她在床上咬死你。” 你说的还真是一点都没错,她已经对我下了毒了。那个刻毒而愚笨的女人。“我希望你能留下,帮助我,丹安。”他终于拿出了诚恳和祈求的口气:“至少你答应我会再观察一段时间再作决定,等到希赛兰王子回到城中,我们会和他一起讨论这个王国的未来,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的保护,我只信任你。”他顿了顿:“我需要雅鹿山谷的勇士们的忠心,否则我难以入睡。” “保护你本来就是我的职责,劳里。”丹安站起身来,凝视着他:“但除了保护你之外,我们不会涉及到任何其他事宜。如果你在要求我们拥护你所支持的下一任君主的辅首的话,那么我想你是知道答案的。” “你为什么那么固执!”劳伦斯揉着眉心,他觉得近日做这个举动的次数越来越多了:“这一切对雅鹿山谷并没有任何坏处。想想看,你自己也说过,在这里没有人是你的对手。我们除了山谷和田地还会有很多其他的重要事物,财富、地位、女人、由你饲养的神骏可以在整个利昂山谷自由奔驰而不再是被困在那块山地中,我们可以雇佣世界上最好的饲养师来照顾它们,你能想象吗?美丽高大的雪白之马在国度中逍遥快活的四处奔跑着。”他笑着扶上丹安的肩膀说着这个美丽的景象,却被他一手拍了下来。 “不要用花言巧语来说服我,伯爵。”巨人的脸冰冷的快要结霜:“那是神才能改变的旨意。”他也懒得跟劳伦斯解释不可能让神骏离开雅鹿山谷的原因,直接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他忽然失去了耐心,虽然劳伦斯一向都是固执而偏执的个性,但之前在做任何决定之前都会好好与他商量并且聆听他的意见。 在雅鹿山谷,任何事情他们都可以讨论到半夜三更,双方都很享受聊天谈话的过程,但这次却完全不同。他所熟悉的朋友从一个能够接受属下们的建议而判断的伯爵成为了一个执行者,他有种奇怪的感觉,好像眼前的这个人就只是在重复之前复习好的话语一样的,找不到那个爱笑爱喝酒爱开玩笑的男子,他好像在面对一团有着劳伦斯的轮廓的黑色影子,看到的是他隐藏在灵魂深处而未曾看到过的贪婪、野心和自负。 “丹安……丹安!”劳伦斯从后面赶了上来,他伸手往丹安的肩膀搭上去,但在半空中停住了。 对方转过头来看向他,眼底中隐隐有着期待。 “不要忘了你的身份,丹安。”他骄傲的昂起头来:“我是你的伯爵,丹安,你有义务遵守我的命令。”他明显地看到了好友眼中的光芒在这句话后就黯淡了下去,其实说完这话他也懊悔了,见鬼,为什么要这样说? 过了一会儿,丹安缓缓回答道:“诸神的旨意在先,伯爵。”他故意把后面的两字咬得很重,看到劳伦斯恼怒的表情忽然感到一阵快意,于是一点都不在意地火上添油:“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和古德贝格家族的合作是传统性的,我并不记得我的祖辈有和你们签过任何合约。”他摇摇头转过身:“我们遵守承诺,劳伦斯,希望你也会。”回头深深地看他最后一眼:“不要丢失你仅剩的那些理智。” 他走的时候关上了门,宽敞的大厅里就只剩古德贝格伯爵一人。 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远,他看着自己的倒影,心里充满了仿佛被背叛般的愤怒、生气、和寂寥。 第42章 她觉得自己是在梦境中的。 悠久的、长长的、飘渺虚幻却犹如真实的梦。 她可以看到自己的身影,孤身一人走在午后的宫殿里面,豪华空荡的大殿静悄安详,灿烂的阳光斜照而进,像是泼进来的金色的水投在了大理石上闪闪发光,她毫无目标地走在四处晃荡,像是幽灵一样穿越过大厅石柱。身后拖曳的裙摆太长,她寻找着侍女或随从叫他们帮她提起来,却又记起身边毫无一人。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种空挡寂寥的安静沉默? 自她有记忆起,月桂女神宫总是热闹的。在白色城堡坠落之后更甚,富人和贵族们年年都从北陆的四处赶来参加各种舞会和活动,好在父母亲前露面并且受到青睐,并获得被邀请到宫中居住的荣耀,虽然这意味着一笔巨大的花销而居住之处往往不比他们自己的别墅或庄园舒适,但他们总是因此而沾沾自喜。 于是宫里从不乏妆容精致服装华丽的贵夫人和千金、甚至男人们也涂上粉妆穿上了时髦的衣服,他们在长长的走廊中谈话,在翠绿的草坪里散步,在金碧辉煌的大厅里起舞。 自她有记忆,在宫殿的每个角落里都可以听到音乐,父亲喜欢欢乐活泼的旋律,他最喜欢的’月桂女神胜利之歌’,是最受欢迎的,上至公爵亲王,下至马夫侍女都会哼上几句。在盛夏的夜晚,晚餐被摆在庭院之中,所有人都随着这首曲子的节奏赤脚在草坪上跳舞到清晨;到最后大家总是醉了,小姐们娇笑着在花丛之中卧睡,贵妇人们和情人躲避到树林里去幽会,而骑士们则是在水池中打斗起来。 她总是笑着入梦的,枕着柔软而略带酒香的枕头沉沉入睡,到第二天中午起来时又要准备新的盛装准备出席晚上的宴会。 这样一复一日的狂欢和快乐呵,她的青春比吟游诗人所唱诵的歌谣还要让人向往,是泼在风里面的花瓣,拼凑起来的回忆碎片都是昂贵的裙子、甜美的好酒、千金们的娇笑声、和在大厅里起舞旋转时的迷醉灯光。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一切都变了?这种让人不安的寂寥安静和沉默?她彷徨地走过了无人的庭院四处张望,寻找着穿着闪亮铠甲的侍卫们、总是忙碌地穿梭在四处的侍女、还有那些似乎无处不在的小丑和流浪诗人,他们总是时不时的窜出来,嬉皮笑脸地说着无聊的笑话,期盼着赏金和小费;但谁都不在了,四处除了被风拂动的窗帘、还有斑驳投下的树叶影子,并没有任何身影。 她忽然惊恐地害怕起来了。是的。他们都不在了,父王和母后死去,所以这些人都迅速地离开了。他们再也得不到任何金钱和权利,所有的利益都随着父母而逝去,像是风吹过的灰尘一样,飘零在风中再也不见踪迹。所以他们都撤退离开,但是没有人通知她,他们在连夜之间拔根而起,像是蝗虫一样卷过所有有价值的东西,一旦被视为毫无用处的就被留下。就如她一样,被抛弃在这个精致美丽的空壳宫殿里。 她惊慌地叫了起来。 锐利凄厉的尖叫声透彻过了宫殿的每个角落,仍然摆着迎接宾客的白布长桌和精致餐具的微笑大厅、垂挂着旗帜的待客前殿、百花绽放而芬芳清香的大庭院、浮动着粼粼光波的大喷泉、还有竖立在宫殿周围的四座高塔,但没有人回答。 “殿下,殿下?”侍女的手指在她面前挥动:“您不舒服吗?” 她闭了闭眼睛抬起头来,让头脑中的晕眩散去,看着跪蹲在面前的美丽女子。 她很面熟,貌似是劳伦斯送来的贴身服侍的人,长得甜美而动人,她的胸挤在紧缩的领口上,肌肤柔凝丝滑,像是两瓣刚刚绽放开在湖水上的月合花瓣,她正望着自己,盈盈的眼光带着浅笑。她记得镜子中的自己甚至比眼前的女子漂亮一千百遍,但现在她的脸颊应该已经腐烂。“你真漂亮。”维多利亚开了口说道,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 “不及殿下的百分之一。”露妲垂下头柔顺地应道:“殿下是亚达噶皇城的晨曦之光,我连您的万分之一都无法比拟。” 这不是废话吗?“你叫什么名字?”她发现自己坐在梳妆台前,桌上那面有着锡金浮雕的巨大镜子被黑色的天鹅绒布遮盖起来了。 身后另有两位侍女正在为她梳着长发,火焰般的波浪在日光下霞光般的熠熠生辉,和母后的头发一样,有着太阳一样的燃烧夺目光芒。 是的,的确没有我的美的万分之一,但是你的脸没有任何疤痕。 她用手托住了侍女的下巴,仔细地查看她无瑕肌肤上的每个细致毛孔。或许我该用马蹄铁在你的脸颊上各烙下一个印记,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曾被劳伦斯骑过。你以为在我面前这般柔顺就可以欺骗过我吗?她盯着她水蛇般的腰身和比处女更有曲线的臀部,愚蠢的侍女,你只是被他用过的母马,我才是他心中的月桂花。她想要发火,但觉得四肢在水中漂浮,仿佛并不属于自己而难以控制。 “露妲。”那女子垂下目光,似是不敢与她对视:“露妲·斯芬,公主,殿下最忠诚的服侍者。” “你手上端着的是什么?”她发现侍女手上捧着两个漂亮的木盒子,边缘镀金并且刻画着花纹,有翩翩如真的翡翠绿叶子和红玛瑙和金狮眼的花瓣。 “是刚刚古德贝格伯爵遣人送来的礼物。”露妲笑答道,在公主的示意下小心翼翼地打开了木盖:“从伯爵的家乡雅鹿山谷中要来的药膏,由月盏花瓣、血泪草、蜂蜜、百合花及荷梗制作而成的药,有治愈伤疤淡化伤痕的效果,同时也会吸缩细致肌肤和修护毛孔的细嫩,是古德贝格家族的夫人们一直使用的美容药膏。”她双手奉上:“每日早晨及夜晚在用温水洗脸之后轻轻摩擦,不到三月就可以见到明显的效果。” “劳伦斯送来的?”后面那长长的一串解释她都没听进去,维多利亚只是恍惚地问道:“是他从家乡带来的?”他的家乡在什么地方?她记得母后曾经说过,他们来自同一个西方的山谷,但头脑太沉重晕眩了,她一时想不起来。 这么美丽珍贵的礼物,会不会也是梦?她有点分不清现实和梦境,有时候甚至忘了时间的流逝。 “不是。”侍女摇摇头:“是伯爵从山谷中取来到此来送给公主的,大人说还有很多,请公主先用一段时间看看效果,各位医师们已经检查过,都说这是治愈殿下的良药。”她不敢把‘脸上的疤痕’这句话说出来因此模糊带过,前段时间有人不小心说漏了嘴,当天就被鞭子打成了一团血肉。 “他特地返回雅鹿山谷取来给我?”公主脸上绽放出了笑容,但那可怕的血痕却使她的脸看起来丑陋而恐怖。 是他遣人返回去拿药单然后让人在皇城里把它炼出的,但露妲不会笨到把这点小小的误会澄清,她低下头沉默地微笑,始终保持这礼貌又恭谨的表情。 “另外那盒是什么?”维多利亚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飘逸,似乎是在做梦而虚浮呢喃着睡眠中的话。 “是面具,殿下。”她把盒中的东西递给她看:“伯爵大人说,那……印记是仇恨和狠毒的存在,与其给世人看背叛者的成功,不如遮盖住她的胜利,反而让众人看到您不曾被打败的勇气和美丽。” 去你的,这鬼话你也相信? 维多利亚抿了抿嘴,拿起了盒子中的东西,那是一块很小很薄的银质面具,轻巧而精致,托在手掌上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比纸厚不了多少,就像那些往日她用来美容的纱布,她把它们浸入花瓣和水果之中,再轻轻放在脸上敷着,拿下来的时候皮肤便变得光滑柔嫩。但这张面具无论戴上或脱下几次,肌肤再也不复昔日的娇嫩。 她看着眼前的这块银质东西,指尖有点颤抖,带上它就是承认了脸上的痕迹永远不会消失,她会永远被困在毁容的噩梦中。 身边的露妲看着她,淡淡地微笑着鼓励着她。 你笑什么,看到地位比你贵重的我脸上有这样的东西,你是不是很得意? 维多利亚把冰凉的银质贴在了脸颊上,坚硬的冰冷触碰着还未愈合的伤口,她心中颤栗,那天晚上因为宿醉而没有感到的疼痛,当刀刃划过皮肤的时候是否就是这样寒冷如银针的感觉? 她微微睁开了眼,一手扯下了镜子上的天鹅绒幕布,引起身后侍女们一阵惊呼,她们几乎是下意识地跪倒在地颤颤发抖。 镜面光滑,反映出一名少女,波浪红发如火如焰,犹如黄昏里最后一抹燃烧的火光,微启的双唇严重干燥而泛白,细碎的嘴反翘成疤;她竟然有了黑眼圈……维多利亚伸手去摸了摸镜子上的自己,指尖划过凹下的眼袋,和因为过度哭泣而青肿鼓起的眼睛,下面一圈紫黑,像是好几天没合眼的样子,而她湛蓝淡紫的眼眸,也被浮起的眼皮给遮盖住,没有了平时飞扬得意的璀璨光芒。 但除了过于憔悴的脸容,并没有别的让人吃惊或不堪的地方。那张面具非常的小,正好贴在了她的伤疤之上,精致小巧的银色覆盖了那丑恶的词语,像是往日在盛夏狂欢时参加的化装舞会,脸上被金银粉点缀着奇妆,或戴着光彩夺目而翠绕珠围的面饰。 她不由自主地摸上了脸,不知道是哪位心灵手巧的艺术师千锤百炼而雕琢出来的奇品,仿佛天生就长在脸上一般的自然。 “这是谁做的?”她脱下了它,却在那一霎觉得自己脱下了全身的衣服。 这一系列的轻微举动已经让她疲劳不已,但她不能倒下。 我总得走出这个房间出去看看,她握紧了拳头。 第43章 “丹里·史多恩大师,殿下。”周围就只有露妲没有跪下来,她站在公主的身边,轻轻地为她别起了被拂在伤痕上的发丝。 “赏他十枚月桂金,叫他再多铸出十张来,不同款式的。”维多利亚把面具拿在手上,用无人察觉的颤抖轻轻摩擦着它上面月桂花形的花纹。它将是我的盔甲,希赛兰、劳伦斯、和北陆上的任何男人都有他们用来防御的战袍铁衣,仿佛披上它们就会勇气百倍,但我会让他们,以及那个该死的贝戈人女表子看到,我不需要那些坚固强硬的重衣,就只是这么一小片东西,它会让我无畏无敌而勇往直前,击破所有想要看到我崩溃哭泣的人。 “你们两个在我身后做什么?”她转头皱起双眉:“快给我梳理和穿衣,我要去见两位王子们。”她使劲使自己打起精神,是的,一个伤疤并不能击败我。我是亚达噶皇城里尊贵无双的公主,是利昂山谷最重要的女人。 她站起身来夺过梳子,自己梳起了红色的长发,把它们往后面别去,露出了整个脸庞。这时露妲已经端来了一盆热腾腾的温水,这般乖巧的伶俐不觉让维多利亚多看了她一眼,但对方只是低垂着头,并没有与她对视。她似乎对我很害怕?也好,她们都应该对我敬畏,她们都知道我可以像一只小虫子一样捏死她们,就如我在好几年前应该对待伊利迪亚那样。 那个肮脏下贱的叛徒女表子,等我捉到了她,我会给她最严重残酷的罪刑,让亚达噶皇城贫民窟里最肮脏恶心和下流的男人一次次的污辱她,每当有人从她身上爬出来的时候让他们亲手在她身上刻下各种恶毒的语言和龌蹉的脏话,再让她光着身子游街给整个城市观看,再让她在万目睽睽之下被凌迟而死,以防任何人再次有挑衅辉煌的月桂宫的威权之心。 她用手捧起热水往脸上泼去,温热的感觉让干枯的皮舒畅而松懈,她感到疲劳和困眠逐渐消失,仿佛往日的自信和骄傲又逐渐恢复起来。是的,我得坚强,她摇摇头压下头脑中的晕眩,吩咐侍女们去准备好香水和化妆品,随后去选了今天要穿的衣服。 “你笑什么?”一直跟随在身后的露妲的笑容就越来越大,她看得厌烦:“不如你把笑话说出来让我们大家都一起笑笑?” “我只是对殿下即将恢复往日的元气和精神而感到衷心的高兴。”露妲一贯从容地笑道:“皇宫上下都会为此而开心的,那些点在每个房间的祈祷蜡烛终于可以被扑灭了。打扫的侍女们终于不用担心哪个房间会不小心被蜡烛着火啦。” 维多利亚挑起了眉,她选好一身黑色的紧身连衣裙,裙子的袖边和领口都镀着银色蕾丝,和她脸上的面具正好相衬;裙摆很长,像是深夜时的潮水摇曳晃荡在她的身后。这条裙子会迷倒劳伦斯的,她自信地拿着它在身上比划。 “你是说,很多人为了我早日恢复而在房间里点燃了祈求蜡烛?”北陆上古老的习俗,每当祈祷或许愿的时候,都会边说着自己的心愿边在窗前点燃一只蜡烛,让天上的诸神在听到请求的时候看得到光芒,并且知道要在哪里实现它。她从小到大就做过一次这种愚蠢的事,在她初遇劳伦斯的时候,她向诸神们乞求一定要嫁给他做妻子。看来还是蛮有用的,她用指尖在双唇上点着玫瑰色想到,我会嫁给他,而同时我也正在恢复健康了不是吗?不过我得进食,还有恢复运动的习惯,否则我只好爬着跨出房门。 “每晚在庭院里都可以看到宫中的大小房间的窗前的点点烛光;它们多得如天上的繁星。”露妲为她梳着头发说道:“所有人都为了未来的女……”她嘎然住口。 “大声点,我没听到。”维多利亚一眼瞥去,见对方的头垂得更低了,那个惹人讨厌的温柔笑容也终于消失不见。“我不喜欢有人说话吐吐吞吞的。”她冷冷地命令道:“重新说一遍!” “这……”一早上都在公主旁边有着好表现的露妲难得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这话不该由我来告诉殿下。”她摇摇头低声说道,却被维多利亚一把扯住了头发往后拉去:“啊……!”她因疼痛而发出了□□。 “说不说?”公主没有那么多耐心,她处理一切事情都是用粗暴而直接的方式的:“你可以试试看我的脾气,我也顺便看看卧床这么久力气是否恢复了。”她使劲把露妲往一边拽去,手上有几根拉扯下来的头发。她把手藏进宽大的袖子里,不让任何人看到指尖无法控制的抖动。 “殿下……”露妲捂着头迅速地爬起身来,眼中带着痛楚低声在维多利亚耳边俯去:“伯爵大人有意亲自跟您报导的,这几日和枢密院的学士们发现,储君的旨意似乎有所改变。但是……王子殿下还未归来,首相卡梅伦大人也仍然卧病在床,因此不好定夺。” “什么?”维多利亚回头看向他:“你是说……” 露妲点点头,忍着疼痛爬起身来:“是的,但一切未曾落定。” “枢密院的众位大臣有什么说法?” “都保持观看的姿态。您知道,毕竟首相大人自从陛下们……便病倒了。但许多人表示,王子的健康状态的确让人忧心。” 一派胡言。 都是会装聋作哑的一群废物。 维多利亚沉默不语,紧紧抿着嘴唇看着镜中逐渐上妆的自己。 兄长的健康状态别人不知道,但她是清楚的,只不过是身体单薄赢弱,但要统治个十几二十多年直到下一任承继人健康长大并不是难事,只怕是有人要在这个期间挑拨隔离而已。 若不是视他为下一任国王,为什么还要费尽心思和北陆最富裕的王国联姻?还不是为了奠定日后亚达噶皇城的经济发展和海上通商? 父王和母后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们从登基之后就在策划着完美储君的蓝图。 一个犹如祖辈上的艾希德王子一样的继承人,是所有北陆上的王族的梦想。 而无论里约克国王多么不愿因承认都没有用,但他下意识是按照已故的兄长爱德华来培养希赛兰的;而除了健康的身体之外,兄长的确很像去世的伯父。 然后再重蹈覆辙他的老路,而被手足夺去王位吗?维多利亚冷冷想到。谁真有这种心思真该一头自撞而死,她没见过那么愚蠢的人,就如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不是希赛兰成为国王的未来,自己一心只想嫁给劳伦斯,其他的事情从未思考过。 但事到如今……她站起身来看着终于即将离开房间的镜中的女子,她已经抹上盛妆,浓妆让本来美艳的容貌更加耀眼,耳边似乎响起了母后的话,我是她最疼爱最骄傲的孩子,在四个孩子中,父亲也是最重视最宠爱我。 亚达噶皇城中最美丽的月桂花,你戴上王冠的样子必让世人炫目。他经常这么说。她抚摸自己的眉毛、眼角、鼻子、嘴巴,那是里约克国王的眼和鼻子,以及母后的嘴唇、下巴和轮廓及头发。 我和他们这么像……健美的体质和生气蓬勃的精神,那是苍白憔悴的哥哥没有的。 但他们都把我当做娃娃。 不仅是她,连对两个幼小的弟弟也是如此。从小到大,无论她想要什么都会得到,精巧新奇的玩具、珍贵璀璨的珠宝、稀有罕见的宠物和坐骑;她喜欢跳舞,于是在十五岁之后每个盛夏就是皇宫里的舞会季节,她酷爱骑马,于是全国上下的同龄贵族们都追随她跑过亚达噶城外的所有山谷和平原;摩尔蒙特喜欢动物,于是各种毛茸茸的小动物都时不时都有专业的驯兽师带着自己饲养的宠物在他周围打转;而卡麦洛特还小,但就算尊贵如她也从小没有见过哪个王储孩子里的房间里有那么多种多样的玩具。 只有希赛兰,从小拖着咳嗽和鼻涕在还未破晓的清晨就被父王抱在腿上在书房里聆听学士们的报导,双腿打颤的上马时,在旁边培训他的老师是有独一无二的红泉勋章的马拉爵士,在少年们只会追在女人的裙摆后打转的年龄里,他却从来没有多余的时间来参加舞会、赛马、喝酒、打猎、甚至连最卑微的随从都参加过的骑士武会,他都因为忙着为未来的国王之路准备着而不曾露面。 如果她和那位赢弱多病的兄长除了血脉和姓氏之外还有什么共同之处的话,那就是他们最终都成为了父母期望的样子。 她痛苦而快乐地无忧无虑长大,成了一位骄纵蛮横而傲气矜贵的公主,而希赛兰则是成为了忧国忧民的仁慈君主的模样。如果现在他们以父王母后的期盼背道而驰,会成为什么样的情景? 她觉得无比烦躁,便起身离开自己的房间。 漫步之际,恍惚地觉得走到这长长的走廊已经是上千年的事情了,或是自己又在梦中?她紧闭了闭双眼想到。不,梦境里毫无一人,但这里却有两排长长的侍女同样装扮盛重地随着她慢步前进,还有宫殿里的下人们,他们像是被风压倒的草丛一样随着她的到来而俯身行礼,并不掩饰惊讶的表情和交换眼神,纷纷向她脸上的面具看去,却在自己冰冷的眼眸下收回了视线。 一群小人,她想着,就如我的梦境所显,若不是有劳伦斯在此的话恐怕你们早就离去了。 第44章 “姐姐!姐姐!”首先奔跑出来的是摩尔蒙特王子,他蹬着胖胖的短腿飞奔而来,满脸通红的双颊上透着兴奋的愉悦:“你终于好了吗?”他扑到她的怀里揽住了她的腰,顺着维多利亚把他抱起而蹭着她的脖子。“劳伦斯表哥说哥哥要回来了,是真的吗?”他露出了两个酒窝的笑容开心地说道。 “噢,你给我下来,小笨蛋。你简直长得太快了,等到希赛兰回来会发现你比他高了这么多。”维多利亚抱怨着说道,亲了亲弟弟苹果般的脸颊:“是的,哥哥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城门迎接他怎么样?弟弟呢?”她帮满头大汗的小王子拭去额头上的汗珠问道。 “我要和彼得大人一样骑着黑色的大马去迎接他!”摩尔蒙特开心地大叫,从长姐怀里挣脱下来,开始在四处奔跑,挥动着他腰际上戴着的木剑:“还要披着荆刺玫瑰的深红披风!” 你该佩戴的是白色月桂的银色盔甲,你这个小笨蛋,维多利亚心中骂道。 “彼得大人?”她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讨厌的傲岸男人的魁梧身影和他从不露出笑容的严峻面容;她似乎记得那男人满脸布满刀疤?特别是有一道从左眼到下巴的痕迹尤其明显,使他看起来更加凶残狰狞。当然现在她已经失去了指责对方外貌的权利,但谁派了这样的人去照顾她尊贵的弟弟们,真应该自去领鞭子。 她还记得那该死的男人是如何在众人面前拥护着伊利迪亚的,若不是他那天阻止,或许她已经把那个贱人淹死在水池里面而避免了王国最大的灾难。 “彼得大人是全国最伟大的骑士!”六岁的孩子还没学会看人脸色,依然自顾自的开心说道,并不意识到长姐已经沉下来的脸。“但长大后我会比他更加出色!” “闭嘴,摩尔蒙特,带我去找卡麦洛特!”维多利亚厉声说道,却在这时看到了站在走廊尽头的身影。 冰冷的黑色盔甲散发着寒凛的气息,那男人光是在原地伫立就可以把周围的空气凝固为僵硬的气场,他毫无表情地看着走廊上浩浩荡荡以公主为首的一群人,手上抱着兰卡斯特家族最小的卡麦洛特王子,怀中粉雕玉琢的孩子与他严肃的本身成为了可笑滑稽的对比。 “卡麦洛特,过来!”公主皱紧了眉头,展开双臂向最小的弟弟说道,但他却把彼得大人的脖子抱得更紧,还把小脸也伸进了他宽大的肩膀中。 见鬼,你这个叛徒对我的弟弟们施了什么魔法? 她怒气冲冲地向前走去,伸手就要把幼弟从那男人的怀里扒下来,却见他弯下身来把卡麦洛特王子放在地上轻轻往前推了推,对他展开了一个鼓励的微笑。 “快去公主殿下那边。”他对拉着他的手不放的小王子温声说道。 她停在原地。 她从来都没有看过他的笑。 “彼得大人!”这时摩尔蒙特开心的跑了过去:“姐姐说让我和你一样骑马去迎接兄长!”他扯住了对方的披风:“我可以骑纹特吗?你会借给我吗?”纹特是彼得的马,他们兄弟俩一直都很喜欢那匹全身漆黑如夜的高大骏马,觉得那是全王国最漂亮的骑坐,甚至比兄长的还要英俊潇洒。 “如果公主殿下允许的话,我想纹特也会很乐意的。”彼得微笑着回答。 我什么时候说你们可以骑马出城的? 她撇过头不去看他们,只是冷冷地向身后的露妲吩咐道:“把两位小王子接去我的房间,我要和他们共进午餐。”又转头:“你,我需要跟你谈谈。”她没给彼得回应的时间,转身向楼下缓缓走去,故意走的较快,让他在自己身后跟随着。就如一条忠心的狗,她想着,原本就应该如此,或许连狗都不如,天知道他心里是怎么想的,这个双面的诡异叛徒。我必须好好敲打敲打他,让这么一个毫无忠诚和荣誉可言的人去守护我的弟弟们,完全不是明智的做法。 他们走出了宫殿正厅,来到了偏侧的带回走廊,这个地方是恩利卡王后生前亲自加入设计和建筑的,它围着一个方形的露天庭院而绕,中间有圆形的大理石水池,六位姿态不同而翩翩如真的女神铜像围绕在水池边缘,错落有致的雪白喷泉从她们手中的水瓶中涌流而出,在阳光的照耀下看起来如耀眼璀璨的剔透水晶柱,在五彩缤纷的光圈里反折出滚动的弯度。 维多利亚被这闪耀的光芒摇晃了双眼和头脑,如果不是彼得骑士跟在后面的话,她会伸出手用冷水清醒一下越来越沉重的脑袋。“我父亲或许对你非常信任。”她头也不回的对身后的脚步声说道:“但不要期望我会对你有同样的感觉。”她转过身,狠狠地盯住那张被刀疤所伤的脸:“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暗地维护着那个小女表子。” 彼得爵士的身子微微一震,但表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的波动。他初次抬起头来打量着眼前的公主,猜想着她知道什么,但他只看到了她苍白无色的脸和被仇恨及愤怒而屏蔽的眼神。 他沉默地同时也试探着望向她漂亮的碧蓝色眼瞳,那是兰卡斯特家族的特征,却发现她的视线有些涣散而迷蒙。 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纯粹的恨极了所有的人。 他看向了她脸颊上的银色面具,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芬芳。 “不要忘了你是在为谁效忠。”她惊醒了他的思绪。 “是。”彼得垂下了眼眸。“兰卡斯特家族。我曾下过死誓,会用生命捍卫这个家族的每一滴血。”现在只剩下了五滴血。或许四滴。维多利亚,卡麦洛特,摩尔蒙特,希赛兰,和伊利迪亚,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维多利亚看着他的脸。 你为什么不用面具,疤痕真是让人厌恶,没有人会喜欢不完美的事物,如果她素面对人,是不是也会受到同样的对待。 “由你率领的红玫瑰披风团是负责守护皇宫安全的禁卫,你可以告诉我在那天晚上伊利迪亚是怎么逃出去的吗?”她努力呼唤着在脑海深处的角落里,关于那个充满酒精和放纵的夜晚的少许回忆,并且努力抵抗着摇晃天地的眩目感,白天的阳光太刺眼了,她有点招架不住。“那个晚上……”她摇摇头:“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无可奉告。”彼得沉静地看着她,面容没有一丝波动,却努力地捕捉着微风带来的信息:月盏花、血泪草、蜂蜜、百合花、荷梗、还有一丝什么气味,他分辨不出来。 “不要敷衍!”维多利亚的身体开始摇晃起来,她用手在前方挥了挥,像是在赶蚊子一般:“月桂女神宫侍卫重重,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由你为首的禁卫都没有在两位陛下的身旁?”她摇摇头:“你总是在父王身旁……” “殿下不记得了?”彼得深深地看向她,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回答:“那晚在宴会上我的确在在陛下们的身旁。” 他向她走近,脸上的刀疤越来越清楚,维多利亚似乎觉得那刀刃是狠狠地切在自己的额头上,她感到脸颊上面的伤口灼热而滚烫的疼痛起来,头脑的沉重压得她快要失去站立的重心。 “然后我奉国王陛下的命令……”他冰冷的气息环绕着她,维多利亚只感到阵阵的颤栗,仿佛被那寒冰的压力浸入了皮肤。“……护送宿醉的维多利亚公主回房。” 她的眼睛猛然睁大,脑海里无数的声音和画面闪过,倾盆大雨拍打着被风掀开的窗户、在烛光下反折出黑暗阴影的轮廓、被闪电照亮的刀痕和雪白的利刃光泽、还有什么……是的,还有一声巨响和迅速的脚步声……然后,然后! “你……离我远一点!”她撑着头脑不住地往后退去,在失去意识之前说了最后这句话。 彼得伸出手来,接住了维多利亚公主虚弱倒下的身体。 只听清脆的哐啷!一声,她脸上的银色面具随着她倒进他的怀中而摔落在地。 他在金阳下凝视着她苍白而被伤痕划破的面容,火红色的长发纷纷披覆在她半是精致无暇半是可怖摧毁的脸上,有种惊心动魄的毁灭之美。 他的吻落在她的脸上,轻如枯叶落地,柔如秋风拂面,犹如从他心底深处而出而微不可闻的叹息。 秋阳投影在地上,他们的影子仿佛并和成一。 第45章 他们借着迅速凶猛的激流随着河水往南方游去。 罗南趴在他们在放武器的马车队里偷走的两块盾牌上,身体随着波浪左右摇晃,他不得不双手紧紧握住武器的边缘,紧绷并且弓着背脊,这样才不会被极快的激流给冲得翻身而掉落入水里。 他和伊利迪亚顺利地从囚车中逃了出来,并且悄悄地走过了已经熟睡的士兵们身边,准备沿着河水潜走,本来罗南建议偷走两块被丢弃的浮木用来漂浮在水上的,但在经过车队尾端时,他们看到了西西里人惯用的高宽全身盾牌,两人对视一眼,果断地放弃了手中的木块。 头上两旁的树叶华盖不断往后面掠去,绰绰黑影连续成云,那是天空逐渐泛白,一些稀落的繁星仍然挂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 他随着急速的河流半漂半飞,大风扑面而来而通流到全身,像是托着他的身子长了巨大的黑色翅膀在河水上飞翔。不断有水珠打在身上,全身没有一处不是湿透的,温度随着晨曦冰冷的空气不断地下降。呼啸着的风和哗啦啦唱着歌的水波占了所有的声响,他觉得四肢都有点麻木,并且已经失去了时间的概念。 “我们还要沿着河水下游多久?!”他往在前面同样趴在盾牌上的伊利迪亚喊道:“现在应该已经离吟唱树林的营地很远了!”他大声喊道,但声音很快就淹没在风和水中。 “很快就到了!”伊利迪亚转过头来,黑色的头发在风中狂舞,她支起身来侧过头,一手指向前方:“看!!” 在罗南抬起头的同时,忽然听到了轰隆隆的巨雷响声,和空气沸腾翻滚的风声,像是有什么吸收着背后所有空气的力量;他发现盾牌周围的湍急河流都变成了雪白般的水沫,而所有的树枝和木屑都聚集往一个方向迅速的流去。眼前的视野骤然扩大,两岸旁边的树林都很快的被抛在头后而变成了宽阔的水面。 在东边,天空泛白,漆黑的苍穹开始分出墨蓝深紫和浅白的色彩,一丝金光斜斜刺下,在河水中划出一道刺眼的光芒,罗南瞪大了眼睛,他看到了前方的一层稀薄的雾。 “你疯了!”他大叫着:“我们会死的!” “你有更好的主意吗?!”伊利迪亚回头喊道,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但他觉得她正在笑。 “你知道那瀑布有多高吗?”他边怒喊边四处看到,但的确太晚了,后面的河水已经全力推动着他们往前进,在这宽阔无比的河床上,他们比一枚枯叶还弱小。 “不知道!”伊利迪亚回喊道,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会游泳吗?” 罗南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他怒道:“我当然会游泳了,但你难道不能早点问一……”他的话没说完,猛然感到自己的盾牌正以风一样的速度往前驶去,像是有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正在推送着他向前冲!他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宽阔碧绿的平原,瀑布在极高的位置上,甚至可以看到远方的农田和云雾缭绕的雪山。 在他瞥这一眼的时候,盾牌已经流到了瀑布的边缘斜下;伊利迪亚好像正在对他喊叫什么但他已经完全听不见了! “啊——!”在他喊叫的一霎,太阳正好完全从地平线跃出,夜晚如潮水般一样的退后散去,璀璨明亮的金光照耀在高大无比的瀑布上把它照耀得闪闪发光,像是一条巨大的银色宽带。 罗南感到他的身体被激流的风托了起来,空气打得他的脸颊极痛,他看见自己直线降落的身影印在如龙一般的瀑布河床上,和越来越近的碧绿河水,终于举起双臂投入了水中。 不知道下沉了多久,就在要窒息的时候,他忽然感到一只手抓住了他的颈子用力地往上拽去。 罗南睁开眼睛开始踢腾双脚,见伊利迪亚正一手抓住他极力往水面上的光圈游去。 “呼啊——!”他们同时突破了水面,大声呼吸着。 “怎么样?”伊利迪亚用手抹开了脸上的头发,大声笑道:“还不错吧?” “还不错!?如果这湖面不够深的话,我们就死定了!”罗南怒道:“你有没有脑子!” “原来你怕水呢,金阳骑士……”小公主向他坏坏笑着,边说边往湖畔游去:“他们绝对找不到这里来的,不过我们还是快休息一下,然后就得马上走了。” “疯了,我一定是疯了……”罗南还是喃喃地自言自语道,但也随着她往岸上走去。 他们精疲力尽地趴在湖畔边的大岩石上休息了半天才爬起身来,一晚上在河床上呼啸而过的后果就是全身酸痛,罗南咬着牙根,费力地把背着的武器全都卸了下来,他的皮肤因为曾被拷打本来就四处青紫红肿,因此也不管伊利迪亚是否见怪,直接脱了上半身的衣服就往湖水深处泡去,想要借此舒缓一下伤口的红肿。 伊利迪亚也不管他,转头就往瀑布后侧的岩洞里面走,在把衣服晒在太阳之后,她也找了一潭幽水也潜下去。 待她洗净好自己之后太阳已经完全升到上空了,周围的树林是一片浓郁翠绿的美丽景色,各种各样的鸟儿在欢乐歌唱,而草地则是弥漫着野花的芬芳,阳光如雨滴一样淋漓的落在四处,沾着金色光泽的露水闪闪发光,围着他们的湖水如一片明净见底的镜子,粼粼的透明水光下可以见到鱼儿四处穿梭游去。 罗南从树林里摘来了许多蓝莓和野果,他把它们放在几片树叶上,正在旁边生着小小的火,在岩石旁边,还有一些被削好的树枝而插上来的鱼,等着火好就可以开始烤起。 伊利迪亚走到他旁边坐下,见状就忽然感到自己又累又饿。 “我想你也饿坏了。真可惜,我们没有面包或者黑胡椒粉,否则这肯定是一顿美味至极的大餐。”他对她笑笑,顺手拿了一根插着鱼的树根往篝火伸去:“我想你并不介意自己动手吧,公主殿下?”他戏谑地看着她。 “一点都不。”伊利迪亚耸耸肩,也学着他开始动手弄吃的。 “这是哪里?”在边烤鱼边吃完几颗甘甜的野果之后,骑士抬头问她:“我对利昂山谷的地图并不是很清楚,但我想我们应该还在你的国度。” “这是黑色森林的最南端,往那边走的话……”她一手拿着被啃着的烤鱼一手指向身后:“是前往多罗琳城镇的方向,你会看到许多庄田和果园,可能上几百几千顷的土地,全都是农庄和田园,是利昂山谷的‘粮库’之一。往北边是前往亚肯山峦的道路,而如果继续直直往南走,就是你们一路走来的方向:海边和西西里群岛。”她把鱼骨头丢进了篝火里:“你有什么打算?” “应该说你有什么想法吧?我说过,只要你放我自由的话,我是愿意为你挥剑的。”罗南放下了嘴边的食物看向她。 “我是这么说过。”伊利迪亚耸耸肩:“但是我希望你能明白你的状况,或者说,跟着我的情况。你没有任何问题可问?” “我是个无家可归无国可回的逃犯,你说的任何事实都不会比我现在的处境糟糕。”罗南笑道:“当然,如果你有什么想要告诉我的话,比如……” “比如,我是否杀了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然后逃了出来吗?”伊利迪亚坏坏地笑道:“是的。是我杀了他们。”她顿了顿:“我用一支箭刺穿了王后的喉咙,然后对国王……我采取了更加极端的手段。”这是从那个雨夜之后,她第一次诉说这件事情,甚至对米昂,他们都没有谈论复仇的过程。 伊利迪亚发现自己能够平静的叙述这件事情,但却觉得有点恍惚,她并没有留下来见证她布下的残局,没有亲眼看到维多利亚因为仇恨和痛苦而疯狂的样子、没有听到亚达噶皇城的巨钟敲响来宣布国丧的回响、也没有看到月桂女神宫因为失去了主人而一片混乱,所以她有时候甚至会怀疑这一切是否是真的发生过。而只要想到那两人现在有丝毫还活着的可能,她就会恨得在睡梦中醒来。 “仇恨的滋味,是什么样?”罗南也同样安静地看着她,眼前的少女脸色不如昨夜那么苍白,但阳光的照耀温暖不了她的双颊,即使有了暖色,却仍然是淡粉浅红的色彩,就如被雨水打落在地上冲洗过的残落花瓣一样,带着颓然和绝望的样子。 她长得很美,爱德华·兰卡斯特国王最小的女儿的美貌早就扬名于整个北陆,但当他第一次如此接近的打量着她才发现,那美丽和贵族与皇家的审美观不一样,并不是拘于宫殿四壁之中的精致和高贵,而是一种燃烧而尖锐的美,惊心动魄而震慑于人。 “一只腐烂的毒虫,永远都吞噬着你的喜悦和快乐。”伊利迪亚看着逐渐转小的火,入神地说道。跳跃的火焰在她碧蓝色的眼瞳里舞动,有着沉静的疯狂。 “那你快乐了吗?复仇之后。”罗南轻声问道。 “我不知道。”少女摇摇头,抬头看着他:“我永远都不知道。”她用树枝拨动了一下篝火,火焰跳跃了起来,火星四溅:“曾经有人告诉我不要活在仇恨之中,很老套的忠告,来自一些不知道失去和遗憾的滋味的人。我想他们是为了我好,希望我可以活得快乐一点。但我不会。”她偏头看向罗南:“你呢?我已经告诉你我的故事了,虽然没有说很多,但和你猜想的也差不了多少。现在换你了。” “我?”罗南自嘲一笑:“更老套的故事,一个愚笨的男孩子从小就爱着一个身为高贵但善良温柔的公主,他以为他的一切努力都会有成果并且在往他期望的方向走的。但后来……”他对伊利迪亚咧嘴一笑:“你猜猜看?一、公主无情地拒绝了他的爱意并且视他为成为王后的阻挡,因此下了套圈让他担上了强奸犯和叛国者的罪名;二、公主暧昧地向他表示了可以在暗地和他私下苟且,但是作为交换,他必须率领手下的将士们和剑士团效忠于她新婚的丈夫,好坚固他们在亚达噶皇城的王储之位。你觉得,哪个是我的遭遇?” “这两个选择有什么区别吗?”伊利迪亚挑眉:“两个都在你和那位安亚公主的谈判范围之内吧。我想你对她表示的爱意先是受到了拒绝,然后过了几天她又暗地去寻找你并且告诉你她其实对你是有爱的,同时提出了交易的请求,遭到了你的拒绝。”她翻了翻白眼,觉得这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招数。 她只和安亚接触过一次,这个女人并不非常聪明,但是,她会很麻烦。她既有野心也有地位和权力,就算用着让他人一眼就看穿的把戏,但也会有人为了私欲而迎合她的。 “我很好奇,你是怎么被抓起来的?”过了一会儿,她出声问道,顺便看了看天色,起身开始整理东西:“我们边说边上路好了,不能在同一个地方呆的太久。” 第46章 “亚达噶的国丧消息传过来之后,希赛兰王子决定提早动身。我知道这个噩耗是启动了安亚的计谋的来源,因为她知道他们在亚达噶的加冕典礼不会成功进行的,因此在我们离开西西里群岛前一天,就来要求我支持她的丈夫了,在我拒绝她之后,我们再也没有交谈过了。” 罗南也起身开始收拾,他边把火熄灭并且把篝火的踪迹踩掉边说道:“身为十剑团的首领,护送公主殿下前往亚达噶的任务自然落在了我的身上,一路都很顺利,直到我们进入了利昂山谷的领土。在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三个晚上,我忽然听到了安亚在帐篷外的呼唤,她用着我们小时候偷偷跑出去玩的暗号,我不应该去的,但是,我就是没能忍住。” 他把一切曾经有人在这里生火吃鱼的踪迹消灭掉,跟着伊利迪亚向树林的深处走进。 这片林子和黑色树林不一样,它的树更加年轻,清新的空气在树叶之间弥漫着,风中有泥土和野草的淡香,早晨清晰明亮的阳光笼罩着整个树林,有晨露滴滴答答在树枝和草叶之间来回滚动的声音,他们逐渐把湖水抛在了后头,但林间的小路上仍然时不时有细小的涓涓泉水在四处奔流。 “我出去和安亚见了面,她站在一棵老树后面,似乎等了很久。”罗南的声音沉重了下来,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那个时候的他,有一丝感动一丝期待和少许的兴奋,他在想,如果安亚的要求是私奔的话,他肯定会立刻答应的;那说不定现在的情况就是他牵着她的手正小心翼翼地避过的追逐着他们的士兵们,他们会很狼狈,但是会很幸福。 “北边的夏天比西西里群岛的秋夜还要冷,她站在那里簌簌发抖,一看见我就扑了上来,由于她穿着斗篷,我根本就没有看清她底下的身影。她哭着告诉我她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她不应该嫁给希赛兰王子……然后……”他顿了顿,漾出一抹苦笑:“然后在我们在地上……的时候,她忽然尖叫了起来。” 在前面开路的伊利迪亚又忍不住翻了白眼,嘀咕道:“只有男人才会在那种情况下的猜不到她要做什么,老掉牙的手段。” “身上的淤青、谋反的密信、证人、她什么都准备好了。士兵们几乎是在眨眼的瞬间就窜到了我们周围,而我……什么都没说。” “你没有狡辩?”伊利迪亚诧异的回头:“你是傻瓜吗?” “有,但是……”罗南耸了耸肩:“你知道,当所有人都似乎串通好让你下大牢或者上绞刑架的时候,所有的辩白都成了微不足道的词语,而我并不希望给他们看到我无力抵抗或喊冤枉的样子。而且,在我心中深处,我像我是对那种处境有所期盼的,就好像你等了很久的审判的结果终于出来的时候,就算是要被判罪你也松了口气,因为终于对一些事情有了结尾。” “骑士的骨气和他们的铁脑子!”伊利迪亚再次挑眉:“如果碰不到我,你就准备乖乖的上绞刑架?” “不。”罗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笑了起来:“其实,在我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安亚的计划不会成功,或者说,我就知道你在阻挡他们成功坐上宝位的道路上扮演着极度重要的角色。” “你怎么知道?” 罗南微微一笑:“她看到你之后,乱了手脚。你知道么,这么多年来,我从来没有见到安亚说那么刻薄的话,你是世界上唯一一个让全国上下都爱戴的公主殿下露出真面目的人。她嫉妒,并且感觉受到了威胁。” “我还真是荣幸呢。”伊利迪亚转过身来,背着身子往后走:“但这还是没有回答我最先的问题,你恨她吗?”她定定地看着罗南。 “恨?”罗南重复着她的话:“哦,不,我不恨她。或者说,我不知道。我受到的教育是无法让我去恨一个曾经发誓要效命的人的,你知道,就好像如果未来我在战场上成了残废,而你来问我,对于成为战士这件事情,你恨吗?我觉得……我应该只是很失望吧。”他有点迷茫地说道,像是在回答伊利迪亚的问题,也像是在自言自语:“现在唯一在夜晚中让我失眠的事情,就是我无法去捍卫我的国家。我是说,如果北陆的战争真的会波及到西西里群岛的话。但是还好,有……”他猛然住口而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伊利迪亚看到他骤然变色的表情皱眉问道。 “我们必须去拉斯特城!”罗南立即叫到。 “拉斯特城?西西里群岛的第十二个岛屿?为什么?” “百叶特!我必须去找她!是的,她有生命危险!”金阳骑士急迫的说道,抬起头来四处看着找着出路:“往拉斯特城,我们必须去拉斯特城!” 伊利迪亚静静地看着他焦急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只是淡然的挑眉问道:“百叶特?你是说,拉斯特城的城主?银月骑士?你们西西里群岛十剑团里唯一的女骑士?”她好笑的看着他:“我一直听说她和你是一对情侣,怎么?难道是三角恋?听到你被判死刑的消息会疯到去杀安亚公主?” “不不不……你不懂……”罗南烦躁地在原地来回走着:“百叶特和我一直都是同伴关系,我们从小一起受训练、比武、上课;但是,她是比我更亲近安亚的人,但同时也是比我更加顽固正直和忠心的骑士;如果安亚对她做同样的要求的话……当然我觉她肯定会这么做的,因为银月骑士的实力和号召力更强,还有……她在拉斯特城有一张极密高强的密探网,和无数的得力心腹,安亚一定会向她开口做要求。而她……一定会拒绝的。”他的脸色发白,鼻尖和额头上开始泛起汗珠:“我们必须去警告她!” “你冷静一下。”伊利迪亚指着不远处的一块石头,示意他坐下,她的思绪也同时在飞快的旋转着。 米昂在临走时所说的话从昨夜开始就在耳边回响:“在这条路上你会遇到很多人,试着去相信他们。” 她有点迷茫,命运从来都没有给她过幸运的祝福,她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去看透一个人的真实,就连米昂,也是在几个月之后的接触才得到她的信任和忠诚的。 她到现在都对自己昨天在冲动下带走了罗南而惊讶,或许是为了那句“除了剑术和坚信总有一天我会恢复荣誉的信念之外我一无所有”打动了她,也有可能是她对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的日子已经感到了疲倦,但更有可能的原因,却是因为是出于直觉。 她觉得冥冥之中有股不知名的力量,在操纵着命运之线,把这个人安排了在她面前,在她最需要的时候。 “去那边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她冷冷地问道,仔细地看着罗南的表情,不放过他脸上丝毫的变化。 “好处?”他愣愣地回答道:“我……我不知道……”他抓了抓头,又把双手放在了脖子后面往后仰去,最后把脸撑在手掌心,想了片刻才说:“你是要去北部的亚肯山峦?”见她点了点头,他便深深地呼吸,站了起来在地上捡了几块石头和叶子:“我们在这里。”他边说边放下石头:“亚达噶皇城在这里;中间这地段是我们走出来的吟唱树林,我想……我们应该是在这里吧?”见伊利迪亚点了点头,他继续说道:“那么,你说,拉斯特城在哪里?这儿?好。那么……大致来看的话,按照我们现在的速度从这里到亚肯山峦会需要大概两个月的时间,当然,我没算上一路躲避捕捉我们的士兵而花费的时间,光明正大的赶路总比偷偷摸摸的快很多;不过我觉得一旦我们离开利昂山谷情景就会好转,至少在每个城镇上应该不会有我们的通缉画像。” 他拿起了一块树枝当做路途,在末端放了一块石头:“亚肯山峦在这里,我们有两条路,一是继续这样走,但一路上冒着随时被刺杀或绑回去的风险;二,就是去拉斯特城,让百叶特给我们一艘船,我们走海路,前往你的目的地。这样算来,应该在二十多天的时间,就可以到北端的山地了。” 他一口气说完,抬起头看向伊利迪亚:“怎么样,小公主?你愿意做个冒险的海盗吗?” 伊利迪亚一时愣住,有几百个念头在她脑海中同时闪过,其中顾虑极多,但她不得不承认,在罗南的计划里,他们的确可以免去很多麻烦,当然提前的条件是一切都如他说的那么顺利。“如果你去了。”她想了一下问了最让她担心的问题:“但是发现银月骑士已经答应了安亚公主的请求,并且和你背驰而道,你会怎么样?” “那么……”罗南苦笑道:“你应该庆幸,小公主,若有那种事发生,当然我能确认那是不可能的;但我是说,如果真的发生了的话,那你就是在这个世界上,我唯一可以信任的人了。”他深邃的眼神定定地看着她。 伊利迪亚避开了他的眼神,她看着地上被罗南用石头和树叶形成的低头沉默地思考着。 过了很久,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树林的呢喃之中响起,竟然有一丝难以捕捉的期待:“我们要怎么去拉斯特城?” 明亮而开朗的笑容在罗南的脸上出现,他大大地咧开了嘴巴,露出了洁白整齐的牙齿,他向前跨了一布又生生忍住了,但身体僵硬了片刻还是冲了上去一把抱起了伊利迪亚,并且在原地打圈,爽朗的笑声惊起了四周的鸟儿,它们惊慌失措地展翅飞走。 “太好了!哈哈哈!你不会后悔的!”他抱着伊利迪亚兴奋地转着圈,并没有意识到她是多么的轻:“百叶特是个最重视友谊的人,你放心吧,我们会安全并且迅速的抵达亚肯山峦的!哈哈哈,太棒了!” “放我下来!你这个愚蠢的骑士!”在他的怀里,伊利迪亚皱着眉使劲用手撑住他的肩膀来拉开双方的距离:“你不要高兴的太久!”她忍不住狠狠地向他肩膀捶了一拳,对方急忙把她放在了地上并且举起双手表示投降:“你还没有告诉我,准备怎么去拉斯特城?那可是个离这里很远的岛屿!” “这个你不用担心。”罗南自信地微笑着:“只要我们能够安全的抵达下一个靠海的城镇并且弄一艘船到手,那么就没有问题的。拉斯特城离这里比西西里群岛的首都城更近,这点距离对我来说并没有难度。走吧,你对这里更加熟悉,只要到了海湾,无论用什么手段弄到船只,我们就可以出发了!并且要赶快!”他边说边越过伊利迪亚往前走去,但又想到了什么停住了脚步,转身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不过在这之前,我们需要一点改变。” “?改变?” “是的。”他皱眉说道,看看对方又看看自己:“我们这身打扮太引人注目,不仅是衣服,我们的外表也很容易让人认出来。总之,到下个村落再说吧,身上的衣服和不需要的物品,够我们换来两张船票了……”他向她眨眨眼:“通往艺术家和水手们的极乐之城。” 第47章 她看着那团雪白的布料发呆。 初秋的阳光非常暖和,从天花板的圆形玻璃窗照耀而下,整个浴室都被璀璨明亮的光芒笼罩着,连地上的大理石都透出暖暖的温度。侍女们在周围走来走去,捧着鲜花、花露、凝膏、香水、还有价值□□的珠宝和衣饰,她们嬉笑而打闹着,用手上的花束打来打去,粉团淡紫的花瓣随着她们的尖叫和笑声落了一地,带着淡然清甜的香味,舒缓了她的头脑和精神。 身后的侍女为她做着按摩,把用蜂蜜、珍珠、露水和果香做的乳膏抹在手掌心,仔细而轻柔地按摩到自己的皮肤里,让全身散发着自然的芬芳;还有另外两位为她打理着发丝,火红色的卷发太长太密,她们用大量的蛋清、黄瓜和花露轻轻抹着,把长发打理得又亮又滑。 她望向铜镜里映出的容貌,被牛奶和珍珠粉浸得白里透红的脸颊,一双澄净透澈的星目和玫瑰般的双唇,肌肤如丝绸般柔滑,雪白柔软的双胸浮出水面,曲线浑圆而傲然竖立,她用指尖滑过自己双腿之间,想象典礼过后等待她的新婚之夜,这个地方会被未来的丈夫如何抚摸亲吻,不觉双颊绯红,四周的温水都仿佛滚烫了起来。 “殿下,您可是渴了?”旁边的侍女似乎意识到她过度绯红的脸颊,乖巧而机灵地问道。 她摇摇头闭上了眼睛,困意和疲倦再次袭来,她最近好像一直很疲惫,医生说是刺激和伤势过度的原因,而且长时间敷药在脸颊伤疤上,有副作用的效果。但她不得不继续吃药下去,同时喝大量的提神药汁来保持清醒,至少要支撑过婚礼大典,之后,还有一整个王国等着她来统治。 耳边的喧闹声逐渐减弱,侍女们看到了她的疲倦而顺从的安静了下来。她感觉她们的动作也放慢轻缓,有人帮她轻柔地捏了捏酸痛的脖子和双肩,她忍不住往后靠去。 从大地深处,有□□声传出。 她经常在夜晚听到这样的声音在四处回响并且被惊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发现自己有夜间梦游的习惯,经常提着鞋子赤脚在冰凉的大理石地上轻声地走着,找着那低沉咆哮的来源。那声响好似在低声呢喃的庞大怪兽,在空荡冷清的皇宫里潜伏而观察着失眠的人们。 她知道,在黑暗里有一双闪烁着幽暗金光的眼睛在打量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它观察着她,看着她如何从长长的走廊摸索到无人的厨房,从偏僻的高塔找到豪华的大厅,睁着空洞的眼睛,犹如飘动着的幽灵寻找着它的影子。 她曾经告诉过医生她的病症,但那年迈的老人只是摇了摇头,用悲悯而仁慈的眼光看着她,说什么殿下伤神过度,一定需要好好安神养息,然后在每天供给的药物里多加了一把罂粟花粉。那的确让她睡得更加安稳,但就在她觉得自己好了的时候,却在某一天半夜里在离卧室极远的庭院里满身挂满露水的醒来,并且再次听到了那种属于某种野兽的低吼。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声音让人满心悲伤。 在大多时候她的梦境是万花筒一样的多重反映和炫光碎片。她看见从睡裙前端露出的雪白脚尖,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无声无息地走着;手抚摸过宫墙突出不平的围墙和高塔,在黑暗中寻找着不知名的呼唤。就像现在,她知道自己是在浴室里被众多侍女服饰洗浴着,但她却看到自己在黑夜里穿过了微笑大厅,走上了楼梯,走过了父王和母后被杀死的卧室,进入了书房并且掀开了挂在墙壁上的一幅画,找到了隐藏在油画后面的一扇门,用力把它扭开,然后随着看似无底的旋转台阶而走了下去。 往下,往下,像是走进无底洞里一样。 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咆哮,如巨人在熟睡时发出的呼吸。 是在呼唤她? 自己沉重的呼吸和那越来越逼近的低沉咆哮重叠在一起。 楼梯是由坚硬粗糙的石头做的,堆满了岁月的灰尘,脚底很快就覆上了一层灰。 四处都是黑暗,什么都看不到,她一手扶着冰凉的石墙,下意识地移动着双脚,慢慢地下降。 往下,往下,听到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起先她以为是自己的心跳,但随着呼吸越来越急促,两颗心脏的频率一前一后的响起。 扑通、扑通、扑通。比平常的心跳还要延长的停顿,缓慢而平稳的声音。 从地下有热湿的风迎面吹来,她觉得地上也粘了一层黏黏的潮湿水汽,不得不更用力和仔细地贴在了墙上,放缓了往下走的速度以防跌倒。 扑通,扑通……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就如打鼓一样的在四处回荡,她的整个身子都被震得微微颤栗,脚下的石地也在抖。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线金黄色的光芒,在漆黑的夜色里划开了一条细细的光线,她入神地看着它,全身不由自主地发抖着上前,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它。 “殿下?殿下?”露妲轻轻地摇了摇她的肩膀。 维多利亚睁开了眼睛,满室的光芒四射刺得她用手挡住了双眼,过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只见所有的侍女们都已经停下了手中的工作,个个面带微笑和欣喜看着她。 “殿下请过目,还满意吗?”身后的侍女笑道,声音里有一丝自豪。 她有点茫然地眨了眨眼睛,一时不能辨识现实和梦境。 “殿下真是比五月的玫瑰还要美丽。”似乎没有看到她的茫然,露妲笑着看向铜镜里面的新娘,维多利亚随着她的眼光往面前的镜子看去,不觉惊呆了。 不知什么时候她已经被打扮妥当,蓬松柔软的波浪卷发往后梳起,露出皎洁白皙的面容,额头中心有一枚月牙形的钻石头饰,左右两侧挂坠着细小的月桂花瓣,火红的长发被编成了无数发辫并且挽成了高高的发髻,中间嵌入金色的月桂王冠;她的新娘嫁衣已经穿戴完毕,一袭洁白的丝绸长裙拖地,裙摆上有大约十层轻盈薄纱,点缀着无数金黄色的水晶,和脸上的面具装饰一样,都如从天降下的雨滴。身后的侍女拿着上身外衣,是一件宽袖的白色长袍,边滚上有着繁复豪华的金线刺绣,雍容而端庄,犹如王袍加身,背部宽大拖地,像是绽放了一地的金色月桂花。 她愣愣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在众人羡慕和惊艳的目光里,仿佛看到了母后满意而骄傲的目光。 “亲爱的维多利亚,我最爱的女儿,你比月桂女神还要美丽。”母后双眼噙着泪水,捂着嘴巴动容地说道。 她猛然转身看去,但发现背后并无一人。 “……母后。”她喃喃说道。 早已不在了,总是纵容溺爱着自己的母亲,不可能看到今天的情景的。 他们说母后死的非常平静,但她是不会相信的,伊利迪亚不可能手下留情,她知道那是安慰她的话语,也没有想要去探究。但可以肯定,母后走的非常不安。那些从皇宫深处传来的咆哮,会不会是无数在这里冤死的人的齐声呐喊? 母后,今天,我要成婚了。 “殿下?”露妲见她无神而茫然地空洞目光,不觉出声问道:“殿下可是需要什么?” “不。”维多利亚疲倦地摇了摇头,努力地打起精神:“是不是该走了?” “是的。祭坛上已经聚集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人们,正期盼着殿下的到来。”露妲笑着说道:“各位女神的代表祭司也已经聚集在外面,只等我们出发了。” 维多利亚点点头:“先不穿上这个,你在身后帮我拿着。”她微举右手,立即有人扶着她缓缓地往外走去。 门外殿内已经挤满了人,寄宿在宫殿里的贵族们、重要的学士和大臣们,穿戴整齐和正式的军服的骑士和侍卫们,还有密密麻麻的仆从,今天是全国齐聚的盛宴,贵贱不分的群众越多越好,他们象征着对王储的爱戴。她看到洗衣的女仆和勋贵大臣并肩而站,骑士和马夫共同向她鞠躬敬礼,厨房里的女佣和她的伴读一起垫着脚尖争着看她头上的装饰。 是的,她要出嫁成婚了。维多利亚微微昂起了头,扫向了周围的人,凡是接触到她的眼光,众人都微笑着向她垂首敬礼,她不能回礼,就只能稍微点头向他们答谢致敬,在经过伊利迪亚旁边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对她挑高了眉头,自得地笑了笑。 等等,伊利迪亚?! 她蓦然转头,脸色因为惊愕而苍白扭曲,被她转过头直瞪的小侍女也不觉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殿下?”伊露在她旁边稍微加力地轻轻捏了一下公主的手腕悄声道:“祭司们就在门外了。” “噢……”看错了?维多利亚摇摇头,对被吓到的女仆看了一眼。同样纤细瘦小的身材,还有苍白的双颊和大眼睛,怪不得她会看错。“没事,是我看错了。”她扶着侍女的手往外走去。等婚礼完毕了就让她去扫厨房和藏室吧,她想到,我不需要这样的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一行人缓缓地走向外厅,由六对捧着月桂花花束的孩童走在前面,他们手中的花束下吊挂着一盏小巧玲珑的灯笼,里面放着一颗硕大的光珍珠,散发出银白色的温柔光芒,代表着十二为神明照路。后面则是由维多利亚的好友或亲信组成的伴娘队伍,总共八个身穿淡蓝色长裙的贵族少女,她们头戴月桂花,手上端着盛满了四季花朵、果子、糕点和美酒,象征着富裕和健康。最后则是由长长的侍女队伍前后拥护的新娘,晶莹透明的婚纱笼罩着她整个上半身,在她经过的地方,都有人从两旁向她撒去花瓣及行李。 第48章 在北陆的婚礼仪式上,新娘首先要接收由纯洁的少女祭司所扮演的七位女神的祝福,才能前往祭坛上在诸神面前和夫君成婚。维多利亚缓缓走出宫殿,见前庭院已经准备好了场景,所有男士宾客全都退在外面,只有女人才能目睹新娘被祝福的典礼。她被两位侍女小心翼翼地扶着,后面六位被选出的贵族少女拉着她外袍的长长摆尾,并且在她走过的地方撒下花瓣;绿荫草坪的中间搭起了缀满玫瑰牡丹和月季花的白色亭子,里面有七位身穿白色长袍而全身涂满金粉的祭司静立等待着,其中四位代表着大地女神笛爱尔拉的□□,另外三位则是北陆至高无上的光明女神伊露巴度,爱情女神赛弗奈安,以及胜利女神以及月桂家族的守护者妲芙奈丽丝。 “愿在春天落下的青春及美貌的种子,于你心中永盛不谢。”先是四位□□的祝福,头戴百合与青草花冠的春神,伸手用指尖抵着跪在地上的维多利亚的额头,高声清脆的说道。 “诸神在上,吾心惶恐。”公主低头垂目,柔顺而恭谨地背道。在这一刻,她才真正的清醒过来并且感到了喜悦,她即将嫁给深爱的人,和他携手共度此生,生育可爱活泼的孩子,并且在看他们长大的同时也目睹王国走向盛世和辉煌,诸神在上,若这是在梦境中,请永远不要让我醒来。 “愿在盛夏高唱的欢乐诗词与和平歌颂,在你左右永远萦绕。”代表夏天女神的□□祭司年龄很小,声音里有明显的稚嫩和天真。 “诸神在上,愿世人皆此。” “愿园田的谷穗及河流的美酒,永远供给你丰富的资源。” “诸神在上,愿大地的丰盛永护吾国。” “愿凛冬及死亡,黑暗及沉默,远离勇敢之心。” “诸神在上……”维多利亚机械地说道,和四位□□异口同声道:“愿凛冬及死亡,黑暗及沉默,远离勇敢之心。” 接下来是三位女神的祝福,由爱情女神赛弗奈安开场,同时她是代表着繁育和家庭之神,祭司一手抱着一个婴孩,另一手的石榴手杖搭在了维多利亚的左肩上:“愿,高贵的血脉及降至于后代,愿他们承续祖先及诸神们英勇与智慧,愿其庇护并且给予克服艰难道路的勇气,愿过去的辉煌再次降临。” 维多利亚微微抬起了眼眸,但在对方的指尖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又迅速地垂了下去。不,我不需要过去的辉煌,一丁点都不需要。我只要求以后他们不会如我和希赛兰这般互相争斗,我只希望他们健康愉快,并且千万不要如我父亲那般,亲手残杀他的兄长。她把头俯得更深,恭谨地回答道:“诸神在上,愿祖先们庇护家族及国土。” “愿繁星和银月,永远照耀你的脚步,使你永不坠落于绝望和恐惧的深渊。”肤色上的金粉胜于其他几位祭司的光之女神代表说道,并且把手中的火把递给了新娘。维多利亚接过之后便抬起了头,正视着最后一位对她祝福,最重要的月桂及胜利女神:“诸神在上,祝福你灵魂之中的光明及希望降至于后代,兰卡斯特的女儿,谨记:荣耀及胜利,永与勇忠者并存。” 最后的祝福由在场的所有人和维多利亚同声回应:“诸神在上,荣耀及胜利,永与勇忠者并存。”这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家训,父亲对其痛恨入骨并且试图改变它,却遭到了从未有过的大臣们一致的反对。上千年的家族祖训不可更改,这句话是利昂山谷的骄傲,是开国之君对后世留下的告诫和警言。 她低着头跪在原地,女祭司们在她周围围成圆圈,开始缓缓移动并且高唱着祝福之歌,扮演夏之女神的少女的声音尤其嘹亮,清脆稚嫩的歌声宛如天籁,在寂静的宫殿里不断地回响。 她在歌声中缓缓起身,身姿庄严而神圣,脱尽昔日跋扈骄纵的样子,在众人屏息的注目下穿过了庭院走上了马车。 皇宫的正门大开,长长的婚嫁队伍随着四座高塔上的钟声响起而开始往城东的大祭坛的方向驶去,沉重悠远的钟声震彻了亚达噶皇城的天空,这是在短暂的几月时间里它们第二次响起,曾经宣布着国王及王后的丧钟现在为了迎接公主的出嫁而传达到城里的每一个角落,仿佛宣告着新的时代的到来。 维多利亚靠在马车的窗户边,向夹道欢呼的人民们挥手致意。 她意识到街道上有许多衣着破烂肮脏的人们,光着脚丫的小孩子跟着马车跑而大闹大叫,虽然道路两旁都有侍卫们维持秩序,但仍然会有调皮的野孩子从他们张开双臂的空隙钻出,并且靠近她所在的地方,他们身上的味道让她感到反胃和恶心,虽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但她却越来越不安。 也有不少的普通平民在街上观看着,他们举着小旗帜和花束向她致意挥手,但在那些孩子和穷人们拥挤过来的时候却露出了惊慌和厌恶的样子,并且往旁边躲避着他们身上的异味和肮脏的衣服。这简直太过分了,她提起精神边微笑着边想到,不知道是谁在维护着城市的治安,在今天的这种日子里,不应该让这些人出现在她的视线里。等我登基为女王之后,一定要让这些人消失,亚达噶城应该是荣华之城的化身,她记得大臣们所说的话,这是利昂山谷最繁荣的心脏之城,比狮心城要美丽十几倍,这些穷人太影响城市的容貌,他们应该都被禁闭起来,她要告诉劳伦斯她要改造一些地区的分配。穷人就应该和穷人在一起,并不允许他们进入其他百姓们的地盘。 等我成为女王,亚达噶会比现在还要美丽。她想着便露出了更加耀眼骄傲的笑容,大半个身子都探出了车窗之外,群众看到她美丽的样子都欢呼而雀跃起来,他们推搡着往前面挤去,想要更加接近皇家的新娘。 这时有个坡脚的孩子似乎被后面的人推倒,一不小心扑了出来,正好撞在了街旁的侍卫上,两人相撞在一起并且摔倒在地上,那侍卫恼怒地把瘦小男孩拎起往后推去,想要让他回归群众所在的地方,但众人却一时间全都挤了上来,那孩子站不稳脚步,马上就被其他人推倒在地。“小心!小心!”有人惊呼道,但声音却被热烈的欢呼给淹没,小男孩的同伴试图挤上前去营救他,却和其他人相撞到一起,孩子们的尖叫、大人们的咒骂和侍卫的怒吼同时响起,场面顿时混乱。维多利亚的马车正好在这一刻从旁边经过,车子旁边的守卫们在试图营救那孩子的同时也要挡住往前挤的民众,原本紧密守护着公主的队伍不觉露出了一大漏洞。 他们太接近了!就在公主马车后侧的彼得骑士见状不觉心中一紧,就在他抓紧马缰要往前冲的时候,几只点燃的箭矢凌空射来! “殿下!”露妲及时拉住维多利亚的双肩往后一扳,两人跌在座位上,只听腾!地一声,一枝箭矢在离维多利亚不到两指的距离上钉入窗框,火焰顿时蔓延。被花朵丝绸和香料点缀着的马车就如点燃的炸药,实在太容易燃起,它在一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火团,很多原本在它两侧徒步跟随的捧花侍女们都被烧到了裙子,她们花容失色的提着着火的裙子四处逃跑,和不少侍卫相撞在一起。人潮顿时散开,尖叫和嘶喊取代了上一秒的欢呼和笑声,人们尖叫着四窜,靠近马车的人想要远离,却被后面探头探脑的人堵住。 “守护殿下!”彼得骑士拔剑出来,边往前面的马车快速奔腾而去:“克利!你和我营救公主!米那,你和其他人做我们的掩护,围成盾牌队伍!”他看见维多利亚被侍女扶着逃出了车子,却远离不了着火的马车,周围有几个侍卫挡在了前面高举着盾牌,虽然让乱窜的平民们不接近她们但同时也无法逃离大火。 他们被困在了大道的中间,四处都是混乱的人群和侍卫;前面的马车也遭到了箭矢的突袭,一时间火光冲天,烟雾和箭矢不断交错,有全身着火的祭司和侍女正惊恐惨叫着到处奔跑或满地打滚,民众则是为了避开他们而推搡乱挤,原本喜庆的典礼一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那个方向!攻击!”在不远处有人大声下令到,彼得看过去,认出了那是古德贝格伯爵手下的一位叫做奥冯森的骑士,正率领保持着队伍的禁卫军向屋顶上的来袭者放箭反击,大片的箭矢来来往往,许多因为风向而落在了逃避中的人群中,嚎叫和嘶喊不断响起,许多人被推倒而被活活踩死在路边。 一群废物!彼得忍不住想到,这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他和身后的红玫瑰披风团队也同时拔出了武器,两队人马在他一左一右形成了防御,他们试图向前杀开了一条路,但百姓因为惊慌而暴动,他们涌进了大道之中,在大火和箭矢的逼迫下早就失去了对贵族们的害怕,只想逃命。有不少人推向了彼得的马匹,让坐骑难以迈步而只能在原地打转,他身边的同伴们也都在相同的窘境,有一些顾不了□□的马匹而失去了平衡摔在地上,立即被推搡着的人们而踩在脚下。 “护着殿下!护着殿下!”维多利亚在露妲死命的尖叫下勉强地站立,她昂贵豪华的礼服成了累赘,长长的婚纱和夺目的外袍早就被踩成了充满乌黑脚印的衣服,尾端被烧了起来,有几个忠心的侍女正在用脚扑打踩灭,她觉得一阵阵的晕眩,这简直就是灾难!在惊慌和混乱之中,她忽然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叮当之声,在推搡间她的面具掉落在地! 第49章 巨大的羞耻和惊恐占满了她的身心,她惊恐的捂住了脸颊,试图遮盖着脸颊上恐怖的疤痕,但因此而失去了平衡,狼狈地被不断护着她而后退的侍卫撞在了地上。 “殿下!”露妲被涌上的人群给挤走,原本紧抓住她的衣袍的手因此而撕下了一大半礼服,维多利亚的左肩暴露在空中并且被射穿而过的箭矢留下了一道伤痕,她痛得出声尖叫摔倒在地。 被熊熊大火烧起的豪华马车这时因支撑不了框架而支离破碎的崩溃,车子的窗侧向她压来,维多利亚尖叫一声而狼狈地往旁边爬去,却已经来不及了!她尖叫而哭泣着捂住了头,却感到自己被一只有力的手臂腾空拉起。 “殿下!”彼得及时从她旁边策马而过,他把簌簌发抖的公主抱上了马坐在他的前端,同时用右手举起了高大的盾牌,无数燃烧着的木屑纷纷掉落,火星在刚强的盾牌上飞溅出点点烟灰。 “抓紧了,殿下!”他低声在她的耳畔说道,使她不由自主地揽紧了他坚硬冰冷的盔甲,并无意识到他一瞬间的僵硬。“克利!你在我前面开路!”他回头怒吼道,身后的骑士闻言点头上前,举起了手中的长矛而左右挥打,合着其他四位骑士的协助退散着两旁的人群,不少人因为疼痛而往后退去,硬是挤开了一道路。 他们一路飞奔,在尖叫着的人们之间往前横冲直撞,维多利亚紧闭着双眼,并且使劲地把头埋在彼得骑士的胸前,试图掩盖着脸上的伤疤。 大祭坛在城市的东侧,由从皇宫正门出来的大道连接在一起,为的就是方便王储贵族从宫中前往。红玫瑰披风团队原本里约克国王在世时就是负责保护陛下的禁卫队,对这样的突袭训练有序,他们一路全力奔驰,也顾不上受伤的百姓平民,不到一时就遇上了得知消息而前来营救的队伍。双方碰面不敢再在外面停留,由彼得骑士为中心,外内前后围成重重防御,马不停蹄地直奔目的地。 维多利亚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啸,和凄惨尖叫和咒骂声夹在一起,她浑身发抖地靠在彼得的怀里不敢动弹,在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在大祭坛的正殿门口。 “殿下。我们到了。”彼得骑士勒住了马缰,见她仍然脸色苍白而颤颤发抖不觉放低了声音说道。 维多利亚抬起了头,只见他们已经到了正殿门口。北陆人信仰的神祗有十二位,每一位各有四到六个□□,祂们本尊和□□都在整片大地上设有不同的神庙,以各地的习俗和信仰而异。利昂山谷的守护神曾经是光之女神伊露巴度,主神庙建筑于狮心城,从白色城堡最高塔可以眺望到它洁白庞大而典雅庄严的大殿,据说爱德华国王经常在自己的书房里凝视着那个方向并且暗暗祈祷,当然,现在哪儿成了一堆充满蜘蛛网和灰尘的废墟。 现在王国最神圣的地方是位于亚达噶城东的主神庙,守护神是胜利女神妲芙奈丽丝,整个建筑位于城东的山坡上,设有五个分殿,而大祭坛,则是在最顶端的高处,是主神庙最神圣的地方,平时只有大祭司能够出入。 维多利亚仍然支撑着彼得骑士的肩膀才能巍巍站立,她漂亮华丽的洁白婚纱已经被撕成了碎片,裙摆肮脏而布满了泥土和灰尘,头发一撮撮的发丝凌乱地拂在她的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虽然仍然残留在她苍白的面容上,但怎么都掩盖不了伊利迪亚用尽全力在她脸上写下的女表子一词以及黑色的烟雾污迹。左肩袖子完全被扯下,手臂上方有箭矢擦过的伤痕,血流了整个胳膊,在裙摆上留下了点点滴滴的猩红污点。和刚刚她暗中嫌弃的穷人和叫花子没什么两样,肮脏而狼狈。 “殿下。这里是大祭坛的入口。”见她仍然下意识地紧紧攥住自己的手臂,彼得忍不住柔声提醒。听见他的声音,维多利亚似是从睡梦中惊醒一样,颤栗着缓缓抬起头来。 晴空万里的天气,虽是初秋却如暖春,是出嫁成婚的好气候。 午后艳阳的金光如洪流一般奔泻而下,她忍不住举手挡住那刺眼的光芒,眯眼看去,主神庙的正殿大门是两根巨大的石柱,高大宽敞的台阶蜿蜒而上,似是没有尽头的直达大祭坛,周围两旁全是从全国各地来的贵宾,各种层级的勋贵家族和国外来宾都身穿盛装站满了台阶的每一寸地方。她从来都不知道主神庙里可以容纳那么多人。 抬头望去,大祭坛在高处之上,圆滑明亮如镜面的平台由十二座高大的胜利女神像托起,雕像和平台的边缘都用百合与青草点缀,无数挂下的银盘里盛着神香,银白的烟雾缭绕,从入口看上仿佛远在苍穹之上,用纯金雕刻的主要胜利女神雕像竖立在云端一般,受尽平民的膜拜。 诸神在上,若真是神祗决定了她的命运,那祂真应该烂死在冰与火的炼狱里永被痛苦折磨。 “公主……”彼得抿了抿嘴想要说什么,最终只是垂下了眼眸。 维多利亚挣脱了他想要帮助自己的手,瘸着脚向前走了两步,随后慢慢地站直了身子。 在她面前,站满贵客的台阶上有成千上万的眼睛向她看来。人群里有怜悯、嘲讽、不屑、惊讶的目光,在他们犹如雕像一样的木然表情上一览而然,但她满不在乎。 胜利永伴忠勇者。她在心里默默念到,并且挺直了背脊。 忽然有脚步声从上面传来,在寂静无声的神殿里发出了空荡的回响。 她抬头,看见了劳伦斯正喘息着在离她数百台阶上停住了脚步。他身穿着和她同款式的新郎服,白色金边长袍礼服,以及有着纕金刺绣的背心,头发稍微凌乱,焦急而通红的面容在看到她的时候微微惊愕。汗珠在他英俊的轮廓下流下,在阳光的反折下闪烁着晶莹的光芒。他整齐干净的礼服衬出了她的狼狈和伤痕,提醒着在场的人们她应该本是多么的耀眼夺目而绝色无双。 古德贝格伯爵的脸上掠过一抹狂喜的表情,似乎见到失而复得的珍宝。谁都不知道那笑容那是真实而真切的情感流露,他几乎压抑不住打从心底冒出来的喜悦和想要仰首大笑的冲动。 简直太完美了!不枉他精心的策划和大胆执行的计划。 他看着眼前的落难公主,维多利亚站在那儿,被阳光镀了满身的金光,她的发饰散尽,红火色的波浪卷发蓬松的披落而下,像是随时就要燃烧起来的火焰;满身伤痕和灰烬,从裙摆到手臂及脸上,面容上的灰烬和手臂上的鲜血让她看起来就如一个逃命的难民,很难不猜想到她刚刚受了什么样的一场浩劫而死里逃生到这里。然而,她却傲然站立,高贵的头颅从不低下,仿佛身上和脸上的伤痕就是她最佳的盔甲战袍,披着它足以在宿命的道路上斩荆披棘而永不退缩的前进。 真是悲壮又凄美的画面,足以震慑所有人的心和眼。他们会永远记得她这个模样,犹如一个从不妥协的战士,犹如一个从战役出来的胜利女神。 他笑着三步并两步地迅速走下来,在洪亮恢弘的钟声响起的时候,缓缓地向她伸出了手,与她共携而行。 第50章 他站在角落里独自喝酒。 浆果酒的浓度非常的浅,但用蒸汽温过之后却有细致浓郁的香味,他看见身旁的一位外来宾客忍不住连喝了三杯,现在已经挂在了几位侍女的肩膀上,用矮小肥胖的手指不住地捏着她们的腰际和□□。 他厌恶地转过头去,这些酒的确为少有的绝品,配着盛宴上的岩烤鹿肉更是让人食指大动,但他怀念的是远方高山之内的简单食物,香喷喷的烤面包和涂在上面的滚烫黄油和蜂蜜,还有在黑猫酒吧里由大胸妹亚莉亚拌出来的蜂蜜香草果酒。 但这里离雅鹿山谷,又岂止几座城几座山的距离? 夜晚已深,他觉得在这场荒谬而盛大的宴会上已经停留了够久,于是转身准备回房休息去。 晨曦之后就动身好了,他边想着边左右寻找着散布在大厅各处的兄弟们,但发现在这人声鼎沸的舞会中根本就看不到熟悉的身影,周围被吵闹的音乐和笑声围绕,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微笑大厅。 墙上的数十火把和水晶吊灯把大殿照耀如白昼,不同的角落里发出不同旋律和不同乐器的噪声,他皱着眉头堵了堵耳朵,诸神在上,那根本就不能被称为音乐,但那些摩肩接踵的人们根本就不在乎,他们忙着大笑喝酒和聊天,当然有一大半人都已经醉了,肥胖的贵族们扑向端着盛满美食的银盘四处穿梭的侍者,满脸涨红地咆哮着要更多的酒,许多侍女们被粗鲁地按在石柱上强吻或摸索着,有些被脱下了上衣,露出柔软的酥胸,一些衣着华贵的中年老人们往上面倒酒,并且俯下嘴去吸饮,发出尖锐变态的笑容。 他没见过那么变态的娱乐。 有少数的年轻千金,她们用着香扇掩盖着面容吃吃笑着,看着那些在比喝酒的贵族子弟们并且向他们掷去绑在大腿内侧的蕾丝边缎带;还有一大部分年轻人正偷偷往外面跑去,他看到刚刚被命为皇城禁军的首领安度里·斯浪爵士把一名满脸惊慌的侍女扛在了肩膀上往楼上走去,那可怜的侍女又哭又踢,但只引起周围的人大笑和更兴奋的起哄。 我一个人都不认识,丹安皱着眉头四处找着自己的手下想到。 他在亚达噶皇城随着劳伦斯居住了大半年,皇宫内的贵族重臣和里约克国王的亲信都见过了不少,但现在在宴会上的人大多数都以年轻和中年人为多数,并且面孔陌生,他们都穿着豪华富贵的衣服,比平时那帮缩头缩脑的属臣们戴着更加明亮硕大的珠宝首饰,举止粗鄙莽卤,神情傲慢。 没落的贵族、商人、和地主。 丹安观察着他们,枢密院的大臣们和兰卡斯特的支派家族都没有在宴席上逗留,就连平时在皇宫里走动的骑士们都没有在这里。应该都是新女王的亲信,为了在宫廷上有一席之地而来,或者是被请来充数和支撑场面的无用家伙们。 他望向大厅上端上的主位,劳伦斯正微笑着附在维多利亚耳边说着什么,他和新婚妻子一样,身穿白银色的丝绸长袍,外面披着深紫色天鹅绒披风,胸前别着银色的月桂花徽章。 维多利亚的头发高高盘起,她梳起了当下最流行的贵妇发饰,不得不说她浓密的长发盘成厚厚的辫冠非常美丽,显出她高贵优雅的白皙修长脖子,以及耳垂上戴着的水滴形耳环;深红火色的头发衬得头上那顶白金银边的王冠更加璀璨明显,中间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犹如血色泪滴,聚集着大厅里所有灯光而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在婚礼大典后还没几天就马上举行了加冕典礼,你不是要等希赛兰王子回来再作定夺吗?劳里?怎么忽然就转换了想法? 女王万岁。 他的耳边响过下午的加冕典礼上的一声声呼唤的叫声,他不需要深懂政治而听出许多夹在欢呼中的许多声音都带着不情不愿的无奈。 相信劳伦斯和他的亲信们也听出来了,他们很快就会请那些声音的主人们来到宫廷里喝茶,而那些人多半都会在一顿下午茶的时间后把不情愿变成承奉和支持。 自从爱德华国王死之后,那些古老的家族们都知道如何明哲自保,他们并不在乎是英明的王子还是美丽的公主继承王位,他们只需要知道是否会保留自家的城堡和领域、姓氏和血脉是否会延续下去,俸禄是否够养家族的继承人们和外面的私生子。 这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带着标价,就连忠诚和名誉也是如此。 只希望一切如劳伦斯所愿。他仰头喝完了一杯酒,向经过的侍者再要了一杯,看向王座上的劳伦斯。公爵之位。 想必接下来等待他的便是亲王之位,摄政王之位。 再后来呢? 他一口气喝完了酒,把酒杯向地上重重摔去。 劳伦斯俊美的脸庞荡漾着笑容,他正在亲吻着妻子的脸颊,只有对他无比熟悉的丹安能够看清他眼底的厌恶和对维多利亚的伤疤的恶心。 公主,不,女王端正雍容的坐在位置上,眼神迷蒙而惺忪,她时不时地揉着眼睛和扶着额头,似是提着万分精神在勉强保持面上的从容。 她不应该在大殿的中心跳舞并且放肆的大醉大笑吗?丹安摇摇头走向了外面,不知道劳伦斯给她下了什么迷药,让她这般柔顺听话。 他记得之前在雅鹿山谷的时候也曾有个迷恋劳伦斯的无脑女仆在狂欢的夜晚时试图给伯爵下迷药,用的从深山里采取的草根花粉和被流□□巫诅咒过的物品磨成粉,在趁他酩酊大醉的时候加入饮料里,让劳伦斯爱上自己变成伯爵夫人。 当然这样的下场一般都是劳里连续拉好几天的肚子,而那个蠢笨而天真的女孩子则是被还在世的老伯爵给赶去了马厩捡马粪。 “古德贝格的血脉本来就不是很高贵。”事后劳里笑嘻嘻地对他说道:“父亲不会让那愚笨的女人的下贱之血污染到我们的。”他舔了舔被果酱弄脏的嘴角:“而且那女的野心太大,我后来在马厩里的草堆上和她享受了一个美妙的晚上。”他咧着洁白的牙齿笑道:“你可别告诉我父亲。” 而现在你的后代之血就会高贵了吗? 丹安很想对着他大吼,并且把手上的酒杯砸到他的脸上,用其抹掉那让人鸡皮疙瘩的甜腻虚伪的笑容。 但他不能这么做,劳伦斯在王位的主座上,他只能躲在角落里默默喝酒。 现在老伯爵也不能阻止他了。的确,在这里的一个人我都不认识。丹安黯然地想到,慢慢地走向外面。 初秋的夜晚染上了微凉的寒湿,大殿外仍然有嬉闹吵嚷的宾客,他摇晃着微醺的身体远离宴会往人少的方向走去。 冷风吹拂,他嗅到风中有血腥的味道,不由自主地看向了正门的方向。 诸神在上,这气味竟能从那么远的地方飘过来。 他捂住了鼻子。在宫殿正门外有十几颗头颅在连接宫门和大祭坛的大道两侧高高挂起,都是在维多利亚女王婚礼那天袭击她的马车并且造成城市混乱的主导和帮凶,他们自称为利昂山谷唯一的国王:希赛兰王子的心腹,并且意图刺杀公主来奠定未来国王的王座。 丹安不知道是佩服皇城禁军的效率,还是该嘲笑劳伦斯主导了一场谁都看得出来的戏码,不过那一点都不重要,因为亚达噶城市里的百姓们恨透了那些人,不少人在婚礼那天被踩死或烧伤,因此尽管这几人的头颅已经被太阳暴晒的腐烂,每天还是会有受害者的亲属向他们的尸首吐口水以及往他们身上泼羔羊的血,那是北陆人的迷信,被诅咒的人的灵魂会永远在充满灰尘的地狱里受着刀刃的折磨。 真是愚蠢至极的可怜倒霉蛋们,就连灵魂都要为劳伦斯的野心付出代价。 而如果我也在这里继续呆下去,迟早会有同样的下场。他在回到房间扑向床铺的时候想到。我必须得快回到雅鹿山谷,带着那个海边的孩子一起。他闭上双眼试图挥去头脑的晕眩想着,在半醒半醉的睡梦里,似乎听到了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巨响。 轰隆——轰隆—— 最近他经常在睡梦中听到这样的咆哮,伴随着那些马蹄声一起。 他知道梦的意义,那是家乡的神骏,它们自由散漫地在山谷和平原之间奔跑着,呼啸着,呼唤着他回家。 在酒精和柔软的床单的包围下,他仿佛又看到了绿荫的峡谷和无边无际的草原,一朵迅速移动着的白云在不停地向前冲着,他起先是想要抓住那些美丽如神话一样的骏马,但后来又记起这是在梦中。 如果不快点回去守护好那些家伙们,它们迟早都会被亚达噶的权利所吞噬。 劳里他不能这么做,丹安在梦中呓语着。就连利昂山谷的国王都不能,无论是这个莫名其妙即位的新女王,还是故去的里约克,哪怕是爱德华国王再次复活过来,都没有权利把势力伸到雅鹿山谷之中。 那是神的旨意。而我,是神的生灵们的守护者。 第51章 他在睡梦中记起最后一次有人试图把雅鹿山谷占为己有的事情,那是几百年前的事故,经常在晚上被围绕着篝火的父辈们拿出来吓唬孩子。当时,古德贝格伯爵夫人娘家旗下有一个叫做米勒的骑士家族,靠着从西方雇来的一队雇用骑兵趁在秋季丰收的时候闯进了山谷,他们拿着绳子和斧头,想要驾驭神骏拿到海的另一边去卖。祖辈手下的勇士们还没来得及动手,那几百人马就被怒气汹汹的生灵们给践踏在蹄下,它们把闯入的陌生人撞得撞,踢得踢,踏成了一片肉酱。 等众人赶到峡谷深处的时候,只看见满都是人和马的尸体,以极度怪异扭曲的姿态躺在大地上,他们的四肢和脖子都扭断成不可思议的弯度和形状,白森森的骨头露在血肉模糊之外,骨骼和青筋都被粉碎和踩烂。他们从此在峡谷的深处建起了极高的围栏,不仅是保护着山谷中的生灵,更是保护不小心闯入的倒霉鬼。 但那毕竟只是一个盲目愚蠢的没落家族和一群毫无经验的雇佣骑兵,如果劳伦斯带着全城的皇家军队武装整齐地前往的话,会怎么样呢? 丹安半睡半醒地思考着这些问题,酒精的效果让他混混沌沌地翻来覆去无法入睡,似近似远的咆哮声也仿佛就在耳边。于是在破晓的光芒从窗户渗透而进的时候,他的枕头直直的打在了敲门而进的随从脸上。 “谁那么吵!” “大人,古德贝格伯……公爵大人要求见您。”对方捂着被打红的鼻子,忍着吃痛的泪水说道。 “去你妈的!”丹安没好气地从床上坐起,直接站起来连衣服都不换的往外面走去。“那臭小子在哪里?”他低声怒吼问道,全国上下可能就他一个人敢这么称呼劳伦斯了,其他的人如果不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辞的话,可能下一秒头脑就会被挂在宫正门前端受百姓们的口水的洗礼。 “正在书房里和枢密院的会员们等待着大人。“ “见鬼。”丹安诅咒着起身穿衣,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你在下面的正门等我,我得换一身衣服,或者你先过去,告诉劳里我马上就到。”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毫无问题,在那随从小跑着走了之后便马上咆哮道:“乔里恩!!”他往旁边的房间怒吼道:“乔里恩!你他妈死在女表子身上了吗?赶紧滚过来!”他扯过挂在椅子靠背上的外袍,边穿着边往门外走去时正好撞上同样衣衫不整而头发凌乱闯进来的的乔里恩。 “见鬼的!你昨天去哪里了?我一个人留在了那该死婚礼盛宴上!”他见人就怒火上升地骂道。 乔里恩和丹安是表兄弟,同样是是世世代代守护着雅鹿山谷的神骏群的后裔,但他的父亲却娶了一位来自西域的女子,身上的一半的异族血统让他并没有其他的勇士们那么高大强壮,却给了他敏捷和聪慧的优势。他比丹安要小五岁,有着几乎透明的浅蓝眼睛和浅棕色的长头发,一旦焦虑或紧张的时候就忍不住用手把它们往后拢去,此时此刻他就一直不断地这样做:“我们以为……你一定会在劳里的婚礼上逗留很晚,所以就先回房了。”他有点纳闷地看着堂兄,照理说劳伦斯现在的新身份更加高贵了,身为他最好的朋友的丹安只有高兴的理由,但最近这位首领好像并不是非常的开心,每天都板着一张铁青的脸。 “你这小子,说瞎话之前先把裤子的拉链给我提上来!”丹安没好气地说道,瞪了他一眼之后走到了窗边往外看。 他们所在的高塔视野非常广阔,从这里可以眺望到宫殿的南门和后侧部分的马厩,他仔细地数了数在庭院和门旁的侍卫,以及在四处走动的巡逻士兵,发现没有什么异象之后便转过身来从抽屉里拿出了一柄马鞭:“拿去。”他简洁坚定地说道:“听好了,小弟弟。你从这扇门出去之后不要和任何人交谈,马上集合所有人,不要包括古德贝格旗下的骑士,而是我们自己的那些人,什么都不要带,并且和他们去我们经常练习的场地去。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们昨晚约好了做武力比赛,今天输的人请喝酒。知道吗?”他把手中的东西递过去,但乔里恩却不敢接。 “那是亚普苏之鞭。”他往后退了一步,吞了吞口水看着丹安手上被皮革包裹的马鞭,它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素色的牛皮袋,但里面装着的却是从古神时代就传流下来的美酒与狩猎之神亚普苏亲手用来指挥骑坐的神鞭,只有雅鹿山谷的勇士之首才能拥有它。对任何不是首领之后的人来说,都是至高无上的神圣之物,他没净身没祷告没没洗头,甚至身上还有昨晚几个女人的气味,一点都不敢接过来。 “我知道那是什么!”丹安翻了翻白眼,直接把东西往对方怀里一塞:“它跟着我不安全。” 如果被劳伦斯拿去的话,他可以光明正大地驱赶神骏马群。“总之,你们去场地上等我,如果黄昏的时候我还没有到的话,你们就马不停蹄的回去。不要逗留,不要和任何人说话,直接回到山谷去。知道了吗?” 他脸色凝重地看着表弟,见他不解地回望的时候不觉蹲了下来和他平视:“如果你不按照我说的话来做的话,我们可能会被卷入一场相关到民族和神骏的生存的战争之中。” “我知道了。”乔里恩点了点头,稚气未退的脸色也严肃起来,他猜想到了几分丹安的意图,脸上不禁露出了恼怒的神情。 “我们的坐骑比古德贝格家族或亚达噶城里的最快的马匹要快很多,你们要把握这一点。”丹安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了一抹自信的微笑:“我要去和他们开会了,你快去。记住神的旨意和我们的使命。” “可是……你会来的不是吗?”看他大步走向外面的身影,乔里恩心里的恐惧和不安逐渐扩大,他赶上丹安宽厚高大的背影问道:“劳里会让你走吧?你会来和我们集合吗?”他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丹安的脚步,并且仰望着看着他的抿嘴的轮廓。 “你只要知道我总是会回到雅鹿山谷就是了。”丹安回头,对他咧嘴一笑:“无论以什么方式,我都会回去的。”他向左边的走廊扬了扬下巴:“快去,叫醒所有人,你们该回家了。”他拍了拍对方的背,像拎小鸟一样把他转向面对着其他人的房间门,并且往前推了推,便迅速地离开了。 诸神在上,希望来得及。 他匆匆地三步并作两步下着楼梯,叫醒他的随从正在高塔正门口等着他,见到他似乎松了一大口气。丹安被阳光刺痛了眼睛,他举起手来遮盖耀眼的金光的时候,在眼角还可以看到贴在窗子上的乔里恩正担心地看着自己,他向对方怒瞪了一眼并且做了个威胁的手势,才看到他的身影从窗边消失。 秋天的脚步终于降临在亚达噶城之中,原本围绕着宫殿四角的高塔的一片浓郁翠绿已经变成了橘红橙黄和金色的色彩,劳伦斯原本居住的秋塔上的金蝉蔓已经盛开出金色花朵,它们如一团团卷缩着身子的虫子覆盖着墙壁的每一寸,花瓣繁复而硕大,如柔软的地毯般完全布满了高大的石塔。 他在经过的时候向上望去,记起在不久前的盛夏晚上伊利迪亚是如何毫不犹豫从最高的窗户翻身一跃而从王国逃出,一路向北驶去。 不知道现在的她在哪里?她是否故意留下这么大的空隙让劳伦斯和维多利亚趁机而上? 原本在劳伦斯没有执意寻找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杀手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临的。 “该死!”他忽然记起,忘了仍然在城内的撒绯了。 虽然这几天自己有去和他多次碰面,但那孩子似乎非常不安,城市里的喧闹和奇怪的人们眼中的刺激着他心中的平静,他变得比平常更加敏感和焦虑。自己刚刚竟然忘了派人去接应他的。丹安有点懊恼地撑住额头想到,如果可以逃出去的话,就要先安排他的去向了,毕竟撒绯在城里并不是安全的事情,只要知情人稍微做一下联想,按照那家伙的单纯和天真,很快就可以套出话来并且揭穿他的身世。 “您还好吗?”旁边的随从看了他一眼问道。 “……?”丹安停住了脚步,四处看去:“这不是前往书房的路。” “公爵大人和诸位现在正在南殿的场地上。”随从恭谨地回答道:“刚刚在等大人您的时候,女王陛下曾遣人来告知。他们前往场地去等候您。”他也显得非常疑惑,但这些事情并不是他们这些下人可以咨询的,因此只是带着让人有压迫之力的巨人沉默地穿越过大半个宫殿。 月桂女神宫殿和利昂山谷的所有王室和贵族的住处建筑都是相似的风格,前面部分为马车通行道、前庭、花园、凉亭及接待宾客的正殿和大厅;东西两翼则为书房、休息间、客房、走廊和舞厅;而后部分则是王室日常休息之处,练剑的场地、私人会客处、小巧别致的凉亭和喷泉、以及女眷们喜爱的花园。走过了秋塔之后,随从带着丹安穿过了恩利卡王后精心设计的月桂花园走廊和长长的喷泉水池,最终来到了平时里约克国王练习剑术、运动、或看众多骑士比武的试武场。 长方形的场地空旷无人,平时这里都是对打习武的贵族子弟们或骑士剑士们,但现下却只有沙子卷起飘移。宽敞的黄土被瓷砖包围,多处都有利剑劈下时留下的裂口,左右前后的观众台阶上布满了枯叶和灰尘。 有一群人正在场地的中心站立着,在他们附近的沙地上有斑斑血滴,几位衣着华丽的高官正捂住嘴巴不住地干呕着,风中有血腥的咸味和秽物的腥味传来。 身旁的随从猛然脸色惨白,丹安叹了口气,挥了挥手向他说道:“你快走吧,从这里我自己过去就行。”那人也知道就算自己过去只会招惹杀生之祸,不觉面带感激地向他行了大礼,急忙头也不回地匆匆往回走了。 第52章 首先看到丹安的是枢密院会员里的第二重要之人,国家金师迪诺·卡法罗伯爵,他像是看到了救星一样地向他走过来,从远远的另一端就可以闻到他身上浓郁甜腻的花香味。 卡法罗家族是全利昂山谷最富裕的家族之首,也是最先背叛爱德华国王而支援里约克篡位之举的重臣们;原本在狮心城时,国家金师的职位就由迪诺·卡法罗所担任,但在他投靠新国王之后,原本管理亚达噶城的财务重任也由他一并挑起,当然,这导致了他的个人资产涨了不值十倍,毕竟亚达噶的港口所带来的福利比远在山谷之中的狮心城要多出了好几个零。 而整个卡法罗家族的地位和财富也跟着水涨船高,现在王国的港口贸易、王城商业、以及王国的私人土地管理都是由卡法罗家族之人担任重要职位。 “丹安大人!”迪诺·卡法罗拭去额头上巨大的汗珠小跑过来;他已经秃了半个脑袋,只剩下稀少的金黄头发在后脑留着;他的衣着比在场的任何人都要华丽鲜艳,甚至胜过了劳伦斯和首相卡梅伦·史丹菲尔大人,边缘镶着细小的黄色金璃石的紫色长袍随着他的动作而摇曳出耀眼的波浪,让他看起来像一颗蹦来蹦去的金球。全身的首饰和珠宝都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响声,众人都随着这番声音而转头看来。 “您来的真是及时!”他肥胖白皙的脸庞上有激动的红晕,胸前的金黄项链上的吊坠是一只有三个头的豹子,那是卡法罗家族的家徽,那首饰差点闪瞎丹安的眼,他生生忍住了一个被对方身上的香味熏出来的喷嚏,以免喷那胖子满脸的鼻水。“我们已经候您多时了,或许您可以……您知道,劝一下公爵。”迪诺边说边向身后挤眼。 丹安避开他充满蜂蜜和百合芬芳的香味的肥手,从国家金师的肩膀上看过去,试武场上的人不少,都在太阳的暴晒下不断的小心翼翼地抹着额头和脖子上的汗珠;他们以劳伦斯为中心而垂手站立,有些捂着鼻子和嘴巴弯着身子干呕着,有些皱紧眉头地看着眼前的情况。 古德贝格公爵也同样在看着他,俊美的脸上有未退去的红晕,似是发了勃然大怒而喘息着,在他的脚下,有一人躺在地上,上身□□而血肉模糊。 珀西·雪利。守卫城市治安的银白披风侍卫团、和城市禁军的月桂女神骑士团的队长;恩利卡王后的另外个侄子,刚刚承袭了他父亲的伯爵之位和利昂山谷西方的慕恩德领域之主;劳伦斯和维多利亚共有的表兄,是个年轻有为而潇洒俊美的男子。如果不是他背上的那件在全亚达噶城独一无二的披风的话,可能丹安根本就认不出他的身份。 丹安惊愕地打量着前几天还吵闹着要和他赛马的年轻人,如今他只剩下奄奄一息的一口微弱之气,深赤绛红的血从他身下不断地淌出,在黄沙的吞噬下不断地凝固成将近黑色的硬块,他背后那件独一无二的披风已经被撕裂摧毁成一抹破布,原本应该是银白色的背景全是淡褐色的大块血迹,中间的月桂女神头像被鞭子打开了一半,有一丝血迹从女神的轮廓上滑下,她看起来好像在哭血。 劳伦斯站在表兄的面前,耀眼的太阳斜泄了他一身的金光,他看起来像一樽无悲无喜的金色雕像,端着清风云淡的笑容,从容而端正地站立着俯瞰脚边的人。 丹安皱了皱眉头,他从劳伦斯身上闻到了一股比卡法罗大人还要浓郁甜蜜的香味,好似他在来之前在牛奶、香精、蜂蜜和糖果之中浸泡了大段的时间;他的皮肤似乎比之前还要细腻光滑,如鸡蛋一样滑润的吹弹可破;不止他的脸庞,就连手臂和手背都柔凝如瓷,白皙如霜。他微微昂着头,自得的微笑中带着一丝诡异。丹安忍不住在心中打了个冷颤。 “噢……克拉赫斯大人,你终于来了。”劳伦斯看着他微笑说道,并且扬起了下巴指向地上的表兄:“你来的真是时候。” “劳里,你这是做什么?”丹安侧眼看向半张脸全是血迹的珀西皱眉问道。 “我在等你,来接雪利大人的位置。”劳伦斯漫不经心地从随从手中接过了毛巾,优雅地擦了擦手背上的污点。 “这是你的表兄!”丹安怒道:“什么叫做接他的位置?”你这是专门做给我看的戏?真是好样的。 “城市的安全和捍卫,不需要由一个对女王并不忠心的人来守护。”劳伦斯厌恶地看向地上的男子:“雪利伯爵似乎对女王陛下的承继权有意见,并且严重的侮辱了陛下的人格,我不认为雪利伯爵适合担任维护王城安全的这么重要的职位,当然众位大人也是这么想。” 丹安深深呼吸,女王的承继权是全国人都有意见的,而且你把人打成这样了谁还敢吭声?“你是不是准备把和你想法相反的人都一网打尽?”他指着珀西怒道:“你不认为他可以担任革职就好了,为什么动用鞭刑?”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珀西他携带武器进入书房,意图不清,自然是要受到处罚的!”劳伦斯厉声说道,见丹安满脸通红,胸前不断地起伏而深呼吸。他迅速地从腰际和背上取下了佩剑和匕首,狠狠地往古德贝格公爵的脸上扔去。 “拿好了,公爵大人。如果武器也在我手上的话,说不定就用来造反或逾越成为摄政王了。”巨人冷冷地看着公爵说道,最后几个字说的格外清楚,带着无比的寒意和冷峻。“雪利伯爵的职位,我想在场的诸位大人都比我更有能力可以担任,毕竟我只是一位马夫。” “丹安……”劳伦斯紧紧看向他,眼神里有最后的祈求和警告的光芒:“你是古德贝格家族……” “除了生灵之神赫利内本尊,谁都不能命令雅鹿山谷们的守护者做任何事!”巨人粗鲁地打断了他:“古德贝格的公爵、兰卡斯特的女王或王子、哪怕你是里约克或爱德华国王,都不能对我发命令!劳伦斯我最后说一次,你想清楚了,是否要割断雅鹿山谷和古德贝格家族世世代代的友情!”他往前迈了一步:“劳里……你究竟怎么了?”他迷惑又沉重地看着好友。劳伦斯在这样的眼光下有点心虚,但仍然没有移开眼光,只是沉默地和他对视着。 周围的人也都不语,那血淋淋的一顿鞭刑其实并没有震慑到他们,只是聪明地保持了一致的观看心态,心里衡量着各种下场的利益。 以卡麦伦首相为主,他们都期盼着丹安能够加入支持亚达噶王城的联盟,毕竟有了神骏来支援王国的军队,有利无弊;只是没有想到丹安会这么顽固。 “亚达噶王城需要的是忠诚,而不是友情。”这时有人打破了安静,一名和劳伦斯差不多高大的年轻男子从他后面走了出来,把手搭在了古德贝格公爵肩膀上拍了拍,微笑说道:“或许阁下需要一些思考的时间?” 他长得非常漂亮,劳伦斯和躺在地上的珀西·雪利算是城里公认的美男子,但此人却生得更加艳丽魅惑,他披着淡金色的长发,有着微微上挑的碧绿眼眸,大约二十多岁,穿着黑色的盔甲,有一串银质的鞭子围绕在他的护手之上,丹安看着就知道珀西身上的伤势为何会那么血腥凄惨了。去尼玛的,这个城市专产娘娘腔吗? “但不要让我们等太久哦,毕竟有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争需要我们去应付呢。”他笑着说道,唇边的美人痣忽隐忽现。 众人面面相觑,首相更是皱起了眉头。 “奈特,你先退下。”劳伦斯挡住了他往前走的步伐,上前逼近了丹安,低声说道:“这是我给你最后一次的机会,丹安,想想我之前跟你说的事情,这对你和雅鹿山谷的众人只有好处……” “无论你说多少次,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丹安并不理会他的暗示,愤怒地说道:“不要侮辱你父亲仁慈之名,劳里,你是在拿古德贝格的家族和安全来玩火。” “这个城市的军队被希赛兰王子带走了一大半!”劳伦斯提高了声音:“如果王子殿下不从国王的遗嘱的话,战火会蔓延到城内,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军士们被燃烧吗?” “雅鹿山谷看过无数个王国的升起与没落,如果不想引起王子的怒火你应该在推你的妻子上王位之前就想清楚的。”丹安冷冷地看向他:“你无视了里约克国王、恩利卡王后的最后心愿,也背叛了你父亲的教育。但我不会违背神的旨意和祖先们的。” “是的,你是多么的高尚贤明啊。”你这个不识时务的混蛋,劳伦斯看了他片刻,缓缓地退到了刚刚的位置上:“我本来不想这么做的,但谁叫你这么顽固。” 他向旁边的奈特点了点头,后者挥了挥手,站在不远处的侍卫便也向走去。“虽然雅鹿山谷的勇士守护者们并不受当地领主或国家君王的命令,但在法律之前,你们仍然受利昂山谷的裁判。我说的是否正确,首相大人?” “公爵说的非常正确。”卡麦伦首相从来都面不改色,他只是淡淡地回答,并且看向不远处侍卫们的动向。“只要在利昂山谷居住的人民,都必须遵守王国的法律。” “那么,丹安,这是你叛国的证据。”他动了动手指,示意侍卫们押了一名囚犯走来。 撒绯的双手被绑住,枷锁从肩膀上交叉捆下,他没有收到任何虐待,但脸颊和脖子上都有淤青,似乎是反抗时受到的拳脚,他满脸惊慌地抬头四处观察,在看到丹安的时候激动地挣扎了起来,被脏布堵住的嘴巴发出了呜呜的叫喊。 “里约克陛下生前曾派人前去抵抗在海边的海盗之村,这位犯人是逃出来的漏网之鱼。你不仅把他带到了王城之中,并且多次在晚上偷偷出去与他碰面。为什么?”劳伦斯向在场的众人解说道:“他是偷窃商船的同谋,他们的船只多次掠夺在港口离开或前往别国的贸易船只,并且刺杀水手。” 里约克是在爱蕾斯达死之后才有此举的,派遣出去的人又是心腹队伍,为的是什么恐怕谁都不知道,除了已经死去的国王和劳伦斯自己。 一定是为了碎片,可惜他什么都没有找到,这少年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倒霉鬼,正好遇上了北陆最迷离的阴谋。 “你派人跟踪我?!”丹安额头上的青筋全起,他现在很后悔身上没剩任何武器,虽然用双手狠狠揍劳伦斯的脸也是不错的选择。 你以为在拒绝我之后还有任何让你回到雅鹿山谷的可能吗?劳伦斯噙起了冷冷的笑容:“说吧,大人,你为什么找这个少年?你们之间有什么阴谋?” “去尼玛的阴谋劳里!”丹安怒吼道:“他只是个捕鱼村的孩子!在我受伤时救了我而已!”他实在按捺不住怒气,上前一步就拎起了劳伦斯的颈子,一拳揍了下去,因为用了狠力,众人都听到了他的骨头关节喀嚓喀嚓的声音。 “公爵大人!”众人的惊呼彼此响起,但丹安的力气极大,谁都不敢上前阻止,都只是装腔作势而已。一时间丹安已经压在了劳伦斯的身上,拎起他的颈子又是左勾拳重重一击:“你这个无耻的混蛋!你什么时候这么会耍阴招!” 古德贝格公爵的鼻子似乎被他打歪,鼻血不断的从他的鼻梁和鼻孔中冒出来,他被打昏了躺在了地上没有声响。 “住手!”一把长剑搁在了丹安的脖子之处,他的手停顿在半空;奈特冷冷地看着他:“以下犯上,你已经有两项死罪了,克拉赫斯大人;如果等不到开庭审判的话,我很乐意先效劳死刑的执行。” 丹安放开了劳伦斯的脖子,回头对他一瞪,反身就空手捏住了他的武器。血随着冰冷的长剑缓缓流下,他似乎毫无感觉似的用另一只手勒住了奈特的脖子,并且把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对方从地上拎起。 “你相不相信我不用武器就可以把你的脑袋捏碎?”丹安发起怒来完全没有平时嘻嘻哈哈和喜欢喝酒的样子,他眼睛充满了红丝,凶狠和狰狞如嗜血的动物,右手紧紧嵌入奈特的脖子中并且把他从地上举起,金发美男子的脸色已经开始从通红转成紫黑,他捶着勒住自己脖子的大手却毫无效果,渐渐地没了挣扎。周围的众人全都在他们身旁转来转去焦急地呼叫和劝言着,但没有任何人敢去动一下丹安。 眼看奈特就要被活活勒死,忽然有凌空破风的声音传来,只听咻咻两声,几支箭矢从后面射来,直没入丹安的肩膀、小腿和背部。 “!!!!”撒绯在远处看着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激动地跳起来想要冲上去营救他,但马上被两旁侍卫狠狠地压住。 但丹安似乎根本就没有意识到那些微不足道的箭矢,他更加用力的掐住奈特的脖子,对方的肌肤被勒出了深色的痕迹,双目也翻白突出,眼看就要咽气的时候,丹安却突然眨了眨眼睛,看向了肩膀上的箭头,摇晃地走了几步,轰然倒地。 他身体发出了空洞的巨响,奈特被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咳嗽中。 “抓住他……和那小子关进最深的地牢!”他在恢复呼吸的时候用沙哑的声音指着不省人事的丹安吼道。 第53章 地平线之上已有一丝金色的光芒沿着无垠的草原逐渐泛光,天空是一种惨败的青蓝墨黑,灰色及深蓝还有点点的粉红紫霞开始逐渐变化成晴空的模样。有几丝如缎带一样的淡雾晨曦在树林之间环绕,沾着晨曦和早晨的水汽。 利昂山谷的初秋色彩总是来得快,盛夏的最后一道雷雨之后,草原和山谷的浓郁墨绿色都开始饥渴地啜饮金光的色彩,很快这片土地就会变成橙黄和金红的景色,农夫们会吆喝着绑着篮子和背着婴孩们的婆娘们开始在田野里丰收割切稻麦和水果,载满稻谷麦穗水果和各式各样的货品的驴车从每一条尘土滚滚的道路上驶向亚达噶皇城,码头上也会被来自各地的戴着各种海鲜、鱼类、美酒和香料的船只给挤满。 诸神在上,愿大地女神不要吝啬祝福,给予一个大丰收的季节。 希赛兰王子站在帐篷之外看着渐渐被晨曦吞咽的景色,沉思的眼眸深处露出了一丝凝固的冷意。 他喝了一口粟麦酒,滚烫而苦涩的金黄液体入尾,不到一会儿暖流就到了全身四肢,就连持着金色酒盏的指尖都印出了雾气,他皱着眉头裹了裹外袍,但不过片刻就再次感到了寒湿的侵略。 自己这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 他慢慢地转身走回了帐篷内,边走边咽下即将出口的咳嗽。内里非常凌乱,轻声走过了内房,只见被柔软皮毛、毛毯和丝绸床单堆积的床上,安亚正背对着他沉沉熟睡,雪白的背脊和大半身光滑柔凝的*都露在外面,她的金色长发碎碎的落了下来拖曳在地上,身子在曙光下透露出纯洁和妩媚的完美结合,他瞥过一眼,转头走去临时办起来的会客厅。 他的新婚妻子,美丽,活泼,温柔,单纯而纯净。用马拉爵士的话来评价,是个“犹如春天的诗歌一般的少女”,像是略带忧伤的吟游诗人抚弄着竖琴时憧憬的歌谣之中的传说公主,聚集一切光明和善良于一身,是在梦境里步入树林深处而撞见的美好意外,却不是他心目中的人选。 但大家都喜欢她,马拉爵士,多普勒爵士,身边的大臣们,甚至众多随从和侍女们对她的大方宽容和礼貌感到惊喜,毕竟有维多利亚的反面例子摆在亚达噶皇城,一个对不起和谢谢不离口的王妃总让人感到舒心感激的。 更何况,她身后的西西里群岛,是那么的有钱。 而他,需要钱。需要足够的资金来面对一场即将逼近的战争。一场他从来都未在他预料之中的争权之战。 他生命的轨道,原本应该如这个即将到来的丰收季节那么平安顺利。 随着父母的去世的噩耗传来,他们已经全速前进而赶回来了,但还是无法追上流言四起的速度。 由维多利亚公主继承皇位? 可笑又荒谬的假设。 不是他怀疑妹妹的能力,但只要动一点儿脑子就可以推测出来,这二十多年国王和王后的所作所为,哪里是把骄纵傲慢的公主拿来作为储君来培养的趋势。 里约克国王从小就耳染目濡父亲和姑母年轻时为了王座的纠纷,自己又是亲自杀害兄长而篡位登基的,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允许在自己的子嗣之间有丝毫争权斗争的机会,未来的国王只能是由他指定的人,而他选择了希赛兰,便从一开始就为他扫清了道路上所有可能成为阻碍的绊脚石。维多利亚,本身就是国王和王后在生产一个并不健康的长子之后的期盼,但当一个漂亮的女婴出生时,他们极度失望而导致关系迅速下降,直到隔了十年多才有了摩尔蒙特和卡麦洛特,但为时已晚,希赛兰的聪慧和敏捷早已超过了其他王储。 他才是唯一的国王。 他握紧了手中的金杯,再次倒满了酒。身后有一箱箱的粟麦酒,全都整齐地放在刚刚送上来的盒子里。会客厅里摆满了东西,时不时都会踢到一笼笼的水果、蔬菜、鱼肉和装满酒瓶的木箱,都是他们逐渐逼近亚达噶皇城的路上,由沿着道路的村庄上的农夫居民们呈送上对未来君主的善意奉承和示好。积满马车的食物和各式各样的货品,跟在由安亚带来的嫁妆队伍后浩浩荡荡的前往皇城。 看看,这就是民心所归。亚达噶的月桂皇冠不会属于其他人,只能戴在他的头上。这也是维多利亚曾经说过的话,那个整天只会骑马玩耍和不断从一个舞会跳到另外一个的妹妹,从什么时候对权力有任何兴趣了?她能在白银王座上坐多久时间?能记住所有学士大臣爵士和权贵们的名字吗? 即使从小并不亲密,他也知道维多利亚对国家大事的定义就是狩猎季节和盛夏舞会的到来。有着如母后那样的傲气和任性的少女,最好的归宿是以公主之尊嫁给一个富裕而同样喜爱吃喝玩乐的贵族,两人要么臭味相投地找到共同爱好,成为折磨下人和在物质品和享受上肆意挥霍金钱和财富的灵魂伴侣,生出一大堆同样讨厌而没出息的子嗣;要么相敬如宾在空旷豪华的大城堡里彼此相厌到死。 他不介意一辈子都帮妹妹收拾那些因任性和自私而闯出来的小麻烦,或者满足她贪厌无底的需求,但要把国土和兰卡斯特的王座及荣耀交给她?诸神在上,那是在地狱冰冻之后才会发生的事情。 这不可能是维多利亚的本意,他不相信妹妹有这样的抱负,也不相信那个性格分明如火焰一样的少女可以有隐藏这么久的野心,但同时……他也从来未看清伊利迪亚不是吗。 他捏紧了手中的酒具,眼瞳紧缩。小公主和金阳骑士在被擒下的同一个晚上逃了出去,这两人不可能有关系或牵连;伊利迪亚在亚达噶皇城过得是高级囚犯的日子,自从十年前她被里约克国王带来之后就从来没有踏出皇宫一步,更不用说恩利卡王后有派人盯住她的一举一动,就是贴身侍女也全都是监视她的人,每天说了几句话都会被细细报道给陛下们。 而金阳骑士罗南,虽然其名在北陆上众人皆知,但希赛兰王子也是在迎娶安亚公主时候才认识他。 而金阳骑士和安亚是否有可疑的过往,其实……他并不是非常在意。两国联姻和童话故事不同,他从来不是歌谣里的提利安王子,安亚也不是艾萨公主,他们需要的是高贵的血脉的延续和政治经济因素的结合。当然,兰卡斯特家族需要一个名誉清白无瑕的王妃,利昂山谷不可能有一个名声败裂的王后,但这点事情安亚已经处理的非常妥当了。 希赛兰微微失神,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变得和父王越来越像了,他记得小时候看着父母彼此的疏离和厌恶发过誓以后绝对不会这样对待妻子。 “所以你才能成功逃走么。”他喃喃说道。虽然派了一队精英队伍追出去,但他相信以伊利迪亚的计谋和金阳骑士的协助,那些人会空手而归。去哪里和谁都不重要,但他并不能让杀害双亲的凶手逍遥在外,更不能让他的王权再受到任何流言蜚语的动摇。 帐篷里有轻微的脚步声响起,王子没有回头,这么早就醒来的人一定是马拉爵士不疑。他走到了桌旁再倒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道:“今天的行程可都准备好了?离皇城不到三天的路程了,如果可以加速的话,我们争取在明天傍晚在城外扎营,等待他们出城迎接。”身后没有回答。 他转身,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光亮一闪,他及时避过了一把刺来的利剑。 来者高大魁梧,全身穿戴整齐的盔甲战袍,头盔遮住了面容,只露出圆瞪着而充满红丝的双眼,手持双刃长剑,身手敏捷,没等希赛兰站稳住脚步,就再次向他扑来!同时,几支点着火焰的箭矢也突破帐篷从外射来,一只打到了王子的衣袖把他钉在了身后的檀木家具,并且立刻着火起来。 希赛兰一手挂在了衣柜上躲开了眼前的杀手,迅速地脱下了外袍往地上滚去,顺手拿起了凳子往脸上一挡,只听砰!地一声,对方的剑刃刺穿了木头的凳子,木屑四溅,他翻身爬起,用尽全力往桌上的长剑扑去,及时抽出剑鞘和身后挥来的武器相迸撞击出火光。 因长久安亚公主畏寒,所以房间里的摆设大多都为皮毛和柔软的毛毯,最是容易着火,不到一会儿就布满了浓郁的烟雾,火焰在四处熊熊燃烧而起,希赛兰和对方对持片刻,被熏得难以睁眼,王子忍着眼中的刺痛而咬牙用全身单薄的力量抵抗着逐渐逼在脸上的利器。他空出一只手往后面摸索而找到了酒瓶,想都没想就往对方脸上泼去,杀手低吼一声,因被刺痛了眼睛而稍微松懈,希赛兰手中的剑顿时向他正面刺去! 对方举手挡住,王子的剑刃在钢铁的护手只划下了浅浅的痕迹。对方被激得大声怒吼,反手向王子挥去,顿时把他翻到在地。 希赛兰翻滚着坐起身来,只见对方的剑已经在他头上,眼见就要被劈成两半,没料到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后把对方扑到在地! 安亚光裸着上半身,从腰部把他撞到,两人翻滚在地,公主却抢先一步起身拿起了旁边点燃着的烛台,看准杀手头盔之间露出的肌肤用力砸去,对方怒嚎大叫,火烧到皮肉的焦味弥漫了四处。她趁机跑到一边扶起了地上的丈夫,把他的手臂抗在自己肩膀上,半架半支撑着他站了起来。 “殿下!”这时马拉爵士砍下了一大块帐篷掀起而进,看到眼前的情景不觉勃然大怒,提起剑就往那杀手走去。瞬间几十个侍卫从外赶了进来,顿时在两位王储面前形成了厚厚的围墙。 第54章 “留活口!”半跪在地上的希赛兰及时喊道,反手取下了自己的外衣披在了安亚的身上,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古斯达夫的长剑停顿在半空,和那杀手的喉咙只有一拳的距离。 他反手用剑柄全力往他头顶砸去,对方闷哼一声便歪头昏倒。“就这样的能耐,还来作刺客。”他狠狠地往刺客身上吐了口痰, 希赛兰勉力站了起来,这时才听到外面的喧闹,刀枪相撞的声音和侍女们的尖叫及侍卫们的怒吼交织在一起,还有指挥的咒骂和凌乱的脚步在周围来来去去。 “德克大人。”王子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他半张脸被打得青肿,对方的护手在他惨白的脸上刮下了一道血痕:“用尽你一切手段,审出是谁派他来的。马拉爵士,你随我护送公主去安全的地方,并且把今天在外守护的侍卫和随从们全都叫来。”他咽下了咳嗽,喘息着用沙哑的声音吩咐道。 “殿下……”安亚公主脸色苍白的紧紧抓着他的衣袖,惊慌未定的微微颤抖着,她开了开口,半晌才怯怯地开口问道:“你没事吧?” 希赛兰失笑,想起她刚刚的奋不顾身地扑了过来,不觉心中一片温柔,他抚了抚她的长发,在妻子的额头上落下一吻:“多谢你,我没事。只不过是一点皮肉伤。” “我……”她想要镇定下来,攥紧了拳头又松开,似是想要恢复勇气,坚毅的眼神出现在她仍然惨白的脸色上:“也请殿下好好审问一下随我前来亚达噶城士兵们,西西里群岛的侍卫们对利昂山谷的情势并不清楚,很有可能被人趁机行事。”她端庄又严肃地扬起了头,虽然带着细不可见的颤抖但维持着矜贵的姿态:“我带来的亲信也就是殿下的旗下之人,务必视西西里群岛和利昂山谷一致。”公主偏首低头,露出雪白优美的脖子和双肩。 希赛兰正要说一些安慰的话,却见她把手上的戒指取下来放在手掌心里呈给了丈夫。 所有在场的人都不觉一愣。 那枚戒指由白金石铸成,蓝钻石为背景,中间则是由白色钻石点缀成三叉戟的样式,形成西西里群岛的拉尔墨家族的徽章。北陆上的所有王族都有这样的权利戒指,专门由出外联姻或外交的王储佩戴,是指挥跟随的军队和随从的象征。无论是安娜莉亚或恩利卡王后亦有相同的戒指或首饰,代表着她们外来的高贵身份和身后的王权。而这样的戒指,一般都随着联姻的公主们至死。如果脱掉了,等于截断来自家乡的支援和盾牌。 它现在静静地躺在希赛兰王子手掌心里,是安亚公主至高无上的信任。 如果有一天情况对她不利,已无任何力量可以保护远在异乡的她。 除了希赛兰王子自己。 于是他把戒指再次放在了她的手掌心,用双手并拢。 “这是你的。”他凝视着她微笑:“你不需要用自身的安全来交换我对你信任。”他抚着她的脸颊,发现安亚的眼睫毛浓密而长,眼瞳是温暖的琥珀色,犹如在阳光下的蜂蜜。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去休息吧,王妃,你是我的妻子。而我永远都不会疑心于你。所以不用对之前的事情耿耿于怀。” “殿下……”安亚红了眼眶,她咬下颤颤发抖的嘴唇,由着丈夫再次把戒指套在纤细的手指上。 “送王妃去换衣服。“希赛兰对周围吩咐道:“马拉爵士?”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外面的凌乱已经在被士兵们控制起来,主帐篷被烧了一大半,许多精贵的家具不是被烧坏就是被熏出了黑烟的痕迹,首饰珠宝和金属的摆设品撒了一地;安亚紧紧握住裹住自己的外袍,在众多侍女的拥护下迅速地换了衣服,边喝着奉送上来的安神药汤边吩咐着下人点清损失。在她出来的时候,原是主室的地方已经空出来一大块地,两把主椅放在中间,希赛兰见她仍然苍白着脸出来之后,摆了摆手示意她在身边坐了下来。 “黄昏。”丈夫这样说道,声音沙哑而虚弱,但仍然坚定有力:“时间充分了,马拉爵士,要是在天黑之前还没有把情况控制住的话,那么我觉得没有回亚达噶皇城的必要了,或许我派小罗布带着皇冠直接呈送给我亲爱的妹妹?” 古斯达夫·马拉的脸色非常不好看,安亚可以看到几滴汗水在额头的银色发线上出现,毕竟是他负责殿下的安全。做王子守备队的总司令官做到主人差点被人杀害,这绝对是马拉爵士生命中最大的污点及羞耻。 “还有,你该感谢王妃。”希赛兰王子的声音从未这么生硬冰冷过,特别是针对从小教导他的老师。 旁边的侍女送上了一大杯散发着热腾雾气的药汤,安亚接过来递给了旁边的丈夫。“如果不是她舍身营救,或许你现在效劳的真的是流言中的女王了。” “臣……恳求您的原谅。”马拉爵士单膝跪下,手里抱着头盔,看不到他的面容,但安亚可以看到他红透的耳垂和青筋爆出的太阳穴。 “噢……”她觉得她应该说点什么,于是微微向前倾身,带着少许的紧张和不安向前伸出了双手,似是在半空中扶马拉爵士起来:“请起,英勇的大人,即使再细密的网也会有漏洞的,这也是一堂课,殿下。” 她转向丈夫,虚弱而温柔地微笑:“我相信往后的安全布置一定会更加完美和谨慎,这让我们看到了队伍中的疏忽。诸神在上,敌人未必得逞,却让我们吸取了教训并且让我们更加坚强。” “说的很好。我的王妃。”他微笑着把喝完的汤药杯子递给了旁边的人:“你说的对,请起吧,大人。在德克审问懦夫杀手以及朵拉大人检查军队的这段时间,我希望你可以安排一切准备就绪,就如我吩咐的,我们在黄昏就启程。” “有关……那人的来头,殿下可有任何想法?”安亚试探着问道:“或许,是伊利迪亚公主……?” “不是。”王子回答的很坚决,他看到妻子微楞的面容,轻声解释道:“伊利迪亚若要杀我,不需要那么麻烦。她想要的是复仇,而没有什么比亲手报仇更符合她的性格和愿望。那个人……动作敏捷,武力高强,我从来没在城内或比武会伤见过他,或许是雇佣骑士。” “雇佣骑士?”安亚喃喃说道。这样做不是太明显了吗?在北陆上的各大家族旗下都会有各自的雇佣骑士,但大多都是在战争时期为了保护上前线的贵族们而聘用的,在和平时期也会有人会请这些人来在比武会上为自家上场,但都是少许的例子。 “等德克审出来再说吧。不过……古斯达夫大人,请你派人把周围的贵族们都请到……告诉他们,向国王和兰卡斯特家族证明忠心的时候到了。我想我们明天就可以到亚达噶城外,就在城外汇合吧。也把周围的雇佣骑士、自由武士和剑士都请来。” “殿下?”安亚有点不安的动了动身子:“这是?” “以防万一。”希赛兰轻轻地拍了拍她的手背:“我不希望在我的登基道路上有任何血腥的事件,更不希望流血的人是我的至亲。利昂山谷……已经受过一次兄弟相残的事件,并且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但恐怕并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想。” 安亚垂下了眼眸:“殿下仁慈。手足相残本来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她及时把想法咽了下去,正要说‘诸神诅咒之事’但想了想还是回答:“……令人伤痛的悲剧。”她看向他,眼光诚挚而担忧:“我会写信给父王,让他召唤十剑团并且指派军队前来支援殿下。就如殿下所说,以防万一。”顿了顿又加了一句:“到时候,还是需要殿下派遣接应的人马,毕竟有异国的军队在利昂山谷……” “好,有劳王妃。”希赛兰微微点头,并没有客套或者礼貌的拒绝。在这件事情上,西西里群岛的姿态想必是和他一致的,他们必须站在同一条线上。毕竟出嫁的公主从王后变成王妃,这差别不是一丁点地大。如果他失败了,这场联姻也是西西里群岛的损失。“只是十剑团的首领……”不是和伊利迪亚一起逃亡了吗? “只要有金阳,就有银月。”安亚似乎终于从惊吓中恢复了正常,她扬起了常见的温柔娴静的微笑:“百叶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从小一起长大,对于这件事情,不可能束手不管。”她忽然有点伤感:“当然,还有罗南,但是他……” “那人的所作所为无论身为男人还是骑士都是极大的羞辱。”希赛兰脸色严肃而冷峻地说道,拉起了她的手:“他不值得你的眼泪,安亚。” 私底下他并不在意妻子的过去,但他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事情沾污身为君主的名声:“真正的勇士和男子汉是不会趁淑女之危来做任何苟且之事,更不用说勉强对方了。”如果他的思想有一丁点和罗南相似的话,说不定伊利迪亚现在都还在月桂皇宫里成为了一名性格胆怯柔弱而永不见天光的少女。 “请殿下宽恕。”安亚双眸盈着泪水,用纤细修长的指尖按住双唇,硬是把哽咽忍了下去才开口:“我只是……” “无需道歉。”希赛兰叹了口气,把她拉近了自己:“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全,王妃。原本嫁给我应该是一件幸福美满又无忧的事情,我很抱歉事情发展到现在的这个地步。” “噢……不,殿下。”安亚枕着他的肩膀,泪水如一颗颗晶莹剔透的水晶纷纷落下:”我只需要有你的未来。但我是那么不安,每天都担心你的安危。让我难过的是,如果罗……金阳骑士在殿下身边的话,至少多了一把剑为你而战。”她擦了擦眼泪:“我必须回房写信给父王。我会让他们派北陆上最坚强和厉害的强大骑士前来为你的月桂王冠在前锋作战。百叶特是世界上最忠诚英勇的骑士,诸神在上,我已经为在亚达噶皇城背叛你的小人们感到了担忧。” 没有了利剑至少要盾牌吗?那为什么还要把戒指给自己? 希赛兰微微一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倘若这能让王妃感到安全和开心,我迫不及待地想要认识这位勇士。”他吻了吻她的手背:“我们在黄昏启程,接下来可能会一直赶路到亚达噶城外,请王妃趁机休息。” 第55章 安亚甜甜一笑,对他弯膝行礼,便带着侍女们退了下去。直到她离开了帐篷,都可以感到背后希赛兰若有所思的眼光。她知道他在观察自己,因此并不急着整理东西,而是带着轻盈优雅的脚步先去探望了受伤的随从和下人。 这次刺杀计划的策划者用了最简单的调离人手的方法,先是在离希赛兰的帐篷极远的地方燃起了大火,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去的时候再派人去刺杀目标。真不知道为什么利昂上的士兵们会中这么幼稚的把戏。 清晨未央,破晓的时候正好是众人防备最脆弱的时候,这措手不及的攻击让所有的反应都慢了许多,因此他们成功得逞;好在受伤的人并不是很多,都是在睡梦中被大火而灼伤的侍女、马夫和少许的士兵,王子队伍的武力并没有因此而被减弱。安亚命人抱着药箱在身后随着她四处巡逻,时不时地弯下身来仔细检查伤者们的手臂、肩膀和背上的伤势,并且亲自拿了抹了药膏的纱布给他们细心敷着。 “听德克大人那边的消息传来,似乎是从亚达噶皇城内派来的杀手。”她最信任的侍女法尔西斯边把褥布浸入清水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王子殿下并没有回应。只是吩咐众人尽快整理可以上路。” 安亚轻轻一笑,温柔地拍了拍眼前被烧伤了半张脸的洗衣女,示意她不用害怕:“这药膏是我从西西里群岛带来的,可能敷上去的时候会有点痛,你忍一忍。”她见对方胆怯地点了点头,便按住了她的手,把冰冷的软布先放在了她的脸上。“他相信了我就放心了。”就怕他们不作出任何偏激的事情来刺激她那个喜欢以德服人而心软悲悯的丈夫。“有任何从西西里群岛来的信件吗?” “没有。”侍女摇了摇头,再次压低了声音:“没有任何有关银月骑士的消息。” “虽然我刚刚才告诉希赛兰会让父王发信,但其实我早就给百叶特下过了不少召唤令了。”安亚微微蹙眉,起身裹好了披风往回处走去:“你说,会不会是罗南逃出去之后……?” 法尔西斯安慰地笑道:“银月骑士从小就和殿下要好,比金阳骑士更要亲密,这是全国都知道的事情。我听和附近村庄的渔夫有交道的士兵们说,貌似这几天海面上并不是很平静,风雨相交,从西方传来冷流和大风,可能有暴风雨也说不定。拉斯特城的地理位置正好在西边,很有可能船只都被困在了海上。”她想到了什么:“况且银月骑士也是拉斯特的城主呢,一时走不开也是有的。” “最好是这样。”安亚喃喃说道:“罗南不肯帮我,如果百叶特也不……总之,我会找到方法。”她扬起了一贯的温婉亲切的微笑,向那些对自己敬礼的众人回礼。“你看,他们都这么爱戴我不是吗?我怎么可能让他们失望呢?”她迈着轻盈的脚步,优雅如在自己后庭院散步一样的往被烧了一半的帐篷走去。 整个队伍是在苍穹西边的第一颗星升起的时候的出发的。 马拉爵士及时聚集了当地望族的人马和他们旗下的骑士、佣兵、侍卫;少数的雇佣剑士和武士团也收到了(金钱的)召唤而前来应征。 古斯达夫迅速而有效地把他们和西西里群岛和兰卡斯特家族的士兵们重新编成了统一的队伍,内三圈外三圈的围住了在队伍中间的希赛兰和安亚的马车;由德克大人率领的众家族军队走在前面开路,再来是王子守备队伍的步兵、弓箭手、自由骑士和雇佣武力的骑兵们。 最后则是西西里群岛公主的嫁妆和行李,厨师、马夫、医生、随从们以及看守犯人的囚车,他们浩浩荡荡的顶着夜空启航,无数的火把把山谷照耀的亮如白昼,从远处看去,仿佛有一条火龙在草原之间蜿蜒伸展而行。 安亚依偎在车窗旁边,静静地看着外面移动的风景。她和希赛兰其实都没在中间那辆豪华舒适的马车里,而是在后面并不起眼的车中。现下已经顾不上土路上的颠簸而全速前进,车子虽然尽量布置的柔软平稳,但还是因为速度而不停的起伏跳动。 她感觉自己犹如在摇篮里面左右摇晃而睡意浓郁,在窗外的风景是模糊而黑暗的,只有如潮水那般深邃的浓雾,让她辨识出山峦和道路的轮廓,峡谷隐含着墨蓝深紫的阴影的曲线,银霜色的西月和淡蓝色的东月各在天边远远挂着,她看着它朦胧而温柔的光芒,想着远在西西里群岛的皇宫里,从房间的阳台可以看到的每晚都沐浴在双月的光辉下的平静海湾。 她感到非常疲倦,不停地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睡梦中有罗南惊骇恼怒的面容,也有希赛兰温柔而疏离的微笑,她睡得非常不安稳,全身随着马车的摇晃而酸痛难受。 他们在第二天的破晓时刻来到了亚达噶城外。 空气里有稀薄的冷意,郊外的草坪不比山谷中的绿嫩,在初秋的风中已经有了零落颓败的色彩,成为包围亚达噶城的淡黄色地毯。 古斯达夫·马拉拉紧马缰疾步向前,跑到了队伍前端。“停——!”他大声吩咐道。 号令由身后的领队队长一*地传下去,低沉冗长的号令角声由身边的步兵吹起,悠远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静谧。 浩荡的队伍停顿了脚步,“碰——!”步兵们齐齐地把手中的长矛和盾牌都搁在了地上,骑兵们勒住了马缰,在队伍后端的车轮发出了吱呀的停顿,雄伟壮观的庞大军队如一条停下的巨龙,沉默地顿伏在平原之上,只有无数面白色镀银边的月桂花旗和深蓝白色三叉戟旗帜在风中猎猎飘动发出细微的声音。 希赛兰王子穿戴软甲策马前来,他带着银白色的月桂王冠,身穿黑色的天鹅绒上袍,内银外黑的披风上缝着月桂花王冠,随着他策马奔腾而迎风飘荡。 他的双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或许是因为激动和兴奋,或许是因为不久前才灌下了一大碗提神的药汤,但无论如何,目前的他都显得英俊高大,犹如诗歌里赞美的传奇王子们,在金日阳光下英气蓬勃而充满了王者的威严;他骑到马拉爵士和德克大人的身边,同他们齐齐望向不远处的城墙。 普拉米斯平原,是位于亚达噶东南角的城市入口,每二十里都有一道向左右无限延伸的宽高城墙,一共三面,每堵都比前面的一层更加坚固高大,在它们之后才是皇城的大门。 白色的石头在晨曦的淡紫幽蓝的晨光下泛着灰浅的色彩,台阶般的三堵城墙雄伟壮观的凝视着归来的王储,它们沉默地屹立着,据说些堵墙本来就是三座山峦,犹如古神的盾牌一样守护着里面的要塞,因此“亚达噶”的城名也是由此而来,它是进入狮心城之前的最主要的城市,故以建筑地比曾经的首都还要坚固。 兰卡斯特家族的祖先们花了几十年才把它们建筑成鬼斧神工般的巨大城墙,墙头宽敞阔达,可以让三辆马车并肩而行,全皇城的军队都可以在墙上举弓作战,占尽地理形势的利处,让所有前来的敌人都望之止步。 墙后的亚达噶城市建筑于海湾边的平原上,地形忽高忽低,月桂女神皇宫被密密麻麻的屋顶和建筑所遮盖,在城墙脚下的视角是完全看不见的,但即使如此,城市里声音已经随着微风而细微飘来,飘渺而遥远,像是许多人在远处窃窃私语。 希赛兰可以想象城里的喧闹和人声鼎沸,他闭了闭眼睛,呼吸着从小到大无比熟悉的气息和味道。他从来没有想过是要以这样的方式进入自己的城。他把视线放在了墙头上,几只飞鸟清脆地欢叫着飞过。它们如此轻易便能进去,恐怕我没有同样的运气了,他自嘲着笑想着。 “殿下,我们是否要前进?”马拉爵士看着紧闭着的墙门,脸色阴沉而略带薄怒。 “城墙上并无守卫。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他们知道我们要来的。正在墙后等着呢。”希赛兰摇摇头:“恐怕一靠近我就会被射成刺猬。” 这时只听从前方传来了悠扬的号角声,连绵不绝地随着晨光和破晓上升,金色的曙光如波浪一样照耀在墙上,灰色的色彩逐渐缩小,明亮的白色城墙崭露出来,月桂旗帜在每个哨兵港口上骄傲升起,沉厚的墙门缓缓打开,一队人马穿戴着整齐盔甲扬尘出来逼近。 “保护殿下!”德克骑士扬起了手中的旗帜向身后的士兵们喝道,侍卫们迅速在他们身边形成了一个圈。 “看来好像是有事宣布。”希赛兰皱眉说道:“马拉爵士,你代表我前去看看。” 对方带头的是一位身穿镂刻金盏花盔甲的骑士,他并未戴着头盔,金黄色的长发梳起一个高高的马尾,面容俊美而笑容甜腻。他拿着卷轴在离希赛兰众人的不远处停下了脚步,并未下马行礼,而是坐在马上向王子致意,并且打开卷轴大声朗读了起来:“诸神明示,尊敬至上的维多利亚·兰卡斯特一世,利昂山谷及河谷湾及七洋之主有令,命希赛兰·兰卡斯特亲王殿下及安亚·拉墨尔殿下前往皇宫。其余多人之辈,守留城外。诸神在上,愿光明与和平永存盾牌之城。”他看了看眼前的众人,皮笑肉不笑地笑道:“还请殿下卸下盔甲和武器。” 四下一片寂静,众人都被这措手不及的消息给震慑在原地。 马拉爵士满脸通红,瞥眼看向王子,只见他面无表情,但脸色有点苍白,眼眸也是极寒的冰冷。 “安度里。”希赛兰过了片刻便打破了沉默,他厌恶地看着眼前笑容甜腻,眼神自负骄傲而目中无人的少年,安度里·斯浪是城内贵族里有名的纨绔子弟,也是维多利亚公主的亲信,从小放荡事迹无数,为人放浪形骸并且骄纵恣肆,许多千金和妇人看着他都绕着走。三年前,在他试图侵犯伊利迪亚而被彼得骑士抓到之后,希赛兰就下令让他永生不得踏入皇宫一步,妹妹用这个他一向厌恶的少年来宣布旨意,是再明显不过的挑衅之意。 “告诉我,亲爱的小男爵,你和你父亲花了多少金钱,让我那个无能的妹妹再次让你那个除了对偷窃他人资产的家族重新踏入微笑大厅?”希赛兰对那道旨意毫无评价,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到那番话一样,挑着眉毛淡淡地讽刺对方。 众人听了都是哄然大笑,斯浪家族在被逐出宫廷而面子丢失之后,迅速而疯狂地找别人合伙做生意,其利润非常可观,但他们却企图私吞别人的股份,其他家族齐齐联名,一状告到里约克国王面前,至其被伊利斯亚杀死都还没有判断出结果来,但这期间,斯浪家族便成为了上流社会的过街老鼠,受尽其他贵族的鄙视和远离。 “女王陛下已经判我父亲的清白!“安度里满脸通红的低吼道,又把被风吹到额前的发丝往后别去,仰起头骄傲说道:“于其和我讨论家父的官司以及怀疑女王陛下的英明正义的判断,还不如卸下武器接受陛下的召唤而早日入宫,毕竟先王及先后的案子未结,殿下又让唯一的犯人逃亡在外,帮凶嫌疑未清的人是你吧?王子殿下。”他笑得满脸自得,话后的称呼说得格外嘹亮。 希赛兰一言不发的看着他,然后在所有人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夹紧胯下马匹,箭一样的往前冲了出去。 “殿下!”马拉爵士和其他人不觉失色大叫,但已经来不及了,只见王子的白马如流星一样接近了对方,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划出雪白闪亮的弯度,只听刷!地一声,安度里的头颅像是被抛出去的果子飞了出去,鲜红的血液在空中形成一道深绛色的喷泉,他的面容上永远凝固着那抹让人讨厌的讥笑,随后翻滚在地,染满灰尘。 众人骇然惊愕。 “弓手们!!!准备!”马拉爵士抽出长剑大声怒吼,其他人也纷纷反应过来,同时拔出武器换成了进攻的姿态。 “尹丹!带领弓手队伍在中间打前锋!”希赛兰王子的半身全都是血,他勒住马缰举剑大喊道:“德克,带领你的部队高举盾牌做掩护,曼斯,你负责掩护右边!聚齐!聚齐!月桂花王冠的勇士们!跟随你们的国王!击破背叛者所带来的黑暗前进!!”他高喊着往马拉爵士的方向驶去,随着他的命令所有的士兵们都振奋而发出了如雷贯耳的怒吼和有序的整理了队伍。 “跟随国王陛下!!”马拉爵士举剑高喊,成千上万的士兵们在后面跟着他发出了撼天震地的怒吼:“希赛兰陛下必胜!!必胜!必胜!!” 在这同时,城墙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亚达噶皇城的弓箭手们。 弩弓为先,由两位士兵准备箭矢及射向敌人,后面则是手持长矛和盾牌的士兵们在整齐站立,在城墙的边缘上整齐地准备而瞄向平原前的军马们。 一阵阵抑扬顿挫而洪亮有力的鼓声如滚滚巨雷一样的响起,震彻了天边的曙光。 “弓手们!预备!”从西边传来了月桂城的守卫司令的声音:“死守你们的位置!不许让敌兵踏入盾牌之城一步!!为了女王陛下!捍卫你们的位置!”他的声音被一波胜过一波的士兵们的怒吼而回应:“胜利胜利!永伴女王陛下!胜利!” “陛下!”城墙下,马拉爵士向希赛兰逼近,递上了盾牌和头盔,他脸上除了兴奋之外更有焦急和担心:“请务必退到队伍中心,由我等保护陛下!” 希赛兰摇摇头:“派人守护王妃等人,我必率领所有人,成为第一个踏入皇城之人!”他迅速地穿戴好了盔甲,夺过了身边旗手手中的旗帜和号角,向前冲去。 在这一霎那,太阳终于离开了地平线而高照于空中,苍穹染上了血腥的红色。 “冲——!!夺回我们的城市!前进!”希赛兰一马当先,德克和马拉爵士在他左右紧跟着,手中旗帜在风中凛然飘扬,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翻滚,仿佛追溯到神话时代的祖先们的英勇之血在体内复活起来,他拔出了腰际的长剑高举起来,剑刃顶尖反映着银白刺眼的曙光,像是带领着众人的星光,率着众人走向胜利和永恒。 他的身影在金光的笼罩下恢复了尊贵无双的英姿,仿佛那个赢弱多病的王储从未存在过一样,他高举白色银边的月桂花王冠旗帜,吹响了手中的号角,那声音犹如从大地深处传来,是唤醒所有男子汉心中的热血奔腾的振奋怒喊,回应它的,是由西西里群岛和利昂山谷的军队里所有的号角和鼓声,它们仿佛波浪汹涌的暴风雨一样地雷鸣,震得平原上的草坪和道路都微微颤抖,千军万马咆哮着、怒吼着、奔腾着往白色城墙冲去。 星光纪元之金黄元代,1635年4月12日,离最后一场战火有344年距离的亚达噶皇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战争。 第56章 如果诸神可以实现你的一个愿望,会是什么? 他记得小时候父亲在床畔讲完床头故事之后,总是会笑着这样问。 “希望明天不下雪,这样就可以去打猎了!” “希望穆尼可以生出健康强壮的小马。” “希望姐姐不要再生病了。” “希望我可以比曼达拉师父还要厉害!” “希望我可以早点长高,可以去山谷里和神骏们住在一起。” “希望……”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自己的回答都是不一样的,直到十岁的时候他说,希望诸神可以赐予雅鹿山谷永远的阳光与和平,让神骏群和族人们健康而宁静的生活。 父亲叹了口气,但终于退步把他送进山谷开始训练。 他一直没有明白那叹息到底是什么意思,直到今天。 回想起来,父亲是在叹他的天真和盲目,没有一个人应该把希望存留在诸神哪儿;所有的力量都应该来自本身的坚强。 只可惜他明白地太晚了。他在睡梦中非常不安的想到。如果整个家乡都被毁灭了,世上再无守护神骏群的勇士们,他又要怎么挑起这个罪名的责任?让北陆上的白色神骏被亚达噶城的军队自私为己,他们的守护神丁利安恩会撒手不管吗?会任凭他们毁灭在历史的洪流中被人遗忘吗? 到最后留下的是什么呢? 歌谣?诗歌?传说和故事? 但如果真有那么一天,大地上将再也没有白色神骏的有力勇猛的马蹄声,如洪流一般轰轰奔跑而过,神祗存在的唯一证据也将被抹灭掉。 他被老鼠咬住脚趾头的刺痛给惊醒了起来。 睁开眼看去,四周都是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火把的光芒从外面照耀而进。潮湿又闷热的空气让全身不断出汗,他感到背上一阵刺痛,摸索着拔出了三根针头。“竟然对我舍得用这么强的麻醉……”丹安喃喃说道,伸直了酸痛麻木的腿,费力地站了起来。他把头从囚牢的栏杆探出去,外面的走廊毫无一人,只有在尽头之处可以听见守卫的士兵们嬉闹聊天的声音,随着淡薄的清新空气传来。 月桂女神皇宫的地牢,没想到自己会有进入这种地方的一天。 他的动静惊动了四处爬来爬去的老鼠,它们惊慌失措的钻进了身后的草堆,丹安抬头望向天花板,见极远的顶端有一小块圆形窗口,布满繁星和双月的夜空遥遥可见,真是极度残忍的建筑设计,专门让那些无法得到自由的囚犯见到这么遥远的憧憬。 “丹安大人……”忽然从墙角传来了细微的声音,巨人闻言转头,看到撒绯隐藏在黑暗之中卷缩成一团,他紧抱着自己的双腿,双颊上除了淤青之外都是一片苍白,他非常的害怕,正微微颤抖着看向自己。 “真抱歉,还是拖累了你。”丹安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想到劳伦斯会监视我,也更是小觑了他的野心。 撒绯摇了摇头:“你没事就好。”他很努力的想要保持勇气,但颤抖着的声音还是出卖了他。“你觉得我们……”出得去吗? “再次获得自由的几率并不是很大。”丹安摇了摇头:“我不想骗你,孩子。”但我打赌劳里不会那么快就罢休,他肯定还会试图说服我,并且得到雅鹿神骏的统治权。“但只要我还活着,就还有谈判的筹码。”他左右观看外面的情景,不得不承认,月桂女神宫的地牢设计得非常坚固,而按照所嗅到的空气清新度来看,他们是在非常深处的地下,就算离开了这间小小的囚房,逃出去的机会非常渺小,更何况出去后还要离开整个皇宫。 “那么……我们是不是……死定了?”撒绯咬住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哭出来。 “勇敢点。”丹安拍了拍他的肩膀,虽然找不到任何可以安慰的话,因为他们的处境实在很糟糕。“你要相信总是有希望的。” 他知道自己在说屁话,这个少年恐怕难逃一死,他至少还有一个高贵的身份可以支撑,而且之前也安排了所有人马都逃出去,但撒绯只是一个渔村的孩子,每天如他一样的少年们为了更轻微的罪犯都上了绞刑,不要说他这样的逃亡之徒了。 “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没有告诉我?”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转头问向在擦眼泪的撒绯。 劳伦斯虽然在习武场上说的都是给他定的无须有的罪名,但他知道至少一部分是真的,如果里约克国王真在死之前下令去让人进攻黑鱼村的话,恐怕真的有隐情在内。 那是个比谁都在意名声的国王,因为自己即位之前犯了最大的弑亲之罪而不会让自己统治之下再犯半步差错,那么,究竟是为了什么而去屠杀黑鱼村呢? 他看着撒绯浅蓝色的双眼,因为泛着泪水而更加晶莹澄澈,越看越觉得眼熟,却无法想起他是谁。“说吧,我不会怪你的。你到底有什么没告诉我?” “我……”撒绯难堪地低下了头,在他的心里,丹安是因为他而受了连累才被关进这个地方,但同时他又不希望违背养父的叮咛和嘱咐。“我父亲说……”他搓着双手和指头紧张地满脸通红。 “是个男的就别吐吐吞吞的!”丹安皱眉说道:“到底是什么事?!” “我养父说……”撒绯咬着嘴唇,一下子就把上衣脱了下来。 丹安往后退了一步,睁大眼睛摆着手:“你你你……你做什么!快把衣服穿上!我对男孩子没兴趣!” “我养父说,我身上有印记。有人鱼的印记。”少年慢慢地转过身去,回头看向他说道:“因此我永远都不能让人看见我的背。” “什……?”丹安不解地走上前去,他完全没搞懂这和黑渔村被屠有什么关联,因此走上前去想要看清楚:“人鱼的印……”在看清了撒绯背上的图案时,他猛然住了口,并且睁大眼睛靠近了对方想要看清楚。 “我是被养父捡到的弃婴,他说是在海边找到我的,很有可能和人鱼族有关系,在死之前,他一直叮咛我不要让任何人看到我的背,除了他,你是第一个。”撒绯简单地解释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丹安已经完全没有声响。 “你……”巨人的手指轻轻地摩擦过少年的背脊,他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图案:“你是说……除了你已故的父亲还有我,就连你自己都没有看过背上的这个印记?”丹安发觉自己的手指开始微微发抖,他眨了眨眼睛再次靠近了对方的肌肤想要搞清楚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是啊,我们家乡没有镜子这种高贵的东西,所以我也很好奇它长得什么样子。” 丹安抚了抚额头往后退了一步,有点紧张的呼吸急促,他多次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然后再次走上前去仔细地看了那个所谓的奇妙的印记。 细长尖锐的荆刺藤条围绕着一朵有着硕大优美的花瓣的玫瑰,上端有精致高贵的皇冠,背后双插着一把修长精湛的剑,以及一支破残的号角。下面用精细的文字刻铸:“荣耀与胜利永伴忠勇者”。 这哪里是什么狗屁人鱼印记!! 丹安只想大吼大叫,他大口呼吸着,只觉得心要从胸口跳出来了。 这分明是一枚印章,在这孩子很小的时候用火烧得极烫时,烙在了他的背上。 而且按照这印章的精致度,应该还来源不菲,很有可能是……他一把把撒绯拉到了面前,借着微弱的光芒紧紧看着他的脸。 他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是的,是的。自己怎么就没发现,劳伦斯怎么没发现?他是不是没有仔细打量这个孩子?亦或根本就没有见着他? 碧蓝色的眼睛,笔挺的鼻子,小巧精致的五官……这孩子的轮廓和伊利迪亚这么相似! 他左看看右看看,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细节。撒绯长得更像希赛兰王子,他在自己的脑子里找着那个赢弱王子的面貌,慢慢和眼前的孩子合并为一。都是纤细修长的身高,细致的肌肤和小巧的轮廓,非常秀气的长相;而宫里的人都悄悄的议论,王子其实更像故去的爱德华国王! 是的,是的,他们有多么相似的英俊侧面! 他把少年转过身去,看着他的高度和身材,打量着他的四肢和脖子,越看越心惊,只觉得背脊和手掌心都出了一层汗。 “你快把衣服穿上……”他惨白着脸,摸索着身后的墙坐了下来;撑着头整理着凌乱的思绪。 弃婴,印记,海边,屠村。 他怎么没看出来这其中相关的信息? 在得知劳伦斯前往白色城堡的时候,他听过什么流言蜚语?有关爱德华国王和被杀的兰卡斯特王室一家? 那些喜欢八卦的奶妈和洗衣女都说了什么? 有人说当年罗德王子并没有死,而是被忠心耿耿的仆人护送出境,前往了遥远的西域,正在那里秘密地聚集人马,总有一天会浩浩荡荡的辉煌返回;有人说没有死的是二王子礼克,他被远亲收养而被派遣去夏朵斯学院学习早已消失在北陆上的法术,为了以后某日的王者归来。甚至连小王子雨果都没死,被从高塔上丢下来的是奶妈的儿子,他被某个秘密的刺客联盟收养,总有一天会亲自取下里约克国王一族的头颅。 “……见鬼。”丹安捂着头,用沙哑的声音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我……我应该十三岁吧?”把衣服穿好的撒绯一头雾水的板着指头数到,他记得养父说过他比邻家的艾萨德大一岁。 “诸神在上……”这下巨人开始捂着胸口,他觉得自己一口气堵在哪里,脑子里一团浆糊。 诸神在上!他竟然在不经意地情况下碰上了这个天大的秘密! 第57章 丹安站了身起来,开始在四处来回走动,试图平静跳动地快要从口中跳跃而出的心脏;他不知所措的抚着额头、握紧了拳头又松开、查看撒绯的面容和四肢、以及走到牢房的门栏前探头出去四处打量,如一只困在牢笼里的野兽,烦躁而焦急的来回踱步。 “丹安大人……?”撒绯眨了眨眼睛不解地看着对方,不知道到底为什么自己背上的图案让巨人有这么大的反应。 “不行不行不行……”丹安喃喃说道,紧张地搓着双掌。他不能让撒绯留在这里,他可以百分之百的确认劳伦斯没有见过这个孩子,只是吩咐其他人去跟踪他并且把和自己在一起的人都抓了起来用来做威胁和人质;如果他看到撒绯的话……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无论是因为自己曾经下过的誓言,还是因为直觉,还是这种莫名其妙地为兰卡斯特家族涌起的悲悯之心,他都不能让撒绯留在这个地方。 还有,为了那个素未谋面而比任何他所知的勇士们都伟大的父亲。 一个卑微无知而谨慎勇敢的渔夫,他很有可能并不知道这印记代表了怎样一段血腥残忍的皇室秘史,但却知道这少年身上的秘密比自己的生命更有价值,但仍然只是一心盼望这个视为骨肉的孩子,能健康快乐的长大而编了一个荒谬可笑的警告和故事。 撒绯,是平安的意思呢。 他忽然忘了有关自己的使命和族人们的安全,也忘了那个不断在梦中召唤他回家的神骏群,一心就只想把这个少年送得远远的,远离这个充满波谲云诡的王城。 “我得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他喃喃说着,但自己又有什么办法? 月桂女神宫的地牢深在平地往下三层的地方,由于难以攻击突破,所以专门用来关一些身份贵重的犯人,一般只有犯了谋杀皇室或叛国之举的滔天大罪的犯罪才会被关在这个守卫重重的禁地,其他可以等待审判或法律的裁判的犯人都聚集于城市北边的监狱。 历史上不少的皇亲国戚都在这里呆过,比如三百年前因与马夫私奔而蒙羞王族的辛辛利娜公主、凶暴残忍的理查斯雷一世、还有被诬赖谋杀自己亲生孩子而含冤而死的维罗妮卡王妃,他们的灵魂都在这些向黑暗深处无限蔓延的走廊里来回晃荡。 当年,许多仍然忠实于爱德华国王的亚达噶重臣也都被集体关闭在这个地方,并且因为宁死不屈而活活折磨至死,传说有些重要的人物仍然被幽禁在此,谁都不知道他们是否化成了灰尘还是幽灵。 然而除了这些冤魂和传说,没有人会前来营救或支援他们的。 快用用你那个被马蹄踢过的脑袋,丹安。他咬牙狠狠想着。 如果这孩子是爱德华国王唯一留下的男丁,那么在这个早就权势变天的盾牌之城内,会还有仍然忠心于死去十年多的国王的心腹吗?又有谁会冒着被砍头的险把他们救出去?而如果有人来,他怎么知道对方是否足以信任? 丹安脸色凝重地靠墙而坐沉思着,撒绯见他脸色严肃沉重也不敢打扰,也慢吞吞地退到了墙角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安静地等待着。 冷风吹过寂静又黑暗的地牢,隐藏在角落里的老鼠似乎恢复了胆子,因为没有听到外面的响动而再次出来活动了,它们吱吱的叫声衬得远处忽近忽远的吹哨声,一些走过的士兵们的笑声和脚步传来,带着盔甲相撞的铿锵声音。 丹安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抬起头来喃喃说道:“我得让你离开这个鬼地方。” 他猛然站起身来大步往前走去,探出牢房的门看去,只见一条长而漆黑的走廊左右延伸,走廊尽头正好有人拿着火把走过,他借着微弱的灯看去,只见对方深红色的披风一掠而过。 彼得骑士手下的红玫瑰荆刺披风团。 丹安脑中灵光一闪。 如果自己的家乡和族人全被毁灭了,还会剩下什么? 歌谣?诗歌?传说和故事? 他的双眼蓦然亮了起来。 歌谣,诗歌,传说,和故事! 是的,城堡会被攻陷、宫殿会被摧毁、城市会变成废墟、而人民们都会迁移,但总有一些事情经得起时间的打击和消磨,总有一些声音不会在权势之前低头而沉寂下来。 它们代表着一种精神,所以永远都不会沉默。 永远都不会,被黑暗吞噬而消灭。 那就是诸神赐给人们最好的礼物。 希望。 丹安握紧了牢房门栏的铁杆,深深的吸了口气。 然后,在深渊底处的地牢里,他开始高声歌唱了起来。 《突破晨曦的长矛》是在许多许多年前,在爱德华国王登基后第一次举办‘荆刺桂冠’的竞武赛的开场典礼上亲自高颂的歌,那时候年轻的国王刚刚新婚,他英俊健康而精神蓬勃,对未来充满了憧憬和希望,因此歌词也充满了种种美好的向往。 新王登基后的初场竞武赛,成功地召唤了全国上下的骑士,无论身份高贵还是低贱、无论鼎鼎大名还是默默无声的后辈,全都聚集出场,白色城堡周围的树林被五彩缤纷的帐篷和旗帜挤满,这首歌自然而然地被所有在场的勇士们学会延续唱了下去。 后来里约克篡位迁都,‘荆刺桂冠’竞武赛再不举办,这首歌则成爱德华国王的英勇伟岸的代表,在新国王再三禁止和打压之下成为了绝唱,被很多年老退役的骑士们悄悄的唱给了后辈聆听,让年轻的一代热血的少年们纷纷扼腕叹息,只恨自己不曾早生几年,可亲自目睹当年的盛世。 这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是唱给有心人聆听的,如果诸神还未放弃对兰卡斯特家族的垂怜,会有人来营救他们的。 丹安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唱着歌,起先他有点忘了旋律和歌词,但后来在一次次的重复中的歌谣里所诉说的英勇事迹似乎唤醒了他遗忘的精神,在越来越顺畅的唱了下去的同时声音也不断提高。 逐渐的,有其他人的声音加了进来。 丹安一顿,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待他噤声之后那歌谣还是被人用沙哑苦涩的声音低低吟唱着。他听见枷锁敲打牢房铁杆的清脆敲响,还有许多草堆的窸窸窣窣之声,好似有很多原本卷缩在角落的人站了起来;被火把照亮的走廊上映出很多人的斑驳黑影,伸着充满秽物的长指甲的囚犯们伸出了头,他们瞪着毫无焦距的眼瞳跟着低哼。 歌声如海潮一样逐渐上升,低沉地,悲壮而英勇的旋律,它被犹如乞丐的衣着褴褛的犯人们齐声高歌,回响在月桂宫的地下三层,仿佛是从大地深处传来的呢喃。 撒绯和丹安半是惊恐办是不解地面面相觑,后者停顿了片刻,再次鼓满了肺部开始用最大的声音带领着其他人高唱。 这是他最后的希望,也是撒绯和兰卡斯特家族的命运被决定的时刻。 丹安的歌声浑厚低沉,加上那些犯人们带着认命的悲沧和缅怀的绝望附和之声,歌曲有了贯穿夜影和黑暗的力量,在空荡无人和充满灰尘的地牢里像是光芒洪流一样的流畅到所有的角落。 “是谁在唱《突破晨曦的长矛》?”忽然从门口传来了淡然冰冷的声音,丹安探头向出口看去,只见其他附声的人都极快而统一地缩了回去,再次隐藏在黑暗里。 “我再问一次,是谁,在唱,《突破晨曦的长矛》?”那人严厉说道,前进的步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他的盔甲在火把的照耀下闪闪发光,一如身后那深红色的长披风。 丹安顿了顿,毫不在乎地继续自顾自得高声歌唱。撒绯缩了缩头,有点害怕的躲在了他的身后。 脚步声逐渐逼近。 “叛徒!”、“女表子生的!”、“叛国者!”、“懦夫!” 骂声随着对方的前进而逐渐响起,很多人从牢房里丢了秽物和粪便,彼得骑士毫不在意地避开了那些向他投来的东西,在牢房面前举起了火把,凑近了丹安的脸。 “原来是你。”他眼底闪过一丝惊诧,但立即恢复了平静。 “你为什么要唱这首歌?你知道国王曾经下过了禁令。”他冷漠地往后退了一步,站在被火把照耀的光芒地方看着巨人。 “我可没见到你的国王在这里惩罚我呢,红玫瑰骑士。”丹安挑衅而坏坏地笑着,他抱着双臂与彼得对持相看:“说回来,这首《突破晨曦的长矛》第一次被唱起的时候,我记得你也是在场的,不是吗?那时候你好像只有这么小。”他用手比了比,扬起下巴看着他。 彼得一愣,忽然不知道如何回答。 二十年多前的事了,一切都如晨曦的第一道光芒那般明亮,空气里还有铁匠敲打崭新长剑时火光四溅的烟硝味道、烤面包的甘甜味、还有露珠吊挂在草坪上的清香。那时候的世界多单纯。丹安试图回想起那场武赛,自己是跟着父亲作为雅鹿山谷的代表而前往的,他记得蔚蓝的天空和彩色的旗帜,还有一望无际的绿荫草坪和银白雪山,国王很年轻,他为所有在场的骑士们展现出一个充满希望的新世界;然后自己没来得及看到就死掉了。 “我那个时候应该已经有你现在这么高了吧?虽然我们的年轻相似啊,但我们好像都长得比北陆人要快很多。”巨人继续笑道:“后来我长到现在这个身高的时候,听说你追随了里约克国王,然后杀了爱德华国王的孩子们。”他的笑容越来越讽刺和冷凝:“然后因为由爱德华国王给你颁发的最高荣誉的白玫瑰金袍被染满了血色,所以红玫瑰和荆刺成了你披风的象征。” 他向前迈了一步:“我还真不懂你们城里人这些弯弯绕绕的心思,你是忍辱负重呢,是笨到听不出这是对你叛主的讽刺呢,还是你用这样变态的方式向里约克证明你的忠心?” 第58章 “这和你无关。”彼得的表情没有任何被激怒的波澜,他仍然站在原地举着火把,像是没有生命的雕像。 “我只是好奇。”丹安挑眉:“如果对里约克国王那么忠心,为什么听到这首歌你会来这里?”他往旁边挪了一步,把身后原本想要移动的撒绯再次推到背后完全隐藏住了他。“是来缅怀往事吗?要我和你谈谈那次比武的趣事吗?我们一起来感慨一下人生?还是……”他往前一步,一手伸了出去拉住了彼得的领子,把他狠狠地拖向了自己:“这是什么暗号?”他紧紧看住红玫瑰骑士:“对于一些仍然忠于已故的爱德华国王的随从们,这首歌有什么意义?我听说伊利迪亚公主在宫中的时候,暗地保护她的除了希赛兰王子也就有你了,每次她收到欺负或侮辱的时候,你都会挺身而出。这是为什么?既然协助杀了她所有的亲人,为什么要对她这般怜惜?你究竟为什么在月桂女神宫里潜伏了这么久?” “我说了,这和你无关。”不为他的凶狠的表情感到威胁,彼得只是抬起了眼睛看了他一眼,在微弱的火光下,他脸上的疤痕忽隐忽现,反折出狰狞的弯度。 “我听说这伤痕是礼克王子留给你的。”丹安松开了他的领口,试图激怒他:“十几岁的少年,最让你得意的学生。他们都说他很有可能成为史上最早披上金袍披风的少年,在长剑贯穿他的肚子的时候,是什么感觉?你感到了嗜杀的快意了吗?他的血喷在你的脸上,是不是还带着热腾腾的温暖?” 彼得的眼瞳紧缩,他皱着眉头把丹安的手扳了下来。“如果只是为了聊一些过去的事情的话,这里有很多人可以陪伴着你。”他毫无表情地转身,准备离开这个地方。本来来到这里都是一件错误的事情。他摇着头想着。今晚不是那个晚上。 “真是无趣。”丹安吹了个口哨,耸耸肩再次交叉着双臂:“索性左右都是一死,少年,你出来吧。” 彼得骑士停住了脚步,回头见在那个几乎顶到天花板的巨人身后,缓缓地探出了一抹纤细的身影。 少年的轮廓非常清秀,带着惊恐和忐忑不定的表情,但那接近透明的碧蓝眼眸,挺拔的鼻梁,以及似乎随时都会扬起阳光般的灿烂笑容的微弯嘴角,都是如此的熟悉如此的眼熟,他在看清楚之后猛然往后退了几步,封锁在心底深处的回忆全都猛然觉醒,几乎站不稳脚步,差点一屁股跌在了地上。 “?”撒绯不明白地抬头看了看身边的巨人,只见对方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了个安慰的笑容;他转头再次向红玫瑰骑士看去,却发现对方的脸嵌进了牢房栏杆之中,伸进来的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肩膀,使劲地把他往前面拉。少年吓了一跳,差点就再次躲回了巨人的背后,却被丹安往前面轻轻一推。 “你是谁?你是谁?”这是第一次在彼得常年冷静的面容上出现一丝情绪的波动,他满脸通红,脸上所有的青筋和疤痕都怒爆而起,眼睛瞪大而充满了红丝,手指也不住的颤抖:“你叫什么名字?为什么会在这里?” “我我我我……” “说话利索点小子!”丹安不耐烦地拍打了他一掌。 “我叫做撒绯……我……” “你今年几岁!?”彼得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出生在哪里?为什么会在这里?” 撒绯一愣,下意识地再次望向了丹安,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问他同样的问题。 “退下去,小子。”丹安把他推开到一边,站在了撒绯的面前遮去了他的半个身子:“弃婴。被渔夫养在海边的渔村。里约克国王在死之前,下令屠杀了那个村子,他逃了出来之后正好救下了被伊利迪亚打伤的我。” 他抱着双臂简单说道,这样简洁的话语连他自己听起来都有点不可思议,如果这孩子真的是最小的雨果王子的话,那么他就和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擦肩而过了。 “他不知道。”他想了想加了一句:“他的养父一直叫他不要给别人看背上的印记。我也是在意外之下看到的。”他对丹安挑了挑眉头,加强了‘印记’两字,并且微微地点了点头。 撒绯有点惊慌地抬头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丹安这么快就把所有的信息告诉了这个看起来很冷漠很无情的敌人,但巨人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放心,他便抿了抿嘴巴往前面再走了几步,鼓起勇气说道:“我住在黑鱼村,和丹安大人一起来找杀了全村人的凶手。” 但彼得好像对这些信息没有任何兴趣,他的手指紧紧抓住了栏杆而泛白:“你手上是不是有一块镜子?!”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地说道,又缩回头四处看了看和打量左右,见撒绯顿时惨白了脸,他立即逼问道:“告诉我,你是不是得到了一块镜子?但你望向他的时候看不到任何反映,而是一些奇怪或者模糊的画面?” 这话问得古怪,连丹安都有点惊诧,他一头雾水地看向了撒绯,却见那个孩子紧紧攥住了衣服的口袋。 过了半晌,撒绯点了点头。“不是我偷的。”他怯怯说道:“是别人给我的。”他隐瞒了是从人鱼那边拿到了这块碎片的事实。 彼得一言不发的看着他,上上下下的仔细打量着,似乎要把眼光变成笔,描述出一幅栩栩如生的画像来。 然后,他蓦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笑声古怪而寂寥地回响在安静的牢房里。 丹安和撒绯面面相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让这个原本看起来没有情绪波澜的人有这样奇怪的笑声。 丹安静静地打量着对方,他用一只手捂住了脸,但仍然看得到晶莹的光芒从指间的缝隙中滚落而出,他不知道红玫瑰骑士在笑什么,只是觉得那笑声充满了嘲讽和悲伤,不知道他是在嘲笑诸神,嘲笑自己,亦或是爱德华和里约克的命运? 在他的笑声慢慢结束之后,彼得骑士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看向了他们,然后他拔出了腰际的佩剑。 丹安一手顾着撒绯,把他推到了自己的身后,他们都往后退了一大步,拉开自己和剑刃的距离。 红玫瑰骑士双手握住了剑柄,低喝一声高举双手并且挥下,锁住牢门的链锁应声而破裂粉碎。 “我没有时间给你们解释。”他收好了剑鞘对一脸茫然的两人说道:“但你们如果想要活命,就往北走。去亚肯山峦的顶端。” 他望向丹安:“你的人已经顺利离开了,古德贝格公爵非常愤怒。所以我不能让你们从地上离开。” “从地上离开?”丹安一愣,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们还要从空中离开吗? “往那边走。”彼得指向漆黑的通道:“一直顺着路走,你们会经过最下面的几层牢房,并且经过三个分叉口,在遇到第四个时,选择左边的通道,会看到很长很长的阶梯,顺着它下降,你们会抵达地牢的最后一层。”他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两个:“打开有记号的那扇门,就可以随着宫殿的水通道而抵达港口。然后,往北走。” “往北走?”丹安迟疑地走出了牢房,他到现在都还不是很确定是否要信任眼前的人,如果他们是走进一个圈套怎么办?他还要回到雅鹿山谷,而撒绯更是不能就这样死掉,否则他实在难以面对诸神对他们命运的安排,以及那个未曾谋面但是抚养少年长大的伟大渔夫。 “是的,往北走。”彼得点点头,郑重地凝视巨人的双眼,语言里有托付的意思:“我不知道你到底是为什么来到了亚达噶皇城,也不知道在这里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但是……” 他看向了仍然完全一头雾水而迷茫地左看看右看看他们两人的撒绯:“你遇到了北陆上最古老最神秘的权力武器,也遇到了血脉最高贵悠久的家族仅剩的男子。” 他有点贪婪地看向少年,似乎想要把他的面容清清楚楚地记在脑海里:“我曾经下过血誓,要守护兰卡斯特家族的每一滴血。这是我的包袱和我的使命。”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着每天晚上都要重复一遍才去入睡的话语。 “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走?”丹安踌躇地看着他,想着如果带着他也多一份保证。虽然他相信了彼得的话,但仍然带着一丝犹豫,毕竟这个城里的人太狡猾。 “不了。”彼得微笑着摇了摇头:“我还有任务在身。” 他的生命,是一场笑话,唯有曾经发誓的诺言才让自己觉得这不是荒谬的一生。他转身走到了接近门口的地方,把他们入狱时所扣下的武器和包裹全都拿了下来递给了丹安。 “这是把好剑……”红玫瑰骑士拿着巨人的武器左右打量着:“但它不适合你。长剑是骑士的最佳代表,但是你的身高和力量如果配用毁灭力更大更强的武器的话,更容易把敌人置于死地……” “嘿嘿……”丹安抓了抓头,没想到他从小就一直在困扰的问题一眼就被对方看穿了。他迅速地把东西全都收好,也把属于撒绯的少得可怜的行李全都帮他整理好。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我还真想和你比划比划。”他对彼得咧嘴笑道。 彼得骑士点了点头,郑重地答应:“如果以后有机会见面的话,我也非常期待和你过几手。” “把你打倒在地上往死里打应该是很爽的事情。” “如果你不先倒下的话。”彼得挑眉,唇角边有一抹难以察觉的笑意。 “所以我们是……要往那边走?”撒绯戴好了他的包裹,有点胆怯地看向走廊尽头的一团黑:“要带火把吧?” “就只能带一把,否则会被发现的。”彼得把手中的火炬递给了他,弯下身来和他对视,他深深看向少年碧蓝澄净如透明玻璃一样的眼眸,感觉从对方的瞳目中仿佛可以看到一整片大海:“听着,撒绯。你要走上一条非常辛苦的路。”他顿了顿,发现自己难以掩盖心中的波涛汹涌:“但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的父亲,是个很伟大的人。他为了让你活下去,付出了很大的心血。”他其实有一大堆话想要说,但多年的隐忍却让他把它们全都吞咽下肚。只是对少年展开了一个极度难看的微笑。 “哦……”撒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转头又看向了丹安,但对方已经往前走了几步。 “那么,再会。”丹安转过头来看向彼得:“还有谢谢你。” 第59章 这是我的职责。”彼得点了点头,但忽然想起了什么而抓住了丹安的手臂,紧紧看着他:“你务必保护他直达北陆的亚肯山峦。伊利迪亚公主,应该也在那个地方。还有……出宫的这条路很危险,我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但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你们都要保持安静,不能说话。”他几乎是从牙齿中迸出这句话来:“真的,保持安静,不要说话。” “啊?”丹安惊诧地看着他:“你难道要我们一路都不说话吗?” “是的,一直沉默。这座宫殿在建筑的时候,它的基地被挖得太深,挖得太广……黑暗里中潜伏着太多的秘密和不知名的东西,你们不会想要惊醒它们的。” 彼得的眼眸里闪烁着一言难尽的警告,丹安点了点头。 “好。” 他们转身就走,撒绯一步三回头地不断看着身后的彼得,他在他们两人完全消失在黑暗之中才再次把牢房关了起来,并且换上了铁链和沉重的锁。 走出地牢后他唤了一直守职的心腹,在对方的耳边低声说道:“把话带出去,长矛之歌,在今晚于地牢里被唱起了。” 在随从震惊而不敢置信的眼光下,他向黑暗的深渊投去了最后一瞥。 诸神在上,希望她的愿望都能成真。 丹安和撒绯迅速地步入了走向无尽的影子中的通道,他们先是穿过了一层层的牢房和走道,原本越往深处走去越觉得空气凝滞闷热,但继续往下面前行而每经过一个分叉口的时候,就有空气滚卷和风声呼啸的响声扑面而来,仿佛黑黢黢的隧道尽头是某个山顶悬崖。 他们借着牢房里少许的蜡烛的照耀,毫不停顿地往下走,在走了三四层之后终于看见了第四个分叉口,两个通往不同方向的隧道出现在他俩面前,从右边的那个还隐约传来来自大厅和庭院的音乐和喧闹笑声;丹安弯下了身子往左边的方向走去,却在走了几步之后就发现走到了尽头。 “看。”正在他要破口大骂彼得的时候,撒绯拉了拉他的衣襟指向地上说道,又记起彼得骑士吩咐他们不要说话,便立即捂住了嘴巴。 巨人随着他的指头看去,只见地上有一扇充满灰尘的圆形的门,他们相视一眼,齐齐俯下身拉住地上的圆形把柄使劲往后拉打开了门。 吱呀一声回响在寂静的通道中,一阵强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闷热和关闭很久的热烘烘的温度,丹安从墙上取了火把,伸进去照亮打量了一番,只见成千上万的台阶螺旋而下,无限地往一个漆黑的无底洞旋转延伸,在较远的地方可以看到有火光闪烁,似乎有火把或者蜡烛照亮着这个地方。 两人都惊讶地对看了一眼,在穿过一层层的地牢之后他们都已经对月桂王宫之深而感到惊讶了,但谁都没想到在这么下面的地方竟然还有更加深渊的通道。 带着潮湿和咸味的温风传来,丹安手中的火把跳动而闪烁了起来,走廊中其他的火焰也都闪了闪。 他们得赶紧走进去,要不然这里通风而会把所有的亮光都熄灭的。丹安丢了火把钻了进去,在撒绯也跟下来的时候,他指了指头顶示意他把门关上。 空气立即仿佛凝固了起来,但还是有微弱的风从下面的不断流传过来,拂在面上痒痒的,暖暖的。 得保持警惕,丹安对撒绯比了比手势,否则在这么暖的地方,一直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很容易犯困而摔跤的。 撒绯点点头,抬头看向了四处,发现他们是在一座极深的高塔里的顶端,四壁是圆形的石头,在缝隙里长满了青苔和蘑菇,墙壁里充满了雾气和露水,触摸上去有湿润的感觉。 不要摸墙,斜身走下。丹安用嘴型告诉他。 少年模仿着巨人的样子,缓缓地往下走去,在走了一段时间之后,他果然开始一下下的垂着脑袋,因为一直绕着圈慢走,他只觉得头昏脑涨而困意浓郁,眼前就只看得到丹安巨大的背影以及脚下的台阶;每隔几层都有几撮已经融化的蜡烛放在地上,但它们的光亮太过微弱,台阶短窄又斜陡,他觉得要不是前面有人的话,他可能就一头栽在地上了。 停。忽然巨人的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示意他停住脚步,撒绯一个激灵,摇了摇头恢复了清醒。 “你听到了吗?”丹安无声地问他,面容有微微的惊恐。 “什么?”撒绯皱了皱眉:“我什么都……” 这时他们感到了一阵强劲无比的巨风从下面传来,丹安伸手把撒绯紧紧按在了墙上,自己也紧贴在身后冰凉湿润的石壁上,那风带着浓郁的潮湿味道,掠起了他们俩的衣服和头发时有温暖的湿度逆向上升。就在蜡烛都快要被熄灭掉的时候,大风停止了,但从黑底深处传来了一阵震动周围的巨响。 撒绯惊恐地看着四处碎石簌簌落下,无数的灰尘被抖在了他们的身上,他死命地捂住了鼻子和嘴巴掩饰了一个喷嚏,虽然不知道这底下到底有什么,但他准备乖乖听彼得的吩咐而毫不出声。 “我们得继续走。”这时丹安转过头来无声地说道,撒绯心里万般害怕地点了点头,两人都放轻了脚步继续前进。 他们在黑暗之中继续摸索着行进,幸好那段强风再也没有出现过,但就在撒绯慢慢放心下来的时候,他们听到了那声音。 犹如从远方传来的沉重的,有频率的,越来越响的鼓声。 扑通——扑通——扑通—— 随着他们不断地下降而越来越大声,仿佛是敲打在耳边的巨响。 撒绯原本以为是丹安的心脏,但后来他可以听到自己越来越有力跳跃的心跳,紧紧跟随着这声音跳动着。 扑通—扑通——扑通—扑通—— “那是什么?”他拉了拉丹安的衣襟,但巨人只是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他们终于来到了台阶的最后一段路。 撒绯抬头看去,只见头顶上不见光亮,他们走下来的楼梯仿佛没有尽头往黑暗延伸,脚下只剩最后数十个台阶,然后就是石头的地板,但他们周围就只剩下丹安手中的火把,并不足够照亮四处的境况,眼前就只有一片漆黑,彼得所说的有记号的门根本看不见。 “现在往哪里?”他扯住丹安的衣襟问道,但巨人只是紧抿着双唇不语,一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不要说话。”丹安用嘴唇说道,回过头来的眼神有警告但也有恐惧。撒绯看他缓缓地把手搭在了腰际上的剑鞘上,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挪动了过去,只剩下探在外面的头。 扑通——扑通——扑通—— 耳边的巨响越来越大,撒绯睁大眼睛,努力地往黑暗之中瞧去,寻找着那声音的来源。而就在他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那空洞又犹如打鼓的时,它忽然更加迅速地响了起来。 “往后,小子……慢慢地……往后退……”丹安一手挡在他的面前,一手拿着剑,用极慢的行动无声无息的往后退去。 “……?”撒绯不解地看着他,也被传染到他的恐惧很担忧,不觉脸色苍白的问道:“这里是不是有甚么东西?” “嘘……”丹安只是把食指放在了双唇上,做出了噤声的东西。 少年还想问,但蓦然前方有两条极细的金色光线在黑暗之中出现了,它们弓着微微的弯度,闪烁着绿金色的璀璨光芒,而中间则是有蓝色的中心。 “诸神在上……”撒绯吓得猛然往后面退去:“这是什么东西?”他没听到丹安的回答,正想要再次开口问他的时候,却也发现从不知道害怕为何物的巨人也开始微微颤抖了起来。 丹安紧紧按住撒绯贴在墙上,自己也全身都伏在身后的石壁,恐惧地无法移动,只能尽量地把他们两人隐藏在黑暗里。 他第一次羡慕旁边少年的天真,完全看不出来出现在他们眼前的两道光芒是什么东西,但他知道。 那是一对巨大无比的眼睛。 刚刚睁开正在不断地眨眼并且打量着四处的双眼。 它们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闪烁着琥珀般的金黄光芒,大概有他张开双臂的宽度,很快就完全张开而变成了两个滚圆的巨球,中间的眼瞳是碧蓝和幽绿的色彩,正左右移动并且迅速的扫过周围。 丹安感觉到了它缓慢而充满闷热的呼吸,他终于理解为什么这个地方又湿又热,时而有那种不知来自哪里的大风。 还有那颗跳动中的心脏,有力地频率发出活跃的声响。 他觉得自己的牙齿开始咯咯作响,拿着剑的手也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或许他应该早就听取彼得的意见,换一把更有杀伤力的武器。 身后的撒绯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感受到了少年瘦小的身体的颤栗发抖。 他们都一动不动地畏缩在墙底之下,在漫长的黑暗之中等待并且向从不曾相信过的诸神祈祷着。 在过了不知道多久,丹安发现自己的视线已经完全适应了这个地方,他借着远方微弱的烛火看去,只见这是宽敞高大的地下大厅,那庞大的东西潜伏在地上一动不动,看不清楚它的四肢和长度,但似乎充满了整个空间,它坚硬如盔甲的鳞片晶亮闪光,有一层浅浅的水波围绕着它的周围,不知道是从它身上滴落而下的汗水还是呼吸制造出来的雾气。在它身后,只有迷宫般的绵延不断的拱门和石柱,暖风从四面八方传来,伴着沉重的心跳和空洞的呼吸声。 两人继续的沉默着,在那双巨大的眼睛看不到的阴影之中与它对持。丹安目不转睛地看着那巨大的怪物,边在脑海中思索着自己所知道的所有传说和神话,但他实在看不完全它的轮廓,只知道它的体型超过他们所见的任何生灵。 “丹安!”在长久的沉默之后,撒绯忽然轻扯了一下他的衣角,巨人转过头去,见少年正指向在他们身后的方向。 他们蹑手蹑脚地沿着墙缓缓前进,这才发现台阶结束在一个宽高的平台上面,而在和他们背对的角落里,有一扇笨重而老旧的铁门。撒绯轻悄悄地附上去,把耳朵贴在上面:“有水声。”他聆听了片刻说道。 丹安伸手擦了擦门的正中心上的雾气和灰尘,有用刀尖刻出来的三条波浪形状的细线痕迹显示了出来,其边缘光滑而斑驳,显示出时间的流逝。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转身走向了之前的地方,他们需要确认开门的声响不会惊动到和他们同室的生物。 “怎么办?”撒绯悄声问道。 丹安咬咬牙:“我们必须行动快。”就算他们被发现,等到那只东西惊动并且寻找声音的来源,只要他们足够迅速就可以关上门一走了之。 “我来开门。一打开你就钻进去。”实在不行的话,他可以先把撒绯送走,自己留下来和那怪物搏斗。 “你会跟上来的,对吧?”一眼就看出他的想法,撒绯坚决摇头:“我不会一个人逃出去的。” “少罗嗦,小子,如果时间允许的话我也不想留下来和这个东西对战。”丹安把火把换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紧紧地握住了门上的把柄:“准备好了吗?”见撒绯点点头:“记得要快!我数到三……一、二、三!” 他猛然扒开了门,钢铁相撞的尖锐鸣叫在寂静的空间里发出了震动四壁的巨响,撒绯一溜烟的闪身进去,他随着少年也一步踏进,在他迅速地转身关上了门的一瞬间天地都簌簌的震动了起来,他听到门外响起了非常熟悉的咆哮和低吼,似乎在睡梦中听过相似的声音,但没等他细想,冰冷的水打湿了他的双脚,丹安这才发现撒绯没有了声响,他向前探究的同时脚下一滑,立即摔倒在地,随着哗啦啦的水声而被极快的激流而推动了出去。 铁门后面只有极长的斜道,他在水里翻了好几个跟斗,身下的水道又滑又陡,他根本拉不住任何东西来阻止自己的前进。 随着犹如地震的摇动和越来越远的咆哮声,前方冷风和海水的咸味扑面而来,他们连滚带爬被下水道喷出了月桂宫,随着四溅的流水直达充满脏兮兮的垃圾和粪便的海口。 在丹安精疲力尽地游出水面而抬起头时,只见头顶上有一只手向他伸了出来。 “需要帮忙吗?”站在舟船尾端的米昂对他们微笑说道,在他身后,皎洁的月亮正逐渐消失在天边。 在城市的另一角,有嘹亮的号角声有力地吹了起来。 第60章 她看到的是忽近忽远的火团。 熊熊燃烧的金色火焰如海浪一样升高而扑来,她觉得全身燥热却无法动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头上那翻滚滔天的火海像是有生命一样的活动而跳跃。 耳边的咆哮和怒吼一直不断地延续上升着,是某种野兽寂寥而愤怒的低吼,她不知道是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听得到,但最近一切都那么恍惚和梦幻,她根本无法分辨现实和梦境。 身上的男人不断凶猛的出进,她感到全身酸痛而喜悦的疲惫着,每一处细嫩的肌肤都泛着淋漓的汗珠,和他的喘息及自己的低吟交织在一起。 空气稀薄而闷热,她的*像是沉浸在温水之中起伏,丈夫的气息在耳垂旁连成温暖的风,他的手指交缠着她的发丝,轻吻细碎落下,她想要看到他的面容,见到他沉迷在欢.爱之中的样子,但睁大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晕眩黑暗和不断逼近的火焰伴随着她。 劳伦斯坐在客厅外的窗台上枕着软垫喝着酒,杯中的红色液体醇香甘甜,前味微涩,但后期却有着让人回味的余香甜味。 细雨不断打在窗户上,淅淅沥沥地在玻璃上形成了无数的小水柱,外面的景色被淡灰色的雾气所遮盖,只看得到不远处的火把形成的光圈。 从内室传来了让人脸红心跳的暧昧口申口今和低沉的喊叫,但他仿佛听不到般若无其事地左右摇晃着手中的玻璃杯,让空气更顺利流入杯子中的液体,再仰头喝完。 这注定会是一个漫长的夜晚,犹如以往的黑夜一样,漆黑无星而离曙光千万光年那般遥远。 在这样的夜里,他总会想起那个在废墟的狮心城的残破白色城堡,他牵着爱蕾斯达的手,由她带领着穿过寂静的残垣断壁。 走廊很长,两人的影子在跳跃的微弱烛光的照射下在墙上仿佛成一;空气里有幽暗的白色玫瑰的清香,它们在某个角落里悄然生长,芬芳弥漫了整个城堡,爱蕾丝达的发丝都沾上了几分玫瑰香,它们调皮地被风吹到了他的鼻尖上,让他忍不住伸手抓痒。 “呼……”忽然有人踏着沉重的脚步松了口气走出来,劳伦斯回神地放下了触碰着鼻尖的手指回头看去,奈特边穿着浴袍边揉着脖子走出卧室。 汗珠布满了他整个身子,在他英俊的脸颊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健壮修长的果体有一大半都露在了外面,腰部和背部都有明显的被抓伤了的痕迹。 “啧啧……真狠。”新婚的公爵站起身来递了个杯子给揉着脖子的骑士。“看来她很喜欢你。” “公爵大人不是也同样喜欢我?”奈特对他展开了魅惑的笑容,举了举杯子算是致敬,然后一口干完。“而且她并不知道我是我,女王陛下以为和她共床的人是你呢。” “我一向喜欢有用处的人。”劳伦斯笑着走近他,开始仔细打量对方,他伸手掀开了奈特的浴袍,盯着他雄风未减的状态,眼底闪过一丝冷漠。“你确定她不会怀上孩子?” “她到最后什么都不知道了。”奈特斜起嘴唇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容:“你下的药效是不是太大?她被那药迷得有点昏沉,起初就只是直直看着我,让我差点都不能完事。”像个中了毒瘾的疯婆子。 “无所谓。”公爵冷漠地迅速回答道:“目前还不需要她有孩子,但时间久了,这个王座还是需要一个继承人的。”他转身板起了奈特的下巴,凑近他的脸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男子的五官和轮廓都与他非常相似,他们都有分明如雕刻的侧面,笔直高挺的鼻子,锋利细薄的嘴唇,白皙的皮肤和明亮的双眸。 如果有一天维多利亚有了奈特的孩子的话,他相信谁都不会看出来这不是古德贝格血脉的后裔的。“你会是很好的人选。”只要你足够听话的话。 这就是为什么他选了一个家族败落但外貌俊美的阴柔男子做了自己的心腹。 奈特·伊赛尔本来就是被送上来的众多床上玩物之一,曾经显赫的伊赛尔家族现在只能靠外貌美丽妖冶的年轻一辈们做贵族们的情人来保持他们的收入和物资生活;奈特的几个姐妹们都曾经上过他的床,但最让人回味不已的尤物还是这个犹如女人的妩媚的少年。他有最柔软的腰肢和舌头,略带天真的稚嫩脸庞,以及澄净晶莹的双眸,并且会发出最挑逗魅惑的呻/吟和叫声。而且,他的剑术精湛、有着几分带着计算的野心和忠诚。 对劳伦斯来说,是最好的棋子不过;既能在床上取悦自己并且应付维多利亚,也可在外做保护自己的近身守卫。他会成为他的影子,永远都被笼罩在自己的光芒下的替身。 “公爵大人……今晚需要我来伺候吗?”奈特的双手扶上了劳伦斯的腰,伸出了舌头润湿了自己的嘴唇;眼底的渴.望不知道是真是假,但劳伦斯并不怎么在意。 “不。”他推开了已经跪在面前的奈特,再次走近了窗口眺望着外面的大雨。“今晚我有别的任务给你。” 他往城外东南角的方向看去,那边有火光和烟雾照耀了黑暗的天空,即使乌云沉厚也无法遮盖战火带来的火焰。敞开的窗户外有微弱的烟灰气息传进来,在外面的阳台和走廊外都有层层守卫在雨下站立,每半个小时都有人来报导城门外的战争状况。 希赛兰王子已经进攻了一天一夜了,还真让人惊讶,没有人会想到他会有那么坚强的毅力和决定心。 仆人、马夫、侍女、厨师、医师等不算之外,王子的姻亲队伍也就大概两千多人的队伍;虽然其中有最精英强悍的骑兵和王国中作战力最强的红泉勋章兄弟团,以及从西西里群岛来的最勇猛的士兵和骑士军队,但在地理的劣境之下也只能面对三道巨大的门墙顽固激战而无法动弹它半分。 他们在白白浪费着军士们的性命。 有时候王族的骨气和骄傲往往会让他们做出最愚蠢笨拙的决定。 希赛兰知道他是无法攻入王城的,盾牌之城太坚固,如果用最刚强的长剑直入的话只会折断武器,而他的王子表弟,被培养得太英明仁慈,他不会用其他的阴损方式来夺回他的王座。 当然劳伦斯非常乐意他保持着这种迂腐的英勇精神。 “我需要你带领月桂女神骑士团的众人们前往城墙,并且协助在哪里奋战的同伴们。”劳伦斯喝了一小口酒,感觉那液体从喉咙直直暖了胃:“然后,你率领另外一支队伍从西边偷袭,把希赛兰王子的头颅带给我。”他瞥了一眼奈特,似乎感觉到了他夹着激动和兴奋的眼光。他仿佛一条看到了猎物的毒蛇。他想着微微一笑:“如果你成功了,我可以考虑把珀西·雪利死后空下的位置给你。” “大人!”奈特激动地单膝跪倒在地:“我一定会顺利地把背叛女王陛下的罪人之首带到这里!” “不用带到这里。”劳伦斯微微笑道:“我们和你一起去。” “我们……?”奈特一愣,不觉抬头惊诧地看向他:“大人是指……” “露妲!”古德贝格公爵自顾自的转头唤出了侍女:“帮陛下穿戴整齐,我们要去城墙。叫彼得骑士准备就绪,前来守护女王陛下。” 露妲闻言温顺地走进了卧室中帮维多利亚穿衣就绪,但等到她扶着因为晕眩而无法站立的女王陛下出来时,他们都还没有得到彼得骑士的消息,前来回话的侍卫报告说原本就不是彼得的值夜日子,他在巡逻完几位殿下就寝之后就离开了,没有人见到他去哪里。 对此劳伦斯也不是很在意,反正本来叫他来也只不过是为维多利亚的安全着想,按照他和奈特以及整个即将前往城墙的骑士团的能力,要保护一直昏沉不清醒的妻子卓卓有余,因此只是吩咐了露妲多给她披上了厚重的外袍,便抱着女王走出了房间。 一旦走出了内殿,他的表情和动作都轻柔了许多,把自己的披风亲自为她系好并且帮她撑着雨伞,让自己的大半身被雨淋湿,毕竟一些表面的功夫还是要做的。至少在众人眼里他都是女王陛下最忠诚不渝的丈夫和臣民不是吗? 他抱着她上了马车,在层层衣服之下都仍然能够嗅闻到奈特的米青液在妻子的双腿内侧,他厌恶的把她抛在了车内的软榻上,一言不发地看向窗外的风景。 夜晚漆黑如墨,他们带着数百名精英骑兵及弓箭手浩浩荡荡出发。 整个亚达噶城都在沉睡之中,但街道上仍然亮着的灯火比往日要多,巡逻的士兵们也更加频繁地走来走去,也有更多的骑兵们有序整齐的检查着大街小巷,平时仍然热闹的红灯区现在也是一片冷清,时不时从城墙传来的轰隆隆的巨石摧毁之声、刀枪相撞的清脆刚鸣,还有嘶喊和怒骂一阵阵传到城内来,和让人惧怕的沉默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劳伦斯坐直身体往天空看去,东南角的天边被红光所遮盖,雨丝从窗外飘到他的脸颊上,有一片冰凉凝霜的寒意。 “下雨了?”旁边传来了细微的声音,维多利亚也和他一样坐直了身子,双眼空洞而毫无焦距地看向外面问道。 她的衣服被凌乱地穿起,柔软皮毛的外袍松落了下来,露出了穿着单薄睡袍的身体,她的肌肤被冷风吹得冰凉,但她却毫无意识地直直看向前方,目光涣散迷惘。 “是的,下雨了亲爱的。”他目不斜视地淡淡回答道,连看都不看她一眼。 第61章 淅淅沥沥的细雨从中午后便下到了现在,城外的草地已经被踩成了泥土。 大量的泥浆、沙石和被踩烂的草根阻挡着士兵们的前进,他们的战衣和盔甲变得无比沉重和冰冷;在天黑之后秋风便带着更加浓重的雾气布满着平原,希赛兰王子甚至有点感激这刮起来的一阵阵寒风,至少它会把满地的尸臭卷走。 “预备————!”他高声喊叫着指挥弓箭手们的号令,见身后的众人拉满了弓箭后便挥手而下:“射!!”一大片密麻如云的箭矢往城墙猛烈攻势而去,墙头上惨叫声连连响起,他看到无数身影如流星般从墙上栽下摔得血肉模糊。 月桂女神的士兵们杀伐着他们的兄弟们,诸神在上,他会不会因此而葬于炼狱? 战鼓雷鸣,身后的号角声如海浪一样的升翻滚卷的响起,早上干净明亮的旗帜现在大部分都染上泥土和血迹,但它们仍然竖立着。 就如我一样,不能倒下。希赛兰暗暗想着,亲自拿起了身后的箭矢搭在了弓上,却发现自己的双手不住地颤抖。他的身体已经到了极限,从清晨到现在就不眠不休地和士兵们一起浴血奋战。 西西里群岛的骑士们和月桂女神团的士兵们同心协力的合作,他们搬来了巨大的树干,合力抱着撞向了正门,希赛兰王子冲在最前面,奋不顾身地鼓舞着他的支持者,很多次他们都差点成功了,但城墙上的士兵们浇下了滚烫的火油,无数人被烧伤,*烧焦的味道和烟硝石灰味混合在一起弥漫着周围。 他们向墙上射去了无数的箭矢,很多人掉了下来,在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如山,死人的腐臭又被城墙上的火油给烧焦,他们踩着那些人的身体前进,但吨铁和钢造的大门连痕迹都没有,而城墙的边缘又高又远,几乎遥不可及。 希赛兰又骄傲又恼怒,这座原本属于他的城市正如远古祖先们所建筑那样坚固而无法摧毁,是利昂山谷的英雄们最顽固的盾牌,但可惜,他是正在试图突破它的那个人。 金铁交鸣的声音不断地在周围嗡嗡作响,城下的军队已经失去了有序的排队,士兵们疯狂而盲目地往城墙冲去试图穿越他,很多人甚至不是为了希赛兰王子,而是自有私念:在那三堵巨大无比而不可摧毁的城墙之后是他们的家,如果他们不能进去,就等于要永远如背叛者的身份流浪在外。 要么如胜利者凯旋而归,要么就被冠上叛国者的罪名而如丧家之狗在外流荡,远离家乡。 谁都不想要那样的结果。 忽然墙上鼓声大作,号角声一声接着一声嘹亮清脆的响起,欢呼声如雷贯耳的响起,亚达噶城墙上的守卫们犹如得到了胜利那样激动而喜悦的吼叫和敲打着自己的武器。 墙下的众人们抬头望去,只见一匹白色的马栽着一道纤细的身影穿过长长的守卫士兵们跃上墙头,后面紧跟着一面面随风飘扬的白面银边的旗帜,旗面中心是带着王冠的月桂女神的侧面,无数号角声随着这队人马吹奏着,宣布着至高无上的王者的到来。 猛然无数火把照亮了夜晚,在原本疲惫不已的城墙守卫身后,出现了一名名雄壮的士兵,他们穿戴着明亮干净的银白色铁衣,长袍在身后猎猎飞扬,只听齐齐地“刷——!”的一声,上千把长剑同时出鞘,犹如数百道从天下降的闪电,斩裂了夜晚的黑暗。 “殿下……!”马拉爵士在王子身边勒马停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墙上的情况,凝重的脸色有点苍白:“是城市禁军,他们还带着守卫第二道和第三道城墙的队伍们。”他看着眼前高大的墙门,每个原本空隙的地方都被刚刚到来的士兵们占住,敌方迅速地补上了伤亡者的空位并且还带了更多的人。“我们是否撤退?” “兰卡斯特家族没有退败之人。”希赛兰再次举起了手中的弓箭,瞄准了城墙正门口的上端,但在他正要松手的时候,一抹熟悉的人影在箭矢尖端的方向出现。 维多利亚感觉自己是在水上行步,她的脚步虚弱而漂浮,目光模糊而晕眩,脸色苍白而坚毅。 她紧紧地抿着双唇忍着疼痛欲裂的头疼,耳边只有劳伦斯在劝她喝药的时候所说的话:“他们是你的人民,亲爱的,一个女王需要去城外探看那些从千里之外赶来而观看他们的统治者的百姓们。” 噢,天知道这是否是真的,而且如果他们想要见我的话,为什么不进城里来祝贺她? 加冕典礼的那天街道上除了严守防卫的士兵们就只看得见连成铁林的长矛刀枪,一点都不喜庆;但劳伦斯说绝对不会再让她冒大婚那天的险;而他一向比她更擅长应付这些政治上的礼节;‘我绝对不会让最重要的女人再受到一丁点的伤害;王国可以没有女王,但我不能没有你’,他是这样说的,她坚信丈夫不会欺骗自己。 噢,真是见鬼。刚刚喝得药太淡了。 维多利亚脚下跄踉,差点丢掉了手中的权杖。我应该喝更加强烈的药汁来保持清醒的,就如前段时间一直喝的那种,医生叮咛她日复一日饮下,但劳伦斯坚持浓烈的药物会产生依赖性,反而鼓励她喝淡淡的提神药汤,她不想拒绝丈夫的好意,但这药物虽然让她身体迅速康复,却只会让她头脑晕眩而看不清眼前的景色。用它来面对现在的情景真是糟糕透了。 “前面就是城墙了,亲爱的。”古德贝格公爵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顺便帮她戴好了略歪的王冠。 城下正在攻击的士兵们全都停顿了下来,他们抬头仰望着那个脸色苍白的女子,她披着黑色银边的昂贵长袍,戴着钢铁的护手和软甲,一手拿着权杖,一手提着长剑,月桂花的王冠戴在她的头上,中间用白光钻石镶成的新月形状在夜晚中烁烁发光,璀璨的光芒犹如一枚从天而降的月亮,轻巧地别在年轻而苍白的女王脸上。 她站在城墙的边缘,昂贵的袍子拖曳而下,沉重又繁复的皮毛似乎随时都会把她拉下高墙而粉身碎骨,然而她却毫无惧怕或怯场的表情,凝视前方的表情端庄又神圣,好似下凡的月桂花女神。 谁都不敢动弹。 刚刚还杀气沸腾的战场在一霎之间寂静无声。 许多人都转头回看,望向了他们的首领的方向。 希赛兰王子毫无表情,仍然保持着拉弓瞄准及随时发箭的姿势。 维多利亚也沉默着,她眼前只有模糊的光圈和跳动的火焰的影子。 这就是我的人民吗?我应该说什么好?他们是不是带着爱戴又仰慕的表情仰望着我,膜拜着北陆上最强盛之国的最高统治者? “跟着我念吧,孩子。”忽然一道慈祥又熟悉的声音响起,她转身看去,只见父母正站在身后微笑着看着她,目光赞许又骄傲,带着自豪的感动:“你做得真好,亲爱的。” 母后动容地看着她,她多想扑进那温暖的怀抱里,但手上的权杖和长剑却提醒着不能失去风度的场合。“我和你父亲都会一直在看着你。”恩利卡王后拭去眼角的泪水笑道。 “我……”她张了张嘴想要问好多问题,却见到父亲指向了前方:“那边才是你要看的地方。看着你的人民们,维多利亚。一个王者总是要直视着她统治着的人们。”她转身望去,听见耳边的声音响起:“来,跟着我说,声音大一点:我,维多利亚·兰卡斯特。” “我,维多利亚……”她机械性地重复。 劳伦斯松了口气,以防万一刚刚他给维多利亚下了比平时多很多分量的药,如果现在出了任何错落的话,那无疑是把她直直推到敌人的前线去,好在她现在已经清醒过来并且听话了。 他咳了咳继续用了只有他们两人听得到的声音继续道:“是你们逝去的英明之王里约克·兰卡斯特以及至高无上的胜利女神妲芙奈丽丝所指定的王储。” 维多利亚的声音清晰地传至城墙上下,亚达噶的士兵们沉默地聆听着他们女王的教诲,而墙下的众人则是大部分都纷纷回头,看向了原本冲在前锋之首的希赛兰王子。 这是再好不过的机会,王子的箭矢正好瞄准着墙端上的妹妹。 只要他一松手,所有的纠纷战争都可以在一瞬间结束。 第62章 “殿下……”马拉爵士终于忍不住出声,他不想劝言什么,但实在受不了这压抑的逼迫。 希赛兰没有听到他的话,也没有听到维多利亚的声音,他只是紧紧看着墙上的身影,指尖和手心都是一片冷汗。 他曾经誓誓旦旦地坚信自己不会成为第二个弑亲的君王,他知道全国上下甚至整个北陆都是如何背地地鄙夷着父王和母后的所作所为。他也知道他们俩在死后不会去永乐之界,见不到在神殿之上的众多英勇智慧的祖先们,而永远在生命之河的彼岸幽晃流浪不得安息。而他,是绝对不会有同样的下场。 但是为什么,他的妹妹穿着属于他的月桂长袍,带着他的王冠,指挥着他的士兵理所当然的在墙上滔滔不绝? 周围的议论声越来越大了,“他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发箭?”许多人不敢置信地大喊着,他们大声质问着,咆哮怒吼着,也有鼓励他的声音以及无数咒骂声。 一直保持着同样姿势的手臂开始酸痛,希赛兰觉得自己的手已经开始疼痛的颤抖。 他们都期望着他亲手杀掉自己的妹妹。 马拉爵士和红泉兄弟团的骑士们,多普勒爵士,雇佣的骑兵和武士们,还有西西里群岛的众多随从;他们的兄弟为了他在墙头下被油烧死,被马蹄践踏、被乱箭刺杀,他只要放开手中的箭矢就可以给予他们的牺牲合理的理由。 那是你妹妹!脑海里有声音正对他怒吼道,至亲同血的妹妹!你希望兰卡斯特家族成为弑亲者的代名词吗?你希望你的王者之路有这么大的污点吗? 但污点早就已经有了不是吗?站在墙头上鼓励着亚达噶城的士兵们捍卫国家应该是他,在诸神的祝福下戴上月桂王冠的人也应该是他,他跟本就不应该在这里有着这场兄妹相残的战争!一切都是因为维多利亚! “殿下!”马拉爵士的喊声惊醒了他,希赛兰手指一松,用尽力气的箭矢犹如流星般飞射而去,直向维多利亚正面! 所有人的视线都跟着箭矢的弯度穿过了黑暗的天空,就在它要贯穿女王的脸面时,有人扑了上来! 劳伦斯及时感到了箭矢没入他的背后的痛楚,他及时抱住了维多利亚挡住了那支箭。 “唔!”在他发出痛声的同时,另一枝长箭也贯穿了希赛兰王子的肩膀。 “殿下!”马拉爵士及时扑上去,稳住了王子差点落下马的身体:“守护殿下!守护殿下!” 希赛兰的脸色苍白,他支撑不住的赢弱身体顿时颓然软下,箭矢穿过了他的左肩,马拉爵士正试图控制住他胯下受到惊吓的骑坐。 城墙上下顿时一片凌乱,神情恍惚的维多利亚很快被露妲激灵地及时拉了下去,“快掩护公爵大人!”,“叫医生!快叫医生!”,“护着陛下和大人撤退!”,及时涌上来保护两位王储的人顿时把他们团团围住。 这时城墙下,一队人马从平原的西边猛然冲突而来,奈特一马当先,高举着的雪亮的长剑砍下了离他最近的一名西西里群岛的骑士的头颅。 “女王陛下万岁!”他高声怒喊,身后的士兵们跟着齐齐附声:“维多利亚女王万岁!” 希赛兰王子的队伍顿时溃不成军,由于夜色极晚,远处的士兵们还以为他砍下的是王子的脑袋,瞬间众人绝望无策,大部分的雇佣兵都纷纷掉头往后撤退,西西里群岛的士兵们不知所措,大部分都下意识地反击奈特的队伍,更有一些士兵们抱头四窜地冲到了城墙下开始拍打着大门投降祈求开门让他们回家。 只有死忠于王子殿下的核心队伍由马拉爵士和多普勒爵士率领着顽固地和敌人抵抗着,他们在半身浴血的王子身边围成了人肉盾牌,并且不失冷静地与敌人奋战着往前开辟一条血路。 “护着王子撤退!”马拉爵士涨红了眼睛怒吼道:“往南!” 撤退的号令鼓声迅速地响起,由奈特率领的人马来势汹汹,他们不如奋战了一天一夜的士兵们那么疲惫,个个精神亢奋,带着不杀不休的气势紧追着他们。 忽然一声惨叫,紧跟在古斯达夫身后的骑兵被一只长矛贯穿了头颅,他保持着拉紧马缰的姿态继续奔了几步,血和脑浆流了一地。马拉爵士一手拉着希赛兰坐骑的缰绳回头看去,只见身后数十个弓..弩手整齐排开,手中的弩)箭直指着自己和众人,那个率领之人高举右手,眼看就要施放号令把他们射成刺猬。 “射——!”一声凛然的娇喝凌空响起,蓦然无数点着火焰的箭矢从天而降,安亚公主带着黑压压地数多弓箭手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她甚至没穿战袍,一身单薄的淡蓝长裙在黑暗之中显得格外突兀,她昂起下巴凛然命令道:“预备——!”后面准备好的射手们顿时取代了前排退下点火换箭的士兵们:“射——!” 再一波细密燃烧着的火箭从空而降,跟随在他们身后的骑兵们顿时倒了一大半,弓怒手们也被波及,马拉爵士等人趁机横冲直撞:“冲啊——!”他大声怒喊到:“冲!” “再准备!”安亚再次举起了手:“掩护你们的兄弟们撤退!”她身后的弓箭手再次做出准备,撤退的鼓声鼓励着从城墙返回的士兵们,他们被娇小的公主刺激得热血沸腾,个个奋力突破了亚达噶士兵们的追杀,拼命地往后冲去。 “射——!”最后的一批火箭矢遮盖了天空,奈特及时勒住了受惊的骑坐并且举起了盾牌挡住了来袭,在这时,希赛兰王子的队伍已经顺利的离开了普拉米斯平原。 城墙上响起了撤退和返回的号角和鼓声,守卫着亚达噶城的士兵们欢呼而拥抱着,他们感谢着女王和公爵,感谢着胜利女神的祝福,墙上欣喜和骄傲的气氛和墙下狼狈远离的逃兵们形成了讽刺又悲惨的对比。 清晨的第一丝曙光照耀在城墙之上,照亮了无数再也见不到阳光的尸体,但第一场战役的胜利最终还是属于亚达噶。 金色的光芒轻轻拂过每一个艰辛奋战的士兵们的微笑上,仿佛胜利女神的亲吻。 仿佛而已。 第63章 她站在阳台上看着天空的边缘,地平线一点点被染成淡紫和金黄的色彩。无边无尽的大海从深如漆黑的墨蓝变成天蓝和碧绿色的透明波浪,在阳光的笼罩下粼粼闪光,如一个巨大的玻璃杯子罩在世界的上端。海和天空的边缘是一条淡的几乎看不见的线,浅浅地隐没在两种几乎一样的蓝色之中,她紧紧地看着它,似乎想要用目光描述出它清晰的样子,但到双瞳因长久不眨眼而干涩地发痛,她都未能看清它到底是如何从彼岸延伸到天边。 天和地的分割原来是这么的模糊,她想到。 微风扑面而来,却毫无清凉的感觉,这里的夏天连呼吸都是热的,窒息的温度随着太阳而逐渐上升,她感到双肩和背上都传来刺刺的灼热,而赤足下的光滑地板也慢慢的失去了寒凉的触感而开始滚烫起来,但她却没移动半分,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姿势在炎阳下丝毫不动的晒着。 他们说,她从小就莫名地固执,个性里时常展现出对某些事情强韧的坚持和接近愚昧的死板,如现在像傻瓜一样站在烈日下面,忍着灼热而思考着一些没有出路的信念,坚持着一些无意义的挣扎。但她就是这样,若改不了,便更加顽梗的坚持下去,像是要紧紧抓住什么。 从远方的港口传来了亢长低沉的号角声,她转头看去,只见拉斯特城正在阳光的照耀下缓缓地迎来清晨的苏醒,不如其他的城市那般慢慢的热闹起来,反而保持着深夜的静谧,像是一个在浅浅呼吸而沉沉睡着午觉的巨人,卷缩在海的边缘上。 这是一座美艳的城市。她安静地观望着它想到。 美丽的,耀眼的,在*和极乐里沉浮着的城市。 她的城市。 北陆有名的地方很多,曾经辉煌如传奇的利昂山谷、势力强盛的亚达噶城、美如童话的亚尔巴国、以铜墙和英勇的战士们扬名的阿斯拉尔城、饲养神骏的雅鹿山谷、全北陆最高雅精致的无忧宫殿……但没有一个地方,华丽耀眼而绝色无双如拉斯特城,甚至可以说,无论是在北陆、南岛、西域或东洲,都无法找到一个靡费奢华地那么理直气壮的城市。它就像一个仍有孩童的任性脾气的女人,倔强而不受束缚地我行我素,但众人却能因为它的美貌和性感而一再而再的容忍或原谅它的不羁。 他们都叫它“不夜城”。 这里有最美丽的女人,无论是已子孙环绕的老妇人还是犹在街巷里奔跑嬉笑的孩童,都被这座城醉生梦死的气氛沾染上了一分风情。她们的双唇如鲜艳的玫瑰那么红,带着樱桃和水蜜桃的芬芳;她们的头发长而密,总是会缠绵或散落在情人们的身上;她们的眼眸如沉浮在海面上的星星,略带着晶莹的泪光;她们的肌肤凝润而柔滑,带着清新的芳香。她们多情又无情,骄傲并任性,千金小姐能和贫穷的画家私奔,卖花的少女也会果断拒绝皇子或公爵。 这里也有全北陆最好的美酒,城市西倚山峦,东靠海湾,光照充足,雨水稀少,白天炎热夜晚清凉,土壤气候与地理都得天独厚,使所有的水果都能保持浓郁的香味,而酿造出最具本土特色的优质美酒。年年都有载满酒桶的船只如今天一样,缓缓的吹起了沉重亢长的号角,向各大城市出发。 来自世界各地的诗人歌手和画家们都疯狂的奔向这座城市,这里是他们所有灵感的来源。他们抱着寻找爱情的憧憬来到这里,爱上某个带着神秘笑容隐没在黑暗街角的女子,然后抱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去或留下,把仅剩的力气挥霍在天分上。他们赞美着诅咒着这座城市,就如他们又爱又恨那些女子一样。 美女,美酒,繁华又充满诱惑的城市。 所以拉斯特,从不夜眠。 酒吧,客栈,餐馆,以及妓院是这个城市主要的经济来源。这里的居民从小就会品酒,而这里的女孩从小就会*。如此令人沉醉的城市啊,它白昼沉睡,在夜晚时如最美丽的舞姬翩翩起舞,愿它夜晚的灯火永不熄灭呢。他们这样说。 但那又如何?她扯出了一抹冷笑。 北方的战火很快就会波及到这座极乐城,即使它雄伟壮丽辉煌如金,也会如那些亚达噶城边缘上的无名村庄一样,化为灰尘而消失在战火的余烬中。 “公爵夫人?”身后的侍女一直站在她的身后,鼻尖和额头已经被太阳晒得微微泛红,却又忐忑犹豫不敢上前打扰她的沉默。“王后陛下已到此地,管家夫人接待她去您的书房等候。” 她没有转头,长长的发丝被微风吹得飘了起来,几撮落到了脸上微微作痒,她伸手挽了起来,过了片刻才淡淡地说:“那么把早餐摆到书房吧。把昨天牛角酒庄呈上来的浆果酒也奉上,那个味道甜中带酸,陛下最喜欢。” 听到她并没有如以往一样直接用名字称呼王后并且口气冷淡,侍女微微诧异,但也只是弯膝屈身鞠躬而轻声地退了下去。她并没有忽略侍女一霎的停顿和疑惑,自己也对能够那么冷漠而说出那个疏远的尊称而感到恍惚。 “安亚……”她喃喃说道,眼眸逐渐尖锐。这一天终于来到了么。 她的书房在这栋房子的最高处,而房子,则是在拉斯特城的最高处,于日光和夜空都聚集同处的地方。 “不夜城的亮星”,居民们这样称呼着她的住宅。 那里面住着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这个城市的主人,蓝瑟拉夫公爵夫人。他们向这个房子的方向举着酒杯对那些旅客骄傲又敬佩地诉说道。如果没有她,这个地方只不过是几千白条黑暗的街道、肮脏的妓馆和充满暴力和臭味的酒吧。什么,你没有听说过她的名字?西西兰群岛的十剑团你总知道吧?她便是排行第二的银月骑士。 是的是的,十剑团之中唯一的女人,也是队长——金阳骑士罗南和安亚公主的密友。 嘿嘿嘿,有她守护着这座城市,谁还敢前来挑衅? 她住在哪儿。他们指着山崖说着,你们看,看到那颗最明亮的星星么?她就住在下面的那座房子里,无时无刻俯瞰着这座城市,只要发生任何违法的或伤害人命的事情,她都看得到。 每次她乔装出门而听到平民百姓这样说着的时候,都会哑然失笑,其实她会住在山崖顶上,只是因为喜爱阳光以及宽敞明亮的地方,如果不是因为光线充足,她早就在那个时候一把火烧了房子。 当时她命人把四周的墙壁全都打通,镶上了水晶做的落地窗,午后大片的阳光带着海风洒落了进来,透过晶莹剔透的窗子而投下粼粼闪光的影子,城中的老学者们到此来向她汇报或讨论时,看着那些被阳光烤热的珍藏古书都会心痛疾首大呼小叫,但她只是一笑置之。 她不在乎那些由自己称为父亲的那人留下的任何东西。包括这座豪华的房子和庭院,以及公爵这个头衔。就算没有贵族的出身,她迟早都会建立下自己的成就和辉煌的事业,她一直这样坚信着。 进入书房时,只见安亚王后舒适地坐在窗子旁边的椅子上。 刚刚新婚的年少王后凝望着海,眼中有憧憬有赞叹。她们住在群岛上,在任何城镇村庄都可以看得到海,但安亚长到这么大,每次看到海洋的时候都还保持着孩童般的惊讶和纯真,仿佛还是第一次看到的样子。 她穿着一身淡蓝色的雪纱长裙,衣服精致而轻巧,非常适合拉斯特城的闷热空气,一层层的薄纱像是一片片纯白色的云落在她的脚处颤颤摆动,她一手喝着果酒,一手抚摸着在她怀中坐着的一只有碧绿双瞳的猫,那动物生的高傲而凶悍,它在听到有人踏进书房的时候转过头来,露出了尖锐的牙齿。 “陛下。”她在离对方十步的地方拉开裙摆弯膝行礼。 抚摸着猫的手忽然就停顿了下来,安亚隐去唇边婉然得体的笑容,缓缓地转过头来:“百叶特……”她轻轻唤了这么一声,就没有了下句。百叶特·蓝瑟拉夫并没有回答,她俯首看着地板,仍然保持着屈膝行礼的姿势。 窗子的门是开着的,海浪的声音和风的咸味传了过来。 “你坐吧。”半晌,安亚才叹了口气说道,再次拿起了酒杯,轻啜了一口,果酒的味道清凉甘甜,却带着微酸的清香余味,她不觉多喝了几口才放下来:“牛角酒庄的浆果酒真是酿得越来越好了。”她赞道:“这是什么时候酿出的酒?” “十年前的珍藏品,昨天才由人送上来,知道王后会喜欢,便多留了一点。”百叶特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也举起了酒杯喝了口然后淡然回答道。 “噢,百叶特,谢谢你总是想着我。”安亚伸出手来握住对方的。她的手是凉的,皮肤细腻柔软,像是一只润滑的鱼游进了手里。百叶特感到有点冷,虽然天气是那么的热。她不动声色的抬起了眼眸,看向了对方。 王后的表情一如她回忆里的一样,淡褐色的双眼荡漾着温柔的感动,她似乎总是这样看着自己,有点感激,有点悲悯,有点动容。然后自己在这样的眼光下就会答应任何事情,从小时候把国王最爱的猎狗的毛发染成蓝色到长大了之后和她偷偷跑去逛妓院。她真的什么事情都可以为安亚做。她垂下目光自嘲地想到。 “百叶特……”见她不回答,王后不禁放柔了声音,带着淡淡的哀声唤着她:“你为什么不看我?” “安亚……”不等她再继续说下去,公爵夫人抽出了自己的手,揉了揉额头:“你到底为什么来?”她有点疲倦地问道。 “我才要这样问你。我当然是为了你来到这里,阿斯拉尔城给你发了不下十次的召唤信。你为什么不给于回复?为什么不回来?!” 第64章 安亚有点激动,她皱起眉头说道:“你是十剑团的最重要骑士之一,你究竟有什么理由一直躲在拉斯特城里,不理会北边的战争?” 她放开了怀中的猫,站到了窗边:“自从公爵大人死了之后你把拉斯特城打理的很好,百叶特,它甚至比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更加繁华富裕,但你不适合坐在书房里处理着美酒的运营和城市的政治,我所认识的百叶特,是顶着女公爵的头衔的骑士,是西西里国最勇猛的剑士之一,你应该和其他九人一样,在我丈夫的军队前端带领着战士们前往荣耀,而不是在这座*沉浮的城里喝着酒!” “安亚!”百叶特不禁皱眉喝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傻瓜!那是你丈夫的战争,不是任何西西里国民的,更不是拉斯特城的!”她看到安亚的脸色顿时变白,便撇过头说道:“召唤信上面没有国王的御章,十剑团的存在是为了西西里的国王效忠,不是向利昂山谷的太子妃!” “是王后……”安亚颤颤地说道:“里约克国王已死,那王位理所当然是我丈夫的,而我……”她昂起头来,目中有泪:“是利昂山谷的王后。” 百叶特看着她,不觉叹息。那应该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的座位或任何爱德华国王的子女的。她在心里想到。 见她放软了表情,安亚王后便走到了她的面前,握起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胸前,轻声说:“百叶特,我来这里,名义上是找十剑团中的‘银月骑士’,但其实,我是来寻找我的朋友的。未来的道路那么艰难,难道你不会在我身边陪伴我么?” “安亚……”公爵夫人喃喃说道,她伸手抚了抚王后的发丝,丝绸般的头发触感很是熟悉,她记得小时候在城堡的后花园里有一棵很古老的树,树冠巨大,树叶茂密而浓荫覆地,在整个庞大的城堡里只有那个地方能够让她心平气静,她经常来这里看书或者发呆,次数多了,平时像个小尾巴在她身后的安亚便死缠烂打的要跟来,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要陪在她的身边坐着。她看书或者沉思,安亚就枕着她着腿面朝上的数着树叶,只要百叶特伸手抚摸她的头发,她就会受到催眠似得而沉沉睡去。 那仿佛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 回忆在时光之中逐渐褪色,很多片段,现在都看不清楚了,它们就如把海水和天空分开的那条线,隐没在相似的色彩里。 百叶特轻声地开了口:“安亚……罗南,真的试图伤害你?” “噢……!”王后皱紧了眉头,重重地叹了口气,痛苦地说道:“是的百叶特,他真的这样做过。如果不是希赛那天晚上及时赶到,我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我也曾经写信给父王为他求情过,你知道,看在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他嫉妒并且绝望到那个失去控制的地步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希赛并不愿意原谅他……” “安亚!”百叶特打断了她,一字字地说道:“那是罗南!”他怎么可能伤害你。她紧紧盯着王后的表情,但在她们俩面前好像浮起了一层淡淡的雾气,使她什么都看不清楚。 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戴上头上那顶月桂花的皇冠的时候么? 还是这层雾一直存在着,只是谁都未曾发现? “我也知道那是罗南!”安亚撇过头烦躁地说道:“当时你也不在我的身边,无论是你还是哥哥们,都不曾在我身边!只有罗南!但他却对我做出那样的事情!你以为我不知道那是谁么?我一直在叫他停手,但他不听!” 她忽然眼中就有了泪:“连罗南都可以这样对我,百叶特,你说,在亚达噶的军队里,在兰卡斯特的家族里,我还能相信谁?” 她紧紧抓住公爵夫人的手腕,十指紧紧掐进她的肌肤里:“我不如你那么坚强,有过人的智慧和精湛的剑法,兰卡斯特家族里的人没一个简单的人物!我们早就远离幼时的时光了,百叶特,这是战争!刀刃不只是指那些在铜墙外面的武器,坐在城堡的高塔里怀念幼时的时光不会阻止敌人的到来,你要我怎么去捍卫自己?” 她哀哀地看着公爵夫人,眼神里闪烁着从未见过的恐惧眼光:“求求你,百叶特,我不以西西里群岛的公主或者兰卡斯特家族的王后的身份来恳求你,我只是一个遇到难题的朋友,你必须来帮助我的丈夫!” 哦,不不不,不要这样对我说。你为什么要继续撒谎。 百叶特闭了闭眼睛,感到有千百张画面从脑海里掠过,她睁开眼看着眼前的女子。她有甜如夏天的笑容和如午后的阳光那么温暖的眼睛。“我什么事都愿意为你做,安亚,你是知道的……”她缓缓地说道。 “是……我知道!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一点!我知道你和罗南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会站在我旁边!”王后破涕而笑的说道,她紧紧地抓住公爵夫人的手说道。 所以你才对他下了这样的陷阱么,百叶特凝视着眼前的少女。 分开她们的那条线,是被谁而画在哪里的?罗南?兰卡斯特家族?还是由她亲自果断的举起了笔? “但是……”公爵夫人轻声但是清晰地说道:“我曾起誓过,安亚。发誓效忠并且随其生死的对象,是西西里国的国王陛下。”她听到自己的声音没有情绪地响起:“不要让我背叛我的誓言,成为骑士间的耻辱和十剑团的污点。” 这话像是一把耳光一样打在了安亚的脸上。她双颊上的色彩顿时不见,嘴唇也逐渐颤抖起来。她下决心除掉罗南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表情么?百叶特不觉想到。你策划了多久,安亚?是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是从我和罗南为了成为骑士而苦练的时候?还是在我和罗南被封为十剑团的成员的那一天? 她记得最后一次三人团聚的时候,那是在准备出海歼灭在南边金心岛出没的海盗团之前。他们在晨曦出发,或许是预言着战争的前兆,所以那天的日出殷虹如血;深紫、火红、和金红的色彩像是一把剑劈裂了整个苍穹,太阳似乎负着无法承受的重一样缓缓升起。 罗南在她旁边勒着马缰,不断地向身后招手。她回头看了过去,在城堡西边的高塔的窗子上,有一抹纤细的身影也在对着他们挥手。 虽然已经很远了,但是百叶特却能够清晰的看见安亚的样子;她的因为刚刚起床而蓬松凌乱的金黄卷发,她揉着眼睛没睡醒的样子,带着慵懒的笑容挥着手。身为西西里群岛唯一的公主,安亚自小就待遇优渥,几乎每天都是睡到自然醒,但他们每次出任时,她都会前来送别,就算是在她最讨厌早起的清晨。 罗南一如往常的一样,从城堡出发一直到抵达金心岛的路上不停的念着安亚太早起来会不会没有精神,这几天会不会无聊,希望她不要晚上又赤着脚四处奔跑到时候又感冒,如果又挑食怎么办,我们又不在她身边逼她好好吃饭;百叶特懒得理会他啰嗦的自言自语,她骑在马上凝望着眼前的一片红霞,心里知道消灭海盗的任务肯定是顺利的,但不知为何,总是有点不安。 后来他们凯旋而归,她先回到了拉斯特城处理政务,而正要搭船去参加安亚的婚礼的时候,又遇到了十年不见的暴风雨,船只没有办法离开港口。 等到雨后天晴,罗南被夺去骑士和所有头衔和财产的消息传了过来。 再后来,她便把自己关在了这栋大房子里,每日都站在阳台上眺望着港口。 时间日复一日的流逝,信纸如雪片一样飞来,每天都有新的精疲力尽的飞鸽在房屋的庭院中出现,它们叼着有着安亚盖章的信封,上面深红色的戒印嵌得很深,红蜡也还未凝固就被绑上了信鸽的脚,指尖触摸上去的时候似乎还可以感到温热的蜡烫。 但这些都不是她等待的信纸,上面没有国王的御章,也没有来自大王子的密信。她甚至连船只和所有赴战的装备和武器都准备了好,只要一拿到命令就可以立即动身出发。但直到今天,这封召唤信都没有出现。 最后,希赛兰王子攻城未遂的消息惊震了整个北陆,亚达噶城还真是不负其名,成功地把自家的储君抵挡在门外;得到消息后她亲自写信至阿斯拉尔城请示,却得到了稍安勿躁的命令,从大王子亲自执笔的字间看,似乎他们也不想卷进这场远在北部的王储风波,毕竟利昂山谷的军队实力摆在哪儿,而西西里群岛立国不久,外患未平,目前岸上观火是最佳的决定。 大王子和国王的性格她再也明白不过,虽然鱼翅和熊掌都会想要,但他们再也不会派最好的骑士们为异国的王储送死。 只是不知道安亚会怎么想? 为了月桂王冠而折掉了金阳骑士的忠诚和爱情,是否值得呢安亚?为了一座可能你永远都坐不上的王座,你失去了罗南无条件的支持和能力。她忍不住感到了讽刺和一丝幸灾乐祸。 而当得知一艘来源不详的船只正在往港口靠岸的时候,她一点都不惊讶。 她凝望着天际边的海洋,似乎能够穿越海水和波浪看到狼狈逃亡的希赛兰王子的军队,她看到安亚躲在马车里面惊慌失措的随着大部分人马往奔驰逃命,在吻别脸色苍白的亚达噶王子之后,扶着侍卫的手走上了摇摇晃晃的帆船,站在甲板上乘风破浪而来,在抵达拉斯特港口上的陆地时抬起头来用手遮了遮阳光,看向了她所在的山崖顶上。 她是知道的。安亚带着质疑和挑战而来,带着不简单的任命和请求,希望自己成为她踏上王后宝座上的台阶。而如果自己不答应的话,百叶特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那场暴风雨是不是上天的旨意,诸神在上,是不是祂们冥冥之中在指导着一切。 安亚,你怎么下得了手。 那是罗南。 “那是……你最后的回答?”安亚王后松开了百叶特的手,抬起眼光看着她。目光里不再有刚才的期盼和温柔,则是陌生但是不出所料的冷漠。她收敛了方才散发着的温暖气息,挺起了胸昂起了头。银色的月桂花项链在斜折而下的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百叶特在心里叹了口气:“是‘银月骑士’的。” “那百叶特·蓝瑟拉夫的呢?” “她会给予一个真实的回答,如果她能得到同样的答复的话。” 第65章 安亚王后紧紧皱眉,口气冷却:“我本来就是带着诚信与期望来到这里的,百叶特,你到底想知道什么?” “罗南。他是真的对你如此?”我的好朋友,我最重要的公主殿下,这你最后的机会。 “百叶特!”王后扬声喝道,她重重地转身,淡蓝色的长袍似是被激起的波浪一样在她身后荡漾出圈圈涟漪:“无论是西西里群岛还是利昂山谷的皇族,都不需要以条件来交换忠诚!你是应该知道的!” 她微微侧面,轮廓上的表情有被激怒的火气和失望:“公爵夫人,总有一天你会来到亚达噶城的月桂宫里,并且在我的脚下祈求我的宽恕。而在那时刻来临时,我会把今天你拒绝给我的宽容还赐给你。” 百叶特并没有回答,她甚至没有看安亚离开的背影,只是深深的弯膝鞠躬,行了一个完美的礼:“陛下。” “你和罗南,都已经实现了你们的梦想了,百叶特。”在一阵急促而烦躁的脚步声之后,从门边传来了一声几乎听不到的叹息。安亚王后轻微的声音随着风传了过来:“你们是我最好的朋友,为什么不能帮助我完成我的?” 因为当时,我们知道实现的梦想的道路会非常艰难,但我们不会把彼此当成实现它的阶梯。 百叶特闭上眼睛缓缓道:“安亚,我不能为了你而埋葬整座城市。” 你为什么要先下手。如果一直伪装下去的话,至少我会一直陪你到最后。 这句话百叶特没有说出来,她只是更深的俯下身去,行着大礼。 “战争就在眼前了,百叶特。”安亚停顿了片刻,才淡然的回答道:“你若不是站在我的身旁,便是站在我们的对面。拉斯特城,也一样。”说完,她便走了出去。 百叶特独自留在了书房里,房间充满了熟悉的阳光和海洋的味道,只是风中好似还留着一丝安亚王后的芬芳。 公爵夫人保持着半跪着标准姿势,在听到王后的脚步声完全从门外消失了之后才慢慢地起身。 她转身走向了窗边,再次看向了百年不变的海洋。 港口太远了,看不到安亚离开的样子。 “殿……殿下?”年迈的管家夫人轻轻地走了进来,她虽然努力地和平时一样保持着镇静,但是微白的脸色和紧握在身体侧旁的拳头完全出卖了她。“安亚公主……哦,不,王后陛下已经离开了。她走的时候,看起来并不……愉快。” “噢,苔丝。”听到她声音里的那丝紧张,百叶特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她根本就不知道平时就很少笑的自己怎么会在这种情况下笑出声来,或许是因为现在自己的处境实在是太荒谬了吧。 安亚公主身边的金阳和银月,在黑夜变成白昼的一瞬间便双双陨落了,真是不可思议。 “我前几天就吩咐你的那些事情,都办好了么?”她转头看向自己的忠仆问道。 “是……是的夫人,都已经安排妥当了。”管家恭谨地回答道。 “那么,带着这房子里所有值钱的东西,赶紧走吧。能拿多少就拿多少。除了钱,我没有什么东西给你,苔丝,你把母亲的珠宝盒里面的东西都拿去吧。” 百叶特转过身来,走向墙壁取下了一把挂在上面的长剑。冰冷的寒光反映着阳光照在了她的脸上,海风吹在锋利的刀刃上,似是发出了低低的鸣声。 “夫……夫人?!”管家惊恐地看着她,脸色发白的退后了一步:“您在说什么?我是不会走的!”她全身都颤颤地开始发抖:“事情不会那么糟糕的夫人,就算罗南大人真的犯了死罪,但他们也不会怪罪到您的头上了,我们的船根本就没有离开港口啊!” “这并不是问题所在,你真的觉得,如果我和罗南同时获罪,我们会有一个公开并且公平的审讯么?而谁来做裁判者呢苔丝?路德萨王子?希赛兰王子?国王陛下?”百叶特笑着拿起了书桌上的抹布开始擦着长长的剑身。她眯起了那双接近金色的目瞳看着手中的武器,笑得有点漫不经心而毫不在乎。 “夫人……”管家喃喃说道,看着眼前这位从小到大由她带大的少女,不由自主地咽下了一声哽咽:“我们去求国王,夫人。你是国王亲自封的银月骑士,在十年前的那件事情上,陛下也是站在你着一边支持你的!”她拿着手绢擦着脸颊上不断滚落而下的泪水:“他不会允许西西里群岛上最杰出的贵族被按上叛国的罪名而受到侮辱的。” 百叶特摇了摇头,把剑放在了书桌上走到了她的身边。 “什么是叛国罪,苔丝?”她一手搭在管家的肩上轻轻一笑:“那只是按照王国的政治需要才存在的莫须有罪名。十剑团为首的罗南队长的尸体现在估计都已经在地牢里腐烂了。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 “夫人……我不走!”管家握住她的手跪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哭了起来:“十年前那么困难的情况我们都一起度过了,一直走到现在。那次我们都以为自己活不成了,但我们现在还不是好好的。这次也一定会一样的夫人,夫人……!” “你走吧苔丝。”百叶特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看向了外面的海洋。 “我心里自有计划,否则也不会那么快安排你去做那么多事情了。”她凝望着港口的船只和追逐着海浪的飞鸟缓缓说道:“你放心好了,我不会死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在不远的未来会再次重建蓝瑟拉夫氏族的荣耀和辉煌,但现在,我需要你带着所有重要的人逃出去,否则,就算我活了下来,没钱没权没人的话,对重振家族这任命也没有任何把握。”她淡淡一笑,随着吹来的海风扬起了头。 “夫人……”管家呆呆地看着她。只见完全升在天空当中的太阳的光芒浸满了整个房间,百叶特·蓝瑟拉夫的身影沐浴在无边无际的金色之中,像是被永恒的辉煌笼罩而包围。 拉斯特城里的居民都说,她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而他们并没有说谎。北陆有名的地方很多,美丽出色的女人也很多,但如这座城市一样,它的主人也是绝世无双的。不如兰卡斯特家族的女人们那么高贵、不如西西里群岛的贵族女们那么清新单纯、不夜城里的女人天生带着美艳,在这里有各种各样的美,但凡是见过百叶特·蓝瑟拉夫的人都会有同样的感觉:她是一道足够照亮所有黑暗的光芒,让他们觉得,之前无论多美的女人,都丝毫比不上她倾城倾国的容貌。 而现在的她,正沉默地擦着手上的长剑。管家看着,觉得全身都紧绷起来了。 她曾经看过这样的公爵夫人的,在十年前那个雷电交加的夜晚。她也是这样一言不发而专注地擦着手中沾满血的武器的。 “对了苔丝……”百叶特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对她说道:“你走之前,再为我做最后一件事情。” “……什,什么事夫人?您尽管吩咐。”不知道为什么管家觉得无比惊慌,她看见眼前那张无需任何妆点便完美无瑕而精致倾城的容貌,颤栗地微微发抖,不知是因为敬畏紧张还是莫名其妙的兴奋。 “把我的盔甲和武器准备好。”百叶特淡淡地笑着说道。 她的双眸盈盈地发出了如阳光一样的璀璨而刺眼的危险光芒。 海风里,似乎可以嗅到血腥的味道,随着海浪扑打着过来。 第66章 星月像是掉落在水中的钻石,她凝视着车窗外远处的海面,看见它们的光芒聚集在海的中心,像是在深蓝色的桌布上聚集了一小堆钻石。 自她有记忆起,在家里看到的钻石和珠宝都不是以“颗”来计算位数,而是用“堆”或者重量来算的。父王或兄长给她带来这些价钱连城的礼物的时候,总是喜欢不经心地撒在桌子上指给她看;而自己从小也就喜欢把这些细小精致而散发着璀璨光芒的小石子玩弄于鼓掌之中,她犹如玩着沙子一样地把它们堆在窗台上,放在太阳或月亮照得到的地方,让它们一堆堆的散发出不可思议的炫目光芒。 像是有一片从天而降的曙光掉落在她的房间里一样。 “殿下,我们快到了。”侍女向外面看去轻声说道,她急忙放下了帘子戴上了遮住半张脸的面纱,回归了座位上端正优雅的坐姿。 远在天边的双月刚刚交叉分离,各往东西降落,这正是宫殿各处的守卫士兵最困而防卫最弱的时候,马车绕开了皇宫的正门,没入了周围树林深处的羊肠小道,从庭院的偏侧进入。 她应该是北陆上唯一喜欢宫里的密道小路胜于正殿大门的公主了。 那时候罗南总是在这个时候等着她。 他隐藏在树上等到双月各自东西降落的时候吹起他们之间的暗号,然后她就从柔软舒适的床上翻窗逃出房间,和他一起在树林中散步,在庭院里嬉闹起舞,去藏酒的地下室偷酒和点心,去海边做..爱。 她在太阳升起之前爬窗回到房间里,然后在窗边给他一个飞吻再倒在床上补觉。西西里群岛的贵族们都知道他们的公主脾性慵懒好睡,平时最喜欢睡懒觉,但他们不知道她其实整个晚上都在和情人在意想不到的角落里晃荡。 她本应该是北陆上最幸福的公主。 痴心执着的情人、英俊体贴的丈夫、数不尽的财富、让人惊艳的美貌、以及未来最尊贵的身份。 但什么时候这一切都变了? 马车停了下来,她听到车外有窃窃私语响起,伸手掀起了窗帘的一小角,熟悉的海水的清香和盛夏的热度立即充满了整个内厢。 是家的味道。 她扶着侍女的手轻盈地走了下来,把隐住自己的面容的斗篷稍微扯开,看向了眼前全身武装的一排排士兵,带头的那个立即迎了上来。 “殿下,这边请。”她懒得计较对方对自己的称呼,仪容端正地随着对方走进了无比熟悉的宫殿。 她很想告诉带路的士兵,自己比他还要熟知这座宫殿的所有角落,但又忽然记起她已经换了身份了;她在全家族的眼前于深海之中接受了代表重生的洗礼,把公主的身份永远留在了海浪间,从海岸爬上来的少女,是利昂山谷的王妃。 这里所有的佣人和士兵都和她不一样,他们是海的子女,她是个外人。 他们穿过空荡无人的正殿,海风和海浪拍打的轻微声音从远处飘来。 赛蕾妮缇宫,以海神哈达特艾最宠爱的女儿取名,因此也被叫做“海心宫”。 全宫外用白色大理石,内里的地板和大部分的墙壁都用月光石建筑而成,可说是北陆上最昂贵的宫殿。 月光石洁白温润,是西西里群岛特产的国宝,受到月亮的照耀便会散发出温暖的乳白色之光,犹如天边的月亮,铺得地板光滑如镜。阿斯拉尔城气候四季如夏,宫殿里便以通风的建筑为主,四处都是宽敞的柱廊,雄伟雅典的圆形石柱竖立在周围,柱上都用长满白色的海荷的藤蔓环绕,在深夜里绽放着淡甜心静的暗香。 安亚怀念而苦涩地走过寂静安宁的正殿,她幻想过成千上万次自己戴着月桂王冠凯旋而归的情景,阿斯拉尔城铜墙上会插满拉摩尔和兰卡斯特家族的旗帜,海荷和月桂花点缀着从城门到宫殿的街道,百姓们夹道欢迎着北陆最强盛国家的国王和王后,她和希赛兰坐在豪华的马车上向他们挥手致敬,她的家族会因此而自豪,拉摩尔家族里的月桂花王后,她的子孙将拥有全北陆最高贵的血脉之一。 但现在就只有冷清寂寥的空殿,以及细碎低语的窃窃说话声迎接着她。 “殿下请进。”他们来到了主殿的大门,左右毫无一人,看来她的家人并不想任何人知道唯一的公主这么灰溜溜的回来。 双门应声敞开,海心宫的主殿是全皇宫里最辉煌大气的地方,圆形的大厅周围有二十四根石柱,其后为围绕全室的台阶,给年迈或贵重的重臣们坐,其余低级的官员们则是站在大厅中议事。 大殿的正中心有一座漆黑如夜的巨大珊瑚,其形状奇特磅礴,完全遮盖了其后的墙壁而直达屋顶,其骨骼坚硬尖锐,色彩极深呈亮,隐约泛着晶莹凛冽的玄色光泽。由于西西利群岛的气候偏干旱温热,雨水罕见,因此头顶上的圆形拱穹天花板是露天的,犹如薄纱的银色月光洒下,使位于全白色的大厅中的黑色珊瑚更加显眼雄伟。 在它前面有一座白色方形的月光石宝座,一名和安亚相似的年轻男子正微笑着歪坐在上面看着她。 “王兄......”安亚一愣,她以为在这里等她的会是父王或母后,怎么都没想到会是哥哥在此等候。但她很快就整理了表情和姿态,在身后的门关上的同时匆匆地向前走去。 “那么晚还让我在这里等待,全国也就只有妹妹你一个人了。”路特萨·拉墨尔站起身来向小妹展开了双臂。 “我以为是父王或母后在此呢。”安亚把双手递给了他并且在对方左右面颊上吻了吻:“真抱歉打扰了你的休息时间,哥哥。但我的确并无其他方法了。”她扶着他的手,和他并肩在宝座下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一如小时候被父王逼迫前来聆听和学习政事时一样。 “他们可受不了这样的折腾。”路特萨懒洋洋地把双手放在后面支撑着身子,对她歪嘴戏谑一笑说道。何况他们现在根本就不想见你,把利昂山谷的战火带到西西利群岛来,小妹妹,你把脑子也还给了大海吗?当然这话他没有说出来,只是笑笑地看着对方。 “噢,哥哥。”安亚的脸顿时通红,她不安地看着他,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说吧,小妹妹,你这次来究竟是想要什么呢?希赛兰殿下对你不好吗?你们需要回到海心宫来居住一阵吗?或许希望父王给你颁发一块领域?或是金钱?说吧,除了带领西西利群岛的军队前往战争之外,我们什么都可以给你。”他笑容未退地说着,一颗泪痣在和妹妹一模一样的眼睛下忽隐忽现。 “哥哥!”安亚没料到他会如此坦白而直接地说出她仍然在思考如何开口的话语,还是带着那戏谑而讽刺的语气。她猛然站起身来,她满脸苍白而双唇颤抖:“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噢,得了吧,安亚。别把实话当成侮辱。”路特萨挥了挥手,仍然是那副慵懒的样子:“如果不知道这样的要求是不恰当的,你为什么要偷摸摸地回来?”他向呼吸急促的妹妹挑了挑眉:“联姻本来就是一场赌注,现在父王对押错了庄家已经后悔莫及了;如果军队实力足够,或者说是抵抗其他小国的话,你要多少军火都可以拿去。但事实是我们并没有可以向利昂山谷宣战的资本。” “所以我就应该如废棋一样被抛弃吗?”安亚忍不住哭泣了起来,她满眼含泪而激动地问道:“我是西西利群岛唯一的公主,如果被祖国丢弃不管,北陆上的其他王国会怎么想拉摩尔家族?” 路特萨挑眉:“抛弃你们的是利昂山谷,唯一的储君被贬降为亲王,这是你的命运安亚。至于其他王国怎么想......”他叹了口气:“所以我说不会抛弃你的,无论是领土或者城堡都可以给你和希塞兰当为基地,等到你们再有登基的机会的那一天,但战争......安亚,这太不明智。西西利群岛的军队不会跟随于兰卡斯特家族的王子的。” “你怎么知道他们不会追随我?!”安亚握紧双拳,忍不住低低怒道:“我是未来的王后,可以给他们至高无上的荣誉!” “就凭你?”路特萨忍不住出口讽刺,他一直都知道妹妹自负和傲慢,但没想到也很愚蠢:“他们不会追随你,因为你折损了全国最英勇的骑士团,安亚!” 十剑团的名誉震彻整个北陆,但你却为了掩饰自己的奸情而像一个下三滥的强奸犯一样处罚了他们的首领。路特萨揉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仍然记得消息传来时候众人震惊的反应。 不得不说,妹妹这几年都把她蠢蠢欲动的野心和对权力的渴望掩饰的非常好,如果不是走了这荒谬而可笑的一步险棋的话,说不定所有人都被她的外表欺骗了过去。 “除了希塞兰之外整个西西利群岛谁不知道你和罗南的那些破事?偏你要隐瞒事实,而多此一举。”他半是嘲讽半是恨铁不成钢地冷冷说道。 这话犹如给了安亚正面的一拳,她忍不住往后一退,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那是他罪有应得!哥哥,你当时不在场!”她又惊又怒地说道:“你怎么知道他是否......” “我知道罗南不会。”路特萨摇了摇头,也提着长袍站了起来。他比安亚高出一个头,站近她便自身带了微微的压迫感:“虽然我也很讨厌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从小就比他和自家兄弟强太多的人一向都不讨他和兄弟们的喜欢,又一副正义凛然的恶心样子,也只有那个温柔到接近无用的父王才会相信他。 不过......虽然他们自小相厌,但如果罗南另外支持他其他几个兄弟的话,也是自己登基的绊脚石,所以虽然安亚给他除去了一个麻烦,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看不清事实的笨蛋。 “而且他为什么要在四面都是异国的军队的包围下,去冒险强要他从几年前就轻易得到的东西?”他坏坏地笑着,满意地看着安亚的脸比四周的月光石还要苍白。 第67章 “总之,你想要什么呢,亲爱的妹妹?十剑团?士兵?海军?你会是一个很糟糕的首领,安亚。不要忘了你损失了全国最英勇的骑士,父王为此气得病倒,他不可能再让更多的海岛之子跟着你去白白送死。即使你以后是全北陆最高贵的王后也一样。” “这就是你的回答?”安亚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晶莹剔透的泪珠挂在脸颊上,在月光下静静散发着闪光。 她带着祈求和哀怨的目光看着他,以往她这般恳求撒娇的时候,无论什么要求,哥哥们和父母都会允许和答应,难道这些都是假象吗? 她上前握住了兄长的双手并且亲吻着他们:“你是西西里群岛未来的国王,为什么不能为我们的国家着想?如果由你支持的王储统治了利昂山谷,以后所有父王曾经梦寐以求的事情都会成真:南方海洋的岛屿的统一、和亚达噶城的港口贸易的独权、其他岛屿的爵位的剥夺......这些不是你们让我和希赛兰联姻的目的吗?况且,只要我生下了下一位储君......”她轻抚着自己的腹部:“这孩子会有一半的拉墨尔家族的血,北陆上最强盛的家族会有我们的血脉!” “就算你生了一打儿子都没用。”路特萨抽出了自己的手,转身背对着她冷冷说道:“你没有在利昂山谷举行婚礼。”他顿了顿:“当然,这也有父王和我的错,但对亚达噶的贵族们来说,特别是那些支持维多利亚女王的追随者来说,你只不过是一个王子从南部带来的女人。” “你竟然这么呼唤她!?”安亚终于忍不住失控,尖锐地说道:“那是个偷了她哥哥的王权的篡位者!你竟然这么容易就换了对她的称呼?!” “是!”路特萨转身,上前抬起了她的下巴,严肃冷峻地警告道:“我希望你不会愚笨到把这种话带到你的丈夫的面前,否则你的联姻任务就真的失败了。” 方才他脸上慵懒邪魅的模样完全不见,眼光里只有危险的威胁信息:“你忘了里约克国王的王座是怎么来的吗?如果不是因为一个“偷了哥哥的王权的篡位者”做了利昂山谷的国王,你恐怕根本就没有在这里和我大呼小叫的机会。” 他放开了她被捏得极痛的下巴,俯首在她耳边温柔说道:“你应该庆幸,至少维多利亚没有把你们并和这个未出生的孩子给杀了。”他的气息温暖,弄得她敏感的耳垂微痒,那语气仿佛是对宠爱的恋人的轻言细语,但安亚却颤出了一身冷汗。 “无论如何,与其哭着回来向父王要军队,你还不如让希赛兰先在利昂山谷里举行正式的婚礼,否则,你毫无名分的为他的王冠那么担心做什么?”他微微偏过头来,斜眼看着她,眼光里满是不屑:“我听说你们在慕德尔停驻下来了?” “是的。”安亚抹了抹脸上的眼泪说道:“珀西·雪利爵士是希赛兰忠实的臣民,他把自己所有的资产和土地全都献给了我的丈夫。” 包括一张很长的名单,上面详细地写着可以信任的人和家族们的名字。这些文件被他的心腹连夜逃命的送了出来,而在隔天他们就收到了珀西的头颅被挂在了亚达噶的城墙上的消息。 “真是愚蠢。”路德萨冷冷说道,从月桂女神宫沦落到根本没有听说过的慕德尔庄园,难怪安亚已经接近疯狂的想要夺回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了。 “回去吧,安亚,你属于和你丈夫并肩的地方,而不是西西里群岛。”我们的主要贸易来源都是和利昂山谷的经济交易,如果被战火波及到,也不仅仅是军火不足的问题了。 “你真的不帮我吗?”安亚惊惶愤怒的看着他:“父王呢!我要见父王!你还不是西西里群岛的国王,你无权拒绝我的请求!” “他不想见你。”王子利落地回答道:“罗南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骑士,是他最宠爱的重臣,你能告诉我金阳骑士现在在哪里吗?”他冷漠地看着她,他本来是乐意妹妹嫁给罗南的,他不介意登基之后慷慨地给安亚一个美丽的岛屿,即使她的丈夫的确让人厌恶。但她的野心太大了,手段太简单而粗暴。 “但我答应了希赛兰我会为他争取到西西里群岛的军队支持!”安亚捂着嘴哭道:“你不能!” “噢,我能。这是我和父王还有弟弟们一起商量出来的结果。”但由我告诉你,因为他们都会对你心软。 “不,我不信!”安亚哭着激动地扑到他的怀里:“哥哥,你一定要帮我......”她抽泣着拉着他的衣袖,澄澈纯净的双眸里盛满了泪水,她无比哀伤的看着他,那表情足够任何男人心碎。 但路德萨并不是任何男人。 “这样吧。”他把伤心地跪倒在地的安亚扶了起来,看向她的眼光悲悯又怜惜,更是带着无数的无奈:“我允许你去找银月骑士。如果她答应你,可以代替罗南而带着十剑团的骑士们,还有他们旗下的其他勇士替你出头作战。” 他稳住了抬头的安亚:“得她答应才行。你需要独自前往拉斯特城,就如你悄悄来这里一样。和她一起来见我。”当然,她会答应才怪。安亚太看得起自己和那些骑士们的友情和爱情,如果罗南都不肯跟随你,凭什么百叶特·蓝瑟拉夫会呢?他在心里冷笑着想到。 “百叶特……”安亚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她呆呆地看着兄长,并不知道如何开口告诉他,她已经失败地归来,并且已经安排了对银月骑士拒绝的惩罚。 “父王不会发正式的通知,但是如果银月骑士执意违背命令而和你同前的话,我们也没有办法。”路德萨向她点点头说道。不过拉斯特城产出的酒有一半是卖给亚达嘎城的,除非百叶特想断自己城市的经济来源,否则她宁愿从城宫上跳下去也不会帮你召集十剑团的。更何况父王已经暗地发信告诫她不要轻易妄动。 “噢......好的。”安亚脸色凄然地答应道,她的眼光失去了光彩而喃喃应道:“谢谢你,王兄,我知道你们不会放弃我的。” 不是不放弃你,而是知道你不会就此罢休而提前给你指出一条出路而已。“父王有他的顾虑,安亚。”路德萨背着手凝视着她:“但现在的回复也不是绝对的,如果百叶特答应了的话,或许他会重新考虑。” “那么…我现在就去找她!”安亚别过了脸,她失望极致,再也不想看家人一眼:“夜晚刚刚降临,我会趁着夜色出海的。这样不会有人知道我来过。”她上前一步,再次拥抱了一下自己的长兄,带着淡淡的惆怅和哀伤:“哥哥,我在利昂山谷无人可以信任和依靠,请你理解一下我的焦虑,原谅我的失态。” “你从小就没有耐心,安亚。”无论真假,路德萨还是轻轻地回应了妹妹的拥抱;他轻抚着她的头发长叹道:“战场和政堂上最忌讳的就是透露你的焦虑和*,只要敌人捉摸不住你的人,就永远无法知道你的下一步。这样你会一直赶在他们的面前。” “我懂得哥哥。”公主温顺地说道,俯首低头地依偎在他的怀里。 知道安亚根本就没有听进自己的话,路德萨不觉自嘲地笑了笑。算了,自己在今晚已经给了许多忠告和训诫了,以往如何,他就等待着看结果就行了。 “你快动身吧。”微微拉开妹妹的距离,路德萨看向屋顶上远处的夜色说道:“我已经帮你准备好回程的行李和许多你会用到的东西;这次去拉斯特城的船只和随从也已经在外面等候你的吩咐了。” 所以从一开始就准备着让她空手而回或前去找百叶特不是吗?安亚心中一凉,指甲紧紧嵌入了手掌心,却在抬起头时,脸上带着感激和感动的笑容答道:“实在太感谢你了,哥哥。你总是为我想得那么体贴!”一如她成婚的那一天,从头到尾的细节早就被准备好,只等她一一来完成,恐怕往后的道路,他们也已经帮她布置完毕了。 不让对方得知自己要做什么吗?谢谢你的忠告,亲爱的哥哥,但这样的想法我早就在践行了。 她在门边踮起脚尖轻轻地和长兄面贴面的亲吻道别。 “愿海神的祝福带着你破风逐浪。”路德萨凝视着她诚心说道,无论如何,如果她坐上了后位也是他们所期望的结果。 “世界的中心是海。”安亚恭顺的回答道,抬起了与王子同样的双眸与他对视。 “海潮不足以吞噬希望。”他们同时应道,对视片刻便各自退后一步,转身道别。 “安亚......”路德萨在她快要离开的时候喊住了她,公主回头,见兄长的脸有一半隐没在阴影之中,月光只照耀了他半个身子,让他的声音从黑暗之中传来:“在这世界上除了军火......还有很多其他你可以利用的力量。” 他的声音犹如闪电一样把她震在了原地,公主过了半晌才点了点头,迅速地走了出去。 熟悉的海风缓缓吹来,安亚用双臂抱紧了自己,把手臂上的鸡皮疙瘩都抚了抚。温暖的夜风平静了她疯狂跳动的心脏,在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的计划被哥哥看穿了。 “殿下......”在走廊外等待的侍女见她独自走了出来不觉急忙上前迎来:“殿下,您还好吗?怎么全身发冰?”她摸了摸安亚的手臂不觉惊道,立即把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把她裹在其中。 “我没事。”安亚摇了摇头,自小就习惯的气候怎么可能让她感觉冷?只是家人冷漠冰凉的态度让她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和路德萨辩论犹如一场紧张的博弈,她在兄长的逼迫下连连后退而无处可逃。 “走吧,法尔西斯,哥哥已经帮我准备好东西了。我们得马上离开皇宫,在任何人看到我之前。” “王子......殿下他说了什么吗?” 安亚摇摇头,瞥了她的随从后跟随的几位士兵:“我在路上再告诉你,哥哥帮我备了船去拉斯特城。” “去……拉斯特城?”但我们刚刚才从哪儿回来啊,侍女差点就脱口而出,但还是谨慎地闭了闭嘴。 “慎言,法尔西斯。”安亚的眼光如闪电一般的冰冷瞥过:“我不知道哥哥是否帮我安排了人手,但他们绝对不能抵达百叶特的城市,你去安排。”她边扶着侍女的手边匆匆的走过了偏殿。看着熟悉的四周,她决定下次再回到这个曾经唤为家的地方的时候,一定是以自己预想的方式凯旋而归。 第68章 她们在双月相交的时候登船出港。 路德萨准备的船只非常不起眼,看起来就如停泊在阿斯拉尔城的港口的众多商船一模一样。船上装备精简丰富,安亚看着甲板上隐藏在货箱下的武器和盔甲,不得不承认王兄的细心周到。但同时又为自己设下的假象感到担忧,精明如他怎能看不出她真正的目的? 但现在已经无法回头了。 夜色渐深,浓度随着船只出港到海中心而更加弥漫深重。寒气一丝丝的围绕了他们的队伍,水手们不得不在船头上点燃一盏盏灯笼,朦胧的云雾遮盖了前方的道路,他们只慢慢行驶。在寂静无声的海洋中,只有木浆慢划的细碎声和朦胧的火光伴着他们前进。 安亚裹着皮毛长袍站在船头上,看着逐渐遥远的阿尔拉斯城,她慢慢地晃荡着杯子中的酒液,小口小口的喝着,心中一片寒冷。 “殿下。”法尔西斯手中捧着披风走了上来为她披上,站在了她的身旁和她一起观望着慢慢被迷雾遮盖的城市。“国王陛下会回心转意的。”她试图安慰着主人道。 “不。”安亚坚决地回答,神情柔软但是悲切,声调带着凄凉:“我知道父王和哥哥们的打算。他们不会管,他们只希望我能自己争取到王后的位置。但不会再次在一个看似无望的目标下任何赌注,也不会为了我而冒险。”她深知家人们的脾性,为了家族而牺牲一个没有任何战斗力的女儿,太不划算。但她会证明给他们看,那些小看她的决定都是错误的。 “殿下现在到底有什么打算?这艘船……是前往哪里?”法尔西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瓜达那。” “!”侍女一震,身体难以发觉得颤栗了一下。“殿下真的......要去那种地方?” “怎么?”安亚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你怕了?” “我是为殿下的安全着想......毕竟去哪里,有损您的名声。”法尔西斯急忙低下头,颤颤地回答道。 安亚忍不住讽刺冷笑:“我已经是西西利群岛甚至整个北陆的笑话了。这些名声,我根本就不在乎。” 现在哪怕是有渺小微妙的机会,她都会紧紧把握,更何况是去一个偏僻无人的岛屿?就算是上诸神的神殿,只要她找得到路,就是爬着也要会抵达的。 “但是......这会引起诸神的愤怒的!”掩饰不了声音中的恐惧法尔西斯忍不住劝道。 “诸神早就不管这些事情了!”安亚严厉怒道:“如果祂们果真公正,就应该让我的丈夫顺利登基,这一切根本就不会发生!”她急促地呼吸着,整晚忍受着兄长的屈辱全都如火山的岩浆迸发而出:“世界上哪有什么诸神?如果海神真的庇护我的家族,就应该给亚达噶城高达百丈的海浪,把那些背叛者和卑鄙小人全都淹死在他们自以为豪的城墙内!”如果不是他们,她怎么可能如此狼狈,忍受这样的羞辱和讽刺? “我诅咒他们,愿那些人世世代代的血脉延伸都得承受今日我所受到的所有难堪和痛苦!”她狠狠说道,那些平日怎么都不会说出口的话语带着毒汁随着浓郁夜色喷发而出。 “殿下息怒!”法尔西斯低下头颤声劝道,又往左右看去:“小心附近仍有路德萨王子的人。” “我已经不在乎了,如果不给他们想要看到的真面目,那才是诡异呢。”安亚懒懒地冷笑道:“哥哥以为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吗?不过是不想和亚达噶破裂关系,但同时也渴望着有人拿捏着利昂山谷的国王;面上赚尽贸易和经济来往的优渥好处,暗地又同时支持着想要把当今女王扒下王座的储君;当然,这个坏人由我来做,让他收成所有的福利。”他们都是同样的人,不需要太难猜透路德萨的意图。 “所以殿下决定......去哪里吗?” “噢,法尔西斯,你那么害怕做什么?我只不过是去咨询一下自己的未来。”安亚慢慢地恢复了平静,深呼吸之后对她展开了安抚的微笑。“听说哪里的占卜非常的灵,我只是想要被看一下掌纹和未来而已。” 未来么......法尔西斯不知道是因为周围冷湿的雾还是黑夜里有不知名的恐惧包围着她,但安亚温柔甜美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诡异,她想起那些被遗忘在历史书里的古老的传说和故事,勉强咽下了想要尖叫的声音。 在西西利群岛王国成立之前,在那片土地上生活着什么样的人?在美丽宽阔的北陆上的南端,为什么强盛的利昂山谷长久未曾统治那些岛屿? 海盗、摄魔徒、杀手、逃犯、在群岛战争的时候被擒来的罪人、出卖国家或队友的懦夫、拐卖健康孩童和少年们的奸商、所有被人们和诸神鄙夷的变态和使人作呕的卑鄙之流。在拉墨尔家族还未出现的时候,由他们占领着这些岛屿。 还有......女巫。 在上个星纪元,这些女子曾经地位极高而名声威望,受尽百姓们的崇拜;她们信仰死亡之神和祂的子女们;用人类和生灵们的血来做各种各样的草药和魔蠹。其实在信仰诸神的北陆上并非没有她们的一席之地,毕竟死亡和冥界之神努斯库也是十二主神之一,而在她们之间,也不少对草药植物和治愈疾病深有了解的医学女子。 但后来,她们开始用活婴来做实验。 无数母亲的凄惨嘶喊在清晨时响起,她们在摇篮上找到在睡梦中被开膛或截肢而折磨致死的婴儿,愤怒的百姓们等不到各国君主的旨意,纷纷亲自解决了许多在村庄间流浪或居住的女巫,她们被绞死或淹死,并且在死之前被缝住了眼睛和嘴巴,以防死后仍然能看能说。 虽然错杀了不少无辜的少女,但最终把所有的女巫都消其踪迹。 而余剩的那些,逃的逃,死的死,能活下去的都聚集在西西利群岛领域中最偏西的小岛——瓜达拿岛。 那是渔船和商队宁愿多在海上漂泊十天十夜绕路走也不要接近的地方;据少数从哪里逃命出来的水手传说,哪儿常年被乌云笼罩,岛屿上道路交错,宛如迷宫;而头顶则永远都是漫长无尽的黑夜,不见日光又找不到出路的人就只能在其中被岛屿上的众人玩弄折磨致死,尸体被抛在围绕岛屿的海滩上,给试图接近的人再明显不过的警告。 在王国建立之后,拉墨尔家族曾试图把岛屿清理一番,但全都以失败告终;船只不是被困在海上数天最后触礁阵亡,就是毫无声息的沉没大海,所以虽然十剑团骑士们各个英勇彪悍,都有把瓜达拿铲为平地的能力,但王室再也不敢冒着全军覆没的险而派他们出海。 双方保持着某种奇妙的默契,互不干涉对方。 时间久了,瓜达那就犹如一个在西西利群岛的管辖下的独立小国,聚集着北陆上最危险可恨的犯人和恶魔,成了拉墨尔王室喉咙中最尖锐疼痛的刺。 就是现在安亚要去的地方。 船只在水中缓缓行驶,围绕西西里群岛的宁静之海一向都是风平浪静,但随着他们的接近,海水却越来越凝固停滞,仿佛一潭巨大宽阔的死水。双月被遮盖在乌云之后,只有几丝微弱的银光照耀着他们的道路。 安亚站在船头眺望在前方逐渐出现的目的地,只见岛上被无数高耸入天的尖形树木铺盖,犹如一只潜伏在海面上的庞大刺猬,那些茂密树木犹如荆刺,在雾云弥漫和朦胧的月光下有张牙舞爪的狰狞模样。 船只原地停了下来,水手们不愿再继续前进,更不要说靠岸停泊了,无论安亚的侍女们如何威胁劝说以及承诺重金都没用,他们都只是坚决地摇头。于是她只好挑选了两名奋勇自荐的骑士、两名侍女和法尔西斯伴随,乘了小舟划桨前行。 瓜达那边缘的海滩和其他安亚看过的岛屿并无差异,有柔软细密的白沙,和清澈透明的海水。不同的是,有不少从岛屿深处流泻而出的水源,他们划着桨逆流而行,进入了传说中的魔鬼之地。 进了岛屿深处,空气都仿佛凝固起来,安亚抬头看望,水流两岸的树林茂密而繁乱生长,无数树枝藤蔓死气沉沉地垂落而下,林间在黑暗的夜色里只是无数的森森魅影,许多忽远忽近的飞虫环绕声、夜鸟鸣叫声、和细细碎碎的人声随着他们的深入而逐渐响起。舟船下的水流逐渐增快速度,风声渐大,他们几乎不用掌浆就可以流畅前进。 风中有人呢喃的声音,夹着令人悚然刺骨的笑声,很多人低低的说话声忽高忽低的传来。安亚站在最前头点燃了手中的灯笼,月光石散发出了微弱但温暖的洁白光芒,引导着他们在黑暗中坚定前进。 “殿下......殿下!您听到吗?”法尔西斯脸色苍白,她紧紧地裹住自己的外袍,走到安亚身边问道:“有人......呼唤着您的名字!”她的牙齿上下打颤,发出着克拉克拉的声响。 “呼唤......我?”安亚的状况比她好不了多少,她咬住嘴唇忍住无边无际的恐惧,紧紧攥住手中的灯笼,仿佛那是唯一让她安全的东西。她竖耳聆听过去,沙沙的风声和无数女人幽暗的欢笑混绕在一起,让人觉得四处都有幽灵荡漾。 “我什么都没听见!”她大声应道,像是要给自己勇气一般。 但在这时,她手中的灯笼的光射影到左边的岸上的一道身影。 白光晃荡,一张笑着的女人的脸正直直看向她! 第69章 “啊——!”她和法尔西斯同时尖叫,两人向后跌去,舟船被摇得左右摆动,身后的两名骑士立即拔出了腰边的长剑。 “安亚·拉墨尔......”那女人邪邪地笑道,声音如蛇嘶般沙哑:“安亚·拉墨尔......” 这时,周围的一切都停止了。 流水不再流动,风声变为沉默,两岸的一切喧闹都凝固停滞,时间仿佛停顿于此。 “你是谁!”安亚扶着法尔西斯巍巍站起,向岸上喊道:“你想要什么?”在对方的长袍和斗篷下,她看不清那女人的长相,只能望到她白如雪的尖尖下巴和猩红带血的双唇,正对她展开狰狞而邪恶的笑容。 “安亚·拉墨尔......”对方伸出的舌头犹如蛇一样的分为两角,缓缓扫过上下唇角:“问题应该是......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什么......”安亚失神地看向她,僵硬在原地,想要开口问话却见对方转身走进了树林里,她急忙掉头吩咐:“快!靠岸!靠岸!”而没等船只停泊,她就急匆匆跨下船来,踩着深浅不一的水提着浸湿的长袍跟了上去。 “殿下!殿下!”法尔西斯焦急地喊着,见安亚的身影一下就消失在深深的黑影之中,不觉咬咬牙也跟了上去,一群人不敢延迟,骑士们拔出了长剑,在系好了舟船后,也跟着没入了树林之中。 在他们身影消失在林间之后,在水上漂泊的舟船轻轻摆荡,被无数只从水中伸出来的白皙之手抓住,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安亚跟着眼前的身影赶着路,她觉得身边的风景都迅速地飞掠而过,足下的脚步轻快如风,穿梭着无数垂下的荆刺和枯枝,许多不知名的植物与碎石勾住了她的裙角,很快那昂贵精致的斗篷和长裙都被撕裂成一块块肮脏的布条。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看不清周围的风景,只知道有无数魅惑邪恶的笑声和话语在她耳边响过,也有一些听起来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唤着她的名字,有时候像是父王或母后,有时候是罗南和百叶特,她甚至听到了希塞兰的叫唤,他们都在说同样的事情:安亚,安亚,回头!回去!这里不是你来的地方!这不是你想要的未来! 但她并没有去理会他们,只是紧紧跟着眼前的女人,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生怕她从眼前消失。 她知道,这是她唯一成功的机会。 时间仿佛流逝地很快,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多远。但身上的疲劳和害怕似乎都消失不见,慢慢地,脚下的触感逐渐消失,那凹凸不平的羊肠小道、两旁充满毒角和枯刺的树林都失去了踪影,她觉得自己飞跃了起来,每迈出的一步都轻盈如蝶,在树林里飞走前行。 终于她来到了树林的尽头,站立在一座以稻草和泥土做为屋顶的木屋前。 空旷的平地出现的很是突兀,甚至有阳光照耀在这个地方,金色的光丝如雨滴一样洒落在房子屋顶上,无数紫藤花从其垂落而下,不少的五彩缤纷的花朵也绽开在庭院里。屋顶上冒着袅袅的灰白烟雾,有玫瑰茶香从屋子里的窗户传来。 她迟疑片刻,缓缓走上前去,推开了屋外的白色围栏的门。 “请问......有人在吗?”她敲了敲漆成温暖的橙黄色的门问道。从房屋里传来的烘培甜香让她发觉自己饥肠辘辘,不觉加重了力道再次敲起:“请问有人吗?” “三个问题。”里面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却不如岸上那人的那般沙哑可怖。反而听起来很是悦耳甜美,安亚觉得那声音非常熟悉。 “你先要回答三个问题。”那声音再次重复道。 “什么问题?”安亚警觉地往后退一步反问。 “第一个问题:父亲和丈夫,谁最重要?”那声音带着清脆的笑声问道。 “丈夫。”思索了片刻,安亚坚定地回答道。一个决定了出身,但另一个却决定了未来。出身不代表着命运,只有掌握了未来才可以。 “第二个问题:丈夫和儿子,谁更重要?” 这下安亚迟疑了更久,但还是回答道:“丈夫。”对北陆的王后来说,无论是否有儿子,她的身份都不会改变。她抚着仍然平坦的小腹想到。 “最后一个问题:庭院里有几朵玫瑰?” “一朵都没有!”她几乎不假思索就脱口而出,刚刚一路走过来已经仔细留意过。 “欢迎你,安亚·拉墨尔。”木门吱嘎一声自动打开,安亚猛然抬头,那声音和自己的一模一样,但没等深思,她已经抬脚走了进去。 迎接她的,是宽敞华丽的大殿,坐左右边有两排在雄伟壮观的柱廊,柱子上镶满了各种璀璨耀眼的宝石,一幅幅大气磅礴的壁画布满了两旁的墙壁,从入口一直延伸到尽头,大理石的地板上铺着柔软昂贵的红地毯,在中间的台阶上,有两把王座静静竖立,旁边垂下了有白色镀银及深蓝白边的旗帜。 整个大厅寂静无声,只有一抹修长美丽的身影站立在王座下背对着她。安亚认出那是在岸上召唤她的女子。 “这里是哪里?”她问道。 “哪里都是,哪里都不是。瓜达那岛、月桂皇宫的微笑大厅、海心宫的议事厅......”那女人缓缓地转过身来:“你希望在什么地方,这就是什么地方。”她微笑着说道。 “我想看看你的脸。”安亚蹙眉说道:“你知道我的一切,但你是谁?”她只看得到对方在斗篷下的下巴和嘴,就连她的身体都隐藏在灰色的长袍下,完全看不清楚。 “这对你很重要?”对方掩嘴笑了起来,白皙如雪的手指纤细修长,有说不出的美,但毫无血色。 “我是丑是美,对你来这里的需求和目的,有什么改变?” “我喜欢说话的时候看人的眼睛。”安亚傲然的昂起头来说道。 “那好。给你。”女人嘻嘻笑着,随手抛了什么给她。 安亚本能地伸手去接,但却立即尖叫一声把那东西落在了地上。 一双沾着血的人眼珠子滚落了几下在她脚旁停住了,在地上留下了两道猩红的痕迹。 “你不是喜欢看人的眼睛吗?”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了她身后,从她肩上探出头来笑嘻嘻地说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亚深深地到抽了口气,忍住内心的恐惧和恶心,她想要装出无畏的样子,保持着端正雍容的姿态。“你应该有个名字吧?” “你可以叫我木艾德。”那女子开始在她周围绕圈,缓慢地旋转在她身边,笑着看她。 安亚一愣:“死神之女?木艾德?” “这只是我其中的一个名字。”她的笑声如银铃:“冥界的判官、守桥人、还有宣告死期的信者,都是我,也都不是我。” 安亚被她弄得头昏脑胀:“你不是巫女?” “你总是搞错问题的顺序呢,安亚·拉墨尔。”女子停了脚步,与她不到一臂的距离站立而向前探身,与她靠近:“你来到这里,是为了知道我的身份吗?”她的声音再度恢复了在岸上的沙哑,夹着丝丝的颤音。 “我来和你做一笔交易。”安亚往后退了退,生怕再看到她的怪异的蛇舌。 “交易?” “瓜达那岛上的人,都不是胆怯懦弱之辈,他们都会与敌人作战。”安亚顿了顿:“为我的丈夫作战。在利昂山谷的王座被夺回之后,我们会为他们给予土地和自由之身,你们再也不用藏躲在这个简陋的岛屿上。” 木艾德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表示出任何兴趣,但也没有讽刺和嘲笑,她保持着一贯的微笑,嘶嘶地说:“你觉得你有什么资本,来做这样的要求?我们在这里生活的很好。” “是吗?在这个被众人鄙夷并且躲避不及的诅咒之岛上?”安亚向前方的王座走了几步,欣赏着从天花板投下的太阳在大厅里流泻而下的金光,心想这要是真的微笑大厅及月桂宫的王座就好了。 “你生活得很好,那其他人呢?逃到这个地方的人们,他们都不想回到宽阔绿荫的大地上,在自由的大风下生活吗?”她见对方没有答案,便转头凝视着死神之女:“如果这还不够,我愿意再添加一项赌注。” “是什么?” “待希塞兰登基之后,我愿意以王后之尊,敬拜努斯库,利昂山谷会恢复对古老的诸神的尊敬,那些在几百年前被禁用的传统将再次被允许;而你手下的那些女子,都会恢复之前的荣耀之位。”她深意地笑道,但木艾德却大笑了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刺耳又嘹亮,并且尖锐难听,在空荡的大殿上不断回响。木艾德露出了坚硬如钢铁的利牙,有一丝丝红血在弯形的长牙上显得格外耀眼。 “你?用王后之尊?”木艾德的斗篷没有因为她的仰首大笑而掀开,安亚仍然看不到她的容貌,只见那细长恶心的分叉舌头再次随着她的笑声而露了出来,在空中舞动。 “我不能不承认这个建议充满了优点,但是......”她上前一步,双臂环绕上了安亚的脖子,在她耳边用诱惑的危险声音道:“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蛇一样的舌头围绕上了安亚的脖子,她嘶嘶的声音听起来和自己的一样:“我可以答应你的条件,安亚·拉墨尔。用恢复我们的往日的生活和辉煌为条件,你起誓还予死亡之神祂应得的尊重和地位,并且不再被幽禁在黑暗之中,并且保证我们的人民和侍者不再被人类的法律束缚和追逐。” 木艾德抚着她的脸庞说:“而作为交换,我会给你,你想要的军队。不是以罪犯及恶人所形成的三流军队,而是一队足够扫荡整片大地和所有王国的雄伟之军,他们足够强壮勇猛,并且被死亡之神努斯库祝福,并不畏惧任何黑暗和夜晚!” “你说真的吗?”安亚的脸庞因激动而涨红发光,她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点头道:“我愿意!就如你说!我给你我的承诺!” “噢!”木艾德吃吃笑了起来:“但没有那么简单......做为誓言的见证和封印,也是为了证明你的决心,我需要你以最珍贵的东西做交换。” “我......最重要的东西?”安亚一愣,现在的她能有什么可以被称为珍贵的?落魄狼狈的状况?高贵的出身但尴尬的身份?还是嫁妆里的奇异珍宝和价钱连城的金钱? 木艾德的手缓缓地抚上了她的小腹。 安亚惊恐地往后推了好几步,不由自主地捂住了嘴巴,咽下了一声尖叫。 “不行!”那是她的孩子!有了他,她和希塞兰才能更加坚固他们的继承权! 第70章 “不行?”木艾德冷冷笑着:“你不是说“丈夫比子嗣重要”吗?” 她转身翩翩向王座走去,手一挥:“也好,那么你可以等到维多利亚女王在这个位置上坐到她白发拖地,称霸北陆......” 画面随着她挥手而变化,安亚看到了在王座上端庄而得体地微笑的维多利亚,她眼角有着皱纹,双鬓泛白,但姿态却随着岁月而变得更加优雅高贵。安亚觉得体内的血都沸腾起来了。 “或者,你也可以等待不支持希塞兰,也不支持维多利亚女王的群众,去寻找一个更加适合王座,血统更加高贵和符合的人选,来成为第三个王位的继承人。” 木艾德顺手一挥,在光滑的地板上,出现了伊利迪亚骑在马上,接受欢呼着的人民向她献花的画面。她带着白色玫瑰的花冠,年轻蓬勃的美丽面孔上有着温暖圣洁的光芒,守护在她旁边的骑士是再也熟悉不过的罗南,用她不曾见过的微笑凝视着旁边的小公主。 安亚不受控制地尖叫了起来:“那不可能!她只是一个逃亡中的孤女!不再可能踏进亚达噶城一步的!”我会确认她的死亡!让所有手下的骑士都寻找她和罗南的下落! “背叛者!卑鄙之徒!他是个强奸犯!不配再戴着骑士之剑!”她指着地上的画面,激动而失控的尖锐喊道:“这是什么?是未来吗?你给我看的是什么?!” 但木艾德没有回答,即使是在斗篷下,安亚也可以感到她平静而冷漠的眼光,沉默地看着她。 “这是会发生的事情,但并非被注定的未来,除非你有改变它的能力。” “前来和我交易的人是你,安亚·拉墨尔。”木艾德答道:“而你在心底中也知道,这是事实。是你想要逃避的未来。”她的声音陡然上升,在空荡的大殿里四处回响。 “如果你不想看,我就跟你说好了!”她伸出了霜白如雪而毫无血色的手,双指指向安亚的额头:“还有一个未来,是关于你和希塞兰·兰卡斯特的;这座被他父亲为他和延绵血脉的子孙们而建筑的大厅永远都不会有你们的位置,在宫殿的走廊里也永远都不会有你们的画像挂在墙上,兰卡斯特的世世代代会忘记他们曾有个差一步就可以长久健康地统治他们的王者;就如西西里群岛的拉墨尔家族会忘记他们曾经出嫁到他国的公主,你的兄长们的辉煌成就会遮盖你的光芒,你会在灰尘飞扬的史书里被遗忘。而直到我的父神前来找你们回归祂的怀抱,你们会在流浪和奔波之间度过漫长的一生。四处祈求和寻找着支持你们的军队,直到被所有人背叛而杀害。” 她缓缓放下了手,抚摸上安亚苍白无色的面容,那冰凉的触感犹如一条贴在脸颊上的蛇。 “这将是你和你的丈夫的未来......你知道它是真的...” 她的声音带着魔法和催眠的能力,安亚听得恍惚而迷茫:“这不是真的......” “是的。”木艾德的脸几乎就要紧贴着她的:“在你心底也是知道这是真的......否则你为什么来?你知道你的财产会有被挥霍精光的一天,再多的人钱也买不到回家的路票,你们可以去哪里?西西利群岛?利昂山谷?你也会有许多其他的子女,哦,是的,他们各个漂亮健康,完全继承了你们两人的血统的优点;但他们都会被你们的奔波而消耗了生命,一个个在你的怀中死去。”木艾德笑着,那笑容有点熟悉相似,安亚总觉得在最可怕的睡梦中见到过。 “到时候你会想什么呢?你会怀念海心宫里曾经属于你的房间中的那张柔软大床;你会疯狂的思念那个从年少时就爱慕你的魁梧英俊的骑士;你会哭到眼睛里再也没有眼泪,红血从你的眼眶里流露出来,却不会带回你幼小的孩子们的生命。到那个时候,安亚·拉墨尔,你会不会......后悔?” 安亚打了个冷颤,觉得体内里的血液都冰冻凝固,心里的信念全都崩裂瓦解。 是的,没有什么比后悔更恐怖的事情。 这才是她最害怕最恐惧的未来。 那种无可奈何痛苦又悲愤的感受会夜夜吞噬着她的心,比仇恨还要深切,比痛苦还要入骨,她会分分秒秒生活在猜想和怨恨之中。 “你......要我怎么做?”她颤抖地问道。 “其实我开口要求的时候,就是想要答应的不是吗?”木艾德握住了她的手腕,另一只手放在了她的小腹上。“这个孩子......你放心,他不会死。” “真的?!”安亚双眼蓦然亮起,她带着喜悦说道:“不会吗?你为什么不......”未等她话说完,木艾德的手猛然狠狠地嵌入了她的小腹! “啊——!!!”凄厉的惨叫震彻了整个地方,安亚恐惧而痛苦地尖叫着,她的脸因惨痛而苍白,豆大的冷汗流了下来,眼前的木艾德扭曲的笑脸和舞动着的蛇舌包围了她的视线,她试图往后退去,但体内的利爪却紧紧地攥着她。 安亚感到了从未受到过的痛苦,她感到腿间一股股的热流不断下降,木艾德的手深入到了胳膊之处,她觉得体内正在被无数把刀刃绞来绞去。她艰难地往下看去,只见自己脚边有一滴滴的绛红深血不断滴落,很快地形成了一滩温热的血液,并且不断扩大。大理石的地板随着血的扩大而逐渐消失,她们周围的大厅就如雾散过后的风景而满满露出了真正的面目。 地板归回成黄土沙地,枯萎而荒芜,但在她的血液经过之处,却有什么在突破而出。 “不......嘻嘻嘻......”木艾德嘶嘶笑着:“他不会死......他会变成你想要的军队......帮你冲锋作战,帮我们得到我们想要的东西。” “啊......”安亚痛得不能说话,她感觉全身的力量都逐渐随着血的流落而慢慢消失。 这时有一只苍白无色的手破土而出,紧紧地抓住了她的脚,安亚没来得及尖叫,另一只手也同样紧紧攥住了她的右脚。 安亚疯狂地尖叫起来,木艾德的手还继续在她的腹部左右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她感觉身体的热度随着血而逐渐逝去,无数的手在周围破土而出。 凡在她的血液蜿蜒流过的地方都不断地有苍白的手从地上伸出来,有一些已经蠕动着爬出了泥土,他们充满血迹的肩膀上沾满了灰尘和黄沙;安亚惊慌无比地看着,恐惧、害怕、绝望和惊悚占满了她的全身,在她面前的木艾德得意地大笑起来,她边笑边喃喃念着一些安亚从来没听过但觉得可怖刺骨的语言。 最终死神之女大笑着抽出了沾满鲜血的手腕,她的手掌心里挖出了一团仍然微微蠕动着的肉块,安亚只来得及看了一眼,便觉得翻天覆地的疼痛翻卷了全身上下,她在全都是沐浴着她的鲜血而从黄沙尘土中爬出来的众多人影之间晕了过去。 黑暗的深渊把安亚拖到了无底的影子之中,里面有无数的声音在掠过耳边的风声呼啸里低声呢喃。 她觉得小腹里仍然有一把冰冷而滚烫的刀刃在反覆搅动。 我的灵魂也被粉碎了,她想着,头脑混沌而无比沉重。 我让死神杀了我的孩子,为了交换来自影子中的深渊。 海神永远不会原谅我。父王和哥哥们也不会。而希塞兰...... 我在黑暗里孤独一人。 诸神在上......天啊,她现在还有呼唤祂们的资格吗?我会不会死在这里? 这似乎是不错的死法,至少她现在还是以王妃和公主的身份死去,不是以那种凄惨而可悲的方式。 如果她体内仍然有任何力气的话,她想自己应该是要流泪的。但她什么都感觉不到。 只有黑暗。 我只有黑暗。 和死亡。 “殿下——”忽然有人从遥远的地方呼唤着她,那声音像是从水面上彼岸边的极远之处传来,缥缈而遥远,带着空洞的回音,安亚努力地想要睁开眼睛,但却觉得眼皮有几吨重。 不要吵醒我,就让我这样睡着吧。 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身份、王位、家、还有...还有...我的孩子...... 她在黑暗中捂住耳朵低低地哭泣了起来。 “殿下——!”那声音似乎不服输,坚持地呼唤着她。“殿下——!”越来越高,越来越逼近,震彻着她的耳朵。 安亚睁开了沉重的眼睛。 “殿下!”法尔西斯扑了过来,伏在她的身边流泪满面,她双手攥着安亚的手腕,不住地亲吻:“殿下!殿下!你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满身都是血?!” 安亚虚弱的伸了伸手,跟着她来到瓜达那的两位骑士立即轻轻地在背后把她扶坐了起来。 “殿下感觉如何?”高大魁梧的一个轻声说道,安亚在他的手下显得非常弱小脆弱。 “我......没事......”她挣扎地做了起来,只觉得阳光刺得眼睛非常疼痛,头脑晕眩,而腹部......她把手放在了腹上,却再也感不到之前在体内生长的生命。 我的光,已经暗淡了。 她捂着头坐起身来,发现他们坐在一座不小不大的秃顶的岩山上,地下是沙土和岩石,有少数的枯干植物在石头隙缝里放肆生长;从这里可以看到岛屿周围的树林,和不远处的大海,刚刚的木屋、微笑大厅和木艾德的身影全都消失不见。 “我们在哪里?”安亚恍惚地问道,她觉得自己渴的厉害,喉咙如火烧一样的疼痛:“这是什么地方?我们还在瓜达那岛屿吗?” “我们跟着殿下进入了树林。”法尔西斯从另外两个侍女手中接过了手帕,帮她擦了擦脸颊和额头: “但很快就失去了殿下的踪影,大雾弥漫,什么都看不见。我们四处转来转去......”她顿了顿,带着害怕和恐惧:“这个地方就像个迷宫一样......在雾云散了之后,我们就出现在这个地方了,随后就看到在这里昏迷中的您。” “那......”安亚在众人的帮助下勉强地站起身来:“我们还能找到原来的路吗?”这次的任务算是惨败结束,最好被困在这个地方再也不能回去,她凄惨地想到。 “我们的船在哪个方向......”高大的骑士指往西方说道:“从这里可以看到。” 众人随着他的指向看去,的确可以在蔚蓝的天空和海面上见到一抹白色的帆布。 “但我们可以从这里走......”另外一个骑士转身往反方向走去,向后方悬崖下的空地望去:“这里的路看起来更加平坦而且......!”他在探出头的时候猛然噤声,并且倒抽了口气:“诸神在上!!” 所有人随着他的惊呼疑惑地看向他,却见对方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手啰嗦地指向下面:“殿殿殿下!” “怎么了?”安亚皱眉,她现在受不了还有任何无法预料的惊奇状况。 “......”那骑士说不出话来,颤抖着指着悬崖下的空地,半晌才失神地说道:“您应该来看看......”被他苍白又激动的表情打动,安亚不耐烦地甩开了法尔西斯的手,支撑着虚弱地脚步向前走去:“究竟什......”她的声音嘎然静止,整个身子也一动不动地停顿在原地。心脏疯狂地跳动了起来,整个人也不由自主地在风中发颤。 巨大的狂喜如风暴般卷过了全身,她捂住了嘴巴咽下了尖叫。 在悬崖下的平地上,被身穿深蓝与银白色的钢铁盔甲的士兵站满。 他们各个魁梧雄伟,身高一致,体型相似。上千的军队整齐而沉默地排成了一队队的行列,一面面有着深蓝的背景中有被月桂花藤蔓围绕的三叉戟的旗帜在风中飘扬,承载着拉墨尔和兰卡斯特家族的徽章。 最前面的是弓箭手,中间的士兵们配着长矛和盾牌,而配戴着长剑和盾牌的剑士们则是站在最后面,从高处看去只见刀剑成林,一排排锋利尖锐的武器泛着银色的冷凝光芒。 在安亚的身影出现在悬崖顶端时,他们齐齐转身向她致意,只听碰——!地一声,武器和土地相撞发出了统一的声响。 安亚慢慢地扬起了一抹高傲的笑容。 大风吹起她沾满血迹的裙摆,咸咸的海风里,带起了血腥的味道。 第71章 她听到海水呼吸的声音。 在被乌云遮住的夜晚里,海潮起伏,波浪滚动。无边无际的海水上下推动起伏着,细碎的风声夹着潮水推动和旋转,低低呢喃。 巨大的落地窗外,看得到开始觉醒的城市的璀璨灯光渗透而进,在玻璃上形成微弱的光圈。远处的喧闹随着夜风和海水的声音传来,可以想象到山下的城市已经进入醉生梦死的疯狂。 这座城市,她的城市,不知道在今晚之后,是否可以连续这种仿佛没有明天的极致狂欢? 夜风掠进,白色窗帘如启航的帆布,在敞开窗户的大厅中鼓起而飘动飞扬。 光滑如镜的地板冰凉似水,十六根大理石石柱在两旁竖立,她位于中间的主座上,静静等待。 一,二,三,四…… 纤细修长的指尖轻轻敲打着剑柄。 手边的武器是一把看起来再普遍不过的宽刃剑,但在双刃中间之处可看到非常细小的海浪形状的雕刻,剑身隐泛寒光,在光亮照耀下有水蓝色的幽暗光芒,锋芒极利,刺入敌方时更是有彻骨的冰冷之觉;剑柄修长,在末端和剑刃开始之处有一小枚月牙形状的晶石装饰。 十剑团里的银月骑士和她的海光剑,用从海底深处的萤泪石所铸,锋利无比,永带寒气,砍入敌方时有冰冷凛冬的刺骨痛楚,是西西里群岛周边的海盗们永远的噩梦。 五,六,七,八…… 她闭着眼睛静静数着。 在她的安排下,所有的仆人和眼线们都已经离开了拉斯特城,想必今晚很多客人都应该失望至极,在对她忠心不二的随从中,有不少是在女支院里服务的美丽女子,她们带着信息和秘密向北陆不同的地点隐去,等着她逃出这里在某一天再次召唤她们。没人可以想象这些令人沉醉的甜美女子们知道多少秘密,那些掌握权力的自负男子们总是会被酒精和*遮盖自己清醒的脑袋而藐视被他们视为玩物的人们,并不知道他们早已沉落在一张极密广大的网里。 她不由自主地噙起了一抹冷笑。 九,十…… 来了。 一阵强风刮起。 萧杀的气息随着咸味的海风张牙舞爪而来。 两侧窗帘同时被掀开,玻璃骤然破碎,燃烧着的火把从外扔来,顿时滚滚火光充满了整个大厅。 她睁眼,站起身来,在一片火海之中看到了三个身影。 左边的那个肥胖宽大,一柄双刃大砍刀在其旁烁烁发亮;中间为一位修长挺拔的身影,姿态优雅美丽,手持一把细长精致的刺剑;最右边的那位则是细瘦矮小,弯着他畸形的背脊,两把短刀各在一手散发着雪亮的光泽。 十剑士里的紧随她和罗南的三位:‘斩马者’托尔、‘微笑刺客’拉菲斯、以及‘老鼠’西欧。 看来安亚为了固定自己的拥护者,真是费了不少的精力。 三人慢慢走来,在离她十步的距离停下。 百叶特向他们微微偏首点头,三人回礼,武器挥下指向她,随后保持了持剑的姿态。 挑战的礼仪。 她微微一笑,海光剑出鞘。 首先攻上来的是斩马者托尔,双刃砍刀最适合做前锋,他虽体胖沉重但速度惊人,转眼已到她身前高举武器劈面砍下,一道银白光亮闪过,百叶特侧身避开,身后的座椅顿时木屑四溅;她在闪开的同时也挡住了来自老鼠西欧的短刀,那矮小猥琐的老男人的短刀像是两把旋转飞来的碎片,差点就刮破了她的脸,好在海光剑够长,一挥便可同时挡住一左一右的攻击,她往后仰去,一拳正中老鼠的肚子,钢铁的护手嵌入了他的腹部,来不及听他的闷哼,她迅速起来避开了拉菲斯的刺剑。 在这三人里,最棘手的就是微笑刺客,他面上带着甜腻的笑容,让人忍不住想要一拳打碎他的脸:“你的背叛真让人伤心,亲爱的百叶特。” 他单手挑剑,锋利的剑尖如跳舞的蛇舌灵活地向她左右逼来,拉菲斯的刺剑轻盈易拿,他很快就在百叶特周围舞起了一张密不透风的剑网:“为什么不好好的遵守你的誓言呢?银月骑士?” 看中了破绽,百叶特奋力刺去,双方的剑碰撞在一起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在不远处,她听到了房屋因燃烧而崩裂的声音:“你们的忠诚什么时候属于了利昂山谷的王妃了?”她冷冷说道:“安亚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好处?”老鼠的阴冷沙哑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的短刀从百叶特的盔甲上划下一条细细的痕迹:“我们可不是为了好处……”他嘻嘻笑着:“击败金阳银月两位剑士的荣誉可不是所有人都可以轻易得到的。”他们两个一前一后的同时出手,百叶特一剑挡住拉菲斯,一手握住老鼠的手腕不让他弹动,这时胖子大喝一声从中间高举砍刀向她扑来,她使出全身的力量把两人推开往后退去避开,却听到一声巨响,头上的天花板和石柱随着滚滚大火坠落而下。 轰隆——! 一时间石头崩裂,木屑四溅,石柱摧毁的巨响震彻了整个山顶。 拉斯特城的城宫开始摧毁破灭。 然而里面的追杀还没有结束。 四人在熊火和烟硝之间继续旋转激战着。 百叶特虽然擅长与多人搏斗,但对方却个个都是和她难以分出高下的厉害角色,海光剑犹如一柄巨大的银白色扇子在在火红的赤焰中四处舞动,她出手的每一击都成功地挡住了对方的攻击或击到敌人的身上,但他们三人穿的并不是平常的盔甲,对方的重铁锁甲比寻常的还要坚硬刚强,金属相撞的声音不断响起,三人有心延长打斗来消耗她的体力,总是从不同的角度同时攻击。 忽然铿锵一声,拉菲斯的刺剑终于击破她的盔甲,直入左肩;百叶特闷哼一声,在被钉在身后的墙壁时举手握剑一挥,白光迅速闪过,拉菲斯凄厉的尖喊了起来,他被砍断的右臂掉落在地,仍然握着自己的武器。 百叶特趁着猩红色的血喷了所有人一脸之际咬牙把插在自己肩膀上的长剑拔了出来,但旁边的斩马者已经反应了过来,他怒喊嚎叫着双手举着砍刀扑来,眼看躲不过去,她只能咬牙整面迎去,双方剑刃迸出了火星,胖子的剑逐渐逼近了她的脸,忽然她往后面仰去,闭紧眼睛用头向前狠狠撞去。 “啊呜……!”银月骑士的刚硬头盔深深地嵌入斩马者的脸上,他捂着眼睛发出动物一样的哀嚎,百叶特被撞得头脑嗡嗡作响,双眼直冒金星,几乎站不起身。 “你这个贱..货……!”老鼠边咒骂边趁机挥刀而上,一刀被百叶特闪开,但她动作因为头晕而缓慢了下来,嗤地一声,短刀没入了她的膝盖后侧的护脚缝隙,百叶特闷哼一声,老鼠拔出了武器,随后一脚踢在她的腹部上:“去死吧!”他大喊道,瞄准她的胸口刺去,百叶特一激灵清醒过来,及时闪身奋力前冲,低喝一声伸出右手抓住他的左肩阻挡了前进,随后不顾肩膀的疼痛而握住长剑向敌人的腹部插去。 老鼠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并没有觉得疼痛,只是感到彻骨的冰冷,仿佛全身上下的血液都在一瞬间凝固成冰,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血不断地从他喉咙中沿着海光剑的剑刃一滴滴流下,最后他只是抬起头来,看到眼前绝美的女子那张毫无表情的脸,然后在她抽剑的瞬间倒了下去。 “啊——!”百叶特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旁边的斩马者再次扑了过来,胖子满脸是血,双眼更是因为伤痛而刺激的赤红,这次他再也不盲目地横冲直撞了,而是把砍刀挥动成圈形,无数沙石和木屑被波及而四处飞舞,百叶特转身就跑,正好避他的直面攻击,但被砍刀的双刃在背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唔!”她扑到在地,背部传来了滚烫灼热的疼痛。见鬼,她狠狠想着,自己还没有这么狼狈过呢,她使劲地往前爬去,但被人踩住了手背。 几滴血从上面滴来,她仰头看去,看到被砍断手臂的拉菲斯正瞪大了充满血丝的眼睛看着她,他嘴边扬着一个诡异狠毒的笑容,全身被断臂的血染成了猩红:“你……真是让人……头疼啊……百叶特……”他边喘息着边笑说道,脚上的力度加重地踩住她的手腕:“砍了我一只手,你觉得我应该给你什么样的死亡才好呢?” 他嘴里发出嘶嘶的笑声,百叶特觉得那就像一只在背脊上滑动的蛇:“我想我会……先在你身上挖出一个个洞……再用火把燃烧它们……有一次我这样惩罚过一个俘虏,你还……记得么!?” 他把剑重重地插在了百叶特的手背上,血飞溅出来,她仿佛听到了自己筋骨碎裂的声音,但这也没让她出声:“不过后来,这却被你和罗南那家伙发现了!” 他把剑留在百叶特的手背上,伸手扯住她的头发狠狠往后拉:“你们说了什么?呵呵……你还记得么?”他伸出舌头来,舔去眼前女人额头上的血迹:“你们说这是最卑鄙龌龊的手段……呵呵呵呵……你和那个只会在公主殿下身后摇着尾巴的畜生,为什么就那么令人作呕呢,那么美丽的艺术,你们都不会珍……”话未说完,只听嗤——地一声,一把锋利雪白的长剑从拉菲斯的嘴里伸出,他的眼睛向外突出,没有说完的话变成一阵怪异的呻吟,口水和血一起随着冰冷的剑刃滴落在百叶特的脸上,她觉得自己的胃一阵翻腾作呕,不知道是因为眼前的状况还是因为失血太多。 刷——地一声,罗南收回了自己的剑。 “一剑断命,这才是剑术的艺术。”他用揩去剑刃上的血迹,一脚踢开死不瞑目的拉菲斯,厌恶地看了一眼他还未隐去的诡异笑容,在百叶特面前蹲了下来。 “罗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虚弱地响起,不禁挣扎地想要起身:“还…小心托尔!”她猛然想起而转头说道。 在他们俩身后,巨大笨重的斩马者仍然高举着砍刀,却僵硬地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眼瞳失去了焦距,嘴巴仍然大大的张开着,额头和脖子上的青筋也暴怒鼓起。 百叶特愣愣地看着他,还没来得及看清到底哪里不对劲,只听轰——!地一声,那肥胖笨重的身体毫无预料地颓倒在了地上,他全身的肥肉终于松懈下来,像是毫无生气的海绵趴在了沙石之上。 伊利迪亚上前,把刺入那胖子后颈的匕首拔了出来。 罗南看着她利落冷静的动作,不觉皱起了眉头,心里暗暗惊诧。冷静又精确的手法,利落干净的动作,和极快的速度,这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从伊利迪亚身上看到的。 第72章 传说被囚禁在深宫中的白玫瑰公主,竟然是个熟练的杀手呢。 他的嘴角忍不住地上翘。 小公主抬起头来,挑起了她细细的眉毛,在剪短了头发之后,她的脸看起来更加苍白而瘦小,那双眼睛反映着四处跳动着的火焰,闪耀着燃烧的光芒。 “再不走,会很麻烦。”她抬头平静地望向了金阳骑士,转身看向窗外逐渐逼近的身影。 “你来帮我。”罗南立刻低下头来,左手压住了百叶特的手腕,右手紧紧握住了把她钉在地上的剑柄,他们对视片刻,然后在后者点了点头时,猛然拔了出来。 “快!”伊利迪亚的声音掩盖了百叶特痛楚的低吟,她拾起了公爵夫人的长剑和头盔,罗南一手抱起了银月骑士,他们迅速地离开了正厅。 大火熊熊地燃烧着,正厅外的楼梯和房间都逐渐摧毁而跌落,轰隆隆的声响伴着浓厚熏人的烟雾,昔日华丽辉煌的’星空下的房子’正在化为一堆灰黑色的废墟。 百叶特虚弱地睁开眼睛,耳边传来了罗南和那个不知名的少女的声音,她只看到眼前的映像变成一个个光圈,空气稀薄,带着窒息而刺鼻的烧焦味道,光和影不断在眼前飞掠而过,她看到自己挂在半空中的手,白皙的手背上有一个窟窿,正在泊泊流血,深如黑夜的深红血滴落在了地板上,像是一朵朵绽放在夜晚里的罂粟,它们很快地被火焰吞咽,再也不留痕迹。 是不是自己也要这样变成灰烬? 安亚应该很高兴吧。 她艰难地呼吸着,忽然想起了少女时,两人在盛夏的榕树下午睡的情景。 在得知她的死讯后,安亚会不会哭呢? “百叶特!百叶特!”罗南的声音在遥远的地方响起:“不要睡着!保持清醒!” 罗南。她微微睁开眼。你真是个愚蠢的笨蛋。我们都被骗了。 “我们出不去!”她听到那个少女拉着一扇门并且拍打着它喊道:“该死!这扇门被锁……咳咳!” 她努力地抬起头,发现他们竟然逃到了最顶端的书房,安亚派的这三个家伙有备而来,房子被阵阵卫兵包围着,就算她打败了他们,也不一定逃得出去。大火从底楼开始蔓延,顶楼四周的玻璃延迟了燃烧的速度。 “那边……”百叶特忍着痛举起手指向书架:“蓝色皮革的那本书……”那是他父亲设置的通道,为了方便城里那些女支女上来而制造的。 “有一扇门!”那少女喊道:“快!” 罗南赶紧抱着她走了进去。 封闭而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这里有泥土、植物和老鼠的味道,一股闷热的腐烂气息包围着他们。还真是委屈了当时偷偷摸摸走上来的那些□□们,百叶特竟忍不住笑了起来。诸神在上,命运真是讽刺的笑话啊,父亲大人,竟然是这条路救了她一命。 “这条路通向哪里?”似是听到她轻声的笑意,罗南不觉开口问道。 “嘘——!”走在前面的伊利迪亚举起手来让他噤声:“不要说话。” 百叶特努力地睁开了眼睛,向她的方向看去,即使他们都身于黑暗之中,但银月骑士似乎看到了她的身影。那个有着细碎卷短的黑发少女,她是什么人?身上会有那么深的萧杀气息?像是一把冰冷的匕首,在漆黑的凛冬冰夜里亮出的雪色刀刃。 “这是通往城镇的道路。”在寂静的黑暗中,伊利迪亚闭着眼睛嗅到稀薄的空气中有淡淡的酒香流动,还有辨识不出来的廉价香水的味道;她张开手掌,感到细微的清风在指尖内浮动,不觉深深皱眉:“快走,这里的空气不够,如果等待太久的话我们会被闷死的。罗南,你把这个放在你的手掌心,捂住她的嘴和鼻子。”她转向呼吸微弱的方向说道,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叶子递过去直接放在了百叶特的脸上。 “你随身都带着这个东西吗?”罗南用手掌遮住了那把植物,正好覆盖在银月骑士的鼻子下,同时也给她保留了呼吸的空间。 “是的。”伊利迪亚摸索着往前走:“那是棉蔦,是能让人精神振作和保持头脑清爽的草叶,公爵夫人需要保持着清醒,到了出口之后恐怕只有她可以告诉我们如何逃出去。”她顿了顿:“你少说话,太费力的话会加重呼吸。” “不说话的话我怕百叶特会睡过去……”罗南忍不住出声道。 “那就用你的方法让她保持清醒!”伊利迪亚不耐烦地回头说道,略高的声音在无限的黑暗里面一*的传来了回响。 罗南耸了耸肩噤了声。 他们全都安静了下来,只有脚步和心跳声在彼此的耳边回响着。隧道的路程颠簸不平,时不时有伊利迪亚踢到或绊倒的石头相碰声音传来,每当这个时候百叶特都会听到罗南有点幸灾乐祸的幼稚轻笑或者闷哼,似乎借此来表示被抢白了的不满;如果不是情况异常的话,她还真想给他一拳。 她用力呼吸着鼻子前的草叶保持清醒,清凉微辛辣的香味直传口腔,她被刺得泛泪,背脊、肩膀、手背上的伤口都突突作痛,她试图去想别的事情来分心。 罗南的脚步非常稳定,耳边传来了他的心跳声。 她这辈子似乎没有被人抱过。小时候父母都不碰她。唯一毫不介意地去接近、触摸、拥抱和亲吻她冰凉的肌肤的人是安亚,她总是像一只娇憨的幼鹿一样,拱进她的怀里撒娇。就连罗南,从小一起练剑比武,自己亲身碰到的就只有他的木剑的拍打相撞。现在她已经没有安亚了,只有并不是那么亲密的罗南,总是追逐着安亚的罗南,一直深爱着安亚的罗南。 “你后悔吗……?”沙哑的声音划破了寂静,她好像觉得自己流泪了,泪水在脸颊上滑过的感觉真的很奇异,她应该已经十年没有体验过了。 “不。”罗南的手收了收,把她抱得更紧。虽然看不到,但百叶特是知道,他是在笑着的。只要谈到安亚,他总是笑着的。“看起来,以后我们就只有彼此可以信赖了。你觉得庆幸吗,百叶特?和一个□□犯和叛国者成为逃亡的伙伴。” 一股酸痛的感觉从身上的每一道伤口直逼胸口,她忽然觉得自己就要窒息。过了半晌,她才听到自己鼻音浓重的声音响起:“这样……也总比被安亚随心所欲的使唤好。”她吸了吸鼻子:“罗南……你为什么……?”她一直想问心中的疑惑,罗南爱了安亚那么多年,应该是比任何人都忠于而她的,就算她嫁给别的男子,百叶特深信,只要是安亚开口要的,罗南无论如何都会给她弄到手。 “我这几年一定看起来像个爱得死去活来的傻瓜。”罗南自嘲地说道:“我首先是个骑士,百叶特。”他加重了语气:“还不是任何骑士,我是西西里群岛的守卫剑士团的首领,我不能看到自己的国家受到威胁。我不知道安亚是怎么想的,但如果亚达噶的战火波及到我们的国家,难道我还要率领大军进攻自己家门?如果输了,作为金阳战士,我应该是第一个撞死在城墙上的。” 阿斯拉尔城,西西里群岛的首都王城也被称为“铜墙之城”。在围着城市的守卫高墙,是被金橙色的铜铁所筑,上面密密麻麻刻着所有建国时期所牺牲的战士们的画像和生平记录,每当晨曦或黄昏之际,金色的阳光泼洒在上,那些所有英勇的功绩都闪闪发光,像是发出给后世的少年们永恒的鼓励,呼唤他们追随自己的脚步而奋身前进。如果自己的名字出现在其上面,对西西里群岛的骑士们是至高无上的荣誉。而若城市受到威胁而不能守住的话,在士兵们的共识中,他们都应该牺牲保城,以血向墙上的英雄们谢罪。 “而我则应该是第二个。”百叶特喃喃说道:“她是怎么想的……安亚……她真的可以成为利昂山谷的王后吗?” “那个女人是个蠢蛋。”前面传来了伊利迪亚冷冷的声音,附着她沉稳冷静的脚步:“她自以为掩饰的很好,但贪欲无比的眼神太过直白。她想要做王后,但并非仅仅如此,她希望做一个让后世仰望赞叹敬佩的王后,一个人见人爱,贤惠美丽仁慈的名誉能传达北陆所有角落的王储。” 她踢掉一颗石子:“如果你们被她骗了的话,我只能说你们比她还要愚蠢。如果她觉得对付劳伦斯·古德贝格和解决你们一样容易的话,我只能祝她美梦成真。” “你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过了很久,百叶特才开口问道。她睁开眼睛,试图在黑暗之中看到对方的模样:“你和古德贝格伯爵很熟?” “不。”伊利迪亚停住了脚步:“我只是……了解人□□。一个人的恨意,会激发出他意想不到的潜力。” “所以你觉得他会赢下这场战争?”罗南问道。 “不。”伊利迪亚伸手,往细弱的光线之处摸索,很快地找到了充满灰尘的把柄。她稍微用力,轻轻地把门打了开来。从外面刺入而进的光芒洒落在她的身影上,百叶特终于看清楚了对方的容貌,朦胧的月亮和粼粼闪亮的海水所反映的光芒镀出了伊利迪亚银色的轮廓,像是为她披上了一件璀璨的皇袍。 “因为我会赢,所以他们必须输。”她淡然说道,声音随着咸咸的海风扑面而来,细碎而威严。 第73章 盛夏夜的空气里,总是有着略冷的白玫瑰清香。 那种味道淡泊而清冽,像是流溢在树林深处中的潺潺泉水,在被月光笼罩的夜晚里,即使在远处就可以嗅到漂浮的清新味道。日子久了,香味会沉浸在骨头里面,仿佛一转身就有白色花海扑面而来,柔软的花瓣在面颊上抚弄,犹如露水的唇在亲吻。 庭院里的月光甚好,银白的光泽覆盖着大地,把周围的花圃都映得白霜如雪,看久了难免让人产生幻觉,仿佛身置玫瑰花海底下,可以在里面徜徉来往。 夜已深,她忍不住地打哈欠,但身边的兄弟姐妹看起来都精神很好;在被白玫瑰缀满的凉亭下,父母正坐在软垫上饮酒谈笑,父王很少有悠闲的时间,她总是看到他繁忙的身影和皱紧的眉头,而现在他则是低声说着什么引得母后频频展颜。 长姐坐在他们身边,一如往日的垂头娴雅微笑,一边编着刚刚自己撒娇说要的花冠,一边看照着刚刚学会走路的弟弟,以防他白胖的小手一下子就抓上了藤蔓而被刺伤。 长兄罗德和二哥礼克难得安静而乖乖坐在台阶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她困得要命,忍不住往长兄的怀里蹭去,听到了他磁性而好听的轻笑声:“伊利迪亚,伊利迪亚……?不要睡着,等一下我们就可以回房了。” 可是我好困,她混混沌沌地想到,罗德的怀抱很温暖,有着宽阔的肩膀和厚重的背,他轻轻摇着她的手臂:“快起来,小妹妹,你不会后悔看到这样的奇景的。” 不要,我就想睡觉,让我睡觉。她懊恼地更使劲把头往哥哥的怀里揉去,发出小动物一样的呜呜撒娇声,引得两位兄长低低发笑,在旁边看他们的父王在这时开了口:“时刻到了。” 他们都站起身来,自己揉着眼睛站都站不稳,罗德弯身把她抱了起来,她抱着兄长的脖子,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半睡半醒地看着眼前的景色。 只见眼前的夜空是一片星海,繁星似乎比平时更加明亮璀璨,穹顶的边缘有两轮满月,银色如霜如水,晶莹剔透而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它们缓缓移动着,终于并和融汇在一起,一霎那,整个天空都被清亮的光芒照亮,耀眼的月光像是长剑一样往四面八方射去,整个世界被银白碧蓝的光芒所填满;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只看庭院里所有的白玫瑰都同时盛怒绽放,浓郁的清冽香味扑面而来,把他们淹没在如雪的花海里。 “神颂之夜。”罗德轻声对她和同样看呆的礼克说道:“今天是双月交辉之夜,这种奇景每十二年才会有一次。今晚是诸神聚集而合唱的日子,因此大地上的所有生灵、动物、植物和人类都会在一起,静静聆听从周围传来的歌。” “我什么都没有听到呢。”礼克踮起了脚看着四处,双手放在耳朵旁边竖起,试图听到什么优美的音符。 “静下心来,就听到了。”让弟弟骑在了脖子上的父王走到了他们旁边,一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宽厚的大手有种莫名的安抚人心的力量:“风的呢喃、水的高歌、玫瑰诉说的秘密、还有来自穹顶之上,诸神们的歌声。”他指向绵延无尽的点点繁星之空:“交织无穷而直达无限的至高和至深之中,在全空虚之中填满所有的痛苦和悲伤的和谐欢乐之歌颂。诉说着一切我们未曾揭破的神秘的谜底,还有我们不能理解的真理。”他凝视着浩大无限的天空说道。 “父王,你听得到吗?”礼克看望着高大的父亲问道。 “目前……只能听得见一点。”爱德华国王露齿笑道:“不过每十二年,都会理解更多一点。” “那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哪怕是一点点啊。”礼克嘀咕道,又转头问向兄长:“罗德,你呢?” “肯定比你小子多。”长兄嘻嘻一笑,抱着伊利迪亚还空出一只手去捏了一下他的脸颊,又对他笑了笑:“不用担心啦,十二年后,当我们再次站在这里时,说不定你都可以符合着诸神们高声大唱了。” “那我可不敢恭听,大家记得塞好耳朵。”长姐爱蕾斯达忍不住捂着嘴笑道,引来礼克好一顿不依不饶的吵闹。“噢,好了,好弟弟,别闹了,别踩到我的裙子啊!”她轻快的边笑边躲着礼克的嬉闹,两人在花海里面开始追逐起来。她也急忙从罗德的怀里挣脱出来,想要跟着他们跑进庭院深处去玩耍,身后小雨果也开心地扯着父王的头发,咿咿呀呀的指着他们开心大笑。 “十二年后,爱蕾斯达早已嫁人了。”母后靠在父王的肩膀上,欣慰又不舍的叹息:“罗德也可能已经成婚生子,甚至我们的礼克都可能已经在谈婚论嫁;还有伊利迪亚,噢,她一定会长成利昂山谷里最娇嫩美丽的小白玫瑰花。”她凝视着在月光下玩耍嬉闹的孩子们,满足地笑道:“诸神在上,愿每次的神颂之夜都这般完美圆满。” 盛夏的夜风吹来,带着清晨的露珠和冷意。 即使夜深渐寒,她在花丛里被层层玫瑰花海里,也觉得是温暖的。 伊利迪亚睁开了眼睛。 在重重乌云后面,她看到了双月逐渐并拢、融合、交辉的光芒。 无数的银丝光线从笨重沉厚的层层乌云后刺穿而出,开启而散走了云迷雾锁的天空,露出了清朗耀眼的繁星穹顶来。她躺在船只的夹板上,看到从船身地下闪烁起粼粼的波光,那是成千上万的星星的倒影,映得船只如在一条流光星河上缓缓前进。 十二年后的神颂之夜,她在一艘前往未知的明天的破船上,茫然前进。 其余的人,都化成了黄土灰烬或森森白骨,不知道被埋在了哪里。 罗德、礼克、雨果、爱蕾丝达。父王。母后。还有很多人,她的回忆里有太多人的微笑和温暖,保护着她度过无数个被仇恨之火而燃烧得无法入眠的夜晚。但随着岁月的流逝,他们都变得模糊而混乱,很多次她都在黑夜之中睁大着眼睛,死死地逼自己去回忆记清那些面容。从来都不知道遗忘是多可怕的事情,直到她惊心地记起,几乎忘了父母的样子。 在月桂女神宫的是偶,所有人都说她长得如安娜莉亚王后,但有着爱德华国王的眼睛和姑姑阿尔贝蒂雅的轮廓。于是很多次她都呆呆地望着自己在水中的倒影,试图重建起他们模糊的样子。 初秋夜晚带着湿重的雾气,她躺在甲板上,看着周围一团灰蒙气雾如丝带一般围绕在四处,好像觉得自己的四肢都被冻得僵硬,但却懒得动弹。 前方的船房里透露出微弱的灯光,罗南和百叶特在里面低低私语。 他们从拉斯特城的港口由数十个穿戴者遮脸斗篷的女子们接走,并且迅速地送上了一艘载满酒桶的三桅帆船。船只古旧但仍然傲然雄伟,有二十四只桨枝和巨大如云的帆布,看得出这是经常出海经商的船只,并且携带武器以防海盗的袭击。 他们没有经过任何检查就顺利出海;当城市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那些妖娆美丽的女子在齐齐动手包扎了百叶特的伤势之后,便悄然无声的坐上了船上的小舟,往不同的四方八面的方向驶去,只剩下几个聋哑驼背的老水手掌舵破浪,还有各怀心事的三人在宽敞空荡的巨船上。 她的房间布置的非常简朴舒适,但在晚上她总是喜欢爬上那高耸入天的船桅或在甲板上坐一晚上,以便眺望远处,即使除了无边无际的星空和平静的海水,毫无一物。 双月的交融逐渐过去,月亮的光辉慢慢地淡然下来,被璀璨的星光所遮掩。她看着看着闭上了眼睛,按照父王曾经说过的话而聆听着来自风和海水的呢喃,希望能听到诸神们的合唱,这样她或许可以相信这个世界上是有神祗的。 海水很静,偶尔有细碎的波浪声音低低传来;她感觉着船只的左右摇晃,温柔如摇篮的荡漾,睡意很快就捕捉住了她。 但这时,她听到了。 那是来自天空彼岸和穹顶之外的歌声,飘渺空灵,优美悠远,像是无数的人合唱着也像是从时间和海底深处传来的,最原始最遥远的女神歌声,用温柔无比的歌喉诉说着一些听不懂但是了解的词语。 伊利迪亚一下子就坐起了身来,趴到了船的边缘向声音的来源看去,但海面上除了闪闪发光的一颗颗星星的倒影,并没有别的。 她眨了眨眼睛想要看清楚是否是有人在唱歌,但却在看清楚前景的一霎被惊得一身冷汗。 那不是任何星光灿烂的倒影,而是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的眼瞳。 她觉得全身的血都在一刹那凝固成冰,那打从心底发出来的寒意和恐惧抓紧了伊利迪亚的心脏,让她僵在原地不敢动弹。 船只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毫无动摇,就连风都好像停滞在半空中。 她缓缓而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瞪大眼睛看着周围的海面全被成千上万探出半个身子的人鱼们包围,生怕一不小心它们就全都往船上袭击而来。 那是极度恐怖而美丽的画面,那些密密麻麻的人头有极大而透澈的眼睛,皮肤珍珠或银白色的光洁润滑的结构,长长的头发是五彩缤纷的,有些甚至散发着柔和的光芒;它们的眼睛一眨不眨的齐齐看着她,保持着统一的毫无表情的面容。 “伊利迪亚……”那声音似乎是从它们的内心中齐齐发出来的叹息,小公主紧紧地把指甲嵌入了手掌心才没有惊慌而逃,一阵阵寒冷的凉意从背脊传上,她全身都起了鸡皮疙瘩。 伊利迪亚感觉自己的双腿微微打颤,她在船边探出了身子:“……是在呼唤我?” 第74章 “伊利迪亚……”那声音带着魔幻般的催眠,仿佛来自天边和海底深处的嘶哑:“有光明就有黑暗……海潮终将吞咽月光……金狮之心的拥有者,需要释放海底的神明……” 什么?! “有光明……就有黑暗……”她喃喃地重复着,双眼失去了焦距,不由自主地往船边走去:“海潮终将……吞咽月光……金狮之心的拥有者,那是谁?海底又有什么神明?”她伸出了双手,想要探索和接近那些生灵们,它们的双眼发出来的光芒无限扩大,逐渐遮盖了她的视线。 “你在做什么!?”忽然有人从后面揽住了她的腰,罗南使劲地拉着她,在看到海上的情景不觉骤然变色:“诸神在上!”他用力的用双手拖住伊利迪亚,大声吼道:“醒醒!这样你会掉下去的!” 那声音惊醒了小公主,她眨眨眼又摇晃了头脑,一阵狂风从海面上刮来,清冷的海水泼了几滴在她脸上,她挣脱了罗南的手臂,发现自己半个身子探出了船的边缘,若不是金阳骑士及时拉住她的话,现在已经落水了。她赶紧缩回了船内,心惊未定的看向了罗南:“谢谢。” 罗南摇摇头,两人同时向海面上看去,却见那些人鱼齐齐转过了身,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海面上泛起了圈圈波澜,却迅速的消失无影,只剩下少许的涟漪,很快地和晃荡的海浪融合在一起。 大风吹起,方才仿佛凝固住的船帆再次鼓满而起,船桅上的绳子和木桶再次发出了相撞的声音,海浪也相撞相扑,周围的声响犹如潮水般的回到了耳边,伊利迪亚抚着额头,在罗南的脸上找到了同样惊惶后的不敢置信。 “发生什么事了?”身后传来了百叶特的声音,她听到了外面的吵闹,裹着层层纱布披着一件毛毯,赤着脚跑了出来。 “人鱼!”过了半天罗南才沉声回答:“人鱼的歌声,差点把她迷惑并且从船上翻了下去。” “人鱼?”百叶特挑眉,望向天边的逐渐散开的乌云,不觉裹紧了身上的毛毯,轻声说道:“今天是神颂之夜呢……所有的生灵都会随着诸神的歌唱而加入它们的歌声。人鱼族会从七海的不同角落聚集在一起,在海中心的最明亮的一颗星下高歌而起,怎么会在这里出现?” “它们是来找我的。”伊利迪亚沉思片刻,还是决定实话相告。 “来……找你的?”罗南迟疑地看着她,脸上有个很明显的‘什么鬼’的表情:“找你干嘛?喝茶?”他没好气的说:“你知不知道,要是被人鱼的歌声迷惑了,你可能从今再也恢复不了正常?” “它们……唤着我的名字。”伊利迪亚揉着太阳穴,似乎想要把那些魔咒般的声音从脑海里挥掉:“它们好像知道我是谁,而特地前来找我告诉一些事情。” “真是胡扯。”金阳骑士摇着头:“我不否认这些生灵的存在,但凡是见过它们而生存下来的人们所讲的都不是好事。水手和海盗总说人鱼会用歌声来诱惑着人类入海,其实只不过是引向死亡或被它们深埋海底。那些美丽无比的女人,游在船只附近用优美的歌声误导他们的方向,最后那些船只要么触礁而翻,要么被带进神秘的海洋地带成了幽灵之船,永远在海面上游荡,连死了都不知道。”他看向已经恢复平静的海洋:“你听到的只是它们呼唤你去赴死的声音,那些都是被诸神诅咒的生灵,不可能对人类有善意。” “不。”百叶特反驳了他的话,她未恢复血色的脸有严肃的认真表情:“你错了罗南,她说的这种……经验。也不是没有过前例。”她转头看向仍然沉浸在自己思想中的伊利迪亚:“它们对你说了什么?” “有光明就有黑暗,海潮终将吞咽月光。金狮之心的拥有者,需要释放海底的神明。”伊利迪亚清楚地背下了那几句话。 “这对你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吗?”仍然不怎么相信这些话的逻辑性,罗南挑眉抱着双手靠在栏杆上问道。 小公主摇摇头:“没有。”随后却微微蹙眉:“金狮……是指兰卡斯特家族的祖先,利昂山谷王国的开国君主:兰塞洛特·格纹·兰卡斯特。拥有金狮之心的人……”很明显地是在指着她,至少她不会认为那是在说维多利亚或希赛兰,那些连小狮子都算不上的月桂花叛徒。 “海潮是指拉墨尔家族。”百叶特肯定地说道,语气犹如说夜晚是黑色的那么确定并毫无怀疑。“‘世界的中心是海’;这是刻在每一张西西里群岛的盾牌和武器上的王族箴言,没有被记录下的第二句是什么,你还记得吗,罗南?” “潮水不足吞咽希望。”金阳骑士立即背出,并且咧嘴一笑:“古费老国王在统一岛屿之战上所说的话,真是我听闻过最愚蠢的训言。”他转头问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家族的训言是什么?” “胜利永伴忠勇者。” “短而简单,我喜欢。”罗南笑道:“但同样俗气普遍。”小公主对此只是耸了耸肩。 这时一道光芒划过了天边,三人同时望去,只见无数星光从苍穹飞坠而下,一场绚丽炫目犹如洪泉般的星光窗帘布满了天空,划破了夜晚的黑暗。 “流星雨!”百叶特站到了他们的身旁,仰望着那片大雨般的光芒惊叹道:“最后一次的流星雨记载于上个星纪了,它预告着旧的时代的结束和新的开始。” “等等,那是什么?!”伊利迪亚忽然说道,指着前方逐渐逼来并且扩大着的黑影。 海面被星光所照亮,他们看见了出现在头上的黑影,那是另外一艘原本被层层乌云遮盖住的高大船影,在双月交辉和流星的照耀下逐渐显示而出。 对方比他们的船只要大很多倍,它雄伟的船头前有巨大的三头女人蛇身像,黑色的帆布仿佛是融入夜晚中的云,齐齐划动的桨枝相撞声引起了猎猎风声,水手们的吆喝和跑步声清晰地传来;他们惊诧地看着,不知道为何刚刚竟然完全没有发现它的逼近;这时仿佛也是意识到另外船只的存在,对方吹起了沉重缓慢的号角声,无数的火把光芒聚集在船头,纷纷举向他们所在的夹板,数百锋利的箭头泛着冰冷的月光,齐齐指向三人所在的地方。 罗南把其他两人都拉到了自己的身后,和伊利迪亚同时摸到了身边的剑柄。 一道清脆爽朗的咯咯笑声在他们头上响起,带着卷舌而甜糯的异国发音:“公爵夫人,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会见到你。”百叶特和其他两人同时抬头,见到一抹婀娜多姿的身影出现在对面的船头,对方穿戴着覆盖全身的宽大白袍,边缘有金色宽边挂着无数个小巧的铃铛,随着海风叮当作响;头上也裹着一块看不清楚颜色的头巾,夸张而闪亮的金色吊坠耳环在黑暗中烁烁闪光。“三更半夜坐着这艘打着运酒幌子的大船,你是逃去哪里呀?”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百叶特忍不住苦笑:“莲约娜殿下,我完全忘了你要来的事情。” “什么情况?”罗南低声问道:“对方是敌是友?” “让你的人们放下箭。”百叶特伸出手来向她挥了挥:“你下来还是我上去?” “当然是你上来啰!”莲约娜笑道,异地的发音而带着慵懒的风情:“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平时用这艘船做什么,除了空壳子什么都没有呢;要酒没酒,要吃的就只有发霉的奶酪,还臭烘烘冷飕飕的,快上来吧!你们,放梯子备酒!” “她是谁?”金阳骑士防备地看着前面大船上的水手们放下的梯架问道:“我们真要上她的船?” 百叶特叹了口气,却是转头看向了同样警惕关注着周围的伊利迪亚:“在今晚之前我还真不相信命运的安排的。”她缓缓说道:“莲约娜……是来自西域一个叫做都纳斯的国度的王妃,十年前她从她的丈夫身边逃离,投奔了一个她爱慕的王子,对方她做了十年的情人,却一直不愿意娶她为妻。那个男人……是当今亚尔巴国王。” 伊利迪亚原本并没有意识到这女人的身世和她有任何关系,但后来听到最后一句不觉一愣:“亚尔巴的国王?多丹王子?” 长姐爱蕾斯达的未婚夫,和她一步之遥的未来姐夫,在迎娶姐姐的时候被风暴雨困在了海上,因此和兰卡斯特大公主擦肩而过,最终含恨回国。 第75章 “是的。就是他。亚尔巴国的首都晨星城,一直和拉斯特城保持着非常好的贸易关系,莲约娜公主的性格……很奔放,因此经常随着商船来这里……做客。”百叶特看着水手们熟练地把梯架放在甲板上,向前做了个’请’的手势:“自从多丹王子即位后,她的王国和亚达噶皇城的关系几乎降下为零;而莲约娜王妃为人正直坦荡,对政治和权利并没有任何兴趣,我想……我们上去看看无妨。”她边说边笨拙地用没受伤的手攀上梯架往上爬。 伊利迪亚沉默不语,她落在最后的尾端爬上梯架,几乎是毫无思索的跟着他们前进。 海上的夜晚越来越寒冷,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带着潮湿冰冷的几滴海水,把刚刚人鱼的歌声所带来的晕眩和迷幻全都吹走。 她甩了甩头恢复了清醒,心中盘算着事情的发展。 在拉斯特城救下百叶特之后,罗南和银月骑士都决定陪伴她去亚肯之山后再做打算。 在罗南的分析中,安亚公主很有可能会猜想是金阳骑士前来营救了百叶特,但之后肯定会派人去他们熟悉的地方前去搜索,因此护着伊利迪亚去北部,是一条难以猜想到的目的地,因为稀奇而安全。 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有着北夜之境的碎片。小公主边攀爬着梯架边想到。 但劳伦斯是否知道呢?还有希赛兰王子和维多利亚公主。她并不怀疑表兄知道的可能性,毕竟那是里约克国王的继承人,但是伊利迪亚了解叔父的私欲和贪心,古德贝格伯爵对此事的知情是最有可能的,但里约克一定不曾告诉他所有的信息。 只是,在她离开皇城之前,米昂留下了那么大的绊子让他去解决,给了她充分的时间前往北方揭开谜底。或许他发现的时候,我已经在最北部的边境了;她抿起了一抹笑容想到。 “你还好吗?”前面的罗南忽然转头往下看着她问道:“你应该可以爬得上去吧?”他有点担忧地看着她,毕竟还是个女孩子,虽然她的毅力和决心丝毫不输给他。 伊利迪亚点点头,无视他这段路上越来越惊讶的目光,觉得似乎自从自己救下了金阳之后,事情都向她无法控制的方向走去,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操纵着所有的发展,她在对此感到无力更改之外,更有一种奇妙的违和及熟悉感,仿佛这些莫名其妙的相遇,本来就在预料之中。 在她快要爬上船的边缘时,一只光滑凝柔的手从上方伸下,轻盈利索的把她往上一提,伊利迪亚抬头看去,借着月光见到了一张笑靥如花的脸,莲约娜王妃大大方方地对她露齿一笑,洁白的牙齿在夜晚里格外明显,犹如天边弯弯的明月。她觉得那陌生的笑容格外地温暖。 他们攀上的船只宽敞巨大而豪华富贵,踏上甲板好似回到了陆地上一般,丝毫感觉不到海浪的来回推动。整齐有序的水手们都目不斜视的做着自己的事情,侍卫们站在船只的各个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站哨守势,有少数的侍女在船只上走动,都穿着统一的松绿色长袍,衣服繁复而拖曳在后,但却没有丝毫音响,没有任何人向他们投去好奇或打量的眼光,船上除了轻微的脚步声和远处的海浪并无其他声音。 主房在片刻之中就摆上了餐具和酒杯,一张柔软宽大的皮毛地毯铺在地上,五彩丝绸的软垫和抱枕堆积在周围,无数圆形的大小不一的玻璃罩里放着金色的蜡烛摆在四处散发着温柔的黄晕光芒和浓郁的香气,一张白铅镀金矮脚桌子放在中间,许多不同形状和大小的酒杯已经放在了上面;有水晶玻璃的、金银铜质的、翡翠玛瑙的、甚至也有岩石和木头的饮酒用具,桌子中心放了五六樽透明修长的瓶子,里面盛装着不同色彩的液体,在跳动的蜡烛光下反折着夺目璀璨的光芒。 不待他们入座,王妃就已经随意散漫地坐了下来,伊利迪亚和罗南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或许是因为百叶特就站在他们旁边而让同一室的任何女人都黯然失色的缘故,因此他们并不觉得莲约娜长得美丽,但不得不承认,那是极度迷人的异域女子。 她的皮肤是光滑无瑕的琥珀色,五官突出轮廓明显,鼻梁极高并且尖削,仿佛是诸神用笔勾画出来的分明线条;深棕茂密的波浪长发,犹如蓬松细密的海藻凌乱地散在她的脸上,有些发丝黏在她水泽而厚有着如熟透的樱桃之色的双唇上,在她抿着它们的时候,像是要挤出在水嫩饱满的甜汁。 但最迷人的还是她的眼睛,深紫色的、神秘幽邃的、仿佛说尽所有秘密又欲说还休的眼眸。一颗金色的痣点在她的右眼角上,让人觉得她落下来的泪应该都是金柑酒的色彩。 “这次恐怕不是适合与王妃喝酒的时候。”百叶特见桌上那么多杯杯瓶瓶,忍不住苦笑:“我就喝一杯以表达歉意,但真的没多少兴致。”她用还没被纱布吊着的手随便选了一杯仰头干掉,在蓝色的液体滑过喉咙时,感到了辛辣酸甜的味道。 “你选得好,那酒就叫做’宛如生命’;是来自雅乐斯格海湾的一个小村庄,哪里的人们唯一崇拜的神祗是乐神,他们视乐师为最高尚的工作,而那杯酒……“ 她也拿了杯子一口喝完,蓝色的液体留在了唇角,她伸出了粉嫩的舌头缓慢舔去:“就是他们之间最重要的乐师为我调出来的。辛、酸、甜、辣、宛如生命。北陆上的美酒那么多,我都怕自己有生之年都品不完。”莲约娜自顾自的再次拿起了酒瓶,深紫绛红的液体在蜡烛的燃烧下泛着光,倒映在她袒露的半胸上,即使在北陆居住了接近十年,她也从来都没有脱下来自异乡的衣服,纤细的蛮腰、双肩、半胸和大部分的大腿都露在外面,*部分也隐约可见,使罗南时不时的对她频频注目。 “放轻松点,城主大人,看你这副样子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一杯好酒来遗忘那些痛苦的事情,坐下来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你看起来被人追杀着,那可不是好玩的游戏噢。“ “我们……需要到亚肯之山的北部去。”百叶特坐了下来,因为扯到了伤口而微微皱眉:“殿下是否可帮忙?” “去亚肯之山?”王妃惊讶的挑了挑眉,但立即微笑了起来,她似乎时不时地在笑:“噢,百叶特,北陆未被探索的美好又神秘的地方那么多,你为什么要去那么冷的地方?哪儿空虚而荒芜,只有千年不化的大雪覆盖着大地,除了一贯的银白色,你看不到任何东西。雪会让你看不清手指和脚,更不要说方向和道路了,时间久了,你甚至会怀疑自己的存在。” “你去过亚肯之山?”伊利迪亚开了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因为沉默太久而沙哑。 王妃用她美丽的眼睛瞥向她,那颗金色的泪珠痣在她脸颊上忽隐忽亮:“我前往艾尔巴去找我今生的挚爱时,曾经穿过它的边缘,所以不算是’去过’。因为没有人会笨到从中间翻山越岭的赶路,小姑娘,除非想要自杀。” 她也帮罗南和小公主倒满了酒杯:“虽然我从远处眺望命运之峰时的确想象过伫立在那高处的感觉,寒冷刺骨的大风,最干净清新的空气和泉水,那种仿佛会和大风雨雪化成一体的美妙,干净,澄澈,那是最接近诸神的地方。但你得为那种体验付出莫大的勇气,足以证明你有站在诸神面前的资格。” 她又转向银月骑士:“我当然可以协助你前往北方,亲爱的老友,但是我需要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她扬起精致的下巴:“而你,若真要前往那个地方,为什么不以你城主的身份光明正大地去?拉斯特城有那么多经验丰富的水手和勇士,以及装备充分的远程大船,为什么反而要借用一个流亡王妃的船只?你并没有跟我说实话,这是我极不喜欢的事情。” 百叶特沉默不语,她凝视着对方似笑非笑的脸,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能告诉你。但是……作为我对你隐瞒真相及无礼的补偿,我原因用牛角酒庄以及其下的经营商业和你交换这次的帮忙。” 此话一出,不仅莲约娜愣在原地,连罗南都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百叶特!” 他皱紧双眉低声喊道:“你疯了!你在说什么?!” 第76章 那是拉斯特城最有价值的酒庄,每年的利润和收入是全城的百分之七十;其产业下的果酒出口到北陆几乎所有的国家,不仅是西西里群岛的主要经济来源之一,更是北陆数一数二的富庄;而在拉斯特城的居民,如果不是在酒馆妓院旅店里工作的话,大部分都在牛角酒庄的园田里工作。如果把它送出去,说是等于送出了几乎整座城也不算夸张。 “你在打什么主意?”莲约娜微笑着往前凑去,柔软的胸抵在了桌子上,挤出了更傲人诱惑的曲线,她涂成金色的长指甲轻轻地划过百叶特的手臂,轻声在她脸上吐气道:“说清楚点,你知道我只会享受而不会做生意,为什么还要把这么大一份礼物给我?” “你只需要知道我目前需要离开拉斯特城,而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百叶特认真的看向她,诚恳而真诚地说道:“金钱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我需要有能力的人来帮我保护我的居民,如果战火波及到西西里群岛的话,至少让我知道我的城市并不是毫无庇护。” 她反手握住了王妃的手,凝视着她:“莲约娜,你难道没有想过自己的未来?你为了多丹国王而抛弃了一切,家园、国土、财富、和权力、你的丈夫和父母,他虽然对你无比宠爱,但也让你等待了十年,如果他有一天抵抗不了大臣们的谏言而另娶别人,你准备去哪里?” 莲约娜的指甲不由自主地嵌入银月骑士的手臂;她仍然维持着美丽温婉的微笑,但左颊却颤颤的微动。 是的,在最恐怖可怕的噩梦里,她是会看到这样的未来的。 所以她每日用牛奶沐浴,用蜂蜜和花香果油敷着自己的皮肤,用天鹅蛋清和海露洗着自己的头发;她花大把的时间赤果着站在镜子面前看着自己的倒映,每一处都细细查看和检查;她需要保持紧绷的肌肉和皮肤,圆翘的臀部、挺拔柔软的胸和粉嫩的乳..头、修长的双腿和永远湿润温暖的私..处;她一次次来到拉斯特城让最出色的女支女教她如何伸展着四肢,训练着筋骨的柔韧和舌头的灵活,她和她们纠缠亲吻而翻滚颠覆;她模仿和学习她们的嘶喊和呢喃,以及在极乐时的泪水和尖叫。 但总有一天……她会老去。 会有另外一个为爱而更加奋不顾身的女子,比她甜蜜年轻,比她妩媚妖娆,比她放荡狂野,那到时候,她和她的三个私生女儿,应该前往何处? “牛角酒庄从我祖辈时就开始经营了,你只需要和我一样,保持它的运转即可。”百叶特再次开口:“我只需要你的保证,会尽力保护拉斯特城内的人们。”她深深呼吸:“无论你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你占便宜的交易。你我认识很久了,莲约娜,你知道我不是一个轻易放弃和投降的人,如果不是走投无路的话,我不可能对你提出这样的请求。” 室内一阵沉默,罗南看着百叶特,似乎还没有从刚刚的震惊恢复过来;而伊利迪亚则是看向莲约娜王妃,她看得出来对方心里已经非常摇动,只是因为这块从天下砸下来的烙饼太大太让人措手不及和不敢置信而心生怀疑和猜忌。 她从来都没有听过有关这位流亡在亚尔巴王国的王妃的任何事宜,自从白色城堡被毁灭而家人被屠杀之后,她满心的思想都聚集在复仇上面,似乎忘了自己的家族根深错落而和北陆上的其他王室都有深渊的关系;安亚公主也好,莲约娜王妃也罢,都离她在亚达噶的隔离空间太过遥远。而一旦出来才发现,世界竟然如此宽阔。她不知道要身置何处。 “我一向喜欢你的真率,老朋友。”过了片刻,王妃缓缓开口,脸上又露出那抹妩媚娇憨的笑容:“我不怀疑你的真诚,当然也不会认为你会陷害我,当然,那也是因为你无法从此得到任何好处;但我想知道,你究竟为什么落魄至此呢?” “因为我。“这时在她旁边的罗南开了口,声音里有一丝苦涩:“我拒绝服从安亚公主的召唤而把十剑团的权利交给她。“ “噢,原来你是会说话的呀。”莲约娜笑着看向他:“这位俊美的男人,你应该就是我经常听到百叶特提起的金阳骑士?” “是的。”罗南苦笑:“但那个名字已经不属于我了。现在我只是一名逃犯。” 他看百叶特对他微微点头,便简单地把自己被安亚陷害的事情说了一遍,只是隐瞒了伊利迪亚的身份,只说她是被希赛兰王子囚禁的罪犯,帮助自己逃了出去。 “……我们及时赶到拉斯特城营救了百叶特,然后就逃了出来。只是我们的船只迟早会被安亚打听到,所以需要你的帮助,他们会搜查每一艘离开过拉斯特港口的船,但绝对不会怀疑到从来都未曾停泊在哪儿的亚尔巴船。” “愿诸神与你们同在。”在听了来龙去脉之后,莲约娜叹了口气:“你是个勇敢的人,金阳骑士。你对友情和誓言的忠诚让我汗颜。我非常愿意达成这笔交易,百叶特。”她看向了拉斯特城主:“但是,恕我无法接受你在黑暗和战火时期下所做下的口头承诺,它太过脆弱而经不起信任。” 百叶特忍不住笑了,这是他们从城里逃出来之后伊利迪亚初次见她笑。 “你觉得我会那么鲁莽?”她把一直戴着的项链取下放在了桌子上。 那是一根细细的金项链,链子上点缀着淡紫色的水晶,一枚狼牙型的白色吊坠挂在中间,其表面白润光滑,有一枚小小的月亮用银质刻在中心,她扭转了吊坠的尾端,取出了一卷极小的卷轴出来,开始慢慢折开。 其他三人不由自主地对视一眼,都往桌子的中心凑去探看,惊讶的发现那张纸是几乎透明的,轻盈如丝,薄如蝉翼,百叶特小心翼翼而笨拙地用单手把它打开,不过一会儿刚刚能收藏在小拇指那么大的吊坠里的纸卷竟然占了大半张桌子。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字,字迹不一,因为空白有限所以写的非常细小,但格式相同,都是类似日记的写法,以记载日期开始,然后一段简述文字,最后签名和手印。 “这是牛角酒庄的庄主的凭证,从我的曾祖父开始,一直到我的手里,总共有过六位主人。” 百叶特指向最上端的文字念到:“星光纪元之金黄元代,1369年,于自由岛屿之拉斯特城邦。我,利卡克斯·蓝瑟拉夫,筑《牛角酒庄》于岩峰。在此期间有产浆果酒二十五吨、青葡萄白酒十三吨……开拓园田四十顷土地、新配三种红果种类以调橄榄酒、花类六种以调樱桃梅酒……这是我父亲写下的:‘星光纪元之金黄元代,1623年,于西西里群岛之拉斯特城,在伟大的赫斯·拉墨尔一世国王陛下的统治之下。我,普利·蓝瑟拉夫公爵有幸继承《牛角酒庄》……’而这个,这是我在昨天晚上补上的。”她指向最尾端的一处优美的字迹,却是看向莲约娜背到:“‘星光纪元之金黄元代,1635年,于西西里群岛之拉斯特城,在赫斯·拉墨尔一世国王陛下的统治之下。我,百叶特·蓝瑟拉夫公爵。’” “你没写完。”伊利迪亚观察着说道。 “是的,因为我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所以我吩咐管家把所有文件全都转移出去,她现在应该已经安全抵达了我吩咐的目的地,如果你答应我的条件的话,我会写下我愧对蓝瑟拉夫家族的遗产,而转移牛角酒庄给你。” 她用指尖轻轻捻起那张薄脆透明的纸:“这是由我曾祖父用自己配出来的一种全新的橄榄树叶、墨绿茶花、和只会盘旋于拉斯特城的海湾上的白鸢鸟的羽毛所制造出来的纸,在世界上独一无二,所以无法作假。如果你答应,你便是第一个在这种纸上出现的异姓之人。” 她笑着看向莲约娜王妃:“怎么样?在你逃离家乡的十年后,想不想要第一个完完全全属于自己的地方?” 莲约娜沉默不语,在烛光的跳动下看向百叶特独一无二的绝美笑容,在伊利迪亚和罗南紧张的注视下,她终于微微地弯起了嘴角,转头唤道:“来人!吩咐转换方向,往北全速驶去!” 说完又回头倒满了两杯酒,给百叶特递了过去:“我一向喜欢和你做交易,老朋友,你是知道的。” 她举起了酒杯向她致意:“但和那个看起来无害但满肚子坏主意的暴发户小公主作对,百叶特,你在玩火。” 银月骑士接过了杯子,优雅而沉默喝了一口放下:“你还没有答应我,要全力保护拉斯特城里的居民们。” “呵。”莲约娜再次为她们两个倒满了酒杯:“如果这是一座城池的代价,那么我很乐意支付这样的承诺。” “以血起誓?”百叶特挑眉:“这样的条款不会写在纸上,所以我需要你的保证。” “嗯,以血起誓,我愿意陪你玩这场生死争夺和游戏。来,干了它。”王妃郑重地点头。两人同时仰头喝完杯中的蓝色的酒,然后摔碎了杯子,用玻璃碎片割破了手掌心,紧紧握住了对方的手,把彼此的血混合在一起。 “我怎么老是觉得,每一场和你做的交易都如赌博一样。”百叶特擦着手上的血痕对她笑道,嘴唇边上还有残留的蓝色酒液。 莲约娜伸手帮她擦了擦,然后用舌头舔了一下自己指尖上的污迹,笑容邪魅妩媚:“是的,‘宛如人生’”。 第77章 夜幕无限,世界仿佛被空旷的寂静吞咽,从远处传来了冰川崩裂的粉碎声,还有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冰块在随波逐浪时发出来的细微相撞。偶尔有海豚在水面上跳跃而过的身影,在银盘般的月亮之下清脆的呼唤着同伴,空灵清澈的悠扬声音从彼岸袅袅传来,让人恍惚以为归回了远古时代;也有庞大的鲸鱼游过,它们团结成群地发出低沉的鸣唤,像是移动的山峦从船只侧面缓缓游荡,遮住了浩瀚的星空,在船帆上投下了巨大的影子。 他们在没有时间的星河之中行驶,船舵划破繁星的倒映,像是打碎了无数的水晶而无声无息地前进。 伊利迪亚站在船头眺望着天上的双月,东月西沉,现在已是接近晨曦的时候,但在北陆顶端的秋冬季节几乎见不到日光,只有在接近中午的时候才会看到少许的太阳,在其余的时间里,他们都是在漫长的黑夜里摸索着方向前进。 她裹了裹身上的皮毛大衣,衣服外层是厚软柔细的熊毛,内侧则是光滑舒适的水獭皮,极度保暖。莲约娜王妃非常慷慨,当然,无论是谁在收到了北陆最富裕之一的城池之后都不会吝啬最后的一点善意,她不但把队伍里最好最坚固的一艘航船给了她的交易伙伴,而且还塞满够他们来回十遍的存储食粮和冬季厚衣,并且配上了三十名经验丰富的掌舵水手。 在神颂之夜的当夜晚上,他们就毫不停留的一路向北驶去,旅途似乎受到了诸神的祝福,一路大风北吹,船只犹如在急激上的枯叶一样迅速向目的地驶去。 在靠近北境时,首先闯入视线的是海面上的一条银线,随着他们的前进而往左右延伸,直到覆盖了几乎整个海平线。 浮动的巨高冰块不断从前方飘来,飞鸟和跳跃出海面的鱼都逐渐消失,有时候在深夜里会听到喀拉喀拉的巨响,是船只在粉碎着海面上结冻的冰层而继续努力前驶。到最后这几天,就只剩下寂静的星空、缓慢游过的鲸鱼和对月唱歌的海豚陪伴着这让人失去时间概念的旅程。 “我小时候就幻想着自己会去很多地方。”从身后伸出来一只手,伊利迪亚回头看去,只见罗南递来了装满白酒的羊皮水袋,挑着眉看着远方说道:“但这绝对不在我的想象之中。”他下巴往前面一扬,凝视着在不远处的岸上。在月亮的照耀下,无边无际的雪地银山散发着柔和的朦胧光芒。“生命的道路太奇妙,你无法想象诸神对自己的安排。” 伊利迪亚喝了一口酒,辛辣甘甜的热度从喉咙滚滚流下,她终于感到了指尖的温度,它们差点就失去了触感:“诸神早就不理世间之事了。”她淡淡说道。 罗南与她并肩而站,抱着双臂好笑地看着她:“你不信神?” “祂们对我并不仁慈怜悯,我为什么要去相信祂们?”兰卡斯特家族的守护神是光之女神,但她从小接触的都是黑暗,也是夜晚教导了她所有的知识,在月桂女神宫里,她从未见到光明。 罗南转头看向她,少女的短发被他在沿海的渔村里笨拙地剪得乱七八糟,微卷的发丝在苍白的脸颊仿佛要和黑夜融成一体。他好像从来都没有见过她笑过。他挑挑眉,努力回想了一下一路所发生的事情,在他们逃离希赛兰王子的营地时的河流上,似乎看到了她的笑容?但那时候河流的速度太快,他不能确定。不过你觉得一个丧失了所有亲人的少女会整天嘻嘻哈哈的吗?你这个被马脚踢了脑袋的白痴。他在心里骂着自己的迟钝。 “你不用这样看着我。”伊利迪亚举手把酒袋还给了他,碧蓝色的眼眸波澜不起的瞥过他的表情说道:“失去家人之外,我没有吃过什么苦。” 见罗南微带差异的眼光,她解释:“我曾经在夜晚爬出皇宫看亚达噶城是否真的可以和狮心城相提并论……然后我看到在城西的街道上,有专门帮小孩子折断手或脚的摊位,粗暴的父亲和哭泣着的母亲陪伴着睁大着眼睛的无辜孩子到那些地方去把他们弄成残废,好让他们可以乞讨而温饱生活。”她轻描淡写地诉说着,眼底闪过了一丝痛楚:“里约克国王囚禁了我,恩利卡王后和维多利亚污辱和折磨我,但至少让我保持了四肢,让我可以方便而自由地杀害他们。在这一点上,我感谢诸神,也相信一切皆由祂们安排,包括我自己的命运,但我并不相信他们仁慈而垂怜着这块大地。那些孩子,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们?”就像那时候的自己、罗德、礼克、爱蕾丝达还有小雨果一样,他们,又曾有过什么错? “我甚至连我姐姐受过的苦都未曾尝到。”伊利迪亚淡淡说道。没有被幽禁在无窗的高塔里,没有变成灰烬和废墟的白色城堡里苟延残喘。 她可以想象现在在北陆上流传着关于她的流言是什么样,受尽折磨而终于发狂而痛下毒手的悲情公主,在地牢里天天受着匪夷所思的酷刑,但其实除了维多利亚和恩利卡的耳光和咒骂,多亏希赛兰的垂怜和里约克对母亲的爱慕,她并没有受到任何变态的折磨。 甚至,她连姐姐所受的伤害都比不上。 爱蕾斯达的死是自己心中永远的痛楚,她至死都不会原谅自己。她眼眸黯淡,长袖之下的手紧握成拳,如果可以的话,她会献出所拥有的一切而和她交换。 “那都是过去了。”罗南笨拙地安慰着她,又因为自己不会说话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现在你自由了。”他想了半天才憋出这句话。你的脑子也被这冰山雪地给冻结了吗,金阳骑士?他在心里暗暗懊恼道。但其实,没有什么话可以安慰伊利迪亚,他是知道的。 “不。”小公主摇了摇头,寒风把发丝拂在她的脸上,带着晶莹剔透的雪霜。她觉得如果灵魂有温度的话,可能她的就如眼前景色这么冷。 “当你累积了那么多……仇恨的时候……它变成了本能”她思量着词语:“你永远都不会自由。” 她不知道没有本能要怎么活。就如那些脱下枷锁的囚犯们,就算自由了,脚步也永远走不快。“你恨她吗?”她忽然转过头来问向罗南。一直深爱的人忽然对你判死刑,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样?父王在临死之前看到的是弟弟得意的脸,他曾经有过什么样的感觉?是惊愕失望还是后悔未曾看清人?她从来没有尝到过背叛的感觉,因为世界上没有人对她忠诚。 “这……”罗南一时错愕,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我觉得这个问百叶特会比较适合。”他想了片刻说道:“我对安亚……我也不知道。”他抓抓头。说是伤心自己好像也谈不上有多悲伤欲绝?倒是好友这几天脸色阴沉地让人不敢靠近。“我从小就知道她是想要王后这样的荣耀身份的。而我给不了她,虽然我一直自欺欺人的自以为是。” 年少时的偷欢娱乐如月光下的昙花,迅速的枯萎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只是没有想到会这么残暴。他每夜都在黑暗之中寻找着记忆里的破绽,试图找到安亚背叛之前所表现出来的黑暗个性,但他只记得她每次在他们出任之前在高塔上揉着眼睛对他们挥手的模样,在晚上的树林深处里躲着侍卫和他接吻的柔软嘴唇,在幼时和他偷跑出去在树林深处里捉迷藏时的欢笑,还有他们在庭院花丛里偷欢时的娇吟。 他只能说她隐藏的太深、演技太好、以及,自己太笨,所以无法痛恨。是他自己一厢情愿而活该被视为废棋。 “公爵夫人为我做的事情……我不会忘记的。”在双方都沉默片刻之后,伊利迪亚忽然说道,她抬起头来,在凛冽寒风之中直视罗南,碧蓝深邃的双眼有摄人心魂的魔力。“我会把拉斯特城还给她的。尽我所有能力。” “我相信你会的。”罗南笑着说道,至少从相遇到现在,把自己从囚车和绞刑架上救下,连夜逃脱并且抵达拉斯特城救下百叶特,这些她都做到了不是吗?“但我觉得我们会需要先从这个鬼地方活着走出去。你有什么计划吗?” “计划?”伊利迪亚挑眉:“我能有什么计划。”她只是按照米昂的吩咐而一直往亚肯之山走而已,至于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又不是神,如何去知道。 “……”罗南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看,然后金阳骑士拿起了酒袋,仰起头把袋子里面的酒全都喝完。算了,反正船上的酒桶那么多,实在走不出去就在这里喝到死好了。“你究竟是为什么要去亚肯山峦?”他喝完之后先深呼吸再耐心问道。 “为了北夜之镜的碎片。” “……”金阳骑士看向她:“抱歉,风太大,我没听清楚,我以为你说是因为北夜之镜的碎片。” “我是这样说的。” “……”罗南举起手来,摘掉手套,然后把手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 只听一声清脆的啪!响起,伊利迪亚无情地把他的手打了下来。 “我没有发烧!”她瞪着眼睛怒视他。 第78章 “我没有发烧!”她瞪着眼睛怒视他。 我只是想要确认一下这一点。如果百叶特知道她为了这个而卖掉了自己的城市,不知道会怎么反应。“那只是传说,小公主。”他揉着被打疼的手背说道,听到自己的声音有多疲惫和无奈。“你下手真重。不过说真的,那并不存在啊,伊利迪亚。”他发现那是自己第一次呼唤她的名字。 “我不是说我想要得到碎片而去北部的,我是想要知道我可以用它做什么才来的。”伊利迪亚挑眉,脸上的不耐和藐视再明显不过。罗南有点跟不上她的思维,在她转身往后面的船内走去才急忙跟上。 “你的意思是,你已经得到了北境碎片?”他震惊的脸像是看到了来自深海的怪兽和人鱼共舞一样。 “如果你觉得这是床前故事而不值得为其冒险的话,你随时都可以离开。”伊利迪亚白了他一眼:“我说过如果你想要留下一定是要出于你的意愿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只是!”他有点混乱地急忙跟上了她的脚步:“只是……北夜之镜的碎片!那是真的吗?真的存在?你会不会是被骗了?有人随便拿一块玻璃碎片骗了你!”前面的伊利迪亚猛然停住了脚步,他差点一头撞上了她的背,少女转过身毫无表情的伸出了摊开掌心的手,一块晶莹剔透的玻璃静静地躺在她的手心。 罗南吞了吞口水看向她,小公主挑眉用下巴扬了扬,示意他拿起来。碎片外表如平常的玻璃无差,他举起来借着月光打量着它,却发现它并没有反映任何东西,就连反光都没有,他惊诧的把它放在自己手里,接近打量,却看到在玻璃面上有水光和涟漪,像是海浪一样的画面出现。他手一颤,伊利迪亚及时伸手接住了差点摔坏的碎片。 “……!”他微微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 “你过来。”小公主举起了碎片,另一只手向他摇了摇:“站在这里。” 他从她的肩头上看去,她和他一样举起了碎片对着月亮之光看去,他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见碎片上面的画面。那是一座高耸入天的山峦,被银白的雪层覆盖,在繁星的天空和双月之下沉静竖立,在它的顶端有一抹璀璨耀眼的白银光辉,如一颗巨星在哪儿旋转闪烁着光芒,像是伫立在远方的灯塔,指导着迷途的路人。 “那是……亚肯山峦的顶端?”他张大嘴巴问道,有点恍惚地伸出手来,似乎想要触碰到那遥远的目的地。 “是的,这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伊利迪亚收起了碎片,转头看向前方:“第一块碎片,献给诸神,让祂们永远铭记人们所犯下的罪恶与杀戮;第二块碎片,献给深海中的人鱼族,告知守护大地的所有生灵,警戒人类的贪婪及野心;第三块碎片,献给英勇的兰卡斯特家族,希望他们能够永远公正而仁慈地统治这片土地。”她的声音冷清而平静,像是来自神明的谏言。 “十年前,白色城堡陷落时,它也跟着消失不见。在近期才被里约克找了出来,随后被我夺下。”她望向前方逐渐逼近的冰蓝海岸:“为了这块碎片,里约克囚禁了我姐姐长达十年多,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我们才没有在他夺下白色城堡的时候跟着父母和兄弟们被杀。它到底有什么用处和魔力,让他冒着留下可能被复仇的险留下我们做线索,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她指向远方被云层遮盖的山峦:“北夜之镜的碎片的秘密被兰卡斯特家族世世代代的口述而传,可惜里约克没有耐心,在打听清楚之前就杀了父王和王兄。就连我的姐姐爱蕾斯达公主,虽然知道它的藏身之处,但也不是非常清楚它的用处。唯一知道的人,也是帮助我从月桂女神皇宫逃出来的人,他吩咐我来这里找第二块碎片,就在那里,最接近神祗的地方,在几千年前被勇敢者兰塞洛特国王放在这里祭神的礼物,’让他们永远铭记人们所犯下的罪恶与杀戮’。那片碎片反映出来的是’过去’,只有它能够告诉我们已死之人所守护的秘密是什么。” 她有太多的问题需要答案,关于家族的过去,还有自己的使命和未来。 罗南静静地站在她身边听着她的话,冷风拂面,凌冽的冰霜带着细微的碎片在肌肤上面轻轻擦过,在寂静的海面上只有伊利迪亚的说话声回荡在天地之间,他看着眼前的景色,并不怎么在乎这些碎片的来龙去脉,只是想着既然这是离诸神接近的地方,那小公主的祈求和愿望会不会被祂们实现? 东月在西边完全沉下,远在西西里群岛的家乡应该已经迎来了晨曦的露水和鸟鸣,曙光很少会照耀到这个地方,他觉得伊利迪亚在这个地方怡然自得,和自己还有百叶特不一样,他们是海湾和阳光的孩子,从小就视太阳如生命的源泉,但兰卡斯特家族的小公主来到这里,似乎是回家一样的熟悉。在这种冰冷而看似毫无希望的地方吗?他叹了口气,什么样的生命里可以没有阳光呢? 他们在天边泛着灰黄和银蓝的色彩的时候停泊靠岸。莲约娜王妃的水手们敏捷而熟练地把下船的一切事物都准备就绪:遮风挡雨的厚重大衣和内衣,用海豹皮制作的长靴、手套和帽子,大包的粮食和帐篷,还有在冰地上行走的网鞋和开掘冰块的工具。 伊利迪亚站在岸上,穿戴着行动方便的紧身麋鹿皮上衣和长裤,靴子两侧都配上了匕首和短剑,她正在检查柴木的包裹,水手们用羊皮把它们和枯叶一起捆紧封闭,一旦踏进了这冰平原的深处,它们会比黄金和钻石还要珍贵。 冰风凌冽,呼吸都冻结成浓厚的雾气,她的眼睫毛上沾满了纷飞中的雪花,她抬头看向了变成了灰蒙色彩的天空,只见无数飘落旋转的雪花如被粉碎的丝绒羽毛落下,她从来都没有看过这样的大雪,绵连如丝,永不断绝的落下。身后的脚步声让她回神,转过身去,看到了正在戴上斗篷的罗南和捆紧手套的百叶特,她眼底闪过一丝惊诧。 “诸神在上,我们赶在冬天的来临之前来到了这儿。”百叶特边扣着手腕上的手套边凝视着东边的地平线说道,雪白的大地上更加衬托她美得惊心动魄的深邃五官,伊利迪亚发现自己很难把眼光从她脸上移开,不知道男人们是否觉得更加困难。 “水手们说还会有十多天的正常日出日落,接下来就是延绵不断的黑夜了,但他们也不是很清楚,毕竟没有人来这里探险过;或者说来的人没有或者或者回去过。” “多带点酒。”罗南在旁边笑嘻嘻地说道:“除了保暖之外我们大不了就喝到醉死。那是一个很不错的死法,肯定比冻死更好。” 伊利迪亚皱眉:“你们不需要……” “噢,得了吧小公主。”金阳骑士拍了拍她的肩膀,从她手上夺过了那一大包柴木:“我们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的,你不带那些水手上路我就觉得很惊讶了。诸神保佑我们,只希望他们不要把船偷偷开走。” “既然到了这里,没有不跟着你一起走的道理。”百叶特也说道,她在下船之前听到兴奋又震惊的罗南讲整个故事,在惊疑不定之间,也有一丝莫名其妙的好奇和期待,反正自己现在也是无路可走及无家可归,来到这里仿佛也是冥冥之中有所安排。和伊利迪亚一样,她是不相信神祗对人间慈悲怀善的,但一生经历过无数坎坷的她隐约有感,他们都在一盘巨大无比的棋局之中。在未知的未来里可以嗅到一股风雨欲来的残暴血腥的战火烟硝味道。 “一起去看看有没有神祗的存在吧。我也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答案。”她领先向漫漫大雪的平原走了过去。 伊利迪亚不语,但她慢慢扬起了一抹几乎看不到的微笑,也跟了上去。 罗南在后面再三对水手们半是用金钱诱惑半是威胁的不许他们把船开走,当他回头的时候,眼前的两个女人已经走进了风雪交织的大雾之中,他暗骂了一声,急忙跟了下去。 平原的大地上有极厚的雪,无边无际的山峦在地平线之上起伏绵延,雄伟宏观而沉默地在灰蒙银蓝的天空下凝视着千年不变的雪地。船只很快被他们抛在了后面,逐渐在大雾之中消失不见。 他们直直向着最高的一座山峦移动,起先还看着眼前的风景而感叹,但过了一会儿便觉得乏味无趣了。巨大广延的平原上什么都没有,就只是无边无际的白,有时候会经过几处树林,它们长得又高又密,在缺乏阳光的白天里看不清色彩,从远处看去只是黑影重重的一片,随着大风左右摇晃摆动着茂密沉重的树叶。有几条溪流从地上交叉而过,他们在经过的时候看到流动的水在结成厚冰的大地之下潺潺流动。偶尔有动物的嗥叫从远方传来,使走得头昏脑涨的三人觉醒而恢复清醒。风雪时而轻柔时而猛烈,大多时候都是旋转飘渺的雪花纷纷降落,他们的肩膀和背上的包裹全都积了一层银白色的雪,不得不时而停下来拍打而卸去重量。 第79章 他们走了一整个清晨,直到天边的光芒开始变成了完全的白色,却依然没有太阳的金光出现。逐渐地,少数的树林和动物的行动声也被他们留在了后面,大地开始不一的高低,无数形状怪异的冰山开始出现,它们犹如凝固在时间里的怪物,在大地上投下了灰浅的影子;在前方的一系列山峦仍然遥远庞大,无限地往更遥远的地平线延伸不断,有一些高耸入天而被云雾缭绕,但他们的目的地,哪座最高的峦峰,却是深入苍穹,不见山顶。它似乎沉默而无情的巨人,嘲笑着他们的渺小和不自量力。 罗南开始哼起了一首歌。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磁性,在空荡的周围回响,伊利迪亚边走着边静静聆听,那首歌是关于远古时代的爱情歌曲,诉说着在一位王子在春意正浓的季节在树林深处和情人的邂逅和爱恋,歌谣里描述着盛开花朵的芬芳和花瓣上的露水,树林里的少女在为独角兽编织着花圈,那生灵驮着她游过了小溪穿过了山洞,直到不小心被闯入深林的王子误作为麋鹿而射伤,两人一起为独角兽疗伤而日久生情。 罗南的歌声非常好听,带着醇厚的醉意和满满的笑意,似乎是因为想起了安亚而心怀柔情。小公主边走边试图了解歌词里的意义和他的感受,但她发现自己心中和这片大地一样,一片荒芜和冰凉,充满了寂寥和毫不在乎。 爱情……她再次把肩膀上松懈的包裹往上提了提,里约克不是很爱母后吗?但最后他还是砍了她的头。恩利卡貌似也爱过里约克,但到死她都一直在咒骂他的懦弱和担当。劳伦斯只爱自己,或者说,他幻想之中的自己。而维多利亚,她仿佛很爱劳伦斯,但米昂说那只是对爱情的憧憬和痴迷产生的错觉,并非爱恋,而是最好利用的单纯无知的感情。她唯一亲眼目睹过的爱情是双亲的,但因为破残的回忆而模糊不清。 “百叶特公爵夫人。”她看向旁边的绝美女子,她在冰天雪地之中犹如一朵绽放的红艳玫瑰一样的耀眼极致。“你在拉斯特城,有爱人吗?”她想了想:“你有丈夫吗?” “爱?”银月骑士笑得几乎被迎面飘来的雪而呛住:“诸神在上,那是拉斯特城,在哪座城里什么样的幻想都可以买得到,除了爱情。如果你寻找真爱,那你注定带着一颗破碎的心离开。”那是女表子和酒鬼们的天堂,而我是它的主人,我比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知道不能在那个地方寻找爱情。她看了看伊利迪亚满脸的沉默,不觉收敛了嘲笑,柔声道:“对不起,小公主,我没有嘲笑你的意思。对于这个题目,我和你一样茫然。”她瞥了一眼悠闲如在庭院散步而大声唱歌的罗南,恐怕他也是同样的迷惘,但男人总是自以为是的觉得自己了解世界上所有的谜题。 “太强了。”忽然伊利迪亚收住了脚步说道。 她抬起头来望向逐渐变成了惨败的灰蒙色的天空说道,有一层浓厚沉重的云挂坠在天际,像是垂下来的重重天鹅绒窗帘,飞舞着旋转降落的雪花开始变成一片片的形状,像是被撕扯破碎的棉絮,以极快的速度重叠而累积在他们的身上和周边。 “什么?”百叶特警惕地停下来看着四处。 “歌声。”伊利迪亚伸出手来,雪花很快在深色的手套上堆积成一层银白的柔软。“还有这场雪。” “和天光。”银月骑士遮着眼睛仰望着天空说道:“虽然我们是在北陆的顶端,但是天空有这样的颜色,太不寻常。” “你们说什么呢?”走在前方的罗南转过身来看着她们问道,随着他脚步的停止,天上的云朵也开始四处散开,浅灰和白色的云影在雪白的大地上投下了不同的色彩,他随着伊利迪亚和百叶特看过去,只见地上的倒影开始缓缓转变,由浅到深,像是漂浮的云层不住地移动。 大雪降落地更加凶猛了,不到一会儿就遮盖了他们的脚裸。百叶特抬起头来仔细地观看天空,却见那一朵朵宽阔沉厚的大云似乎有频率地在移动。 “那……是什么?”伊利迪亚指着天上的不寻常的云朵,皱紧了眉头问道:“那不是……云朵,是什么……?”猛然她往后退了一步,在她旁边的两人也同时往后退了几步,瞪大眼睛看着无垠的天空。 浅灰色的苍穹卷起了巨大的雪花漩涡,无数犹如银片的雪从内往外旋转而飞舞四射,有庞大巨高的轮廓出现在天空正中,遮盖了所有的日光,那是一只遮盖大半山峦的巨鸟,它的头比周围的高山还要宽高,有着银白和浅蓝色的眼瞳,闪发着刺眼的光芒,它的头颅上有灰银色的羽毛,每一根都如高耸入天的巨大古树一样高大;它行动缓慢而优雅,怡然自得地慢慢经过,无数的雪花随着它每一次挥动巨翅而飞转降落。 “诸神在上……”伊利迪亚等人在陆地上震撼无比地观看着眼前的奇景,却发现在他们头上旋转飞翔的不止有一只这样的奇特巨鸟,在天边更遥远的地方,也可以隐约看到另一只巨鸟的影子,而一旦看清楚这种神奇生灵的身体形状,他们很快就发现有至少五六只在他们头上围绕,而刚才一路看过来的变化不断的天空和云朵还有雪花,其实都是在这些巨鸟羽翼和身体。 忽然其中一只发出了鸣叫,那叫声清脆而悠远,仿佛从天边之际传来,四周的每一寸土地都被震得微微颤抖,很快周围的其他鸟儿都跟着展翅鸣叫,一时间整个冰陆之上都充满了震撼天地的叫声。 “不好!”伊利迪亚和其他两人一样捂着耳朵抱着头,却发现原本被冰雪结冻的大地被震出了一条条裂痕。“快跑!”她指着在远方不断扩大的一条裂口喊道:“往前!”其他两人见状,也急忙抱起背好手中的行李和装备而迅速跑了起来。 他们脚下有无数的河流,都被长久的冰山雪地而覆盖,却是仍然保持着流动,原本徒步渡过是不成问题的,但却被这一声胜过一声的巨大响声而逐渐瓦解破碎。 他们用着全身重量能允许的速度而向前冲去,不时地回头看身后的裂口,但周围巨鸟们的鸣叫不断,它们高声合唱并且飞翔起舞,山峦开始震动发抖,许多在地上的冰块都被那声响震得破裂粉碎,大地从四处开始迸出一道道裂痕,从山峦上也传来了打雷般的怒吼咆哮,一时间耳边全都是混乱而巨大的声响,震得他们头痛欲裂,伊利迪亚和其他两人出于本能地全速奔跑着,但其实前方后面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巨鸟盘旋在天空上,庞大的身体似乎遮盖了整个边缘,他们并不知道可以逃跑到什么地方。 忽然身后一声清脆的喀嚓响起,罗南和伊利迪亚同时回头,只见百叶特一脚踩空,脚裸被卡在了粉碎的冰块之间,两人急忙上前帮忙,但随着他们的移动,四处八方的大地都开始粉碎起来,罗南和伊利迪亚同时抬头看向彼此,都在对方的双眼中看到了恐惧。 “快走!”百叶特低吼道:“这冰块坚持不了多久你们的……”她话未说完,三人脚下的冰块被另外一块从高处滚落而砸下的巨大结冻的石块而砸了个粉碎,巨大的水浪飞溅而起,很多顿时都在空中凝固成尖利的冰块。 他们被卷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中,一时间只觉得寒冷蚀骨,只有巨大的疼痛吞噬了四肢的感应,行李的沉重翻倍压来,顿时把他们拉进冰水的深渊之中。 首先浮出水面的是罗南,长年在海洋上讨伐海盗的生涯让他和银月骑士都有在寒冷的海水之中生存过的经验。他艰难地呼吸着爬上了斜浮的一大片冰块,并且利用着及时拔出来的短刀插在冰上借其往上爬动,他不断地抽搐发抖,上下嘴唇都变得深蓝黑紫,冰霜在他的眼睫毛凝固成珠,几乎难以保持清醒。他的牙齿发出格格地打颤声音,僵硬而机械地左右查看,发现百叶特也正在艰难的爬上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他急忙勉强地站起身来,却完全看不到伊利迪亚的身影。 “……!”银月骑士也站在不远处,她脸色青白而嘴唇泛紫,啰嗦着从冰块拔出自己的匕首,她几乎发不出声来只好用手指向不远处:“那边……!”她弯下身努力地用不听使唤的四肢握住长剑,往那个方向划去。 伊利迪亚在水下被沉重的行李不断地往下拖去,她想要摆脱背上的包裹但根本就动不了手臂,厚重的保暖衣服成了极重的累赘,而在外的肌肤都灼热滚烫的刺痛起来,她勉强睁开眼睛,见水面极远,无数的冰块屑片不断地从穿梭而落,像是箭矢一样的尖锐凌厉。 忽然有什么缠住了自己的脚裸,她回头看去,惊得在水里翻腾而起。 那是一个极美的少女,白如凝霜的肌肤泛着银色的光泽,环住她的脚裸的手有晶莹剔透的鳞片,海藻般的长发在水中四处散开,有着金黄至深红的颜色,犹如一抹夕阳的金流炫色绽放盛开;一束光芒从水面射下,照耀了她和它漂浮在水中,一上一下的身影;它望着她微笑,瞳目的色彩从深蓝变成了碧绿变成了银紫,一条绚丽多色而宽长的鱼尾微微摆动着,把落下了冰块全都扫开。 伊利迪亚瞪大眼睛望着她,一时间忘记了身置何处,也忘记了全身正在被寒冷而冰冻,再不出去马上就要去见诸神。 她眼睛眨都不眨的看着眼前的人鱼,觉得有无数画面从它清澈的双瞳中反映出来,她看到了夜空下的白色城堡的高塔,有无数绚丽烟花正在空中爆发;她看见树林深处的一潭湖水,岸上有人递了一个精致的白玫瑰花圈过来;还有盛夏的星空倒映在湖水中的景色,一条鱼尾正使劲地想要从夹着的石头之间挣脱而出…… 忽然有人从后面挽住了她的腰际,伊利迪亚猛然惊醒,罗南的手臂紧紧攥住她往上游去,她往后看去,但除了逐渐黑暗的深渊,她看不见别的。没有任何人或生灵的身影。 他们挣扎着在水面上浮出头来,伊利迪亚被罗南推送着往前面的一大块冰块上爬去,百叶特抓住了她的手腕使劲地把两位同伴拉了上来,他们都在冰块上簌簌发抖。 大雪未停,大片的雪花随着巨鸟的鸣叫高唱而更加迅速地落下,不一会儿他们的背脊和双肩都堆满了白雪。 “我觉得……”罗南啰嗦着说道,他累得趴在冰块上不住地喘息,半晌才从上下打颤的牙齿见挤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我们应该……在夏天……的时候来……”他的头发双鬓都沾满了冰晶,微弱地扯出一抹笑来,用蚊子一样的力气拍打了一下伊利迪亚的肩膀:“你还好……吗……” “我没事。”伊利迪亚咬牙而发着抖站起来看向周围,原本他们一路踏步过来的大地都碎裂成一块块漂浮的冰石,淡蓝银灰的河流在他们地下急激涌流,却被或大或小的冰块堵路而无法载着他们前进,从山峦顶端不断地有冰块巨石滚落而下,重重砸进浮动的平原。 天空之中巨响不绝,悠远四扬的鸣叫笼罩着周围,雪花像是倾盆大雨一样的洒落而下。他们渺小的如一颗冰粒在茫茫天地之中艰难前进。 “我们得回去……”小公主发着抖说道。装备和行李都湿透冰冻了,无论是粮食还是柴木在一瞬间之内都无法再用。他们离目的地至少也有几天的行程,想都不用想抵达的可能性,现在他们要做的是迅速返回船只。 “我觉得……那个……不可能了。”忽然百叶特张开双手艰难地保持平衡而站起身来,指向远处,她美丽的脸庞上半分色彩都没有,全都是惨败的灰白。 罗南和伊利迪亚向她指的地方望过去,只见从他们东边的山峦顶端,有瀑布般的白雪洪流从山上咆哮着翻滚而来。 “雪崩……!”伊利迪亚颤抖着说出这句话时,海浪般的汹涌雪堆从突出的山崖滑落奔泻,成千上百雪层从高峰直压而下,迅速地吞噬着眼前的景色,他们三个人同时转身,绝望而崩溃地寻找着是否有条救生之路,却在这一刻看到了地上的影子。 脚下有一条灰色的线不断上升,伊利迪亚回头,看到已经覆盖了头上的天空的积雪,犹如巨大的海浪在一瞬间把他们吞咽。 一霎那,一切都归回于黑暗。 第80章 他不住地呵着被冻伤的手,吐出来的热气迅速的变成了一团灰色的雾气,很快就失去了热度而消散在冰冷的空中。 旁边的巨人和那个银发的男人继续埋头在雪地中铲出一堆堆的雪,他不得不再次带上手套加入他们的队伍。 丹安的力气巨大,每次铲出的雪被他往后一抛就如掀起白色的海浪一样,他有点着迷的看着在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银色光波的雪堆,觉得世界上没有这么美丽的景色。 四处全都是巨大的柔软的白雪沙丘,他们来到这里的时候,正是漫天大雪盛满飘荡的最凶猛之际,但那个叫做米昂的银发男子从船上的行李里拿出了一只破残的号角吹了起来,洪亮的声响贯穿了苍穹和大地,雪慢慢地停了下来,沉重浓厚的雾云往四处散开,无数雨丝般的金黄曙光投射而下。天竟然放晴了。 在出了亚达噶王城之后,他们驶着正好容纳三个人的舟船在辽阔无限的海洋上冲风破浪的行驶了不知道多少时间。 有时候他觉得很奇怪,按照风速的话他们不应该前进地那么快,但舟船如箭一样平稳又急速地前行,就如有人推着船尾一样。 他起先还有点担心身后很快就会有人追杀着赶上,但当他们回到了他熟悉的无边无际的海洋中心时,他终于放下心来。 他知道他们在海水上穿过了整个北陆,犹如移动云朵的飞鱼成群成群地陪伴着他们的旅程,晚上有时似乎听到了人鱼的歌声,那让他非常安心,似乎是又回到了黑鱼村的日子,他在船只上翻来覆去,在朦胧之中可以看到它们闪闪发光的发丝在水中形成了大片的光圈,像是舞动的水母在四处漂浮。 连续几天的疲倦、担忧、害怕和恐惧的感觉终于被卸下,他在船上沉沉地睡去,连续几天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每次看到的都是不同的风景。 有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是漫天闪亮的繁星,犹如凌乱散落的钻石布满了整个苍穹;有时候看到的是巨大无比的鲸鱼,他在初次见到这些庞大的鱼的时候还以为他们在一座山下慢慢渡过,但在那座山发出了低沉的鸣响的时候,他被惊得跳了起来。他们渺小如叶的船只在经过它的眼睛的时候,它正好眨了眨眼,撒绯总觉得它在对他微笑。那柔和的眼睛让他在冰天寒地里觉得格外温暖。 他们在冰天雪地的一片白霜大地的边缘停了下来。 在靠岸的时候见到了停泊等候着的大船,那应该是他看过最豪华的渔船了,有着镀金的边缘,和比雪还要洁白的帆布。船上的水手们借了他们手套和靴子,米昂凝望着漫天大雪,一直微笑着的面容终于冷峻了下来。 他和丹安一路上都在他睡着的时候低低交谈,他在半醒半睡之间听到了什么“白玫瑰家族”、“诸神的旨意”、“血统”、有关一场战争的激烈讨论和“唯一的生存者”,他没有去参与他们的谈话,也没有去提问任何事情。只觉得无比的疲惫。有时候在睡梦中都能感到他们的眼光反复打量着自己,他没有睁眼,也没有问丹安在月桂宫时放他们出来的男人为什么有那么奇怪的反应。 他只想沉浸在梦中,在那里有宁静安详的黑鱼村,叼着烟斗的罕默在他们简陋的小草屋的前廊里咧着嘴笑着。 他想回家。但他早就无家可归了。 “找到了!”忽然丹安大叫了一声,丢了手中的铲头,双手往雪堆里摸索着,然后他拖着一双腿把一个男人拖了出来。 撒绯被他吓得一屁股跌落在雪地上。他以为他们来这里是寻找着什么珍宝,怎么都没想到会挖出一个男人出来。 “这里还有一个!”巨人继续呼叫道:“这男的抓着什么东西!”他随着罗南的手臂继续寻找着,只见金阳骑士被拖出来的同时,他的手也紧紧握住着另一只手。 很快伊利迪亚就如一只货袋一样,被攥着罗南往后拉的丹安而拖了出来。 “兰卡斯特的小公主!”丹安倒抽了一声,打量着躺在地上毫无生气的少女。她的脸庞和嘴唇都如躺在她旁边的罗南一样,青蓝发紫,并且有被冻伤的伤势。 “身体还是温的。”丹安摸了摸罗南的肚子说道,立即把他身上的皮毛大衣给解了下来,换上了自己的。“小子,快把你的大衣给你……脱下来给她裹上去!”他惊觉自己就要说错话,马上改了口掩饰道。 “啊?哦。”可是我会很冷啊……撒绯边不情愿地帮伊利迪亚换上自己干燥温暖的皮毛大衣想到。 “太阳这么大你冷什么冷!”丹安没好气地骂道,心想我才是那个不想帮助这个狠毒的女孩的人呢。 “他们被找到了吗?”这时米昂也抱着一名女子走来,轻轻地放在罗南和伊利迪亚的旁边。 “哇噢……”丹安看着百叶特的脸看得眼睛都直了:“诸神在上,她是谁?”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西西利群岛的金阳和银月骑士,他边说边把百叶特的外衣换成自己的。小公主这次找到了很不错的伙伴,而在这岸边停泊的那艘船,如果他没看错的话,应该是阿尔巴国王的情妇,雪莲娜夫人的礼物。 很好,人聚集地比我想象中还要齐。他忍不住淡淡地微笑起来。 “她好漂亮……”撒绯站在巨人旁边看着银月骑士精致的五官,眼睛都不眨一眨的同样说道:“她是人类吗?” “当然是人类啦!不过看起来好像有什么生灵的血统吧?否则怎么那么漂亮?”巨人在百叶特身边蹲了下来,细细打量着地上的女子。忍着想要用指尖触碰她凝雪一般的肌肤。 “你们俩,有时间聊天还不快把火生起来!”米昂落下了怀中的木柴对他们说道:“把他们挪到太阳底下,用这些围个圈把他们圈在里面,很快就可以让他们醒来了。” 好在他们在冰雪之下的时间并不多;在他们来到这里附近的时候,正好听到了冰山崩裂的声音,被压在下面的伊利迪亚等人应该不会有生命危险。 可不要白白辜负了我丢下维多利亚而来营救你的冲动啊,小公主。他默默想到。 话虽是那么说,但等到太阳升至中空,三个人都没有要醒来的预兆时,米昂也有一点着急了,正在他就要准备把三人载上舟送回大船的时候,罗南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啊——!”他猛然地张大了嘴巴吸了口气,像是好不容易从水中冒出来一样:“哈——哈——!噢,见鬼!”他捂着自己的脖子,不住地挥着自己身上的鸡皮疙瘩,并且保住自己双臂上下不断摩擦:“冷!”他一下一下的啰嗦,半晌才茫然地抬起头来,在看见他们三人被火堆围绕的时候,刷地一下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腰际伸去,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们没有找到你的剑,小子。”这时丹安开了口说道。 罗南回头,这才看见了在他们旁边同样伸手烤火的三人。 开口的人非常的高大魁梧,就连自己都需要抬头望向那个满脸胡子的大汉,他看起来凶猛并且全身紧绷,一眼就看出是个勇猛的练剑高手,但眼底里却没有敌意。旁边站了个单薄纤细的少年,以及一个满头银发的中年人。他把眼光在三人间扫来扫去,终于忍不住带着惊诧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撒绯,又转头看向了紧闭眼睛的伊利迪亚。 “你们是谁?”金阳骑士略带怀疑地问道,虽然在看到了他们身上披着的是自己和其他两个女子的潮湿大衣之后,知道是他们救了自己,但也没有掉以轻心。 “你的救命恩人。”巨人摊了摊手,其实他也不是很明白自己的处境,虽然一路上和米昂谈了很多,但那喜欢装神秘的中年人一直说要等到他们到了亚肯之山的时候才会告诉他们所有的一切。 他觉得无所谓,既然把撒绯送到了小公主身边,那么他就可以大功告成,雅鹿山谷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地。 “我是雅鹿山谷的丹安·克拉赫斯;这是黑鱼村的撒绯,以及……米昂。”最后他只能这样说,因为实在不知道如何介绍其他两个人,只能含糊带过。 “雅鹿山谷的勇士?”罗南双眼蓦然一亮,他和百叶特从小就听过有关北陆上最英勇的武士们和神骏群的传说和故事,可惜一向没能前往山谷亲眼目睹,没想到在这遇上了。 “西西利群岛的罗南·赫达,感谢诸位的救命之恩。”他把右手按在心脏上,单膝触地,行得是感恩之礼:“若有需要,我将为诸位挥剑。” “西西利群岛的百叶特·蓝瑟拉夫也是。”银月骑士不知道什么时候也醒了过来,绝美的面容带着未褪的寒气和虚弱,勉强地走上前,扶着罗南的肩膀行了礼。不过她一跪下就难以起来,撒绯不由自主地向前搀住了她,对方在看到少年的脸的时候不觉一愣,同样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躺在地上的伊利迪亚。 去尼玛的,就我一个人那么久才发觉出这两人的相似吗?丹安纳闷地随着他们的目光看向仍然昏迷的小公主,发觉他们有同样的轮廓和眼睛。 “好了,现在就等伊利迪亚醒来吧。”这时米昂开了口,微笑着打断了西西利群岛的两位骑士在看向少年时惊疑不定的目光交换。 “你们把伊利抬过来,我们靠近火坐一下,这样她身上的热度会恢复得更快。” 罗南听到米昂对小公主亲昵的称呼不觉多看了他一眼,但还是随着众人而按照米昂的指示而行动了起来。 他们并肩为在了篝火旁边坐了下来,醒来的百叶特和罗南惊奇的发现他们是在周围的山岸上,他们一路走来的平地被雪崩的巨石而砸碎,形成了有大块大块的巨冰飘浮的冰蓝湖泊。山崖底边有一两块岩石挡住了来往的冷风,他们在这里升起了火,等待伊利迪亚觉醒,脚下的漆黑土地坚硬而冰冷,被薄冰和凝霜覆盖,一不小心就会滑倒摔跤。 第81章 伊利迪亚垫着他们所有人的皮毛外衣,躺在最接近篝火的边缘,百叶特用手背贴着她的脸,发现她已恢复了温度,只是带着被这冰寒气候所致的凉意,便放心地靠着石头坐了下来,看着米昂问道:“你们从哪里来?” “亚达噶王城。”米昂用长剑拨了拨火,平静的脸上被火光照耀的疤痕隐隐跳动。 “利昂山谷的王城里有什么消息?”罗南放弃寻找被雪堆淹没的武器,在靠近小公主的地方盘膝坐下。 “希塞兰王子败在盾牌之城的高墙下,他连第一城墙都没攻下,在珀西·雪利临死前送给他的领土上安置下来,准备召唤人马再次攻击。”丹安抱着双臂靠在石头上闭眼说道,他本来想睡觉的,但这个地方实在太冷了,他怕被冻成冰雕而死。“安亚公主带着心腹队伍回西西利群岛求援,不过……我看她好像遭到了两个老友的无情拒绝呢。”他有点幸灾乐祸地说道,睁开了一只眼睛看向罗南:“不过这个你们应该比我还清楚。” “所以在亚达噶城里,是维多利亚公主登基了?” “古德贝格公爵拿出来的遗嘱是无法假作的宣告旨意,虽然是草稿,但仍然有来自里约克国王的御章。”丹安答道,这是劳伦斯告诉他的话,但其中的真假凡是稍微动点脑子的人就可以听出这里面的诡异。 “维多利亚女王……是伊利迪亚的……堂姐?”百叶特忽略了丹安对安亚的嘲讽问道:“没听说过这位公主有什么特别的能力。” “有能力的估计是哪位公爵吧?”罗南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希塞兰其实很放心妹妹,或者对自己的承继权信心满满,谁知道……不知道从哪里跑出来了个公爵,出手比他果断狠毒多了。” “他之前不是这样的。”丹安忽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说道:“我所认识的劳伦斯·古德贝格,虽然有时候是个爱做恶作剧又风流不负责的混蛋,但也是个热情乐观,忠诚又勇敢的人。我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变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他最后一次见到劳里的时候就觉得他整个气质都变得阴柔黯淡,之前那个在耀眼阳光底下和他策马奔腾在山谷间的喜欢哈哈大笑的男人不见了踪影,他不知道去哪里寻找他。 “安亚也是。”百叶特平静地接了话,沉默地看向了跳动的火焰。 一群人不由自主地安静了下来,周围只剩下噼里啪啦的火焰跳动的声响,和低鸣呼啸的风声。 “我总觉得有什么把我们带到了这里。”罗南打破了寂静说道:“北夜之镜的碎片、逃亡的公主、被革职和追杀的骑士……” “同样被追杀的生灵守护者。”丹安插话进来道。 “是的。”罗南点点头:“利昂山谷,西西里群岛,雅鹿山谷,拉斯特城,和这场政局有关的人都聚集在这个鬼地方了。还有……” 遗落在外的王子。 他们同时望向了发呆而满脸茫然的撒绯。 “什么?”少年抬起头来问道。 “说吧。”百叶特皱眉望向了一直不发言的米昂:“你是唯一身份不明的人,我们都知道对方是谁了,只有你来路不明,而很明显你是从一开始就有着打算来到这里的,而且恰好算好了时间,不是吗?” “我说了,等伊利醒来了再说吧。”米昂仍然保持着优雅又淡然的微笑,轻轻地对她点点头:“我答应你们,所有的答案都会等到我们抵达最后的目的地而被揭开。你们想知道的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会一一呈现在你们面前,等待你们坚定地迈向你们想要的明天。”他的声音有莫名的安抚魔法,百叶特想要开口问更多的事情,却在他镇定人心的温柔目光下选择了沉默。 “米昂……”这时有轻微的声音响起,众人转头看去,见伊利迪亚躺在地上,朦胧地睁开了眼睛:“我好像听见了你那讨厌的声音。”她边说边扶着头坐了起来:“为什么每次我失去意识后醒来看到的就是你那张皱巴巴的脸?” “你终于醒了,小公主。”米昂松了口气。 “是的,见鬼……什么叫做‘终于醒了'?你试着被一整座山上的积雪压压看?”伊利迪亚没好气地说着:“我不记得你叫我来这个鬼地方之前曾经警告我有什么巨大的神鸟还有会压死人的雪崩……”她在看到对面的丹安时噤了声,却在转脸看到在他旁边的撒绯时僵硬的停顿在原地。 这是……?! 礼克?! 她猛然站了起来,却脚下一滑而摔倒,不顾百叶特和罗南及时伸出来想要帮助她的手,她连滚带爬地冲到了少年的面前。 撒绯被这突然的反应吓在了原地,他下意识地以为对方要打他而举手护住了头,紧紧地缩在了石头的壁身角落里。 伊利迪亚使劲的想要扳下他的手臂,撒绯更加使劲的反抗,周围的众人都没上前阻止,不知道是因为愣在了原地还是故意不去阻挡。 “你给我放下手!”最终小公主爆发地吼道,一手拍向了对方的脑袋。 或许是她声音里带了哭腔的原因,撒绯终于慢慢地探出了脑袋,见对方没有要揍他的样子,才缓缓地放下了遮挡脸蛋的双臂。 蓬松凌乱的淡褐色碎发。 碧蓝色的眼睛。 尖尖的下巴。 忽隐忽现的酒窝。 唯一和自己不同的就是那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和因常年被太阳晒到而发出来的淡淡雀斑。 伊利迪亚颤抖的指尖缓慢伸延,在触碰到撒绯肌肤的温度时如被烫到般地停顿在半空。 是热的? 不如最后见到礼克的时候那样,只是一具冰冷的尸体,脸上还有被凝固的血迹,漂亮的目瞳失去了焦距,空洞而瞪大地看着自己。 “你……是谁?”她听见自己支离破碎的声音响起。“为什么要模仿我哥哥的长相?” “诸神在上,你脑子被冻伤了?”丹安嘟哝着骂道,一把拎起了撒绯:“给老子站好,小子!”他迅速又粗鲁地把撒绯身上的衣服一一解开,在少年反抗的时候一巴掌拍向他的后脑:“闭嘴,小子!老子丢下雅鹿山谷送你到这么远的地方来,不是来看这女的发疯的!”他狠狠瞪了还没反应过来的伊利迪亚一眼,继续低低骂道:“给他们看你背后的东西,小子!要是你还想为你的养父报仇的话!”他把养父这两字说得格外嘹亮,瞥了小公主一眼,直接把撒绯转过身来推到她面前:“看!” “我不要给他们看我的人鱼的印记!”撒绯还在挣扎。 这小子蠢死了!丹安觉得喉咙里有一口血即将喷出。“那哪里是什么人鱼的印记!”他怒吼道,声音洪亮的足够引起另一场雪崩。 的确不是! 伊利迪亚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个单薄少年背上的烙印。 它无比熟悉。 她曾经无数次在梦境里,在记忆中看见它。 它出现在一个异常温暖,遥远又飘渺的地方的所有角落,那个早就不复存在、被她称为家的白色城堡里的每一面旗帜、每一张信纸、每一只银质刀叉、枕头上的刺绣、桌布的边缘、每一匹马上的骑鞍、每个士兵手持的盾牌、每一面骄傲地在风中飘扬的骑士披风上。 “……”伊利迪亚捂住了嘴巴,滚烫的泪水从她的面颊上落下。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这个图案了。 “这孩子今年十三岁。”丹安看着她叹了口气说道:“出生的时候,一个渔夫在海边捡到了一名被丢弃的婴孩,他把他抚养长大,并且骗他说他的背上有人鱼的印记,所以不能给任何人看。在我和你在海边交手的那几天,他生长的渔村被里约克国王下令屠灭,他在逃出来的途中救了中毒的我。然后,随我去了亚达噶城,我在月桂宫因为不愿意为劳伦斯效力而被他关进地牢……我们逃出来之后,就来到了这里。”他简单地交代了事情的发生,再看伊利迪亚的时候,只见她伸出颤颤的指尖,触碰了撒绯的背。 “弃婴……印记……”她喃喃说道,却不知道该想什么。 如果事实是如她猜想的那样的话,那么这个少年,是她父亲唯一留下的男孩。而在回忆中那个从高塔哭喊着被推下的孩子是谁?她无法把眼前的少年和曾经每天都跟在自己身后迈着胖胖短腿的弟弟联想在一起,于是只是愣愣地看着涨红着脸挣扎着穿衣服的撒绯。 “这到底……怎么回事?”她恍惚地喃喃说道,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水。 第82章 “对!怎么回事!”撒绯满脸通红而生气地说道,不满地看向丹安:“为什么要看我的背!你明明知道父亲说不可以给别人看的!” 丹安翻了翻白眼:“我相信给你姐姐看应该没有问题的。”他瞥了一眼进入沉默中的伊利迪亚,她只是愣愣地看着撒绯,仔细而专注地看着他的容貌和姿态。 “姐……姐姐?”撒绯不解地看向小公主:“她?”他在说什么啊。 “出发吧。”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米昂打断了他们彼此的打量。“我们离目的地就只有几步之遥了,到了哪里,你们什么都会明白的。” 百叶特和罗南相看一眼,这场血脉纠纷没有他们的什么事,只是微微担心伊利迪亚的状况,并且不知会怎么影响到整个北陆的政局。 “我不懂!”撒绯大声说道,握紧了拳头左右看着围着自己的一群人,不知道为什么一切在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就颠覆成这个样子! 他只是想要找出杀害黑渔村的罪人并且报仇,如果他没有为此付出生命的话,就再回去黑渔村仅剩的废墟并且在那里安置下来,慢慢地重建家乡。 但他现在在这个冰天寒地的鬼地方,所有人都用一种让他异常难受的悲悯眼光看着自己,说一大堆他听不懂的话。 “你不是说要帮我找到我的仇人吗?”他紧抿着嘴唇问道,努力地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我想要回家,我要回到父亲的身边,他会告诉我没什么事情,这都是一场噩梦,再给我喝一杯热哄哄的椰子奶让我睡去。我们明天再去继续修理屋顶上的漏洞。 但他早就没有家了。 他的家乡,深埋在被海浪推动的白沙上,和他的父亲烧成了灰烬。 “别哭了……”伊利迪亚沙哑着声音开口道,还是有点发愣地看向了米昂,表情平静无澜:“走吧,离目的地还有多远?亚肯山峦顶端上的命运之峰,要怎么抵达?” “地图在你身上。”米昂对她笑了笑说道:“还有你。”他指了指在擦眼泪的撒绯。 “地图?我身上没什么地图。”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 “啧啧,真是越看越像……”丹安在旁边抚着大胡子惊奇地叹道,得到了撒绯愤怒的眼神。 “其实不应该被称为地图,应该说是钥匙吧。”米昂弯身把四周的工具都捡起来装配在身上,罗南和百叶特也跟着他开始准备了,金阳骑士见伊利迪亚还在发呆和茫然的状况下,便顺手帮她把外衣披上,武器佩好。 “米昂,我没耐心听你打谜语。”伊利迪亚的脑子一团混乱,只是本能地回答他,她边在罗南的帮助下把手伸进袖子,边皱着眉说道:“有达到目的地的方法就快说,不要浪费时间。”这里的日光太短,我怕我们来不及。 “碎片。”米昂抖了抖肩膀上的积雪:“把你们的碎片拿出来吧。” “我不要!”撒绯第一个抢先说道,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那么任性,或许是因为害怕和未知在紧紧攥住自己的心脏。他把手紧贴在胸前的口袋里,往丹安的身边靠去:“我不会把这个给你们的!” “死小子!”丹安望天长叹,心中深处忽然对伊利迪亚有点同情,兰卡斯特家族恢复之路看起来艰难异常。 “你听我说……”他难得按捺住想要往撒绯后脑部狠狠打一巴掌的冲动,手按住了他的肩膀轻轻拍着:“这些人不会害你,他们和你一样,有许多问题和答案需要解开,就如你想知道是谁屠杀了你们的村子,以及要怎么报仇之外,他们也有敌人和仇恨要报,而很可能是和你的目标是同一个人。”他耐心解释道。 但那人说她是我姐姐。我才没有什么姐姐!撒绯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却在看到伊利迪亚手中的碎片而住了口。 “快拿出来。”丹安把下巴往小公主的方向扬了扬,半是威胁半是慰劝道:“跟着你姐姐做!” 她才不是我姐姐。撒绯倔强的偏头,但还是从怀里掏出了碎片来。 “把你们碎片合在一起。”米昂看都不看他们,自顾自得勒紧了靴子:“碎片应该有吻合的边缘,你们比划一下。” 少年被巨人推了一把,不情不愿地走向了小公主,只见她眼眸微垂,眼光凝重而沉厚,看不出来在想什么。她的脸好苍白,撒绯悄悄地打量着她想到,和这里的雪一样,白又细,像个娃娃,眼睛和海水一样蓝;我不是这个样子,我又脏又黑又笨,我和她一点都不像。他把碎片放在手掌心里递了过去。 伊利迪亚接过了另一块碎片仔细看着,身上的冷凝的白玫瑰清香随着她的靠近而包围了撒绯,他眨眨眼看着她,忽然感到这个味道熟悉又好闻,让人安心。 “这里有吻合的地方……”她喃喃说道,把两块碎片都放在了手掌心里,然后合并了它们。 顿时,一道金黄色的光从她手心里发射而出,犹如流星一般穿飞了整片大地,直至在北方的云朵之后的山峦顶端。 “诸神在上……”众人全都惊呆了,丹安和撒绯都张大了嘴巴,百叶特和罗南也惊疑不定地望去,就连米昂也转过身来抬头看向远方,泛出一抹欣慰的微笑。 “原来是真的……”罗南走近伊利迪亚的身边,凑过去惊叹地看向她手中的碎片,只见它们的正面不断泛着金色的光芒,反映出带着光辉的水光波浪荡漾推动着。 “真的不是传……”他话未说完,猛然一阵爆响从远方的山顶传来,众人转身,只觉得眼睛被洪流般的金光爆发而刺得睁不开眼睛,那光辉从山顶的爆发点一下子就扩散到整片冰地,金白的光线四面八方的涌进了每个角落。 罗南转身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伊利迪亚,只感到耳边风声大作,他们被狂风般的空气激流连连推动着倒退,终于过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 风声逐渐减小,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他们放在地上的装备和行李都被刮出去好远,大地上的积雪也被吹得乱七八糟。 “看!”忽然撒绯指向地上说道:“有一条路!” 他们随着少年的指示看去,发现堆积着白茫茫的大雪的地方,有条闪烁着淡金色彩的光芒之路从伊利迪亚脚下开始蜿蜒延伸,直至最高处的目的地。 “我想我们可以走了……”终是罗南打破了沉默说道,他用脚踩了踩那道光路,只觉得它如铺满细沙般的黄金一样,但脚下的感触却只是柔软的雪。只是光,有光在指导着他们如何抵达终点。 “天黑了就不好了。”米昂是第一个向前走去的人,似乎为了这一刻等了很久很久。 “走吧。”罗南低声对伊利迪亚说道,后者微微地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被丹安推搡着上路的撒绯,也往前走去了。百叶特等在不远处的前方,对她安慰地笑了笑。 他们顶着中午的日光前进。 太阳在这个地方虽然照耀的时间短暂,但却因为大片的雪白之色而刺得他们睁不开眼睛;一群人很快就被晒得两颊通红。 他们由米昂带领开路,漫步过辽阔无边的银白大地,四处寂静无声,只有他们踩入雪地的声响,和在四处飘荡的空灵风声。 脚下的金光之路有时候会和倒映着日光的雪地而模糊,他们有几次差点走错了路,但好在伊利迪亚一直托着碎片前行,光芒道路也随着她的位置而不断改变。 因为有指示,他们走得非常顺利,在太阳准备落下的时候,光芒之路的另一端已在眼前不远之处了。 撒绯一路都在和巨人低低细语,终于丹安不耐烦地拍了他的脑袋,直接指向低着头沉默走路的伊利迪亚,并且一脚把少年往小公主的方向踢去。 少年通红着脸,看着一左一右伴随着伊利迪亚的罗南和百叶特怎么都不敢上前,直到银月骑士意识到他不知道怎么开口的窘样,才拉了拉同伴的衣袖而往前快走了几步拉开了他们的距离。 “他们……”撒绯不知道怎么开口,他见伊利迪亚只是沉默着赶路,更加不安地搓着双手。 “在这之前……我以为我所有的家人都已经死了。”小公主抬起头来看看远处的山顶淡淡说道,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平静如四周的声音。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我的惊讶也不少于你。”她用同样色彩的双眸看向撒绯说道。 像。真是太像了。 第83章 和回忆中已经泛黄色彩的礼克的样子一模一样。 那个英勇又莽卤的少年,总是把自己以男孩子来对待:带着她上树捉鸟蛋,去母后的花园捉毛毛虫,偷父亲的马悄悄地跟着众人去打猎、在白色走廊里和罗德对打……最后被长剑贯穿腹部,脸上全都是刀痕的死在她的面前。里约克命令士兵们把哥哥们的尸体拖在自己和爱蕾斯达的囚车后拖着走,一路从白色城堡到月桂宫,她哭着握住礼克的手握了整个路程,但再也没能捂热哥哥的手。 “但是我……连你的名字都不知道。”撒绯被她悲伤的眼光看得很不自在,别开了双眼带着羞愧说道。 “我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小公主露出了一个飘渺的笑容:“我……的父亲,是爱德华·兰卡斯特,上上一位利昂山谷的国王,在十年前,他被他的弟弟里约克杀害夺取了王座,我的母亲安娜莉亚王后,大哥罗德王子,二哥礼克王子,和小弟雨果,都被当夜杀害。只有我和长姐爱蕾斯达活到了现在,但她也已经去世。“她边走边轻描淡写地解释道,但撒绯却听得满脸苍白。 他从来都没想到自己会和王储有任何牵连,那是比星星还要遥远的存在,自己和他们隔着无数个世界各不相干的生活着。 十年前,十年前的自己在沙滩上捉螃蟹,而眼前的这位称为是自己姐姐的少女却在目睹全家人在眼前死去。 他忽然很想拉一拉她的手,他记得每次自己不开心,凯凯都是这样做的。 但他只是僵硬地向前走着。 “我的弟弟雨果……”伊利迪亚思考着词语:“那个时候才两岁……他是在高塔上被丢下去活活摔死的。”所以……你应该是谁呢? 那个时候,一切都发生的很快。 她的回忆里有无数的破绽,她不敢放任自己去认下眼前的男孩。 诸神不会对她仁慈,祂们一向不曾对自己有丝毫的垂怜。 她记得在罗德和礼克抵抗无效而城堡陷落了之后,爱蕾斯达把他们关在了自己的房间里,但随后士兵们闯了进来,当着自己和弟弟的面前强硬的污辱了她。完事之后他们在姐姐身上吐了几口口水,然后把他们带到了大厅里跪拜新国王。 爱蕾斯达的双腿间还淌着滚烫的处血,但这不阻碍她疯狂的冲了上去,她的动作迅速而英勇,带着必死的心态而夺过了旁边士兵的长矛并且差一点就要戳中里约克的喉咙了,但还是被那个无耻的背叛者给躲过。 为了惩罚他们,里约克把他们带到了高塔,让他们观赏四处都是熊火滚滚、尖叫震天的白色城堡,然后他一手拿着酒杯,边开着玩笑边如观看着一副美丽的风景,伸手抱住了在士兵怀里的雨果,顺手就把他从窗子丢了出去。 爱蕾斯达凄惨的尖叫到现在都还在她的耳边回响。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里约克的任何亲人。 希赛兰王子,维多利亚公主,摩尔蒙特和卡麦洛特王子。 他们都会以最惨的方式死去。 “所以……你是想说……”撒绯眨了眨眼睛:“如果他还活着的话,应该是我现在的年龄?” “是的。”伊利迪亚点点头,随后又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也有。所以……我们必须尽快抵达目的地。”我有太多需要答案的疑问了。 “我很抱歉……”撒绯忽然用很低的声音说道:“关于你的遭遇……我很抱歉你曾经受了那么多痛苦。” 伊利迪亚一愣。 痛苦吗? 或许是因为早就习惯了在仇恨和隐忍之间徜徉,她似乎没有意识到她可以拥有不一样的感受和人生。 “这和你没有关系。”她扯动了一下嘴角:“诸神有他们的旨意,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无法和祂们有同样的视线,看不到祂们能望到的地方,我们所能做到,就是把每一天都活出来。” 这就是我对祂们的挑衅,这就是我唯一的骄傲。 她对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弟弟微微一笑:“直到最后一天,我们都不会知道一切到底都是为了什么,只希望那天来临时,在我们回顾的时候,骄傲和满足多于遗憾和失望。” 撒绯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这话和养父说的非常相似。他还不能完全明白,但现在却能够体会出伊利迪亚难得而珍贵的勇敢。 寒风带着颗粒的冰屑扑面而来,因为天色渐晚,脚下金光闪烁的道路越来越明显,他们回头看看走过的路,只见一条散发着温暖金光的曲线犹如缎带一样弯弯曲曲的越过整个冰冻的山区和平原,照耀着回去的路。 罗南和百叶特并肩走着,时不时不放心地回头看向和撒绯一起走在后头的伊利迪亚。百叶特有点好笑地看向他,在他第五次频频回头的时候忍不住说道:“你在担心什么呢?那是她弟弟。” “现在还不能确定吧?”罗南皱了皱眉。 百叶特翻了翻她美丽的琥珀色双眼:“真的还需要确定吗,他们长得那么相似。”她见同伴不语,只是抿了抿嘴唇时忍不住加道:“她不是安亚,罗南。”银月骑士顿了顿,再忍了忍还是没咽下去:“把你那个多情风流的性格给收起来,不是每个公主都需要营救的骑士的。” “我知道。”金阳骑士垂下了眼眸:“我没有那个意思。” “最好没有。”百叶特答得斩钉截铁:“不要把在安亚身上得到的失望寄托在别的对象上,这是懦夫的行为。那个少女……”她看向身后的伊利迪亚:“她永远都不会是等待拯救的对象。如果有困难的话,她会自己用利剑开辟一条道路。” 罗南张开嘴想要说什么,但也只是动了动嘴唇。 “你是个傻子,罗南。”百叶特继续一针见血地说道:“如果你在剑术上的天赋有十分之一分到你的下半身思考上的话,你或许就不会被安亚耍得那么惨。”她对他挑眉:“当然你在剑术上的天赋本身也不见得有多么地好。” 罗南张开了嘴想要反驳,却再次抿了抿嘴唇乖乖闭上了。其实百叶特所说的话他都知道,只是不由自主地去做一些傻事;或许银月骑士说的很对,他需要把自己那个自作多情的愚蠢习惯快点改掉。 “浪漫多情的完美骑士只存在歌谣里,你觉得我们现在的状况和歌谣相似吗?”战争、夺权、碎片,天知道还有什么。百叶特叹了口气想到。 “哇……!”忽然前方传来了丹安的低呼,众人停顿看去,只见他们已经来到了山峦之中最边缘的北部之山的脚下。 从平地抬头望去,头上烟雾缭绕,白雾茫茫围绕在山腰周围,大片大片的沉厚云朵隐藏着高山的部分面目,只能看到它陡削锋利的山壁,以及无数凹凸出来的悬崖峭壁。 “这……我们要怎么爬上去?”丹安挡住天光往上望去,山峰雄伟壮观,如撑天神柱那样高耸入云,他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的平凡渺小。 “那边……”伊利迪亚随着脚下的光芒看了过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她快步走了过去。 山脚下是一片翠绿浓郁的树林,苍老年迈的松树披着银白雪霜沉默地在大地上树立着,静静地看着时光斑驳流逝。小公主随着地上的光芒走到了山壁之下望去,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一条由石头雕砌而做的台阶形成的道路,没入了山峰深处而围绕上升。那神工鬼斧的石阶仿佛由诸神亲手开辟铸成,它窄小而崎岖,沿着山崖蜿蜒上升,没入在纵横交错而起伏重叠的层崖峭壁之间。 “噢……!”丹安来到了她身边忍不住惊叹:“这是由人所做的吗?”他无法想象需要多少工人铁匠才能在这冰天雪地之间开辟出这样的一条路。 “石阶上有冰霜。”罗南靠近前几步台阶,蹲下来观察到。“走上去的话要小心了。我们最好把不需要的东西都卸下来放在这里。”他边说边行动,反正没有了长剑他对其他的都无所谓,便把卸下来的盾牌、帐篷、和毛毯都压在了一块石头之下。 在其他人都在照样做的时候,他来到了伊利迪亚的身边,和她并肩站着向上凝望过去。 “这看起来是我们最后一段路了。”他看着被白烟弥漫,似乎要把他们带到天际的无尽梯阶。 “不。”小公主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那冷凛的寒气直达肺部,顿时让她清醒了不少。 她看着四周逐渐暗下来的天光,脚下金黄色的光辉之路,是他们在黑暗之中唯一照亮的光芒。 “恐怕这是开始而已。”她缓缓说道。 第84章 阶梯的道路非常漫长,极薄的冰霜紧紧贴在石头上,一不小心就会摔跤跌倒。仍由米昂带领的一群人在山脚下准备妥当后,休息了片刻便顶着仅剩的日光往上走去,在夜色渐降之际,他们全都跌得满脸青黑,不得不分配了几把铁钩,敲一步走一步地艰辛往上爬。 黄昏来临的非常快。他们站在高处的悬崖边缘,看着凝固在天边的最后一抹日光。 太阳在地平线的边缘燃烧着紫红金黄的光芒,所有的云朵都仿佛跳动的火焰,在黑夜降临之前奋力散发着最后的绚丽色彩。 他们在万籁俱静的苍穹下,沉默地凝视着被染成金黄火红的平原,在寂寥之中看到了一丝雄伟凄美的壮烈感。 似乎是这北陆上最后的一块净土在对平静的世境告别。 之后,就是漫长的夜晚了。 它即将迎来无限的黑暗。 他们喝了点暖胃的酒,继续往上攀爬着。 台阶凌乱而难以分辨,许多地方都是形成斜坡的雪堆,他们不得不喘息连连地斜爬上去,银雾般的霜气围绕着他们的脚,像是柔软和飘渺的枷锁想要把他们都绊倒或困住。 起先还可以看到雄伟宽阔的景色,雪白银蓝的山峦以一条条忽深忽浅的曲线的样子出现在无边无际的黑夜里。一条由闪烁着的光辉组成的璀璨星河从天际而降,他们看到了如摆动飘舞的极光,如盛夏的窗帘一样在巨大的星空上展开了五彩缤纷的飘扬。时而从远处有冰山崩裂的声音传来,空洞的粉碎声带着遥远的寂寥,终于归宿于无底的深海。 但这一切都被抛在了身后。 随着他们的上升,那些可以看的景色都变成了浓郁沉厚的冰雾,只有脚下的光之路给予一点温暖和坚持行走的动力和希望。 罗南紧紧跟在伊利迪亚身后,他们一路未曾交谈。 他时不时静静地打量着小公主。她一直都没有说话,平静的双眸自从醒来后见到了那个叫做撒绯的少年之后,再也没透露出任何情感的波动。仿佛一直围绕他们的银白烟雾也抵达到她的眼神深处,为她举起了防御般的迷蒙大雾,不让任何人读解她的思想和心情。 金阳骑士对此感到非常懊恼和沮丧。 “罗南。”忽然走在他身后的百叶特开了口,语气稳定平淡,丝毫看不出攀爬的努力和辛苦,他不得不佩服银月骑士的毅力。 “有一件事情,我一直想要告诉你。”百叶特躇踌地说道。 “嗯?”罗南转头看向好友:“什么事情?” “在我们被埋在雪下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 他的心脏咯噔了一下。 “什么梦?” “我梦到……安亚。”百叶特紧皱着眉头,眼底里有担忧和不安:“我梦到她站在有黄土和沙尘的平原上,周围是阴暗幽谧的树林,有很多声音包围着她,说着我听不懂的咒语。她是以小时候的模样出现的,有大约十岁的样子,手中着一个婴孩,哀哀的哭泣。” 银月骑士喃喃说道,进入了回忆中的画面:“周围都好黑,有深红色的血从她裙摆下不断地流溢而出并且在地上淌开。我想要帮助她,于是上前掀开了遮盖着婴孩的脸的纱布,在下面露出来的,是一张极度诡异和恐怖的女人的脸。” 百叶特有点心惊未定地说道,脸色凝重而目光犀利:“我现在记不住那个女人的样子,她的脸一团模糊。但我记得她嘴唇是不寻常的深红,蛇一样的舌头嘶嘶作响,从唇间里凌乱舞动着伸出来。” 罗南不语,默默地托了她的手臂一把,帮助她蹬上斜陡的残破台阶。“我也做了同样的梦,但……是在之前,在我们碰到莲约娜王妃之前。”他脸色略带苍白地看向了银月骑士:“而她也不是以小时候的模样出现的,而是以现在的姿态,抱着一个血肉模糊的死婴。” “你觉得这代表什么?和伊利迪亚在船上所说的话有关吗?”她指的是人鱼的警告。 “噢……”罗南揉了揉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凌乱头发:“你知道我不相信这些生灵的……人鱼一向都是为了欺骗水手才会高声唱歌或前来和他们说话的,所有人都知道。我不觉得它们会好心的来跟我们打招呼说预言。”他耸了耸肩膀:“如果是,我也不会那么信任它们话中的真实。” 百叶特不语,她现在没心思一一和罗南辩论人鱼这种生灵的传说和真实的例子,只是皱着眉说道:“撇开它们的话是否可靠,我们做了相似或几乎一模一样的梦,这一定不是好事。” “你觉得安亚会做出什么事来?”罗南叹了口气说道:“那预言不是说,“海潮终将吞咽月光”吗?如果国王陛下和路德萨王子拒绝了她的请求的话,你觉得她会怎么做?” “去别处召集军队。雇佣士兵团、流浪武士、骑士……她有的是钱,而西西利群岛虽然不会在表面上支持她,并不代表不会暗中给她足够的资金,让她成功地坐上月桂王座。”他们需要她坐上那个座位。 “那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呢……”金阳骑士挑眉:“见证北陆上最古老的神秘之谜被揭开?然后呢?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是个强奸犯,你是个叛国者。” 他沉默片刻,抬头望向前方的无数台阶,轻声叹息:“这样也好。我的忠诚,本来就属于国王一个人,和诸位相争的王子们都没什么关系。如果路德萨成了储君,我并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效命于他。” 百叶特瞥了一眼他脸上的寂寥,也忍不住叹道:“我也那么想。路德萨殿下……行事太果断残忍,毫无仁慈之心。总之,我也有点松了口气,至少我们有了光明正大躲开储君斗争的这些烦心事。不过……国王曾写信给我叫我不要妄动。他不许我答应安亚的请求,我只算是不遵守兰卡斯特王妃的请求而已。但……这样也好,我已经厌倦了。”他们是国王一手提拔出来的勇士,心并不在宫廷里的勾心斗角上,她和罗南都一样,国王对他们有恩,他们并不介意为他流血受伤甚至阵亡,但是诸位王子和公主的态度却是她并不熟悉的作风和为人,而一路观看到现在,他们的所作所为都让她无比心寒和疲惫。 “所以现在的决定权在我们身上,但最重要的是,老朋友,你想要什么?”罗南咧嘴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问道。 我吗?百叶特不觉往前方的伊利迪亚看去,她一路都非常安静,几乎都是抿着嘴沉默前进。肩膀和背上驮着武器和一些还可以用的工具,装备的重量看似非常沉重,但她仍然背着它们坚定而无疑地拖着脚步向上攀爬。 我想看到一个辉煌帝国的诞生,看看是否胜利女神的光芒真的永远祝福着忠勇者。 她是这样想的。 我再也不要生活在黑暗之中。 我想要成为带来光和希望的骑士。 她没有回答,看着金阳骑士凝视着小公主的背影,只能保持沉默。 而你想要什么呢? “我们好像要到了。”罗南看着伸手可及的星空说道。 “你看!”忽然身后传来了撒绯的惊呼,少年扯着巨人的衣袖指向后方说道。 众人看去,只见他们站立的地方在层层云朵之上,在身后只看得到一片云海漂浮,金黄光辉的道路穿过了辽阔无边的云霞,从下面蜿蜒伸延,经过无数岩石雪峰,把地面的树林远远抛弃在看不到的平地上。 抬头看去,繁星满天,眼前的风景和道路再也不是黑暗无光,一片璀璨耀眼的星海形成了成千上万的自然灯光帮他们照耀着前方,双月正好在交合之处,它们大如轮盘,树立在雪山巅峰闪闪发光,乳白透明的银色光芒有如水晶般洁净明亮,上面剔透的光圈轻易可见。 周围繁星环绕,烟雾白霜四处飘荡,他们如站在云端之上的神,并肩看着这天地浩大,云海星河,星月可摘的风景。 耳边只剩低微的风声,清新的空气带着芬芳和甘甜,一时间,就连寒冷冰凜的气息都消散了,只有稀薄淡然的凉风徐徐吹着。 “离诸神最接近的地方。”罗南惊艳地看着周围叹道。 “前方就是我们的目的地了。”站在最上端的台阶的米昂说道,众人抬头看去,只见台阶再转几个弯就到了终点,只是从这里只看得到山峰上的白雪堆积,和其上的一轮满月。 伊利迪亚首先走了上去,她的脚步急迫而坚定,带着微微的怒气。罗南和百叶特相对一眼,也急忙在她身后跟上。 第85章 一群人来到顶峰的时候已经是精疲力尽,撒绯第一个摔倒在地上,大口地喘息,他满头大汗,汗水浸湿了厚重的衣服,只觉得难受而沉重。其他人除了百叶特之外,也都腾腾地冒着雾气,丹安和罗南靠在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坐下,后者看了巨人一眼,把手中的盛满酒的羊皮袋递了过去,丹安仰头咕噜噜地把它喝了个精光。 “我这儿还有。”他意识到罗南满脸郁闷地看着自己时,不好意思的把自己的酒袋解下来给了金阳骑士。 “入口在哪里?”伊利迪亚卸下了全身的重量,仍然喘息着就上前问着米昂。她看着脚下正在淡去光耀和色彩的道路,忍不住加快了脚步:“道路就要消失了,米昂。入口在哪里?!” “这边。我想你也知道……接下来的路,要由你一个人完成了。”米昂转头看向发光的道路指引着最后一段路。 他们身在平坦的山顶,两旁是高大的石壁,在台阶结束的地方有一条小道弯曲地向里面伸延,泛着渐渐黯淡的光泽的道路往左边拐去,犹如螺旋一样上升到最后的顶峰。 “拿着碎片。往里面走吧。”米昂抱着双臂凝视着眼前的道路说道:“我并不能指引你,伊利迪亚,我没有来过这个地方。况且,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这样的资格,也不知道前方会有什么样的考验等着你。”他挽起拂在脸上的银色发丝淡淡说道。但伊利迪亚从他的眼底中看到了一丝失望和无奈。 “碎片吗?”小公主看向手掌心里的镜片,转头看向了和自己相似的少年:“走吧。” 但撒绯却摇了摇头:“我不想进去。” 他并没有搞清楚这一切的来龙去脉,而目前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有面对这一切的心理准备。而那么多问题的答案,看起来对伊利迪亚而言比自己要重要许多。他还没有面对这一切的勇气。“你带着我的碎片进去好了。”他只能这样说。 “啊,为什么啊?”丹安不满地说道,但少年只是对他摇了摇头。 伊利迪亚也没有催促他,只是静静地点了点头。罗南有些不忍,正想要开口问是否要他陪伴时,却被百叶特拉住了手臂。 “让伊利迪亚一个人去吧。”银月骑士轻声说道:“或许只有她有进入哪里的权利和资格。” 罗南还想说什么,但伊利迪亚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转角之处。 他和其他人相看了几眼,便拿起了酒袋靠着山崖坐在了地上。 头上的繁星和月亮的光芒越来越强,地上一路照耀着他们的方向的金黄光路,终于慢慢地黯淡了下去而消失不见。 伊利迪亚一手托着碎片,一手拿着长剑缓慢前进。她的脚步轻柔而静悄,柔软的雪地更是吸入了所有的噪声,她如以往在夜中游荡月桂宫那样轻盈前进,全身警觉而专注着周围的动静。 但事实却是,并没有什么好担心或警惕的。她已经远离了四处危险的宫廷,这里只有晶莹剔透的雪,空灵浩瀚的风声和柔和宁静的繁星银月看着她行走前进。 两旁的石壁高大狭窄,凹凸不平而布满了玻璃般的淡蓝结冰,它们反映着星月的光辉和小公主的身影,看起来曾经是一座并合在一起的高山,中间有一条只能容一人前进的道路,像是被诸神的利刀一劈为二。两旁的墙壁光滑透明,她有在一座两旁皆是镜壁的宫殿走廊行走的错觉。 脚下散发着微弱光辉的道路终于暗淡而消失,伊利迪亚抬头看去,只见自己来到了一堵巨大无比的山壁之前,有一扇拱形大门隐约淹没在凝固的银色淡蓝的结冰之中。 她微微睁大了眼睛,快步上前仔细打量。 那曾是一扇非常精华辉煌并且昂贵稀有的大门,在几百年的岁月之下,已经被冰冻在沉厚的冰雪之下。小公主接近打量,包围着大门的冰墙应该有两臂之宽,即使隔着重重的冰层,也能看到门上翩翩如真的雕刻和镶在其上的宝石。 “英勇者,兰萨洛特·格纹·兰卡斯特。”伊利迪亚轻声喃喃道,并且往回退了几步更清楚地看着大门上的雕刻。“亚古斯丁之战。”她看着眼前骑着高大的骏马手持长剑的英俊骑士的精美浮雕,画面清晰而逼真,那是兰卡斯特家族的祖先,由他结束了百年战争并且开创了白玫瑰朝代和家族。他的坐骑两蹄扬起,和他一样怒目圆睁地抵抗着眼前的敌人:一只巨大凶猛、模样狰狞恐怖的龙,四周海浪汹涌、潮浪高掀、是百年战争里最具有神话和传说的色彩的战役,据说后来兰萨洛特的把这只龙的鳞片全都剥下而铸成了世上最兼顾不摧的战衣,因此才能百战不败。 左右打量之后,她发现没有其他可进入的方式,这扇门深藏在沉厚的结冰之下,即使把前面的一帮人叫来共同动手,也无法动弹它半分。 “不应该是这样……”她喃喃说道。打碎冰墙应该是最愚蠢的方式;这扇门被竖立在这里的时候,她的祖先们就应该知道如果没有守卫在此而坚持看守,这堵冰墙变成这样也是迟早的事情。 “应该有什么……”她抚摸上冷冻灼手的高墙,却见自己的手掌触碰到冰块的时候留下了明显的融化印子。 “?”小公主挑了挑眉,换了只手试了试,也有同样的效果。 接下来她拿起了碎片,轻轻地在冰墙上敲了敲。 一道裂痕应声迸发而出,并且一直上升。 伊利迪亚退后了几步,只见那裂痕一直‘克拉克拉'地作响,几乎延伸到了大门的顶端才作罢。 “哦……原来如此吗?”她看了看手中的碎片微微一笑,猛然举起它们狠狠刺入的另一只手掌心! 殷红而滚烫的鲜血泊泊流出,她拿起其中一块染血的玻璃片用力地往冰墙一割! 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她的血顺着锋利尖锐的镜片在冰墙缓缓流下,深红的液体滴落在雪白的地上非常刺眼,但在小公主抬头的时候,一道细小的裂痕忽然在光滑的冰墙上慢慢地扩大上升,像是开路劈道似的一直突破了高墙的顶端。 小公主微微一笑,退后了几步。 只听一声轻微的“喀啦!”,一小块冰屑掉落在地上,不断地转着圈一直滑到她的脚前。 在她低头盯着它看的时候,一阵迸裂粉碎的巨响骤然爆发出来,地上被震得微微发颤,伊利迪亚用手挡住了迎面飞来的零碎小石子,前面爆发力量所引起的强风把她推得连连后退;犹如从大地中心传来的咆哮仿佛地震那样强劲,她紧闭着双眼等到周围的震动过去。 “那是什么?”前面的罗南听到了声响忍不住站起身来往伊利迪亚走的道路看去:“什么声音?” “像是冰山粉碎的声音呢。”百叶特也站起身来竖耳聆听着。 “她不会有事吧?”金阳骑士微微皱眉,起身就要往前走去。 “不会的。”米昂在他经过自己身边的时候正好拉住了他:“你放心,她不可能有事的。” “你怎么知道?” “因为他们为了这一刻……等了那么久啊……”米昂微笑着答道。 罗南还想继续问着,但他已经再次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养神了。 他担心地往里面望了一眼,还是决定选一个靠近通道的位置坐下。 在内里,伊利迪亚站在一堆冰块的废墟之中,抬头看着那扇精美华丽的大门,她深吸了一口气,终于推门而进。 大门在她的手触碰的一霎就缓缓打开了,推动的声音低沉而悠久,如一声沉重的呻吟。 冰冷凌冽的空气迎面而来,像是几百年的等候终于松了口气。 她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进,只见里面是一道长而宽敞的走廊,两旁都是淡蓝白银的薄冰或玻璃,犹如凝固的水晶四处凌乱生长。她谨慎而警惕的面容出现在每块冰塊的倒影上,拉长而摇曳地随着她的迈步而前进。 她小心翼翼地走了一段时间,里面空气微冷而清新,带着凝霜的寒冷,一点都不像被禁闭很久的空间。 她忽然停住了脚步。 在走廊的尽头,有一间巨大而宽敞的大厅,圆形的天花板是露天的,有一丝柔和温暖的阳光斜射而进,照耀着一个白色的祭坛。 现在不应该是晚上吗? 祭坛中间有一塊长方形的黑色水晶,四边被切得锋利整齐,有一块镜片静静躺在其上。 “第一块镜片……”她喃喃说道:“献给诸神…”她上前摸了摸祭坛上的境片:“愿祂们永远铭记人类所犯下的罪恶与杀戮。” “第二块碎片……”她把撒绯给她的那块放在了中间:“献给深海之中的人鱼族,愿他们能用歌声告知守护大地的所有生灵,用其警戒人类的贪婪及野心。” “第三块碎片……”她拿出了属于自己的那块,还沾着血的碎片,凝视着上面的正面,却看不到任何画面:“献给赢得’岁月之战’的最强者——英勇的兰卡斯特家族,希望他们在诸神与生灵们的协助下,永远公正而仁慈地统治这片土地。”她把它放在最右的地方。 三块碎片聚集在祭坛上,斜落而下的阳光正好为它们投下了璀璨而明亮的金色曙光。伊利迪亚不知道是因为在大半夜里出现的怪异日光的反射,还是碎片本身开始闪烁起来,但她被炫目的光辉刺得几乎睁不开眼,只能用一手挡着慢慢退后。 “愿光之女神永远吟唱着和平及欢乐之颂……”她用手挡着眼睛喃喃说道,只见那光芒越来越大,几乎要笼罩她的全身:“云海之间,诸神在上……见鬼,眼睛好痛!”她发现就算是紧闭着双眼,那由金变白的光辉也直直射来,整个大厅都被洪流般的白光覆盖,她被刺得双眼泛泪:“金日东沉,双月交辉……”再往后退就没地方了,她已经靠在了墙上:“愿荣耀与辉煌,永沐大地!”她几乎是用喊的而说出来,一霎那白光更加强烈而明亮的照耀起来,就如即将爆发的太阳,她往墙角躲去,并且紧紧抱住了自己。 但什么都没有发生。 光芒在一瞬间内猛然消失,只剩下点点闪烁的小小星光。 “?”伊利迪亚慢慢地抬起头来,茫然地看着四处,等着视线恢复正常。 “怎么回事……”她走进祭坛看着静静躺在那儿的三块碎片,见它们并无任何变化。她拿起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块举向光芒看着它,但还是没有任何画面的出现。 “一点都没变……”她抬头望着,并没发现在祭坛后的那块墙壁上,有一块高大的冰块,在上面有一道人影的轮廓,逐渐成形出现。 “伊利迪亚……”居然有一声轻柔的声音响起。 第86章 伊利迪亚惊得差点丢掉了手中的碎片,她立即拔出了长剑,警惕地向四处看去。 但没人回答。 周围一如她进来那般静悄无声。 她看见自己的倒影在面对祭坛和自身的那块最大冰塊上清晰地出现,举着长剑而满脸戒备的少女,有着被刮伤流血的左手。 不应该出现的画面,以她的位置的角度不应该反射出来的倒影。 她皱着眉看过去,绕过了祭坛走去。 倒影上的少女也对着她走来。 太逼真了。她握着剑,空出一只手伸去触碰那光滑的冰块。简直就像镜子一样,甚至更加清晰逼真,就如同她一模一样的人站在面前,她有点惊奇地看着眼前的自己。 但蓦然,那画面开始一点点的变化。 起先她以为自己眼花了,但眨眨眼对面的倒影的确在改变。 “父王?”首先她以为看到的是父亲的脸,但对方身上的曲线却保持了女性的柔美和纤细形状。 漆黑如夜的短而微卷的头发变成了卷翘柔软的金色波浪,并且拖曳于地;小巧精致的下巴变得更加尖锐,苍白的双颊有了如黄昏晚霞般的玫瑰红,唯一没有更改的便是兰卡斯特家族的特征:碧蓝而深邃如海的瞳目。 爱蕾丝达?! 伊利迪亚掩着嘴巴往后一退。 不,这不是姐姐! 虽然非常相似,但绝对不是已经逝去的长姐。 对方的脸型更加圆润而健康,充满了少女应有的蓬勃的青春气息,她有着高高的鼻梁和玫瑰花瓣一样的嘴唇,似笑非笑而略带矜贵的样子和维多利亚很像,却多了一份温婉淡然,不如表姐那样凌然傲慢。她长得比伊利迪亚高挑而身姿修长优雅,姿态端庄而大方,高贵的气息自然流露,仿佛天生就该带着王冠,受尽万人爱戴仰慕。 “伊利迪亚……”对方微笑着开口唤道,微微张开了双臂,似乎想要和她拥抱:“真高兴看到你,我没想到真的会有今天。” 伊利迪亚惊得半天说不出话来,她挥了挥手,却没有看到自己的倒映,眼前的画面仍然是微笑着等待她的回应的女子,她过了半天才呐呐问道:“你……”是谁? “我是……阿尔贝蒂亚·兰卡斯特。你父亲的姐姐。”对方优雅地把手按在了心脏上,点头行礼,再抬头看向她的时候,眼眶里泛着晶莹的泪水,她含泪一笑:“当然,真正的我,已土地下长眠许多许多年。 “阿尔贝蒂亚……姑姑?”伊利迪亚愣愣地看着她,下意识地回礼但却头脑混乱,她思索着自己对于这位父母少而稀奇的信息。 爱德华国王的双胞胎姐姐,利昂山谷的王位继承人,却在十七岁那年死于意外:她从马背上摔落而下,当场扭断了脖子。 听说她从小就聪慧过人,思想敏捷而充满想象力,好学好胜,五岁的时候被送往亚达尔加学院,十年后荣誉归来,却悄悄的女扮男装而匿名参加了当时的荆刺王冠的比武赛,一路过关斩将,直到和前年冠军进入决赛,最后败战而得到了季军,在摘下头盔的一霎那惊艳全场。被称为‘女性的提利安王子',来表示北陆上最完美的王储代表。 当然,伊利迪亚所知道的事情非常少,而大多都是被传说渲染过度的流言蜚语。里约克国王下过不许谈论他的两位兄姐的禁令,如果他对爱德华是仇恨和嫉妒的话,那么对长姐阿尔贝蒂亚就是敬畏与害怕。 那个少女太过耀眼,如果她没死的话,他或许根本就不敢妄想篡位。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眼前的画面那么清晰逼真,她忍不住把手贴在了阿尔贝蒂亚的脸颊上,但触碰到的却只是坚硬冰冷的冰块。灼人的冰冷从仍然流着血的手掌心传来,直达心底,和她一样冰冷而僵硬。 阿尔伯蒂亚对她温婉安抚地微笑,也把自己的手贴在了她的掌心。 “来,亲爱的伊利迪亚……”阿尔贝蒂亚对她轻柔地微笑着:“我相信你想要问很多事情,但你可以先告诉我……在这几年来,你都遇到什么事情吗?利昂山谷,仍然强盛繁华吗?我们的家乡狮心城,仍然还是如昔那么热闹富裕吗?我的弟弟爱德华,是否继承了父王的宝座,正直而贤明地统治着我们伟大的王国?” 伊利迪亚一愣:“你是说……我遇到了什么事情?” 她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是的。”阿尔贝蒂亚点了点头,眼瞳和口气里带着期望和兴奋:“为了这一刻,我已经等待了太久。请告诉我在我长眠之后,我们家族的命运。” “噢……诸神在上。”她有太多要说的话语了。 小公主深深吸了口气,简单明了的开始回答她的问题。 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保持平静的情绪,但在说狮心城的陷落时她还是感到了打从心底深处涌起的苦涩和心酸,而在说爱蕾丝达的死亡之际,忍不住带了一丝哽咽。 她不知道自己说了多久,是否按照顺序还是颠三倒四,似乎在月桂宫里沉默而隐忍的十年光阴里未能说出或无法出声的话语,全都倾流而出。 她看着阿尔贝蒂亚和父王还有爱蕾丝达相似的轮廓,觉得熟悉而安心,那感觉像是在找不到出口的迷宫里迷失了很久,然后在回首之间,蓦然发现,家就在几步之遥的地方。 “……然后我就在这里,遇到了撒绯,不是,应该是雨果。如果真的是他的话,我无法确认,但他和利克简直如同样的人。”如果你看到他,你也可以辨识出他和父王的相似的。” 伊利迪亚以和弟弟的重聚作为结局,终于一口气把来龙去脉说了清楚。她感到喉咙和口腔的干涩,似乎说了太多的话呢,她苦笑。 “太好了。”阿尔贝蒂亚衷心笑了出来,她一直静静地聆听伊利迪亚的倾诉,一直没有打断或提问,只是微微点头并且鼓励着她继续说下去。“这一切真是太好了!” “什么?”伊利迪亚不理解地看向她,有点茫然。 “噢,亲爱的伊利迪亚……你知道我和爱德华等了这一刻,等了多久?”她双手紧握,眼泪盈眶地说道。“我为了这一刻,忍受了这么多年的寂寞和孤独,我的灵魂在这个地方,只能日复一日的看着苍穹和星空的变化,跟随着它们的轨迹来算着你到来的日子,看着千年不变的白雪,聆听着白鹏们的歌唱……这样的日子真是难熬,但我无比憧憬着和你相遇,由你来告诉我外界的消息,这是唯一支撑着我不让灵魂粉碎的力量。” “你是说……”伊利迪亚喃喃说道,她有点混乱地摇了摇头,迷茫而不解地看着镜子上面的幻影:“你是说……你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你早知道……我会来?” “是的。”阿尔贝蒂亚含着泪水微笑点头:“你说了那么久,现在换我来告诉你了。来,伊利迪亚,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准备好了吗?” 该从哪里开始呢? 阿尔贝蒂亚深深呼吸,她的回忆非常清晰,多年以来,她只能依靠着那些缤纷的色彩来捱过漫长无际的光阴。 一切都那么明亮,清澈如水的回忆翩翩如真,清楚地仿佛昨日才发生。 噢,是的。她还记得那一天,是属于她的无忧日子里众多的一天,一切都寻常平凡,直到她拿起了那块碎片,一切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那一天,遥远悠久而仿佛昨日的那一天。 她记得盛夏季节的尾端的清新空气,满地的白玫瑰盛开怒放,风中有美丽的贵族千金高唱着悠扬浪漫的歌谣,树林里的动物在四处穿梭来去,它们躲避着扬尘四起的马蹄声,和周围飞射着的羽箭。 是的,她记得那一天。 高塔上镀着金色的光芒,白色镀金的旗帜在夏风中骄傲飘扬,号角声如海潮一样四周响起,被白色玫瑰围绕着的金铜大门缓缓被拉开,一群高大英勇的骑队浩浩荡荡的穿过围城桥。 第87章 “下午的安排是什么?”阿尔贝蒂亚从马背上利落翻下,轻盈落地而优雅的拍了拍心爱的坐骑,向弟弟问道:“我一向觉得利昂山谷的树林比其他地方要慷慨很多,在给予猎物时总是非常大方。” “所以亚达尔加学院周边的树林是有多险恶诡秘?”爱德华郁闷地看向和自己分离多年的长姐的马背上串挂的猎物:“有些动物藏得那么隐秘你都可以看到。” “噢,我们不是去狩猎动物的。”阿尔贝蒂亚微笑着把马鞭交给随从,取下手套:“是去生存的。如果不谨慎的话,很有可能自己就变成猎物了。” “噢……”爱德华一愣,不知道怎么回答。算了算了,他拂了拂凌乱的头发,看了看身后那些平时总是喜欢与他比赛的贵族子弟们的铁青的脸,其中不乏出色的骑士和勇敢的军人,但他们现在都脸色惨败而灰暗。他忽然觉得心情好了起来,嘿嘿,反正今天输得可怜的人不止他一个。 他心轻松快的哼起了口哨,跟着长姐穿过了宽阔的前庭而进入了城堡。 “下午卡麦伦大人会带着南部的塞达尔、塔尔萨等十座城市的收成数目来觐见国王,陛下希望殿下能够一起出席;下午茶将和图曼公爵夫人及她一手举办的蔷薇茶会的诸位夫人小姐们一起进行。” 他们刚刚才迈入前厅,一直在门口等候着的帕尔曼男爵夫人就拿着本子迎了上来,边跟着接过热毛巾擦手和脖子边往楼上走去的公主说道:“午餐将在一个半小时之后举行,国王与西域的露萨王国的大使及霍德学士一起进餐,王后陛下则是希望两位殿下能够陪伴她迎接大使夫人。”她严肃不苟地报道着,眼睛从上倒下打量了爱德华和阿尔贝蒂亚:“两位有充足的时间换衣服。” “这次来的大使及其夫人是谁?”阿尔贝蒂亚走到了二楼。王储们的活动空间占了整整一楼的十七个房间。他们两个的卧室隔得不远,中间分享着一间巨大的休息厅,里面包括书房、游戏室、会客厅、茶会厅和一个长长的阳台走廊兼花园。 “露萨国王派遣了其弟弟赛博尔公爵殿下及其夫人和女儿前来利昂山谷。” “去打听一下她们喜欢什么。”公主边摘下了披风和外套递给了在旁侍候的侍女:“男爵夫人,请陪伴我换衣服,顺便说一下西域那边的习俗风情,我在亚达尔加学院曾有学过,但不知道记得多少了。”她走到了书房选了几本地理和历史的书籍时说道。 “我的荣幸,殿下。”男爵夫人扬起了难得的微笑,自豪而欣慰地跟在她后面进入房间。 “对了,爱德华。”阿尔贝蒂亚在要关门的时候回头:“不许你去勾引公爵夫人!”又想了想:“或她的侍女……反正任何西域人都不行!” 爱德华正要张口反驳,却发现无言以对。最后耸了耸肩,回房换衣服去了。 “爱德华王子其实很知道分寸的。”男爵夫人在公主身后进房,忍不住恭谨地说道。 “我知道。他是个好孩子。” 阿尔贝蒂亚两三下就自己把衣服给脱了,她其实很不习惯被人服侍穿衣,在学院里都是自己动手,但回来之后,不得不遵守宫廷的礼仪和体面,否则……瞧,男爵夫人又在皱眉了。她只好举起双手等待身后的侍女们开始忙碌。 “他会变成利昂山谷很坚固强硬的盾牌,亚达噶城已经很久没有直接的统治者。我的姑母……愿她的灵魂在诸神的花园中永远沐浴着圣光……她虽然把盾牌之城打理地井井有条,但她的思想平庸而迂腐,诸神在上,不知道她当年如何会和父王争夺王座;好在她有自知之明,希望我另外个弟弟多向她学习……” 她向侍女们展示的一件件衣服摇头挥手,最后选了淡黄色的长裙:“拿那串白色钻石就好,不用太贵重,只是陪母后和公爵夫人吃饭而已。总之,亚达噶城需要新的血液,新的呼吸和成长的机会,爱德华大胆而创意无穷,好学不倦又勇敢,并且明白谦虚和谨慎的重要性,有时候我觉得他更加适合做这个王座。” “殿下才是……” “我只是说说而已……”她安慰性的向男爵夫人笑了笑:“无论如何,利昂山谷都会有个不错的统治者。”她调皮地向对方眨眨眼,又顺手往梳妆台上的珠宝盒摸去:“耳环就带……呃?”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尖锐而锋利的边缘,微微地割出了血来。 她吃痛地把指头含进嘴里,打开了珠宝盒的盖子:“这是什么?”一块手掌大小的镜子碎片被她拿了起来,她本来要叫侍女们拿去丢掉,却在瞥过去的一眼里没有看到自己的倒影。 “?”好奇怪……”她拿着碎片好奇地打量着。 “殿下?”男爵夫人有点担心地问道。 “噢,娜杜丝,亲爱的……”她有点出神地看着手中的镜片,反复查看着它是否会反映出什么奇怪的画面,但只看到了无数的波浪;她喃喃地吩咐着而挥了挥手:“我把那本有关西域的饮食习惯的书籍忘在了书房,你可以去帮我取来吗?顺便先看看我弟弟衣服换好了没……”她并不回头地吩咐道:“诸位,暂时这样。请在房外等候吧……”并不理会其他人的行礼,在听到门被带上的时候,她站起身来到窗边的阳光下,举起了碎片,用光芒照耀着它看着。 左手举得累,在她换手的时候,被划破的手指流下的血液滴落在碎片的中心。 融化而进。 像是雨珠落入了水面。 她看到了无数涟漪不断颤动地扩大。 周围的画面像是水彩一样迅速地被抹擦而搅乱,她听到无数人的声音,房间里的时间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推动而快速地流逝。 她睁大眼睛,看到了所有的明天。 那些还未发生的事情,活生生地在她身边实现。 她花了一段时间才发现这一切都不是在做梦。 阳光的热度、风拂在脸上的触感、还有从四处传来的人声和喧闹,让她不得不承认这不是幻境,但她还是伸手拧了自己的脸颊一把,那痛楚让她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她发现自己走在狮心城的街道上,城市的面貌比她想象的还要繁华热闹。 房屋全都漆着崭新而明亮的色彩,每家的阳台上都种满了缤纷色彩而盛开着花,街道上弥漫着面包香味的气息,四处微笑着挥手问好的百姓们都穿着上好的衣料。 她发现人们看不见她,于是放心地走过大街小巷,在拐到西边的贫民窟的时候,发现这里已经被一排排新的房屋所取代了。 有一个年轻的母亲坐在喷泉摇着怀中的孩子,轻轻哼着歌。温暖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她笑着用一只刚刚买的棒棒糖逗着儿子。 这个地方曾经是女人和孩子们都要绕着走的地方。强奸犯、小偷、杀人犯、都在这里出没。 阿尔贝蒂亚笑了,她抚了抚那孩子的额头,慢慢地往别处走去。 她来到了最热闹的商业区,街道上有很多载着从外到此的货车,它们装着有奇异味道的水果和蔬菜、发着五色彩光的布料、味道辛辣甘甜的香料、还有各种各样的奇异动物、昂贵木料、设计奇怪的珠宝……那些来自远方的异国人指着高大美丽的房屋惊叹而羡慕地看着,随着他们来这里的小水手和小伙计们都围在街道上的面包摊位边,流着口水看着胖墩墩的面包师傅笑眯眯地在橱窗上摆出五彩缤纷的蛋糕和糖果,而那些刚刚下船的外国女人们忍不住去摸着其他卖家夫人们的衣服布料。 阿尔贝蒂亚欣慰而好奇地走过一家家店面,她东摸摸西摸摸地看着从国外的货品,听着外来的商家对利昂山谷和自己的赞美,还有自家百姓们语言中流溢的骄傲和自豪。 忽然画面一变,她眨了眨眼睛,看见自己站在银色大厅的中间。 四周静悄无声,宽敞的大厅里毫无一人。 一撮阳光斜斜照在王座之上,她发现自己正坐在上面,哀哀哭泣。 那是老了十几年的她,岁月对她非常温柔,几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优雅和端庄的气质随着时间而越发浓郁,就连哭泣的样子都是优美而矜持的。 她看着自己已经染上银发的双鬓和布满皱纹的眼角,悲恸的泪水不断地掉落,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心至此,在这短暂的十几年中,她很少哭过,更不要说如此失态地掩面痛哭。 在王座的旁边有专门放文件的矮桌,她走近了那叠卷轴,弯身阅读起来。 那是一份非常详细的医疗报告。 她忽然明白了自己的绝望。 她没有子嗣。也不会有。 第88章 画面再次转变,她站在高处的悬崖上看着两队人马交锋。 嘶喊杀声震天,半边的天空被火光染成了红色,无数的尸体横躺在沙场上,刀枪交撞的铿锵声响如潮水声一样绵延不绝。有着白色玫瑰的旗帜被撕残地低低飘扬,另外一边的月桂花旗帜也染满了红血。 她站在风口上忍痛看着这场人间炼狱的战争,那是在她死之后而引发的权力纷争。一个没有子嗣的女王,一个空下来的王座高位,以及两个子女众多的兄弟。 惨败的状况不思可知。 战火波及到了城市,她看着原本富裕的繁华的狮心城一点一滴被摧毁和侵略,原本雄伟壮观的白色城堡被逐渐摧毁而走向衰落。曾经充满笑声和热闹的银色大厅不再金碧辉煌,蜘蛛网和残落的白纱帘死气沉沉地挂在角落;她看到了爱德华的子女的尸体一个个的被伤兵抬来;他年迈的弟弟已经不复昔日的健康英俊,他如一个残破的老人,捂着脸在王座上绝望的哭泣。 她茫然地在被焰火和灰尘围绕的王国里晃荡,看到了亚达噶城的港口边有无数的异国船只停泊,穿着他国盔甲的士兵们排列有序的走了下来,同样苍老的里约克以盛大的晚餐迎接了他们,然后在几天内,他和其子女们的头颅被挂在了宫殿的门前,异国的军队如蝗虫过境一样杀进了亚达噶城,夺走了一切可以拿走的东西,包括无数的无辜生命。 盾牌之城流血成河,无数的无辜百姓们被外来的侵略者无情的杀害,他们展开了疯狂的屠杀和抢掠;北陆上曾经最辉煌繁华的港口,终于毁灭于一场盛大的火焰之中,变成了废墟。 爱德华走上了白色城堡最高点的东塔,仿佛一只终于自由的囚鸟,张开双臂,如一颗陨落的流星坠下。 兰卡斯特王族的存在,在长达六百二十三年的统治之后,完全毁灭消失在北陆上,彻底地仿佛从来未曾存在过一样。 她的王国,她的骄傲,她的血脉,所有她珍惜及存在的理由,全都成了灰烬。 “殿下?殿下?”男爵夫人回到了房间,发现她半跪在窗子边上,右手拿着一块把手掌心刺得满手是血的玻璃碎片,全身颤抖不已。 焦急的声音把她惊醒,阿尔贝蒂亚发生冷汗浸透了全身,她从头到脚都在颤抖。泪水和汗水交织在脸上,巨大的恐惧控制了她整个身体,让她在如在风中的枯叶簌簌发抖。 “殿下?!殿下!”男爵夫人担心地轻轻摇晃着她,见对方没有反应,立即回头吩咐:“拿热水来,手帕呢?叫医生迅速过来!” “不用了。”阿尔贝蒂亚打着冷颤挣扎地站了起来,她接过了侍女正好递上的手帕,胡乱而利落地擦了擦手,坚定地挺直了背,带着颤音问道:“父王在哪里?” “呃?”男爵夫人不解地看向她,但还是下意识地回答:“陛下与霍徳学士在双镜走廊的偏殿上等待迎接大使……”她话还没说完,公主已经霍地起身,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去了。 双镜走廊位于楼上第三层,是整个城堡最华丽辉煌的地方,但她并没有时间停留下来仔细打量那些精致华丽的浮雕和由镜片形成的画面,反而在走廊上奔跑起来,把身后的侍女和随从远远甩在身后;她提起了裙子,像是在学院里训练那样没命地奔跑起来,没梳好的长发凌乱地散得一塌糊涂;她甚至忘了礼节和礼貌,到了偏殿的时候,按下了门把就推门而进,正在拿着礼品单子细细查看的国王和学士都惊愕地抬起头来。 “抱歉……父王……”她喘着气,拢了拢被弄乱的头发,红着脸流着汗微微屈膝,又向学士行礼:“大人……” “诸神在上……阿尔贝蒂亚,发生了什么事?”从没见过大女儿这般失态的艾特蒙国王见她满脸的惊惶和苍白不觉担忧地问道:“你怎么了?” “打扰……两位,真是……抱歉。”她仍然气息不平地说道,尽量保持着姿态和优雅:“我有急事咨询……” “殿下……”学士和国王相对看了一眼,还是前者先开了口:“请先坐下吧。”能把一向勇敢无畏的公主殿下吓成这样,只怕这事并不是只有’咨询’那么简单。 “谢谢你,大人。”阿尔贝蒂亚喝了一口霍德学士帮她倒的一杯水,第一句话就差点让年迈的老学士呛了口水。 “我找到了北夜之镜的碎片。” “噢……咳咳咳!咳咳!” 满脸通红的学士和国王相看了一眼,阿尔贝蒂亚则是在观看着他们的时候试图平静自己,她脑海里的思绪飞快地旋转着,寻找着有关碎片的任何信息。 老学士终于喘过气来了,接过了国王递来的水,巍巍地坐在了椅子上喘息。 “已经出现了吗?”艾特蒙打破了寂静,他抬眼看向长女:“它的出现,代表着诸神承认了你的承继权。” “父王是说……”阿尔贝蒂亚站起身来回话,她先花了点时间整理了自己的呼吸和思绪,忍不住皱着眉头停顿了片刻才道:“等等……碎片会自己凭空出现?”那不可能,幻术在很久之前就消失在北陆上了。 “我也不知道。”国王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了窗户边凝视着北方。“亨利亚,你博学多闻,你来告诉公主有关碎片的一切吧。” “是的,陛下。”老学士扶着拐杖走到了书桌前,拿出了一卷泛黄的卷轴缓缓打开。 “北夜之镜的碎片的来源,相信公主已经知道了。”他用微微颤抖的手展开了卷轴,阿尔贝蒂亚走到他身边看去,只见展开的羊皮纸直接滚下了书桌,它上面了记录了出从开国到现在的每一位国王的名字,和他们的亲笔记载,她随着学士的指示看到了最底端上父王的名字,而在其上面,则是姑母的名字,但却被金色的笔被划掉。 “每一个国王会记载上自己选定的继承人的名字,像先女王尤瑟芬因陛下一样,她选定的是你父亲。但因为有了由拉乌一世学士引起的储君之争,所以你的姑母乔希娜的名字也被加上,但诸神并没有承认她的承继权,因此她的名字被删除了。而引起这一切的老学士的下场,我想殿下也非常清楚。”他的声音平淡,但阿尔贝蒂亚还是听出来那一丝不屑和鄙视。 “北夜之境的碎片,是由诸神给予兰卡斯特家族的统治权和祝福。” 学士严肃地看着她:“它是全北陆上至高无上的权利之物,会显示一切即将发生的事情,力量如此强大而危险的事物,很有可能变成武器。因此它的用处和一切信息都是在碎片出现之后,以口述的方式由国王传达给下一位储君。当然,由于这是在远古时代由诸神给予英勇者兰塞洛特的,也有少数关于它的史书记载,但在每位国王的删除工作和消灭证据的努力之下,都只剩寥寥的蛛丝马迹而已,如果公主有兴趣的话,可以去陛下的书房寻找王室的秘密记载,上面可以看出有关它的少数记载。但对外界来说,这只是遗忘在时间洪流之中的传说而已。犹如星星死亡后的碎片,散发着仅剩的光辉,诉说着一些太过远久的事情。” 阿尔贝蒂亚沉默不语,学士有苍老的平静安抚之声,她觉得这一切恍惚如梦,手中的碎片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她看着它,无法把这么小一块东西和保守王国的千年平安和强盛的武器联想在一起。 “那……有关它的出现,如何解释?”她忍不住问道:“父王,它也是这般出现在您的眼前,然后又忽然消失了吗?” “是的。”国王背手而站,低声说道:“当年母后去世时,王姐已经统治着亚达噶城,她召集了军火和拥护者,埋伏于狮心城周围,众兵只等着她的命令,便要趁母后的葬礼之际破城夺位。”他沉浸在那虚惊一场的内战的回忆中:“我在书房整理遗嘱的时候,它就出现在我的长袍的口袋里,像是一直在哪儿一样。我从透视它而得知了王姐的阴谋,于是先下手为强。所有谋反的人都被我……处理之后,装在了王姐每年从盾牌之城运来的贡礼盒里,还给了她。”他脸色阴晴不定地说道。 阿尔贝蒂亚不语,她早在学院里就知道这一段过往,父亲个性温和而不喜纷争,那场运去亚达噶城的几百颗人头,应该是他这生唯一狠下心而执行的杀戮,却是这么决然残狠,一点余地都不留下,姑母的心腹和权利全军覆没,羽翼全折,而煽动姐弟相残的拉乌学士的全家都囚禁在高塔互相残杀致死,以用来警告其他妄想挑衅或掌握王储的权贵们。 她不知道自己的兰卡斯特家族的血液里,是否也有着这种天生具来的嗜血残忍,如果需要采取这样的行动来阻止碎片给她呈现的一切……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第89章 “那么,父王……碎片里所看到的未来,是否是决定性的?是不可避免的未来吗?还是可以更改的?” “它会给你呈现出你的决定所带来的后果。”国王缓缓地转过身来:“比如我决定与某国开战,那么它会现出这个决定带来的后果,而如果我改变主意了,那么未来也会跟着改变。那是个很危险很诱人的武器,贝蒂。”严肃的面容上有警告的意味:“所以它会在继承人合格的时候才出现,当诸神们觉得你已经具有兰卡斯特的君主必备的品德和能力,它就如一个上天的旨意降临于你。” 国王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我一向以你为傲,孩子。但我从没想过它会这么快就来到你的身边,看来你的准备比我想的好很多,如今我也可以慢慢放手让你接我的位置了。” 但我坐上王座便是我们家族走向灭亡的开始。我将死无子女,任凭爱德华和里约克两人不断相争相杀,直到世界上再也没有白玫瑰家族。 阿尔贝蒂亚不语,沉默地看向窗外 利昂山谷正值盛夏,窗外绿意浓郁,中午的阳光如瀑布一样哗啦啦地洒落在雄伟美丽的白色城堡上,玻璃上反映的光圈散发出彩虹般的光辉。一切都带着熟悉的和平而欢乐的气氛,仆人们在厨房里忙碌着午餐、前后的巨大庭院里的草坪上有说笑的贵族千金和子弟们携手散步,鲁特琴和场地的乐声悠扬飘荡,爱德华在走廊上和随从们一起调戏侍女们的朗爽笑声时不时地传进来。每一处她的视线所看到的景色都是一副美丽极致的夏季油画,她不会让眼前的一切变成死亡和灰烬,绝不会。 “那我可以一直用着它吗?”她忽然想到了问道:“我是说,它的使用次数是无限的?” “殿下,恕我直言,但您是否看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让您如此不安?”霍德学士注意到了她凝重的脸色和紧锁着的眉头。 “我只是想先弄明白一些事情……”阿尔贝蒂亚抚着额头说道:“父王怎么知道,我们所看到的不过是诸神给我看展现出来的幻影?让我们成为人偶一样的存在,帮祂们把北陆的历史往祂们想要的样子发展?” “若是如此,那你准备如何?”国王苦笑着看着比自己坚强勇敢的长女:“兰卡斯特家族……从一开始就接受了这样的安排,我们可以用神的祝福来公正而地统治我们的土地,或者以我们短浅的目光和决定让事情往糟糕的方向发展,你是下一位君主,你觉得你的决定应该是哪个?” 我觉得我们应该自由。阿尔贝蒂亚差点就脱口而出了。但她知道那是极度幼稚和任性的话,就连命运都无法抵抗的人,如何与神衹顽抗?于是她站起身来,看向了霍徳学士:“大人,这卷轴是‘古王之卷'?可以容我借走几天吗?还有有关碎片的记录……” “我会整理出来给殿下。” “我希望可以尽快。”阿尔贝蒂亚站起身来对他微微点头:“我会需要您的帮助,父王,希望您可以允许我随时咨询和拜访霍德大人。” “我很高兴你没有把见到的未来说出来,贝蒂。”国王和学士交换了一眼:“君王的道路非常孤独,孩子。我知道我没有选错人,你有一颗坚毅而勇敢的心,无论未来有什么样的艰难等待着你,胜利永伴忠勇者。这句话很俗套,但是非常写实。” “我知道的,谢谢你,父王。”阿尔贝蒂亚微微屈膝行礼,对他笑了笑:“希望你能理解我下午的缺席,我想,我会在书房里呆几天。” “我想这是我们代代都经历过的。”国王微笑着对她点点头:“我的母后去世的早,并没来得及告诉我有关碎片的一切。但我想她和你我都一样,在收到这块碎片的时候也曾经把自己关在书房里苦苦阅读和学习。”他顿了顿:“你比我幸运,阿尔贝蒂亚,领悟能力和谨慎的程度也非常高,希望你可以找到更多的信息。” “谢谢你,父王。学士。”阿尔贝蒂亚淡淡一笑而走向了旁边的书房:“我等着您整理好的资料。”她边说边走了出去。 如果碎片展现出来的是真的,那么她必须找到避免这样的未来的方法。 接下来的几天,爱德华都没有见到长姐,但他同时也在忙着别的事情,在他意识到阿尔贝蒂亚的憔悴和苍白的时候,一切都尘埃落定,他和许多人的命运,都在短短地那么几天被决定了。 阿尔贝蒂亚几乎是在书房和书阁楼上住了好几天,她在阁楼上的小别间里搭起了一个临时工作室,她的母后和男爵夫人都惊恐万分地看着无数的灰尘颗粒染黑了她的脸面和衣服,以及看着她在顶楼的小窗边吃着冰冷的晚餐,但她们的抗议都被国王拦了下来,于是阿尔贝蒂亚继续毫无时间概念的继续研究,她累了就盖着毯子在书本间睡觉,让侍女们带来三餐和提神的浓茶。 终于在第十天,在阅读无数过往的祖先们的笔记、史书,发霉的卷轴、民间传说、和战争记载之后,她再次启用了一直静静地被搁在书桌上的碎片。 按照羊皮纸上面写的无数推测,她把一个个假设的未来看了过去。 首先,她看了由爱德华登基后的利昂山谷,并且惊奇的发现,那比之前显出来由自己统治的王国还要强盛繁华,来自不同王国土地或远陆岛屿上的武士骑士们都慕名前来,他们参加着世上最重要和荣誉的比武大赛,英雄好汉聚集一堂,他们形成了利昂山谷军力最强盛的尖顶盛况。但这一切并没有改变她的命运,和弟弟交换位置的自己,在继承了亚达噶城后仍然无子嗣地死去,里约克继承由她变强的盾牌之城之后,还是举兵与爱德华交战争权;他们的子女继承了父辈的战火,虽然延长了兰卡斯特家族的寿命,但后来还是由里约克带领的外来军队给消灭。 看到这里,她果断狠下心,先把所有和二弟有关的假设全都删除,就如未来没有里约克这个人一样。 杀心来的那么自然,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决定了里约克的生命。 她爱家人胜于性命,但还是不能允许小弟弟带来厄运和灭亡。 但还是没有避免兰卡斯特家族陨落的命运。 无论是由她还是爱德华继承王位,无论狮心城还是亚达噶多么辉煌富有,在传到下一代的时候,都避免不了被外来的侵略而走向灭亡。 阿尔贝蒂亚疯狂地尝试着各种推测,她知道自家王国的军队实力,再加上后期在镜像里所看到的爱德华的努力,她知道利昂山谷的军武能力会达到从未有过的巅峰,那为什么…… 她颓废地在四处都是被揉成软的废纸和堆满灰尘的书籍之间坐了下来。 窗外一抹彩霞划破黄昏的天空,有着温柔橙黄和暖红的色彩被那道紫红的云彩被分成两边,看久了会有整个天空都要燃烧起来的错觉。 白色城堡周边的狮心城进入了晚餐的时间,她的城市上空开始有无数烟囱冒出了灰白袅袅的烟雾,面包和烤肉的香味弥漫着大街小巷,她可以想象到街道上的每栋房屋里点起了温暖的烛灯,母亲们从布满鲜花的阳台上探出头来等待丈夫回家或呼唤在街角玩耍的孩子们;店面也开始打烊,但酒吧和夜店却开始做起准备起来,街道上的烛灯被点亮,一位位巡逻的士兵们开始装备整齐的开始四处奔走。那画面让她崩溃的快要哭出声来。她不能让这座城、这座城堡、这个王国灭亡在她和弟弟的手上。 她紧紧攥着手中的碎片,隐隐作痛的头脑里有无数思绪在同时运转。 为什么? 如果这是被诸神祝福的王朝,为什么会走向毁灭?她的祖先们做了什么事情,犯了什么罪孽,会激怒祂们而降下这样的惩罚? 她开始再次翻阅起已经阅读过无数次的古王之卷,还有之前的史书记载,却找不到任何可疑的事件。 难道是被抹掉记录了? 因为犯了什么侵犯了神明的滔天大罪,而没有记录下来吗? “不可能……”她喃喃说道。阿尔贝蒂亚自小就深爱历史,对自己家族的故事更是比任何人还要清楚,她不认为有什么可疑的漏洞出现在兰卡斯特家族的历史之中。 “或许……”她蓦然眼睛一亮:“是一种警告?!” 不是必定发生的未来,而是一种警示和告诫? 她微微颤抖地握住了碎片,不知道该如何确认这种猜想。 “不是警告。”忽然身后有声音响起,她被惊吓的几乎跳起来,猛然回头看去。 第90章 有一抹高挑的身影从黑影之中缓缓走出。 “是你。”她略带惊讶地看着对方。 一位年轻的英俊男子,他的轮廓分明而锋利,犹如摆在神庙里的神衹雕像,略带微笑和悲悯。他长长的银色头发犹如月亮的光芒,雪霜般的在他身后泄流而下。他的目光很轻柔,阿尔贝蒂亚觉得他在自己面容上扫来扫去的视线都带着轻柔的痒,不觉有点双颊发烫地站起身来,拍掉了身上的灰尘。 “我在树林间见过你。”她微微歪头,想了想记忆里的画面:“在那天的狩猎中,你坐在树上看着我在林间打猎。你用刀削着苹果,然后喂给了周围的松鼠吃。” “你不怕我是刺客?”他微笑问道。 “如果你是,不会在那么多人在周围的时候前来刺杀我。”她拂了拂凌乱的头发,忍住了被灰尘颗粒引起的喷嚏。“而如果你不是刺客的话,那你一直观察着我,一定是在等待现身的时机。我只要等你出现就好了。”她看了看左右无人的老旧凌乱的书阁楼:“现在的确是好时间呢。” “公主殿下果然聪慧过人。”男子微微一笑。 “多谢……嗯……先生?” “米昂。” “这是阁下的名?亦或姓氏?” “只是米昂。” “好,米昂大人。”阿尔贝蒂亚微微屈膝点头:“阁下晚间冒险而来,必定有重要之事告知,很可惜我不能在更适合的地方接待您。”她又露齿一笑,笑容在布满灰尘和污点的脸庞上仍然明亮:“不过我想这场谈话无论多么重要,在历史上都不会有任何记录。” 米昂不语,只是回敬了她更加隆重的行礼,他的右手按在了心脏之上,并且单膝碰地:“阿尔贝蒂亚公主,我以‘风林之子'的北陆守护者前来敬拜未来的女王,愿胜利女神的光芒永远沐浴你的身影,天神之父的祝福永伴你左右。” 阿尔贝蒂亚只是挑了挑眉。 胜利女神的光芒? 天神之父的祝福? 这人在开玩笑吗?如果是这样,她怎么会看到整个王国都在火焰里变成炼狱的场景? “风林之子?”过了半天她只是重复了这个名字,又挥了挥手:“阁下请起。请原谅我知识贫乏,从没听过这个尊称。” “殿下一定听过我们的存在。”米昂对她笑了笑:“在远古的神话时代,我们是这片土地的第一批师者,在文书上,我们被称为’艾萨鲁赫'。” “艾萨鲁赫?”阿尔贝蒂亚一愣:“‘带着绿羽降临的智者’?”在历史上被记录为第一批在北陆居住的先知们,传说他们来自从天空流泻而下的星河,划着有羽毛形状的墨绿色船从天上驶来,停泊在这片辽阔广大的土地上,给北陆带来了语言和文字。 他们受着诸神的庇护和祝福,享受着永久的青春和健康,拥有无穷知识和神秘的法术。在他们的教授之下,北陆上的文明逐渐进步,后来人类繁衍并且布满大地,他们生怕自身的优势引起自己学生们的嫉妒和不满,生怕贪婪和贪心笼罩于当时还仍然纯洁无私的人类们的心,并且引起他们对诸神的不满,便离开了众人的视线,有记载说他们去了东洲建筑了一个和平又先进的强盛王国;有传说说他们穿过了浩瀚海洋而去了西域隐居,也有许多民间故事说他们的船只陈在了海底,并且在哪里建立了海洋帝国。 总之,传说和故事都逐渐在历史中湮灭遗忘,那些智慧的传播者的去向从来都不是人类歌颂他们的原因和重点。 重要的,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人们用了这些知识,建起了雄伟的帝国,开创了北陆的历史。 “从‘艾萨鲁赫的脚步’至今已经过了好多星纪元了!”她皱眉说道:“阁下开玩笑也要会算一算时间的长度。” “时间的概念,是人类对生命之长度的衡量,公主殿下。”米昂转头向窗外看去,此刻夜幕已经完全降临,地平线上呈现出淡蓝的光波,它上升而渐深,在北方,第一颗星的光芒正好映落在玻璃窗上。他用指尖触在窗上,犹如点了点那颗遥远的星星:“你可问过一颗星星它曾照耀着大地多少久的时间?”他回头对她凝视:“时间。是人类试图控制生命的工具,我们没有这样的*。” “阁下是想说你并不受到时间的束缚,还是没有生命的概念?”阿尔贝蒂亚挑起了一边的眉毛:“或者说你是一颗星星?” “都是。”米昂笑着说道,无视她声音里的讽刺。 “……”阿尔贝蒂亚张了张口,但什么都没说。她连几天没好好睡觉,几乎没有合眼地不休不眠地在这里翻阅着一大堆被学士们视为荒谬的废纸,她已经很努力地想要保持风度和礼貌了,但现在她真的很想翻白眼。 “那么……”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尊敬的艾萨鲁赫,您代表着所有风林之子来此,是有何贵干?” “殿下对艾萨鲁赫还知道多少?” 真的吗?是来考验她的知识的?她还真翻了翻白眼,背诵起来:“‘艾萨鲁赫’也被称为绿羽星舟的掌舵人,传说为诸神派至北陆的代表、传播了文字和语言,是首批带着诸神的旨意而来自……”她猛然住了口,惊得站起身来:“诸神想要什么?!你是不是带着他们的旨意而来的?!你说我所看到的不是警告,那是什么?” 米昂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样子,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交换。” 他的声音略带魔幻般的催眠咒语,阿尔贝蒂亚感觉全身被冰水浇过。 “交换?”她喃喃说道,忽然脑海中仿佛有闪电霹雳闪过,所有围绕在周围的浓雾都被清风吹散。 是的,交换。 也就是说她可以改变家族和王国的未来。 “诸神想要……什么?北夜之镜的碎片?”她茫然问道:“但这本来就是诸神给予兰卡斯特家族的礼物啊……”如果祂们要的话,拿走不就好了? “不。”米昂摇了摇头:“诸神不会收回祂们的祝福的。我是来这里指示你的,殿下。” “那……如果不会,为什么给我显示出那样的未来?” “为了知道殿下为了利昂山谷和北陆,可以牺牲到什么地步。” “什么都可以!”阿尔贝蒂亚向前走了一步:“只要诸神给予兰卡斯特家族和平与繁荣、我什么都愿意做!” 她看到了米昂悲悯的眼光,意识到自己失态地攥住了他的袖子,不觉呐呐地后退了一步。 “包括牺牲殿下的性命?” “牺牲……我?”她惊愕地抬起头来。 “是的,阿尔贝蒂亚。”米昂缓缓地说道,声音温柔而眼光祥和,他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公主年轻美丽的脸。 她的肌肤细嫩柔软,真如在深夜里盛放的白玫瑰。 他听到自己的心跳和她轻柔的呼吸,不觉一阵恍惚。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心中漫然飘升,仿佛他走过几千几百年的岁月和光阴,穿过城市的毁灭与王国的诞生,见证辉煌的陨落和繁华的盛放,全都只是为了在这一刻,于这座城堡中的隐藏角落里,安静地和她对视。 阿尔贝蒂亚屏息地看着他,米昂的眼睛很深邃,像是有星空的浩瀚和无穷隐藏在里面。她看得到他眼底的悲悯,像是涌升而包围她的滔天海潮,她发现他的拇指正在轻轻摩擦着自己的嘴唇,那感觉就如有一只破茧的蝴蝶在心口轻挥着薄翼。 “我隐藏在白昼和夜晚之中,一直看着你,阿尔贝蒂亚。”他轻轻地开了口:“我知道你有把利昂山谷带到顶颠的能力,但也仅仅而已……诸神的计划是让利昂山谷的地图强盛地扩大,并且迎来一个崭新的星纪元。” 他凝视着她碧蓝如海的眼睛:“来……你可以看看,如果你不在了,留下爱德华和里约克的利昂山谷会如何。如果里约克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这个王国这座城市,会如何。而当他们都不在了的时候,你的王国会有什么样的未来?来,阿尔贝蒂亚,让我指示你,来见证兰卡斯特家族的凤凰,在火焰和灰烬里毁灭死亡的阴影,以最绚丽的方式,华丽重生。” 他握住了她拿着碎片的手,和她一起高举看去。 一个月之后,当在盛夏季节里的白玫瑰绽放于最绚丽璀璨的时候,她松开了缰绳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当场死亡。 “愿利昂山谷在岁月之中,永恒地辉煌强盛而平安。” 这是她在闭上眼睛之前最后的想法。 第91章 伊利迪亚觉得她听到了最匪夷所思的故事。 由水晶和冰块铸出来的大厅犹如万花筒,她有点恍惚地往四处看去,在每一块反映着自己的倒影的 冰镜上,看到了无数个震惊而无能言语的苍白少女。 眼前的阿尔贝蒂亚却还在继续诉说着,她的姿态非常优美,纤细修长的手指随着她的话语而时而摇晃,犹如在风中摇曳的水仙花。伊利迪亚觉得如果她可以触摸到她的手,一定比自己的还要冰冷,更加细腻,更加柔软,但更没有温度。 “我和米昂在短暂的时间内决定了利昂山谷的未来,我把计划告诉了你父亲,他也愿意与我一起缔造王国的新未来,他会故意让里约克篡位夺权,让亚达噶夺去所有的辉煌和繁荣,而让狮心城归于沉睡,直到有一位足够强大的君主,重建它的光辉和荣耀。” 她看着伊利迪亚,眼光悲壮而凄美:“但由于不知道一切是否会成功,他说会找到方式,把最小的孩子送出去;而依你所说,他的确这么做了;但一切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成功,你不仅生存了下来,目前还可以与雨果团结。”她用双手捂住了嘴唇,微微一笑:“而你,比我期望的还要勇敢、聪慧、敏捷并且坚强。” “而里约克也没有让我失望,他的自负、贪心、自私、让亚达噶城变成了一座充满罪恶、贪婪四起、利益横流、醉生梦死的犯罪之城,虽然它继承了利昂山谷的强盛,但同时,它也会在未来取代狮心城的陨落和毁灭。” “有很多事情米昂没有告诉我,但我是知道的。他需要我和爱德华的牺牲,以我们的死亡,让希望在毁灭的灰烬之中重生,塑造一个从未有过的统治者,他会体验到生命的苦难、仁慈和悲怀;并且带领着人民去新的时代和世界。在你的统治下,利昂山谷会超越我和爱德华所憧憬的王国,你会把伤横累累的大地治愈,驱走黑暗而带来曙光。” 她看了看仍然保持沉默的伊利迪亚:“以这样的牺牲,来延伸兰卡斯特家族在北陆的统治和存在,来为我们的人民创造崭新的未来,多年以来,在这里那么漫长的等待和忍耐,我终于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而觉得是值得的。” “是值得的?”伊利迪亚终于开了口,她沙哑的声音在冷凝的大厅里听起来格外突兀刺耳。 “你觉得……这一切,为了家族的生存和荣耀,是值得的?”她觉得自己的牙齿不住地打颤,紧握着的拳头也发出了格格的声音。“你知不知道……这十年来,我过的是什么日子?我姐姐过得又是什么日子?” “我知道你们受了很多苦……” “很多苦?!”伊利迪亚不受控制地怒道:“你以为你是谁?你凭什么来决定我的家人的命运?你以为你和我父亲很伟大吗?你们鄙视里约克,但你们又和他有什么差别?!至少他没有弑亲!他没有杀自己的妻子和子女!” “爱德华和你们的悲剧来自里约克的私心!”阿尔贝蒂亚严厉说道:“如果里约克没有强夺不属于自己的东西的野心的话,这一切也不会发生!是!我无法避免狮心城的悲剧,但我们的血脉保留了下来,我们的王国生存了下来!北陆上最辉煌的家族历史仍然并且会继续写下去!” “而你觉得……你的选择,比里约克高尚了很多?!你说服了我的父亲……他明明知道自己的孩子有一天会惨死并且痛苦一生但还是眼睁睁地任凭那些事情发生……这对你来说不比贪心还可恨!?”伊利迪亚的双眼几乎是喷着火焰看着镜子里的倒影,她无法控制的怒吼了起来,感到喉咙被自己尖锐的嘶喊而伤得疼痛火辣:“你说你是为了家族的荣耀和辉煌,但你只是为了你的声望你的贤名,你不希望做一个失败的君主,让王国的毁灭落在你的肩膀上!你和我父亲一样!你们……!” 她几次发抖的不能继续说下去:“你希望历史怎么写你,亲爱的姑姑?无私奉献的悲苦公主?为了国家可以牺牲一切的王储?救了利昂山谷的英雄?” “我们不是为了这些才做的!”阿尔贝蒂亚凄惨地说道:“我们甚至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所预见的景象会发生!我们并不确定你或另外个孩子会生存下来,你是否会来到这里与我相见,多少次……!我在这里凝望了这片小小的天空望了多少个夜晚!多少次我以为是你或任何爱德华的后代来到这里,但都只是风声!”她的声音带着接近绝望的破碎,悲伤的拖音在空旷的冰殿上不断的回荡:“你知道那是多漫长的光阴吗?你不知道我们的牺牲!我们下了最大的赌注!” 她也不觉提高了声音:“以我们最贵重的东西,来交换王国的生存和血脉的延续!我们也做好了所有准备,狮心城在里约克篡位之前,能救的人们我们全都支开了!卡迈伦首相、曼斯托尔家族、贝林顿克家族、彼得骑士!他们带着能救的平民百姓们逃了出去,而多年以来和我一样,一直在等待着白玫瑰王座的继承人凯旋归来!” “你是说……”伊利迪亚定定地看着她:“你和父王……选择了以后可以用的人?而这不包括我的母后,长兄们和长姐…”她一字字从牙齿间迸出。 “噢,伊利迪亚……你为什么让仇恨蒙蔽了你的智慧你的理智?”阿尔贝蒂亚伤心而失望的解释道:“我们没有别的选择,里约克不会留下爱德华的子嗣来威胁他的权利。而向他投靠的人越多,那些人才能继续在他的统治下生存,来迎接你的到来。” “呵呵……”伊利迪亚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比哭还难看。“噢……亲爱的姑姑……利昂山谷最美丽的白玫瑰,父王永远的骄傲……”她一步步地逼近着镜子,咬牙切齿地说道:“你该庆幸你已经死了,阿尔贝蒂亚,否则我会替白色城堡里每一个被你和父王为了一些无所谓的荣誉而牺牲的冤魂前来索命!” 她觉得自己可能从来没那么愤怒而激动,全身的毛孔和每一寸肌肤都被滚滚烧起的怒火给灼伤,甚至连呼吸都带着疼痛和困难,滔天的仇恨快把她淹没而覆盖:”让我来告诉你我为什么不懂,因为仇恨和怨怒是唯一支撑我活到现在的理由和信念;你觉得这十年的岁月很漫长?你怎么不问我和爱蕾丝达是如何度过这些日子的?” “你会怎么做?”阿尔贝蒂亚的脸庞浮上了苍白的淡淡哀恸:“如果你是女王,你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王国被外来的敌人侵略和毁灭?你会看着高塔上的旗帜被其他的色彩取代?你会看着自己的人民被打压成奴隶?在牺牲少数而成就北陆最强的王国和家族的延续,以及让它永远毁灭而化成史书上的字迹之间,你会选择什么?你会选择自己的家人吗?告诉我,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她美丽的碧蓝眼里有深深的伤痛和无奈,但对伊利迪亚说那什么都不算。 她引不起自己任何的同情或同鸣。 “我没有看到王国被外来的敌人侵略,但我看到狮心城被烧成废墟,我听见了那天没逃过大火的所有人们的惨叫,看着他们的骨骸被烧成了灰烬和骨灰……”伊利迪亚死死地看着和自己几乎同龄的姑母,她的指尖嵌在冰冷的墙上,似乎想要抓进那幻影的身体。 “我也没看到白色城堡高塔上的旗帜被别的色彩取代,但我看到了我的母亲被一把长剑贯穿了喉咙,我看到了长兄罗德的尸体犹如一袋垃圾一样被抛在仍然热闹喧闹的大厅里,我的父王的头颅像是被抛出去的球一样带着血飞扬出去,我的二哥利克和最后一批忠心于兰卡斯特家族的骑士战死在后庭上。我看见我姐姐被下三滥的士兵轮.奸!我的弟弟被里约克从高塔上像是废物一样的抛了出去!你觉得值得吗!你现在告诉我这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但你还是选择执行这样的未来!谁给了你权利来决定!你没有眼睁睁地看着父母被杀,兄弟被弑,长姐被污辱?你就牺牲了一个你从小就讨厌的弟弟和一个你从来都不曾坐上的王座,你凭什么说这一切都值得?!” 她发现自己的喉咙猩甜刺痛,似乎嘶喊的时候咳出了血;她的拳头在冰墙上留下了淡淡的血迹:“谁!谁给了你那样的权利?如果是诸神的话,我诅咒祂们!人类所有的苦难都将加以在祂们身上!” “伊利迪亚!”阿尔贝蒂亚又惊又怒地喝住了她。 第92章 “我也诅咒你,还有我父亲!我替那天冤死在一场可以避免的屠杀中的亡魂来祈望你们永不安息!你想看到一个重生的统治者吗?一个新时代吗?那我告诉你,只要我坐上了白玫瑰王座的第一件事,就是王国里摧毁光之女神的神殿!” 她扬起残酷而冰冷的微笑,阿尔贝蒂亚经期的发现那笑容和十年前所看到的幻境中的里约克完全一样,充满了得志和满意的胜利。 “你不能!”她焦急地说道:“伊露巴度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守护神!你会受到惩罚的!” “但祂并没有尽到守护神的本职。”伊利迪亚冷冷说道:“而且她能对我怎样?我的家人都已经死了,祂还能如何?杀死我的子嗣?但如果……我决定不生孩子呢?”他见到倒影中的少女蓦然变色的样子,忍不住坏坏笑道:“我不信神,姑姑!这让你感到害怕吗?” 小公主带着仇恨和挑衅看着她:“我拒绝相信我的命运、性格、和所有决定都是一场你和米昂的交换的结果。我很想知道,如果我现在就抛弃这一切,你会怎么样?”她顿了顿,满意地看到惊惶和无助第一次出现在眼前这个完美无瑕的少女脸上:“你放心,我不会的。” “伊利迪亚……”阿尔贝蒂亚松了口气。 “我会恢复利昂山谷,但我会让撒绯远离这一切,他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我不会以出身束缚他。” “这是自然,伊利迪亚,但你要知道,兰卡斯特的血流淌在那孩子的体内,他会勇敢承认自己的一切的,更何况……” “然后我会嫁人。”伊利迪亚冷冷地打断了她,在见到她惊愕的模样不觉感到了一阵快意。“我会冠起丈夫的姓氏,我的孩子们也是。而如果撒绯不希望继承王座的话……” “不!你不可以!”阿尔贝蒂亚惊慌的尖叫。 “噢,是的,我可以。”伊利迪亚紧紧地看着她,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而你,阿尔贝蒂亚姑姑,如果我有一天真的统治了利昂山谷,再次坐在了白玫瑰王座上,你和我父王的名字都将以最轻描淡写的方式出现在史书上。你们所谓的牺牲不会出现,也不会有任何你们所谓的’伟大的决定’!而我的母亲和兄姐们才会以最傲岸伟大的方式出现在历史的记载上,受尽后世的诗歌咏唱、歌谣赞美。我会以他们的名字来建筑最富盛繁荣的城市,让整个世界都知道他们的牺牲。” “你并不需要诅咒我,我也不敢祈求你和任何人的原谅!”阿尔贝蒂亚哀哀说道:“我的灵魂一直不得安眠,这就是我的惩罚,我接受诸神和命运给我的安排,如果这是让我们的家族继续延续下去的代价;但是伊利迪亚,你不能放任利昂山谷陷落……那也是你的责任你的骄傲你的血脉。” “我从来就没有打算这样做。”伊利迪亚淡淡说道:“我会重建利昂山谷和狮心城,但是,你和诸神们所计划的地图的扩大和北陆的统一永远都不会来,我不会侵略别的王国,更不会引发战争,只要我是白玫瑰王座的主人,再也没有一个家庭为了这个姓氏的伟大而牺牲。我不会,撒绯也不会。” 她深深地看向自己的长辈:“让我猜猜你和米昂都计划了什么?把古德贝格和雅鹿山谷的领域收在利昂山谷的未来的地图中?还有谁?西西利群岛?阿尔巴王国?宁静之海?” “你难道没有想过?”阿尔贝蒂亚深深蹙眉:“我们预见了你会遇到强大的同伴,他们会帮助你建筑最强大的王国,而北陆上所有强盛的地方都会属于兰卡斯特家族,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 “我想要的?你又什么时候关心什么是我想要的了?”伊利迪亚讽刺地笑了笑,笑容寂寥而悲哀。 我想要的,是看到在北陆的土地上,只要有阳光普照的草地,就有荣耀地摇曳生长的白玫瑰花。我要听到孩子们在狮心城的街道上欢乐奔跑的笑声,在清晨时闻到刚刚烤好的面包香味弥漫在整个城市的上空。我要重新听到遥远的号角声绵绵不绝的回响在地平线上,我要看到所有贵族的旗帜在白色城堡前方的草坪飘扬成一片五彩缤纷的海,我会亲手编织金色的皇冠为最英勇的骑士戴上,在他跪倒在我面前亲吻我的手背时对他微笑并且愿诸神的祝福永远与他同在。 我想要看到罗德带上白玫瑰王冠,娶一个美丽贤惠又温柔的妻子,生一大堆调皮的孩子在白色城堡里四处奔跑;我想要看到长大的利克在初春的狩猎季节带着他的孩子们跑到树林深处去打猎玩耍;我想要看到爱蕾丝达称为北陆上最高贵的王后,我想要…… 但这一切都被你和父王毁了。 她们沉默地看着对方,阿尔贝蒂亚失望地看着小公主眼底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个孩子,聚集着她和爱德华所期望的一切优点,她勇敢无畏而光明磊落,爱恨分明又感性奔放,即冷静理智,也不乏热血奔腾的冲动;她本身的悲剧造就了她宽阔的心怀,会是一个罕见的君主。但她和米昂及爱德华千算万算,怎么都没有想到她对家人的牵绊会那么深。 “永别了,阿尔贝蒂亚。”终于伊利迪亚开口说道,她转身从祭坛上拿起了三块碎片,放进了衣内,转身静静地看着她:“你的愿望已经达成,我答应你,兰卡斯特家族不会毁灭,我也尽毕生全力来夺回我的王座,但不是为了你,也不是为了和诸神的交换。而是因为那是正确的。” “噢,伊利迪亚……我并不希望你……” “不用说了。”小公主摇摇头打断了她:“我诅咒你,姑姑。我的兄弟姐妹和母亲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我也不会。你不是想要永恒吗?我诅咒你永远在生命之河的彼岸上眺望利昂山谷,再也不能离开。我的家人……罗德、利克、爱蕾丝达、雨果……甚至维多利亚和希塞兰,他们的灵魂不会在神圣之殿上与你相认,我也不会。你的灵魂将永远无法踏入神乐庭院!这就是你应得到的永恒!” 她再也没看她一眼,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伊利迪亚!”身后传来了阿尔贝蒂亚拍打着冰墙的声响,她焦急而惊惶地呼唤着:“伊利迪亚!你回来,伊利迪亚!我有好多话都还没来得及说!” 但小公主已经走远了,她的脚步回响在空荡的冰窟之中,身影消失在淡蓝银白的色彩里。 伊利迪亚恍惚地走过了来时的路,她发现阿尔贝蒂亚的幻影开始出现在每一块冰块的反影上,焦急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但她已经听不见了,她眼中焦距涣散迷失,似乎看见了无数记忆里的碎片。 走在这银白色的冰冻隧道间,仿佛是走在白色城堡里的走廊里,喧闹声从远处来回晃荡,许多人对着她鞠躬敬礼,他们都喜欢看着那个甜蜜软糯的小公主拉着蓬蓬裙歪着身子给自己回礼。那些人的笑容……似乎是在很久之前,也好像就是昨天。 她看到母后或爱蕾丝达换着抱着她,她们都会在吃过午饭之后,前去寻找两个哥哥们一起散步。雨果骑在利克的脖子上,她也被罗德托在了肩膀上,他们一群人有说有笑的缓缓走过大半个庭院,走到父王的书房下。那抹修长高大的身影总是在窗边和别人讨论着什么,见到他们便微笑着挥挥手,却永远不下来加入他们。 “为什么父王总是那么忙?”利克边兴高采烈地打着招呼边问道。 因为他早就知道了,哥哥! 她像走在梦境里看着自己的回忆,站在旁边看着想要怒吼说道,却哽咽地无法语言。 他早就知道我们都注定活不到太远的未来,所以根本就不曾上前接近我们。 “一国之主总是很忙的,亲爱的。”这时母后娴雅温柔地答道:“你要体谅你的父王,孩子。” 不、不、母后,你不用体谅他,你是知道的吗?你是不是和我们一样,一直都生活在被父王编织的梦里?他如神一样地掌握着我们的生死,让我们一直都以仰望的角度看着他,但他从来都未曾下来接近我们。 伊利迪亚捂住了自己的双眼,眼泪从指缝间流了出来。 她看见了小小的自己,胖胖嫩嫩的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她趴在罗德的肩膀上跟着大哥挥着胖胖的小短手,她俯下身来看着兴高采烈的自己,终于忍不住流泪满面。 她的命运,是一场荒谬绝伦的悖论。 她所有的信仰,所有的骄傲,所有的爱恨交织,所有自认为背负的使命,都只不过是一场交易的结果。 为什么当初,没有跟着死去? 为什么要活下来? 当年缓慢而残忍的死亡,也好过近日这种撕心裂肺的真相大白。 走出冰冷的大厅,晨曦的第一丝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她忍不住捂住了满是泪水的眼睛。 在不远处坐在地上等待的罗南抬头看到了她的身影,立即站起身来,其他人都累得卷缩成一团睡了过去,唯一和他一起醒着的米昂却似乎害怕着什么二坚决不进来。他自己等待着却是难以入眠,见天色渐亮而她还没回来,边放心不下而摸索着走了进来,却见着雄伟宏规的兰卡斯特大门不敢进入。 看她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的走出来,他终于松了口气而一步迎了上去,却也是在离她数步的距离时停住了脚步,他呆呆地看着她嘴唇颤抖,眼神涣散的凄然样子,不觉一愣。 “伊利迪亚?”他放轻了声音问道。 小公主没有回答,在抬头恍惚地看向他的时候,却一头栽了下去,他吓得急忙伸手接住。 金阳骑士的双臂非常温暖,他有点僵硬地在接住她时围住了她的腰,并且努力地保持着某种礼貌的距离,对方熟悉的暖和气息直冲她的鼻子和眼睛,像是许多许多年前安全地在兄长怀里沉睡,几乎是直觉而冲动性的,她忍不住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出声哭了起来。 罗南一愣,不知所措地瞪大了眼睛。有点笨手笨脚的拍了拍她的背,再也不敢任意妄动。 他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哭声,不再矜持,不再忍耐的悲哀哭泣,眼泪不断地从她指尖的缝隙流溢而出,她像是哀伤到了几点,多年的隐忍痛苦和委屈全都迸发而出。那个冷静而沉默的犀利少女完全不见,所有的坚强和毅力都随着那哀哀的哭声而支离破碎。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缩紧了手臂把她围住。 东边的日光缓缓地上升,照耀在沉默的金阳骑士的身上,就连风声都染上了几份悲伤。 她所有的恨,所有的爱,都随着泪水流泻而出,在这冰冷的雪地里跌得粉碎。 第93章 云朵如海洋一样在脚下漂浮滚动而过,他惊奇地看着它们如无边无际的棉花海延伸到无限之中,张大的嘴巴到现在都未能闭上。旁边的丹安一手稳着他的肩膀以防他从雪鹏的背上摔下去,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巨人自然而然地担任了守护他的角色,就如那个英俊高大的男子成为了一直守护着他所谓的姐姐的骑士,理所当然而理直气壮,仿佛那是再也自然不过的事情。 当罗南抱着伊利迪亚从山谷内走出来的时候,小公主已经沉沉昏睡过去,她的脸比周围的雪还要苍白无色。 百叶特把手背放在了她的额头上,蹙眉摇了摇头:“太烫了。她在发高烧,我们得立刻回到船上去,她需要治疗和药。” 米昂在所有人齐齐转头看向他的时候吹起了号角,不到一会儿,天边聚集的云海逐渐散开,温暖和煦的阳光如长剑一样直射下来,仿佛在他们的头上投下了金黄色的帘纱。撒绯遮住了眼睛,只见一片洁白纯净的巨大云朵以极快的速度向他们飞来。待它靠近的时候,他才看清那是一只挥动着翅膀的巨鸟。 一群人在极度震惊的状态下呆呆的爬上了那生灵的背,它的羽毛柔软而舒适,非常平稳而宽大,像是踩在地毯上毫无斜陡之感。撒绯发现它的眼睛如蓝色的宝石哪般璀璨清澈,他感觉到了它的善意,于是自从爬到它的身上,他就不住地抚摸着那绝美的生灵,如在感谢着它的帮忙。 “为什么不从一开始就叫这东西来帮助我们啊……”丹安低声嘀咕着。 “雪鹏是守护这片地带的神衹。”米昂听到了他的话,转过头微笑着解释道:“它时不时都在巡逻,我想你们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它有试图阻止你们的脚步,是不是?” “我们差点被它降下的雪堆给淹死。”百叶特仍然带着不可思议地表情看着犹如船只那么宽大的生灵,它的背脊竟然可以同时承载着它们六个人而翱翔于蓝天之中。 “因为它把你们当成侵略者,所以在感应到你们进入这里的时候,不让你们接近亚肯之山,命运之峰是这儿最神圣的地方,我也是因为有这个属于兰卡斯特家族的号角才能召唤它。”他看着躺在罗南和百叶特的身上的小公主,凝视着她在沉睡中皱眉的样子:“等伊利迪亚醒来,这东西就要还给她了。”他有点不舍地抚摸着号角上的痕迹和粗糙的牛皮,这是阿尔贝蒂亚在许多年前给他的礼物。 这么多年来,他曾多次来到了这里,却只在很远的地方眺望着亚肯之山上的命运之峰。哪里有他想要见的人,但他却没有接近的勇气。虽然他知道,如果他走进那个兰卡斯特家族的人才能去的大殿的话,她是会现身来看自己的,他们会笑谈甚欢而彻夜长谈,仿佛她还活着一样的聊天说话。但他不敢。 “米昂,我要死了,你开心吗?”她曾经那样问过他。 “没有人会因为你的死亡而开心的。”他这样回答。但他知道他在骗人。 他应该是高兴的吧,诸神给他的任务再次顺利完成,他离神乐之庭又近了一步。但眼睁睁看到她从马背上坠下来的那一刻,不知名的情感就浸满了他全身,陪伴着他毫无时间概念的漫长岁月。 他知道自己背负着这样的感觉在大地上行走几千年,虚度飘渺漫长的无限光阴。 “我想你该给我们一个明确的解释了。”一直沉默着的罗南忽然开了口,他和百叶特都跪坐着,伊利迪亚的上半身躺在银月骑士的身上,他则是在另一边帮她挡着迎面而来的风。“很明显我们不是因为巧合而在这里的。” 米昂沉默地点了点头:“在我们启航之后,我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清楚。然后你们可以各做决定。” 做决定? 所有人都互相看了一眼,他们在这里扮演着什么莫名其妙的角色,需要他们做抉择和定向? 这时碧蓝的海水出现在前方的视线之中,他们感觉拂面的风更加强烈的吹起,便知道是在下降了。 莲约娜王妃的训练手段果然了得,他们在逼近甲板的时候看到了震惊和讶异的水手和随从们,他们带着惊慌恐惧和不敢置信的表情张大嘴巴看着众人一个个随着雪鹏的巨翼滑落而下,却也很快就恢复了原态,一个个迅速而熟练的解开缰绳拉起船锚,随从和侍女们则是在百叶特的指示下急速地把伊利迪亚安置在房间内,烧起了热水点燃了烤炉。 撒绯是最后离开甲板的人,虽然他露在外面的肌肤都因为冻伤而显出裂痕和黑紫的青肿,但他还是站在了船的边缘之上,踮起脚和雪鹏道别。他抚摸着它的羽毛,听着它发出完全听不懂的呜呜长鸣。 最后那巨鸟展翅高飞,在他们扬起船帆的时候奋力地挥动着它的翅膀以卷起鼓满船只上的白帆的强风而顺利地送它们离开海岸。 撒绯留在了甲板上对它不停地挥手,他觉得自己挺傻的,但还是在雪鹏变成了一朵模糊的白色影子之后,才呵着双手走进了下面的舱房。 除了伊利迪亚,所有人都在最大的接客房里聚齐了。百叶特看到他脸都冰成了青蓝色,在他进入室内的时候就递来了厚厚的羊毛毯,并且指示随从们盛了一大杯滚烫的甘栗药汤逼着他喝了下去,少年又呛又烫的被逼出了眼泪和鼻水,他可怜兮兮地看向了丹安却见他满脸严肃地在角落里沉默而坐。 “好了,人都到齐了。”罗南抢先发了话,他双手捧着杯子披着羊毛毯坐在高脚椅上,边慢慢喝着酒边说道。 米昂深深呼吸:“我先来介绍……在下为北陆守护者的风林之子。米昂……” “艾萨鲁赫!”这时百叶特和丹安同时出声说道。 “是的。”米昂点了点头:“生于天空的中心,渡着星河来到了北陆、东洲、西域和南岛的第一批使者,诸神之父以自己的倒影而用星尘光沫铸成的生灵,被派至大地来接收诸神的旨意和守护祂们的作品的使者。” “你……”这时丹安忍不住打断了他:“你多……少岁数了?” “不知道。”米昂微笑地看着他:“三十岁?三百岁?三千岁?自我有记忆起,我就在这世间行走和晃悠,似乎……过了很久,也似乎都只是昨天的事情。”他顿了顿;“我经历过很多事情,包括百年之战的胜利和利昂山谷的王国的建成,伊利迪亚所持有的那块碎片,我亲眼看到英勇者兰塞洛特·格纹·兰卡斯特得到它,并且指示他建筑了亚肯之山上的祭坛和奉出第一块碎片给诸神。” 他喝了一口滚烫的药汤,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几百年以来,诸神一直眷顾兰卡斯特家族,但在十几年前,我收到了新的旨意。有一场……”他把灾难两个字吞了下去,换成了:考验等待着这个家族的成员,他们要么达到极致的辉煌然后走向毁灭,或者,用血和牺牲来表示对诸神的忠诚而换取更大的土地和荣耀。”他深深吸了口气,把阿尔贝蒂亚告诉了伊利迪亚的来龙去脉全都简单但是详细地说出来。 “……至于你,黑渔村的撒绯,他们并没有骗你,你的确是爱德华国王最小的幼子,在十三年前你出生的时候,他替换了婴孩,把你送了出去。” 他看向听得入神的撒绯说道:“我亲眼看到他在你出生的当夜,把白玫瑰御章烙在了你的背上,然后抱着你走出了城堡。我没有跟上去,因此我不知道你是如何抵达你的养父的手中的,但我猜想……是和人鱼有关。” 他眼神中有微微的动容:“爱德华国王是个很特别的人,他经常单独在白色树林中的深处徘徊,并且和你一样,对这世上的生灵有巨大的兴趣。虽然……同样拥有碎片的人鱼族也一直和兰卡斯特家族有深渊的关系,之前也有很多王族有记载和人鱼族的交谈和相遇……但你的父王,我想他有了一段很奇妙的际遇,所以你才会经常看到或遇到人鱼,它们也经常对你支援或帮助。” 撒绯愣愣地听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丹安低声嘀咕了几句:“怪不得我们抵达北陆边缘那么快……” “呃?”少年呆呆地看向他:“有人鱼帮助我们吗?”他记起那些在半夜之中醒来时所看到的水中漂浮的光圈。 “是的。”米昂淡淡地笑着对他点头:“我们的船只被人鱼们拉推而带领着前进。否则在无风的情况下,我们怎么都不可能及时赶到去营救他们的。” “也怪不得在遇到莲约娜之前,你们曾经神吟之夜的时候在海面上遇到前来警告伊利迪亚的人鱼。”百叶特看向罗南说道。 金阳骑士艰难地点了点头,他的思想有点混乱,情绪也不断在震惊和诧异之间徘徊着。 “然后呢?”百叶特出声问道:“最小的王子活了下来,但这一切对狮心城的白玫瑰家族没任何改变是吗?”她知道自己是明知故问,里约克后来攻下了白色城堡,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要发生。 “是的,接下来的事情你们也都知道了。爱蕾丝达公主在高塔上囚禁了几年随后被送去了故居的废墟,而伊利迪亚留在了月桂女神宫。我在她被拘在亚达噶的第三年的时候,开始对她进行培训……”他缓缓说道,随着事情的叙述,也记起了第一见到那单薄瘦小的女孩的样子。 第94章 时光清晰而明亮如镜,他记起在黑暗之中看到那少女碧蓝的眼睛的一霎那,她直直向他看来,仿佛穿过了宿命的洪流,以救赎他心底的负罪感而到来。 她们竟是这样的相似。他看着她同样精致小巧的下巴和尖削分明的轮廓,把在世上走过的千年经验和所知都精心教导于她,刺杀的手法、敏捷的动作,丰富的用兵技巧,历史和地理的分析,他甚至有把自己的头脑和灵魂都奉上的冲动,只要她能用来披荆斩棘,所向无敌。 他看着她逐渐成长,从囚禁的地方逃出而走向自由,却苦涩地知道其实她永远都不会摆脱枷锁。 “……我帮助她离开了月桂女神宫,再后来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他轻声说道:“亚达噶王城的政治纠纷,把你们所有的人都卷了进来。” “你为什么不把话说清楚?”这时门口传来了清冷的声音,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仍然脸色虚弱的伊利迪亚裹着厚毯倚靠在门口,她赤着双足缓缓走来,因发烧而脸颊通红,带着浓浓的倦容和疲惫。 罗南第一个站起身来走到他的身边:“你怎么起来了?”他皱着眉头低低说道:“烧都还没退下。”他把手背放在她的额头上摇头道:“还是很烫。” “把鞋穿上,伊利迪亚。”百叶特弯下身把一双软鞋递给了小公主。她有点担忧地看着对方,原本以为自己的身世和命运有够坎坷的,但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背负着这么多包袱的人。 “在我离开月桂女神宫里之前,我们留下了让劳伦斯和维多利亚相反成仇的圈套。”伊利迪亚在他们两人的搀扶下坐在了两位骑士的中间,她定定地看着丹安说道:“丹安大人,你救了我弟弟的性命,并且冒着生命危险把他安全的送到这里,你有权利知道……你的好友为什么会变得如此……喜怒无常。” “什么?”丹安不解地看着她,脸色也随着凝固严峻了起来:“这和你……们又有什么关系?” “在我离开之前,里约克国王的原本意愿是由我和古德贝格伯……公爵成婚并且继承白色城堡,但恩利卡王后并不期望让我们有子嗣并且可以长久的统治狮心城的机会。”她冷笑了一下:“在这一点上她的确比我的叔父更有远见,因为只要我回到了白色城堡,和劳伦斯结成联盟,重建狮心城并不是难事。于是在走之前,以防我不能逃出月桂宫,并且得留下和劳伦斯成婚……我们助了王后一臂,帮她达成了遗愿。”她对他坦诚直言:“我们给公爵下了药,他再也不能……执行身为丈夫的……责任。” 这是实话,她当时没有想到一定要劳伦斯喝下那酒,只是知道恩利卡王后有这样的意图并且留下线索让劳伦斯对付维多利亚并且绊住堂姐对她的追捕的脚步。 但米昂以防万一先下了手为强,让劳伦斯变成了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她对此没多少罪恶感,只是没想到劳伦斯的反抗和复仇会如此激烈,虽然把维多利亚和希塞兰的对持发展的比他们想象还好,但同时,也差点让撒绯逃不出亚达噶王城,并且波及到了许多无辜的人。 在遇到阿尔贝蒂亚之前,她对世界满是仇恨,但刚刚,她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画面已经模糊而不清了,但那种安心和幸福的感觉仍然残留在心中。 那本来是她和所有人都可以过上的生活。 “噢。”丹安应了一声。愣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原来是这样的原因才让劳伦斯变得如此偏激,但……他抓了抓头,叹了口气:“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想……”伊利迪亚咳了两声:“我想因为我这一系列行动,导致你和你的族人现在都面临着极大的危险,你有权利知道这一切的来龙去脉,再决定……” “决定什么?”丹安惊愕地看着她。 “说吧,艾萨鲁赫。”伊利迪亚毫无表情地看向了米昂:“你有很多事情隐瞒了阿尔贝蒂亚,但你骗不了我,这一场诸神的游戏里,我们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不要跟我说一切都是为了兰卡斯特家族的未来那些废话,诸神想要利用我的家族对祂们的忠诚,和我们对人民们的责任做什么?”她看着他,几乎是带着恨意地一字字说道:“不要以为你可以用哪些堂皇冠冕的理由来欺骗我,米昂,对我来说,诸神都可以去死。” 众人都被她惊骇俗世的语言微微震动,但也都沉默不语,丹安对伊利迪亚大逆不敬的话语有点吃惊,但也只是瞥了他一眼,撒绯则是不安地挪了挪身体,在心中暗地向诸神祷告着叫祂们不要把她的话当真,罗南皱紧了眉头,忍不住把从小公主的肩膀滑落下来的毛毯垫了垫,只有百叶特淡淡地笑了笑,美丽的嘴角弯起了嘲讽和赞成的笑容,带着看好戏的样子看向了米昂。 “我一直都没有想过要瞒你。”米昂苦笑了一下,他长长叹了口气:“不过你说的对,我的确没有和阿尔贝蒂亚全盘托出,但我想她也联想到了一二分。这场权利之争,其实也是诸神借人类之手来抵抗死亡之神努斯库的。”他望向了在小公主两旁的罗南和百叶特:“我想你们两个在这几天都有预感,西西里群岛的安亚公主,恐怕遇到了某种……奇遇。” 罗南和百叶特相看一眼,后者脸色凝重的点了点头:“是的。我们梦到了安亚……她在我们梦中出现的样子都不同,但梦境相同,她抱着一个孩子,全身沾满了血,对着我们低低哭泣。” “她召唤了死神。她用了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做交换,和死神下了血誓。让努斯库给了她一对强大而永不灭亡的军队。”米昂严肃地说道。 “最珍贵的东西?”银月骑士有点不安,她攥紧了拳头问道:“什么……东西?” “她腹中的孩子。”米昂的声音冷森而阴暗。 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伊利迪亚也微微诧异地看向了银发的艾萨鲁赫,他点了点头沉重地说道:“她牺牲了自己的孩子,把他送给了死亡之神,努斯库以他的血肉塑造了一对忠心不渝的军队,作为交换,在她和希赛兰登基之后,死神努斯库可能会变成北陆上的守护神。”当然,到时候死神的要求肯定不止那么一点。但到时候一定不由安亚了,她完全不会有任何决定权。 “这不可能!”百叶特心中的惊骇犹如滔天海浪,她皱眉怒道:“她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 她只觉得背脊发凉,有点微微颤抖。 陷害罗南、派人来解决自己、这样的安亚她都可以理解,但是亲自牺牲自己的骨肉来达到目的……她不由自主地看向了罗南,只看到了他垂下的脸,细碎的头发遮住了他的面容,只看得到他苍白的侧脸。 “你们知道那是真的。”米昂悲悯地看着他们:“她的确那么做了。” “弑杀骨肉,和死神联盟……”丹安喃喃说道:“她的灵魂会永远被绑在在滚烫的枷锁之下,守着魔鬼们的折磨。”他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那这场战争……”劳伦斯输定了。而这一切恐怕还那么简单,就连那个希赛兰王子都不安全。 “回到重点上,米昂。”小公主打断了他们的思想,冷冷说道:“这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其实在很久之前,甚至在你祖父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这场浩荡就注定要在北陆上发生。死神的阴影在西西里群岛开国的时候就开始笼罩在这片大地上,拉墨尔家族现在的王储们或许不知道,但他们的祖先,的确是利用了黑暗的力量来聚集所有在那片群岛上相斗的人们来开国建朝,但在阿斯拉尔王城建立之后,在他们的权利巩固了之后,他们却把曾经对他们忠诚的人赶到了……” “瓜达那岛。”金阳骑士不知不觉地接了话:“被诅咒之人永不得踏出一步的黑暗之地。”他们一直不能前去收拾干净的地方,他和仍然震惊之中无法恢复的银月骑士相看了一眼。 “是的。”米昂点了点头:“其实西西里群岛的这些小动作并不重要,努斯库和诸神的抵抗从远古的时代就开始了,但这次,如果想要夺去诸神们钟爱的北陆大地而蔓延祂的势力,祂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受神任命并且被胜利之光沐浴着的……” “兰卡斯特家族。”丹安也喃喃说道。 第95章 “阿尔贝蒂亚公主在镜子的碎片里看到了王国的陷落,但无论她多么努力都无法改变利昂山谷的命运,于是她所能做的,就是延长时间,并且把唯一的希望保留了下来。她让给死神军队打开城门的里约克提早坐上了权利的尊位,这样他就没有理由去找外*队来抵抗爱德华;这是一条延缓之计,努斯库神脚步的阴影,迟了至少十多年才遮盖住北陆的土地。” 他看向了伊利迪亚,眼神里有微微的祈求:“你的姑姑和父亲都是很伟大的人,伊利,和神的抗衡并不容易,他们都用了最珍贵的事情和东西来交换王国和北陆的平安和生存。我知道你难以理解并且宽恕他们……但你家庭的悲剧本身就无法避免的,他们只是站在了君主的角度上决定了减少最大的伤害的方式。” “我无法认可。”伊利迪亚摇摇头,眼底平淡而毫无波澜:“别要求我原谅他们,米昂,你如一个神祗一样游走在世间,毫无牵绊地冷眼看着王国的起伏和灭亡,但我……那是我的母亲,我的兄弟姐妹,我的王国我的城市我的家乡……”她看向了他:“你有踩过你亲人的血吗?米昂?黏黏的,热热的,上一秒还在和你打闹玩笑着的人,下一秒你踩着他的血从他们死不瞑目的双眼前走过。你叫我用君主的角度去思考这一切?嗯?我先得以人类的角度来看这一切,而阿尔贝蒂亚和我父亲……不,我不原谅他们。”她闭了闭眼睛,深深呼吸来压抑着想要给米昂一拳的冲动:“算了,你继续说。” “阿尔贝蒂亚和爱德华国王延长了死亡之神的计划的时间,而诸神却在这十几年的时间里,以命运不同的安排,培养了足够和努斯库抵抗的勇士。”米昂喝了口热热的药汤凝视着眼前的众人说到:“但同时,在瓜达那岛上……祂的力量也逐渐提高,而追随者也越来越多。这一切,就在急于成功的安亚公主踏上了岛屿上的那一刻,由她点燃了爆发点。她带着浩荡的军队凯旋而归,这军队……兵强将勇而所向披靡……盾牌之城不会是他们的对手,而西西里群岛……也不会是。” “你是说……”百叶特猛然站了起来:“她不会攻击西西里群岛的!那是她的家!”她大声说道,但心里有冰冷而理智的声音同时告诉着她,哦,她会的。那是安亚。她对罗南和你都可以痛下狠手,你怎么知道在国王和大王子拒绝了她的要求之后,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我的能力,让我看到这里而已。所以我不知道安亚·拉墨尔会怎么做。”米昂摇摇头:“我并不是神,我只是接收着诸神的指示,并且按照祂们给我的宣告而执行着命令;至于你们聚集在此的原因,其实我也并不知道正确的来龙去脉和未来的安排,但我所知道的是……你们一定是被诸神选中的人们,由命运的安排而共聚在此。背负着和平的使命的王储们,忠心英勇的骑士们,以及陆地上的生灵守护者。我无法告诉你们,在知道是由你们来驱散黑暗的阴影的时候,我有多欣慰。” “去尼玛的欣慰。”丹安翻了翻白眼说道:“这等于什么都没说,除了我们现在背负着对战那个岛国公主的军队。好,我们知道了。那接下来……?我们要去哪里?” “等一下……你也没交代完,把地图说清楚,米昂。你说了安亚的计划。”伊利迪亚打断了巨人的话,紧紧看向了艾萨鲁赫:“而罗南和百叶特呢?他们又有什么样的使命?你不可能叫他们去和安亚战斗,即使他们现在的立场不同,但也是曾有深厚感情的情人和朋友。” 小公主皱了皱眉头:“诸神的旨意,难道是让他们成为安亚的敌人?” “这一点我也无法确定地告诉你。”米昂摇了摇头:“我所看到的画面,最清晰的便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命运,这也是借助了北夜之镜的碎片的原因。但西西里群岛……我看得非常模糊。”他有了稀有的疑惑表情:“那些画面连连续续的,而且并不是以先知的方式出现,大多都是在发生的同时才展现于我。但是……”他看向了百叶特和罗南:“我猜想祂们的用意,是用你们两人来保留安亚公主的人性和她与这个世界的牵绊;而不完全陷入死亡的笼罩和黑暗之中吧。” “这么长的铺垫……就是为了这样的使命吗?”丹安嘀咕着说道,完全不顾陷入深思的银月骑士和罗南:“还不如干脆点呢。” “还有……劳伦斯呢?亚达噶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伊利迪亚指向了丹安:“丹安大人带着撒绯逃了出来……古德贝格公爵对此有什么举动?” 米昂赞赏地对小公主点了点头:“他自然会去追。” “那我们便又了下个目的地了。”伊利迪亚转头看向了脸色骤变的巨人:“丹安大人,我们必须立刻赶过去,你比我深知公爵的性格,你觉得他会派多少人马前往?或者,他会亲自前往自己的领土吗?” “不……”丹安摇了摇头:“他不用亲自过问,但是……他奶奶的,深知雅鹿山谷的地理和形势,他和我从小一起长大,对那个地方熟如掌纹……”他脸上出现了深深的焦虑:“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到我这一代就只有五百多人。”虽然他们村庄的女人们也个个彪悍勇猛,还有未成年的小伙子们可以一起反抗亚达噶人马的强迫侵略,但恐怕只是个双方俱伤的结局,到最后,他们还是会输。他摇摇头:“能作战的,只有四百多人,其他的都是女人孩子和老者。” 没等他说完,伊利迪亚便站起身来,打开门吩咐了站在门外的随从们:“往西转,随着暖流下南,我们去古德贝格领土。” “你为什么要帮我?”丹安不解地看向她,浓厚的眉毛紧皱在一起:“这是非常艰难的战争,小公主,我并不需要你的牺牲。” “我说过,大人。你是我的弟弟的救命恩人。”伊利迪亚对他虚弱一笑:“我至少能做得就是尽力让你及时返回山谷营救你的家人。”她向米昂看了一眼:“而且……在我姑姑和父王的蓝图里,是希望由我和弟弟来扩大王国的地图。”她明显地看到了丹安眼瞳的紧缩和阴暗,不知不觉地扬起了唇角:“但我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丹安立即问道。 “因为我对你感恩不尽。”她耸耸肩说道,虽然丝毫看不出有多么感激涕零:“然后,我对诸神的任何东西都不感兴趣。最后,我觉得雅鹿山谷的勇士和神骏们并不适合在北陆饲养。”甚至觉得它们在利昂山谷是个隐患。 “噢?”巨人忍不住挑眉,感兴趣地问道,把伊利迪亚曾经差点用暗招把他干掉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如果不是在北陆,那你会让我们去哪里?” “远离人类和王国统治者的野心和管辖。”伊利迪亚定定地看着他说道:“去东洲。去精灵之地。” 丹安的眼睛蓦然一亮,但伊利迪亚却没有深入话题,她轻咳了几下:“但那都是后话了。现在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我们有共同的敌人,大人。我没有让古德贝格公爵或维多利亚夺得这块土地的意向,也不希望北陆上最英勇的战士们为他们效命,就是这么简单。”神骏族的忠诚和你的联盟我要定了,谁都不能夺去我在这方面的优势。她其实是这样想的,却没有说出来。 “我明白了。”丹安点了点头:“你可以直称我的名字。” 伊利迪亚不觉一笑:“那我就冒犯了,也请你对我直称。” 这时‘咕噜——’的一声在寂静的大厅里响亮的响起,坐在巨人旁边的撒绯顿时满脸通红的捂住了肚子。 “对不起……”他忍不住窘道:“我肚子饿了。” 罗南忍不住笑了起来,终于松懈了刚刚得到安亚的消息之后一直紧绷的神经。这也是他离开了冰雪之地之后第一次露出笑容,他忍不住揉了揉少年凌乱的头发:“我想我们应该休息一下。”他们都是经历百战的战士,这些路程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但对这个还在长身子的少年来说,可能是要命的。 “好了,到此为止吧。”银月骑士叹了口气说道,反正看来米昂也说不出更多的信息了。他们也需要一点来消化这一切的时间:“我去吩咐厨房来做点吃的。”她起身说道,又回头蹙眉看着小公主:“伊利迪亚,你需要回房好好睡一觉。” 小公主点了点头,顺着银月骑士的手站了起来,由她披上了厚毯子走回了旁边的房间。 第96章 这时甲板上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周围的速度开始缓缓降下,船只正在慢慢的转弯,迎着接近中午的强烈日光而往南全速驶去。 “你和我的姐姐很像。”她在躺回床上,当百叶特在帮她掖好毯子的时候轻声说道。 她的脸被烧得通红,嘴唇也因为干燥而裂出了疤痕:“一样的坚强、勇敢、美丽。我一直在想着她。”她抓紧了被子的边缘,晶莹的泪水从脸颊上缓缓滑下:“她叫*蕾丝达。”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要是她陪着我进入那冰殿就好了。我们就差那么一点,爱蕾斯达,那么一点就可以活着一起面对真相。 但是……也还好,还好你不用承受现在这样的难堪和痛苦。 还好。还好。 百叶特在她床的边缘坐了下来,轻轻地叹了口气:“睡吧,小公主。”她用指尖为她拭去细小的泪水,那略带冰凉的触感让伊利迪亚舒适地呻吟了一声。“明天的道路还很长。你也还很年轻,她没看到的世界,你要替她看下去。”银月骑士喃喃说着,但伊利迪亚已经沉沉睡去。 百叶特推开门来到了外面的走廊上,却见到罗南正靠在栏杆上背对着小公主房间的门。 不知这次起航是否有人鱼或者其它生灵的帮助,但是他们的速度很快。船只如风破浪的前进,如被无形的手推送着而驶过巨大的冰山和浩瀚无垠的冰冻大地,他们在黄昏之前就突破了冰山雪地,来到了温暖而熟悉的宁静之海。 “阿斯拉尔城。在那个方向。”听到身后的声响,罗南指着在海平线上方的第一颗星说道:“‘大地的丰收之季时,天空中心的最明亮之星的下面。’”他回头对她淡然一笑:“陛下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是这样跟我说的。‘金黄色的铜墙之城,海洋的子民们的骄傲。就在哪颗星下。” 百叶特不语,她在他身旁站立,同他一起附在栏杆上凝望着眼前的海洋。晚霞的色彩犹如被燃烧起来的绚丽布料,明亮的橙黄、愤怒的深红、温柔的深紫,和在天空和海洋的边缘上,由浅变深的蓝。一如海洋的色彩,渐渐浸入到苍穹的夜幕之中。 她的家。也曾在一颗星下,被称为一座辉煌的城市中最美丽的存在。但现在,也只剩灰烬。 “他必须知道,百叶特。”罗南坚定地说道:“我们是陛下的臣民,是阿斯拉尔城的守卫骑士,我们不能让安亚把黑暗带到西西利群岛。” “我知道。”银月骑士点点头:“靠岸之后,我们就想办法。” “然后让他们单独去解决雅鹿山谷的侵略吗?”罗南苦笑:“让那个大个子、小公主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去面对亚达噶城的军队?全军覆没都是好的结局。”他伸了个懒腰:“真是麻烦啊。” “但我们必须尽快通知陛下。船上会有传信鸽吗?”百叶特也同样皱起了眉头:“我们多延迟一天,阿斯拉尔城就更危险,至少他们必须有所准备。” “安亚真的会……”罗南有点艰难地说道:“那毕竟是我们的家乡……” “你说呢?”银月骑士苦笑道:“你仍然天真的相信在和死神联盟之后,我们所认识的安亚还会剩多少以往的性格?” “我不知道,百叶特。这一切都超过了我们的任何……训练。”他下意识地想要伸手拿酒杯,却发现他们是在船上。“我的意思是……和神抵抗?还不是任何神,是努斯库!” “但你已经下定决心了,不是吗?”百叶特拂开了被风吹在脸上的头发,发丝绕在她的指尖间卷绕起舞。“这是一场危险的游戏,罗南,而如果我们失败的话,结局绝对超过我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她呼吸着咸咸的海味说道:“但即使那么危险,我也不得不承认……我竟然……” “很开心?很兴奋?”罗南咧嘴一笑看向她:“坦白不是坏事,老朋友。我的心情和你一样。我们都是战士。” “我知道。”百叶特忍不住笑着捂住了脸:“我们的国家和家乡面对着毁灭的危险,而我们则是要去以五百对可能几千人的铁骑兵马……但是,我真的很想看到这条诸神给我们布置的路,可以走多远?”她苦笑着摇头:“这真是一些糟糕透顶的想法,我是个可怕的人。” “和神祗抵抗。”罗南叹了口气:“不是任何人都会有这样的机会的。太诱惑了。” “诱惑是诱惑,我还是希望安亚不要被自己的野心吞噬。”银月骑士扬起头看向阿斯拉尔城上的那颗遥远的星说道。 “你对她的感情仍然那么复杂?”她斜眼去看好友,眼神里充满了叹息。 “伊利迪亚?噢,不……我只是……”罗南一愣,不觉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但他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 “?”银月骑士惊诧地看着他:“我是指安亚……” 看着蓦然沉默而若无其事地转头看向别处的金阳骑士,她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不觉挑起了眉头:“伊利迪亚?!” 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罗南!她不是你所认识的那种女人……她不是随便和你上床的放荡贵妇、 或什么都不知道的贵族小姐。她不会在心碎之后哭一场再重新穿上漂亮的新裙子去舞会找下一个新情人。” 她的爱情是盛开在冰天寒地的山峰上的稀奇玫瑰,一个失手,便会触而粉碎。除了难以得到,更需要精心呵护。 “你不要开玩笑!”她正色对他说道。 “噢,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罗南抓了抓头,咳了咳几声转身离开:“我去厨房和那小子一起,看看有什么好吃的。你也来吧百叶特!” “不要躲避!”银月骑士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我在跟你说正事,罗南!不要做个下半身思考的动物!”她边略带薄怒边跟在好友身后走去。 他们在三天之后靠岸,雅鹿山谷并不靠海,它位于北陆东边的山峦之间,船只顺着河流再往地内行驶了一天一夜,最终在离古德贝格的领土——安达娜苏城镇还有两天半路程的一个靠河的村庄上停泊。 由于雪莲娜王妃的一切财产和东西往往都远离低调两字,同时考虑到他们自身的安全和避免打草惊蛇,众人把船只停在了远离村庄之处,并且隐藏在树林之间,再换上了简单的服装和贴身武器下了船。 伊利迪亚在整个旅程都没怎么露面,她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了又醒,醒了又睡,百叶特带着众多侍女们轮流照顾着她;撒绯在丹安多次的威胁之下也曾经探望过她,但大多时候她都在沉睡中。 他看着这个所有人都说越看越像的所谓的姐姐,心里一片茫然,并且更多的不知所措。 他其实很希望她醒来和自己说点什么,来坚定他们是至亲的血脉的这件实事,但她却一直在昏睡,并且痛苦地在睡梦中哭泣和呻吟。很多次他伸出手想要帮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或滴落在枕头上的泪水,但手举起都仿佛带着千万吨的重量。很多次他都狼狈地逃出了房间。 米昂也时不时地在伊利迪亚的床畔伫立,他凝视着她皱在一起的眉头,攥紧被单的拳头和咬紧的牙关而无声地和她交谈。他有时会把手掌心放在小公主的额头低低地说着一些难以理解的呓语,伊利迪亚便会不再挣扎而沉沉睡去。 唯一没有前来探望她的便是罗南,他在和银月骑士交谈未妥之后就一直逃避着话题,百叶特也没继续纠缠,只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连小公主的房间都绕着走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一点点惋惜。 但她不知道的是,他每天晚上都在所有人都睡着之后,拿着厚毯子在伊利迪亚窗外的走廊边看着她边坐着入睡。 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世界上很难找到一个和你那么愚蠢的笨蛋了。他在打着喷嚏的时候想到。 当伊利迪亚走出房间的时候,才发现他们早就远离了北部的冰天雪地。 船只停在宽阔的河床上,两旁的树林被金黄色的落叶给覆盖,不少枯叶漂浮在水面上,在水上停浮的水鸟和野鸭之间零散飘落,河床两边的芦苇长得非常高大,几乎遮盖了船只的大半身,空气清爽而甘甜,远方有一丝面包的喷香味道随着秋风拂面而来。 “收获的季节到了?”小公主遮住了头顶上的阳光,扶着侍女们的手走下了船只。 “你的鼻子真灵。”已经在岸上的丹安边背上自己的长剑边说道:“可惜现在有一场大战逼近,否则请你们现在入谷的话,正好遇到麦穗酒酿好的季节,全北陆最美味的麦穗酒!就连拉斯特城都无法比拟!”他背上装备对百叶特咧嘴一笑:“我毫无冒犯的意思,公爵夫人。” 银月骑士摊了摊手:“无所谓,大人。” 第97章 “打完仗还是可以喝的。”丹安哈哈大笑,看来一旦上岸他的精神就好了不少,特别是在再次嗅到熟悉的稻田和山谷的气息而舒心又安全。“我上次去拉斯特城的时候,尝了一种之前没有喝过的百果酒,公爵夫人,那是由什么酿成的?”巨人似乎想起了什么,在帮撒绯绑上匕首时转头问道。 “草莓、葡萄、红荔、蜂蜜、薄荷……”百叶特淡淡答道。 见他们讨论了起来,罗南转头看向了伊利迪亚:“你看起来好像还是很虚弱……”他仔细地看了看她的双颊:“烧退了吗?” “如果我再继续在床上躺着的话才会生病。”伊利迪亚挥挥手遣开了想要帮助她的侍女。自己动手系好了披风和斗篷:“在那个像摇篮一样的地方摇晃太久,好不容易到了平地,我真想快点走一走。”她回头瞥眼看向凝视着她的罗南,“怎么?你很关心我?” “我……”金阳骑士一时愣住,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他张了张嘴,不知道是否要上前澄清什么还是保持沉默;但伊利迪亚已经往前走去拿了自己的剑,又走回了他的身边。 “不过算起来,在这个队伍里我们算是最先的搭档呢,毕竟一路下来走得最久的时间就是我们俩了。”她淡淡地笑笑:“生命的际遇真是很奇妙,小时候从哥哥们的口里知道你的名字的时候,怎么都没想到会有一起走的这一天……那时候我二哥利克总是喜欢扮演打击海盗的金阳骑士,有一次……”她自顾自的说道,丝毫没意识到罗南慢慢上扬的嘴角,其实连他自己都没发觉心里的愉悦。 “我在此和你们暂时道别。”在众人都准备得差不多的时候,米昂走近了所有人说道。 “你要走?”百叶特挑眉问道:“我以为你要和我们一起作战。” “远方有更重要的预言等着我去实践。”米昂戴上了斗篷遮住了显眼的银发:“放心,如果不是因为坚信你们会以凯旋而胜利的姿态和我再次相逢的话,我是不会离开你们的。” 他笑着看了周围的人一眼:“我会在你们最需要我的时候出现的,但目前,暂时离别吧。不过在走之前,我有一些东西给你们。”他向站在一棵树下面的一些水手招了招手,众人转身看去,这才发现他在下船之后就开始命令一些随从们在一棵巨大的树下帮他挖着树根。 “那是什么?”丹安忍不住问道,只见水手们搬着一个大约有一个人的宽度和长度的巨大箱子缓慢走来,它的盖子上充满了泥土和长进去的树根和蘑菇,有些犹如手腕的藤蔓围绕着整个箱子,看来已经埋在地下许久时间。“难道是棺材?”他忍不住嘀咕道。 “是在很久之前埋下的种子。”米昂伸手擦了擦箱子的盖子,拭去了一层厚重的灰尘和泥土:“为了等待漫长的收获的季节而一直沉眠在此。” 他用长剑劈开了木箱上早已生锈的锁,双手撑开了箱盖,一阵发霉的灰尘扑面而老,众人都忍不住掩面咳嗽和打喷嚏。待浓郁的尘雾过去之后,他们看见由一袋袋亚麻布裹着的东西出现在箱底。 所有人都面面相觑交换着惊异的眼神;他们转身打量了那棵树一眼,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或特别的记号在上,尤其是丹安,他来过这片土地无数次,怎么都不会想到有这么大一箱宝藏在地下。 “这个……唔!”米昂吃力地把最大的一袋长长的包裹拿了出来,他本来想双手呈给丹安,但实在是太重了:“你自己来吧丹安。”他使劲地把东西抛给了巨人。 “这是……噢,诸神在上!”丹安边打开着边惊呼道,他激动地不能言语:“噢噢噢……这是?”老旧肮脏的布条被掀开而掉落在地,崭新而锋利明亮如晨曦的第一丝曙光的巨大刀刃露了出来。一把比罗南还要高的斩马刃,它反射着秋日的橙红之光,在丹安的手中静静泛着收敛的萧杀之气。 “这是龙骨!?!?”他的下巴几乎掉在了地上。 “龙翅之骨。”伊利迪亚在旁边看了那武器一眼就果断说道,眼底也闪过一丝惊艳和赞羡:“丹安大人,传说那是在千年之战时,我的祖先兰塞洛特·格纹·兰卡斯特的最大敌人,‘巨高的影子’塞洛斯·英丝国王所用的武器,它在国王战败的时候就跟着消失了,利昂山谷的王储们为了寻找它,发动了好多人马走遍了北陆。” 她指向武器修长宽大而光滑的柄身:“这是用巨龙最坚固的骨骼所铸,龙的翅膀关节,而这里……”她指向了泛着锋利刀刃:“则是用龙牙所铸……”她俯下身从脚边拾起了一片枯叶,把它轻轻放在武器的上端丢下,那树叶飘零落下,却在还未触碰刀刃的几指之处便被割为两半。 “好锋利……”撒绯在旁边看得傻眼,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自己的距离,只怕一不小心就撞上了那把巨刀而脑袋开花。 “这是王者的武器。”小公主深呼吸说道:“恭喜你大人,在这北陆上除了你可能没有人驾驭得了。”丹安还以为她在讽刺自己,但在看见她的眼光却发现她是真实诚挚地在说这句话。 巨人把武器举了起来和自己平行,发现无论平衡还是重量都非常顺手,他划动了一下剑柄旋转了几圈,周围的枯叶和杂草顿时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飞转着出去,惊得众人都连连退后,躲避着被甩出来的剑气。 “……”丹安看着手中的斩马刀沉默,但谁都看得出他对新武器的喜爱。“真的是给我的吗?这种远古时代的神器?”他有点小心翼翼地看向了米昂,一般他都是无欲无求,但这份礼物真是戳到了他的心坎。 “呼——!”罗南忍不住吹了口口哨:“神骏王!小公主说得对,除了你可能没人可以驾驭。”谁举得起来啊,那起码有一匹马的重量吧。 “这里还有别的东西给大家。”米昂笑了笑,从木箱里再拿出了一包包裹:“金阳骑士,希望你不辜负自己的名称,在你身影经过之处,从会有日光的照耀。” “一把剑?”罗南从破旧的布里面拔出了一把修长优美的长剑,他举起得到的新武器,长剑在阳光的照耀下发散着温润而柔和的金色光芒,剑身清湛而透彻,在挥动的时候似乎在空气里留下斑斑点点的星光。他在握住剑柄的时候不禁全身一僵,闪电般的感觉从手腕直达全身四骸,似乎有某种吸引力从武器上散发而出,把他的手紧紧绑在了剑柄之上。 “好奇怪……”他诧异地看向了看着惊喜又羡慕的其他人,最终看向米昂:“它……好像……”长在了我的手上,久违的熟悉感随着坚硬的剑柄从手中传来,他好像和很久没见的老友重逢一般。这些话太匪夷所思,他没说出来,却见到米昂对他点了点头。 “这可不是任何剑。”艾萨鲁赫对他说道,并且看向了旁边已经看呆了的小公主。 “勇者之剑……”伊利迪亚喃喃说着,走到了罗南身边,伸出了微颤的指尖触了触它的剑柄,她忍不住顺着罗南的手摸向了剑柄,并没意识到金阳骑士蓦然僵硬的身体。“它曾是我父亲的剑……” “嗯……啊?!”众人都是一惊,罗南差点丢了手上的剑。 “我曾听说父王年轻的时候用过它,但登基后便佩戴了另外一把「艾雷阿萨尔」:‘北方之光’的王者之剑。”但那把剑在白色城堡陷落前就不见了,里约克翻遍了利昂山谷也未能找出来。 “那……如果……”罗南听完马上双手横持着武器向小公主奉上笑道:“虽然是把好剑,但我好像并不是它的主人。” 但伊利迪亚却摇了摇头:“它选择了你。这是忠勇者之剑,罗南。” 不知道哪句话比较震撼,是前面一句还是她那么自然而熟悉的呼唤了自己的名字,罗南呆呆地看着手中的剑,发现倒影中的男人看起来就像个傻瓜。 “胜利永与忠勇者共存。”伊利迪亚对他淡淡地笑笑:“这把剑在我父王还活着的时候就不见了,说不定它一直在这里等待着新的主人。” “我会用它来完成前主人的承诺……”金阳骑士认真地说着,但话未说完,发现自己好像说错了什么,不觉微微张着嘴巴,呆看着眼前同样楞住了的小公主。 “……”伊利迪亚用指尖抿住了差点出口的笑声,她转过头去看向继续搬出包裹的米昂,一点都没理在旁边看傻了的罗南。 第98章 “百叶特的武器很好。”艾萨鲁赫把看起来很薄很轻的一个类似信封的东西递给了银月骑士:“海寒剑最适合你不过,在这群人中,你是唯一选择好终生武器的人。”他向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打开,但这会让你更加无敌。” “?”百叶特不解地打开了手中的包裹,抽出了一件轻薄如雾的纱袍。 “影雾之袍……”这下换成丹安大张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手中的衣服:“由树林亚普苏神献给精灵们的战袍!”他激动地指着在银月骑士手中几乎感觉不到重量的长袍:“传说那是借用命运女神之手,用宿命之丝所编织的战衣,在这世界上就只有……”他住口看了看在旁边微笑着的米昂,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武器,喃喃说道:“就只有龙骨可以贯穿它。”他现在终于有点相信艾萨鲁赫所说的话了,在场的诸位,或许真是诸神所选的人。 “穿上它,百叶特。”米昂仍然用着百年不变的温和语气对她说道:“在这场战役中,你会用得着它。” 银月骑士不语,她惊奇地看着双手中几乎透明的衣袍,自己的指尖透过布料清晰可见,仿佛有一朵云在手心里来回荡漾。 “而你,迷茫的少年。”米昂在撒绯面前蹲了下来与他平视:“这个属于你的家族的物品,我本来是想要给你姐姐的,但它似乎更加适合对大地上的生灵好奇而垂怜的你,你的父王曾经在无数个夜晚中抚过它,希望有一天由自己的继承人再次召集大地上所有的生灵,让它们为了明天的曙光而战。”他把身边的号角递上。 撒绯接过那表面破旧但是光滑的号角,不觉呐呐问道:“哪些武器都没有了吗?” 他的话不觉让艾萨鲁赫失笑:“它比任何武器都要强大,小少年。有了它,便可以召集最勇猛的军队,你先小心保存着,当时机来临的时候,它会使你们反败成胜。” “哦,好吧。”撒绯瘪了瘪嘴唇接了过来,反复看了几遍便把它放进了自己腰系上的袋子里。“我会好好保管它的。”他在巨人警告的眼光下勉强向米昂做了保证。 “我的小公主。”他最终在伊利迪亚面前伫立,静静看着她。 “总有一天你会看穿所有的历史,找到你所要的答案。”他凝视着她倔强而别着头的轮廓,轻叹一声说道:“我相信你不会原谅我。但你可以原谅你自己。” 他轻轻地把口袋里的一枚戒指拿了出来,拾起她的手放在了掌心中:“这是白玫瑰家族权利的象征,有了它,你可以召唤所有隐藏在亚达噶宫廷里仍然等待着真正的继承者的归来的忠臣们。” 他对她轻柔一笑:“不要背负着那么沉重的包袱,伊利。你的姑姑和父王的决定已经是过去的事情,我不要求你的原谅和理解,但对于你家族的命运……总之,不是你的错。” 他觉得有点词穷,虽然在世间上行走那么长的时间,精通着那么多生灵和人类的语言,他在她碧蓝而清冽的眼瞳下,仍然不知道要如何去表达自己想说的话,让她可以解轻灵魂深处的沉重。 其实一直都知道她和阿尔贝蒂亚的差别巨大。但是……就算在大地上行走千年,他也不过是人类,离神祗的距离还有无数的星光之远,他把她看成死去的人的身影,只是心里想要去补偿和弥补自己的遗憾罢了。 “我会重建兰卡斯特家族的。”伊利迪亚静静地看着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只是如此说道。 “我知道你会的。”他在她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吻。“胜利女神永远与你同在,伊利迪亚,带着你的光辉,去沐浴北陆上的黑暗,你的人民们,正等着他们的王者的归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微笑着看向了众人:“我们只是暂时的离别,在你们需要我的时候,我会再次到来的。” “祝你好运,艾萨鲁赫。”丹安把武器扛在了肩膀上,用洪亮的声音说道:“愿风的羽翼带着你展翅高飞,凯旋归来。” 米昂笑着点了点头,趁着一阵大风卷起无数金黄色的枯叶时转身向反方向走去,那些澄黄色的秋叶在他身后翩翩飞起,像为他系上的金色斗篷。 “我们也得走了。”罗南看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说道:“趁天未暗的时候赶到下一个村落买到马匹。现在世间浩荡,战火四起的,谁知道路上有什么等待着我们。” 他们把船上的钱币全都带在了身上,在支付了水手和随从侍女们一笔可观的收入之后便解散了他们,并且让他们开着船归回拉斯特城。 “不是要遣散你们,而是让你们把我的话带给王妃殿下。”已把影雾之袍穿在了软甲之下的百叶特向不知所措的水手们说道:“战争就要来临了,让她小心安亚和任何希塞兰王子手下的军队,做好护城的准备。我会尽快赶去,但你们得先走一步,报消息给她。”她向他们挥了挥手:“快!全速前进的回到你们主人的身边!” “但是大人……”随从们面面相觑:“王妃曾经说过我们已经是您的手下了!” “那就听我的吩咐赶紧去报信!”银月骑士挑眉,不怒而威地说道:“快!难道你们要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城市连着你们的王妃被烧成灰烬吗?如果不想的话就赶紧行动!”她亲自解开了船上的帆布,跳下甲板说道,随后头也不回的离开。 在船只再次启航往来路返回的时候,他们五人也走向了驶去村庄的道路。 黄昏降临地非常迅速,深秋的天空很快就染上了五彩缤纷的温暖光晕。雅鹿山谷周边都是大片的田园和农庄,有随着夜幕降临的淡雾如银纱一样漂浮在犹如金黄色的海洋麦穗田地之间。撒绯惊奇的看着随着风而起伏的稻穗麦田,落在队伍后面的他发现他们都仿佛在这一片温暖的琥珀色彩里游着开路,毛茸茸的稻谷左右摇曳而弯掰着拂过他的身体,像是在抓痒似的温柔对他躬身行礼。 “这些土地,总有一天都会是你的,你知道吗?”等着他跟上众人的伊利迪亚忽然站在原地对他轻声说道:“当然,如果你想要的话。” “啊……”撒绯轻轻应了一声,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有点羞涩和迷茫:“但这是什么我都不知道。”他呐呐说着,难堪的窘相代替了方才的刚刚笑容。 “我也是第一次看到麦田。”小公主跟着他并肩行走:“在这之前,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这些土地过、或闻到成熟的麦穗、欣赏在庄园上的黄昏。”她转头对弟弟淡淡笑道,金红色的阳光打在她的脸上,透出了温暖的光晕 “我以为你……” “我从来没跨出过亚达噶城里的宫殿一步。”她摇头:“从房间到客厅、到庭院……这就是我可以活动的地方,并且时时刻刻有人监视着。不过那是白天的时候……”她看撒绯的眼神变了就笑笑说道:“到了晚上,我就自由了。我曾经顺着下水道滑出城,在城市里晃荡一个晚上……”记起那时候小小的开心,伊利迪亚忍不住地微笑。没发现撒绯的脸色变了又变。 “那地下……” “皇宫地牢下的……怪物吗?”见到他脸上的苍白,伊利迪亚就意识到他可能看到了什么:“我没见过,米昂是有跟我说过亚达噶宫的深处隐藏着一个远古的秘密,我想……那可能是龙?” “龙?!”撒绯睁大了眼睛。 “我也不能确定,但目前……就让现在居住在哪儿的人去担心吧。”小公主拍了拍他的肩膀,回头对他笑了笑:“虽然痛恨我…们的父母和兄姐们的遭遇,但你还活着,为此……我真的很高兴。”并不是很擅长表达自己的情感,她慢慢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还尽力的笑了笑,但看到对方的不知所措她就知道有点泛泛滥了。 “你不必觉得有负担,撒绯。”她在他面前走着,帮他翻开高高的麦穗和稻谷,以及踢走道路上的小石子:“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情,如果你想要参与王国的事情的话,我可以慢慢教你。” 她凝视着在前方走着路的其他三人:“这里的所有人都可以教你,但如果你不想要有牵连的话,你也是自由的,这是我身为姐姐给你的权利和礼物,也是我和其他兰卡斯特子女没有过的祝福。”做一个随心所欲并且永远被家人支持的王子,快乐而无忧的生活着。这曾经是她对所有的兄弟长姐所期盼的归宿,但现在却只能在他的身上实现。 第99章 撒绯一愣,不由自主地看向她。黄昏的暖暖光芒照映在她的脸上,伊利迪亚瘦小单薄的轮廓被镀上了金色的边缘,她的眼睛和自己一样,倒映着大海和汪洋的色彩,也有深邃的包容和理解,他不知道为什么一个人在经历那么多命运的消磨之后还可以有那么平静的眼光,这给了他莫名其妙的勇气和安心。 “我会努力。”他喃喃说道,清了清喉咙:“我会慢慢学习,如果……不适合的话,我会努力。嗯。”他脸颊上浮起了红晕,抬头看向她:“我想帮你。” 但也想帮助我自己。我会找出屠杀了黑鱼村的凶手,为大家报仇。 然后……“我会帮你建立一个再也不会有无辜的人莫名其妙的被杀的王国。” “这听起来是个很好的建议。”伊利迪亚弯起了双眼,露出了真诚的笑容,撒绯看着她不带一贯的冰冷萧杀的眼眸,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了。 “什么是很好的提议?”走在前面发现他们落后的金阳骑士在等他们赶上的时候问道,他见伊利迪亚微露笑容的面孔,不觉心情大好。虽然他一路都脚步轻松地走着,不知道是因为新得到的武器还是因为那句“我们是最先的搭档”,还是因为伊利的笑容,他觉得如果不是时机不对,自己都想要高歌起来了。 “没什么。”伊利迪亚耸了耸肩。 “我们去那边好了!”忽然带路的巨人回头说道:“牛靴子酒吧!”他指着在田路交叉的地方出现的一排矮矮的房屋,有几匹马被系在最右排的马棚之下,还有更多的在摇动着的风车的流水之处低头喝着水。 “进去买一点干粮再上路。”百叶特看了一下天边逐渐暗下的苍穹:“离目的地还有多远?彻夜赶过去,来得及吗?” “不知道。”丹安沉着脸严肃的说道:“这里平时很热闹的,现在人那么少,一定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他们随着巨人的带领走进了村落,当然,所谓的村庄其实也只不过是几座破旧的泥土房屋,唯一有两层楼房的屋子就是丹安所说的对牛靴子酒吧,但里面却没有一个人,灯光稀落微弱地被一个面色干瘪枯黄的老女人点了起来,她的脸上有惊慌和警惕的表情,在见到丹安的时候却终于松了口气。 “大人!”她抓着手中的抹布快步走到了门外:“丹安大人!”几乎是在恐惧的边缘上即将崩溃的女人紧紧攥住了他的衣袖,眼泪一下子就流了下来:“他们带走了他!我的尤翰……!他那么小……为什么?那么小的孩子……” “克里娜!”丹安扶住了她支撑不住往下滑的身子,在跪坐在地上哭泣的女人旁边蹲了下来:“发生了什么事情?谁带走了你的孩子?” “勇士们……他们把所有的男人都召集走了,我知道他们有义务为我们的土地作战,大人……”她不断抽泣着:“如果我丈夫死在战场上是莫大的荣幸,大人……他的血应该为雅鹿山谷而流,但我的尤翰……他才十岁,他还是个孩子……” “这是多久时间的事情?”丹安紧张地问道:“他们离开了多久?”他见对方哭得无法语言不觉焦急地问道:“克里娜,回答我!” “两天前,大人。”这时吧台旁边传来了带着害怕颤音的回答,只见一个瘦小的少女躲在家具后面怯怯说道。 “有马吗?”丹安站起身来问她,伊利迪亚上前,轻轻地把那妇人扶起让她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低声安慰着她。 “有!”少女看起来比她的母亲更坚毅勇敢,她往围裙上擦了擦手便利落地走过来:“丹安大人,这边。” 他们穿过酒吧往风车的方向走去,少女灵活地跳过了木头的栏杆和稻草堆,熟练地拿起了放在马厩外面的一根木棍,撬开了门口的锁。 “你经常这么做吗?”丹安挑眉看向她轻巧地把铜铁的枷锁全都扯下推门而进。 “这是我父亲专门留给您的。”少女对他回头胆怯地笑了笑:“勇士们从亚达噶回来的时候就一直在等待您的回来……在大家被召集了之后,他们把所有能上战场的马都拿走了,但来的那位勇士说,因为不知道大人您会从哪条路走回来,所以在所有的村庄上都给您备下了马。” 她带着众人走进了充满泥土和粪便的马厩,踩着干枯的稻草和干粮帮他们开了每个分间:“我们这里,就只剩下了六匹,正好可以给大人们用。” 丹安不语,他抚摸着离自己最近的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喉咙微微哽动。 “我们准备走吧。”他在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声音沉重。“撒绯你不会骑马,和我一起。”他回头对少年说道:“这匹马很好,足够支撑我们两人。” 所有人都各自迅速地选择了马匹,因为常年在马背上作战,百叶特和罗南一眼就定了适合自己的坐骑,伊利迪亚倒是觉得无所谓,她利落地翻上了看起来最瘦但是很敏捷的坐骑上,罗南帮她递上了武器和包裹,他们很快就安置完毕准备出发。 “请等一等!”就在他们要走出马厩的时候,那少女忽然拉住了丹安的马缰说道:“勇士们在两天前来的时候说,如果大人您赶的上的话就回去,但如果眼看抵达不了……就进入山谷把神骏群赶到安全的地方……” 她的声音带了哽咽:“他们会以死抵抗前面的敌军为您延长时间的……但亚普苏神的生灵们,请一定要守护好。” “你放心。”丹安坚定地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我会及时赶到,你的家人,都会安全回来的。我向你保证。”他说完便举起了马鞭:“走吧!” 由黑色高马带领的一群人随着马嘶长啸的声音而冲了出去,刚刚降临的夜色掩盖了他们扬起的灰尘,只听得到奔腾的马蹄声在寂静的村庄路上响起阵阵回响。 “我觉得……我们可能是走向惨烈的一战呢。”伏在马背上的小公主忍不住喃喃说道。 清爽的夜风扑面吹来,她的发丝飞扬在充满稻谷的芬芳之中,却让她感到了从未有过的释放感。 就让诸神好好看着吧,她在进入树林之前看了一眼头上的第一颗星想到,这是我进入你们的棋盘并且翻盘全赢的样子。 第100章 伊利迪亚艰难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她觉得全身腰酸背痛而难以驾驭胯下的坐骑。棕色的马似乎和她达成了某种默契,正非常温顺乖巧地低头走着,几乎不用她指挥就跟随着前面的丹安和百叶特。罗南在她身后紧紧跟着,时不时查看着她疲惫的身体,帮她挥挥马鞭在坐骑的臀上。 他们位于雅鹿山谷的南方边缘,按照丹安的指示,在抵达即将开战的平原之前,先需要穿过这片叫做洛格斯坦的树林和饲养神骏群的卡瓦利奥山谷,才是巨人和勇士们居住的村庄,而古德贝格公爵的领土,则是在更西边的庄园和城镇上。 “如果是从亚达噶王城来的军队,他们会从梭罗林大道上走来,抵达古德贝格庄园,在来到我的家乡,铁蹄村。巨人在他们休息片刻的时候在地上画到:“所以最好的,不,唯一的作战选择,就是在这块平原。村庄后边靠山,从古德贝格领土到这里也全是大小不一的小山小谷,他们会在这里交战。”他用树枝在泥土上画了一小个圆圈说道。 “地势对你们很有利啊。”罗南观察了一下说道。 “但山不高,没有树林掩盖,你们不可能藏在上面突袭。”伊利迪亚也看着他画的潦草地图说道:“这条通往村庄的路如果够宽的话,的确能让很大的排列同步进入。”她皱了皱眉,军事的确不是她所擅长的领域,如果要准备战略的话,可能就只能指望金阳银月两个曾带领过军队的人了。 “无论如何,你们都会在平原上交战,是吗?”百叶特看了地图一眼就看向丹安问道:“雅鹿山谷的勇士们的作风,不是打林间捉迷藏的方式,而是彪悍勇猛的骑士,正面迎敌,使是你们唯一知道并且接受的作战方案。” 巨人铁青着脸,沉默的点了点头。 他们交换了沉重的眼神,都纷纷站起身来继续赶路。 按照丹安的指示,他们本来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可以赶到铁蹄村,但怎么都没有想到会在半夜之中遇到一场倾盆大雨。 先是淅淅沥沥的细雨开始敲打着树叶,古老的树林非常茂密,四处盘桓的木枝和浓郁的树叶华盖成功地遮挡了雨滴的侵略,但很快地,闪电和雷鸣撕裂了天空,一阵阵白色的光火不断地在布满浓厚乌云的天空上闪起,雨水如瀑布一样从树叶隙缝中流涌而入,四处都是水柱和不断扩大的雨洼,道路变成了浓稠的稀泥,让马匹举步艰难而难以快速前进。 这雨一下就是大半夜,一群人又湿又冷又饿,丹安心急如焚,却无法轻易跨越过哪些倒下来的树干、几乎形成池塘的泥水洞、以及形成溪流的石沙。 “还有多久才能出林?”位于最尾端的罗南在坐骑再次避开因承受不了重量而坠在路中间的枯枝的时候高喊问道:“我们在直接上山坡了?”他意识到路型颠簸不平,并且有往上延伸的趋势,原本还能保持小跑的马步不觉降下了速度。 “我们得直接跨过这座小山!”丹安顶着雨回头喊道,他的头发和胡子全都湿答答地贴在脸上,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他焦急愤怒的面容。 “骑马上不去的,丹安!我们得绕道!”百叶特也大声说道,她的声音几乎听不清楚,完全被大雨和雷响掩盖。 “绕山的路太长!我们要走个三天才能到!”巨人转头继续往前行驶:“我们继续……!” “那也得等雨先停!”罗南大声回答他:“这路太陡!丹安!要是你受伤了这战争也打不赢的!”他也着急地喊道。 “我们继续……”这时伊利迪亚打断了他的话,同时甩了甩缰绳赶了上去:“我能理解他的感受,罗南。”她金阳骑士赶到她身边的时候轻声说道。“哪怕有丝毫的机会,如果是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往前赶,更何……!”她猛然住了口。“你听见了吗?” “什么?”罗南抹了一把雨水问道:“我什么都没听见。” “嘘……”小公主举起了手示意他安静。她的听觉被米昂练得比其他人更尖锐敏感,不接捂住了一边用右耳仔细听去。“什么东西……正在……丹安!”她忽然倒抽了口气,顿时喊叫道:“快掉头!停!丹安!!” 但为时已晚,在巨人和百叶特回头看她的同时,头上已经传来了轰隆隆的巨响,闪电雷鸣照耀了整个天空,在一霎那的白光之中,从山坡上滚滚卷来的泥石流犹如一卷被骤然降下的帷幕,迅速吞噬而覆盖着山壁。伊利迪亚和罗南一时愣在了原地不知反应,还是丹安的马先惊吓的嘶叫扬踢起来。 “快转头!”不知道谁先高喊了一声,众人顿时往后退去,但根本就赶不上沙石泥土犹如海潮一样的推动和滚流,它们张牙舞爪的呼啸而来,两旁的树木在一瞬间就被吞噬了大半身,只剩沾满浓稠泥土的树叶在外面颤抖。 四匹马往后面的原路掉头冲去,但根本就没来得急逃脱,丹安的马最先被冲倒,巨人和少年同时被甩了出去,前者一手抓住了被甩出去的撒绯:“抓好了小子!”他艰难地紧紧攀住了一颗大树,试图把撒绯先送上去:“快,爬上树!”他托着他的身体使劲地往上推,撒绯在惊恐之中也伸长了手臂,想要逃脱周围的泥石流,但就在他拉住头上的树枝时,只听一声巨响,一大块滚落而下的巨石撞上了树枝,树干应声迸裂粉碎,树身的上半段顿时被砸得飞了出去,丹安的手臂被砸得巨痛而麻木,他下意识地及时拉下了撒绯避开了石头,但在树干被砸裂之后,他怀中的少年也失去了重心而摔了出去。 “撒绯!”他感到他的指尖和对方的相擦而过,不觉往后看去边怒吼道:“抓住他!” 原本赶在他们前方的三人也没能避开泥石流的涌流覆盖,他们的坐骑都纷纷被卷了出去,百叶特在被推送出去的时候及时拉住了一棵树,另一只手使劲地抓住了罗南和被他抓住衣角的伊利迪亚,三人正努力的攀着树干,却在这时听到了丹安的呼喊。 “撒绯?!”伊利迪亚心底一沉,恐惧顿时布满了她的全身:“撒绯!你在哪里?” 夜晚已深,又是乌云布满的天空,她只能借着少数的闪电来看清周围的景色,却只能见到洪流般的深色泥土如浓稠的浆水不断地冲推着四处的一切,他们的马匹挣扎而旋转着被泥石流推着出去,嘶叫声、雨水稀里哗啦的声音以及不断回响的雷鸣充满了整个天地。沙土和灰尘把他们每个人都覆盖成了泥人,她几乎睁不开眼睛:“撒绯!” 其他三人也跟着喊道,但四处根本就不见少年的影子。伊利迪亚焦急迅速爬上了树顶,借着高处和闪电的光寻找着弟弟的身影,但除了被不断推走的树干枯叶和泥土,根本就见不到别的。 “该死的!”丹安怒喊着一拳捶向了树干:“撒绯!”他不甘心地大声呼唤着,但雨声和雷鸣很快就遮盖了他们的声音。 就在这时,从不远处的方向,响起了低沉而熟悉的号角声。 起先非常低弱而马上被淹没,但却一声接一声地响了起来。 “那是……”百叶特和罗南相看一眼:“那是米昂给他的号角!” “他在哪里!”罗南正好爬上了小公主所在的树枝上,一眼就看到了正在挣扎的撒绯。 伊利迪亚回头看去,只见她弟弟正努力地攀上一块从泥石流里突出的石块,他一手紧紧抓住凹凸而出的岩石尖端,一手正拿着号角给他们信号。 “快爬上哪里啊!”罗南不觉皱眉喊道,但话还没说完,身边的伊利迪亚已经跃身跳向了正好从他们身下滑流而过的一根树干。“伊利迪亚!”他伸手想要去抓她,却只摸到了她的发丝。只听一声相撞之声,她正好落在了树干的上身,左右摇晃了几下,却立刻附身紧紧跪坐在木头上面坐稳了。 “抓紧点!”小公主大声地向弟弟吼道。她弯身半跪在树干上,微微倾身向前,准备随时再次跳出去。树干下的泥石流的水分被雨水冲刷的越来越稀,相对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她一下子就被冲到了撒绯的附近,这时她稍微站起,看准了时候便奋力一跳! 脚下的树木被她压到了沉底,伊利迪亚跃起的冲力不够,根本就不足她成功地在岩石上落地,但她奋力地伸出双手抱住了石块的前端,并且咬紧牙关从泥土之间爬了出来,努力地爬了上去。 “抓紧我!”顾不得身上又是泥土又是被抓伤的血痕,她立即用双臂交叉住撒绯的下掖之处,使劲的把他从泥流里拉了出来。 “啊……”撒绯费力地跟着她爬到了岩石的上端,惊心未定地喘息而看着伊利迪亚。 “你还好吗?”小公主擦着满脸的灰泥问着他。 “我……我没事……”撒绯喘息着不住地打量她:“你呢?” “呵……”伊利迪亚擦了擦额头,忍不住苦笑:“我没事……但你吓死我了。” “我以为……我死定了!”撒绯顿了顿恢复了正常呼吸:“我的叫喊都被周围的声音给掩盖,没办法就只好拿出了号角……” “你做的很好!”伊利迪亚拍拍他的肩膀:“来,我们往上……” “伊利迪亚!”她话没说完,不远处就传来了罗南的焦急的高喊:“快趴下!”小公主回头一看,只见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到处反弹而滚动地向他们砸来! 第101章 撒绯只来得及抬头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就马上被长姐推向了一边,他感到耳边被坚硬的石头磨擦,下意识地用左手紧紧攀住了边缘,伊利迪亚的手按在了他的脑袋后部让他紧贴在石块上,两人只感到头上强风劲掠,那岩石在离他们只有几指头的距离飞跃而过。 “别起来!”小公主趴在石上摁住了想要抬头的弟弟,却在往上瞥的时候惊得脸色惨白:“紧紧抓好!”她高喊道,但却在同时,又一块巨石碰——!地一声撞上了他们所在的地方,撒绯被伊利迪亚紧紧压住,但蓦然感到身上一轻,他惊得抬起头来,就来得及看到姐姐被震得飞落出去的身影。 “伊利迪亚!!”罗南和撒绯同时出声,他正要纵身一跳前去营救小公主,却被百叶特奋力往另外一边推去,在这同时,一块飞旋而过的巨石从他刚刚所在的位置呼啸而过,把他本来要降落的树干砸了粉碎。 “往那边!”百叶特一手攀着树干一手拉着吊在半空中的好友,她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扯得快要脱臼了,满头冷汗地咬牙把罗南往旁边的树枝摇去:“一、二……好重!罗南,你看准点!一、二……三!”她奋力一脱手,金阳骑士稳稳地降落在另外一颗被砸了半身的树身上并且抱紧了它。 银月骑士不敢挂在这里浪费时间,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她也赶紧攀爬到树枝上,罗南在下面已经快失去了理智,他高喊着伊利迪亚的名字并且胡乱地叫撒绯趴着别动,她冷静地打量着周围,这时看到了吊挂在树枝之间无数条强劲粗厚的藤蔓:“罗南!” 她呼叫的同时把最接近自己的那一根布满蘑菇和荆刺的青藤拽住并且推到了金阳骑士的身边,但没等她把植物在腰际系好,下面的那抹身影已经摇晃着飞了出去。 无数沙石噼里啪啦地如雨滴一样打在了罗南的脸上,他身手敏捷地落在了撒绯旁边,把惊恐地呼唤着小公主的少年搀了起来。 “我看不到她!”撒绯惨白着脸说道,他的手指紧紧嵌进金阳骑士的手臂里:“她一下子就不见了!”恐惧和绝望让他怕的牙齿打颤,他们俩并肩在石块上站立着寻找着那瘦小的身影,却只看到灰暗馄饨的暴雨和无情凶猛的泥沙之海淤积在整片树林之间。 整个天地都是灰暗的洪流,树木和植物都被摧毁而东歪西倒地四处飘荡,他们的坐骑早就不见了踪影,灰尘和泥巴撑托着掉下来的树枝上下漂浮移动着,世界仿佛被黄土吞噬。 罗南呆呆地站在了原地,手臂被撒绯紧紧攥着,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他心中一片茫然,巨大的恐惧被一种难以描述的苦闷的难受和痛苦所取代,就连百叶特和丹安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们的身边都未发觉。 不知道什么时候,雨渐渐停了。 脚下的泥沙逐渐凝固,百叶特敏捷而灵活地开始在不动了的石块和树木间跳跃而四处寻找,但他们都没见到伊利迪亚的身影。 丹安拿起了有一个人那么粗重的树干,掀起了一层层的泥土,他沉默地挖掘着,做着最坏的打算,看看是否可以找到被埋葬的小公主的身体,但四处的范围实在太大,他深知不挖个几天几夜是找不到人的。 而他们最缺乏的就是时间。 沉默和绝望开始在四人的心中慢慢升起,但他们都不说话,谁都不想戳开那单薄微弱的一层希望。 “那是什么?”忽然撒绯出声说道,他手举向不远处的地方喃喃低语:“你们看到了吗?” 他声音里的激动惊醒了沉寂的罗南,他猛然抬起头来,只见在阴暗的林间和仍然黑暗的夜晚里,有一团温润柔和的乳白光芒,犹如一朵落下的光云一样逐渐逼近。 四个人都停住了手边的寻找工作,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紧张而期待着看向那越来越近的光辉,只见起先它只是散发着皎洁纯净的色彩,拖曳着长长的光影而漂浮起伏的缓慢走来,周围的环境都被它微微照亮,它的光在树间里忽隐忽现,并看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样子。 罗南和其他人都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却不知道对方是敌是友,百叶特和丹安都抚上了腰际和背后的武器,但等那团光芒走近的时候,当对方的轮廓清晰显示出来的时候,他们都惊愕地松开了手掌。 “诸神在上……”罗南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撒绯在他身后不由自主地站了出来,同样的张开嘴巴微微呆滞地看着前方。 那是一匹洁白如雪的高大巨马,它至少比平常的马匹要高大一倍,颈背上的鬓毛柔顺长扬,隐隐泛着银色的光泽;它的蹄子是银色的,仿佛带上了骑士般的护腿盔甲,有力强劲地踏过浓稠稀泥的土地;那生灵全身健壮雄伟,姿态优雅而高傲,即使在脏秽污染的灰尘沙泥之中缓缓走来,地上的灰尘也似乎沾上不了它半分。 它微微高扬着首颈,银灰色的双眸温润如水,有着安抚平静人心的温柔,在看向站在山石上的丹安的时候便微微垂下了脖子和前面两蹄,巨人愣了愣才急忙弯身回礼。 在为带领的神骏之后还跟着几匹同样高大健美的白马,它们全都有着雪白如霜的皮毛,四蹄亦是仿佛带上铁甲的浅银色,却没有为首的那匹那么明亮美丽,鬓毛也没有银色的反光而是和全身一样的雪白色彩。 “伊利迪亚……!”这时百叶特才发现它们的首领托着全身是泥的小公主在背上。她和其他人急忙从各处跳了下来,踩着泥沙困难地移到了神骏的身边。 “等等……!”丹安阻止了正要伸手抱她下来的罗南,巨人仰望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马匹,轻声说道:“这是‘沙克拉迪斯’,神圣之马,传说中生灵之神和树林的守护者亚普苏的坐骑,是诸神最钟爱的生灵……”就算是身为雅鹿山谷的首领的他,也只是曾经在深山里偶然地遥遥一瞥,根本就没有这么靠近的机会。“你必须……打个招呼……”他说着边一手按着罗南的背微微用力,其他两人也跟着弯下了身子。 沙克拉迪斯回应了他们,并且弯下了四蹄,趴在了地上,方便他们把伊利迪亚抱下来。在它站起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丁点的灰尘和泥土。 伊利迪亚很快就醒了过来,她本来就没有昏迷过去,只是被压在了泥沙里的时间过久有点窒息和晕眩,她睁开眼睛就看见罗南放大的脸以及在她耳边不停的呼唤她的名字。 “唔……”她的头剧痛欲裂,落进眼里的灰尘和颗粒让她觉得有针在眼里不断地扎着,不觉伸出手去往旁边的杂音顺手一拍:“好吵……” “…………”罗南被打傻了。他被那掌拍得发愣,却因失而复得而有着无法言语的激动和喜悦,又是发呆又是高兴的表情在他的面容上形成了僵硬而尴尬的模样。 “噗……”在众人愣在原地的片刻后,丹安忍不住笑出声来。众人也都同时松了口气,把提起的心都放了下来。百叶特也忍不住笑了起来,擦去了满脸的泥土和灰尘,撒绯在伊利迪亚的旁边,微微张开嘴巴却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抓住了她的手腕。丹安看着罗南惊愕又焦急的表情还凝固在脸上不觉好笑,不觉拍了拍小公主的肩膀:“哈哈哈哈……你没事就好……哈哈哈哈!” 伊利迪亚扶着罗南的手从马背上揉着眼睛走下来,她觉得全身都被一根巨大的木棍来回压碾好多次那般酸痛。但却在看见了身旁高大优美的马的时候惊讶地停顿了动作。 “它救了我……”她喃喃说道,松开了搀扶自己的手,一瘸一拐地走在了它的对面,在看到它的眼睛的时候不觉放轻了声音,并且一手捂在了心脏之处,艰难并且疼痛的单膝跪了下去,向它轻轻地垂首。 沙克拉迪斯站起身来,再次地弯曲了前面的两只前蹄,却更深的垂下了它高贵的头首,在它后面,其余的神骏也都跟着弯首行礼。 “它被驯服了……”丹安在惊讶之际轻声说道:“认同之礼……它们把她……或我们当成了同伴,愿意和我们共难。”他不觉有点激动,虽然和这些神骏们共处了大半辈子,但他从来都没想过去驯服它们,更不要说去把它们当作普通坐骑了。 “它是你的同伴了,伊利迪亚。”他惊奇的看着沙克拉迪斯把头贴在了小公主的手里,轻轻地拱着她的脸颊和鼻子。 “它好漂亮……”伊利迪亚忍不住伸手抚摸着它的颈背,那短毛整齐光滑而柔软,她看着神骏温柔的眼睛,发现好像可以听懂它的话一样。 “沙克拉迪斯是世界上最神圣最高贵的马……”丹安半是感慨半是羡慕地看着她说:“亚普苏神的坐骑,传说它可以不休不眠地跑过整个世界,当它全速前进的时候,会在大地上会扬起龙卷风,并且震动山谷和河流。”他笑了笑:“当然,这都是传说而已,不过自从远古时代就没有人骑过它们了,所以也没人能反驳这些传说。” “丹安……”伊利迪亚忽然想起了什么:“你上次曾经提过,有人曾经试图私下潜入山谷征服神骏群……?他们是怎么失败的?” “噢!”巨人看着小公主略带自信的笑容,似乎理解了她的意思,他却忽然不知所措。一边是世世代代保护的生灵,一边是家人朋友和他的兄弟们……是就算是死在战场都还记得给他留一匹马让他成功逃脱的兄弟们,但利用它们来赢得战争,这似乎是违背了族人和自己的信仰和誓言,这和成为劳伦斯一样的人又有什么区别?他为此和好友闹翻了脸把族人都逼到了这个地步,不可能现在去做同样的事情。 “这是大好的机会,丹安。”这时罗南一手拍在了他的肩膀上说道:“你不能放弃你的家人和朋友们。” 丹安不语,没人能理解他内心天人交战的痛苦,如果他们现在就换方向带着神骏们前进的话,可以成功地赢得不少时间把生灵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但在他身后,他的家乡和村庄,以及所有为他开路而赢得时间的人们,所有他熟悉的亲戚家人朋友,全都会埋葬在这场战火之中。他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而如果他回去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全军覆没,北陆上不再有亚普苏神的生灵们,也再也没有被神祝福的勇士,而他们这些被诸神选择来抵抗黑暗的队伍,也会同样横死在沙场上。 不不不不,他不能。 冷汗从丹安的额头上流下,所有人都等待着他的裁决和决定。他们看着他握紧的拳头和紧绷的下巴,沉默不语。 “让它们决定吧!”这时小公主出声说道,她一瘸一瘸地走到了沙克拉迪斯的身旁,那神骏竟很体贴地跪坐在地上让她方便地坐上去。 待她骑上了之后,缓缓地起身,自顾自的往他们原本的道路走去。 走了两步却又停住了。 它回头看了看站在原地的众人,鼻子里重重地喷出了气,似乎在催着不跟上的众人,不耐地用前蹄刨着土地,又狠狠地瞪了巨人一眼,似乎在责备他的延迟。 丹安看得傻眼。 “哈哈哈哈……”还是罗南忍不住笑出声了,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泥土,拍了拍巨人的肩膀,自顾自的走向前去,爽朗的笑声在树林里格外嘹亮,带着除了小公主谁都能听出来的喜悦:“走吧,走向战场!带着你的神骏,我们一起走向荣耀的死亡!” “我们是战士啊,丹安。”百叶特也拍了拍他,淡淡微笑,绝美的脸上有说不出的潇洒和安详:“我们本来就不能逃脱和躲避。你的生灵们,也是知道这一点的。” 巨人并不说话,但他也释然的笑了。 除了眼前雪白色的高大神马所散发出的蠢蠢欲动的热血沸腾之外,他似乎也感到背后沉重的新武器所散发出的微微颤抖,似乎有想要嗜血的冲动。 他们各选了坐骑,往铁骑村的方向赶了过去。 雪白高大的马长嘶扬蹄,在浓稠而难以行动的泥沙之间毫无困难的扬尘前驶,它们扬起的一阵阵灰尘淡雾,往山谷另一面的扬起的烟雾缭绕的方向如风一样的迅速卷去。 第102章 乔里恩静静地坐在马背上凝视着前方宽阔碧绿的平原,一条浅浅细密的地平线勾画出山谷和大地的轮廓,左右两旁深低不一的山谷在昨日的雨水的洗礼下显出格外分明的色彩,时而有成群的云朵漂浮而过,在地上投下大块大块的灰影。 经过一晚上的暴雨之后,山谷的空气格外清爽芬芳,在平时这个时候,女人们都会带着自家的孩子们纷纷拿出被打湿的衣服和布料,挂在房屋之外的空地上晾干;男人们分配着日常工作,而自己则是和兄弟们在地上摔交比武,喝彩和咒骂夹着恼怒的低吼和豪爽的笑声,在平静的山谷之中不断回荡。 但今天谁都没有心思去想平时的日子。 他们想着生存和死亡。他看着和自己一样穿戴整齐的兄弟们想到。 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和北陆上的战士们不同,天生的勇猛和魁梧的身材让他们不用甚至不屑穿厚重的铜铁盔甲。说不定这是一个骄傲但是愚蠢的传统,乔里恩看着身后哪些年少的孩子们在心里暗暗想到。皮革的护肩和护手,胸膛上轻薄的银铁护甲,这么简单的战衣,它们能保护我们面对锋利的长矛和剑刃吗? 最坚固的防守铁衣是穿在马上,他们的坐骑带着更好更坚固的繁复头盔和保护背脊的马鞍,蹄子上也穿戴着铜质的护腿。他们需要这些被视为最完美的动物们承载他们冲锋杀敌,只要速度和力量足够凶猛,用勇士们有力的长臂和敏捷的身手,足够击溃任何军队的前锋。 但前锋步兵之后,还有中锋、左右两翼、骑兵、远击的弓箭手、以及后方的重锁兵马。亚达噶王城这次重磅出击,三千人马浩浩荡荡地从南方迅速而来,直逼村庄门前。他在时间允许的情况下召集了何处村庄所有能作战的人,大部分的女人也同样披上战衣持剑作战,但到最后也就只有寥寥七百二十三个人。 能作战的合格的勇士只有四百余人,其余的都是农夫、渔夫、马夫、老人、少年、女人、和孩子。 他们连着几天几夜做着准备,削好了锋利的树干摆在村庄外围起了尖刺的木墙、进入山谷的入口用巨大的岩石和土壤堵起,在围绕神骏群所在的峡谷的栏杆下挖了极深宽厚的地沟,下面放满了荆刺。 所有人在平原外形成了u型的阵列,他和众兄弟们在最外面,身后是年轻或成年的男子们,女人们则在最后手持弓箭,少数的投石器由年少的孩子们坚实操作,并且搭起了五个高岗,由箭法标准的勇士们持着十字弓在上面守住。 他们全都在平原上静静等候。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有再次上战场的时候。”在乔里恩正在默默盘算着战策的时候,在他旁边的人忽然说道。 开口者有满头的银发和一把全白的大胡子,深邃的眼睛和鹰钩般的长鼻子,有一道浅细刀痕在他弯曲的鼻梁上轻轻划过,五官和丹安有七分相似,却多了粗豪彪悍的模样。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此话一出,周围的人都不觉转头看过来。 “丹昂恩觉得……他有可能回来吗?”乔里恩不觉看向舅父,丹安的父亲,轻声问道:“艾突利斯,他是否逃得出月桂王宫?”他以尊称呼唤着表兄。在古语中,他们一组被称为“艾库西安恩”,是“亚普苏的驯马仆人们”之意,而带领他们的丹安则是被称为“艾突利斯”是“执鞭人”的意思,而能被称为勇士们的战士,便是“艾库西丁利”——驯马的守护者。 “不管他是生是死,他都在守护我们天生的使命上作出了最大的努力。”丹昂恩缓缓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情感的波澜,但众人都听得出他的坚定和决心:“如果他做到了亚普苏神给我们的任务,那么他就是雅鹿山谷的好子孙。接下来的,就看我们了。” “我只是在想……没有及时移送神骏群去别处,我们是否做错了?”乔里恩有点迷茫,他在回到家乡的时候就把亚普苏之鞭交给了舅父,但他们并没有使唤神骏群的权利,甚至不能进入山谷,那只是丹安可以做到的事情。 但丹昂恩只是摇了摇头:“贸然进入哪里的话,我们很多人都可能死在马蹄之下了,如果在开战前就损失了可以作战的兄弟们,到时候由谁来防这条最后的捍卫之线?”他望向了身后的家人,同样满头银发的妻子和身体赢弱的女儿都参与了作战的前线,和他们同生共死,他们只能迎敌上前。“诸神有他们的旨意,孩子,我们只要做好自己内分的事情。” 乔里恩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真年轻,丹昂恩在心里微微叹息,有一双还没看尽这个世界的眼睛,有时候重要的使命往往伴随着残忍的命运,他曾经祈祷亚普苏在梦里给他指示,但昨夜他只看到了一片黑暗。诸神都沉默着,祂们给了他的族人们健康的身体和无比的勇气,然后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走向属于自己的宿命。 “来了……”旁边乔里恩的哥哥,乔斯林忽然说道,并且握紧了手中的长矛。 众人转头望去,只见地平线上先是出现了一层浅浅的沙雾,重重黑影在被步伐所扬起的层层沙尘之后忽隐忽现,黑压压的人影轮廓先是在地平线的中间聚集,随后便如潮水般的波浪往左右延伸。 无数密密麻麻的白底镀银的旗帜,伴随着数不清的矛刃刀剑相连成林,阳光照耀而下,只见一片白光粼粼成河,被擦亮的无数铜银钢铁的盔甲和盾牌,犹如涌溢满出的重锁之海,张牙舞爪而气势汹汹的向他们逼来。 首先出现在眼前的是持盾成排的士兵,亚达噶王城的军队手持椭圆形的修长塔盾,上面刻画着围绕着五角王冠的月桂花,该盾长达士兵全身,上下端都有凹下的缺口,方便手持盾牌者搭放长矛或剑,用来对付正面交锋能力极高的雅鹿勇士最适合不过。 “弓箭手在最后面……”丹昂恩眯着眼睛说道:“在步兵和骑兵作战时可放箭伤敌。不愧是心思慎密的亚达噶人……”他冷哼一声说道。 “塔盾虽然防御能力强,却会拖延行动能力。”乔斯林观察道:“再加上步兵笨重的盔甲……每人大概有十五公斤的多余重量。”他也冷冷一笑:“拖延他们的体力,解决步兵不成问题。” 但能拖延多久?乔里恩看了哥哥一眼,知道这话只不过是安抚众人而已。大地因敌人的逼近而微微颤抖,他们周围的沙石都在地上被弹得嗡嗡作响。亚达噶的敌军覆盖了整个平原,他们出现已久,但在大片步兵之后,似乎还没有看到骑兵的身影。 这时对方的鼓声激烈地响了起来,低沉的号角声也从左右两旁洪亮的响起,随着这贯穿苍穹云端的声响,亚达噶所有的士兵们齐齐发出了怒吼:“杀!杀!杀!”那统一的高喊震彻了周围的山谷树林,在寂静的铁骑村里不断的回响着,像是有成千上万的人从四方八面呐喊着。 “我想……能死在自己的家乡,也是一件很荣幸的事情。”乔里恩不觉轻声说道,他的脸色惨白无色,但还是扯出了一抹笑容。他不知道在面对死亡的时候应该有什么表情,但他希望不会很难看。 “死在我们祖先安息的地方,就在他们的眼前。”丹昂恩点了点头:“让他们看看!雅鹿山谷的子孙们,没有一个逃亡之兵!”他逐渐提高了声音,洪亮的怒吼道:“让亚普苏神看着!祂的子女们,没有一个是懦夫胆小的人!” “吼——!!”无论男人女人、少年或老人,都高举手中的武器,同声吼道回应着他。 “今天,我们迎接雅鹿山谷的命运!今天!我们迎接我们的死亡!”他的声音坚定而充满信心,被岁月划下痕迹的脸庞散发着阳光的反折之光;他苍老年迈的身姿沐浴着山谷的晨曦微露,穿戴着呼啸长鸣的风,高举着从远古时代承传下来的长剑,仿佛再次在大地上觉醒的巨人:“让马蹄声震动大地吧!今天,亚普苏神的坐骑们将带领着我们走向荣耀的死亡!” 他用剑柄敲打着胸前的盔甲,发出了清脆铿锵的声响,所有的勇士们都统一高举了武器:“让我们骑着它们,冲向众神的神乐之庭,向我们的父神报道!!” 丹昂恩举起了长剑,在另外只手掌心中划下了一道血痕,这是雅鹿山谷的勇士们上战场之前的仪式,用自己的热血抛撒大地:“死亡——和荣耀!!” “死亡!!荣耀!!”七百多人的呐喊回应了他,剑刃齐齐划过无数手掌心,深色猩红的点点血斑飞溅而出,像是在碧绿的草地上同时散落了无数花瓣。 雅鹿山谷的所有人亮出的武器上都沾满了血迹,仍带温度的血液激怒了他们坐骑天生带来的战争天赋,一匹匹都同主人一样紧绷起了所有的肌肉,开始蠢蠢欲动的刨着蹄下的泥土,准备随时飞啸冲前。 这时开战的鼓声咚咚响起,沉重缓慢的号角也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怒吼而震动了峡谷,乔里恩看不到带队的人,但有一队持旗的队伍冲到了步兵的中间,并且大声高喊着什么鼓励人心的话。 “我们把他们的使者在前几天就扒光了衣服吊挂在前往这里的道路上了……”乔里恩抓了抓头发说道:“我想谈判什么的……应该也没有了吧?” 即使时间和地点都不太适合,但大多人还是笑了出来,乔斯林拍着弟弟的肩膀正要说什么,却被旁边的人惊呼着打断:“那是什么?!” 所有人随着那声音往他指的地方看去,只见一道白色的光从左边的山谷犹如流星而下,迅速地向他们驶来。 第103章 乔里恩揉了揉眼睛,起先他以为是一只巨大的白鸟,但随着对方的逼近和轮廓渐显,他和身旁的众人一样,惊讶地合拢不住嘴巴。 “这是……亚普苏神的神骏?”即使世世代代都守护着这片土地,但真正看多或接近过这些动物们的人其实不多,不少惊呼和激动的呐喊都随着那雪白如霜,行动如风的高大巨马的接近而不断响起。 “是亚普苏神要给我们的支援和旨意!”忽然有人喊道,引起不少兴奋的符合:“是树林之神在显灵!” “不!它载着人!”丹昂恩眯着眼睛看着逼近的生灵大声说道。 是的,载着一位过于单薄瘦小的少年。当撒绯在一转眼的时间就停在他们附近的时候,很明显地看着那一大群驯马族所有人并不怎么友善并且带着怀疑和探究的眼光。 树林之神派了这样的人来帮助他们? 这个看起来比他们族里的任何女人都还要赢弱的孩子? 他们大多数都挑着眉看着被他们的眼光刺得不敢开口的少年。 “我带丹安大人的话来。”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 “他说什么?!” “听不到!” “小子大声点!”后面立刻传来嚷嚷的大叫声,连女人和老人们一起并叫着吼道。 “你是谁?”丹昂恩向他逼近了几步,带着威严的眼光和声音问道:“小少年,是我儿子派你来的?” “是的。”和丹安相似的轮廓给了撒绯稍微的放心,他鼓起勇气大声应道:“丹安说他马上到了!带着援兵一起来和你们作战!”此话一出,围在前面的一排勇士们都顿时两眼发光,精神一振。 “他说需要你们的配合!如果想打赢这场战的话就按照我所说的去做!!”他的声音有点颤抖,但却昂起了头和下巴,拳头上的关节也紧握而泛白。 丹昂恩看着这个努力勇敢起来的少年,缓缓地点了点头。他看着那匹温顺而宁静地在撒绯胯下的雪白高大的神马,慢慢地扬起了一抹笑容:“谢谢你,少年。你需要什么?” “两名弓箭手,和点着火的箭支。”撒绯记着姐姐和罗南所吩咐的话,他们把最重要的指挥事务交了给他。“和我一起在队伍后面就行。” “给丹安指示吗?”丹昂恩点了点头:“好,佩雷!哈森法!”他打了个口哨,后面立即有两名背着弓箭的骑兵策马到撒绯身边。“你们跟着这位小少年,到后面去按照他的指示而做。”两位骑兵点了点头,并且捂住了前胸向撒绯敬礼。 “我会先发出两支指示箭,大人。”在向弓箭手们回礼之后,撒绯向丹昂恩说道:“在第一支箭之后,请弓箭手们掩护一下。” “好!”开战的号角声掩盖了丹昂恩的声音,撒绯向他极快地点了点头,便带着两位弓箭手往后面退去。 “丹安就要到了!”丹昂恩回头向众人吼道:“和我们一起走向战场!” 这消息让不少人振奋不少,他们并不知道首领会带多少人来营救他们,但那种同生共死的精神让他们深受鼓舞。 撒绯在后面较高的山坡上伫立,这才看清眼前黑压压向他们逼来的大军兵马,他觉得心脏扑通扑通的大声跳动,有快要跳出胸膛的紧迫感。他握了握拳头,想着在山谷上等候的众人。 要勇敢。要勇敢。他不断对自己鼓励着说。 耳边的鼓声越来越强烈迅速,指示着敌军前进的喇叭和号角开始演奏着激烈的节奏,前方的地平线扬起漫天的黄土灰尘,士兵们的呐喊和嘶吼震彻了整个天空。 “来了……!”乔里恩咬牙说道。 “准备!”丹昂恩拔出了他的长剑:“前进!” 轰——齐声的步伐震动了大地,几百个高大健壮的艾库西利丁同时出步。他们全身散发着萧杀和威严的沉默杀气,视死如归的表情在阳光下有着悲壮而勇敢的光芒;手上的血痕随着他们的前进而洒了一地。 他们走得很慢,一步步都沉重而坚定地踩在草地上,似是以最慎重光荣的姿态去赴死。不止是他们,后面的女人、老人和孩子们也以同样的脚步跟着前进。今天他们要个在安息在这山谷周围的祖先们的灵魂证明他们的英勇和荣耀。他们会证明,驯马族里没有一个贪生怕死之徒,谁都不会逃脱!谁都不会抛下兄弟们! 眼前的鼓声越来越近,对方的前锋步兵的前几排已经高举着武器开始加速而跑起来。 双方的距离迅速被缩小,乔里恩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和哥哥想看一眼。 亚达噶的军队就在眼前不到百步的地方了! 这时候,撒绯下了号令,一只点燃的箭矢从后面直破苍穹! 一声长嘶在山谷之中回荡着震彻了大地。 左侧的山谷上出现了一道人影,丹安的坐骑扬蹄怒啸,他的身影沐浴在金光之下,手上高举着新的斩马刀怒喊着,策马狂奔而下,在他身后,跟着的是几百匹健壮高大的雪白巨马! “弓箭手———!!”丹昂恩的声音夹着不敢置信的激动和兴奋,他大吼着覆盖了所有的脚步和喧闹:“发箭!!” 号令一下,只听“腾——!”的齐齐箭弦反弹的迸裂之声,密密麻麻的尖箭向来势汹汹的前锋如暴雨一样泼天落下。 “喝啊啊啊啊啊——!”这时由丹安率领的神骏群冲下了山谷,巨人一马当先,手持巨刀奋力挥去,只听一声凄惨嚎叫,连续数人顿时红血飞溅地被他一刀劈飞,四肢和血肉模糊的身体都被甩在了半空;他身后怒气十足的巨骏们马不停蹄地横冲直撞,从右侧击破了前进的队伍,无数人被践踏而死在马下。 神骏群的速度太快,一切都在瞬秒之间发生,亚达噶王城的众人只来得及看到一大团瀑布般的白色之光从山谷而下冲击了他们的队伍,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到无数惨叫不断响起,一道不断反折着日光的巨大刀刃四处挥舞,四溅红血,骨头崩裂和铁甲粉碎的声音四处可听。 率领他们之人抬头看去,只见丹安未穿盔甲,满脸仍带泥石流的灰尘垢土,杀气腾腾的以神速在他们之间旋转刺杀,身后的马群则是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和杀伤力到处乱窜,践踏步兵而活活踩死。 “冲——!”丹昂恩和众人看得热血沸腾,无论步兵或骑士都顿时亮出武器策马前冲,在他们后面箭手队再次搭箭拉弓,在雅鹿山谷的众人们快要和对方交锋的时候再次发箭,为他们射下了一大批队伍。 “喝啊——!!”即使比不上深养在山谷里的神骏马匹,勇士们的寻常坐骑也是为了战场精心培养的,瞬间就击溃了步兵的前几排,乔里恩手持双剑,根本就不用马缰来保持平衡,他手臂上下挥动直削,步兵的脑袋像是马球一样被他连着头盔一并砍了出去。 这时后方再一只点火的箭矢在撒绯的指示下直升云层,站在亚达噶步兵后方和骑兵一起静观战况的将军——奥斯里菲·宾格瑞爵士见状不禁心中一紧:“他们又要变战策!瓦格里,史丹,预备你们的队伍!弓箭手……”但没等他话说完,就被从队伍后端的一阵喧闹轰动给打断。 众人转身看去,只见灰尘滚滚而来,不少连人带马的骑兵们被掀翻摔倒,连着人的惨叫和坐骑的嘶喊,从后方的左右两方不知什么时候被由一男一女带领的巨马群给冲撞压倒,那带头的两人速度极快,出手却不如冲向步兵的巨人那般鲁莽猛烈,而是轻巧灵活,他们身手敏捷而迅速地避开一些骑兵的反击,时而挥剑斩杀,时而拔箭长射。 “罗南!”百叶特见他们已经攻破了对方的列阵,便高声呼唤着金阳骑士,把手中的铁链丢给了他,这是他们从山谷边缘特地取来的武器,平时用来围栏雅鹿山谷和外界的边缘所用,极为坚固沉重,有着可以套住神骏的力量,摧毁度非同小可。 罗南拿到了铁链,便向前俯身在自己坐骑的耳边说道:“看你啦小玫瑰!”他拍了拍神骏的脖子,那生灵似是不满的暴躁的喷了喷气,加快了速度掉头往反方向快速驶去。 两人一左一右的并肩前进,却在接近后方等候命令的弓箭手排列时蓦然分开,百叶特和罗南都把链子环绕在手腕之上,用尽全力狠狠攥住,铁链外方是为了阻挡外人进入山谷所用,有着锋利冰冷的刀刃,他们展开链子的长度,未等弓箭手反应过来,便借以两匹奋力奔腾的神骏的速度和力量,迅速地围绕了整个排列,把他们围圈在一起。 “喝!”银月骑士只觉得左臂被狠狠一扯,整个肩膀有几乎脱臼的痛楚,铁链从腰部捆住了最前方的箭手,让他们不受控制地往后拉去! “转弯!”她咬牙向坐骑命令着,两人再次在后端交叉而过,把整个队伍都捆绑在一起,站在最外面的人顿时被铁链扎的血肉模糊,惨叫和痛呼不断响起,无数人挣扎着想要摆脱而出,形成了众人彼此踩压的混乱。 “弓箭手!射!”站在后端的撒绯在这段时间内早就向伴随着他的两人交代好,众人瞄准被银月和金阳两人所固定的敌队,号令一下,成千上万的箭矢带着火焰纷纷射出,如一张带着刺刃的火雨从天而降,射中了所有被百叶特和罗南套住的士兵们。 第104章 “整顿!整顿!来我后面!来我后面!”率领亚达噶军队的宾格瑞爵士在这时已经不复早上的得意自信,他涨红了脸大吼着:“往中间并拢,拿出你们的长矛!”他看着被神速来回的巨马们踩得不忍目睹的骑兵们喊道,心中一片恐惧冰凉。 这怎么可能? 古德贝格公爵不是说只是一个不到千人的村庄吗?他本来对带这么多人穿过大半个王国来擒伏这些犯人嗤之以鼻,只是看着公爵严肃而阴沉的眼光才答应带着自己队下最精英之人前来,却没想到…… 这时前方升起了第三支点燃的箭,带着火光直破云层的箭矢倒映在他惊恐万分的眼瞳里,身后剩余的骑兵不断地围拢在他身边,大多的坐骑被周围有如白云来回穿梭的神骏们惊得不断地打转,骑士们紧握着剑和长矛,紧张地等候着他的命令。 “三角形!撤退!快快快!”宾格瑞爵士咆哮着吩咐道,在他身边的士兵迅速的吹起了喇叭和号角,亚达噶军队也并非胆小怕生之辈,他们深知很难突破战场而冲出去,对方嗜杀的能力太强,但同时也激起了他们的生存欲.望。 “罗南!”百叶特这时飞驶到他旁边喊道,金阳骑士会意,他往同伴的马匹靠近,在伸手可触的时候把手伸向了百叶特背后的腰带:“准备好了吗?”他们同时急速前进,两匹马像是脱弦的羽箭一样直逼宾格瑞爵士面前! “现在!”银月骑士喊道,她一下子松开了紧攥神骏鬓毛的手,身子被罗南高高提起,金阳骑士用尽全力:“喝——!”把她向前甩去! 百叶特飞腾而起,她在半空中抽出了背后的弓箭,三箭同时搭弓,亚达噶的军士们抬头时被阳光刺到,只能隐约见到一抹苗条敏捷的身影,接着咻咻几声,凌厉的风声掠过,在宾格瑞爵士周围的三人应声倒地,银月骑士顺势落在其中一人的马背上,宾格瑞爵士见状反手就是一剑刺去,却只擦过了她的肩膀,这时后面的骑士们纷纷反应过来,都举剑向她同时刺去。 银月骑士被困在中间,她左右闪躲着从四处戳来的刀剑,边分神抵抗攻击她的士兵们,边控制着坐骑同时和包围着她的敌军群前进,眼看宾格瑞爵士的精英队伍就要成功地撤退而突破雅鹿勇士们的包围…… 伊利迪亚怎么还不来?!她避开差点划破脸的长矛想到,这时只听到破空裂风的声响从耳边掠过,在她旁边那人的手被飞来的匕首给生生砍断,连着正要刺向她的长矛一起掉落在地。 亚达噶骑兵的前锋因注意着百叶特的攻击而被分神,他们完全忘了最后还有一只升起的箭矢,昭告着最后一波攻击的到来,宾格瑞爵士转头向前看去,只见一匹雪白银鬓的巨马正向他直冲而来,马背上有一人拉弓搭箭,直瞄准他的眉心,只听嘣——!的一声,他瞪大眼睛看着那凝着冷光的箭矢向自己呼啸而来,在箭矢没入自己的肩膀时,他似乎看见了持箭人嘴边的冷笑。 伊利迪亚带着最后一批神骏冲进了战场,沙克拉迪斯的速度比本来就很快的其他神骏们更要迅速,她感觉自己几乎飞掠而起,空气成了穿拂过发丝和脸庞的激流,把她托在风上带着前进,她几乎悦跃的快要大声笑出来,避开了一只只向她射来的箭。 宾格瑞爵士捂着肩膀摔下了马背,没有领导的骑士们不知往哪里冲,大多数都留下来和围上来的艾库西丁利们奋斗,但他们无论是坐骑还是战斗技巧都远不如杀红了眼的驯马族人们。 许多人开始围着骑着神骏来回穿梭的伊利迪亚开始攻击,但小公主丝毫不怯场,她的身姿优美而利落,犹如一只在沙地战场上翱翔的白鸟,和坐骑配合得天衣无缝,在一瞬间就窜到了三名骑兵的背后,用长矛挡住他们齐上的攻击,她的手腕非常灵活,武器被她舞得呼呼作响,挑拨刺动的速度极快,看准了就毫不犹豫的下手,只见不到一会儿,最左的骑士的胸甲被她戳穿,她使劲把那人和中间的骑兵一起撞去,迅速地丢弃了长矛,从腿上拔出了匕首,往最右的骑士脸上丢去而直中眉心。 罗南和百叶特迅速地赶到了她的身边,三人形成了三角,即使被剩余的骑兵团团围住,也毫不费力的抵抗着敌军,他们的坐骑本来就更高更猛,罗南的新长剑锋利无比,很快就把大半的长矛纷纷砍断,他空手接住了其中一只矛柄,奋力把对方刺撑而起,左右扫荡过去,把许多人都扫下了马。 百叶特和伊利迪亚身手轻快,但力道却不如男人,她们选中对敌方的坐骑下手,挑刺砍劈的让围着她们的亚达噶军连连退后,很快在后方的丹安和其余的勇士们都杀了过来,剩下的骑兵只听怒吼声逐渐逼近,大多都直接被飞啸而来的马撞飞而踩成肉酱。 逐渐的,剩余的步兵惊慌害怕的逃亡,骑兵们带伤奋力抵抗。这时,雅鹿山谷的弓箭手这时从后面发起了攻击,剩余的女人孩子和老人都拾起了被敌军丢弃的武器冲向了战场,原本被叮咛不要靠近的孩子和少女们也从房屋后冲了出来,捡起了木棍或石头击向敌人。 许多人围着骑兵们乱刺乱戳,或直接把对方从马背上拖下来围着乱砍,他们扯着敌人的手臂和腿狠狠地拉扯,试着逃跑的骑兵和步兵都被他们撕成了碎片,或被对方用斧头或餐刀乱砍一通。 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场反败为胜的大屠杀,宾格瑞爵士从地上艰难地爬了起来,他扶着自己中箭的肩膀,抬头便看到了一场狼藉,原本骄傲飘扬的白底镀银的旗帜被踩烂在地上,无数士兵们的盔甲被撞或砍碎,血肉模糊的肢体从破散的铁衣内露了出来,弓箭手们大部分都被彼此踩死或被铁链活活勒得窒息,有少数的骑兵和步兵们头也不回的往来路逃去,其中一部分被从后追上的艾库西丁利们掷出的武器或箭矢贯穿而扑倒在地。 爵士惊恐而喘息着试图爬起身来,却被一只猛然刺在自己脖子旁边的长矛给惊得不敢动弹。 “奥斯里菲·宾格瑞爵士……”一道清冷冰寒的女声在上头响起,他透过头盔抬头看去,却见到了一张怎么都意想不到会在这里看到的脸。 “伊……伊利迪亚公主……”他嘶哑着声音挣扎着想要坐起,却发现全身酸痛,似乎在摔下马背的时候跌伤了背,忍不住坐在地上连连后退。 “抬起头来看着我,大人。”她冷冷地命令道,他不由自主地抬起了眼眸,只见那少女比在月桂女神宫里的时候更瘦更苍白了许多,但那凝霜冰冷的表情却和回忆中柔弱胆小的模样截然不同,他看着她碧蓝如海的双眼,发觉自己的牙齿开始不住的打颤。 “被我婶婶恩利卡王后深受信任的重臣,维多利亚表姐和两位小王子的守卫队队长……”小公主微笑着向拖着其他两个败兵到她旁边来的罗南和百叶特介绍着:“远在月桂宫里,你多年对我的照顾,我经常铭记在心而感激不尽呢……” 她轻声地笑着,记着当年被这个秃头大胡子的矮小中年男人按在地上接受维多利亚的耳光的样子。“看来在亲爱的维多利亚登基之后,你得到了不小的军位呢。她最近还好吗,你的女王陛下?她脸上的伤痕如何?还会疼痛吗?” 奥斯里菲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了,在两位陛下遇刺的晚上他就接到任务出去四处搜索这位小公主的下落了,但她似乎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在王城内里和周边都未找到她的踪影,没想到会在这里再次遇到。虽然未曾目睹两位陛下的死状,而古德贝格公爵也对凶手的身份保持怀疑的态度,但他却是知道,国王和王后的惨死,是眼前这位纤细瘦小的少女所做的。 他亲手目睹并且帮助过王后和公主对她欺凌和侮辱,并且深知这些种种不为外人所知的折磨总有一天会让伊利迪亚·兰卡斯特爆发,但没想到会是那么残忍的复仇方式。 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下场。 第105章 “你怕了吗,大人?”伊利迪亚在他面前蹲了下来,像是打量着一只奇异的动物一样看着他:“你还记得你对我说过什么话?”她撑着下巴,回忆着许多年前曾经听到过的话:“‘所有由陛下给你的惩罚,都是奖励。’好像是这样的……那现在我也来给你一些奖励,如何?” “古德贝格公爵……”奥斯里菲涨红着脸,半是惊怕半是愤怒地看着她,试图保持着高贵的姿态:“公爵不会放过你的!会有更强大的军队……呜!”蓦然一堆泥土砸在了他的脸上,不知什么时候沙格拉迪斯来到了伊利迪亚的背后,用马蹄刨出了一堆土往他脸上砸去,神骏重重地在小公主背后喘息,温和平静的心态不再,正用尖锐而愤怒的眼神看着他。 “我不需要他放过。”伊利迪亚拍了拍身上的沙尘站了起来:“你们两个,扶着你们的大人起来,滚回亚达噶城!”她淡淡地对被百叶特和罗南摔在地上的两个败兵说道。 “告诉劳伦斯和维多利亚,古德贝格氏下的所有领土,我们要了。”她昂起头来挑着眉说道,丹安和撒绯也来到了她的身后,和其余的勇士们站在一起。 在众人的逼视之下,那两个骑兵急忙把宾格瑞爵士搀扶了起来,也顾不了他因疼痛而发出的闷哼和呻吟。 “雅鹿山谷,我们也要了。居住在城镇上的人,要么和你的败兵一起滚回盾牌之城,要么对我效忠而接受我的统治!”她威严地注视着瘸着腿勉强站立的奥斯菲里:“这是宣战,爵士!滚回被小偷和卑鄙之徒所占领的那座肮脏城市,告诉利昂山谷的人民们,他们真正的女王在此!他们可以选择前来迎接白玫瑰王座的真正继承人,或者和那座城市一起化为灰烬!” “你……你!!”爵士还想说什么,却被肩膀上的剧痛而弄得难以呼吸。那是伊利迪亚刚刚射在他肩膀上的箭,他看了一眼自己的伤口,发现它已经止血了并且在隐隐发黑。 “这是沾上维内诺花汁的箭头,大人。”伊利迪亚上前,笑着轻轻捏住了他的肩膀,奥斯菲里疼得差点瘫痪下去,如果不是旁边的两位士兵,他很有可能就跪倒在地了。 “你也知道这毒汁的效果是吗?”小公主凑近爵士肥胖而惨败的脸,满意地看着他冷汗直流:“拔出来只会让毒汁延伸地更快,但在几天不解毒的话,会导致四处起脓包,又臭又痒又疼……只有亚达噶城的月桂花汁可以治呢。怎么办?你好像只能快马加鞭地回去了……” 奥斯菲里睁大了眼睛,他大吼着想要一步上前扑向伊利迪亚却被金阳骑士一脚踹了回去。冷汗因为剧痛和惊吓而布满了一身,他当然知道维内诺花汁的效果,当年他就是用这毒汁而处罚了从狮心城跟随着伊利迪亚公主的奶妈和侍女们,让她们痛苦而饱受折磨地在小公主眼前死去。当然这一切都是恩利卡王后授意,里约克国王默认的事情,他以为两位陛下之死就一笔勾销了此事,但没想到,没想到她仍然记得! “滚回去把我的话带到,爵士,记得在抵达城镇的时候也把我所说的告诉众人,特别是古德贝格公爵的姐姐和仆人们,如果不想死的话就趁快离开。”伊利迪亚冷冷地说道,厌恶又鄙夷地看了那矮胖的男人一眼,再也不愿说一句话。 这时丹安却上前一步,指示着爵士旁边的两位骑兵说道:“把你们的马牵走,并且尽快离开这里,替我向劳里说一声,我不会忘记他今天的所作所为!”今天所有在这里死去的兄弟和马匹,他都会算得清清楚楚,等有一天向他要来。 巨人的手下们粗鲁而轻易地把三人连拖带拽地推向了马背,然后再后面用力一拍,三人狼狈地和其余逃跑着的败兵慌乱地在震彻山谷的欢呼和怒吼声中向来路逃走了。 雅鹿山谷的人们大部分都沾满了血迹和泥土,他们拥抱着兄弟和家人们,男人们亲吻着他们的妻子和孩子,喜悦和欢乐充满了整个村乡。丹安和父亲和久别不见的兄弟们拥抱着,随后拉着他们到伊利迪亚等人面前,一个个笑着介绍了过去。 “各位,我代表族人的……”丹昂恩瘸着脚一破一破地走过来正要行礼,却被一哄而上的其他人给挤到了后面,驯马族的勇士们不讲究各种见面的礼仪,在激动和兴奋及感激的情感之下,他们直接一个个冲过去拥抱起了傻眼的四人并且把他们往空中高高抛去,后面捧着撒绯的弓箭手们也加入了他们,大笑着把小少年架在肩膀上欢呼着。 “够了!够了!”丹昂恩笑骂着用长矛的柄轻打着他们:“该收拾清理了!” “我去安置他们。”丹安对父亲点点头:“连赶了几天的路,昨天又遇上泥石流,我们去清理一下再出来好好见大家。”他带着伊利迪亚等人去了乡村中自己的房屋,并且叫了几个兄弟和少女们服侍他们。 其他人开始清理平原上的遗体和战场上被丢弃的武器;雅鹿山谷的人们总共失去了五十六个族人,在一场敌势庞大的战争中算是很好的结果了。他们把敌方(剩余的)遗体全都架上了马车,拖到了城镇的边缘,驯马族人尊重敌人和战场的礼仪,他们深信人的灵魂一定要被埋葬在自己的家乡才能安息,因此无论多么痛恨敌方,他们也会归还遗体而从不侮辱敌人的败兵。 回到山谷已经是傍晚的时候了,罗南、丹安和撒绯再次把神骏群赶回了山谷深处,但在返回村子的时候,却发现沙克拉迪斯带着他们自己的坐骑再次跟了过来,赶都赶不走。 在丹安的无奈和其他两人的窃喜之下,他们只好带着他们再次回到铁蹄村,并且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最后有人骑上神骏的时候,是远在几百年前的神话时代了,众人用惊羡和敬畏的眼光看着神骏之王欢快地跑向了正好包扎好伤势而走出来的伊利迪亚,免不了窃窃私语。 “神骏之王选择了它的主人。”同样刚刚裹好了纱布的丹昂恩缓缓地向她走来感叹道:“这一切都是亚普苏神的旨意。小公主,它选择了你,便代表你也是我们族人的主人。如果有任何吩咐,我们一定……” “你们是自由的,大人。”伊利迪亚没等他说完便摇头打断了他,她仰头微笑着凝视着亲昵地拱着自己脸庞的白马:“丹安不仅一次救了我和我弟弟的性命,给他的族人自由和保护是我至少能做的事情。”她看向旁边的老人笑道,和他一起并肩走着。“当然,雅鹿山谷的艾库安利丁们,并不缺乏自我保护的力量。” 这时第一颗星正好上升于苍穹中心,天空的边缘燃烧的晚霞已经逐渐平静而变为淡紫和深蓝的色彩,夜晚的幕布缓缓下降,房屋的门前和窗口都点起了点点闪亮的温柔烛光。众人在清理整顿了之后都开始为镇魂礼仪开始准备,女人们在通往后山谷的路上点起了无数只蜡烛,微弱朦胧的光亮像是星星一样彼此闪起,伊利迪亚和丹安的父亲缓缓走过被照耀的小路上,微笑着对跑来跑去的忙碌族人们点头打招呼。 “仁慈而感恩。你会是个很好的君主,伊利迪亚·兰卡斯特。”老人看着一些孩子前来把果子和糖都纷纷塞给惊愕的伊利迪亚的怀里又红着脸腼腆的跑掉,忍不住轻声说道:“同时你对你的敌人也毫不留情但是保持理智,这是很难得的智慧,殿下。” “但首先我得有个可以统治的国土、以及愿意被我统治的人民。”小公主回头向他回答道。 “你会有的。人们渴望和平,殿下。这些………才是他们想要的。”他摊开双手示向眼前平静的村庄,袅袅上升的烟雾,跟在女人们身后打转的孩子们,以及擦着汗推着装满武器的车的男人们。 “古德贝格公爵、维多利亚女王、和驻南的希塞兰王子现在为了争领土而四处开战,而百姓们……就像你为了我的族人带来了和平一样,只要你能为王国里其他的地方带来这样的日常生活,人们就会追随于你。” “我并不知道……是否具有让人追随的能力。”伊利迪亚轻声说道,顺手剥了一颗糖塞到嘴里,那甜甜的味道让她不由自主地皱眉。 “虽然你这么说……”丹昂恩忍不住笑道:“你却聚集了很强大的队伍不是吗?” 第106章 伊利迪亚一愣,她忍不住跟着老人的视线看向了正在低头帮撒绯包扎的百叶特和在旁边擦着武器比量着的罗南和丹安。 “我的勇士们会追随他们的首领。”丹昂恩看向了丹安:“而我的儿子,则会追随强者。他会为你挥剑,殿下,我看得出来。” 但小公主却摇了摇头:“他的责任是他的族人。” 老人想要说什么,却只是低下头来微笑不语,这时一位少女小跑着来到他们面前,带着羞涩的笑容先向伊利迪亚笨拙地行了礼。 “父亲。”她有一张平庸但是温柔的脸,眉眼和丹安非常相似,伊利迪亚相信在她淡然温馨的笑容里也隐藏着惊人的坚毅和力量:“镇魂仪式快要开始了。” “殿下,这是我的长女,丹安的姐姐弗利安娜。”丹昂恩向她简单地介绍道。 “很高兴认识你,丹安向我多次提起过。”伊利迪亚往后退步,微微屈膝,行得竟然是平等的礼仪:“我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啊……”弗利安娜涨红了脸,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礼,看父亲微笑着摆手,便上前亲昵地挽住了伊利迪亚的手往前走去:“走吧,殿下,镇魂礼仪快要开始了。” 驯马族的镇魂礼仪在村庄后面的山谷内举行,里面有一小块空地,正好在山壁之间。平地用石块搭起了台阶,在较高处的祭台是一块非常宽大的平滑巨石,上面放着死者们的武器和盔甲,用来示给祖先和诸神们看。下面用树干铺在了地上,垫上了干枯的草和柴木,死者们并肩和马匹们横躺在中间。 礼仪都是在夜晚和黄昏之间举行的,他们深信在这个时候在战场上死亡的灵魂们最容易归还于夜空,逐渐亮起的星星们会自动指示,让他们在星光之路上找到驶向诸神的庭院的大门。 众人举着火把围绕着平静安息的遗体周围,所有战死的勇士、女人和马匹们都被换上了白色的长袍,手中各拾一只马鞭和一块银币,是要交给拉车子的马夫用来渡过星河的,左侧放着他们日常的用品或心爱之物,右侧则是放着家人和朋友们送给他们的物品,方便未来在极乐庭院里相认。 弗利安娜担任着族人里的祭祀师,她嘹亮动人的歌声唱起了艾库西安恩语的安魂歌,歌词远古悠久,为亡魂们描述着从大地走向星空的道路,以及诸神的庭院里的景色。 她唱着和平、唱着爱和思念、唱着英勇善战的牺牲和辉煌的死亡。伊利迪亚静静地看着她,听着她听不懂但是理解的歌声,看向了浩瀚的星空。 她习惯在无边无际的深夜里凝视着夜空,但亚达噶城的星空太遥远飘渺,城市里的灯火永不熄灭,比天空的点点璀璨星光还要明亮,她总是找不到属于父母和兄姐们的那些星星。而现在,她看着随风飘动零散的星火,这些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化成了灰尘,向着光芒而走向永恒,他们会不会碰到在生命之河的对岸等待着她的家人?会不会告诉母后和哥哥姐姐们她在这里和撒绯努力地活着? 而等到她要走向死亡的那一天,她会和他们重逢吗? 这时她感觉有一道视线往这边看来,她转头过去,正好看见罗南迅速地转头。 金阳骑士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心跳疯狂的加速,他有点苦恼有点气愤地轻咳了一声,旁边的百叶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若无其事地严肃了表情继续看着眼前的仪式。 大火烧尽了大片的土地,周围有轻微的抽泣和哭声,驯马族的人们的眼泪很少,他们视死于战场是至高无上的荣耀,特别是在这么一场难以胜利的战争中,更何况沙克拉迪斯带领了神骏群在这里出现,因此这次的死亡更加了传奇神圣的色彩。 在弗利安娜的歌声下,抽泣声渐渐平静下来,众人静默了很长的时间,大部分人都进入了沉思和反省,然后祭祀师从祭台上走了下来,两位勇士给丹安端过了一壶酒,让他洒在了台上的武器和盔甲之上。 “愿亚普苏神在神殿的大门,迎接着你们英勇的灵魂。”丹安边浇着酒边沉重地说道:“雅鹿山谷的子孙们不会忘记你们,愿星光伴随着你们走向永恒,并且永远在苍穹之上散发着明亮的光芒。” “安息!安息!安息!”众人附声说道。 巨人从台下走了下来,把手里的第一把火往遗体上丢了过去,火舌顿时蔓延燃烧起来,其他人也上前,低语道一句道别或祝福,再把手中的火把丢了过去。 大火熊熊燃烧着,照耀了整个山谷。 “走吧。”丹安待一些人都纷纷离开的时候向同伴们解释道:“这火会烧一晚上,只有死者们的亲属们会留下来守着,让他们静静地享受相处的最后时间吧,我们也得去为了宴会做准备了。” “宴会?”百叶特惊奇地问道:“葬礼之后马上开宴会吗?” “庆祝了死亡之后,总是要庆祝生命的。”丹安咧嘴一笑说道:“生死都是我们这一趟路必然经过之处,当然要好好庆祝了!”他又瞥了眼前两个脏兮兮的女人:“难道你们不想洗澡吗?” 他明显看到了眼前的两人眼睛一亮,不觉拉住正好从旁边走过的姐姐,爽朗大笑:弗利安娜,就拜托你啦!麻烦也帮她们换一身衣服吧,我们雅鹿山谷的服饰才是最好看的!” 弗利安娜抿嘴一笑,又回头招了几个结伴同行的少女们,拉住小公主和银月骑士的手笑道:“城里的女人就是漂亮,包你们等一会儿眼珠子都掉下来!”她回头向众人说道:“我们快去招待客人!说不定艾突利斯的新娘就是其中一个呢!” “疯女人,你说什么呢!”丹安涨红了脸笑骂道,摇着头看着一群女人欢笑着离开。 回到村庄的时候宴会的摆设都已经准备好了,做烤肉的铁架和铁插全都摆在了空地的中间,被剥好了皮的各种猪牛鸡羊和兔子都纷纷插在了铁叉上等待下火,女人们滚着酒桶、端着盛满水果和蔬菜的篮子、烤好的面包和各种各样的奶酪和蜂蜜来回走动,在很多处都升起了篝火,方便大家随地烤肉。食物的香气让罗南和撒绯相看一眼,都忍不住地同时捂住了咕咕作响的肚子。 眼前是一场盛大的宴会,不如亚达噶或西西里群岛的宫廷晚宴那般醉生梦死的狂欢,而是真正热闹而喜悦的庆祝,四处都是充满生命而发至真心的热闹喧闹和欢笑,欢乐的气氛渲染着每一个人。 待月亮上升的时候,梳洗完毕的众人终于从不同的房屋里走了出来,罗南和撒绯在丹安的招待下都换上了雅鹿山谷的衣服,简短露臂的短袖上衣,捆着牛皮带的布裤和长靴,在一场热喷喷的澡水之后,舒适柔软又凉爽的麻布让他们顿时觉得全身的重量和疲惫都被换下,全身胫骨都说不出的轻快凉爽。 伊利迪亚和百叶特也都掀开来门帘在众女人们的拥护下而走了出来,她们也都换上了贴身的上衣和薄皮的中裙和长靴。 银月骑士的长发用辫子挽成了一个发圈,上面用细碎的淡紫花朵点缀着,时而有花瓣从她蓬松而披落的卷发纷纷掉下,她的身段和驯马族的女人们差不多,左右开衩的中裙抵达膝盖,露出了修长纤细的长腿,以及绑在大腿上的匕首,她出来的一霎,周围有了很明显的瞬间沉默,接着众人又回到了若无其事的喧闹。 罗南在看到伊利迪亚的时候一口酒差点从鼻子里喷了出来,小公主被他剪得乱七八糟的短发已经稍微长长,女人们仔细地帮她修理了一下,并且挽成辫子蓬松地在肩膀上散落,她被戴上了同样淡紫色的花冠,粗布短裙分叉直达膝盖,上面则是用柔软鹿皮做的紧身上衣,托出了她雪白凝柔的胸和忽隐忽现的乳..沟,下面则是露出了一截白嫩纤细的腰曲线。罗南觉得喝下去的酒直从小腹逆流而上,他全身都不由自主地紧绷而燥热起来。真是见鬼,谁给她穿上这样的衣服,他狠狠地向已经在大口大口灌酒的丹安看去。 “呼——!”巨人这时搭上了他的肩膀长吹了一声口哨:“真漂亮!”他向往他们走来的两个女人举起大拇指朗声说道:“还是我们的服饰好看!”他一手搂住罗南的肩膀一手拉住了撒绯,大声笑道:“来来来,要不要我给你们介绍几个雅鹿姑娘?” 撒绯挣扎着满脸通红的摇头,而罗南则是笑着把手中的酒给百叶特递了过去:“我们很久都没这样狂欢过了。”他看着周围已经开始响起的鼓声和欢呼说道。 驯马族的人热情奔放,已经有不少人在主篝火周围的空地跳起舞来,雅鹿山谷的音乐节奏激烈而快,主要由响声不同的大小鼓演奏,舞蹈并不讲究,全靠用脚拍打和不停的旋转和移动,丹安很快就被人拖了出去加入舞蹈,他顺手也抓住了撒绯,少年半是害羞半是惊恐之际也把姐姐给拉了进去,小公主倒也不介意,大方落落地跟着弗利安娜学着舞步,不一会儿就被相争挤上的驯马族男人们领着出去跳舞。 雅鹿山谷的人自由而热情,女孩子们都不如北陆其他城市里那般矜持害羞,不到一会儿,已经有三个女孩子为了和丹安共舞而大打出手起来,她们挥着鞭子从场地的一端打到另一端,不少人起哄叫好;巨人抓了抓头,索性拉了百叶特下场起舞,这下倒真的没人敢前来抢人了。 “咦?罗南呢?”两人旋转着围着篝火跳了好几支舞,停下来时却没见到金阳骑士,丹安喝了一大口酒,把牛角杯递给百叶特的时候左右看道。 该不会是吃醋了吧?银月骑士看着和弗利安娜站在一起笑看两个男人为她摔交比赛的伊利迪亚默默想到,却耸了耸肩作出了不知道的样子。 忽然旁边一阵喝彩传来,两人转头看去,却见撒绯被一群男人围着,正仰头把一大杯酒喝下去,丹昂恩和乔斯林兄弟两都在,都帮着他助威加油。 “喂喂喂,这是做什么呢?别欺负小孩子啊!”丹安和百叶特相看了一眼,立即上前喝止着。 “小孩子?”乔斯林嘻嘻笑着指着撒绯:“丹安,这小子比我还能喝呢!他已经灌下了三大杯麦穗酒了!” “什么?”丹安低头看向撒绯,只见他不好意思地笑着看向自己,眼神清澈见底,并没有任何醉酒的迹象。他是知道乔斯林的酒量的,不觉瞪大了眼睛看向少年:“真不可思议……来!”他从别人手里拿过两个杯子:“我来和你比!”这话得到了爆发般的欢呼,雅鹿山谷的人们最喜欢比酒了,这次竟然是首领亲身下场,都不觉凑过来看热闹。 但这时只听一阵巨响,在丹安旁的房屋被猛然撞向墙壁的人给撞得粉碎,却是正为着伊利迪亚摔交的那两人扭打着滚在了地上不断地挥拳殴打,众人都回头看着,都忍不住大声叫好。 “伊利迪亚……”忽然有人轻声叫道,正在看着热闹的小公主转身,却见罗南隐在了房屋之下,作出了噤声的声音对她挥手。“来……” 第107章 她看了看前方的喧闹和欢呼,又见金阳骑士不住地向她挥手,皱了皱眉还是轻快的走到了罗南的旁边。 “怎么了?” “跟我来!”不等她反应,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在领先了几步之后,又顺便牵住了她的手。“带你去个好地方!”罗南回头向她眨了眨眼说道,随后三步一回头地往身后的山谷跑了过去。 雅鹿山谷位于北陆的西北方向,天气干燥闷热,即使进入了深秋季节的结尾,在这里仍然保持着温暖的气候。 在他们进入了树林里时,一阵清爽的暗香迎面而来,泥土青草和隐藏在不知处的野花的芬芳,噙着前几天雨后的清爽空气,散发着醉人的淡香。林中树木高大茂密,如拱门一样在两旁伫立,树叶如华盖一般宽大开屏,带着叶子清香的轻风在树枝的隙缝之间围绕穿流。在他们头上,可见一道璀璨星河,如镶着钻石的银色缎带从夜空中蜿蜒而过。人群的喧闹和鼎沸之声都逐渐降低被抛在了后头,树林里虫鸣和夜间活动的动物的细碎声响四处响起,和他们踩碎枯叶的声响一起发出共鸣。 “我们去哪里?”伊利迪亚好奇地问道,对自己的手被紧紧握着貌似没有注意。 “待会儿你就知道了。”罗南回头对她露齿一笑,伸手帮她拍了拍肩膀上的枯叶。 他们放慢了前进的速度,轻轻地在林间漫步。 可能觉得不妥,罗南万般艰难地慢慢地放开了小公主的手,他听见自己的心跳遮盖了所有其他的声响,远处的虫鸣,夜间飞鸟拍动翅膀的扑哧扑哧声、隐藏在影子里的动物的脚步都隐没不见,他只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和身边的伊利迪亚放松的轻声呼吸。 “我在来路的时候找到这个地方。”他轻咳了一声说道:“我想……你可能会喜欢的。”他笨拙地解释道:“在见识了战场和杀戮之后,有一个可以歇息之处……很重要。”诸神在上,他在说什么。他今晚就像一个还未破处的小少年一样的无措和惊慌,他简直就认不出自己了。 “嗯。”伊利迪亚点了点头,抬眼看他的时候不觉微微挑眉:“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罗南深深呼吸,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快走了几步赶在了她的面前。 他离开了道路,在丛林之间拨开了高到腰际的从草,小心翼翼地帮身后的少女开路。 伊利迪亚扶着他的手不觉失笑,自己哪有那么娇弱了?却在低头的时候看到泥土上已经有了罗南之前来过的脚印,两旁的荆刺和会勾伤皮肤的藤蔓都已经全都被砍了下来了。 竟然是出人所料的细心和体贴呢。 她看着罗南一手向后地小心翼翼又礼貌地保持着忽近忽远的距离,一边避开不断反弹到他脸上的从草,不知不觉地轻笑了起来。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忽然金阳骑士回头说道,满头大汗的脸上竟然有一丝不好意思的表情。 伊利迪亚点了点头,见他闪身往前大步走了过去,不到一会儿就消失在高高的草丛之中。 她在无聊之际只好抬头望天,打量着四处的景色。 只见东月正处于上空,偶尔可以隐约听到山谷那一边的狂欢和笑声夹在风里传来,夜色渐深,空气里带着凌晨的沁冷和清香,她呆呆地看着头上的树枝和天空,似乎听到了诸神在苍穹上高歌合唱的声音。 罗南不知道什么时候回到了她的身边,他看着她仰望星空的侧面,看了半天才轻轻出声呼唤她:“伊利迪亚。”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很轻柔,像是怕扰到了她和藏在树林间沉睡的精灵一样。 小公主转头看向他,银白月光泼洒在她的半张脸上,镀了一层淡淡的光辉。 他忽然觉得难以呼吸,勉强而艰难地伸出了合并着掌心的双手,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这个是给你的。” “?”小公主不解地看向他,却见对方的手掌缓缓打开,露出了手心中的东西。 一朵洁白无瑕,在月亮下被照耀的隐隐发光,怒放盛开中的白玫瑰。 她忍不住惊呆了,看着它半晌没有反应。 “伊利迪亚?”由于身高的关系,罗南根本就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见小公主垂着头,两侧的卷发细碎而蓬松的披落而下,遮住了她的表情。 她被叫了几声才愣愣地抬起头来,却仍然保持着惊讶的表情,双唇微启,眼睛一眨一眨地看向罗南,茫然而愣呆。他从来没见过她这犹如孩童一样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有点莫名的心酸。 “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她过了半天才缓过来看向罗南,呐呐说道:“里约克国王在……之后,下禁令不得再种植白玫瑰……整个王国里……都被月桂花取代了。” “里约克国王权利再大,也阻止不了大自然的脚步。”他看着她的傻样子,不禁笑了起来,自然而然地伸手把她的碎发别在了耳后,把手中的玫瑰花递给了她:“跟我来。” 他牵着她穿过了大片的从草,往潺潺的水声走去。在逼近的时候,伊利迪亚不觉抬起头来,惊讶地睁大了眼睛:“风灯花?”她仰头看着飘满整个林间的点点光圈,它们犹如萤火虫一样缓慢地漂浮在空中,闪烁着泪光般的柔和金光。 “原来它的花芯真的会发亮……”她惊叹着用指尖点了点飘在自己面前的光亮说道。 风灯花是北陆上最罕见的花朵,伊利迪亚只在书本上看过它的模样,它有着喇叭一样的形状,花瓣为淡紫或霞红,会在夜间缓慢地吐出无数发亮着花芯,在神古时代,是树林精灵们最爱的花朵。“我以为它们早在几千年前就消失了……”她弯身抚摸着风灯花的花瓣说道,在精灵和人类交战之后,在前者离开了北陆,原本布满大地的风灯花也跟着全都枯萎了,真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了它们。 “伊利迪亚……”这时罗南轻声地呼唤了他,小公主转头看去,却见他站立在不远的地方,一手扳开草丛,正微笑着等她走过去。 “怎么?”她向他走去,弯下身避开了垂下的藤蔓,又拨开长高的草丛走到金阳骑士的身边:“究竟是什……”她蓦然掩住了嘴,咽下了一声惊呼,指尖不由自主地捂盖住嘴,不敢置信地向旁边的罗南看了一眼,弯身向前走去。 只见眼前一片明亮澄澈,所有被树木遮盖的银色月光全都洒落在一片宽阔敞开的山谷里,一座高山高耸入天,他们所在的地方正好是树林的边缘和山崖落脚之处,有一袭极小的瀑布从山壁之中喷流而下,涓涓白沫如一袭薄纱流泻而下,形成下面一潭碧蓝幽暗的湖水,水面清澈见底;周围树木高立,花草环绕,而在碧绿草坪之中,树根枯木之间,则是开满了无数朵野生的白色玫瑰。 饱满硕大、暗放芬芳、香味浓郁的白色玫瑰如一朵朵白云停落在树林之间,它们在风灯花芯的点点照亮和月光投射之下,显得更加白洁耀眼。 罗南抱着双手倚靠在树木上,看着伊利迪亚如梦游一样的缓缓走进眼前仙境一样的地方,她小心翼翼而伸着双手前进,时而俯下身来触摸着玫瑰花瓣,时而弯下身来嗅着花朵的芬芳。 月光在她身上笼罩了一袭淡银色的薄纱,他站在远处看着她脸上从未见过的笑容,觉得呼吸都隐隐作痛。她的微笑就如这些玫瑰一样,隐藏在大地最深处的地方,稀奇而珍贵,为了抵达这里,他必须披荆斩刺,必须勇敢探路。 这时远处传来了极响的欢呼声,他们同时往山谷外出看去,并且竖耳聆听着,只听隐隐约约有极淡的琴弦乐声传来,伴着震动山谷的打拍和掌声。 罗南微笑着走上前,走到了伊利迪亚身边深深鞠躬:“公主殿下,可否赏我一舞?” 小公主一愣,却不由自主地微笑着搭上了他的手。 清风吹来,夹着玫瑰花瓣的味道,熟悉而清冷的馨香令人陶醉。香气仿佛从清风之间,流水之中,石头底下,青草和树叶的隙缝之间,丝丝缕缕的飘逸而来,萦绕他们于中心。 罗南的气息带着阳光味道,那是长久行于在海洋和太阳之下所沉淀下来的温暖,一如他有力环绕在她腰背的手臂渗透而出温度,支撑着她缓慢旋转。 他的眼睛里有宽阔浩瀚的大海,和点点倒映在其中的星光。 伊利迪亚并不相信诸神,但在这一刻,她是庆幸的。 她忽然想起了爱蕾丝达,长姐的生命定格在青春绽放的顶颠,世界在长公主最美好的时光里轰然崩碎,之后便是无限的黑暗笼罩而来。她不知道姐姐是否曾有过这样如梦一样的一霎。因此,而满心感恩。 她的一生,是一条漫长无尽的黑暗长途,通往无底而未知的黑暗深渊,但在这所有宿命和战火都被暂停的这一刻,她拥有这样的时光,与一个愿意为她执剑而战的男子,在漫天的星光璀璨之下,与他相拥共舞。 仍然不懂的爱情,但在这一刻,她是愿意的。 世上那么多的情感,哪有时间去理智分析所有。 她愿意拥有视她如独一无二的瑰宝的眼神,来稍微弥补自己支离破碎的一生。 在她和他最美好的时刻。 第108章 百叶特发现罗南今天早上精神和心情都特别的好,他甚至比她还起得早,这是从他们认识开始就没有过的事情。当然这和她昨天灌下去的数不清的麦穗酒有关,她感到自己的头像被马踩扁过一样疼痛,在阳光照耀在脸上时她几乎醒不过来,昨夜响了一晚上的鼓声仿佛都还在耳边作响;她坐在自己房屋前的稻草堆上,看着一个个扶着额头或揉着太阳穴走出来的男女,忍不住想要发笑。 刚刚走出来的丹安也同样脸色惨白,黑眼圈直垮到脸颊,他向百叶特递去了一杯专门治愈宿醉的热乎乎草药茶;银月骑士看了一眼那弥漫着黑雾又有苦涩味道的茶,停顿了半秒才接手过来仰头喝完,和他一起表情憔悴的看着往四处发送着灿烂刺眼的笑容,以及几乎是跳跃着走路的罗南。 两人都觉得那家伙精神好得很欠打。 “小公主还在睡吗?”过了一会儿巨人打了个哈欠问道。 “早就起来了,一早弗利安娜就来请她过去,那时候她都已经穿戴整齐了。”百叶特再把杯子伸过去由他灌满说道:“你不用过去吗?好像是丹昂恩大人有请的。” “不用,那应该是为了告诉她利昂山谷的现况,以及亚达噶王城最新的消息吧。”丹安从放在外面的木桌上拿了一大块烤面包吃着说道。 在宴会后的第二天早上,族人们都会在外面摆一大桌早餐:面包、火腿、奶酪、蜂蜜、黄油、水果和新鲜牛奶、还有许多昨晚没吃完的烤鱼和乳猪,但由于他们起得晚,就只剩下少数可以选择的食物了。 “你不吃吗?”他把黄油涂在了烤面包上递了过去:“填一下肚子吧,晚一点肯定要出外。小公主今天肯定准备要去城镇上巡逻了,不知道古德贝格领土那边的人是否撤了没。”他看了一眼坐在草堆上的女子:“你们有什么准备?” “?”百叶特优雅地吃着早餐,就算在最偏僻的村庄里她也可以吃出在宫殿内用餐的端庄典雅的姿态。“什么意思?” 丹安喝了一大口热茶,擦了擦胡子看向帮着一些兄弟们劈柴的罗南:“如果小公主想要,(而我也觉得她一定会这么做)自封女王并且讨回利昂山谷的王座的话,那么北陆上就有相争对抗的三股势力了;亚达噶城的维多利亚女王和劳……古德贝格公爵;驻地慕德尔的希塞兰王子和安亚公主;以及和我们一直逃命而流落在外的伊利迪亚·兰卡斯特。虽然西西利群岛没有表态明确的立场,但由希塞兰王子方面发布出来的消息却是他王妃从家乡得到了一只实力不小的军队,不断地靠着他们占领利昂山谷南部的土地。” 他扬起了一抹讽刺又轻蔑的冷笑:“那王子似乎是真的不知道自己的妻子是和谁做了联盟,天真的认为那军队是自己的岳父大人派给他们的。在我们去北部的这段时间,他们和从亚达噶派遣出去的军队天天开仗,南部几乎没有了平民百姓,大部分全都逃去了首都城,现在整个利昂山谷的士兵和武器都几乎扎营在南方了。” “是夺取北部的好机会。”百叶特不禁喃喃说道。安亚和希赛兰帮伊利迪亚制造了极好的分神工作,亚达噶王城的军力和视线现在都应该聚集在慕德尔郡,完全不会想到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已经慢慢地向他们接近。 “是的。我想她的确会这么做。”丹安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而我父亲会支持她。” “你怎么想?”百叶特忍不住问道:“雅鹿山谷的首领是你吧?虽然丹昂恩大人也很有声望,但最后决定的……” “我不知道。”丹安咧嘴一笑,抓了抓头:“小公主说我们是自由的,但……” “不是她说了算。”百叶特帮他接口说道:“你想让她的话成真,就必须帮助她登上那个位置。” “是的。但除去这些因素,我能看出她是真心希望我们能自由,或者说……她不在乎亚普苏的神骏是否在利昂山谷的管辖之下。”丹安拿起了烟斗点燃了说道:“她越是这么说,我就越想要帮助她。”他吐出了口中的烟雾:“如果她不是真心的,那我只能说她真是天生的政治家。”当然,也是天生的演戏好手,当初他自己都被她骗得团团转。 百叶特忍不住笑了起来,她看向笑得傻兮兮的罗南,见他兴高采烈地连劈了好几十块柴木,周围有不少捧着木篮子的少女们看着他交头接耳的捂嘴笑。 “但你和罗南不一样。”丹安也看着眼前的男人说道:“无论他对小公主有……怎样的……感觉;看这情况,总有一天利昂山谷会和西西利群岛交锋。到时候,你们怎么办?” 百叶特的笑容逐渐凝固了下来,她轻声说道:“这个可能我早就想过,如果国王陛下再不表态……整个群岛的经济迟早都会被亚达噶砍断;到时候各大家族也会逼国王和大王子表明立场……到时候,恐怕要攻向阿斯拉尔城的,会是安亚本人。”她沉默着用指尖敲打着杯子:“她所率领的军队……被米昂和诸神所诅咒并且携手抵抗的……那些死神之子……这才是诸神给我们的使命。”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祂们会选中我和罗南,唯一可以想到的原因,就是让在这样的局面下,有人做最大的努力来保住拉墨尔家族和西西利群岛吧。” “我也是这样想的呢。”丹安对她笑了笑:“不过你得和罗南谈一谈了,那家伙看起来冲动又热血,在旧爱和新欢之间,恐怕是难以选择吧。” “不。”银月骑士叹了口气,站起身来伸了伸手脚:“他其实早就做了选择了。”她凝视着好友在阳光下犹如孩子的笑脸:“在国家和爱情,他选择的是国家。”但是对伊利迪亚……她皱了皱眉,这事情她也说不清楚,但感觉和安亚不一样;他对伊利迪亚是万般小心,保持着忍耐和迁就,而和安亚在一起的时候,鲁莽和冲动超越了应该保持的距离和守护。 她摇了摇头:“都是命运的安排。”她对爱情不了解也不想去深究,特别是在这样的局面下,她并不认为这是能容得下爱情的诗歌戏剧;但是,好像也是在逆境之下最容易有感情的产生,越飘渺珍贵的东西,越在乱世之中稀有难得而显得美好。 “走吧。”这时丹安站了起来弹了弹身上的稻草:“撒绯在向我们招手了,叫上罗南。”巨人看向从父亲的房屋走出来的少年说道。 他们来到室内的时候发现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因为丹安大多时间都在山谷之中与神骏为群同住,所以他的首领之屋仍然让着父亲和家人住,屋内墙壁为土坯和泥灰所做,夏天通风凉爽,冬天却需要在外面用皮毛覆盖保暖,内里有三间隔屋和一间宽敞的大厅,装饰简朴干净,四处挂着各种各样的手工物品和坐骑的吊饰,一股淡淡的草药清香扑面而来,弗利安娜正端着一杯杯甘草茶叶给大家奉上。 众人围着一张大木桌而席地而坐,丹昂恩和伊利迪亚坐在主位上看着眼前的地图,撒绯坐在姐姐身旁皱着脸喝着淡苦的茶,乔斯林兄弟两站在门边抱着双臂看着讨论着的其他人,还有三位老者正低头讨论,以及另外四个不知名的勇士坐在撒绯旁边,在见到他们就站起身来弯身行礼。 “安亚公主已经和希塞兰在慕德尔汇合了。”听见他们走进来的声响,伊利迪亚头也不抬地说道:“她的军队不容小觑,在路上就顺手把沃奥郡帮希塞兰攻下了。五天前最后的消息,是维多利亚派出的军队和希赛兰在云边城外的郊外交锋……” 她抬头看了看罗南和百叶特凝重的脸色,顿了顿才说道:“希塞兰的军队屠城而过。” 她往后面的软垫靠了过去:“要我说,我那堂兄心地善良柔软,这肯定不是他的主意,我看他束约不了拉墨尔公主的军队呢。哦对了,他们在当晚举行了盛大的婚礼和登基典礼,承认了安亚公……王后的身份。” 她举起了手中的信纸:“你们听听这报告上的描述:他们……那些由西西里群岛的安亚王后所带来的军人们,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就如一片深蓝色的汪洋,因此被称为’深海之影’。每一个人都身体壮健,骨骼宽高,有着相似的身高和长相,都是统一的淡褐色短发和无神的深蓝眼睛,穿戴着同样的铜色盔甲和深蓝披风,在护肩之处有被月桂王冠包围着的拉墨尔家族的徽章。在他们的队伍里,没有军阶之分,但任何人都可以持枪、用剑,和弓弩和箭矢作战。庞大的军队在城外扎营,保持着极有规律的作息,即使是在战胜的夜晚里,也没有听见庆祝的欢呼和喝彩,他们吃了饭就睡觉,准时出来巡逻,并且可以眼睛都不眨的长久保持同样的姿势,守在陛下们门外的守卫极为严谨警觉,没有召唤无人能靠近陛下们百步。’” 她翻了张纸:“……在云边城东之战,他们毫无畏惧地前进,无论身上是否有伤势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迈步,来自亚达噶军队的敌兵的刀枪长矛或任何武器们都不能阻止他们的冲击……他们形成尖型的攻击队伍,直破了步兵前锋的阵列,杀人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很多士兵们被好几个月桂士兵围着攻击都仍然专注作战,仿佛感不到疼痛,伤死者极少,但状况恐怖,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 伊利迪亚忍不住倒抽了冷口气,继续阅读下去:“在亚达噶的军队惨败之后,他们进入了城……”在这时她顿了顿,嘴角抿成了紧紧的细线,过了一会儿才道:“由于没有停止的命令从上面传来,他们把城镇的人都视为了敌人,继续了攻击的脚步,在寂静无声的夜晚里开始了屠杀清城的工作……无论赢弱的老人还是仍在母亲怀中的孩子,都被杀光。云边城里,无人生还。” 房间里有寂静的沉默,所有的声响都被隔离在外面,只有从厨房传来的水壶,正在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 百叶特感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她看见罗南的身体紧绷地非常僵硬,他的脸隐藏在屋子的阴影之中,看不见表情。 伊利迪亚沉吟片刻才缓缓说道:“这样的军队……总有一天会杀到我们面前来。但目前,就让他们和维多利亚的军队互相残杀吧。当然,屠杀利昂山谷的人民的这笔帐,我没有打算忘记。”她平静地说道,百叶特知道她是会向安亚讨回这平静之下隐忍的仇恨的。 你没有退路了,安亚,她忍不住想到。 伊利迪亚·兰卡斯特不是一个会轻易原谅或忘记的人。她会讨伐你的军队至你们都变成灰烬。 第109章 “罗南,百叶特。你们有什么打算?”过了一会儿她抬头望向了他们问道。 两人对看了一眼,并不知道怎么回答,所有的事情发生的太快,他们并没有太多讨论的时间。 “如果你们想要回阿斯拉尔城是可以的。”似乎看出了他们的犹豫,伊利迪亚轻声说道,完全没意识到罗南沉下来的脸色。 “百叶特倒好,刺杀你的行为是按安亚公主自作主张的举动,回到西西利群岛王城应该没有什么后果。”照理说你们的国王还应该安抚你一番才是,她暗地想到。 “但罗南……”她沉吟了一下,所谓的强奸案直到后面都没有见到拉墨尔氏的国王站出表态,也不知道金阳骑士回去会面对什么样的裁判。 “这样吧,你们先看一下我们接下来的安排,再做决定。”她揉了揉太阳穴说道,真是头疼。 “已经有下一步计划了?”百叶特看了罗南一眼上前问道。 “也不算是,我们刚刚才分析完。”小公主展开了另一卷地图指向雅鹿山谷说道:“我觉得事情没那么容易结束,亚达噶城的军队没那么轻易撤退,他们应该会再准备一击。另外,我们一直呆在这里也不安全,如果更大的军队前来怎么办?” 丹安点了点头,这些他都想过,他看向伊利迪亚:“你有什么建议?” “撤退……并且要快。才不到一千人的队伍要隐藏在树林里并不困难,如果我们用神骏的话……不到两天就可以到目的地。” 巨人和其他的族人交换了眼神,他的父亲缓缓站了起来:“那……按照殿下的想法……我们是要去哪里?” 小公主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带着少许的得意和狡黠诡诈:“今天下午,我们先去解决城镇上剩余的军队,让他们全都撤退。然后……”她用指尖划过地图上,在几个点上放上了棋子:“我们经过这里,这里,和这里。最后的目的地,是这里。”她响响地在桌上一敲。 众人凑过去探看,都忍不住瞪大了眼:“这……这里?” “我们的优势是速度,和意想不到的计划,只要保持这两点对我们有利的处境,我们和雅鹿山谷的众人们,都是安全的。”伊利迪亚说着,在旁边的丹安随着她的话沉思着,不知不觉地附和着点头。 “首先我们必须保证在古德贝格领土上的人不会看到我们离开和任何动作,因此我们必须逼着他们撤退。” “那……你有什么计划?”丹安想着那些士兵们逃亡的时候的狼狈模样,很难想象那些跑得那么快的败兵会再次来攻。 “烧了他们的粮食。”小公主抿嘴一笑:“当然,不是完全烧掉。但让他们这么想就好了。” “……”巨人张了张嘴,看着伊利迪亚那副理直气壮的表情和听起来和恶作剧一样的计划不知如何反应。但他知道其实这是个不错的打算。 “好主意!”这时丹昂恩拍案大笑道:“我觉得这个主意非常不错!” “然后,我们一路往北。诺汗、丁里贝、和亚而曼都是利昂山谷重要的谷穗和粮食的供应之地……我们要么把城夺下,实在不行,我们就抢了他们的粮食!”她微微一笑:“四百个北陆上最勇猛的战士骑着世界上最快的战马,我们只需要这样的一支军队就够了。” “妇女和老人孩子们可以在后面慢慢赶来,只要先脱离这个地方,大家便是安全的。”罗南也慢慢应付道,点了点头:“夺下一座城并不是最大的困难,而是在夺下之后,如何去统治它。这些地方的防御应该不是很强,至少在王城的意识下,它们不会受到任何攻击,谁都不会想到我们的到来,毕竟雅鹿山谷的胜利消息还没那么快传过去,他们没那么快采取有效的防止措施,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而快速攻击,这才是我们最好的防御……” “可以分别把少数的家庭安置在这些地方,安全的分散在不同的城镇里。”百叶特凝视着被小公主用木棋点出来的地方:“这些地方的统治者是谁?他们有可能投降吗?或者效忠于你?如果可以把军队扩大……” “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小公主用指尖敲打着地图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们应该是安克斯兰爵士、蒙托达斯伯爵、和图拉家族。第一个是个胆小怕生又贪财之人,他的人民应该很希望他的头被挂在墙头上;蒙托达斯伯爵的夫人是里约克国王的情人,她一直住在亚达噶城,而蒙托达斯伯爵早就老迈衰弱……完全不可能迎战,他应该比我还痛恨夺去妻子的里约克。最后的图拉家族……我所知道的事情不多,这家专门生女儿,还是没多少美貌价值的那种。”她轻笑了起来:“可能也很好解决。” “那么,就这么决定了!”丹安一拍桌子大声说道,周围的家具都震了震:“我们下午就出发!”待他说完,在室内的战士们都站了起来。 丹昂恩也点了点头,缓缓地看向小公主和她身边的撒绯:“我们愿意随你作战,兰卡斯特的孩子们。” 但伊利迪亚却笑着摇摇头:“你们和别人不一样,大人。”她看向了丹安和他身边的罗南及百叶特:“你们都有各自作战的理由,和在利昂山谷需要选择君主的众人不同。我们是盟友和同伴,我不希望你们是为我作战。雅鹿山谷的勇士们,都应该族人的自由而挥剑。”她的声音很轻,却在每个人的心中都激起了不小的震撼。 “你们是神所选择的守护者,并不是任何国主的仆人。我想……丹昂恩大人和在场的诸位,可以考虑一下我的提议,一旦战争结束了,带着神骏群和族人们,前往东洲。”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觉抬头看向了她。 东洲和北陆之间隔离着一片宽阔的“雪蕾妮缇海洋”——宁静之海,但在海的彼岸,是精灵们居住的地方。在几百年前,当兰卡斯特王朝还未建立起的时候,人类和精灵曾对抗了许多黑暗的生灵,而最终他们也曾相争交锋,虽然双方都和平收场,但精灵族却前往了新的土地居住。如果在世上有一块未被人类的的野心和贪婪而污染的净土,并且能容纳一整个人族与世无争的生存的话,那便是被精灵统治的东洲了。他们天性善良而仁慈,并且拥有比人类更强大的内心和智慧。 “马族难以过海。”在沉默片刻之后,丹安摇了摇头说道。 “马族现在难以过海。”伊利迪亚咬重了‘现在’两字说道:“但在战争结束之后,如果条件允许的话,我很乐意帮助你们用北陆最大的船队前往海的另一边。这是你的决定,丹安。”她郑重说道。 “此话再后做考虑。”这时丹昂恩站起了身来说道:“我们会和你作战的,小公主。无论是为了你还是自由,我们的目标一致。”其他的勇士们也站起身来,对伊利迪亚点了点头。 “那好。”伊利迪亚站起身来,一手放在了胸口上,微微鞠躬:“希望我们都能如愿。” “我们什么时候动身?”百叶特看着窗外开始忙碌着一天的工作的驯马族人们问道:“如果按照这样的计划执行的话,所有人就要开始整理行李了。” “我们在夜里活动,东月升起的时候必须在城镇上。”小公主随着她的眼光往外看去,轻声道:“从这里开始,一步步征服利昂山谷吧。” 他们分配了当天的工作,丹安的家人和勇士们出去整顿了人马和武器,并且告知族人们他们即将离开此地的消息。虽然大部分人都被这样的命令惊呆,但也都知道这相关他们的生存,便很快开始整理所有上路需要的东西。丹安在和众人讨论好今晚的作战方案后,便带着人前往山谷中寻找神骏群了,百叶特和撒绯都跟着过去,只剩下没有怎么休息好的伊利迪亚和罗南在村中做最后武器和盔甲的维修。 小公主和金阳骑士都在铁匠的房屋里各坐一角,分头检查自己的武器。窗外的日光已经接近午后,两人都非常专注地摩擦长剑及匕首,静谧的阳光透窗而照,无声无息地泄流而进,无数灰尘在光中旋转跳舞,罗南偶尔抬起头来看了看在自己面前的少女,只见白金的阳光沐浴在她身上,如为她披了一见灿烂的皇袍。 “罗南。”忽然伊利迪亚轻声呼唤了他一声,金阳骑士抬头,却见她仍然看着手上的匕首。 “嗯?” “西西利群岛的国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睿智、仁慈、善良而温柔。”罗南想了想说道,吹了一下长剑剑身上溅起来的星火:“对我来说是如父亲一样的存在。” 伊利迪亚手中一顿:“你父亲……?” “在我很小的时候便战死了。”他顿了顿微笑着回答道:“他曾是个骑士,在对付海盗的时候受了重伤,死在返回王城的海路上。” “他一定是一个非常忠诚而英勇的战士。”小公主放下了手中的工作看向他。 “是的,在他去世之后,我母亲过了不久也去世了。陛下是我父亲的好友,便把我接入宫中,和王子公主们一起长大。” 那个时候世界多么单纯,他每日唯一的问题便是如何拙藏自己的才能和天赋,使王子们看起来不那么平庸,但即使如此,他也受到不少的欺凌,但那个时候,安亚总会安慰他,并且加倍地对他好。他一直无法知道那些童年的回忆是否也是假象,两人的命运到底是在哪里拐了弯,让她以这么惨烈的方式和自己分道扬镳。 “不过在我十四岁的时候,我向陛下提出了要求,去克力切岛训练。那是西西利群岛培养勇士的基地,我在哪里认识了百叶特。”他笑着说道:“后来的事情,你大致都知道了。”他变成了北陆最杰出的年轻骑士之一,和王国的公主相爱,在送她出嫁的路上沦落成囚犯,然后遇上了她,踏上了最不可思议的旅途。 “怎么忽然想知道我的事情?”他心情良好的问道,似乎完全忘记了她早上所建议的让他们回国的事情。 “不……”伊利迪亚轻轻地摇了摇头:“我只是想知道,西西利群岛的统治者如何?” “噢。”原来是问敌方首领的事,罗南抓了抓头,心里不知不觉地郁闷了下来:“如我所说,陛下睿智仁慈,善良而温柔。但几位王子和安亚并不如此。”他有点赌气地全盘托出:“三位王子为首的路德萨殿下是最出色的一位,他才华横溢、聪慧过人,但同时也具有所有天才所有的自负和傲慢,并且疑心很重。三王子克拉克勇猛好战,是个非常厉害的战士,我想在百叶特和我纷纷离开了之后,应该会由他接掌十剑团;而二王子敏拉,则是对政治毫无兴趣,他好学而深爱读书,在艺术、音乐、和哲学上都有出色的成就。” 从小到大他和三个王子都谈不来,但只有二王子从未欺负他过,在遇见时也会礼貌客气的打招呼,是和国王最相似的人。 第110章 “但你问错人啰!”他吹了吹手中的箭头:“我看人不准。我和百叶特……都是这样。”他原本以为安亚是诸位王储之中最简单透明的人,而事实却证明他错的离谱。 伊利迪亚缓缓地摇了摇头:“安亚王后不简单。如果不是里约克国王死得突然,希塞兰被篡位,很有可能你们根本就不会见识到她真正的面目的。” “看来还要感谢你咯!”罗南向她眨眨眼说道。 “你会回去吗?”小公主不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得低下头继续整理着武器说道:“如果真的有军队攻向阿斯拉尔城的话……” “我不会离开你。”金阳骑士打断了她的话,伊利迪亚惊愕地抬起头来,却看到他低着头把箭头攥在箭矢身上,淡淡说道:“我不会眼睁睁地看到城市和国王陷入危险,但同时,我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安亚不会攻向自己的城市,至少我是非常坚定地这样认为,即使她与死神联盟也不会的。而希塞兰和维多利亚女王如果决定攻打西西里群岛的话,那他们便是我们共同的敌人,那么……如果我有一天回到铜墙上的守卫位置,那么一定是和你一起共战。”他对她一笑:“否则,我想你很难摆脱我。” “噢。”伊利迪亚愣了半天才说道,她有点不知所措地把垂在脸颊上的碎发往耳后别去,却有另外一只手帮她这样做了。 罗南的指尖非常轻柔,划过她的肌肤像是春天的柔风一样,他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身边,蹲在了她的面前,一只手别住了她耳后的头发,轻轻地捧住了她的脖子。 他的眼睛像是盛夏午后在树林里静谧午睡的湖水,平静而清澈见底。直直地看向她的眼,像是透过层层湖水直射水底的阳光。 “伊利迪亚……”他用半是无奈半是生气又有一丝祈求的声音说道:“重要的事情我就说一次,你听我说…” “嗯?”伊利迪亚随着他的眼神回望了过去,她不知不觉放下了手中的东西,身子也微微向前倾去。 罗南的呼吸带着温暖的气息拂面而来,他的另外一只手轻轻地捧住了自己的脸,指尖带着万般虔诚和小心触过了她的轮廓,她的眼角,最后来到了她的唇。 她忽然很想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忍不住放轻了呼吸,却发现他也同时微微屏息。 罗南只感到心脏快要爆炸,他睡过的女人全都数不清算不过,但没有一个像这样带着半是朦胧半是天真的眼光看着他,伊利迪亚的眼睛像是北陆边缘上的银白灰蓝色的天空,他很希望能帮她暖回阳光下大海的温度。 “我……”他拉近了彼此的距离,她的双唇就如初春时从树上撒落而下的花瓣,他终于忍不住向前倾去。 “我们回来啦!”丹安一步跨进了铁匠的房屋,撒绯和百叶特紧跟在后头。“哇哦——!擦得真好!”他一手拿起了搁在旁边的斩马刀,上下打量着赞叹道:“还是交给你们比较放心,我就怕卢卡无法赏识这武器的价值!”他看着被擦得雪亮的刀刃说道。 “你们怎么了?”还是撒绯看出了两人一坐一蹲的不自然的姿势,他走向了姐姐身旁问道。 “没什么。”罗南笑了笑摇摇头:“我的马也来了吗?” “沙克拉迪斯在我们还未进山谷就在边缘之处带着众神骏等候了。”百叶特看了沉静坐在位置上的伊利迪亚和站起来的罗南,皱眉说道:“村庄里的人已经整顿得差不多了,就等伊利迪亚和丹安的命令就出发。” “我们的盔甲呢?”小公主闻言,抬起头来看向外面的日光说道:“现在他们可以休息一下,等太阳落山就可以走了。” “我先出去一下,这里好热!”金阳骑士忽然说道:“我去看看我的小玫瑰!”他边说边往门外走去,留下一屋子相看的人。 “这里很热吗?”等他走出房间,撒绯呆呆地看向所有打开的窗户和通风的房间,不明白地说道。对此,丹安对他耸了耸肩,百叶特则是翻了翻白眼。伊利迪亚坐在位置上,保持着一动不动地姿势,再次擦起了手中的匕首。 一群人在黄昏刚过的时候浩浩荡荡地出发。 丹安和伊利迪亚把所有人分成了三队人马,他们只带了最精英的战士们前往了出谷外的古德贝格领土,其余两队剩下守护村庄和族人,等待他们的暗号就立即往西出发,带着神骏群离开这个住了几百年的山谷。 古德贝格家族的领土范围包括了很大的面积,严格来说,雅鹿山谷也算在他们的管辖区域之内,除其之外还有大片的树林和田野,当初分割土地支配领域的时候,英勇者兰塞洛特国王还是对劳伦斯的祖先非常慷慨和大方的,毕竟对方从一开始就支持了他的战争事业,更何况这其中也有拉拢艾库西安恩族的意思在里面,因此出了山谷之外有一林两河作为隔离地域的限制,然后便是大片田园、城镇、古德贝格庄园、和来自亚达噶城的军队扎营之处,以及居住在此的居民们的城镇。 因为这一整片地区因雅鹿山谷的勇士们而扬名,而古德贝格家族的祖先们也因和生灵的守护者而分享土地为傲,所以有了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叫做“勇心角”,和现在双方水火不容的情势形成了强烈又讽刺的对比。 特别是现在勇心角的人们一点都勇敢不起来。 平原之战的惨败在短暂的时间已经在整个地方被传遍,伊利迪亚的话也被成功的带到,那个残杀先王和先王后的小公主的形象被崩溃逃荒的士兵们描述地无比魔鬼化,导致大部分的人们都已经搬好了行李托上了马车准备前往王城或去别的地方避难了。 只有少数和雅鹿勇士们一直保持着友好的关系的家族留了下来,他们相信自己不会被波及到。 而逃到扎营之处还在疗伤的士兵们则仍然在舔伤口,带领他们的宾格瑞爵士早就马不停蹄地跑回了王城,只剩下两个年轻的副将军留在这里等候亚达噶的命令。 他们怎么都没想到驯马族会来的这么快。 深秋的夜里空气凉爽,温度已经带了少许的冷冽。守夜的士兵们在岗台上搓着双手,传着一杯杯刚刚从厨房递过来的南瓜浓奶汤。他们身后的城镇已经进入了睡眠,一栋栋房屋内的烛光逐渐熄灭,只剩下岗台上的火把和天上的繁星照耀着寂静的夜晚。 大概在这个时候的每天晚上,他们已经开始了每晚的牌盘,但现在谁都不敢掉以轻心。 “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出声说道,指着远方之处,睁大着眼睛问道。 其他人随着他的指示往漆黑浓郁的夜色望去,却见不着任何东西,火把的光亮不足照耀任何事物,就只能看到几步之遥的景色,再过去就只能隐约猜测是树林的阴影和田园的样子了。 “我什么都没看到。”另一个守卫看了半天说道,揉了揉瞪得发酸的眼睛。 “我也没有。”右边的几个人也纷纷摇头说道。 “就在那里……!你们……你们看不到吗?”他焦急地说道:“就在那儿!看!那排树之后!” 其他人凑着上去,都伸出了脖子探望着:“我什么……诸神在上!”有人蓦然住口而惊呼道。 “快快快!快!敲响钟玲!”他说着,但已经为时太晚,就在他话落完的一霎那,一支箭矢从下逆流而上,腾地一声贯穿了他的头颅,使他笔直地从墙头上落了下来。 众人大惊,只见眼前远处层层灰尘浓雾遮盖了大半天的月色和星光,似乎有无数人策马奔腾而来,隐约可见一道金光闪闪的队伍蜿蜒延伸,其尾端直达山谷深处,如一只庞大的军队正持着火把怒气汹汹地直逼城镇! “钟铃!快去!”有人啰嗦着呼唤道,但耳边咻咻几声,更多的人从墙头上被射下,直直坠落而下。 岗台上一阵混乱,有人及时大喊:“有敌军!有敌军!”虽然延迟了许久,但钟声终于惊醒了深夜的寂静,而疯狂地响了起来。 迅速而激动的钟声划破了安静的夜晚,家家户户的灯火都连续地亮了起来,士兵们惊慌失措的四处窜跑,部分的人碰面都不知去哪里,全都往营地的方向奔去,只有少数的还边跑边喊人去岗台木栏之下去集合守卫城镇。 但就在这时,一声巨响从镇上的西边传来,如雷贯耳的巨震扬起了一阵大风,只见无数火光如流星般的直冲夜空,高升的火焰疯狂地燃烧了起来,半边天都被染成了红金色的倒影。 “那……那是什么……?”一个正往边缘的岗台的士兵惊呆了啰嗦着说道。 “好像是……”他的同伴惨白了脸,颤颤看着周围的房屋:“哪个方向……是……粮库!” 这时一声声尖叫和呐喊从他们身后传来,两人同时转身,面对的是一把雪亮冰冷的巨刀,直直向他们挥来,他们还未来得及出声,只感到冷意一闪,头颅便如掷出去的铅球一样飞了出去。 丹安收了手中的斩马刀,策着胯下的神骏,一手高举着火把往城镇内里驶去,在他后面,一对整齐有序的人马也跟着他进入了古德贝格的领土,他们避开了所有恐惧地惊叫着的平民百姓们,直驶古德贝格公爵的庄园。 第111章 在这同时,城镇的东边也爆发了一声惊震众人的巨响,同样的火光遮盖了另一边的天空,只见一排挨着排列的房屋也同样收到了火舌脉延的洗礼。 丹安率领着众人齐齐在古德贝格庄园前排成一列,从外面可见金碧辉煌的别墅里面灯光皆亮,内里的仆人们都匆匆的四处来回,许多庄园的士兵们从正门看到了他们,一时不知道是否前来应战还是呆在原地守护身后公爵的家人们。 “准备!”丹安的怒吼震彻了庄园,贴在别墅内里的窗户上的众人们都可听见,他们焦急惊慌的交换着眼光。 “发生什么事了!”一道清脆嘹亮的女声响起,只见一位穿着睡衣的美丽女人正从楼梯上迅速走下,她边走边系着睡衣的腰带,后面跟着她的半裸着上身的情人,仍然揉着惺忪的眼睛。此人正是劳伦斯的长姐以及古德贝格爵位和土地的继承人,劳乌达莉丝·古德贝格。 “拉弓——!”熟悉的高喊从房外传来,她一步冲前贴上了窗户:“是丹安……”她一眼就看到了那熟悉的身影:“肮脏鲁莽的下三滥马夫……竟敢这样背叛我弟弟的命令和统治!”她两眼冒着仇恨的光芒说道。 “射——!”无数弓弦腾空的声音响起,一道人影扑了过来把女伯爵从窗边拉走,一根有力穿越了玻璃的箭矢立即腾!地一声没入了她刚刚所在的地方。 无数箭矢划破天空和风声的咻咻之声响起,不一会儿从走廊和窗户外就传来了木头烧焦的味道,浓浓的烟雾飘了进来,只听一声玻璃破碎和窗户分裂的巨响,一具尸体被抛了进来,众人一看都害怕的惊叫了起来,那人正是守护庄园的队长,马尔默骑士,只是如今他已经没有平时高傲自大的模样,他的双眼暴怒而瞪出,无神地看着天空,整个头颅染满了血迹和灰尘,一只箭从他张大的嘴巴贯穿而过,许多人见到他这副惨烈的死状都忍不住掩着嘴巴干呕起来。 “夫人!夫人!我们得离开!”管家全身簌簌发抖地扑了上来,外面杀喊声已经响起,无数骑着马的黑影在窗户上闪过,像是前来索命的鬼影。管家看得双腿发抖打颤,攥着女伯爵的袖子的手抖得啰嗦:“我们必须离开……夫人!” “你要滚就滚。”劳乌达莉丝厌恶地抽回了手:“但你滚之前得把我的盔甲给我准备好!” “但但……但楼上……都着火了!”管家吞了吞口水说道,在他身边的仆人已经分散的抱头四窜又混乱地往外跑。 “那你还不赶快?!”女伯爵眉头一挑,冷笑着说道,转身往外走去。她的脚步不快不急,悠闲优雅如在庭院里散步一般,她健美的情人体贴地跟在身后为她披上了外袍。她出门的时候正好头顶上屋檐开始塌落粉碎,庭院的树木全都燃烧了起来,犹如无数火焰的华盖盛开在眼前,雅鹿山谷的人马已经撤退,很多士兵们的尸体支离破碎的横躺在前庭的草坪,一股作呕的烤焦的人肉味扑面而来,使她几乎把胃中的红酒吐了出来。 “一群废物!”她皱着眉看着不知所措地哭泣着的侍女和仆人们,很多人都向铁门跑去并且试图攀爬上跨过去,但铁杆被烧得滚烫,他们全都嚎叫着逃了回来,外面也有无数平民们往这边跑着过来,大多都是带着孩子的妇女和扶着老人的男人们,他们没有地方可去,房屋和庄园都被烧到了,于是只能找领主来庇护他们。 “夫人!”和其他人抱着盔甲跌跌撞撞而来的管家见状不觉喘息着指着那方向说道:“夫人……那些人!我们必须打开庄园的门!” “而做什么?”劳乌达莉丝瞥了一眼冷冷说道,她接过了护手戴在了手腕上:“这里也没有他们可以躲藏的地方,只有一栋快要掉下来的房子,我父亲和祖父的房子,蒂斯密先生,你想要平庸而疯狂的难民们踏入古德贝格庄园?那不会发生的。”她带好了护膝和腰带:“现在不会,即使它倒了也不会。” “但但但但……夫人!那些……雅鹿山谷的人……!”管家心焦如焚地看着那些不断敲打着铁杆和大门锁链的人们,语无伦次地说道:“这里空地大……他们可以……他们可以……他们可以暂时来避难啊!” “马!”女伯爵看都不看他,直接跨上了被人带来的马,往后面的树林策马狂奔而去。 外面的村庄被烧了大部分,丹安等人避开了平民居住的地方及未伤害百姓,但少数的房屋仍然被波及到;神骏的速度和冲击力极猛,城外的营地之中的剩余(和能站起身来的)士兵们还未回神,雅鹿山谷的人已经烧尽了半个城镇并且杀到了他们的周围。 伊利迪亚骑着沙克拉迪斯,百叶特和罗南在她的左右两侧,雅鹿山谷的艾库西丁利们在她两侧展开了一个巨大的圆圈,把军队扎营的基地围了一大半(另一大半点燃了大火让他们无法逃脱)。前排骑兵们手持长矛,两步之后则是站立着高举弓箭的箭手,所有尖锐的剑刃都直直指向站在草地上战衣盔甲都未穿齐的懵呆的亚达噶士兵们。 “这位士兵。”伊利迪亚歪着头看向她眼前努力地握紧手中的剑的年轻士兵,她细碎的黑发从肩膀上披落而下,多添加了几分灵巧的俏皮:“能请带领你们的大人前来谈判?当然我不是指昨天跑得比风还快的奥斯里菲·宾格瑞大人,除非你有足够的速度从前往盾牌之城把他找回来。” “特罗罗罗大人……”士兵结巴地边看着自己的身后边呐呐说着:“他他他在……” “他不在了!”这时丹安策马而来洪亮地说道:“我射箭的时候被从后面赶上来的乔里恩那死家伙的肩膀推了一下,一不小心射进了他的屁眼……你们笑什么笑?!”他恼怒地向周围响起的窃笑声吼道,连伊利迪亚都忍不住抿着嘴和百叶特交换了个笑容。 “那……有其他人吗?”伊利迪亚坐在马背上问道,沙克拉迪斯很不耐烦地喷着鼻息,蹄子不断刨着土地,很不友善地看着眼前的士兵。 “达达达克斯大人!” “他好像被我干掉了……”乔斯林在弟弟旁边忍不住抓了抓头:“是不是在最大帐篷里的那家伙?穿着蓝色盔甲的那个骑士?他正好在我下令的第一批箭矢下面……所以……他变成了刺猬。” 伊利迪亚在哄然大笑之中翻了翻白眼:“那既然没有……”她猛然往后退去,一只羽箭破风而来,从她脸颊旁边划过,直直没入百叶特的盾牌里。 “看来有人想要谈判的机会呢。”银月骑士把箭矢拔出,淡淡地看着从后头赶来的骑士。 “那看起来不像是谈判的气势。”罗南握紧了缰绳,策马到伊利迪亚和百叶特的前面冷声说道,他皱紧眉头,表情阴冷而充满萧杀。那箭矢差点就贯穿了伊利迪亚的脸颊。 “让她来。”小公主挑眉说道:“看那盔甲,精致地像是摆设……丹安?” “那是劳乌达莉丝·古德贝格;老伯爵的长女。” “劳伦斯的长姐?”伊利迪亚忍不住笑了起来,向围拢并且挡在他们面前的艾库西丁利们摇了摇头:“没关系,我很好奇她要说什么。” “她是个……”丹安憋了半天还是忍不住:“恶毒的女人。”他的眼光里带着一丝厌恶:“残酷而傲慢,所有贵族的缺点和恶习在她身上都仿佛被无比放大,而那些也是她唯一的特点。她淫荡又放肆,喜好残忍又变态……”他摇了摇头:“我一向认为劳伦斯身上所有的恶习都是从她身上学到的。” 那是因为你把他想得太好,看不穿他的本性。伊利迪亚摇了摇头想到,策马向前走了几步。 劳乌达莉丝正好在离她不远之处停了下来。 “带着你的野蛮人滚回去等死,丹安!”女伯爵拉紧了马缰怒道。 “看来古德贝格家族不仅失去了名誉和信用,待客之礼也退步了很多呢!”丹安冷冷一笑说道:“许久不见了,劳乌达莉丝。”他懒洋洋地在马背上答道,现在他和劳伦斯的情谊分裂的彻底,再也不用顾着好友的心情而对她礼貌三分。 “对一些带着火焰和死亡的野蛮人,我要用什么待客之礼要迎接?”女伯爵尖锐地说道。 伊利迪亚见丹安无言以对地耸了耸肩,不觉笑了起来:“这就是古德贝格女伯爵?”她策马向前走了几步。 “你是谁?”劳乌达莉丝警觉地说道。 “一个寻找着和这些好士兵的带领人谈判的人。”小公主对她点了点头:“我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噢——!”劳乌达莉丝怪里怪气地应了一声:“就是那个杀了我姑姑的杀手,那个忘恩负义的小臭女表子?” “注意你的言辞,女人,如果你想要保留你的舌头的话。”罗南在一边冷冷地开口道。 “我说的有什么不对?背叛月桂王城常年以来赐予你的恩惠,如一个小偷一样悄悄地前去我姑姑的卧房刺杀她的叛徒,难道不是你吗?”她上上下下打量了小公主,轻蔑了哼了一声:“不就是个野丫头,也好,省的我前去找你,为古德贝格家族复仇。” 小公主从杀气腾腾的金阳骑士旁边经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吟吟地看向了女伯爵:“你知道我除了杀了那个临死前像猪一样嚎叫的假王后,还做了什么吗?”她笑得开怀愉快地看着对方:“我还断了你弟弟的命根子。可能他在盾牌之城隐藏的很辛苦吧,但他虽然当上了王夫,却难以为你们家族延续任何血脉了。” “你骗人!”女伯爵尖锐地说道。 “我骗你做什么?”伊利迪亚挑着眉懒洋洋地说道:“废话少说吧,大人。我是来这里给你一条生路的。”她指着周围不同方向的火光说道:“城镇上的粮库都被我烧了,你们挨不过冬天。来自亚达噶的军队……” 她看了一眼被燃烧成一片浓雾滚滚的营地和余剩的毫无斗志的残伤小兵们:“也被我们消灭得差不多了。所以,眼下你们有两条路,要么带着你的人民滚去亚达噶城,告诉你亲爱的弟弟他的头被我暂时存放在他的脖子上。要么,你下马跪下来,带着你的人民承认我为利昂山谷的真正君主,你跟着我们走,让这里的百姓可以自由选择。无论那个方式,这里的人和你都会活下来,差别在于,是暂时性的,还是长久性的。” “你做梦……”劳乌达莉丝气得脸容都扭曲了,她颤抖着握紧手中的武器:“我死都不会承认你的位置!你这个卑鄙的死婊子!我宁愿这些平庸的贱民们全被这大火烧死也不会允许一个人在你面前下跪行礼。” “没有失去风度的必要,夫人。”伊利迪亚淡淡地对她说道,并且往她身后扬了扬下巴:“到时候我会亲自问他们的意愿。” 众人向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女伯爵的管家和少数的仆人都跌跌撞撞地往这个方向跑来,后面跟着一些衣着被烧焦以及脸面污黑的百姓们。古德贝格庄园的下人们大部分是来向自己的主人求助庇护的,庄园最终还是被愤怒又害怕的人们给闯入了,他们怕挨打和责难,便前来寻找劳乌达莉丝做主。而后面的百姓,大部分都是略有胆战和勇气的农主们,他们手持着斧头和刀剑,前来以死抗争自己失去的粮食的价值。 “我还有一个建议!”女伯爵转过头来狠狠看着她说道。 “哦?请说。” “我挑战你,独自决斗。如果我赢了,你就带着这些野蛮人滚出我的领土并且再也不回来。如果你赢了,我就带着所有人,承认你的统治权。并且跟着你们走。”她高傲地昂着头宣布到。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不觉看向了马背上的伊利迪亚。跑过来的众人也都正好听到这一段话,他们在女伯爵身后的数十步的距离站住,开始窃窃私语并且观看着眼前包围着军队的雅鹿山谷的人马,以及带领着他们的容貌绝色的几人。 “好建议。”伊利迪亚在其他四人开口之前微微一笑答道:“我怎么没想到呢?” “伊利迪亚……”百叶特忍不住蹙眉开口:“不用你亲自出场。” “是啊,我们凭什么退让?”丹安也同样怒道:“这些从亚达噶来的娘娘腔们来的时候那么多人对我们几个,当时怎么不叫你们那个没蛋的爵士来跟我单挑?不是气势很高嘛!来啊!”他瞪着在后面在众人的包围下不敢动弹的士兵们大声质问道,旁边的撒绯也忍不住点头,担忧地看向不远处的伊利迪亚。 只有罗南静静看着仍然保持着淡然又疏离的微笑的小公主,过了片刻才坚定地说道:“让她去!” “罗南。”银月骑士不觉皱着眉头向他看来。 “我记得你还没看过伊利的身手。”他看向好友往包围着他们的众人挑了挑眉,不知不觉叫上了那个在心里隐藏很久一直没出口的昵称:“上次你在拉斯特城的时候半是昏迷着,错过了一场好戏,现在可以趁机补上哦。”他向她加重了‘好戏’两字,对她眨眨眼。 百叶特会意,看向了周围有点期待有点好奇的雅鹿山谷的众人们,终于保持了沉默。 “撒绯小子,你过来!”金阳骑士向少年招了招手,他的笑声里有爽朗的自信和莫名其妙的骄傲:“来看你姐姐展现你们兰卡斯特家族的王者之风,把这个丑女人从马背上掀下来!” 第112章 “好——!!”在兴奋的雅鹿山谷的众人们轰然爆发出来的高喊欢呼声之下,劳乌达莉丝冷笑着戴上了头盔,策马缓缓前进,在伊利迪亚不远的地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杀!杀!杀!”艾库西丁利们在她们两人周围围起了一堵人墙,乔里恩兄弟俩带着另一队人马前去示意亚达噶的众人放下武器,以防敌方的突袭。 勇心角的平民们也放下了手中的工具,他们站在了古德贝格庄园的管家和仆人们的身后,警觉而防备地观看,其中不少昔日和艾库西丁利们交好的人们,在此刻都悄悄地走到了勇士们的身后去。 丹安上前把自己手中的盾牌递给了下马的小公主,同时皱眉地叮咛道:“她是个狠毒又狡猾的女人,为了赢会不择手段,千万别觉得她会光明正大地和你交手,即使在这么多人面前,她也会暗放冷箭。” “好。”伊利迪亚点了点头,由于娇小单薄,她并没有属于自己的盔甲,雅鹿山谷的铁匠为她临时打造了轻巧但坚固的护身,分别在胸背、手臂和大腿上穿戴着,和全身都保护地不漏风的女伯爵比起来简直太寒酸和毫无作用,但巨人看了劳乌达莉丝一眼,不知道那被雕刻的精华美丽的盔甲到底有多少真正的保护作用。 她们在圆形的空地里面对面站立,周围是用盾牌堵起铁墙的艾库西丁利们,他们身后是另一圈不断敲打着武器以来增加气势的勇士们,罗南见双方准备就绪,便大喊:“见礼!” 这是用来让双方亮出武器的环节,女伯爵的武器是双流星锤,只见她缓缓伸出了右臂,一条带着尖锐锋利刺根的黑铁锁链环绕着她的护臂而亮出潮水一般的光芒,她左手持着武器其中另一端的沉重刺球,那圆形的东西有着十六支尖锐的大刺和无数三角尖型的小刺,碰!地一声沉重的落在了地上,发出了闷闷的声响。 伊利迪亚的手上则是她惯用的双手短匕首,刀身有大约一臂的长度,剑刃微弯,在火焰的燃烧光芒下散发着明亮红光。 双方弯曲膝盖行礼,再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专注地打量对方。 “杀!杀!杀!”艾库西丁利们的呐喊越来越高,他们亢奋地大叫着,手中的武器也敲打得铿锵作响,亚达噶的士兵们和勇心角的平民也加入了吼喊的队伍;喊声越来越高,敲打声的节奏也越来越快。 “喝——!” 先发起攻击的是女伯爵,只见她左手举起,原本垂在一边的刺锤如闪电一样向伊利迪亚砸去,小公主侧身避开,但另一球已经向她击来,她弯身躲过从她鼻尖刷过的右锤,却在同时听到了背后呼呼作响的风声,最先被甩出来的左锤被劳乌达莉丝使劲一拽地拉了回来,伊利迪亚往地上一滚,连退三步,及时避开了从后面砸向她的背的武器,但同时右锤从她肩膀划过,在铁铸的护肩上留下了如爪子一样的痕迹。 没想到看来那么花瓶的女人,狠戾的时候也会变得这么猛,她在避开再一击的时候想到。 “流星双锤讲究手臂和腕力。”罗南在一边凝视着战况对撒绯讲解道,少年捂着嘴巴,时不时的和后面的众人们发出惊呼。“如果是丹安使用的话会是非常棘手的对手,伊利迪亚必死无疑;我不知这个女人的力道如何,但她的速度了得,只不知耐力如何了。” “伊利迪亚……”撒绯压抑下了一声惊呼,伊利迪亚正好再次被飞来撞去的双锤砸擦了右腿。“她……”他惨白着脸呐呐说道:“她会输吗?” “对你姐姐有点信心,小子。”金阳骑士故作轻松地笑道,但心里也是紧张又忐忑。 眼前的小公主刚刚从千钧一发的一击逃脱出来,左锤从她的脸边以一指的距离划过,瞬间截断了她的一撮头发。 实在不行就由我做这个小人,直接用箭解决那女的算了,他这样想着,握紧了手中的弓。 这时劳乌达莉丝再次挥动了双手,锁链和双锤晃出了圆形的漩涡,一左一右地再次甩了出去,只听砰!地一声,伊利迪亚咽下了一声闷哼,她没有佩戴甲衣的腰被撕裂了衣服,刷出了一大口子来,血肉顿时绽破,但她敏捷地避开了反弹的双锤。 众人见她只是闪躲避开,都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攻击啊伊利!”丹安忍不住怒道:“贴上去解决了她!”杀了那死女人! 哪有那么容易,百叶特皱紧了眉头,女伯爵全身上下都被铁衣覆盖,伊利迪亚手中的武器根本不足划破她的装备,在银月骑士身后的罗南也是拿着弓箭捏得手指泛白。 “夫人!打败她!”庄园内的仆人们也不住地喊叫了起来。 女伯爵侧身而站,双手出击,左右双锤一前一后,直砸向因疼痛而站不稳的小公主,这次直接砸碎了她的左肩的盔甲,铁衣应声粉碎,无数血丝顿时喷出。 “啊!”撒绯和其他人顿时惊呼出声。 但这时伊利迪亚顾不得肩膀的伤势,在右锤返回旋转之前而站起身来,她在一瞬间内站在了锤链前,并且徒手抓住了充满铁刺的链子往后一拽,手掌心马上被刺出血,但反弹中的锤球却因此而被拉的转换方向,直击劳乌达莉丝的胸膛!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精致华丽的盔甲不经撞击,而迸裂粉碎,大口的红血从女伯爵的口中喷出,伊利迪亚迅速冲向前举刀奋力砍下! 一声凄惨锐利的厉叫划破了天空,女伯爵的手臂随着反旋的左锤而飞了出去!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众人只见伊利迪亚犹如流星般的速度,在几个起落之间就只出手一击而已,女伯爵的身影颓然倒下,只剩小公主喘息着捂着肩膀站在原地。 艾库西丁利们连着丹安等人寂静了片刻,顿时爆发出雷震一样的欢呼! “好!干得漂亮!”丹安洪亮的笑声哈哈响起,众人手中的武器和盾牌不断地敲打而欢呼着,庄园的仆人及早就投降的亚达噶士兵们全都一脸惨淡无色,而勇心角的百姓们则有一部分竟然也是跟着欢呼着。 但就在这时,劳乌达莉丝骤然跳跃而起,她从腰间迅速地抽出了一把匕首,直向背对着她的伊利迪亚扑去! “伊利迪亚!”罗南大叫着冲了过去,伊利迪亚闻声转头,但为时已晚,女伯爵的身影已经扑到在小公主身上。 “啊——!”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都惊呆在原地。 一滴血落在了地上,深红的血滴和碧绿的草地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再来是第二。 第三、第四滴血。 地上的血迹不断地扩大,浓稠的液体有接近黑夜的色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罗南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他的身体微微向前倾去,保持着冲突的姿态。 劳乌达莉丝的眼睛突出地瞪大。 “你以为……我会那么天真?”小公主挑着眉,冷冷地笑着看向女伯爵。 她徒手握住了对方匕首的刀刃,血液随着利刀而一滴滴地滑下。 她有点开心地看向劳乌达莉丝因为愤怒和狠毒而扭曲的脸,嘴角噙着和米昂非常相似的轻松笑容:“作为合格的刺客的第一条规则:在杀死对方之前,永远都不要背对着敌人。” 她握着刀刃的手稍微用力,一把把对方拉到了自己面前,靠近了女伯爵的脸,用只有她们两人听到的声音说道:“你的姑姑在临死之前也有着同样的表情呢,难看至极而丑陋无比的面容,和她那颗黑透的心一样。” 似是回想起那个雷雨交接的夜晚,小公主轻轻地笑了起来:“还好……我用箭贯穿了那颗腐烂的心脏。但你……没有那么容易死去。”她陡然松手,在女伯爵往后退去的时候,另一只手反挥而来,劳乌达莉丝只来得及看到一道闪光在眼前飞快而过,便感觉有什么横穿了她的喉咙。 伊利迪亚的匕首从侧边刺入了她的脖子。 她顿时倒在地上。 从她脖子中不断溢流而出的血很快就浸漉了一大片草地。 “勇心角的居民们听着!”伊利迪亚把匕首往地下一掷,用力拔出劳乌达莉丝的匕首,扯下了衣角包住了受伤的手掌心。 她趁着众人被震慑而惊呆的寂静而高声说道:“我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她的声音覆盖了周围燃烧的噼里啪啦的火焰和呼呼作响的夜风,冰冽凛然的声音不怒而威,带着罕见的威严和端庄:“我的父亲,是爱德华·兰卡斯特,利昂山谷唯一的、真正的统治者,我和我的弟弟,会从亚达噶城的背叛者手中,夺回这个王国正统的统治权——白玫瑰王座!你们已经看到了偷窃者、叛徒、和卑鄙懦夫的下场了……!” 她指着横倒在一边的女伯爵的尸体说道:“但是!我绝对不会滥杀无辜,你们都是白玫瑰王国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作为王者,有义务保护你们,保障你们安全自由的生活。” 她凝视着躲在后端的百姓们说道:“所以,决定权在你们。你们可以选择和这些败兵回到盾牌之城,等待我率领军马踏平月桂女神宫,或者可以和我一起开创北陆最辉煌的新王国!” 她忍着全身的伤痛气势高昂地说道,住口时才觉得双脚都在颤颤发抖,刚刚打斗的疼痛全都铺天盖地而来,她忍不住扶住旁边的沙克拉迪斯的背,往地上啐了一口血,然后眼前一黑,所有声响和画面全都归于寂静,在闭眼之前,她似乎看到罗南的脸正在向她奔来。 第113章 她在颠簸的马车上醒来。 窗外的暮霭连成一层层银灰飘渺的雾,环绕着绿树掩映的山崖,在树枝之间穿梭延伸。天空是银蓝的色彩,有着淡金色的镀边和漂浮着的云烟,马车辘辘在陡然的山路上往高处驶去,窗外可见远处蓝色的山影和漫溢在四周的云海,几颗寂寥零碎的星星仍然在未曾觉醒的天空中散发着遥远孤寂的光芒,她觉得那星星的余光犹如掉落的银色光丝,照耀在自己的眼睫毛上起舞;淡薄凛冽的空气从车墙的隙缝间丝丝传来,她掀开了厚重的毛毯,却立刻有人把她扶了起来。 “他们说你一起来就要喝这个。”撒绯帮她盖好了毯子,又在后面塞了一两个枕垫,这才笨拙地捧着一大杯冒着热气的草药茶,小心翼翼地走来。 “我中毒了?”滚烫的液体滑过了喉咙,伊利迪亚仰头一口气喝完,擦了擦嘴角讽刺地笑道:“我早就知道那女人不会就此罢休,连死都不会放过我。”有仇必报,和她弟弟一样。 劳伦斯算是长姐凶手之一,而她又干掉了他的姐姐,算是扯平了一桩帐。只是爱蕾丝达的死亡里也有自己的一份,未来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来索取,但她乐意为此付出代价,希望那一天早点到来,她才有脸在生命之河的彼岸跪在姐姐面前恳求原谅。 “好在毒不是很深,但他们为此却得刮伤了你的皮肤。”撒绯小心翼翼地看着姐姐阴沉下来的表情,低低说道。 “……”伊利迪亚看着被厚厚的裹了一层的右臂,她的手从胳膊到手掌心完全被白纱覆盖,连腰部和大腿也是,凡是被劳乌达莉丝的武器擦过的地方都被涂上了药膏而隐隐作痛。我应该告诉他们在包里有米昂留下的草药的,根本就不用那么费事,她忍不住在心里用力翻了翻白眼。 “我们在哪里?”她看了看窗外问道,道路颠簸不平,震得她一阵反胃,躺在这里还不如骑马自在舒适。“我昏睡了多久?” “三天了。”少年接过了她喝完的杯子,又递上了羊角水袋:“我们在前往诺汗城的路上,按照之前所计划的道路走。因为不知道你会不会醒,所以罗南和丹安带着艾库西丁利们在前面开路,他们应该已经到了诺汗的城外,在今晚就可以展开攻击。我们和百叶特带着其余的人在后面,等他们报消息来再继续前进。” 不能参加战况,百叶特应该要讨厌死我了。伊利迪亚不觉笑着想到。 她拉开了窗帘探出身子往后看,果然见到一大群带着羊驴推着车,以及拿着各种包袱缓慢前进的人群队伍,女人和年轻的孩子们都辛苦地走着路,老年人则是拥挤地坐在车上;除了雅鹿山谷的人们之外,也有不少从古德贝格领土来的农夫百姓们,他们选择了和她一起前进。银月骑士骑着她取名为‘月光’的神骏在前领着队伍,沙克拉迪斯和撒绯的‘小鲸鱼’在后面跟着,在整个队伍的左右都有手持武器的艾库西丁利们守护着他们,是丹安留下来保护他们的勇士,由乔里恩和弗利安娜率领着。 “这是我的人民呢。”她不由自主地想到。 第一批相信她而跟着他们千辛万苦前进的百姓们,他们带着什么样的信念陪着她翻山涉水?是真的坚信可以共同开创新的辉煌,还是只是为了生存和继续活下去? 但这两者之间又有什么不同?她也是靠着生存的意识才能支撑而开掘自己的未来的。 她看着这些艰辛地跟着她前进的人们,心中感觉复杂而翻腾。 忽然很想知道,几千年前英勇者兰塞洛特带着第一批跟随着他开创王朝的人们走向未知的战场是什么样的心情?父王或阿尔贝蒂亚面对着向他们欢呼的百姓们的时候又是什么样的感觉?维多利亚和希赛兰看着那些以他们之名而战的士兵们时又在想什么? 她似乎无法理所当然的看着身后的这些人为了她出生入死而无动于衷;她应该有什么样的心情?感动?震撼?但所有美好的情感都似乎被消灭而磨光了,那些对人民百姓的热爱被她留在了十年前的狮心城里,那些对着她笑着行礼或给她花朵和糖果的淳朴人们,那些和她的童年一起埋葬在被抛弃的城市之下的百姓们,她一直视他们为心目中唯一的臣民,一直爱他们如家人,一直有想要保护他们的愿望。 但是现在……她很难找回那种感觉。 伊利迪亚摇了摇头,再次坐了回去。 撒绯也沉默地坐在她的旁边,姐弟俩都没有交谈。 “这次……有觉得学到了什么吗?”过了一会儿,伊利迪亚不觉轻声问道。 “啊……有啊!”撒绯不由自主地抓了抓头:“比如打战的时候,速度和攻击的时间很重要,粮食和武器也很重要……所以我们在夺下勇心角之前就先把他们的粮库里的粮食全都换成了稻草才点燃火的,当然他们不知道所以大部分的人民也会选择和我们走,因为他们怕饿死吧……这些百叶特和罗南都跟我讲过,还有在出战之前要先看天气和地形啊,对敌人要有了解……” 他边颠三倒四地说边看着伊利迪亚,见她淡淡地点着头才小心地继续说了下去:“还有在面临比我们多很多的军队的时候,迅速地突袭可以为我们赢得很大的优势,而因为我们的坐骑过于厉害才可以反败为胜,当然气势也很重要……还有,丹安也说了很多,比如雅鹿山谷的众人们因为是以死来抗击的,所以在心态上双方军队的平衡就不一样,一般有更多东西的人都会更加害怕死亡,而东西少的人就更能豁出去……啊,当然他不是用这样的话告诉我的啊,但我是这样理解的。” 他不好意思地说道:“但我觉得我都没有帮上什么忙。” 小公主静静地听着,到最后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看向少年淡淡的笑了起来,笑容宁静又透明,有莫名的安心的效果。“你在这里就是对我们最大的帮助。”她柔声对弟弟说道:“他们说的都很对。”她微偏着头想了想,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我也有过一个很厉害的老师,但你比我更加幸运。” 怎么听着自己的语气都像在教训的感觉,她试图让自己的声调温柔一点,但听起来还是很僵硬。“嗯……你很幸运,无论是百叶特、罗南还是丹安,他们都是北陆上最英勇的战士们之一,他们的经历和体验,恐怕在整个利昂山谷只有寥寥几人可以和相比。这比在王宫里成长的任何王储所学到的知识还要珍贵,那些在宫廷学阁里的教导,很多都是纸上谈兵和想象力所致的结果,和你亲自体验的阅历差得不只是一点那么多。” 她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坐直了身体,想了片刻才说:“我知道的,其实不比你多。我也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 “啊?”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面前平静地坐着的长姐:“但你看起来……”看起来好厉害啊。 “但他们不知道这些,不是吗?”伊利迪亚对他眨了眨眼:“如果我展现出来是一个从没跨出过月桂女神宫半步的公主,你觉得北陆上最勇猛的驯马族会和我一起作战吗?” “呃……好像……不会?”撒绯想了想回答道。 就像如果我从一开始就展示我的仇恨给里约克和恩利卡看的话,他们说不定一怒之下就处死我了。小公主对弟弟点点头,但决定不把这些话告诉他,而是继续问道:“那你觉得……雅鹿山谷的众人们,他们是为什么和我们一起作战?” “唔……因为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也是其中的原因。但除之以外,他们还有更加高尚、并且对他们来说更加重要的因素。” “嗯……忠诚?” 看着撒绯略带迷茫的努力思考的表情,伊利迪亚不觉轻轻一笑,伸手帮他把衣服的领子扯平了一点:“忠诚,的确是现在在北陆上极少罕见的优点之一,而艾库安丁利们确实拥有这样的美德的少数民族之一。但对他们更加重要的,是自由。” “所以你在铁蹄村里才会这样和他们说?说希望他们是为了自己的自由而战?”撒绯忽然想到了说道,其实那天他就想要问伊利迪亚为什么要这样说了,如果她想要做未来的女王的话,为什么没有把握机会让艾库安丁利们和她一起作战并且承诺未来重要的奖励或地位,反而和他们平起平坐,只作为战争上的同伴?但现在他好像有点明白了。 伊利迪亚赞赏的点了点头:“有些话,不用说的太明白。任何有权势的人,都不会把自己所要的,所想的,轻易的摆明或全盘托出,这会让人利用。就如我看穿并且知道丹安他们需要什么而附加了联盟的条件奉给了他们……如果对方换做是别人或是在另外的情况下,对自己是非常不利的。说话的艺术……”她揉了揉撒绯的碎发,笑了笑摇头:“没关系,在盛世平安的时代里,可能没有多少掌握这一门技巧的必要……但现在,多个小心没错。” 第114章 撒绯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他姐姐又继续说道:“好,回到正题……” “是的,丹安他们……”少年接了下去:“他们并不在乎权利。” “是的。驯马族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他们如果对权力甚至荣誉有野心的话,也不会在几百年之后还隐藏在山谷之中不出来,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事情比生灵之神委托给他们的使命更加重要。”她看着放在自己旁边的所有物品说道,并且拿起了属于丹安的马鞭仔细地打量着,自从沙克拉迪斯被她驯服,丹安就把这柄鞭子拿给了她。 “而为了完成这样的使命,只能给他们自由统治自己的权利才能做到。有时候联盟是一场交易,撒绯。”她慎重地看着弟弟说道:“对原本就应该忠于自己的属下赐予自由,是一个君主能给的最大恩惠,我不仅给了他们选择的权利,并且还带着请求和合作的条件,这才是最重要的,他们感到了尊敬和信任。只有对方对你真的心存感激,并且在你身上看到了希望,这些感觉才会在往后共度难关的时候变化为忠诚。”她顿了顿:“忠诚不是君主对属下理所当然的要求,反而是你必须赢得到的。” 撒绯听得眼光都直了,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掉长姐所说的话:“就和这次选择跟我们一起来的那些勇心角百姓们一样,是吗?他们现在只是看到了一丝生存的希望才跟着来,因为我们有粮食,他们单独走可能会被古德贝格庄园的那些人遗忘或并不被他们保护……” 女伯爵的属下几乎全都选择了带着主人的遗体前往亚达噶王城,和伤病的败兵们一起。大多选择和他们一起走的都是变得一无所有的百姓们,他们在当天夜里就目睹了领主对他们的生死不理不睬的状况,因此抱着小心翼翼的希望和艾库安丁利们一起上路。 “是的,就和他们一样。”小公主动了动脖子,觉得全身酸痛便想要走下来,却被墙角的什么东西吸引了注意力。 “那如果他们最终都不会对你效忠呢?” “是对‘我们’,不是对‘我’。”她穿好了鞋子,用一只手摸索着在颠簸的马车里往角落走去:“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肯定是我们没有做好自己的角色。”她边说边蹲下身去,用一只手拿起来搁在地上的东西。 “那如果他们其中有人背叛我们呢?”撒绯忍不住问道。 “当初解决得了,以后也不会很难。”伊利迪亚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答道,摊开手向他展示了手掌心上的东西:“这是什么?”她好奇的问道。 在她手上,有一个用草根和树枝编制而成的小巧的玩意儿,看起来简单而粗糙,似乎是用手编织而成,仿佛是一架用来投掷小石头的玩具,和乡下田野之间的孩子们玩的东西一样。 “噢……这个……”撒绯涨红了脸,他有点不好意思的抓了抓头:“我看你一直在睡,又有点无聊,就编了这个来玩。” “但它是什么?抛石器吗?”小公主似乎对它很感兴趣,不觉用指尖碰了碰问道。 “不……不是……以前在黑渔村的时候,嗯……有一种叫做蓝舌鳗的鱼,它们的肉很好吃,但因为它们都在离海岸很远的地方,速度又快,外表又滑,所以不容易用渔网或钓鱼杆来捕捉它们。”少年有点害羞的解释道,但见长姐似乎真的很感兴趣,只好硬着头皮说下去:“我们就做这个东西……当然形状比较大……然后放在船上往海里抛红海藻,诺,你看……这里。”他找了四团纸屑在木器上的四个小孔放上,随后取了绑在后面的小绳子,小器上用枯枝做的木臂立刻反弹,把四团纸往不同方向掷了出去。 伊利迪亚双眼一亮:“千万不要小看你自己,撒绯!有时候最惊喜的天分都是在隐藏在难以看见的地方!”她抓起了那东西就打开了车门,探了半个身体向外面叫到:“沙克拉迪斯!”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神骏听到了呼唤,顿时欢悦的仰头长嘶,掉了头就向她跑了过来,正和乔里恩兄弟两人交谈的银月骑士也转过头来,却看见伊利迪亚披着头发跳上了马背,用一只手困难地抓着缰绳,身体没坐稳的左右摇晃地向他们驶来。 “伊利……你伤势都没好。”百叶特忍不住皱起眉头看着她因为动作而被震动地疼痛而几乎无色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看!”这一系列动作让伊利迪亚疼得直呲牙,特别是腰部和大腿在坐上马背的时候扯到了伤口而突突刺痛起来,但她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直接伸手把撒绯的小玩意儿给他们看,并且拿了几颗小石头示范了一番 这时少年正好也从车窗探出头来查看为什么队伍停止前进了,却只见前端的四个人用一种奇怪的眼光转头看向他,那样子好似有几条龙在他头上环绕着跳舞似的,吓得他急忙又缩了进去。 “这结构很简单。”银月骑士举起那东西借着日光打量着:“四根木头作为抛掷臂,一根用来做平衡物,只要找到适合的东西……石头之类的,就可以同时往四个方向攻击。” 乔里恩也点了点头:“不一定要兄弟们操作,让女人们来就好。”他看向哥哥:“只是不知道在多久内可以做好。” “如果攻下下个城镇就可以拿到来制造的工具。”伊利迪亚看着身后的队伍说道:“不过……我们可以在夺城的时候做一些实验。我先让撒绯做一些比较大的样子来,但这东西不适合一路带着,最好是可以做出轻易分拆的样子。” “的确不好带,不过也只是木头……应该很好弄到手。”乔斯林从百叶特手中接过东西打量着,口气里呆着惊讶和赞赏:“在每次战役之前可以搭起来的武器……等我们到最后的目的地时又可以用来抵抗城市的工具。这小子似乎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他吹了声口哨:“这竟然是用来钓鱼的……?哇哦……真浪费。” “嗯。”小公主点了点头:“而且适合和弓箭手一起发起攻击。最好是……”她猛然住了口,抬起头来往前方看去。 众人随着她的视线转头,只见前方一道灰尘扬起,一队执着红色旗帜的人马奔驰而来。 “乔里恩!”乔斯林边掉着坐骑边大声喊道,和百叶特及伊利迪亚同时拔出了武器,乔里恩和另外两位勇士转头边敲打着盾牌边跑向了后面的队伍,警告他们排起武装而防备敌人的排列。后面的队伍立即发出了惊慌的响声,许多男人们都把怀中的孩子塞给了身边的女人而拿起了手边任何可以当作武器的工具。 对方有大约五十多个人,穿着普通的布衣,但头上戴着红色的头巾,也没有带任何武器,只是持着全红的旗帜,人马在离他们百步的距离停了下来,面对着艾库西丁利们已经整齐排好的阵列,以及在最快时间内一排排泛着银白光泽的长矛之刃。 “我在寻找白玫瑰王座的兰卡斯特公主。”带队人翻身下马说道,他身后的骑者队伍也纷纷下了坐骑。 伊利迪亚抬头看去,却见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男子,有大约二十或三十岁的年龄。他们的衣服和北陆人的不一样,白色红边的长袖上衣为单件长袍,大腿处左右分开,露出红色的长裤,是一对全身红色的服装。他们没带武器,无论是背后还是腰间都没有任何其他物品可见,其装束极为简单朴素。 带队人是一位年轻的男子,有着淡褐色而梳成高马尾的长发,他似乎在笑,碧绿色的眸子完弯成一道浅浅的好看曲度,长得阴柔而偏近女性,眼睫毛和眉毛都和发色一样,看起来好似没有眉毛的淡泊。他长得非常美丽,犹如女人一样的轮廓小巧而精致,面带笑容的时候右颊上的痣忽隐忽现,有一种说不出的淡泊的优美和妩媚。 “何人在找她?”百叶特替小公主回答道。 带头的人在她脸上停滞了几秒,才缓缓微笑说道:“一个从远方收到消息而前来支援她的朋友。我的名字是索卡尔·伊凡耿文,我的族人们,是……” “远古时代的铁匠们——“弗艾格因诺”,火神格恩利尔的学徒。”乔斯林不觉惊诧地喃喃说道。 “是的。”红旗首领点了点头,他在百叶特的马前单膝跪了下来,身后的人们也跟着照做:“我们受到了林风之子的指示,前来效劳未来的女王。请殿下接受我们的忠诚和服务。” “抬起你的脸,大人。”伊利迪亚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的面前,她用受伤而被裹成白色的手臂向他伸出,指示他起身:“我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索卡尔并没有起来,只是抬起了头看向了她。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惊艳和讶异,不觉被对方深邃而冷淡的碧蓝眸子吸引,在看了很久才缓缓说道:“我在很久之前就遇到了你,殿下……在树林里,我曾穿梭着林间的黑影跟着你的脚步,随风而行……你的身影带着金色的光辉,随着它的踪迹,我带了我的族人穿过了大片山峡而前到这里。” 第115章 “我很感激你的赞美,大人。”在宫廷里渡过了大半辈子,小公主天生对这些美丽的词语感到不耐,如果不是对方眼神和语气里的真挚,她的语气可能还更加冰冷:“但我不记得曾有认识过阁下的荣幸。” “的确没有。”索卡尔笑着摇了摇头:“我是在梦里见过殿下,而你一直背对着我,向我指导着前方的路。” 百叶特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但两旁的艾库西丁利们却是脸色凝重地跟着点了点头。 “我以为是林风之子带着火神的旨意来告知你们我的方向的。”小公主挑了挑眉,努力地掩饰了语气里的嘲讽。 “是的,银色长发的林风之子,带着古老的预言在几天前来到了我们的家乡。”他指向西边的方向:“玛瑙之山,麦德贝内,我们一直住在山里深处,在接到消息之后,我便选择了我们族里最好的弗艾格利安诺们跟着我前来寻找殿下的下落。” “弗艾格利安诺?” “学徒,火神的铁匠们。”旁边的乔斯林开口说道,他也翻身下了马,走到了伊利迪亚的旁边:“这位大人的族人们被称为“弗艾格因诺”,他们是战争和火焰之神格恩利尔的子民们,他们擅长铸铁,手艺悠久而远古,几千年前,在精灵和人类抵抗巨人的战争里,穿戴的就是由他们铸成的盔甲,佩戴着他们做出来的武器,才胜利地把生灵们逐出了北陆。沙克拉迪斯……很久之前的祖先,彼时的神骏之首曾穿过的坐骑之衣,便是由弗艾格因诺族所铸的,那盔甲由我们保留许久,但最终却遗失了。” 他看着索卡尔,把手放在了心脏的位置:“萨鲁里,迪奥斯特。”他用艾库西安恩语敬礼说道,那是诸神仆人之间的语言,意思是“向阁下之神敬礼。” “迪奥斯里,萨鲁曼特。雅鹿山谷的朋友。”索卡尔也同样回礼,答得是‘也愿令主神安好’。 “那么……伊凡耿文大人,你需要我为你的族人做什么?”伊利迪亚见乔斯林对她点了点头,示意此人可以信任,便开口问道。 “殿下唤我索卡尔即可。”火神的学徒笑着说道:“这次出来,我们愿意随着殿下的军队一起作战,并且为了表示我们的决心,带来了一些礼物。”他示意身后的人说道。 “慢着。”小公主及时阻止了推着木头货车走向前的铁匠们,皱眉说道:“我接受你们的决心,大人。但没世上没有来源不明和免费的礼物,火神想要什么?这是利昂山谷的内部战争,和令主神有任何关系?”其实她想说的是,她根本不想和诸神有任何关联,生灵和树林的守护神也好,焰火和战争之神也罢,这是兰卡斯特家族的战争,不是诸神争夺北陆的决斗。她不愿意自己的家族或人民再欠人神明什么,或再继续被祂们摆布,然而她也知道,如果不是因为白玫瑰家族的话,恐怕诸神根本就不会前来支援她,这真是一比算不清的帐以及命运中的恶性循环。 “火神旨意并不是我可以预见的,白玫瑰公主。”索卡尔摇摇头说道:“但我的族人在很久之前曾经受到兰卡斯特家族的一位王储的恩惠,她救了我的父亲的性命,在一场艰难无比的决斗之中。为此,我们永远都感激无比。”死了都要我感激你的恩惠吗,阿尔贝蒂亚姑姑?但这对我说只不过又是一桩感到无比麻烦的事情而已。 “噢……让我猜猜,是不是我亲爱的姑姑,阿尔贝蒂亚?”伊利迪亚忍不住讽刺地笑问道:“她是一个仁慈而明贤的公主,可惜她英年早逝,错过了她统治王国的机会,真是利昂山谷的巨大损失。” “是的。”索卡尔慎重而尊敬的点了点头,完全都没听出来她声音里冷漠的嘲讽,严肃地回答道:“我们也一直深觉如此。” “无妨吧,大人。”伊利迪亚挑眉挥手,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纠结下去:“直到你不告诉我你们想要什么作为帮助的交换,你可以保留着你的礼物……” “我在梦中听见了一句话!”惊愕于她拒绝收下任何东西的果断,索卡尔不觉出声打断了她说道:“但我不知道如何去解释或理解它。” “哦?什么话?” “有光明就有黑暗,海潮终将吞噬月光。”对方流利地背了出来,似乎曾经反复重复过很多遍因此深记在心:“就这么一句话。” “然后?”伊利迪亚毫无表情地说道,身边的百叶特不觉转头和她交换了个眼神。 “直到我无法揭破这句话的意义,我想我无法告诉殿下我们的请求。” “索卡尔……我无法答应你往后不能承诺的条件。”小公主有点不耐,但却并没有流露出半分,反而更加放柔了声音和表情诚恳地说道:“我不希望你的族人往后觉得白白浪费了生命和鲜血。有明确的目标,会让我们往后能更加透明而成功的合作。” “殿下比我想象的还要慎重而明理。”索卡尔不知不觉也点了点头,他以为对方会是一个等待着营救和支援的流浪王储,会展开双臂迫不及待地迎接所有前来投奔她的军力,却没想到伊利迪亚对他能带来的力量毫不贪心而无求,反而多了一点对对方所求的戒备。 他的眼神多了一丝尊重和小心:“我为我之前的无理而道歉,殿下。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索求,就是在殿下统一王国之后,能在首都城为火神建筑一间祭坛并且让我们可以复归火神格恩利尔……原先的名字。” 众人都是一愣,在想了片刻之后才想清楚这其中的关联。 在最早的神教记载里,格恩利尔并不是火焰和战争的神明,在古语之中,祂的名字是“执灯者”的意思,祂是医学和治愈女神宁纱的丈夫;掌管着灯火和知识,是所有学者和教师都膜拜并且信仰者的神祗。祂的神像被置在常年永不熄灯的重要大学院里,北陆上最有名的学者们都曾匍匐在祂的巨像之前苦苦冥思着问题或思考,人类最伟大的各类学者都以祂的名字写出无数研究卷轴,带领着知识的进步和优化。祂被视为文明和智慧的明灯,所有先知们都是按照祂的旨意而从星河划船至此,在混沌而黑暗的物质盲目世界里,是祂指示着人类前进的脚步。 但是,撰写自己历史的是人类,不是神明。 当许多兵器的发明是以格恩利尔的名字而现于人世时,当带来毁灭和死亡的武器和□□出于祂最忠诚的学士们时,格恩利尔的名字便变成了战争和火焰的代名词,和毁灭和死亡打上了等号。 在几百年前,当精灵和人类的战争爆发时,双方都持着由最先的一批弗艾格利诺们所铸成的武器刀刃相见,后果……惨烈而残酷。当初的掌火人弗格斯欧在看见满山谷的横尸惨况,以及残留在四处,出于自手的武器之后,便带着族人们深隐山谷之中,再也没有外出。火神的学徒们的收益和知识,也逐渐被人遗忘,而成为了远古时代的神话般的飘渺传说。 “我很明白你的要求的合理度,大人。”伊利迪亚沉吟了片刻说道:“但你们的族人的手艺……是否要重现在北陆,这才是你需要慎重考虑的因素。”她看了看索卡尔身后等待的人们:“我接受你们的参与,大人。但在抵达我们的目的地之前,你必须给我一个答案。” “但即使如此,殿下,请收下我们带来的礼物,这是诸神的旨意,我带着格恩利尔的指示以祂的名义献给您。” 伊利迪亚叹了口气:“好吧,诸神……我怎么会拒绝祂们的好意呢?”她语气里的无奈让百叶特差点笑出声来。 索尔卡立即转过身来打了个响指,他的族人们推上了带来的货车,把粗布掀了开来,伊利迪亚及其它的艾库西丁利们都忍不住上前伸头探看,只见无数被密封的紧切的玻璃罐子一排排的摆在那里,里面装满了犹如白沙一样的东西,有大约几百罐玻璃容器,索尔卡充满期待而骄傲地站在旁边,笑眯眯地看着小公主,等待着她的反应。 “火神给你带来了一大堆沙子?”乔里恩惊愕地说道。 “不……”伊利迪亚观察了片刻,把缰绳递给了他走向前,她在族的睽睽注视之下慢慢地走进,捧起了其中一个玻璃罐,并且往里面仔细观看:“这是……”她凝视着那些在阳光的反射下闪烁着犹如水晶一样的彩色光芒的小颗粒,不觉瞪大了眼睛,蓦然转身看向索尔卡:“龙骨……?” “什么?!”其他人听到之后也都不禁惊呼。 “是的。”索尔卡走向前,他的手拂过一罐罐的礼物,犹如在抚摸珍贵的宝藏:“融化成可铸成任何武器的晶沙,可变成任何殿下想要的形状。”他自豪地向伊利迪亚张开了手:“为此,我们所需要的,只是殿下的命令,以及一场大火!” “以格恩利尔之名而燃烧黑暗的光明!”他的族人齐声喊道。 “这是火神的旨意,殿下,祂愿意为你在漫长的黑夜之中,照耀开辟王国的道路。”他凝视着伊利迪亚严肃地说道。 小公主缓缓地点了点头:“上马吧,大人。”她向他伸出了手,让索卡尔亲吻了她的手背:“我们在路上讨论,但在火神展现祂的光明之前,我需要你的提出你的战后要求。否则……”她扬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看向了百叶特和众艾库西丁利们:“胜利和荣耀永伴忠勇者……我相信火神不会介意我们仅靠自己的的力量来拿下利昂山谷的。” 他们在傍晚的时候抵达了诺汗城外,队伍后部分的百姓们在树林深处安置了下来,找到了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山崖,和一条涓涓流过的溪河,便在山脚下搭起了帐篷,让老人和孩子们休息。 第116章 除了从古德贝格领土上运来的粮食,艾库西丁利们也带了不少可用的食品;火神的学徒们非常热心而和善,也有可能是很久没见到如雅鹿山谷的族人们那么漂亮的女人,便格外热情的对待和帮忙,双方族人相处得非常和谐,很快就热闹地打成了一片。 伊利迪亚和百叶特及勇士们在四处巡逻了一遍,留下了一队守护众人的人马,便和乔里恩兄弟及索卡尔前往和丹安及罗南等人回合的地方了。 金阳骑士趴在一块岩石上,透着从草往山下的城镇窥看,在他两旁和周围,同样隐藏着由丹安父子率领着的艾库西丁利们。他们藏在树上、岩石后、以及山坡上大部分的从草上观察着城镇的地理形势。 这时从远方传来了一串嘹亮清脆的谷禾鸟声,那是在西西利群岛海岸上盘旋的飞鸟鸣叫声,罗南微微一笑,转头看见了正无声无息而迅速向身后的树林撤退的其他人,他等了所有人退走了之后,才悄然地从被自己捂热的岩石上爬了下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往后走去。 他脸上的笑容在看到坐在马背上交头接耳谈话的伊利迪亚和她旁边的陌生男子时候完全消失。 “粮食全都已经被锁在了仓库里,其中有一部分是要供给亚达噶王城的干货也都装在了车上。”他靠近的时候丹安正在地上画着地图,巨人用树枝在泥土上画出了几个圆圈:“马车都停在城西的门边,要托运的货物看起来形状庞大,并且由八名士兵守护着,马车前端也有王城的徽章,一共有十六辆,看他们的状况,很有可能是直接运给军队的。” “沿南大道的确是在城市的西方。”伊利迪亚从马背上跳下来,拿了一块石头在地上画出一道深深的痕迹:“从这条路一直往南走,虽然是通过亚达噶,却不是去盾牌之城的最快的途径。” 她顿了顿,手继续往下画:“但是,却可以抵达云边城郊外。这里是他们和希塞兰的军队最后交锋的地方。” “那么……我们要截断他们的粮食?”丹安蹲在了小公主旁边问道,却忍不住皱眉:“但如果他们输了……那个黑暗军队就离我们更近了一步。” 银月骑士点了点头,她同时也松了口气,她的确不想那么快就和安亚的军队交手:“如果是这样,顺着这条河,安亚他们很快就可以再次攻击亚达噶城门。”她忍不住摇了摇头:“我们还没准备好。” “让他们搬走粮食。”伊利迪亚沉默了片刻看着众人说道:“运走了粮食,这个城镇的守卫也会松懈一半。守护这些粮车的人估计都是训练有素的士兵们,他们一共多少人?” “来自王城里的士兵们有两百名。”丹安严肃地点了点头:“小公主说得对,来的人穿得都是重锁甲骑兵,其中一百人看来是带领的队长,他们穿着深紫银边的披风,中心有穿过月桂冠的长剑的图案。” “紫缎披风团。”伊利迪亚点点头:“是陆兵的精英队。”当初押着爱蕾丝达前往白色城堡的队伍就是他们,专门捕捉并且监押重要犯人。“剩下多少人?” “城镇上的护兵就只有一百人。”罗南发话说道,并且嘲讽地笑了起来:“都聚集在一个地方。 “我想那就是领土的主人,蒙托达斯爵士的居住庄园?”伊利迪亚抬头问道,她的双眼初次对上金阳骑士的,后者不觉愣了一愣,竟然莫名其妙地避开了眼光。 “庄园?”丹昂恩嗤笑了一声,满是不屑地讽刺道:“那和宫殿都差不多了!那些守护他的骑士们不成问题,我们这样就可以解决了他们!”他打了个响指说道。 “那就按照计划,等紫缎披风团的人走了再开始。”伊利迪亚点了点头,又转头示意一直在旁边聆听的索卡尔接近:“这是我们在路上碰到的弗艾格因诺族的首领人,索卡尔。他愿意加入我们的队伍,以协助我们夺回利昂山谷的统治。”她简单地解释了遇上火神族的经过,又让双方互相见面行礼。 “那么,各就各位。”丹安在礼节完了之后拍掌说道:“乔里恩,你带苏拉的队伍回去,留一百人在那边不安全。别抱怨,小子。下次一定带着你!”他一手挡住苦着脸正要开口的乔里恩说道:“安格,德里亚,你们两队跟着我们监督。其他人在这附近找个地方休息,我们在东月出现的时候出发!” “伊利迪亚……”罗南在所有人都散开来的时候走向了她:“你的伤势好了吗?”他想了半天只憋出这么一句话。 “嗯,好多了。”小公主仍然蹲在地上注视着被丹安画出来的地图,不得不承认,艾突利斯的观察能力真是一流的,他很容易就画出了整个诺汗的样子。 “我们把你抬回去的时候,你的手和腿都已经青黑了,百叶特只好把你的伤口刮开,还用火……”金阳骑士在旁边说道,眉头一直紧锁着:“古德贝格庄园的人把值钱的东西都带去了王城,并着女伯爵的遗体一起。”他记着要交代的话说着。 “嗯,他们都跟我说了。”伊利迪亚头也不抬地点了点头:“还有少数人留在了原地守着自己的田地,我知道。”她有点奇怪地迅速看了他一眼:“怎么?你觉得不妥吗?” “噢……不是。”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话。罗南有点郁闷地想到。“所以你的伤势完全没问题么?” “你今天是怎么了?”小公主有点啼笑皆非地看着他:“我都说没事了呢。”她向他莫名其妙地挑着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变得这么啰嗦。 “没事。”金阳骑士极度无语地捂住胸前答道,他忽然有点欲哭无泪的感觉,这几天的焦虑和不安都毫无着落地无处可放,但看着伊利迪亚那双完全清澈的碧蓝眼睛,带着不解和好奇看着他,完全的无知和疑惑,他也发不出脾气来。 诸神在上,他的未来道路艰难而需要极大的耐心。 “伊利迪亚……”他张了张口,憋了满腔的话想要诉说,却见旁边的丹安和百叶特都抱着双臂看着他,脸上满满地幸灾乐祸和不怀好意,巨人边上还站着个满脸问号的懵懂无知的少年,傻傻地看他又看看站在不远处和丹昂恩交谈的索卡尔。 他不觉一阵气结,一群落井下石和不怀好意的家伙!他在心里暗暗骂道。 “怎么了?”小公主终于回头站起身来,看了看他又看看身后的人们,忍不住踮起脚凑近了他的脸:“你的脸怎么那么红?” “我……”他忍不住往后面一闪,却撞到了正好走来的索卡尔:“噢!抱歉!”他捂着后脑袋说道,听见旁边百叶特和丹安的闷笑声,和撒绯天真无邪的“你们在笑什么?” “无妨,阁下小心。”索卡尔从容地笑了笑,俊美的脸庞让罗南觉得一阵刺眼,金阳骑士开口想说什么,但对方已经转过头去:“我和艾库西安恩族的前首领一见如故,他们告诉了我殿下的仁慈和宽容,殿下并没有让他们自称属下是吗?”他接近伊利迪亚柔声说道,这次脸上带着的是真挚的诚意和尊敬。 “艾突利斯对我有大恩,赐予他们的自由是我至少可以做的事情。”小公主耸了耸肩,和他并肩往眺望城镇的边缘走去。 “很般配呢,你不觉得吗?”罗南身后传来了不怀好意的玩笑声,丹安看着那两人渐走渐远的身影吹了声口哨笑眯眯地说道。 “火神的学徒从远古时代就是世上最好的铸器师,除了手持的武器之外,他们还可以设计出许多远射的破坏武器。”百叶特也抱着双臂站到了好友的另一端说道:“他们刚刚说会帮我修理一下长剑,我还真有点迫不及待。” “一把剑就把你收买了吗?”罗南郁闷地看向她。 “哈哈哈哈!”巨人忍不住大声笑道,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只是开玩笑而已,伙计!”见罗南捂着被打痛的肩膀不觉慢慢地收敛了笑容,对他眨眨眼:“但是,说真的……如果我是你,我会尽快把握所有机会。” 罗南张了张口,过了片刻才道:“她不是那种可以……催促的人。” “但你也没有任何时间了。”百叶特果断地打断了他,她凝视着指着远方给索卡尔讲解着的小公主的背影:“如果我们按照计划来把三座城镇全都拿下的话,那接下来的那些小村庄也不成问题;这样,等我们抵达最后的目的地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在哪里举行加冕典礼了。”她拂了一下披散在面上的凌乱发丝缓缓说道:“你知道,在北陆上的所有王国里,成年的统治者才是权利坚固的代表,而所谓的成年,往往都是指……” “已婚的王储。”金阳骑士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 “弗格因诺族在世人的视线里消失了很久,他们最后一次参与了北陆上的战争时,人类和精灵们连打了无数场胜仗。”巨人也慢慢严肃了起来看向眼前的年轻男子:“他们铸出的武器对人们来说是接近传奇般的存在,如果有他们的帮助再加上沙克拉迪斯和神骏们……”他摇了摇头:“往后的战争在士气上就完全是胜势,前来投奔她的人不会少,只会多。” 第117章 “其实……我原本就觉得伊利迪亚和丹安成婚的话,是非常好的政治联姻。”银月骑士也附和着说道:“政治利益很多,对外的声望也会提高;但现在看来没那个可能,毕竟她承诺了神骏族战后的自由。那么……目前可以与她结缔婚姻的候选者,就只剩下了你,和那个带着龙骨晶粉前来的男人了。”她歪着头看向脸色越来越惨白的金阳骑士:“他带来的条件不少,朋友。你呢?” 罗南不语。但他紧攥着的拳头却逐渐泛白,额头上的青筋也隐隐暴起;丹安和百叶特交换了一眼,知道他们的话他都听了进去。 “不要感情用事,罗南。”巨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想一想,她从来都不是普通的王储,我们也不是在一场普通的政治游戏里。”他摇摇头往自己族里的同伴们走去。 “你知道我是支持你的。”百叶特留在了金阳骑士的身边轻声说道:“但这不是盛夏里的爱情故事,也不是歌谣里的吟唱浪漫史。”她看向了伊利迪亚的轮廓:“她的爱情,是命运之峰顶颠上的那颗星,你用尽一生去接近它的距离,但到了最上面却仍然还有一个天空的距离。”她摇了摇头:“总之,你想想。伊利的人生已经非常艰难了,这不仅仅是相关你想要的,更应该考虑她需要什么。” 她看了看紧抿着嘴唇不知在想什么的好友,陪着他伫立了片刻也转身走去了丹安身旁。 罗南站在了原处,最终什么都没说,只是沉默地看向了伊利迪亚的身影,他眼里原本活跃跳动着的光芒,也随着天色而逐渐黯淡了下来。 夜幕很快地降临,盘旋在诺汉镇上的粮食军马趁着黄昏的最后一丝余光而挥着马鞭和缰绳上了路,他们喝着从城主的别墅上顺手拿走的几桶葡萄果酒,一路高声唱着赞美维多利亚女王的歌,兴高采烈地得意洋洋地大笑着吆喝着马,在战火四处蔓延的时候,远离刀光剑影的他们活一天都是诸神的祝福。谁都没有发现到从树林里传出来的那几声不寻常的鸟叫声。 一道道黑影无声无息地从山上降临,艾库西丁里们的脚步轻如一朵漂浮着的黑云,借着微弱的月光抄着小路而顺利的攀爬上了城墙,接近了主要的别墅。 诺汉领土的主人正在和他的学士们在计算这个季节的收获,并且不住地在书房里来回走动和跳脚。 “无论这次战争给我带来多少损失,都要在这个季节给我收回来!”矮胖圆滚的达古斯·安克斯兰爵士满脸通红的剁着脚怒道:“诸神在上,战争是在遥远的南部!南部!千里迢迢地来鹿尾镇来要干粮是怎么回事?女王陛下是疯了还是穷了?!”他的唾沫星子全都喷到了低着头在书桌上执着羽笔算数的老学士的秃头上,老人巍巍地擦了擦光滑的额头,心想刚刚紫缎披风团在的时候你可没那么高的气势,腰都快低到了地上了。 “我们总共损失了三千五百月桂金,及八百四十女神银。”托马学士动了动小指头说道。 “三千五百金!”爵士气得跳脚,他迅速地开始在房间内走来走去:“提高村庄和城镇交来的税务,并且提前!让他们在冬天之前交上来,没有钱的就用相同价值的粮食来抵!”他想了想说道,抚摸着自己梳得整齐而翘起的胡子:“我可以把这些粮食以加倍的价钱,悄悄地卖给希塞兰王子的军队……” “大人……如果女王陛下知道!”学士的额头上流出了汗,他摆着手劝道。 “她如何会知道?!”爵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会去告密吗?”他危险地眯起眼睛:“别忘了你的女儿和我可爱的阿黛丽娜形影不离,尊敬的托马。如果她有一天在狩猎的时候遇到不测就太可惜了,不是吗?” 他见老学士抬起头惊恐地看向他,不觉笑嘻嘻地舔了舔嘴唇:“她仍然保持着少女之身,没有品尝过男人的滋味就离开这个世界岂不是很遗憾?”他走到窗边看向了二楼的窗户,在哪里可以看到两抹正在娱乐室弹琴嬉闹的婉约身影,他看着其中的一位曲线优美动人的一个,不觉感到下腹隐隐反应,忍不住舔了舔嘴唇:“或许我可以考虑把她娶回来,作为我的夫人?毕竟我那该死的妻子已经死了那么久,她会和我的女儿好好相处的,嗯?学士?你能想象我们的孩子会多漂亮吗?当然我会更加享受我们做孩子的过程……噢,当她用双腿夹紧我的时候……” 他满意地看见眼前的老人惨白的脸和不断流下的冷汗,便移动着他肥胖的双腿走到了他的面前,用戴满戒指的手掌按住了他的手臂:“所以……加倍纳税,嗯?亲爱的托马?” “是,大人。”托马学士牙齿打颤地答应着,在他的卷轴上迅速地写下了几行字,但再算了算数目之后又忍不住添加道:“城镇上的人是没有钱的,大人。”他们的钱都被你收走了,只有可以保暖养活家人的食粮:“如果以谷穗和粮食来抵的话,恐怕他们没有过冬的存货。” “那是我的问题吗,学士?”达古斯爵士藐视地看了他一眼:“这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再说了,一家人能吃多少?每天一个面包就够了。” “但……”老学士急急地劝道:“如果他们都死了……” “嘘……!”爵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听到了什么声音没有?”他靠近了窗户往外看去:“今天外面怎么那么漆黑……?”他看向庭院说道,平时这个时候,喷泉两旁的火把都是明亮而耀眼的燃烧着,整个别墅即使在夜里也金碧辉煌而豪华大气,但现在周围两边却静谧而黑暗,借着月光可见院子里的两排树木在地上拖着张牙舞爪的影子。 “这帮废物去哪里了……?!雇佣的骑士就是不好使……!”他锁紧眉头咒骂着,顺手拿了书桌上的烛台往外走去:“这些好吃懒做的……” 他话未完,猛然一声巨响破窗而进,玻璃应声粉碎破裂,一颗张着嘴巴睁着眼睛的头颅被丢了进来,在柔软的白色地毯上留下了一道刺眼的血迹。 “啊啊啊啊啊!”爵士吓得往后跌倒,他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瞪着眼睛指着眼前被砍掉的脑袋,吓得簌簌发抖而不住地颤抖;在他身边的老学士也唬得站起身来,却无法走出书桌,那颗脑袋正好躺在走道和门前,死不瞑目地看着他。 “托托托……托马……你去去去去看!”爵士捂着嘴巴,他认出那颗脑袋正属于他最勇猛的雇佣骑士团的首领,同样也是他的防卫队长和贴身剑士,麦劳骑士的头颅。 “……”老学士也死死地盯着眼前的首级,并不理会爵士,但脑海里却有成千上万的思绪划过,是谁在这个时候前来攻击他们?亚达噶的军马刚刚才离开,难道是希塞兰王子的军队潜伏在此来抢掠干粮为军队充食?但根本就没有任何敌军北上的消息…… “你待在哪里做什么?!脑袋坏了吗?是不是要我奸死你那个婊.子女儿你才动?!”爵士惊心胆战又恼怒的怒吼惊觉了沉思中的托马学士,他缓缓地转向脸色惨白的领主,只见他肥胖的身子死死地抵在了门上,保持着随时往外奔跑而去的姿态,如果不是因为他的肥肉不断地把他往下拖的话,说不定他早就推门而出了。 “快去啊!”达古斯尖锐地叫着,他因肥胖而被挤得细小的眼睛急得充满红丝的突出来:“是谁……” 哐啷——!!玻璃蓦然再次粉碎,这次是从落地窗上端的部分丢进了什么东西,达古斯害怕的尖叫了起来,用手抱住了头,但被掷进来的东西却落在了砸在了他的头上,爵士反射性的抬头一看,反弹的头颅又正好落进了他的怀里,死者张开并且淌着鲜血的嘴巴对着他伸出了在外的舌头,那惨败恐怖的死相让达古斯更加惊惶恐惧的大喊了起来,立即把那头往外推去,如果不是时间不对托马学士还真想笑出来,爵士的叫声真是比女人还要尖细凄惨。 “来人!来人啊!”达古斯这才想到而惊呼着大叫,老学士悲哀而讽刺地看着他,似乎在嘲讽着对方的愚蠢,同时又悲悯着自己的命运,天真的爵士难道没看出来?已经不会有人前来支援他们了。 他用那双看尽了岁月的苍老眼睛看向窗外,只见外面仍然漆黑如夜,但夜空上的云朵却散开了来,让月光渗透而下,银色的光芒照耀在那黑压压一群围在别墅外面的人影身上,拉出了张牙舞爪而狰狞可怖的长影,他们仿佛鬼魂魅影,大多都骑在马背之上,很多人手中的长矛都仍然刺着人头、滴着一滴滴的血,即使在黑暗之中无法看到,但老学士却可以感觉到他们的视线直直向他射来。 他一生都在用自己的智慧来帮助这个无恶不作的人来掩饰那些可怕可恨又可怖的罪孽,现在终于到了还债的时候了吗? 那些命贫贱便宜的比最低级的动物还要轻微的可怜冤魂,终于前来索要他们被剥夺的权利和怨债了吗? 真是太好了。 他这样想着巍巍地靠近了阳台,枯瘪如残木的手支撑在上面看向了外面,弱弱问道:“是死神吗?” 对方并没有回答,于是他壮了壮胆子继续说道:“我承认……我所有的罪孽……”他感到了深秋的冷风的寒意,和屋内的温暖形成了强烈的对比;而现在还没到冬天呢。没有柴火和粮食,村庄上的人们要怎么过完整个寒冬?他鼓了鼓勇气:“但是……请原谅我的女儿和城镇上的所有人……他们……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他似乎听到对方传来了一丝低微的轻笑,然后那人开了口,声音冷清而婉转,像是深秋里树林中潺潺流淌过的清泉:“阁下是要死前忏悔吗?但我们却没那么多时间。” 是女的?托马学士疑惑地看去,身后的爵士也把头从手臂和膝盖间抬起,啰嗦着向前伸头聆听着。 “是是是……是谁?!”似乎因为对方是女声而壮了胆,达古斯尖锐地喊道:“谁那么大胆……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如果女王陛下知道……”他话未说完,只听咻!地一声,一只羽箭深深没入而钉在了他耳后的门上,只剩下颤颤微抖的羽毛在他脸上上下抚弄着,他失态地尖叫了起来,然后忍不住捂住了腿间,热腾腾的液体顿时浸湿了他昂贵的天鹅绒长袍。 第118章 “北陆上就只有一个女王!”索卡尔放下了手中的弓箭,表情冷凝地说道,月光斜落在他耀眼的深红发上,为他沾上了几分犹如血红的光晕:“如果阁下知道礼仪的话,就应该前来迎接。否则,下一只箭……”他冰冷而严肃地说道,看向阳台上老学士身后的方向。 “你把他吓得尿了裤子。”伊利迪亚见老学士捂住了鼻子往身后看去而低声呼唤着说道,她也在空气里分辨出一丝难闻的臭气,不觉皱了皱眉和鼻子。 “噢……很抱歉为您带来不适。”索卡尔有点不知所措地抓了抓头说道。 “无妨。”小公主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意,她看着抖着全身的肥肉走向阳台的胖矮爵士,不觉嘴角上翘:“好箭法。” “殿下丢掷的手法也很准。”索卡尔往她的方向倾身而去说道。 “谢谢。”伊利迪亚抿住了一丝微笑答道。 旁边的罗南费快递往他们交头接耳的方向看了一眼,又若无其事地继续看着前方。 “阁下是谁?”老学士被爵士使劲地推在面前当作挡箭牌,差一点就要被推出阳台,他边鄙夷地试图拿开达古斯的手,边高声问道:“是谁自称是北陆的女王?!” “我。”只听一道冰冷镇静的声音响起,一抹单薄纤细的人影缓缓地从黑影之中走出。 月光之下,那少女骑着一匹高大俊美的白马,银色的光辉从头顶如水泻下,映得她的眼眸碧蓝如海,在黑夜之中散发着晶莹璀璨的光辉。 那双眼睛,多么地熟悉。 “爱德华国王……”老学士和达古斯都看呆了。 他们忽然知道了眼前的人是谁。 “我记得你,达古斯爵士。”伊利迪亚淡淡说道:“十年前白色城堡陷落时,是你把我的兄长,罗德王子的头丢在我的父母面前的。”她举起了弓箭,瞄准了藏在老学士身后的胖男人:“作为回礼,我今天也给了你同样的待遇。”她拉满了弓,又顿了顿:“老学士,你可站好了。” “慈慈慈……慈悲!慈悲啊殿下!”托马忍不住摆着手说道,但这时伊利迪亚却转移了箭头的方向,往左边的方向瞄准。 “我的确很慈悲,来,爵士,我给你选择的余地:你那个漂亮而年轻美丽的女儿,还是这座城镇?” 老学士和达古斯同时探身望去,只见他们的两位女儿都被一名高大健壮的士兵押住,正花容失色的惊慌挣扎着站在二楼的阳台上。 “我数到三……”伊利迪亚扬起嘴角,冷冷数道:“一……” 爵士忽然想起了什么,他猛然向前扑去,并且大声吼道:“阿黛丽娜!”在学士的女儿惊愕地转头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又大声吼道:“往后退!” “二……” 老学士疯狂而用尽全力地挣扎起来,但爵士却及时捂住了他的嘴,把他使劲地往后拖,他知道爵士要做什么!他要伊利迪亚错认为阿黛丽娜才是爵士的女儿,而把她错杀而死! 不不不!那不是爵士的女儿!旁边的那个才是!他用力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另外一边二楼的两位少女的身影上,而爵士肥胖的身体又完全把他遮盖住,他的力气那么大,死死地捏着自己的嘴和脑袋,细小的眼睛透出杀气的光而狠狠地看着自己,老学士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他用全身的力气挣扎着,蓦然张大了嘴,用仅剩的牙齿往嘴里充满奶油和蜂蜜味的胖指头咬去!爵士吃痛而大叫一声,血腥的味道顿时弥漫了他整个口腔。 但时已为晚,只听小公主一声轻轻冷道的:“三。” “不——!”托马撕心裂肺地哭喊道,但箭矢已经如流星般的飞射而出,直向阳台击去! “啊——!”一声凄惨娇叫,一道纤细的身影直直从二楼坠下,老学士捂住双眼放声大哭,却听见旁边矮胖的爵士冲了出去,扶住了阳台上的栏杆凄惨地大喊:“尼丝雅!不!” 他尖锐又悲戚的哭腔震彻了寂静的别墅,老学士定睛看去,只见阿黛丽娜仍然在二楼被那位士兵紧紧攥住,却捂着脸惊恐地哭泣着看着楼下,在前庭上,爵士的女儿胸口插着一箭,以大字型躺在了地上。 “穿着那么华丽又刺眼的裙子,全身的珠光宝气在几百里外都看得到。”伊利迪亚懒懒地收好了弓箭说道:“真当我是笨蛋吗?”她在维多利亚的欺凌之下生活多年,又从小在最复杂的宫廷里长大,要是连小姐和侍女都分不清楚也太没眼力了。 “收拾干净,押他们去正厅。”她下了马淡淡说道,看着躺在脚边的那个少女,又低声对旁边的丹昂恩道:“这点伤势不会让她死亡,你们都看着点。也别让她好得太简单了。” 丹昂恩点点头,很快就分配了工作下去,众人分头召集仆人、严看别墅防守、处理爵士和其女儿、而伊利迪亚和其他人则是负责审问泪水横纵的老学士和搀扶着他的阿黛丽娜,整个审判过程轻松而简单,小公主还没开口对方就马上招供了达古斯几年来的恶作恶行,并附带一本记载清楚分明的厚重账本,好像他为了这一刻已经等了许多许多年。 老人家的声音苍凉而缓慢,除了伊利迪亚和百叶特,其他人都听得昏昏欲睡,罗南和撒绯并肩坐在火炉附近,不到一会儿就头靠头的打起盹来,丹安一屁股坐在单人扶椅中发出轻微的鼾声,等他们睁开眼睛的时候,城镇上的所有事物都已经处理妥当。 三个男人醒来之后你看我我看你地走出书房,只见整个别墅都被晨曦的光芒笼罩,深秋清新的轻爽空气徐徐浸漫了整个巨大豪华的房子,所有的仆人们都雀跃而欢乐的忙碌着。他们瞪大眼睛看着这一切,有点讪讪而不好意思的面面相觑。 “她们两忙了一夜,现在去洗澡啦!”乔里安娜抱着一叠软毯子从走廊的另一端走来,抿着嘴笑道,向他们眨眨眼睛:“看你们睡得那么沉就没打扰你们,本来是想搬你们去卧室的,但实在搬不动你啊,小弟弟。”她边向丹安说道边让身后的女人们抱着肮脏的衣服先过。 “这……我们错过了什么?”罗南看着一排排抱着战士们换下的脏衣服前往楼下,这才注意到从敞开的窗门外正传来清香的肥皂味道和女人和孩子们的欢笑,看来在整个晚上唯一有睡过觉的就是他们三个了,不觉涨红了脸。 “那胖爵士在清晨的时候就被伊利迪亚、父亲和那个红发男人押去了广场。”乔里安娜把手上的东西递给了身后的女人,便带着他们走向另外的大厅说道:“来,我们目前就住在这里。房间什么的都安排好了,现在厨房里已经忙了起来,等一下就可以开饭了。”她无视三个男人在闻到香味时肚皮发出来的咕噜声音,带着他们穿过整个宽敞美丽的大别墅走向饭厅。 丹安、罗南和撒绯边走边打量着昨夜被自家军队砸破了所有窗户的大房子,发现其摆设装潢的豪华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他们看过的宫殿或城堡,四处都是雕刻精美的石柱,大理石的地板,榆木和黑色檀木制作的家具,走廊四处也摆着精美昂贵的花瓶和镜子,只是品味极差,满眼都是金黄璀璨的亮晶晶的事物,撒绯看得被闪瞎了双眼,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不再观看。 “城镇上的人,比我们军队里和从家乡带来的还要少。”乔里安娜不忍心的说道,脸上浮起了少许的悲悯和鄙夷:“据那个老学士说,很多人都在上个冬天被活活冻死或饿死,虽然这是利昂山谷粮食谷穗最富裕的城镇之一,干粮和食物也是我们预计攻下的三座城里最多数的,但那个爵士领主却全都收进了自己的粮库里,他让城里所有的人都去庄田上做苦力,以谷粮做酬劳,但给的极少。因为死了大多人,所以别墅里面的佣人也被逼迫着轮流去田园里工作。”她叹了口气:“伊利迪亚先是在居民们的面前亲自解决了那个爵士……” “她杀了他?”丹安忍不住惊愕地问道,那不是计划中的打算,虽然那死胖子活该死一百遍。 “不。她流放了他。让他穿上了平民的衣服和破烂的鞋,并且给了他一袋谷穗和干粮,就是那爵士给城镇上的一家人过冬的分量,叫他滚去亚达噶城,去见和他‘一样贪婪无耻之徒’,并且终生不得回来。”她忍不住笑了起来:“本来城上的人们还很怕他,但不知道由谁开始,向他丢了一颗石头,于是所有人都开始对他吐口水和丢东西,最后他满头破血的离开,全身都是粪便和灰尘。” “真是痛快!”丹安哈哈大笑说道:“可惜我们都没有看到。” “然后小公主开了粮库。”乔里安娜微笑道:“原本那些地方都被爵士的雇佣骑兵守护着,他们昨天晚上死了一大半;其余的全都被逐出去了。现在外面开始忙碌咯!” 她带着他们走到了房子正面的二楼阳台,从这里正好眺望到整个城镇,他们只见很多房屋上都有灰烟袅袅冒起,街道上来来去去的人们也很多,可以感受到生气蓬勃的朝气,从昨晚死寂沉沉的城镇上传来。 第119章 “艾库西丁利们被分为两队,一队在城镇边缘上建筑围墙和站哨岗位,另一队则是在城镇周围侦探和巡逻。其他族人也被分配到各处安置和帮忙修理这里的房屋;索卡尔的人们到刚刚都跟在伊利迪亚身后四处查看,后来他们找到了可以居住和开始建铸武器的地方,现在就等着小公主发话了。父亲带着乔斯林兄弟俩,和老学士在粮库门前发配粮食。” 乔里安娜指着西边的方向一一交代清楚:“这个房子里的佣人们都被释放了,伊利迪亚说他们都可以离开并且安置在城镇上,但大部分都选择留了下来,他们说希望服侍她。” 她耸耸肩疑惑地说道,不知道为什么有人就喜欢天生做那些工作,不觉摇摇头:“但小公主说她不会呆很久,她明天就要动身。所以叫你们醒来之后去正厅等她和百叶特,边吃饭边讨论。”她看了看天色:“现在都已经快中午了。”你们才起来,真会睡。 “那快去吧!”丹安一听到吃的就忍不住捂住了肚子,他推了旁边的少年一把:“走走走,我们先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 撒绯眨眨眼,正要说我们还是也先去梳理一下的时候,他的肚子却发出了巨大的咕噜咕噜响声。他顿时涨红了脸,在丹安响亮的大笑声中,急忙跟着巨人向前走去。 乔里安娜拉住了正要跟上的罗南,神秘一笑而低声说道:“伊利迪亚就在二楼。”她眨了眨眼睛:“我听她和银月骑士说,想要动身先去亚达噶王城一趟。” “什么?”金阳骑士不觉停顿住脚步,惊愕地向她看去:“去……王城?!”她想做什么?!那么危险的地方,她好不容易逃出,为什么要现在去?! “我也不知道。”乔里安娜摇摇头,又指向楼梯:“二楼左转第二扇大门。”见罗南沉思了片刻便三步并两步地往上跑去,她笑了笑转身哼着歌曲走了。 哎,她这算是好心还是恶作剧呢? 二楼的装潢比下面带有正厅和书房及接客厅还要豪华,罗南一眼就看到了丹安的姐姐所指的房间,那是一扇巨大而精美的双门,上面的浮雕由花朵和藤蔓及嬉游着的仙女为主,一看就知道这是之前那位爵士女儿尼丝雅小姐的房间。 四处静悄悄的,走廊上的落地窗全都挽起了窗帘,大把的阳光泼洒而进,空气里可见无数灰尘的颗粒漫飘在半空中跳舞旋转。 房间正门半掩着,罗南忍不住放轻了脚步,轻轻叩了叩几声,却没人回答。 仆人和侍女们都在楼下忙碌,楼梯下的喧闹和人声鼎沸遥远而飘渺地传来,和这里的寂静隔离成两个不同的世界。 他轻推开门,只听一声极微的‘吱呀’缓缓响起,轻如他自己的呼吸。 尼丝雅小姐的房间不输任何王城贵族千金的寝室,里面宽敞而明亮,门后的接待厅里的四壁都是巨大的落地窗,中间摆着小巧精致的圆形桌子,上面有一瓶水晶花瓶,一把怒放着的红蔷薇正弥漫着浓郁的香气。 左右两壁都有通往不同房间的门,他敲了敲虚掩着的左门,听到声响便跨了进去。 穿过雅致华丽的活动厅、素雅精致的书房、他推开了最后一扇门定睛看去,蓦然感到全身的热血都逆流向上,直冲头脑。 眼前是一间极为明亮的屋子,大理石的地板和白色的墙壁上都渗透着热腾腾的雾气,屋顶上巨大的圆形窗户落下了雨丝般的金光,如水一样的落在了沉睡在巨大的浴缸里的伊利迪亚身上。 她一手撑着额头,累得沉沉睡着了,被洗得亮晶晶的黑色发丝凌乱地披在了脸颊上,尾端还粘着稀少的泡沫。白皙水嫩的肌肤大半都(衣果)在外面,小巧柔软的胸,修长纤细的腿,她的脸白里透红,凝聚着少数的晶莹剔透的水珠,胸脯随着呼吸而缓缓起伏,下半身被花瓣和泡沫遮盖住,一条毛巾随着水波左右摇摆晃荡,像是发出诱惑的邀请而遮住又露出她忽隐忽现的曲线。 罗南屏住了呼吸,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脑海里浮现出无数画面,全身的血液先是冲爆了他的脑细胞,随后又以惊人的速度往下半身迅速流去。 诸神在上! 他往后连退了几步,却一不小心打翻了身后矮桌上的花瓶,只听哐啷的一声巨响,水晶的装饰品立即被摔得粉碎,里面的伊利迪亚顿时被惊醒。 “谁!”她厉声问道,翻身就从水里站了起来,满身泡沫的随手拿起布巾往身上一裹,踩着水走了出来。 外面的罗南正胡乱地整理被自己摔得稀巴烂的花瓶,一时不知是回答还是从窗户跳出去,就只听里面传出一声“啊!”和人体摔倒的声音,他反射性的起身夺门而进:“伊利迪亚?!” 别进来!小公主正要出声,却抬头看到僵硬在门口的罗南,他满脸惊诧地看着坐在地上慌乱地用布巾掩盖住自己的*的小公主,但那布料却长宽都不够,她的双腿毫无掩饰地露在了外面,上面的酥胸也有一半暴露在外,充满诱惑地现出了发育丰满的乳//沟及光滑细腻的双肩。 罗南简直就想仰头大叫,这是诸神来考验他的耐力吗?! 他唯一觉得庆幸的就是自己还穿着作夜的上半身盔甲,铁衣完好的遮盖着他紧绷的下身。 “咳……”他别开了满是通红的脸颊,伸手扯下了放在一边的布巾,蹲下身来轻轻地覆盖在小公主的肩上。 “别着凉了。”他轻声说道,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一丝颤抖。他的指尖不小心触到了小公主的肩膀,那凝柔如雪的触感焯烫而燃烧了他的手,他立即抽回了手腕,并且艰难地往后退了几步。 “罗南……”伊利迪亚蹙着眉头看着他不敢望着自己的轮廓,一手搭住了他的肩膀,轻声说道:“扶我起来。”她这一跤摔得极度丢脸,但此刻她的心情倒是带着几分好笑的闲情。她咬了咬下唇:“我站不起来。” 你骗谁啊殿下! 他明明记得和伊利迪亚初次见面的时候她为了摆脱手腕上的锁链,整个身子都弯曲到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还有这一路的艰辛都证明了她不可思议的能力,其中包括被雪崩压倒、被是石沙泥掩盖、被流星锤打……现在竟然会踩到水摔得不能站起身来? 金阳骑士在这一刻是接近崩溃的。 他花了极大的努力而深深呼吸,静了静心思才转过头来,却发现伊利迪亚和他不过半个拳头的距离。 她的脸庞很近,白里透红的细嫩双颊上的细致毛孔清晰可见,带着水珠的眼睫毛微颤的扇动,像是轻轻的羽毛尖端正触动着他的心脏。 午后的阳光静谧地从他们的头顶上的圆形窗户泄落而下,犹如金色的垂纱窗帘把他们包围。 她的眼睛里泛着潋光,碧蓝透明如玻璃和水晶,盛着他的倒影定定地回看他的双瞳。 扑通,扑通,扑通。 她的心跳传了过来,亦或是他自己的心,以能覆盖一切周围的声响激烈地跳动着。 “罗南……”伊利迪亚的声音绵软而悦耳,有着他从来没听过的柔顺,她的呼吸清冽地拂面而来。 他看着她,不敢回答。 而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眼前俊美高大的男人带着期望、克制和小心翼翼的表情看着自己,她忽然很想知道他接下来是否要做什么,就如上次他们在雅鹿山谷的铁匠之屋哪里一样。 那个差点就发生的吻。 他们之间有什么正在慢慢变质,如发芽的植物正在破土生长,或发酵的面粉正在逐渐膨胀。 她期望着他的触感,这个男人似乎天生就带着阳光的温暖和明亮,足以开敞及贯穿她熟悉的漫长黑暗。 但他什么都没做,也没有回答她的呼唤。 只是带着万般小心握住了她的手腕挽住了自己的脖子,想要借此帮她站起身来,但在起身的时候,裹着她的布巾就稍微往下落了一点,惊得他不敢动弹。 她忽然是希望那布巾全都落在地上,或者他伸手抽掉他们之间的阻碍,让两个人在这难得静好安稳的短暂时光里,以最自然的姿态坦然相见,十指相扣,眼光胶结,肌肤相贴而毫无距离。 但他们都一样,谁都不敢先走一步冒险。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她难以交出的心。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配得上乱世之中的爱情。 诸神不会那么仁慈,赐予他们一个歌谣般的结局,让后世年复一年的在快乐的场合里颂唱下去。 最终,他叹了一声,声音几乎微不可闻。然后伸手帮她裹好了布巾,托住了她的背站了起来。 他的手掌拂过她的面颊,轻柔地帮她别开了湿透的头发。 第120章 “你来找我有事?”她扬起了天鹅般的修长脖子微笑着看向他,声调已复平时的稳定和淡然。 “我听说你要去亚达噶城?”罗南帮她弄好了之后便转身走到了浴缸后的屏风后,他在靠在墙上的那一刻终于感觉自己心跳慢慢恢复平常。不知为什么,他松了口气。为了自己没有一时冲动而如释重负。 “噢。”伊利迪亚顺手抽下了在旁边为她准备好的布巾擦着自己的头发,往镜子里看着被蒸汽弄得满脸通红的自己,漫不经心地说:“是的。我想去。” “因为……?” “因为有一份东西,我想……很有可能是留在了盾牌之城里。” 这少女断语的方式简直有着让人抓狂的节奏。罗南耐心地问道:“是什么?” “‘古王之卷’。”伊利迪亚边穿着衣服边说道:“自从利昂山谷被开创而来,每一任国王都会把自己的继承人的名字写在上面。我的祖父曾经在那上面写下我姑姑的名字,随后她在死之前又写下了我父王的名字。我记得里约克当年在白色城堡寻找了许久都没有找到它……” “你觉得你的名字会出现在上面?”金阳骑士忽然觉悟了问道。 “不。”小公主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走了出来,边扯着袖子边有点不自在的走着说道:“我觉得我的名字必定在上面。”她加重了必定两字。 在阿尔贝蒂亚所告诉她的过往里也有提到它的出现以及历代国王们对它的重视。那似乎是兰卡斯特家族和诸神沟通或传达旨意的暗号,像是一个悄悄的秘密一样被所有王位的继承人默契的守住。她想里约克到最后都并没有理解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但这不妨碍他急迫地寻找多年,而就算此物和奠定她的统治权没有关系,也必定有其它的重要性。 “我想和你还有百叶特一起去,撒绯和丹安留下来守城,你觉得怎么样?”她继续擦着头发抬头问道。 “哦……唔……嗯。”其实金阳骑士根本就没怎么听进去,他看着她许久不穿的女装,张大了嘴巴。 她穿了一件淡粉玫瑰色的长裙,样式简洁优雅,只有裙摆上有几条刺绣的点缀,背后腰束之处被白色缎带系起,让后面的裙摆中间有轻薄的白纱摇曳而下,她的头发已经长到了肩膀之处,她简单地盘成了辫冠,只剩几撮蓬松的卷发细碎落下,罗南忍不住从房间中的无数花瓶之中取了几只红色的小玫瑰花苞帮她别在了发间。“这样,很完美。”他凝视着她说道。 但小公主根本就没听到,刚刚的浪漫片刻早就被她抛在脑后:“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吗?” “呃……你说你的名字一定在卷轴上。” “是的。”小公主和他并肩走了出去:“我想当年父王和阿尔贝蒂亚姑姑策划好的时候,可能就把我或雨果的名字写了上去,然后藏起了卷轴。” “但……你怎么知道那东西一定在亚达噶城?”罗南伸出手让她扶着自己下楼梯时问道:“因为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这是其中之一的原因,没错。”伊利迪亚点点头:“何况他们迟早都知道白色城堡或陷落和摧毁,那么还不如放在里约克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毕竟亚达噶城那么大……” “但你知道它在哪里吗?”罗南忍不住问道:“王城的确很大……” “我有个猜测,我想一定是在哪里。”伊利迪亚忍不住笑了起来,向他眨眨眼说道:“在当初很容易插入权势和眼线的地方,以及里约克国王联想不到之处。” “那是哪里?” “在历届的亚达噶王城的统治者长眠安息的地方,由诸神和我的祖先们照看守护之处。”伊利迪亚边说边推开了正厅的大门,在丹安和其他正在吃饭的众人抬起头来的时候,转身对罗南说道:“盾牌之城的大祭坛的神殿深处,我的祖姑母,乔希娜公主的坟墓里!” 第121章 他们在破晓之前就出发了。 沙克拉迪斯并不习惯在马厩之中过夜,因此早上他们上路的时候,表现的有点暴躁易怒,但一旦伊利迪亚骑上了它并且命令全速前进时,它顿时雀跃地长嘶着飞速而冲了出去。 从诺汉通往亚达噶的道路有至少十多天的距离,但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道是少被外人所知的,按照老学士的招供,当年爵士就是利用这条小道暗地支援了里约克的篡位之反,并且用来往其他周边的小国做非法的粮食买卖。 清爽微冷的秋风拂面而来,两旁红色橙黄的枯叶纷纷飘落,伊利迪亚一马当先,由沙克拉迪斯承载着如骑着疾风向前冲去。她的身后跟着一左一右的百叶特和罗南,丹安和撒绯则是守在了刚刚夺下的城镇里,准备在两天后继续北上出发。由于神骏们的速度的优势,他们预计在六天内完成整个计划,直接从盾牌之城的西门出来,追上巨人和少年的队伍。 树林之中的道路离前往首都城的大道更加偏僻隐幽,因此即使他们的坐骑是刺眼的白色也被茂密的树叶和草丛掩盖,更何况他们速度如风,行动如影。 他们马不停蹄地前进,沙克拉迪斯和同伴们不愧如世界上最优质的坐骑,在长达一上午的追风般的奔跑一样仍然未曾显示任何疲惫的表现,反而越跑越猛,倒是坐在它们背上的人们不得不在下午的时候找到一片湖畔停顿片刻来进食喝水。 “噢……见鬼。”罗南摇了摇自己的脖子,又弯下身去休息着他酸痛的腰背。“它们怎么一点都不累?”他没好气地看着很不满地被系在树边的三匹马抱怨着,其中属于他的小玫瑰更是怒视着他,狠狠地喷着鼻息。 “如果不是这样怎么会被称为诸神们的坐骑呢?”百叶特笑着把水袋丢给了他,她同样坐在湖畔的草地上伸展着酸痛的肌肉。 他们在一片在树林深处的湖畔边坐了下来,湖面非常的宽阔巨大,水波平静如镜,被茂密浓郁的深绿树林围绕着。周围宁静安详,只有水的彼岸上几只白鹭成群,时而低低地飞过水面,引起浅浅的涟漪。 伊利迪亚坐在水边的岩石上,脱下了靴子把双脚浸入在水中来回摇晃,清冷湖水沁入心扉,让人清醒了很多。 湖水非常的深邃,她双手撑在背后,享受着难得的宁静和安详,阳光明媚而暖和,直照水面之下来回游动的鱼和飘逸着的水中植物清晰可见。 她放空了许久,凝视了水面半天才发现其中的不寻常。 涟漪扩出来的圆圈,太广又持久了一点。 “?”伊利迪亚抬头看了看远处嬉闹或伫立的白鹭,以及几群低低飞过的其他鸟群,但它们都离她所在的水畔太远,而前方平稳如镜的湖面上,却有内往外不断漂浮出一层层的水波涟漪。 她往前爬了过去,在岩石上伸出头去看向湖底,水面清澈透明,只见小小的鱼群在几株水草和鹅卵石之间来回游荡。 “伊利迪亚?”正在撕着面包递给罗南的百叶特转身,正好看见小公主跪坐在岩石上弹出大半个身子往水里探望。 “她在做什么?”罗南皱眉说道,只见对方的身子越来越往前倾斜而去,她的双眼直直地看定着水中的什么,有点失神地不断靠近。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不觉站起身来向他走去:“伊利迪亚!” 他高喊着她的名字小跑着过去,身后的银月骑士也急忙站了起来,但都太晚了,猛然哗啦!一声,他们眼睁睁地看到从水里忽然冒出一双手,用力地攥住了伊利迪亚的双肩,一下子就把她拖进了湖里! “伊利迪亚!”两人都惊恐地喊道,罗南大步地踏着水游了进去,百叶特紧跟在后,常年在海边生长及和海盗作战的两人都有极好的水性,一下子就潜入了水里,但他们只来得及看到伊利迪亚一闪而过的身影,被什么抓住以极度迅速的速度往水中深处游去。 罗南紧紧跟随在后,但他的速度和耐力根本就比不上,小公主很快就消失在湖水之中,这片湖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深邃而宽阔,金阳骑士恼怒的继续往前使劲游去,但他已经憋气太久,视线也开始模糊了,只感觉自己后颈被人用力拉起,一下子就浮出了水面。 “哈!”他和百叶特同时探出头来大声呼吸,这才发现他们已经游到了湖中心,离岸边极远的地方。 “你看见了什么吗?!”银月骑士挥动着双臂漂浮在水面上问道,她向周围看去,只见阳光只照到一定的深度,之后便是完全的深蓝碧绿,根本就看不见湖底。 “她被什么带走了!”罗南愤怒而焦急地说道,边回想着所看到的畫面:“是个发光的东西,速度好快!” “人鱼……?”百叶特冷静了下来之后,慢慢思考道:“我看见了类似人类的手臂。” “如果是人鱼的话,应该是要帮助她不是吗?”罗南也回忆起米昂所说的话:“但那样子看起来是要擒走她还差不多!”他摇了摇头,急躁地说道:“不行,我们得再次下去!”说完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埋头往深处潜去。 第122章 伊利迪亚在水中睁大了眼睛,她看见无数气泡从面上飞掠而过,在她身边用手挽住她的腰的生灵的肌肤冰冷而柔软,像是在水中生长了几百年的湿漉青苔,贴在她被太阳晒得微烫的体温有蠕蠕的触感,仿佛无数的小鱼嘴在她身上轻轻吸吮。 抱着她全速前进的人鱼生得极美,小公主发现自己目不转睛地看着它,她从来没那么接近地看过这种海的子女。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朦胧柔和的光芒,下半身的鱼尾上的鳞片像是被打磨成极薄的水晶片,如蝉翼一样的轻巧别致,带着银紫和淡蓝的色彩,在水中粼粼发光。它的上半身裸着,在雪白凝柔的肌肤上刻有许多花纹,像是被嵌入其中的钻石在背脊和手臂之处形成了美丽的图像。但最美丽的还是那把飘散在水中的发丝,浓密而柔软,从浅金色到深红,犹如一朵盛开在水里面的花朵。 它很温柔,伊利迪亚隔着它的肌肤,仿佛感受到了它的善意,但同时她似乎觉得它非常的悲伤,在时不时看向自己的眼光里,氤氲着一种莫名的伤感。 忽然她们开始往上游去,伊利迪亚不解地看向它,但对方只是加快了速度,在突破水面的那一刻,它蓦然双手一用力,就把小公主往外面掷去! “哈——!”伊利迪亚被丢出了水面又重重摔下:“见鬼。”她被撞得极痛,龇牙咧嘴地捂住被碰痛的鼻子,恍了片刻才艰难地撑起身来,这才发现她被抛到另外的岸上,或更正确的说,她在一条浅浅的溪水之中。 她抬起头来,头上的阳光被四处高耸入天的树木遮得只剩几丝阳光漏落而下,周围都是静谧竖立的树,幽暗的绿荫和浓郁的树叶及青草包围了一切,甚至天空上的鸟鸣都被挡在了外面。 有无数细小的流泉溪水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她往后面探了探,发现湖水似乎就在树林的外面,这些溪水都是从外面而汇流而进。 是要去哪里呢? 她随着水波流逝的方向走了几步,只见树林越来越深,外面的声响都逐渐化为寂静。偶尔有一两只鸟儿在上空飞过,扑打着翅膀的声音惊动了周围的静谧。空气里微微泛着淡淡的清香,潺潺的水声是唯一伴随着她的脚步的声音。树林里的树干细长坚挺,无数的流水错乱穿来,像是手掌心里的细纹。她轻声地穿过了无数的树木,看见水流聚集的中心。 那是一处极美的幽潭,所有的树木都仿佛为它而纷纷侧身让开,它们在其上面形成了宫殿般的拱穹,仿佛保护着一颗林中的心脏。 幽潭的水面泛着潋滟的蓝绿光彩,横流璀璨犹如夜中的星,无数穿过地面的流水不断缓缓地融入其中,向其灌注着源源不绝的水波,引起无数涟漪。 她踩着溪水走进,看见水面下的光芒,但水面推动的太厉害,她见不着底下到底有什么东西在闪烁发亮。 忽然身后传来了轻微的“啪啦”的声音,她不转身也知道是刚刚带她来此的人鱼,回过头望向它,那生灵果然半身浸在溪水之中,双手撑着脸颊看着她,身后巨大的鱼尾甩来甩去,左右摇摆。 它向她指了指幽潭的中心。 伊利迪亚叹了口气:“知道了。” 她举脚跨了进去。 幽潭很深,水一下子就浸到了她的胸前。她双手向前摸索着前进,却什么都抓不到,只好深深吸了口气,埋头潜了下去。 在水中睁开眼睛,她惊得差点叫了出来。 一把银白如雪的长剑,斜插在水底之中的石头中。 伊利迪亚瞪大了眼睛,看了半天才游近了它,她靠近了仔细打量,石头上的边缘已经有了极厚的青苔和水草,但长剑本身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受到岁月的磨砺和影响。它把柄上的雕刻仍然清晰而逼真:一朵盛开怒放的白色玫瑰,花的上端有着被荆刺藤蔓绕环的王冠,剑鞘上刻着一棵开着五朵玫瑰的玫瑰花,被金色及白色的宝石而点缀成花的中心。它们反映着照进水里的阳光,反折出更加耀眼的光辉。 王者之剑。 姑姑阿尔贝蒂亚的武器,在她之前,则是祖父艾特蒙·兰卡斯特的佩剑,是王座承继权的代表,犹如权杖,不,比权杖还要重要的王储之物。 她毫不思索的伸手握住了它的把柄,微微用力地往外抽去。 仿佛一直在等着她似的,武器一下子就轻盈的被她拿了出来。 她迅速地游到了水面爬到了岸上,一直在等待她的人鱼见她拿到了武器便扑通!一声,再次返回了水中往外游去。 “等等!”伊利迪亚伸手叫住它,但只来得及看到它的鱼尾留下的一串泡沫。“我还有好多事情想问呢……”她喃喃说道。 “真是见鬼。”疲惫地坐在了草坪上,她大声喘息着拿起手边的武器,拔剑出鞘。 凛冽的萧杀气息扑面而来,她似乎听到了一声极微的长鸣,似是沉睡许久的武器逐渐苏醒。雪白的剑身带着银白色的杀气,上面刻着兰卡斯特家族的训言:“胜利和荣耀永伴忠勇者”。字迹优美而简洁,仿佛刚刚才被笔写下。她凑近了脸观察,还没触到剑刃,就感觉到了它的锋利和尖锐。“艾斯帕达里斯。”她轻声唤出它的名字,剑身散发着明亮的光芒,隐隐低吟,似乎回应着新主人的召唤。 “忠勇者之剑。”她喃喃说道,举起了右手往剑刃上抹去,手掌心立即被划出了一道血痕。 深红色的血液随着刀刃而滴落流逝而下,却逐渐被武器而吸收,最终消失不见。 血的誓约之礼,是兰卡斯特王朝的继承人在加冕典礼之上的第一个仪式,王者必须在众臣民之展现自己是被武器视为所谓的“忠勇者”,最后一个这样做的人是伊利迪亚的祖父,艾特蒙国王。她的父亲爱德华则是在加冕典礼上大方承认这把长剑是属于他的姐姐阿尔贝蒂亚公主的,自己则是选择了“贤者之剑”,而得到了忠臣们的称赞。 里约克连见都没见到过这把剑,虽然这不妨碍他兼并着其它遗失在白色城堡陷落时的宝物们四处寻找着。而伊利迪亚现在才知道,这把武器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阿尔贝蒂亚藏在这里,为了在某个遥远而飘渺的未来,被她拔出来而重见天日。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或应该有什么样的情绪。 她永远都不会原谅阿尔贝蒂亚,却不能不感慨姑姑的用心良苦。 身后细碎的声音让她转过身去,带她到此地的人鱼已经游了回来,并且双手捧着什么,向她缓缓地伸出双臂。 伊利迪亚以为这一天已经没有了更多的惊喜了,但她在定睛一看人鱼雪白无色的纤细手指小心翼翼地端着的东西时,不觉微微窒息。 那是一项银雪色的王冠,用某种她从未见过的坚固铁矿而雕铸而成,它如大理石一样光滑无暇,却如铁衣一样单薄细致,颜色纯白无暇,隐隐泛着银蓝浅灰的光芒,五朵盛开玫瑰用雪白的石头雕琢而成,它们并同着荆刺藤蔓环绕在冠上尖锐的菱角之上,有细小的璀璨钻石以露珠的形状在花瓣之上闪闪发光,冠圈里有文字的雕刻:“愿戴此冠者以伊露巴度之光庇护忠勇者之地。”伊利迪亚轻轻念道。 这时更多的水波拍打之声响起,她向周围望去,只见更多的人鱼都纷纷地从四方八面流淌而来的溪水中冒出身来,它们都有着洁白银灰色的肌肤和五彩光芒的鱼尾,长长的发丝如一把光束在身后飘逸拖曳,它们探出身子或跳跃出水面,不一会儿地上的水波都全都流溢而出,它们占满了周围所有的水源,都睁着梦幻而亮丽的大眼睛看着伊利迪亚。 小公主发现只有她眼前的这位人鱼身上有美丽的红色花纹,它仍然双手端着王冠,向伊利迪亚伸去。 这真是美丽又有点恐怖的画面。小公主忍不住想到。她全身湿透地站在一个满地浸水的树林里,周围树叶和草坪原本散发的静谧绿光都被各种各样的朦胧光彩所笼罩,无数个沉默不语的人鱼围着她,似乎想要见证这个奇异的加冕典礼。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拔出来的剑放在了旁边的地上,缓缓地跪下身来。 忽然有极美的歌声响了起来。 不知是那个人鱼开始放声高歌。 旋律悠扬飘渺,优美的歌声像是从风之中心传来,穿过摇曳的树叶和弯身的草坪,淌过静静流逝的溪水。古老的语言说着伊利迪亚完全听不懂的言辞,但她看到了岁月的沧桑、光阴的沉淀、那似乎是在很遥远之前也曾经响起的歌声,在见证了无数王国和人类的巅峰和毁灭之后,贯穿了历史的洪流,再次为着小公主高声响起。 她垂下了高昂着的颈脖。 我,伊利迪亚·兰卡斯特,以血起誓,我将守护诸神授命之国:抵御外侵内患,免其子民受凌欺辱;公正明政掌权,免其臣民夺利益己;守护保卫大地,免其生灵受杀灭族。我将仁慈及正义、忠诚及荣誉视为终生使命,执行和平而维护所有生命。愿苍穹之光永沐吾国,愿和平岁月传遍大地;我在此起誓,其言必行,至日光毁灭、至我生命耗尽。 王冠被人鱼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略微沉重,她心里一惊,睁开了眼睛。 第123章 待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周围的人鱼群都已经消失不见。周围只有潺潺的水声和摇动中的从草,几片枯叶无声无息的旋转着落在了她旁边的长剑上,发出了轻微的声响。 树林里静悄悄的,仿佛方才的一幕恍然如梦。 她伸手摸了摸头上的王冠,沉重而冰冷的触感仍然在,她的新武器也还在旁边等着她弯身拾取,但方才那么多密密麻麻的人鱼都已经彻底消失,就如那天夜晚上的海面一样,离开的毫无踪影而不留痕迹。 或许我应该习惯了这种独特的出现方法了。她扁了扁嘴想到,弯腰举起来剑,拖着湿漉漉的脚步往外面走了回去。 在湖畔的另一端,罗南和百叶特都趴在岸上不住的喘息。他们已经反反复复地潜入湖中好多次,银月骑士的水性更好,她有几次就差点接近了湖底了,但还是憋不住呼吸而回到了水面上。金阳骑士则是沿着湖岸来回搜索,但根本就没有找到任何上岸的痕迹,所以当他们拖着沉重又疲惫的脚步走回了几匹已经等得不耐烦的神骏所在的地方,而发现伊利迪亚正站在岸上拧着湿漉漉的头发和衣角的时候,两人都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们不会相信我遇到了什么事。”小公主也同样张了张嘴,和他们小眼瞪大眼地相视了片刻,想了半晌才冒出这么一句话来。 “呼——”百叶特一下子就坐在了地上,累得话都不想说。 “你……”罗南则是快步向前,左看看右看看不敢靠近伊利迪亚:“你……你还好吗?受了伤吗?” 小公主摇了摇头:“没有。”她考虑了一下,直接把刚刚收进挂在沙克拉迪斯背上的背包里的王冠和长剑拿了出来,简单地说了一下她被拖进湖里之后的过程。 “……啊……”在听完她的叙述之后,银月骑士微微启齿,却不知道说什么。她转头看向了罗南,对方也是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很抱歉让你们担心了。”伊利迪亚说完叹了口气:“我不应该探身去看那湖面的。” “不。”百叶特摆了摆手:“我想……可能这都是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吧。那些人鱼,迟早都会把这项王冠呈送给你,它们或许很早就知道你会经过这里。” “或许是你父亲之前交代过的呢。”罗南抱着双臂站在旁边说道:“还记得吗?米昂不是说,他并不知道阿尔贝蒂亚公主去世之后所发生的事情,但他猜想爱德华国王或许和生灵们有了很奇妙的际遇。而且撒绯和丹安也说过,这一路上他们都受到了人鱼的帮助。”他回想着巨人所告诉他的话:“在你弟弟的渔村被毁灭的时候,是一条人鱼帮他逃了出来,在他们来北陆边缘来找我们的时候也一样。” 伊利迪亚点了点头,沉默不语。 “我知道现在你的心情很复杂,伊利。”百叶特见状柔声说道:“但……”她叹了口气:“不要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心,也不要把你过去美好的回忆都因为爱德华国王的决定而全部抹杀掉。”她看得出小公主心里的矛盾,而其实想说你父亲其实还是很爱你的,即使后来他的选择实在让当事人难以原谅,但这事情一个外人哪里看得清楚,只希望她的包袱轻松一点,在走向未来的道路不要那么艰难而辛苦。 “天色已晚了。”伊利迪亚点了点头,还是选择改变了话题,她抬头看向接近午后的阳光:“我们得动身了。否则来不及赶到亚达噶城。” “走吧。”罗南拍了拍身上,转身帮她们递过了压在石头上晒干了的衣服,三人骑上了因为可以上路而雀跃不已的神骏,快速地驶向了逐渐暗下的暮色之中。 他们在晚餐的时候抵达了盾牌之城的东郊外。 犹如所有城市的区域分配一样,王城内的上东方向是权势顶端的贵族成员及重要臣民的居住地方,整个王国最富有及有权力的人们都以接近着宫殿而居住以傲。而出了城市东门之后,在东面宽阔而美丽的平原上,也有不少的庄园、别墅、酒庄、牧场、及避暑城堡在此安置,为贵族及王储们的外出玩乐之处。每到适合的季节,他们都会来此狩猎、划船、品酒、以及享受极乐的人生。 伊利迪亚要来找在这个深秋之际,一定在此狩猎或品酒的人——亚达噶王城的首相及枢密院之首,连三届国王的重臣,曾经深受她的祖父及父王的信任之人,卡麦伦·史丹菲尔大人。 “他被称为盾牌之城的主柱。”她在和金阳和银月一起帮神骏们披上黑色的布以掩盖在夜里显眼的白色时,对他们两人说道:“你们在西西利群岛也应该听说过,他是导致亚达噶在我父王死后的十年来经济凶猛而迅速地成功发展的主要策划执行者。” “我记得国王陛下提过,也是由他提议两国联姻的。”罗南安抚着自己不满的坐骑时说道。他记得当初自己是多么想谋杀那个死老头子。不禁摇头失笑:“他亲笔写信给驻在西西利群岛的大使,希望他的王子能够迎娶一位‘无论品德容貌或高贵出身都能震慑北陆的王妃。’”他吹了声口哨:“算得真准!”品德不知道,但在震慑了两国上的这件事,安亚还真没辜负他的期待。 “他好像也是连续三届国王的首相了。”百叶特也说道:“爱德华、里约克、和维多利亚?” “是的。他的家族服侍了兰卡斯特族很久了。”小公主点点头:“和希塞兰王子身边的首位重臣,马拉爵士一样,史丹菲尔族的历史也是非常悠久。他从小就在宫廷里长大,他的父亲曾是我祖父的学士及导师。”她想了想:“是个非常厉害的人。”虽然自己在月桂女神宫的时候恨了他十几年,但卡麦伦大人的才华和智慧的确让人心服,否则阿尔贝蒂亚不会把他视为要营救并且安排到里约克身边的第一个人。 “你确定他会帮我们?”罗南牵着马随着她在树林里走,他们来到了一栋庄园后方的山坡上,正好可以看清楚坡下的情景。 “我相信他为了这一刻也是等了很久了。”伊利迪亚点了点头说道。 他们把沙克拉迪斯、小玫瑰和月光安置在了树林深处,伊利迪亚安抚了它很久,她其实并不知道坐骑是不是听得懂人类的语言,但还是很耐心地抚摸着它的鬓毛并且告诉它自己的计划。他们没有把它们系在树上或路边,如果过了三日他们还未回来的话,神骏们会按照原本来的路而跑回去的,相信雅鹿山谷的等人看到单独回来的马匹会知道采取什么样的措施的。 “今晚月光明亮。”百叶特在走向下坡的时候用斗篷遮好了她姣好美丽的脸庞说道:“我们必须要快,山坡上的草丛不是那么高,庄园里的人只要往这边一看就一目了然。” “嗯。”罗南点点头:“我们得跑得很……”他的快字还没说出口,伊利迪亚已经往地上一滚,只听沙沙声响连续响起,她已经顺着斜陡的山坡滑了下去。“呃……当然我们也可以那样做。”他尴尬的摊了摊手,身边的银月骑士忍不住笑出声来,身体一歪也顺溜地往小公主的方向滑去。 史丹菲尔首相大人的庄园规模并不大,在和左右两旁拥有几十甚至几百顷土地的别墅甚至小城堡比起来简直算是简朴而贫穷的,就连小公主等人刚刚收下的诺汉别墅都看起来比他更豪华壮观,但胜于幽美而宁静。红色砖石的三楼庄院配着不大不小的前后庭院,田园的后侧边缘有一条小河潺潺流过,设有风车和小木桥,几艘船只被系在码头上轻盈飘荡,在刚刚落日的夜晚里遥遥观看着楼房中逐渐亮起来的灯火和来回的少数身影。 “我数了十五个人。”罗南趴在草丛中,专注地看着窗户说道:“厨房里有四个人,来回走动的三个男仆和两个女仆,一个男管家模样的人……还有另外三个贴身随从,一个貌似是首相的女儿……或情妇,还有就是卡麦伦伯爵本人了。” “外面有十个骑士。”百叶特也探了身子然后再次躺在了地上说道:“五个在前庭站哨,五个在门外看守。” “我们要怎么进去?”金阳骑士看着一直凝视二楼书房的身影的小公主,有点兴奋地说道:“直接踢倒正门?从窗户里撞进去?” “你知道我们是来找联盟的吗?”伊利迪亚看都不看他的淡淡说道,旁边的百叶特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而且,越少人知道我们来了越好,天知道劳伦斯或维多利亚有没有在他身边安置眼线。” “噢。”罗南闷了半天才应道:“那我们怎么办?等他出来吗?” “不,我们这样……”伊利迪亚附下身来,悄悄地说道。 第124章 书房里的灯光亮了大半夜,当最后一小撮蜡烛开始黯淡下来的时候,卡麦伦·史丹菲尔伯爵放下了手中的文件,揉了揉酸涩又微疼的眉心。卷轴上密密麻麻写着一大堆数字,他的指尖划过羊皮纸,留下淡淡的墨迹。看得他又头疼又胸闷。 这场战争来得真不是时候。他看着努力跳动着的微弱烛光想到。现在还看不清楚王城和王国的未来蓝图,但如果自己不努力的话,它们最终都会如眼前的火烛一样,尽力地绽放出最后的光芒,随后熄灭成灰。 里约克国王给自己的长子留下了大批的财富,其中聚集着他亲手杀害的兄长和早已故去的先王努力维持的经济盛富,但这一切都被花在了盾牌之城的建设和开拓之中。月桂女神宫殿的维修工程、大祭坛的重建、城市的开发和美化、码头的改建、以及整个王国的道路修理和迁改。重建一个首都对富有的王国不成问题,但提前是它不会面对一场王储相争的风波及外来军队的侵略战争。 里约克对于保持王国的财富的管理很有一手,但他不是一个经历过战火的王者……当然,他们都不是,利昂山谷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举起武器了?他为了避免这个情况也耗尽了毕生的心血,但还是免不了自家王子带着西西利群岛的军队攻进家乡的土地。 陆军早已不成气候,但是海军…… 他拿起了一份一直压在抽屉深处的文件。 维多利亚女王和古德贝格公爵都不知道,他们拥有着全北陆上最强盛的一支海上军队。但是他们也不会知道。这支军队是在十多年前就准备好的,为了某一天的王者归来而起兵作战。 但是,如果希塞兰王子继续带着他的无所不能的强悍军队继续往北上攻击,他不知道自己终究是否会启用在多年之前爱德华国王交给他的这份势力。 如果可以,他是会这样做的。只要能够保全大部分的王国人民。 他往身后的靠椅仰去,疲惫的揉着酸痛的双眼。 他老了。 经历了三届国王的浩荡,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支撑到战争的来临。 十多年前的那个誓言那么飘渺,他坚定而强大的决心早就在这些细小的数字、成堆的卷轴和无数个伏案的夜晚被消磨遗失。 书房里的空气闷热停滞,他打开了身后的窗户走向了阳台。 郊外的空气清爽而甜沁,双月的光芒皎洁而透明,四处的草坪和山坡都披上了一件淡薄的银色衣服,看似如柔软舒适的巨大银地毯。 利昂山谷真是美丽。 无论是狮心城还是亚达噶王城、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无论春夏秋冬,都带着活泼而缤纷的色彩,交织成一片绚丽绝色的风景。 也怪不得那么多人为了她争夺相残。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死的那么早。”他喃喃地说道,忍不住想起了那个一手提拔他的国王,想着他们最后一次彻夜深谈的夜色,月光也是这般静谧淡然,风声在安静之中透着平抚哀伤的曲调。 他忍不住走到了桌前,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饮酒的次数很少,在这几年更是能用一只手的指头数来,但每次想到那个曾经笑着对他承诺着未来的君主,就有想要喝酒的冲动。就如很久不曾见面的老朋友重逢一样,虽然对方已经在地上长眠多年,剩他一人在此和伤横累累的王国一起苟延残息。 这时有人吹起了口哨,原本他根本就没注意,以为是正在巡逻的骑士们在外面走来走去,但那曲子的旋律却越来越嘹亮,他放下了杯子静静听了片刻,一不小心抖了手洒几滴酒在书桌上。 《突破晨曦的长矛》。 在上个月里,彼得骑士就曾派人来告诉他,这首歌在地牢里被人唱起。 没想到会那么快就再次听见。 他若无其事地弯身用手帕擦了擦地上的酒水,再次站起身来的时候,看见了一道黑影显示在书桌上。 “这首歌是禁止的。”首相把自己的手帕收进了宽大的衣袖里,缓慢地说道。他并不转过身来,而是再次拿起了水晶酒盏,斟满了另一只杯子。“阁下不应该那么放肆。” “为什么?”一道清冷的女声响起:“里约克国王的灵魂会从地下来捕捉我吗?” 卡麦伦的手顿了顿,似乎想要辨识她的声音,但他只停滞了几秒,便若无其事地转身来,手里端着两杯深红色彩的酒。 “雏翅酒。”对方从黑影之中走了出来,抱着双臂看着他手上的水晶杯,脸上表情似笑非笑:“是五年前抵达亚达噶城的三瓶酒之一,阁下的品味真是昂贵。” “您不喜欢喝酒?”首相赞赏地看了她一眼:“但我已经倒满了,如果不喝的话会白白浪费掉的,岂不是太可惜?” “您知道……那酒之所以贵成那样,是因为用刚刚生出来的金羽鸟的翅膀上的血和上好的葡萄和玫瑰花瓣酿成的。但其实……那是骗人的鬼话,根本就没有什么金羽鸟的翅膀,用的是鸡血而已。”百叶特扬起了讽刺的笑容说道。 “哦?”首相不觉来了兴趣:“阁下如何知道?” “那酒是我酿的。” “噢……”卡麦伦的笑容更深了:“您知道,他们都说您已经死了。” “他们?谁是他们?” “希塞兰王子、安亚公……王妃……西西利群岛的大使……”首相还是把酒杯递给了她,做了个‘请’的手势,双方都在柔软舒适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那岂不是好?”银月骑士淡淡一笑:“谁都不会想象一个死人会半夜来找一国之相来喝酒不是吗?” “喝酒,和唱歌。”卡麦伦喝了口酒:“很难想象已死的异乡人会吹《突破晨曦的长矛》呢。”他把杯子放在了桌上正色说道:“说吧,她在哪里?” “谁?” “你知道谁。”首相牢牢的看着他,浅灰色的双眸里有着犀利而尖锐的目光。但那平时能震慑任何贵族或大臣的视线和压力对百叶特毫无作用。 “我只是经过而来喝酒的。”银月骑士笑得清风云淡:“这么好的月色和夜晚,一个人喝酒难道不扫兴?”她看对方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不觉好笑:“就算我知道了,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卡麦伦沉默凝视着眼前的绝色女子,她的美丽异于他见过的所有女子,沉静时收敛着岁月沉淀下的安详和平,如神雕那般圣洁纯净,但他知道如果这种安详化为杀意,那便是带着死亡的萧杀和凛冽,能迸发出极大的毁灭力量。 真不知道那位昔日总是低着头捂着脸逃避维多利亚女王的辱骂和殴打的小公主如何能让这样的角色为自己效力。 或许是因为她是阿尔贝蒂亚公主指定的继承人,所以才会有这样的能力;亦或是因她姓兰卡斯特,身上的王者气势足够以让拉斯特城的城主为她效劳。 “让她来见我。”首相喝完了杯子里的酒,不再以毫无意义的玩笑和废话来做客套话。他用尖锐犀利的眼光直视银月骑士:“我愿意受她派遣。” “为什么?”这时候身后一道冷冷的声音问道。卡麦伦回头看去,却见两道身影在身后站立。似乎他们一直都在哪里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伊利迪亚从黑影之处走了出来,黑色的斗篷遮盖着她的发丝,只露出皎洁白皙的脸。首相站起身来想要接近,但却被另外的人挡住了脚步。一抬头,罗南半是威胁半是礼貌的笑容就合着在昏暗房间里看起来极度明亮的整齐牙齿在他眼前一闪。卡麦伦低头看去,正好见到他手背上的金色太阳纹身。 很好,很好,日月双并了。 维多利亚和希塞拉王子和他们身边的人是有多无用,两个原本可以用来抵抗上百人马的武器白白的拱手让人。 卡麦伦忽然有了一种奇怪又复杂的庆幸感。感谢因为早在许久多前阿尔贝蒂亚公主和爱德华国王帮他选好了队伍,但同时要如此被动的‘觐见’他早就选定的未来君主而接受她的质疑而感到苦闷。 你知不知道我为了你做了多少事情啊? 此刻他的心中浮起了比检查军力的资金时还要怨愤的心态。 但不愧是在官场里谈笑风生指挥王国的人,他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往后退了一步:“殿下。”行得是臣民之礼。 即使心里疑惑和不满太多,伊利迪亚也不得不承认他用礼仪就解决了承认王储的问题也是蛮……干脆利落的。 于是回了重礼:“首相大人。” 她正身后第一次认真而平静地打量着眼前已经快要迈向老年的人。 卡麦伦·史丹菲尔在年轻时也是个美男子,岁月在他的轮廓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特别是在眼圈周围和额头上,他的皱纹深切而多,但鼻梁高挺而下巴坚毅,他有浅灰色的双眼,时常尖锐又专注地打量着和自己交谈的人,眼光的震慑力非凡,很多人都会承受不了而别开眼光。 他的头发稀少,u字的发型露出了额头上的光秃,但这丝毫不妨碍他挺拔的英姿。据说在年轻时他也曾是非常出色的骑士,曾经得过一次荆刺王冠的冠军,但后来伏案成习惯,便稀少有出外骑马的机会了。 第125章 这个人,是她祖父一手提拔上来的史上最年轻的首相,是父亲的忠臣,而事后却又为里约克效命十多年,即使她曾经对他满心仇恨,巴不得他死于非命,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为利昂山谷操碎了心。 她记得阿尔贝蒂亚所说过的话:“我们把能救的人全都救了出去,狮心城里的人民很多早就被我们迁移到亚达噶城。” 她不想相信这件事是由她高高在上的姑母操作办妥的,很有可能是眼前的这个老人一手完成的,甚至是由他提出来的。 想到这一点,她的声音就不觉平静了很多。 没有尽力保护了他的国王,但却为了营救他们的人民而非常努力。 “卡麦伦大人,你为什么愿意被我派遣?”她轻声问道,在对方的邀请之下坐在了椅子上。 首相看着她,都说少女在这个年龄的变化是最大的。他完全忘了伊利迪亚在月桂女神宫里时的样子,只模糊的隐约记住了一个影子。但现下,这个少女坐在月亮光芒的笼罩下,双手交叉而搭在膝盖上,修长的脖子微微前倾地看着他,还丝毫不逊当年阿尔贝蒂亚公主的神韵。她的轮廓比去年更分明了一点,瘦小尖尖的下巴,细致白皙的肌肤,细碎微卷的深发,都如她的母亲安娜利亚那样美丽优雅,只有碧蓝色的双眸和爱德华一模一样,却多了点深邃冰冷的感觉,如在冬天里的大海一样广阔无垠而凛然冰寒,被漫天飞扬的白雪而引起淡淡的白雾,让人看不清楚。 他叹了口气:“我在很多年前受……” “这我知道。”小公主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恕我无理和直接,大人。但我只是想知道‘您’是为了什么。”她铿锵有力地问道,坚定地看向他:“有什么原则和信仰,让您觉得,阿尔贝蒂亚和我父王的方案,是最好的。” 卡麦伦一愣,他没想到伊利迪亚会这么直接就问出他在这几年来一直在想的问题。 以王室和君主的观点来看,这件事情的发展和结果都是最理想的。 一位伟大家族的储君是无法隐忍自己的姓氏和王国走向毁灭和死亡,但他在迁移于盾牌之城后的十多年来,冷眼旁观希塞兰王子的成长和亚达噶王城的发达,有时候也不觉扪心自问,阿尔贝蒂亚和爱德华所认定的未来,真的是最好的吗?除去里约克的一切私欲和人品上的种种放荡不检,他真的是那么不合格的国王?而希塞兰王子,又有谁能从一开始就否定他身上的一切优点而剥夺他成为一代贤君的可能? 他们对持地互相打量,试探和考验的眼光都在彼此的身上探索而来回扫去。 伊利迪亚的脖子和手臂上都有浅浅的伤痕,脚上的皮靴子也被一路的泥土和碎石磨起了毛,她的衣服整齐却灰尘仆仆,但身上却带着清爽的青草和河水的清香,仿佛是一路从远方走来。他可以想象她经历过什么样的风景和路程,来到此开口问他这样的问题。 她的学历比不上任何他见过的王子和公主,不曾受到学士们的正式教导,也来不及被国王和王后手把手的教育,只有模糊的兄姐们的影子仍然漂浮在回忆中逐渐褪色。但是,她却成长得比任何人都快,眼光也更远见。 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 “人民。”卡麦伦终于说出这一词,他的眼光幽暗而低沉,似是记起了许久之前的过往:“当然,这里面有我的私念。我不希望我的子女们目睹家庭的破碎和死亡;当初两位殿下在十多年前找到我和罗德利宾斯爵士、彼得骑士、丹科拉迪一族,还有其他人盘托说出计划的时候,我唯一庆幸的是我的儿子和女儿可以继续如往日那样快乐地生活下去。我不想死。更不想他们死,也不希望狮心城的任何人死在一场篡位之争上。” 他的眼神黯淡了下来,似乎带了点羞愧:“我很抱歉我没有救到更多的人,白色城堡里的……所有冤魂,他们的死,我、爱德华先王、阿尔贝蒂亚公主、彼得骑士、罗德利宾斯爵士……我们、我们都有罪。但我们不能救出更多的人……不能引起里约克的注目和警惕。” 他抬起头来直视伊利迪亚,眼神坦白而清亮:“罗德王子、礼克殿下、还有那个无辜的孩子。以及很多……很多比我们更加高尚而善良并且忠诚的人。他们的死辉煌而荣耀,是我们苟且偷生了十几年,一直在黑暗里生存着。对此,我很抱歉,伊利迪亚殿下。” 而就算以后历史会给我们一个正确的判断,在逃亡的那个晚上,他是羞愧并且内疚着的。 他记得白色城堡陷落的那个晚上,他和家人以及被选中的几个家族已经逃出了城,身后跟着很多在叛军攻城之前就来得及离开的平民百姓,他们在狮心城外的山崖上,眼睁睁地看向被火焰吞噬的城堡发出最后的悲鸣。 他们所在的地方很高。 大风都好像在悲泣。 嘶喊、哭叫、怒吼、悲泣、和摧毁的声音从遥远的彼岸传来,声音连连续续而微弱破残,夹在呼呼的风声里几乎低不可闻,但很多人都忍不住地捂住了耳朵。他们看着怒火冲天地把半个天边都染成了血红的色彩,捂嘴哭泣。 罪恶感从那天起一直伴随着他左右。 活下去的罪恶感,生存得自在的罪恶感,仍然富有并且掌握大权的罪恶感,从那天至今都没有减少。 但那又如何? 如果让他重新选择一次,他还是会做同样的决定。 为了他们救出的那些人,以及在未来能救的那些人。 也好比看着里约克屠城而过,并且为一些虚伪的美德而死,还带着一大家子人,和无辜的百姓。 他并不知道阿尔贝蒂亚或爱德华的决定是正确的,但他坚信自己所做的抉择,并且可以承受它所带来的后果。 “我一直都知道里约克会是什么样的君主。他有仇必报、胸怀狭窄,手段狠毒又阴线。但就是因为如此我才必须按他所求而做他的首相。以我的能力,来维持阿尔贝蒂亚和爱德华陛下留下的权势。”是的,他代表着那对双胞胎的权利,只要他在宫廷一天,那么事情就无法完全被里约克掌握,他就如伊利迪亚父王的影子,取代了他站在了利昂山谷的权势中心。 “有个人曾经告诉我,要快点成长起来,以君主的角度去思考这件事情。”伊利迪亚听了他的诉说回答道。她回想着之前米昂所说的话:“但他忽略了一件事情,我本来就不是什么未来的王者。”她喃喃说道。 她看着卡麦伦首相痛苦但是保持着坚定的眼光,不能不否认他的所作所为蕴藏着莫大的勇气和毅力。 而忽然,莫名其妙的羡慕着他的子女们。如果能不为了那些飘渺的东西而付出生命,或许她的家人们还活着吧。 卡麦伦首相可以为了自己的家人而负辱活着,而自己的父王却可以为了家族而默认妻子和子女的死亡,她忽然觉得自己非常可怜,又立即摇了摇头,为这莫名其妙的自我悲悯而感到又好笑又心酸。 “殿下不必自悲。”似是看穿了她的想法,首相摆了摆手说道:“身为一个父亲,我不能认可陛下的决定,但是身为君主,爱德华国王和阿尔贝蒂亚公主的决定……的确很伟大。”他艰难地说道,但还是摇了摇头,沉吟了片刻才下了结论:“殿下现在未能明白的那些决定和过去……这些迷茫,都不是永定性的,在不远的未来,等殿下站在那些相似的地方,一定能够更清晰的分析而有自己的结论的。” 伊利迪亚点了点头,在心里也缓缓地松了口气。她从来都不是什么伟大的君主或国王,或许现在想要急迫地理解当初父王和姑姑的决定的确没有什么用,只会把自己陷入无数的纠结和仇恨的循环之中。 “阿尔贝蒂亚姑姑……和我父王,对大人下的命令是什么样的?”谈了半天,她终于问道了今晚谈话的重点上了。 “没有很多。”首相摇了摇头:“那都是好久之前的事情了。在阿尔贝蒂亚公主死之前的几天,她和还是王子身份的爱德华殿下召集了我和其他的人来到了银色大厅,举行了一场机密的大会,殿下的祖父和霍德学士,也都在。我们……可能是利昂山谷的历史中,唯一曾经看到……那些画面的人了。”他进入了回忆之中,忍不住苦笑道。 “碎片的……画面?” “是的。逼真而现实的幻境,像是发生在我们身边一样的场面。太真实,太震撼了。我们看到了其它国家的侵略,王国的土地被分割,城市被摧毁,我们的女人和孩子都变成了奴隶……我们的头被敌军砍下,挂在了宫殿的城门,我们的女人被一次次的轮.奸,再并着孩子们从城墙上推下或折磨致死……” 他的脸色逐渐苍白,似是再次看到了那些画面:“肥沃的土地被战火烧尽,就如失去光辉的星星一样,逐渐走向了灭亡。曾经美丽的草原山崖树林和河流全被灰尘和尸体布满……那些我们天真的以为会来临的未来,永远都不会到来。除非……我们帮助阿尔贝蒂亚公主和兰卡斯特家族一起共同走过这和难关。” 卡麦伦轻声说道,抬起眼光来看向了小公主:“她没有很清晰的解说或分析,只是告诉我们接受里约克的统治,在他的宫廷里保持着我们的权利和各种关系,以保证十年后未来的诸君来找我们的时候,能够有效的措施她的蓝图。几年后,爱德华国王在遭难之前,最后一次召集了我们,告诉我们,当《突破晨曦的长矛》被唱起的时候……新的君主,就要回归了。所以……”他坐直了身子,郑重地凝视着伊利迪亚:“殿下……为了向您提出这个问题,我已经等了十年了:您的计划是什么?” “噢。”伊利迪亚不由自主地微微一笑,她把被清爽的夜风所吹乱的细碎头发往耳后别去,淡雅而端庄的比出了手势:“三件事,大人。”她举起了一根手指:“第一:我想知道,古王之卷,是不是被隐藏在亚达噶王城的大祭坛中,在我的祖姑母,乔里安娜公主的坟墓里?” “这个?”卡麦伦先是一愣,然后沉吟了片刻:“我记得……应该如此。但不能确定,丹科拉迪家族的族长、罗德利格宾利伯爵的夫人是当时公主殿下的伴读及最好的朋友,我的确记得她曾经说过她受公主所托,多次来盾牌之城探望当时病重的女亲王殿下。我想……” “很有可能就是为了卷轴。”小公主点了点头,和银月及金阳骑士交换了眼光。 “我们会需要你的帮助,大人。”百叶特郑重地开了口:“我们需要进城并且前往亚达噶城内。” “这不成问题。”首相点了点头:“那么第二……?” “军力分析,大人。”伊利迪亚严肃地回答道:“我希望盾牌之城不负其名,真的能够成为利昂山谷的守护及防卫之器,西西里群岛的军队不能继续北上,这点我们需要讨论,无论维多利亚的承继权是否合法,我都需要她和劳伦斯给我继续挡住着安亚和希塞兰的军队。” 首相忍不住苦笑:“我在尽力,殿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但是我还是需要大人稍后教导我一下,目前的情况。” 卡麦伦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说的是教导。 “第三?” “噢。”伊利迪亚高深莫测地笑了起来:“十年前您所做的事情,我需要您再次做一次。” “?”首相不觉疑惑。 “撤退百姓。攻向亚达噶是迟早的事情,大人。我需要你或其他人领导他们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哪里同样是我的基地,和我们的最终目的地。” “什么地方?” “从哪里摔倒就哪里爬起。”小公主扬起下巴高傲地说道:“我会在狮心城的白色城堡中,等待我的人民们的到来。” 第126章 亚达噶城的大祭坛在近期的这段时间里,每天都是人群鼎沸,摩肩接踵的状况。 圣坛上烟雾缭绕,遮盖了城上空的一大半,淡青银灰的袅袅坎烟直升苍穹,无数的人群匍匐在地,双手向前,捧着手掌心的白色蜡烛,闭眼祈祷。 他们大多都为女性,为儿子祈祷的母亲、为丈夫许愿的妻子,以及为父亲祈福的孩子们。来自千万人的祷告哀求之声低沉悠久,所有人在心里和口里同时念叨着对远方战场前线的士兵们的思念和愿望,齐口的祷告声犹如夜晚时的海浪呼啸的回响,不断地在城市上空盘桓旋转。 城市的守护神——胜利女神妲芙奈丽丝的洁白巨大雕像宁静而立,阳光斜照而下,为她镀上了淡淡的金色光泽,她的表情恬静祥和,带着所有诸神相似的悲悯和垂怜,光影反折在她的唇角之边,像是有微笑的弯度。有一些白鸽停立在她的肩膀上,和她一起俯瞰在云雾之下的渺小人群。他们的祈祷那么小声遥远。不知道她是否能真正听到。 一辆马车缓缓地在西门口停了下来,正在往高高的台阶上泼水洗净的小神徒们抬头看去,立即加快了手中的工作,好让马车上的来者不比见到他们的身影而可踏上干净的台阶。有人急忙往里面跑去,通报来宾的到来。 门口的马车外侧深红色的羊皮覆墙,各边有两位随从伫立而站,他们穿戴整齐干净,笔挺的蓝色长袍镶金边,手戴白色手套,六匹高大俊美的马穿着光滑明亮的盔甲,披着沉厚昂贵的披风在马夫的命令下整齐而顺从的停止了脚步。 在祭坛周围的叫化孩子和乞丐们一下子就站了起来,但当他们看到了九名骑士迅速地在马车外排成两队的时候便都呐呐地再次坐了下来。 一只纤手在门被打开之后伸了出来,扶着随从而轻盈下车。祭坛西门口的人已经受到了通报,五位由一位年老的女祭司长率领的侍神之女们匆匆的从台阶上迎了上来。 “愿诸神恩慈于你,奥菲利娜小姐。”带头的年老祭司长笑着迎接了她,行了半礼。虽然严格说来,侍神者面对贵族的时候是不必行礼的,但谁都不敢对地位高贵的人自持身份,更何况对方是首相的独女,现在半个王国的战事都靠着首相策划支撑,谁都不敢太放肆。 “祈祷者之母。愿诸神恩慈于你。”好在奥菲利娜并非傲慢自大的人,她甚至非常善良和气,也是非常信神之者,对诸神非常虔诚及敬畏,时常来祷告并且做一些非常大方的捐款。因此在一眼看见她那身专门为来祭坛神殿的纯白长袍的时候,那些乞丐们又再次站了起来。 “露辛、戴莱拉、你们和其他人一起去散食和分钱。”她又对跟在左右的两位侍女道:“你们,随我进去。” 那两人的身姿和其他侍女不同,多了一份优雅和大气,女祭司长不觉多看了她们一眼,但侍女们穿着统一的乳白色的缎料斗篷,并且用薄纱面罩遮盖着脸,只能隐约的看见她们隐藏在发丝和头罩下的一点肌肤。 或许是身份不一样的侍女吧,首相大人的情妇?她意味深长地想到,不再注意她们。 身后的其它侍女们被乞丐和穷人们围成了一团,奥菲利娜带着少数的骑士和两位侍女走了进去。 伊利迪亚和百叶特低垂着头,尽量隐瞒着自己的气势和存在感,尤其是银月骑士,她在坐上马车的时候和其中站在车外的一个随从打了个正面,那本来很严肃的仆人看得发呆,一头撞上了车门;更别说首相的女儿痴呆又着迷的看了她一路。而小公主也好不到哪里去,她一路紧紧低着头,拼命地隐藏着存在感,只希望不会碰到任何熟悉的贵族。 大祭坛分五个部分,最神圣的地方为后中心高高在上的祭坛高台,只有大祭司和皇室之人可以进入,加冕典礼、王储大婚、祭天祈祷和君主的葬礼都是在此举行。北边的大神殿是专门给胜利女神妲芙奈丽丝的巨像而设的正殿,是王族和地位高贵的皇亲国戚祈祷所用的专用场所;东殿用来给普通贵族和重臣家族举行各种隆重礼仪、而西南部分则是开放给平民百姓,这里竖立着其他十一位大神的巨像,也有少数小神的烛位,同时,每周的祈祷会和忏悔会在南殿举行,而西殿也是用来裁判重大的罪犯之地。 而伊利迪亚及两位骑士需要潜入的坟墓,则是在地下的寂殿。 像奥菲利娜这样身份贵重的人,自然不会和大半城市的平民一起伏地祈祷的,她在东殿里有单独的祈祷室,女祭司长领着她进入了之后,在收到了不少的捐钱及礼物之后,便心满意足地准备带着众人退了下去。 “家兄正在前线领导着队伍作战,这次的时间可能会长一点。”她垂下眼眸轻声说道,面容上有淡淡的哀伤:“您不用多为我延迟了其他的活动和安排,祈祷完之后我就自己离开无妨。” “这……”其实平时她都会留几位年轻的侍神之女守在祈祷室外的门口的,但这段时间来的贵人实在是太多了,她既要接待他们又要安排人手避开一波又一波的平民,需要的人的确很多,见奥菲利娜带来的骑士们直接笔挺地站在了室外的门口,想想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便点了点头:“那就请小姐恕我无礼了。” 奥菲利娜和她交换了道别礼,在目睹她带着其他人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时,便极快地向伊利迪亚等人点了点头:“快!我们进去换衣服。” 小公主等人迅速地进了祈祷室,把身外的斗篷脱了下来,罗南也卸下了外面的盔甲和铁衣,三人穿的衣服朴素而普通,衣料却是比平民的好一点,被人看到也会误成某个贵人家族的上等侍仆,他们望室外左右探看了一番,只见走廊上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低微的祈祷声和来回的脚步声在空荡宽敞的神殿上回响。 他们等奥菲利娜的侍女和骑士们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站好,轻轻地掩上了祈祷室的门,便迅速地往东殿的方向走去。 在逼近神雕的地方人开始多了起来,他们放慢了脚步,和四处的平民们走在了一起。 百叶特和罗南都是异地人,而除了在夜间为了执行米昂派给她的训练任务之外,伊利迪亚也从来没有和王城里的人接触过。她按捺不住好奇心,在能掩饰表情的情况下四处看了过去,打量着从未来过的大祭坛。 由于地方神圣而庄严,所以来回穿梭的人们都非常安静,只有一波接着一波的祈祷声从后面的巨像所在的地方如遥远的海水声细碎地传来。在走廊上进进出出的平民百姓穿着破旧但是干净的粗布和亚麻的衣服,大多人的长袍边缘都翻起了毛球而带着灰尘,女人带着或背着小孩子,也有一些玩心比较野的四处奔跑,他们都纤瘦而娇小,四肢灵活,肌肤被太阳晒的较黑,一双双明亮的眼睛警惕又好奇地看着四处,有着某种野生小动物的敏捷和狡猾,他们的身上都有灰尘和泥土的气息,像是在街巷之中长大的孩子一样。 伊利迪亚忍不住蹙起了眉头。即使记忆遥远而浅淡,她也记得在狮心城的大街小巷上四处玩耍的孩子们都健康而强壮的,利昂山谷的百姓们的外表特征都非常相似,以白色肌肤和淡褐色头发为多,各个高大强壮,虽然眼前这些脸色枯黄而头发干枯的人们仍然可见种族的外表模样,但相差太多。 看来里约克国王并没有很职责的尽自己的全力来提高人们的生活质量。她带着嘲讽和心酸的态度想着。 大祭坛采用穹顶的建筑,圆形的天花板上镶着透明的玻璃,光彩流溢在诸神的巨像和祂们脚下的人们,展现出人生百态的状况。伤心欲绝的、虔诚祈祷的、疲惫而饥饿的、男人女人孩子老人,全都在这里苦苦哀求。 他们能在祈祷什么呢? 小公主放慢了脚步往周围的十一座神雕看去,祂们的表情那么模糊,只是统一的纯洁光亮的白色大理石,如果祂们真的看得到或听得见这些人的祈祷,又怎么忍心安排一个毁灭的命运给这个王国和这片大地? “伊利迪亚。”这时旁边的罗南轻轻地拉了拉她的衣袖,往前方扬了扬下巴。她顺着方向看去,只见往下延伸的楼梯就在不到十步的距离,但有一个身穿盔甲而战得笔挺的侍卫守在那里。 “百叶特……该你上了。”小公主轻声对右边的银月骑士说道,然后不动声色的走到了罗南身边,往另外个方向走去。 第127章 那侍卫百般无聊地站立在原地,他的背脊挺得笔直,因此肩膀和腰部都酸痛不已。他已经站了一个上午了,身边和周围都被人群的体臭和汗水的咸味而充满每个角落,那气息让他感到无比的疲惫和恶心。 忽然一声清脆的玎玲响声在身边响起,只见远方的一个女子低低地惊呼了一声,捂着了耳朵轻快地跑了过来。 他感到了一阵清香随着她的身影拂面而来,那气息犹如飘流在湖水上的荷花在缓缓绽放时释放出来的淡然馨香。 “这位大人,可看到我不小心掉下的耳环?”那女子在他面前弯了身子下去,姿态绰约优美,像是一枝受到风吹而曲折而下的兰花。 侍卫屏息沉默,照理说他们在守岗的时候是不能说话的,况且他刚刚才上位不久,更是要加倍的小心谨慎。于是他只是挪开了挡住耳环的脚,并没有接答她的问题。 “噢,多谢。”这时她抬头对他灿烂一笑,士兵问声低头,只见她绝色倾城的容貌正在斗篷下对他展颜微笑,他顿时呆得无法思想或动弹。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美丽,精致而高贵,动人而可爱,她的肌肤犹如透明细致的凝雪,被穿过窗户的阳光而微微照亮,金光沿着她的轮廓边缘反折出细碎的晶莹之光,她对他轻轻笑着,像是漫天的冰山雪地顿时融化,露出了雪堆之下的百花盛放的美好。 他从来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那美丽太惊心动魄,震慑得他的心脏几乎停顿。 “这位大人……”百叶特看着他,微微歪头,表情里有点疑惑和天真的娇憨,让眼前的人差点热血逆流。“我们之前是否在哪里见过?” 否认这话的人一定是白痴! 那侍卫立即回答道:“这……我也不这道……小姐是?” “大人是否……嗯……”银月骑士把指头放在嘴唇上,轻轻咬着回想到:“在不久前去了东大街的黑猫靴子酒吧?”天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只是一路过来的时候在马车上看到的。 “啊!是的是的是的!”那人激动地差点没爆血管,连忙点头说道:“小姐也去吗?” 百叶特抿嘴笑了,这让那士兵再次心跳荡漾,她对他眨了眨眼:“那怎么会是好女孩能去的地方?”声音软柔而甘甜,带着糯糯的俏皮,士兵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看着他傻笑。 “她还真有两手。”在另外一边,伊利迪亚和罗南在楼梯口的入口不远的石柱后面隐藏着等待。 罗南闻声不禁笑了:“开妓/院的人,总要有两刷子。你忘了北陆上身份最高的情妇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向她的手下请教?” “不知道莲约娜王妃手下的拉斯特城如何了。”伊利迪亚也回想起来喃喃说道,这时她看到了百叶特娇笑着把手放在了那人的手臂上,知道那是“快走!”的信号,两人急忙放轻了脚步往楼下跑去。 一旦离开了那侍卫的视线,他们便加快了速度,一连下了三层楼才到了一个类似大厅的地方。 这里的空气惊人地通顺,空间宽敞巨大,两排不见底的巨大石柱前后延伸而去,展现出一个明亮辉煌又宽大漫长的走廊,两旁的石柱上有着镀金的铜质火盆,熊熊燃烧的火焰把这里照耀的犹如白天,罗南和伊利迪亚都看得有点发呆,他们没想到盾牌之城的一代代亲王的墓殿会是如此大气磅礴而宏观的地方,他们做着要来到一个黑暗潮湿的坟地的准备,但这里却更如一个雄伟壮丽的地下宫。 “我们得迅速行动。”伊利迪亚深吸了一口冷气说道:“这么明亮的地方……”所有角度一眼可见,如果有人看到他们就完蛋了,更何况这里根本就没有可以藏躲之处。 “走吧。”罗南往前走了过去:“趁没人来这里的时候。” 两人不知从哪里开始,便下意识地往前走去;他们发现这里其实是道无比漫长的走廊,走了一段时间,左右两边便开始有了一间间的偏殿,里面停放着历代亲王的白大理石的棺墓和铭碑。伊利迪亚连进了两间,蹲下了身子看着地上和天花板所刻的文字,并且上前静静地打量了躺在棺墓上的白色雕像。 “如果是这样的顺序,那我们的目的地应该是在最后那一端。”她指着前往开始转弯的走廊说道:“走!” 他们开始在走廊上跑了起来,在转弯后的几间陵殿之后,小公主猛然停住了脚步。 “这里。”她指着一间比其他陵殿更加宽敞华丽的偏殿说道。 罗南看去,只见眼前一片金碧辉煌,差点闪瞎了他的眼。 一路走来见到的其他寝陵在眼前这一间相比之下简直就是寒酸而朴素;属于亚达噶王城上一任主人——乔希娜·兰卡斯特女公爵的长眠之处的冥殿的空间更加宽敞而高大,中间摆放着镀着金边的白色大理石,上面雕刻的碑文也是用金色所漆,字体不如这里统一的方正大气的款式,而是采用更加柔和优雅的连写繁复的题款;在墓棺之上的雕像也不是如伊利迪亚的其他祖先那样,以安详永眠的样子沉睡,而是起身坐着的姿态。女公爵以少女的样子出现,她一手支撑在大理石上,一手举在半空,上面停留着一只刚刚降落在她手臂上的鸟儿,正被乔希娜微笑看着。 “这……”罗南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好:“似乎放在宫廷的庭院里比较适合?” 伊利迪亚也不禁笑了起来,眼前的雕像的确更应该在春意盎然而百花齐放的庭院里,而不是在阴暗肃穆的陵宫里。 “姑祖母曾经试图篡位而失败了,这样的人……应该很与众不同吧。我记得米昂曾经说过她有许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和建议,本来想在登记之后大展身手,但全都被扼杀在摇篮里了。”她向里面的偏殿内走去,在满眼琳琅的的珠宝盒和柜架之间开始寻找不知道被放在哪里的古王之卷。 北陆人的习俗和南岛和西域都不同,他们相信人死后灵魂会受到诸神的指导前往极乐之庭,那是一个完美的世界,曾经死去的朋友亲戚和亲爱的人们都会重次相逢,以最幸福快乐的形式永远生活在诸神们的花园之中。而灵魂越轻,前往那边的速度越快,因此在下葬的时候,死者都会统一穿上最轻盈的薄纱衣袍,陵墓里也不会带着任何事物陪葬,以表示对地界毫无执念。 因此罗南和伊利迪亚看到乔希娜女公爵的陵殿才那么惊讶,她的墓棺周围堆满了珠光宝气的首饰、雕像、摆设、和珍宝;用黄金做的宠物雕像、堆满珍珠首饰的珠宝盒,盛满红宝石的白银酒杯,镶银的象牙雕饰,泛着淡淡紫光的琥珀盆,里面装满了大小不一的水晶雕像;她甚至放了一台昂贵非凡的黑色檀木梳妆桌,上面嵌着月光石和玛瑙,形成繁复华丽的花边;以她年轻的模样所雕饰的少女身上也带着深蓝色的宝石和墨绿翡翠,全身都散发着璀璨的光辉。 “你的姑祖母在天神轨道上不知道要走多久。”罗南一边翻着放在角落的一架银白书架上的书籍说道:“如果要到那么多东西的话……恐怕也过不了诸神的审判。” “她应该是不想进入诸神的花园吧。”小公主淡淡说道,同时弯着身子查看着宝藏箱里面的内容,她掬了一把小钻石出来,无语地看着这些无价之宝:“因为知道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情,蒙羞了一直疼爱她的母亲,因此无脸见兰卡斯特家族的祖先。” 她顿了顿,轻声道:“她进不了在神乐之庭里,属于兰卡斯特家族的大厅的,也无法和家人们重聚。就连诸神的审判都不会过,在生之时,诸神就否认了她的继承权,我想不会让她进入庭院的。我的祖父……到死都没有原谅她,当然,她也一直无颜见他。” 她看着满眼尽是珍宝的墓殿,忍不住摇头:“我记得父王曾经说过,他们姐弟感情一直非常亲密要好,但后来,却至死都不相见。祖姑母应该是想要借此来延迟前往审判的道路吧。” 她想像着衰老哀伤而羞愧的姑祖母拖着沉重的一箱箱宝物在碎星灿烂的道路上步履蹒跚地前行,忍不住讽刺地说道:“我还真想看看里约克和恩利卡是否有这样的觉悟呢。” “伊利迪亚。”这时罗南打断了她的话,看着眼前的东西向她挥了挥手:“你来看。” 小公主急忙走到了他的身边,只见金阳骑士挪开了堆积在书架上的许多卷轴,拿起了之中最厚的一卷。 “那个……好像不是。”伊利迪亚认真的打量着眼前的卷轴,它的纸质用金沙镀了一层,坚硬又沉重,外面用银丝和蜡章系住,看起来非常昂贵,和阿尔贝蒂亚所形容的破旧而古老的羊皮纸卷不一样。 “你看看……”金阳骑士把手中的东西凑近了她,用指尖指出:“这里有两层纸。” 小公主睁大了眼睛,的确有另外一张纸卷重叠在上,如果不是细细打量的话根本就看不出来。两人相视一看,伊利迪亚直接取了匕首划开了绑住卷轴的蜡章。 展开卷轴,灰尘和老旧的味道扑面而来。随着罗南小心翼翼地铺开的动作,泛黄起边的古老羊皮纸和墨水的气息逐渐在周围弥漫。密密麻麻而字迹不同的文字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一个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代表着曾经辉煌或堕落的时代,慢慢地显示在伊利迪亚的眼前。 那些名字,都是她的祖先,由一个个曾经的国王虔诚而郑重地写下,期望着诸神能够降落祂们的祝福和悲悯于下一代的君主。 她屏住了呼吸,终于在长长的卷轴的尾端,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用最耀眼的金色所写,是她父王的字迹。承载着两位统治者的希冀和期望,以及一个家族的最终荣耀。 她感到有什么从眼眶里欲破而出,忍不住用颤抖的指尖轻轻地触过那优美而端庄的字迹。 第128章 罗南在一边沉默着,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宁静的侧面,以及展现在她面前的几百个名字。 脑海里似乎又响起了百叶特和丹安婉转又担忧的提问。 你能给她带来什么呢? 那是一个背负着北陆上最重要的王国复兴的使命的少女。她即将是一位视国家重于生命和自我的女王,她不会拥有自己的幸福和未来,所有的思想和愿望,都会在王国和人民之下。 如果不能减轻她的背负,至少不要加重它。百叶特的叹息在他耳边不断地回响着。 而的确,他想看着她成为万民所望的女王,在白玫瑰怒放的和平强盛的国度里,以众人熟悉的睿智和正直统治着爱戴着她的人民。他们会看到他每天都亲眼见证的这个少女的强大和勇敢,并且深深地仰慕而忠诚于她,但在这个美好的蓝图里,他的用处,似乎微不足道。 你是个背叛者和□□犯,罗南。他自嘲地想到。 无论是在政治上还是官场上,你都不能为她带来什么。就连那些曾经背叛过她的父亲的重臣们,如今都可以给她更重要的军火、策划、甚至诡计,帮她重新打赢这场战争,重新把王冠戴在她的头上。 而你,只能帮她挥剑,就和那些在军队后面的杂兵一样。 “收好吧。”这时小公主的声音惊醒了他,她卷起那长长的卷轴,收敛了片刻的伤感,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镇定地说道:“我们快走。” 金阳骑士点了点头,快速地把卷轴放进了自己的衣服内,利昂山谷的男式长袍宽松而休闲,很容易隐藏东西,他们把所有的东西都还原到起先的位置,便快速的走了出去。 “我一直忘了问你一件事。”两人并肩走了一段路,伊利迪亚忽然想起什么说道:“罗南,你的姓氏……我记得是萨尔里加?” “萨尔兰加。”金阳骑士纠正地答道,不觉疑惑:“怎么突然那么问?” “我想知道冠上它会不会顺口?”小公主耸了耸肩说道:“你知道,兰卡斯特是一个很长的姓氏,兰卡斯特·萨尔兰……”她住了口,发现罗南已经没在身边,而是嘎然停在了后方,脸上有着像是看到了一只三头九尾的火龙的震惊表情。 “怎么了?”伊利迪亚皱着眉,丝毫没有觉得自己说出了什么让人惊骇成那样的话。她想了想:“我总要结婚的,罗南。”一个没有子嗣或丈夫的女王,就算强大完美如阿尔贝蒂亚那样,也难以得到臣民的支持。 “你……”金阳骑士嘴巴大的可以把整个卷轴塞进去。“你说……”他还没从惊吓之中恢复到正常,前方就传来了整齐的脚步声。 伊利迪亚一把拉住了他,两人躲进了旁边的一处陵殿的墓棺之后。 坚定脚步的踢踏声,和盔甲的铿锵声响清晰地传来,小公主背靠着大理石的墓棺上,躲在克里斯多·兰卡斯特二世的雕像后,微微偏首看去,一队整齐的侍卫正步伐一致的走过,他们背着长矛,手持弓箭,披着淡紫色的披风,边缘上有银色的双线,中心为简单的月桂花图案。 月桂晚霞锦标队。她看清了他们的穿着想到。是亚达噶城专门维护秩序的巡逻侍卫,看来现在在各个重要的地方也都加强了守护,不知道自己夺下了古德贝格领土的消息是否已经传到了这里。 她考虑着周围的安危,罗南却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脑海里一片混乱,并且不断有着一句话无限循环重复。 我想知道冠上它会不会顺口? 我想知道冠上它会不会顺口? 我想知道冠上它会不会顺口? 冠上什么?! 他的姓氏! 哪个姓氏?! 他的! 萨尔兰加。 兰卡斯特萨尔兰加=伊利迪亚·兰卡斯特·萨尔兰加。 “我总要结婚的,罗南。” 他觉得他的脑子就要爆了。 “你怎么了?”这时伊利迪亚看向他,用口型悄悄地问道,并且用手在他面前摇了摇。 罗南直接握住了她的手,一手撑在墙上,紧紧地看着她。他觉得从来没这么紧张过,就连面对自己的老师为了取得骑士的头衔时,或初次参加比武大会迎战大王子时,以及第一次带兵出战讨伐敌人时,他的心脏都没跳动的这么快而发出这种快击破胸膛的声音。 “伊利迪亚。”他凝视着她冰雪碧蓝的双眸,抿了抿嘴唇一字字地说道:“你再重复一遍刚刚说的话?” “?”伊利迪亚挑着眉看向他,似是没听懂他的口型,这让罗南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就怕刚刚的那些话都是自己的幻觉或理解错误的妄想。 外面铿锵的脚步越来越多、越来越近、低微的烛光随着士兵们前进的身影一闪一灭的反折而过。 伊利迪亚靠在冰冷的大理石上抬了起头,光影不断拂掠过罗南焦急但是努力冷静的轮廓上。他深深地看着她,像是等待着审判的最后结果,她感觉不到他的呼吸,即使它们总是在他们如此接近的时候如暖春的第一丝风吹拂在她的脸上。 “我说,兰卡斯特是个非常长的姓氏,如果我再冠上萨尔兰加的话,我的姓氏会……!”她没来得及说完话,罗南的唇堵住了她未说出的语言。 那是一个绵延而柔和的吻,因为带了压抑许久的冲动而充满了小心翼翼的珍惜和温柔。伊利迪亚的手腕被罗南握着抵在冷寂而坚硬的墓棺上,他的另外一只手扶住她的腰;因为双方的身高差别,他不得不弯下身来。 她的唇很冷,带着丁点的沁香和甘甜,就和他想象中的一模一样。他觉得胸膛被阳光般的明亮洪流给充满,像是在深海的黑暗沉底许久了之后终于跃出水面而感受到了温暖而清爽的空气流波。 伊利迪亚没有移动,她的唇像是在咬噬叶子的小虫缓慢地蠕动,略带着疑惑和不解和小小的享受;罗南被弄痒了,忍不住笑出声来,却被她不满地拍了一掌。 “你笑什么?!”她恼羞成怒地推了他一下,却被他好笑地揽得更紧地抵在了大理石上,更深的亲吻和探索。 这次他的唇抚过了她的耳垂和脖子,轻微的气息带着干燥的温暖在她脖间来回描述着她的长颈的曲线,她觉得有种莫名的悸动在胸口中荡漾,身后冰冷的坚硬石壁,和压在身上的滚烫身体成了两种强烈的对比,她被夹在中间,终于忍受不住地松出了一声微弱的低吟。 那略带沉醉的呢喃就如撩起了燃烧平原的星火,罗南猛地往前倾去,一手揽住了她的腰,让双方的身体之间不剩一丝隙缝,他松开了她的手腕,指尖若似若无的抚过她的身侧的曲线,她长袍的前襟在摩擦的时候被拉扯了下来,左肩和锁骨都忽隐忽现,雪白凝柔的肌肤因为颤栗而微微颤抖。金阳骑士的吻来到了她的脖子,伊利迪亚深深的呼吸着,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如也不知道自己的手臂不知什么时候扶在了他的肩膀上,使两人更加接近一点,再接近一点。 她的唇找着他的,想要更深切的接触,更深入的迎合。 她感觉到了他们的心跳,砰砰的声音逐渐遮盖了外面的步伐,那声响和他们的喘息笼罩了周围的喧闹。盔甲的铿锵声、武器和盾牌的敲打声,就如一切战争和硝烟和死亡和仇恨都逐渐远离,他们在离地面数层之下的深渊里不断地寻找着对方,像是在极冷的寒冬里寻找着和煦的阳光。 伊利迪亚的肩膀光滑而柔软,系在脖子后面的颈绳不知什么时候松开了,她的呼吸凌乱,罗南的喘息沉重,她觉得自己是在沙漠中极渴的路人,失去了所有的平静冷漠和淡定,只想被人夺去这干枯的躁动和滚烫的灼热。 她动了动背脊让系住长袍的缎带落下,露出了光洁白皙的上身,罗南的手掌中的伤痕粗糙而坚硬,带着阳光的余温,沉稳地扶住她的腰逐渐上升,他的唇来回吸吮她舌尖的甘甜,感觉到两人的身体像是复合重叠的纸,双方的接近让他快要窒息,虽然理智在告诉他快停手快阻止,但伊利迪亚像是天生吸引他的力量。 她的手臂伸上柔弱无力的靠在大理石上,仅仅用脚尖踮在地板,像是一只慵懒延伸着身子的天鹅,半是迷糊半是诱惑地盛放在他的眼前。真是该死,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有着这般妖娆诱惑的身姿,全身的紧绷让他觉得自己就快要被折断。 “伊利迪亚……”他找到了换气的空隙,艰难地抬起了头,用额头抵住了她的,却见她眼神迷离朦胧地抬起头来,双唇带着水光的光泽微启,不觉抿了抿嘴,辛苦地说道:“我们……还在陵墓里……百叶特……还在上面。” 他不住地喘息,发现她的上衣有一半松垮地落了下来,露出了雪白的肩膀,下半身就只剩几块薄纱似的长布遮盖住她若隐若现的修长双腿,这发现让他差点血管爆发。 第129章 “我很希望继续下去,但是……”他咬了咬下唇,无比困难地说道:“你的新婚之夜,应该是在一张柔软干净的大床上,上面撒满了玫瑰花瓣。”他坚持着仅剩的理智,努力地柔声说道:“在众人和诸神的祝福之下,名正言顺的……”他平稳了自己的呼吸,向她苦笑:“不应该是这样。” 你应该拥有一场盛大壮观的婚礼,让北陆上所有的子民都目睹你身穿华丽的婚袍和带着璀璨夺目的王冠的绝色姿色,而不是在这种随便和索性的情况下,在这么诡异的地方,像个被调.戏而抵抗不住的农家村妇被我轻..薄。 “唔……”伊利迪亚也逐渐恢复了平静,她似是还未清醒地点了点头,却想了想,不由自主地挽住了罗南的脖子,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但是我还想……” 她靠近他的脸,发现他的瞳目非常清澈透明,自己的倒影占满了他的视线,好似这浩大无限的世界里并无他人。 快溢满而出的温柔和暖和让她的心不住地跳动,她用嘴覆盖了他的唇,喃喃说道:“我还想要……你的……” 罗南的吻再次遮盖而下,但这次却是充满了怜惜和温和,这让她很不满,不觉微微恼怒地使劲回应,像是氤氲已久的岩浆终于爆发,寻找着他的舌尖他的拥抱他的所有。 她的灵魂中有巨大的窟窿需要被阳光填满,她不知道自己寻找着什么,但她知道一旦找到了便再也不会放手,她扯下了长袍让它脱落在地,让两人之间再也没有障碍,光滑细腻而毫无衣布的上身在罗南的身上来回摩擦而晃悠,她像一只刚刚出水的人鱼,湿漉漉地在他身上滑动。她拥抱住了他,直到她被金阳骑士猛然拉开。 “不……不行。”罗南咬牙推开了小公主,并且退了一步和她保持了距离。他满头大汗又懊恼地看着她,沉默着弯下身,拾起了落在她腰际的衣袍迅速地帮她穿好。 伊利迪亚眨眨眼看着他,却见金阳骑士的脸上露出了无奈又不知所措的表情。 两人相视片刻,罗南叹了口气,终于直视她:“我是真心的。对你。”他有点笨拙地说道。 不像是和安亚那般的少年时的轻狂爱恋,也不是王储所有的政治婚姻的那种平淡又无奈的携手一生。说实在他也不知道这一切感觉是什么,只知道他必须小心谨慎,自己万劫不复也就算了,他没什么可输去的,但是她不同,她身上的包袱太多,即使自己的感情可能对她轻如羽毛,他也不愿给她增加重量。 他知道不符合身份的爱情可以带来怎样的后果,到时候一切美好的回忆都有可能成了沉重的枷锁,把他们一起拉入深渊地狱。 “我知道。”小公主微垂了眼眸,穿好了上衣答道。 其实她早就知道了。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罗南听到了她的回答,沉默了片刻忍不住苦笑。 “在北陆的边缘。雪崩把我们压在下面的时候。”伊利迪亚扬起头来看着他,脸颊上还有未褪完的红晕和未平稳的呼吸,但是她的双眸非常清亮,就如命运之峰上的苍穹上的繁星一样,因为少了仇恨和怨怒而格外分明。 当时,她几乎都确定自己会就此死去,眼前滔天的白雪那么高那么浩大,张牙舞爪的覆盖而来,她知道自己是逃不过的。只是……那么地不甘心。不想死在离一切真相那么近的地方,不想在冰天雪地里冷冻至死,她不应该有这么冷酷残忍的结局……但她无法逃脱。 闭上眼睛的那一刻,无数的画面飞掠而过,但在积雪压来之前的一刻,她被拉进了温暖有力的双臂之间,罗南挡在了她的面前,随着雪堆而压了过来。 在失去意识之前,最后的触感是温柔暖和的怀抱。 自从她醒来之后就一直守护在身边的怀抱。 “我不懂爱情。”她想了想说道:“我也没接触过。但我希望……”她认真地看向罗南:“或者说,我不希望你把这样对待我的方式,去对待别人。” 罗南想要开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他知道这是她的极限,他不能再要求更多的坦白或真诚。 “我在认识你的第一天就说过,伊利迪亚。我是个骑士,而且还是个逃亡中的骑士,除了我的忠诚,我一无所有。”过了片刻,他叹了口气,把他的担忧说了出来:“在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你会遇到很多可以给你真正帮助和支援的人;他们有的有权势、有的代表着王国中的民心、有的拥有诸神流传下来的手艺、还有更多等着你去发掘并且诏谕的重臣和名将。” 他走近她,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的脸颊,垂首凝视着她湛蓝透明的双眼:“我只是一名骑士。除了为你战斗,没有其他可以支援你坐上女王的王座的力量。你和我的婚姻……不划算。” 伊利迪亚抬头看着他。 她没想到他有着那么多的顾虑和担忧,也不知道他为了她想得那么深远。 她自己都没想的那么深远。 “我不需要做女王。”她唯一想到的就是这样的回答:“我从来没想过做女王。那个位置,是撒绯的。我会帮他得到,然后在适合的时候交给他。”只要不涉及感情,她便变得健谈:“兰卡斯特家族的王国是我们的,也只能是我们的。但是,我不希望再继续被这个姓氏或这些权势束缚。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罗南。” 她坦白地望向他:“但我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我不要白玫瑰的王座左右我的命运;我也不要让你……”她想着怎么不肉麻的说出口,却见罗南点了点头。 “我懂。” “但我不懂爱情。” “没关系。”他笑了起来,笑容干净而好看,因为纯粹真诚而动人。 “我也懂你的顾虑。”伊利迪亚皱着眉:“我不需要强大而厉害的夫家,那会很麻烦。”她亲手给维多利亚布下了一个厉害强盛又具有野心的丈夫,并且亲眼目睹了那可以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她不希望以后和自己共眠的男人反目成仇,到最后陌生人都不如。 罗南因为她的坦诚而哭笑不得,不过他也理解她的想法,但现在他根本就不想顾虑那么多,他一步上前抱高了她,小公主的发丝纷纷落在了他的脸上,她的双眸倒映在他的眼里,他对她开心的笑。 这让伊利迪亚有了一丝错觉,仿佛他们可以有另外一种远离这场刀光剑影的血腥命运而拥抱另一种人生。 “我很开心。”他笑着看向她:“你愿意让我陪伴你……我真高兴。”他有全世界都是春天的感觉,像是和煦温暖的风吹拂过他的全身四肢,整个人都飘然而懒洋洋的。他忍不住揽住她的脖子再次吻住了对方的唇,窃喜的发现好像小公主也很享受这个过程。 “走吧。”伊利迪亚并不是非常习惯和任何人有太多或太相近的亲密接触,她并不排斥和罗南肌肤相息,但还是挣扎着从他的双臂中挣脱出来,她拉开了他们的距离,擦了擦红肿的嘴唇说道。 “时间不久了,我们必须走出这里。”她皱着眉头说道,转身探了头出去后便往外走去。罗南噙着微笑,也迈着轻快的脚步走了出去,如果不是时间和地点不对,他很有可能唱起歌来或吹起口哨。 当他们从楼下走上来的时候,百叶特仍然在原地装扮着和侍卫*的女人。 那士兵被她迷得神魂颠倒,银月骑士向他们使了个眼神,便极快地道别了仍然痴迷地看着她的守卫,迎上去和他们碰面,快速地再次披上了遮盖面容的薄纱斗篷,三人一起混入了在大殿里来往的喧闹人群之中。 “怎么去了那么久?”银月骑士忍不住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嗯。”伊利迪亚点点头,低声回答:“在罗南的衣袍里。”她看了看周围的人们:“奥菲利娜小姐呢?” “已经成功地出去,可能就在说好的地方等待我们。”百叶特随着她的视线警觉地看向四处的人,特别是和他们同样四处查看着的侍卫。 “士兵多了。”罗南同样意识到了身边的气氛的变化,虽然平民们仍然熙攘拥挤,走路的人一不小心就会踢到在地上祷告的人,也有人跪着爬进神殿,不少的衣服破烂的小叫花子也顺着溜了进来,围绕着衣着干净或较好的人们乞讨着;而在这些人之间,多了许多魁梧高大的男人,他们穿着宽大的衣袍,衣料微薄而细腻,贴在身上可见穿在其下的铁衣盔甲;他们眼光尖锐而专注地打量着四处,手也习惯性的放在了腰际的地方。 “哪里!”金阳骑士忽然说道:“跟着他们出去!” 眼前有一队看起来是从城外组织到此朝圣的人群,他们大小不一,妇女和孩子们走在一块,也有少数的男人和老人,互相携扶而慢慢地往南边的大门走去。伊利迪亚挽住了百叶特的手臂,和她一样带好了斗篷覆盖了面容,低下了头和双眸,跟在罗南身后混进了他们的队伍。 第130章 但这时前方却有了一阵阵的骚动,一大群侍卫从左边快步地赶来,吆喝着驱散了人群,让他们让出了连接着东边的走廊。 黑压压的队伍从专门给贵族祈祷的东殿方向走来,前面为带路的六位祭司,后面跟着迎接奥菲利娜的女祭司长,两排整齐的侍卫,各个手持长矛刀枪,身穿银白盔甲,身后披着淡紫双银边的披风,再后面则是十多个穿着淡紫色长袍裙摆的侍女们,伊利迪亚只瞥了一眼,便马上低下了头。 那是皇家骑士团和皇室御用的仪仗,整个王国就只有一个人可以用这样的队伍出宫。 “是女王陛下!”身后低声的议论嗡嗡响起,人群马上有人喊出声或和旁边的交头接耳的说道。 “是维多利亚女王!” “女王来了!” 身后许多人都纷纷垂首往后退去,但同时也有大部分想要往前探头一窥王室风采的人,一时众人拥挤而骚动起来,小公主等人被困在了最前面的一排,后面的人不断地往前挤来,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身边的人有序地弯膝跪倒在地,女王最贴身的八个侍女都已经款款走来,阳光斜照而进,洒在维多利亚的发上的珠宝闪闪发亮,眼看那身影就在眼前,百叶特还在担忧伊利迪亚是否会弯身下跪时,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袖用力往下扯着,小公主早就蹲跪下来,头垂得几乎在地,丝毫看不住她的面容,银月骑士也迅速地单膝跪了下去。 女王今天心情格外的好,应该说她今日比昔日还要清醒健康;她穿着珍珠白和深蓝海色的长裙,拖曳在地的裙摆如人鱼的尾端,上面沾满了钻石与珍珠,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摇摆,像是扬起了粼粼的水波和泡沫。红如焰火的长发被高高盘成辫冠,插着银丝和翡翠镶成的月桂花瓣点缀,她光洁饱满的额头上戴着冠饰,中心为水滴形的水晶,衬得她白皙的肌肤透明而细腻。精致轻薄的面具几乎隐浅不见,和头饰与服装相配,成为女王用来武装自己的最佳战袍。她一贯地微微昂扬着下巴端庄地行走,却忽然疑惑地往左边转头看去。 空气里有一丝熟悉的白玫瑰清冷气息。 维多利亚停止了脚步。 这味道她死都不会忘,它伴着多数夜晚的噩梦萦绕在她的左右,就如那天的倾盆大雨和闪电交集,像是要渗透窗户的雨丝和冷气,不断地想要透过窗户而进入她的身旁。 整个队伍都停顿了下来。 伊利迪亚屏住了呼吸。她的脸对着地板,光滑明亮的大理石上清晰地反映着她苍白的面容。 她几乎可以感到维多利亚裙摆的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她的额头上轻轻拂过的触感。 罗南和百叶特都缓缓地伸手,握住了隐藏在长袍下的剑柄。 匍匐在地的人群有了轻微的骚动和细语的声音;跟随着女王的队伍都疑惑地看向了他们的君主。 “陛下?”跟在女王身侧的露达不觉出声轻问:“可有什么不妥?” “唏——”维多利亚举起手来阻止了她的话语。她轻轻蹙眉,扫过了全都跪在她的脚下的平民。“今天可有什么特别的人来过?”她出声问向从前方赶来的祭司长。 “这……”老迈的女祭司长一时愣住,脑海里飞快地回想着今早接待过的人们:“回陛下,首相大人之女,奥菲利娜小姐……杰克莱恩伯爵夫人、普罗斯达爵士和其表弟弗朗切斯克力、唔……还有玛格丽丝伯爵夫人和其姐妹克劳迪亚及瓦蕾利亚夫人……除了奥菲利娜小姐,其余人都还在东殿,陛下需要召见她们吗?” “您真是好记性。”女王慢慢地露出了笑容,周围那噩梦般的清香已经消失,想必是她的错觉无疑,最近她终于摆脱了噩梦,晚上睡得非常安稳,有劳伦斯在她身边入睡,她早上醒来时的精神也好了很多,刚刚的疑惑,应该是她糊涂了吧。“看来王国里都是一些虔诚的人。” “陛下仁慈,都是前来为作战的勇士们来祈祷并且向诸神祈愿,希望女王的战士们能早日凯旋归来。”老妇女陪笑说道。 “是吗?没有为我那王兄祈祷的人吗?王国的人那么快就遗忘了他们完美善良的王子?”维多利亚冷哼一声说道。 “这……”女祭司不知如何接话,她和女王相处的时间并不多,少数的几次接待,但仍然无法把握这位喜怒无常的君主的心思。 “算了,走吧。”维多利亚慵懒地挥了挥手说道。 “是是!”旁边的人立即接话,向前面的人们挥了挥手,队伍缓缓地向前继续走去。 但这时只听扑通!一声,一个衣着破烂的孩子不小心摔在了正要前进的女王脚前,那孩子跪得久了双膝发麻,本来想换个姿势却不小心被后面也在动的人一推,没稳住身子便扑在了地上,吓得几位侍女都忍不住轻声惊呼。 众人都回头看去,有些侍卫反射性的摸上了腰际的剑柄。 这时伊利迪亚下意识地伸手一拉,急忙把那孩子给拽了回来,使劲地按下了他的头颅,自己仍然保持着垂头的姿势。 “这是谁家的孩子?”她头顶上响起了维多利亚冷冷的声音。惊得她一身冷汗。 “看来是个乞丐而已。”过了片刻露妲才缓缓笑道,她弯身帮女王整理了一下裙摆,手臂不小心拂过伊利迪亚低垂的头,只见对方微微一缩,似是害怕极致的往后退去,不觉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却见对方头低低地垂着,便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来:“好了,陛下。他们见到了您的身姿被震慑到了呢。” 她笑着劝道,劳伦斯公爵在她们出外之前郑重叮嘱让她看好女王,不要让她引发任何风波,她也不希望维多利亚发怒而引起众愤,不觉柔声说道:“我们继续?” “哼!”维多利亚厌恶地看着那个簌簌发抖的瘦小孩子和她拖在地上的裙摆,心里惋惜这一身衣袍回去就要作废了,不觉心中不悦,紧抿双唇便往前走去。 待她走远了,众人都松了口气。 伊利迪亚等所有人都站起来走动的时候才慢慢抬起了头往旁边看去,只见百叶特和罗南都是一副虚惊过度的模样,脸色同样苍白地看向她。 “走吧。”她松了口气说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她起身时感觉到衣角被人拉住,回头看去,却见那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她,全身仍然在微微发抖。伊利迪亚心中微悯,不觉拍了拍他脏兮兮的脸,柔声说道:“下次碰到这些看起来很厉害的人,就躲得远远的,知道吗?”反正接近王储一般都没有好事,还不如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自由自在地生活。她见孩子点了点头,便揉了揉他乱蓬蓬的头发:“快出去吧。” “我们也快走。”罗南看着无数往门口挤去的人群,拉起了百叶特牵起了小公主就走了出去。 他们东窜西穿,不断在人群里改变着位置,周围的百姓们非常地多,出来和进入的人拥挤在一起,走在人群里警惕地四处眺望的侍卫也不少,三人都低着头防着不和他们打正面。 但就在终于走下了长长的台阶的时候,他们见到了排在台阶低端的一排侍卫,守在一辆豪华的马车周围。 “那是维多利亚的马车……”伊利迪亚停住了脚步说道:“我们往那边走。”她指向沿着墙角的方向。这样可以避免他们接近马车。虽然不知道上面坐着什么人,但以防万一避开总是没错。 但来往的人真的太多了,伊利迪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亚达噶王城里有那么多穷人,这比她之前在半夜里出来晃荡的人数至少要多了一倍;她透过蒙住面容的斗篷悄悄地看去,只见街道上的房屋旁边都坐满了衣着破烂而肮脏的百姓,他们身边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男人们双手抱着一袋看起来是干粮的麻布袋,女人们则是抱着、拉着和背着孩子,他们都警惕又无助彷徨的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们,孩童们眼神里流露出羡慕和惊讶,看着在道路中间呼啸而过的金碧辉煌的马车,以及从上面蹦跳下来,被仆人们小心翼翼地伺候着的贵族小孩。 也有很多趴在店铺和食店面前的乞丐,他们睁大眼睛看着从面包店抱着香喷喷的烙饼和蛋糕的人们,向他们伸长了手乞讨着一丁点面包屑,也有在蔬菜摊位旁边捡着滚落出来的果子的孩子们,只要有不经意从篮子里掉落出来的水果,哪怕是腐烂的他们也立即扑上去争抢。 周围充满了汗臭和腐烂的食物的味道,和从停在大祭坛门前的各辆豪华马车飘来的熏香气息混乱在一起,地上也充满了被碾压成泥的水果和蔬菜,以及马和狗的粪便,以及痰尿和灰尘黄土。 伊利迪亚屏住了呼吸,忍不住皱着眉抬头望去,盾牌之城的城市面貌仍然宏规雄伟,楼房高大又崭新,但在大街小巷上来往的景色却越来越不堪入目,就如大祭坛内的神殿一样,高耸入天的洁白神像俯瞰着匍匐在地渺小如蝼蚁的人们,淡漠而遥远的看着他们苦苦挣扎。 她忽然想起了米昂所说的话,亚达噶代替了狮心城的辉煌和荣耀,那也必定承载它的摧毁和灭亡。 她应该是高兴的,但不知为什么却打了个冷颤。 任何人都不应该在这种悲惨的情况下死去,她暗暗想道,一个繁荣稳定的平安王国,才应该是每个平民应得的生活。 “过了。”忽然罗南轻声说道。她这才发现她的手掌心出了一层冷汗,因为被他宽大温暖的手牵着所以也不曾发觉,在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走过了维多利亚的马车。 但这时百叶特却把他们往后拉去:“小心!” 他们及时闪过了一把向这边挥来的木棍,只见身后排在女王马车前面的另一辆车开始缓缓地掉头往城内驶去。前面的两排士兵开始遣散人群开路,四位魁梧健壮的仆役用着粗大的木棍四处挥动,后面跟着持着长矛的来势汹汹的骑士,两名伪装成马夫而佩戴着长剑的士兵昂首傲慢地驾着车子前进,扶在车门两侧的站立随从也是拿着木棍,紧紧盯着那些想要上来乞讨的百姓。 罗南一手挽住了伊利迪亚的肩膀,侧身把她掩盖在自己怀里,同时又拉住了百叶特,让她也走到自己的里面。 这时银月骑士脚下一滑,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黏在地上的烂水果,差点摔了下去,她身旁的一整片人脚下都踩到了湿答答的道路,都开始摇晃而低呼,其中妇女没人拉扯扶住,人没站稳,又被身后的人不小心推了一把,顿时滑了一跤摔了出去。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她的头正好撞上了士兵挥动着的木棍,那力道极猛,只见她愣愣地眨了眨眼睛,深红的血从她额头缓缓冒出流下,随着她摇晃的身子倒了下去。 周围一阵寂静,很多人都看着这一幕呆在了原地,那仆役也没想到会忽然跑出个人直直撞上他的木棍,一时也惊呆在原地。 第131章 “呜哇——!”这时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叫声传来,倒下的女人怀中的幼小孩子被倒地的母亲松开了摔到了路上,那是个大约一岁的孩子,滚在了地上被惊醒,趴在地上见到母亲满头是血的模样,立即吓得哭出声来。 “小心!”这时伊利迪亚一步冲了上去,在拉车的马差点踩到孩子的千钧一发把他抱起来往旁边一滚,罗南和百叶特还有其他几个男人急忙把那妇女也拉到了一边;只听一片倒抽气声在周围响起,前面两匹马仰首长嘶,它们的前蹄差点就踩到了抱着孩子的小公主,整个队伍猛然停了下来 “混蛋!还不让开!”马车嘎然停止,旁边的士兵愤怒地吼道,手中的马鞭一挥,只听清脆的布料粉碎声,伊利迪亚的斗篷被打了下来;见她仍然背对着自己站立,那背影的坚毅不觉激怒了执鞭之人,他再次挥动了手中的马鞭:“叫你让开!” 啪——!地一声,鞭子在她的背脊上留下了一道血痕,小公主哼都没哼,但她的脸色蓦然惨白。 罗南觉得他全身的血顿时沸腾而逆流,百叶特根本就没来得及拉住他,只见他一下子就冲了出去,那士兵正要再次举手,只感到手臂被人抓住,他回头只来得及看到一双愤怒的眼睛,下一秒只听嘎吱地一声,他的手臂往逆方向折成了不可思议的弯度,士兵凄厉而痛苦地哀嚎了起来,然后他被一拳打倒在地上。 “是谁在作乱?!”马车中探出了一个秃头光滑的脑袋,被百叶特扶起的伊利迪亚悄悄地回头看去,认出那人是马莱·惠茵爵士,恩利卡王后的珠宝主管,看来现在他的地位升得不少,竟然有了御前作伴的资格。 “把那个人抓起来!竟然敢打侍卫,我要把你的头挂在城门上!”他满脸横肉因为愤怒和激动而涨得极红,指着被士兵用长矛包围的罗南吼道。 见众人不动,马莱爵士不觉勃然大怒:“还等什么?!女王的旨意吗?你们还不……!”忽然啪!地一声,一片破破烂烂的绿色青菜叶子被人扔在了他的脸上,从他光滑肥胖的秃头上缓缓掉下。 一时间周围有了死亡一样的寂静。 “是谁?!是——谁?!”马莱爵士尖锐而沙哑的声音在沉默的周围回响着。 “那边,大人!”忽然有士兵指上面说道,伊利迪亚随着他的手看去,只见是刚刚在大祭坛里被她救下的那个孩子,正慌忙地从一栋房子的阳台上往后面隐藏去。 “弓箭手!”马莱气急败坏的吼道,在他周围的士兵们立即拉弓搭箭,箭头直直瞄准背对着他们的小孩。 “快射下他!”爵士暴躁的指着他大喊。 眼看士兵们就要松手,一道冷清的声音凛然威严地响起:“马莱爵士!” 众人转眼看去,只见刚刚救起了摔在道路中间的孩子的女子一步向前,直直地站在马车对面,仰头昂首地冷笑着看向车中的人。 “一个管珠宝的仆人,什么时候有杀生夺命的权利了?”她鄙夷地看着车上满身珠光宝气的男人:“还记得我吗?你这个小偷?”她记得白色城堡里所有有价值的东西有一大半仍然保存在月桂女神宫里,但另一大半却是被眼前这个人全都融化毁灭而重塑成别的首饰送给了恩利卡王后,其中包括了她的母亲的嫁妆和爱蕾丝达的珠宝。而在十年前的那个晚上,他也是试图在押着她们两姐妹前往盾牌之城的路上时污秽长姐的其中一个男人。 “你……你!”马莱爵士的呼吸急促了起来,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双眼,无法相信自己眼睛所看到的。然而他揉了揉双眼,那画面还是没变,伊利迪亚·兰卡斯特正在他面前,冷漠又疏离地看着自己。 而如果能把她抓住……如果能把伊利迪亚当作礼物送给女王和公爵的话……… 噢噢噢,他忍不住地兴奋起来了。 看着周围饿的处境,她根本就不能逃脱出去。 “抓………”后面的句子还没说出来,他便听到了马车外惨烈的喊叫声。 罗南反手夺取了分神的士兵的长矛,一步向前插入了他的喉咙;他的动作凶猛而敏捷,像是自由逃脱的黑豹;周围的士兵们一下子拥挤了上来,他利用插在长矛上的那个人做盾牌,对方立刻被四方八面的尖刃刺成了刺猬。 金阳骑士趁机拔出了长剑,只见一道白光在众人的眼前划开了一道刺眼明亮的光芒,那把剑犹如一道从天上下降的日光,剑身散发着彩光流溢的熠熠粼光,金黄白银的夺目璀璨的光辉随着它被挥动而在空中留下点点星光。 “那是………忠勇者之剑?”包围着罗南的骑士们的其中一个有一秒的惊愕,忍不住喃喃说道。 “那只是传说!”他旁边的人立即反驳道,但双手却忍不住颤颤发抖。 传说中爱德华国王的御用之剑,但他却在登基之后却没有再出现过,在狮心城未曾陷落之前,就不见了它的踪影,毕竟利昂山谷许久都没有任何战争,国王也只会在少许的正式场合才佩戴武器。虽然极少的士兵们才有过亲眼目睹的机会,但在许多画像和传言的描述之中都能让人轻易认出这把遗失许久的武器。 如果哪是忠勇者之剑的话,那他们……?! 但罗南已经开始攻击了,他的手腕动作非常灵活,更何况新武器仿佛是有生命似的配合着他,几乎不用力量就可以成功击中敌人要害。 只见他速度如影一样地在围绕在身边的士兵们来回穿梭,剑刃锋利而坚固,要刺破普通的守卫盔甲简直就是毫不费力之事。罗南嘴边扬着一抹慵懒的笑容,瞄准了离自己最近之人的下巴,单手一剑刺去,对方根本就没看清楚他的攻击,贯穿下巴的剑已经被抽出挥向下一个目标。 血像绽放的红花一样以罗南为中心而散开来,雨一样的淋洒散开,在地上留下了猩红的斑点,这刺眼的色彩惊醒了周围的人群,立即有人惊叫起来而开始慌恐地散开。一时间人挤人地四处混乱,喊叫声、脚步声、吆喝和尖喊声,所有的人都往不同的方向荒落逃脱而去。 伊利迪亚趁机一步向前,拎起了站在车门旁边的两个看呆了的随从往地上一丢,一脚踢开了马车的门。马莱爵士惊慌的想要从另外一扇门逃出,却被她一手拉住了领子往后一拽丢在了车上。他发出了女人一样的害怕尖叫声。 在外面,三个人再次围了上去,金阳骑士看准了中间的人,一剑直刺眉心,拔剑时先左后右,不到一眨眼的时间三人都倒了下去。 狠、准、快。 看起来简单无比其实是准确异常又漂亮利落的超凡剑法。 事实证明礼克王子当年就崇拜只有十六岁就出名的罗南不是没有原因的。 “喝啊啊啊啊!”这时还骑在马背上的一名骑士大吼一声,直接策马向他直直冲去,罗南往后退了几步,也同样向他往前跑去。 只见双方越来越近,金阳骑士忽然往左边微微倾身,就在敌方和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从下挥剑逆流而上!只见一道红血从对方坐骑的脖子下端喷薄而出,他连人带马的活活劈成了一半。 这次就连百叶特都看呆了,她从来都不知道罗南有这么大的爆发力,她在一只箭矢穿过金阳骑士的身侧时才惊醒,立即拔剑而出,转身直接解决了几个瞄准罗南的弓箭手。 马车上传来了尖锐的叫声,马莱爵士多次都想要逃跑但都被小公主拉了回来,他被吓得屁滚尿流,忍不住捂住潮湿的□□,感到一阵温热的液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本身的颤抖而流溢而出。 “就连刚刚那个孩子都比你勇敢。”伊利迪亚鄙夷无比地看着他不断地往车间的角落缩去的人,举起剑就要刺下去的时候,却听到外面百叶特的呼唤:“伊利迪亚!” 她一脚把马莱踢了出去,探身看去,只见百叶特和罗南都已经骑上了马背,银月骑士牵着另一匹马向她喊道:“城市的禁军!”她指着他们身后,只见大祭坛门口已经排满了铁衣穿戴整齐的士兵们,只是隔着四处逃跑的人们而无法靠近,周围的楼房也有背着弓箭的士兵们迅速地爬上,准备用箭矢包围这个地方。 她迅速地跳下了车子,捡起了被丢弃在地上的几件肮脏的斗篷和布料。“下马!”按照这样的人群,他们是怎么都跑不出去的,她迅速地把手中的东西丢给他们两,并且冲进了旁边的一栋店面之中,拿出了一盏油灯,用力向马车上掷去。 只听砰!一声,玻璃做的灯盏摔得粉碎,用昂贵的薄纱锦缎覆盖的马车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她披上了斗篷走到了摔倒在路边的马莱爵士身边,冷冷地看向他,轻声说道:“告诉你的女王大人,我给她留下一份礼物。” “殿……殿下饶命!!”珠宝官无比害怕地说道,不断地往后爬去,却被伊利迪亚一脚踩住小腿,他只来得及看见白光在眼前一闪,冰凉的感觉过了之后,腿间传来了无法忍受的剧痛。他只来得及看到小公主转身离去的身影,和其他两人迅速地隐没在了人群之中。 第132章 一只洁白飞鸟划破了天空的寂静。它纯白如雪的身影在一片被橙黄绛红和深紫所染成斑斓温柔的清晨里格外地醒目,希塞兰微笑着伸出手来,那鸟儿欢乐地鸣叫了一声,在云间旋转了一个弯,如箭一样地飞快降落在他白皙细长的手指上。 年轻的国王抚摸着它小小的脑袋,鸟儿似乎很享受,不断地在他指尖里蹭了蹭,再蹦蹦跳跳地站在了他的肩膀上,带着几分神气地看着周围。 地平线的中心聚集的金色光芒开始左右伸延,从阳台上可以眺望到这美丽的平原之中的绿翠景色,沉睡的大地正在慢慢苏醒,围绕在四周的浅银淡雾逐渐散开,沾着露水的树叶和花朵纷纷伸展了细嫩的身子,当早晨的第一丝破晓照耀在低头阅读者从信鸟足上取下来的信卷的国王身上,就连周围清爽的秋风都多添了几分温柔。 他细碎的头发随着风微微飘动,身上深蓝色的锦缎睡袍长长拖曳在地上,像是从他身上流溢而下的一道蜿蜒曲折的泉水,露出了如雕像般的俊美身姿,锋利分明的轮廓,光洁细腻的胸膛,以及宽阔有力的肩膀。 他轻轻地把那张纸卷皱成了一团,放进了口袋之中,脸上淡然温柔的微笑多了一份叹息。“没想到还是出现了。”他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说道。肩膀上的白鸟不解地歪头看着他,却被希塞兰用指尖点了点,不觉痒痒地甩了甩头。 “但为什么是和他在一起?”他仍然略带淡笑地说道,平静的目光里有一丝疑惑。 纸卷里的信息简洁而清楚,伊利迪亚在亚达噶城里出现,陪伴她的两个人为一男一女,男的很有可能是西西利群岛的罗南,而那女的看来就是从拉斯特城逃出去的银月骑士百叶特·蓝瑟拉夫了。他把鸟儿放进了阳台边上的精致可爱的鸟笼里,转身走进了寝室。 室内温暖而干燥的气息把带着冷意的深秋季节隔在了外面,房间里静悄悄的,不知名的熏香正从炉火旁的花盆里无声无息地弥漫散开,带着玫瑰、百合和千年蔚华的甘甜香气,和室内剩余的糜..情交//欢的味道融合在一起。他踩着柔软舒适的毛皮地毯走近了搁置在寝室中间的巨床。妻子仍然沉浸在梦中,他站在床边静静地凝视着她略带天真的恬静睡容,心里有一种难以描述的感觉。 安亚的发丝柔软而蓬松地撒开,在她*的光洁背上懒懒地遮盖着她的身子。她的眉头松懈,唇角微微上翘,就是在梦里也好像是在微笑,就如平时一样,保持着优雅、亲切、又可爱的纯真笑容。她习惯用手和脚抱着枕头入睡,像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仍然需要心爱的玩具陪伴着自己睡觉。 很难想象这样的一个人,领导着一队几乎无敌的军队,随着他东讨西伐,跨过无数个战场杀敌。 他和安亚的感情非常……难以解释。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能确定他的感受。 他感谢着她的协助和忠诚,但总觉得她对他展现的笑容和优雅之间,有一层黑暗的影子笼罩着她无邪的微笑。 在私下他们相处得很好,和她做..爱的时候也无比欢愉而享受,他们可以不休不停地一直交..欢,他妻子的情/.欲非常的高,特别是从西西利群岛回来之后,每夜都要和他结/.合。她有时候抱他抱得很紧很紧,像是溺水的人抱着唯一的浮木,似是害怕又愤怒地在他身上寻找着一次又一次的高//潮,似乎在逃避着什么。 他对此自然是乐意而享受的,并且急切地希望她可以怀孕,但好消息总是迟迟不来的。 希塞兰的指尖缓缓地划过她身体的曲线,慢慢下降,来到了她最敏感的地方。他轻轻地抚摸着她细腻的肌肤,感到她的呼吸开始沉重而急促,他的指尖上染上了一层稀薄的液水,和他的王妃身上逐渐出现的汗珠一样的晶莹剔透。 他弯下了身去,吻了吻她的嘴角,在她惺忪的睁开眼睛的时候笑道:“早安,王后陛下。” “噢……我的王!”安亚伸了个懒腰,半是娇嗔办是慵懒的抱住了他:“为什么不继续?” “因为我有消息要告诉你。”他把她拉了起来,和她一起坐在了床上。 “有消息从亚达噶皇城传来,伊利迪亚在大祭坛附近出现了。”他静静地看着妻子的脸庞,就算是说着让人惊震的消息,他的表情也总是平静而温柔从容的。 他清楚地看到了安亚的眼底里闪过了一丝惊慌和愤怒,后者很快地覆盖了前者,但她迅速地掩饰了过去,只是眼睫毛颤了颤,抬起头来慢慢说道:“伊利迪亚公主……是一个很有运气的人,似乎有着诸神的庇护。” 好像也只能这么说,但希塞兰听出了她声音里淡淡的怨怒和后悔。他知道她极度不喜欢自己的堂妹,却不知道这厌恶是从哪里来,或许她意识到了自己隐藏地很好的心意?但他很快就打散了这样的想法。他并不认为妻子对自己的感情有那么深,足以因爱情而去讨厌甚至憎恨一个人。这是他从母亲和妹妹身上学到的,有时候厌烦一个人,并不需要任何理由。 “既然有这样的消息传来,那她的下落?”安亚深深地呼吸说道,伸展着身体靠在了床上,床单几乎没有掩盖她的身体,光洁白皙的胴//体露在外面,泛着珍珠般的淡淡光芒。 她的肌肤已经没有了在海岛上居住时的小麦色了,他看着想到,她越来越像北陆人。 越来越像,他从小到大所认识的那些宫殿中精致而高贵的女子。 就连之前做..爱时会渗出有着凉爽海水的汗珠气味都慢慢地消失,变成了由百花交织的香气,在她每一寸肌肤上蔓延散发,再也没有风和水的清香,环绕在她的发丝之间,带着他去遥远而自由的宽阔海洋。 “只是流言。”希塞兰沉默了片刻答道:“但看劳伦斯和维多利亚的一串举动,他们非常努力地想要把这些流言压下来,因此,我想也是真的。”他望向妻子的面容,碧蓝色的双眼深邃而专注地打量着她,轻声道:“据说,她本来隐藏得很好,在人群中也没人发现。但从大祭坛回宫的道路上有一名贵族对平民们发难,一名妇女被士兵打死,她为了救差一点也被弄死的孩子才挺身而出。” “噢……小公主真是高尚呢。”安亚竟忍不住讽刺出声道。她扬起了懒洋洋的冷笑,用尖锐又刻薄的声调说道。 “和她一起出现的,还有西西里群岛的金阳骑士和一名女子,我想那是百叶特·蓝瑟拉夫女公爵。”希塞兰平静地说道,看到了安亚的表情蓦然冷凝而震惊地转头。 “那不可能!”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音,惊动了外面守着房间大门的士兵们。 “他们为什么要跟着她?”安亚正想着同样的问题,却发现坐在她身边的丈夫也轻描淡写地开口看向了她:“我以为他们是西西利群岛最忠诚的臣民。”希塞兰的声音一如平常那么轻柔亲切,但她却觉得格外的刺耳难堪,像是被人狠狠地了一耳光。她觉得她的双颊滚烫了起来,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不甘亦或是别的,最后她发现,是嫉妒。 “金阳骑士还好,他本来就是与伊利迪亚一起逃出去的,但女公爵夫人?”希塞兰还是给他的王后留了几分情面,他转头不再看她的模样。即使安亚正非常努力地掩饰和维持自己表面的风度和优雅,他也对她的反应太熟悉了,他曾在维多利亚和母后的脸上看过无数次相似的表情。嫉妒、憎恨、后悔、不甘和愤怒。 丑陋极致。他在心里失望的评论。并且因为用着伪装的笑容来掩盖而更加难看。 “所以……他们一直都在盾牌之城里?”安亚趁机转移了话题,她并不希望希塞兰问她关于百叶特的事情。她派人刺杀对方的事情被她一手遮了下来,但因此她也再也没有收到西西利群岛的家人的任何信纸和消息,想必父王和王兄已经知道了她的所作所为,用了沉默来指控并且和她拉开距离。 “他们下落不明。皇城禁军正在搜索着他们的藏身之处。但我想他们已经离开了王城。”希塞兰转过头来轻声说道。他顿了顿:“但我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安亚。” “?”她抬起头来,知道当他呼唤她的名字时,是因为事情已经非常严重。 “首都城流言四起。”希塞兰的声音缓慢而坚定,丝毫听不出他的担忧:“金阳骑士罗南佩着的是爱德华国王之前用过的忠勇者之剑。”他看着妻子双颊更加苍白的脸,继续说道:“我想,他们前去大祭坛,肯定是为了找什么重要的东西。我的父王在整个王国都找遍了那把武器,而一直毫无下落;但现在它却出现在亚达噶城,这根本就不是巧合。” “你是说……”安亚放在床单下的双手紧紧攥成双拳;她想到在瓜达那岛看到的那个幻境,全身忍不住地颤抖起来。 她不能让这样的事情成真,她绝对不会允许有人挑战她成为王后的未来! “是的。”希塞兰站在了她的旁边,直视着她:“我想伊利迪亚会站出来自封女王。讨伐我和维多利亚。这个王国,会有三个王者同鼎立分权。” “她不可以!”安亚忍不住失控地低声怒道:“你才是这个王国的正确统治者!月桂王冠是从里约克国王的头上传于给你的!”她尖锐地说道,试图说服自己和对方,但她在希塞兰的眼里看到了同样的沉重和严肃,不觉深深地绝望了。 第133章 “但在那之前,王冠是在伊利迪亚的父王,爱德华国王的头上的。”而兰卡斯特家族的徽章和代表也不是月桂花,而是白玫瑰。北陆上的人民是怎么称呼幽禁于亚达噶长达十年的小公主他非常清楚——“被折断的小白玫瑰。” 他也曾在月桂宫里亲眼目睹贵族们对她暗地投去的同情眼光,其中也有不少怒其不争的失望和期盼。 没有人比她更适合站出来讨伐统治权。古老的贵族世家,是极有可能去支持她的。还有那些在维多利亚登基之后被劳伦斯连连打击的重臣,以及在狮心城附近的土地领主;他原本还有希望那些人在失去权宠之后前来投奔他,但现在他们会重新考虑方向的。 爱德华国王的忠勇者之剑。没有什么为最正统的王室血脉和权势的代表了。 他现在才发现当初是多么小看了伊利迪亚,并且因为自己的自大和自负犯了多么愚蠢和不可挽回的错误。 如果不是因为心存怜惜,他怎么可能不让人好好审问一番就让人逃走了,如果不是因为仍然把她当成那个需要自己保护的娇弱胆怯的堂妹,怎么可能没有加倍监视囚犯的侍卫,而如果不是抱着随便她在外流亡而不用亲自处死她的仁慈念头,如今她怎么可能拿着忠勇者之剑来挑战着他的权威?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笑容淡薄而孤寂,略带着自嘲和讽刺。 自从父母双亡他就从来没有看清眼前的事情;谋杀君主、逃离皇宫和王城、没有一件是他所认识的伊利迪亚能做到的事情;而她正好就是利用了这一点,她让自己对她自以为是的了解成为了他的盲点,为伊利迪亚赢得了这么长的时间,成功地抵达了如今可以理直气壮地讨伐他们兄妹两的位置上。 所以他根本就没有责怪安亚的权利。 “上院议会就要开始了。”他轻轻地叹了口气看向了仍然因为震惊而还未回神的王后说道:“我先去洗漱,王后也快点来吧。” 待他走出了房间,安亚仍然坐在床上皱紧了眉头沉思着。蓦然她掀开了床单,*地站起身来,转头清声唤道:“法尔西斯!法尔西斯!” 穿戴整齐的法尔西斯立即从另外的一扇门走了进来,身后带着捧着衣服和头饰的贴身之物的侍女。 自从陪伴了安亚前往魔鬼之岛的那场改变命运的任务回来之后,法尔西斯就成功地成了王后唯一完全信任的人。她在行礼之后便熟练地上前为她擦掉了身上的薄汗以及腿间的污点,在其他侍女们都因目睹王后身上爱欲后的吻痕和淤青而满脸羞红时,她却保持着毫无表情的镇静面容,若无其事的帮她擦掉残留于腿间的精..液。 “陛下昨晚可睡得好?”她帮安亚挽起长长的秀发问道。 “我做了个噩梦。”年轻的王后秀美的脸上似乎有了一层阴影。 她移到化妆台的巨大镜子面前,看着自己姣好美丽的面容,那个眼眉之间仍有海边生长的少女的纯真和娇憨的人似乎再也不存在。女人的妩媚和性感在她饱满诱惑的眼神,高挑细长的眉毛,以及光泽微启的蜜唇上无限地蔓延开来。 她不知道是因为来自死神努斯库的祝福让她一天天的美艳起来,接近充满着妖冶诱惑的风情女人,还是因为每天与丈夫滚在床上的疯狂欢.爱。她摸了摸沉重丰满的胸,想起它们被希塞兰揉磨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那并不能满足她的欲..望。她有时候甚至把他幻想成那个在海滩上压着她并且一次次进入着她的身子的罗南。 但他现在在伊利迪亚的身边。 她心思一变,一使劲便折断了手中的别针。吓得手边的侍女顿时跪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她微笑得体地对那脸色苍白的少女说道:“我只是再次想起了那个噩梦而已。”她端庄地坐直了身子,对身后为她梳头的侍女展开了王后的完美笑容:“法尔西斯,亲爱的,请你今天傍晚帮我准备好神坛,我需要祷告来平静心里的不安。” 法尔西斯的手指微微颤了一下,她知道所谓的神坛是什么,王后要拜见什么样的人,或者说,什么样的……生灵。但她很快就隐藏了她的害怕和恐惧,垂下了眼眸恭谨地答道:“我会亲自准备的,陛下。” 希塞兰国王的会议在每天清晨的早餐时间所举行。是沿承了兰卡斯特王朝枢密院的政会的蓝图和方式,而实行的提案报告及下令执行的模式,这种早会的制度其实一直没有变,即使里约克国王想要完全清扫兄长的开会方式,也不能完全代替几千年的习俗和传统,当希塞兰自立为王而登基的时候,自然也保存了这种与重臣相见而决定国家大事的方法。 当然,他的枢密院的规模比亚达噶王城的小了许多,但以流浪在外的王储的尴尬地位来说,其成员的数目已经非常可观了;除了两位陛下之外,一共有十三个人;三人已经被命为贵有头衔的官员,其他则是大小队伍的带领人或杰出的战士。每场胜利的战争完毕之后,都会有战绩非凡的新成员加入。 他们围着一张巨大的圆桌而坐,光滑的桌面用月光石镶着无数的月桂花藤蔓,希塞兰想在进入亚达噶城之后在这张桌上刻下最原先十三成员的名字,好让自己永远铭记这一批最忠诚的人。 马拉爵士被命为首相及军事之师;珀西·雪利的父亲马丁尼·雪利伯爵(在他独子为希塞兰光荣牺牲之后他的爵位自然跟着高升)为经济之师,但他一直自从得知爱子死了之后一直卧病在床,只不过是挂名而已,实际掌握着整个战争的资金其实是安亚;一位王后同时担任枢密院的重要成员和管理着金钱是史上从未有过的事情,但希赛兰所拥有的财产和军火力量的来源的确大部分是来自西西里群岛和王后的嫁妆,所以即使国王也任命了千里迢迢来自黑流城来支持他的王者之路的拉斐尔·普因达爵士来作为王后的副手(监视),所有的事情还是安亚说了算。 因此会议等到款款走来的王后入位之后才开始,她向所有站起来行礼的人们致意后,便慢慢地在脸色不虞的丈夫身边坐了下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手背,后者给了她一个淡然的微笑。 “伊利迪亚公主出现的事情各位都知道了。”马拉爵士先沉吟了片刻开口:“陛下,我觉得此事先让盾牌之城去担心即可,让他们分心及转移注意力和战力,对我们亦是好事。” “这样的结论我很明白的,大人。”国王冷冷地说道,他试图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一些,但心中仍然因当夜伊利迪亚在马拉爵士的监视下逃脱出去的责任而耿耿于怀。 他深深呼吸,按捺着胸中的恼怒:“我担心的是金阳骑士所携带的忠勇者之剑。”他飞快地瞥了一眼旁边的王后,她仍然端庄而优雅的坐得笔挺,只是眼睫毛颤了颤,仿佛此事和她毫无相关。 她在心虚?但不是因为武器之事,而是因为当初关禁金阳骑士的罪名恐怕并不如她说的那么简单。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愚蠢的决定,安亚。若非如此,现在这张圆桌上应该多一个为我而战的杰出战士。 “恕我直言,陛下。”这时被命为御前侍卫队,银蓝海浪披风骑士团的首领海格里斯·琴莱爵士说道,他是古斯达夫·马拉的好友,看出国王的不愉而出来帮马拉爵士圆场:“忠勇者之剑已经消失了十年之多,甚至在先王未登基的时候就已经不在。而就算重见日光的话,金阳骑士罗南怎么都不见得是适合的佩戴者。他既不是兰卡斯特王族的人,亦不是利昂山谷的人民。”恐怕他根本就不知道这剑的来历,更不要说有足够佩戴它的资格,那可是不知多少杰出骑士的梦想,包括王者都希望拥有它。 “更何况,那是爱德华国王之剑,伊利迪亚殿下为何不佩戴它?”他又想了想加上。 “我并不需要知道这把剑的真假。”希塞兰皱眉摇头:“而是有关它的流言所带来的后果。”他叹了口气:“算了,这事情稍后再议。马拉爵士,军队的总状况如何?” “是,陛下。”古斯达夫松了口气答道,如果继续讨论下去的话可能根本就无法达到结论,伊利迪亚公主的事情在他看来,还是由盾牌之城先去收拾最好,他们可以争取在这段时间赢得更多的土地和资源。 他往摊在圆桌中心的地图上推动了三面代表希塞兰的旗帜,把它们继续从南往西移动:“我们的军队已经从云边城的战役恢复了,可以继续攻击西边的双湖城。” 第134章 “双湖城的防御,可不如云边城那么脆弱,大人。”一位有着蓬松的金发的年轻男子说道,他是密密里斯·约卡,亦是希塞兰的远方亲戚,为兰卡斯特家族旁系后裔,是慕德尔郡附近的郡城之主,带着旗下的三百名骑士前来支持希塞兰,可谓最先表示忠诚的臣民之一。他有一双迷人的绿色大眼,笑起来的时候面容犹如纯真的孩童,但在沙场作战的时候却是毫不留情的嗜血者,虽然战斗力非常勇猛,但希塞兰对他享受杀人及折磨降兵的爱好非常反感,因此并不想要重用此人。 “双湖城西边的普斯里湖,以及东边的皮斯里湖都有很强的防御,据我所知,亚达噶城已经派人在湖的另一边建筑起了高高的木墙和无数个弓箭手岗位。”密密里斯指着围绕着城镇的两大湖畔说道:“我们唯一进城的道路是从绿荫大道。”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条长线:“但这条大道倾斜而陡,从下攻上的地理情况对我们非常不利。” 而且正面交锋,在用意为占领土地时总是损失最大和最愚蠢的战斗方式,除非他们有庞大惊人的军队,但他们没有。 “那么,如果先攻击东边呢?”在众人都探头看着地图考察情况的时候,同样为作战军师的布莱克·斯米骑士说道,他是个魁梧彪悍的高壮大汉,有着茂密的黑发和大胡子,其中一只眼睛已瞎,据说是被长矛挑掉的,在亚达噶城里也是有一等红泉勋章的战士,曾经带领过里约克国王的紫缎披风骑士团,在王子出国迎接安亚的时候相伴守卫,在这次的王储争权的战争里自然被分配到了希塞兰的旗帜下,其家人都还仍然在盾牌之城,生死不明。因此也是整个会议中最容易冲动而暴怒的人。 “东边就只有这几个村落:金银鱼村、红贝壳村、奔流溪城、和马特里及布艺娜;看起来非常不起眼,但是你们看……”他的手指随着海岸往北指去:“这里直上亚达噶的港口,相信许多商船都在此停泊;如果我们占了这个地方,等于断了一大部分的港口来源。” “布莱克大人说得对。”安亚也观察道:“当然,日子久了船只也会绕着走,但是至少在短暂的时间里,可以给他们造成非常大的困扰。” “而许多商船如果需要绕路的话,其实也是很大的损失。”希塞兰靠在椅子上轻声说道,眼里已经有了期许的笑容:“只要稳定了那些码头的运行机制的话。开发税务、检查运货、还有监督管理的话,那么……” “就可以开发及连接上我们这些城镇的食物和粮食供给!”马拉爵士也露出了笑容说道。 “我们的人马还是有一部分需要留在这里。”希塞兰轻轻点头,和安亚对视了一眼:“王后代我前往如何?西西利群岛的士兵们应该对海上作战比利昂山谷的军队更加擅长。” 安亚巴不得他这么说,这让她今晚和以往要进行的事情更加方便,她甚至可以放手一搏召集所有需要的力量来完成她的目的。 但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她轻轻蹙眉,抿进了唇角,在所有人都等着她的回答时,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不想和陛下分开。” 希塞兰失笑:“你的指挥能力是我们共同目睹的,况且,我相信海洋之子并不会听取其他人的命令。”他拍了拍她的手背,坚定地直视她的双眼:“我需要利昂山谷的海湾,安亚。” 这么快就开始命令她了吗?垂下眼眸,安亚冷冷地微笑,她抬起来的目光里有祈求和悲戚:“从来没有频繁地离开国王的王后,陛下。” “请为未来考量,陛下。”这时马拉爵士也站起身来恭谨地说道,他身边的其他人也附和着点头看向她。 “我总有不安的感觉,陛下。”她有点担忧地说道:“你知道,总是会担心。好似把心留在了别处。” “你要为你的国民们考虑,安亚。”希塞兰帮她别了别耳边的头发,温柔的指尖有点冰凉,触到她的肌肤的时候带来了细微的栗颤,举动亲昵而笑容温柔,但安亚总是能觉得有许多试探和考验的意味在其中。 “几个村庄的归属问题提早解决,就能更快安稳住在那些地方的居民们。”希塞兰看着眼前的地图说道:“这次我们避免战火的冲突,我要几个码头都能保持每日平常的惯例运行,不许伤害任何无辜的百姓,只要打败抗拒的士兵即可。王后?” 她点了点头,上次战场后屠杀无辜平民的惨况把他震惊了,也把他们并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和感情一下子勾销;她也哭着说她根本就不知情而他也原谅了她,但从那次起,他的眼光里就带着疏离冷漠和试探。 那种小心翼翼让她非常不舒服,但她无法想通究竟是为什么。我是不需要他的信任的。她有时候在心里冷笑着想。多少王室的婚姻是真正的有爱情和友情在里面?她只需要帮他生下继承人,而他只需要尊敬和恭谨地对待她,让她有充分的王后体面即可,就如她的父母,以及世上所有的政治婚姻一样就好。 “我会遵守陛下的吩咐。”她最终也只是温顺地说道。 希塞兰满意地点点头,他开始咨询有关粮食的分配及储存的问题,但安亚的思想已经飘得很远了。 她想尽快动身,除了能够单独行动之外,她还想再次重新见到大海。 或许她这辈子永远都会是海的女儿,她想念咸咸的空气和潮湿的风,想念细碎的海浪在覆盖她的脚踝时扬起的泡沫、还有无边无际的蓝色和辽阔的天空及绚丽的日出和日落。她是那么热爱大海,却选了下辈子都在金碧辉煌的四壁之间度过的生活。 会议在接近中午的时候结束,希塞兰和马拉爵士及海格里斯爵士共进午餐,安亚知道他们需要继续讨论有关伊利迪亚出现在亚达噶王城的事情,她也想留下来听有关罗南的新消息,但想到会召来丈夫的猜疑就打消了那种类似初恋中的少女的想法,快步回到了自己的房间整理出发的行李,以及期盼着夜晚的到来。 像是配合今晚的仪式似的,黑夜来临的没有一丝月光。 巨大的乌云沉重地弥漫了整个天空的上端,如一张无声无息地延伸着的黑色天鹅绒发,笼罩在整个慕德尔庄园的上端。 安亚抚了抚双臂和肩膀,初冬的寒风在她的皮肤吹皱了一层层涟漪。北陆四季分明,暖春炎夏深秋寒冬分的非常清楚,不如温暖的西西利群岛那样四季如春;或许她这辈子永远都适应不了这坚硬冰冷的冬天,也不会适应利昂山谷繁复的长裙,她只穿着一袭淡绿色长袍在阳台上赤脚伫立,眺望着周围帐篷和营地上逐渐熄灭的灯火。 赤脚站在冰冷的石板地上,有潮湿雾气传来的氤氲冷意。 但什么时候开始,她再也不会被这种之前会让她打喷嚏或感冒发烧的冷意给侵略或伤害。她的指尖和四肢总是带着冰冷的触感,和她的四肢、肌肤、以及内心一样。就连子宫也是冷的吧。她带着自嘲的冷笑想着。就算她每天晚上都在丈夫身上寻找而索取着温暖,也丝毫任何热气回升的趋势。 就和那队既有规律的精英军队一样,她会不会也变得很那些士兵们相似,有无神的眼光、僵硬有力的动作和紧抿着的嘴唇,直至再也不会在阳光下开朗大笑的表情。 她是多么想念温暖的海洋和柔软的沙滩,她相信那会给她带来一点温度。一点人类的感觉。 “陛下。”法尔西斯轻轻地在她身后唤了一声,她挪了挪肩膀上厚重温暖的羊毛披肩,沉默地看着安亚单薄的衣着和身影,心里的惧意又多了一分。“祷告室已经为您准备好了。” “嗯。”王后幽幽地应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向她:“好的,谢谢你法尔西斯。” 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不知道是否是自己的错觉,但她仿佛看到另外个人影跟着安亚转头过来,对自己展开了一抹诡异的冷笑。她急忙低下了头:“请随我来吧。” 她们穿过了卧室和书房,无声无息地在走廊上悄声走过。 珀西·雪利死后托付给国王的鹿草庄园并不豪华,但却拥有悠远古老的历史和故事,走廊宽阔而漫长,有岁月沉淀的沧桑气息,肃穆而寂静的木质地板,源远流长的古董家具,每一个角落似乎都有诉说着故事的呢喃在每次转身的瞬间低声响起。 她们经过仍然透露着明亮灯火的书房,激烈的讨论声夹着烟味和酒的醇香从里面传来。即使对丈夫有诸多不满和挑剔,但安亚不得不承认,他是个极度认真和勤劳的君主,拥有一切明君应有的态度和严谨的自觉。 法尔西斯在走廊的尽头为她打开了通向阁楼的门,自己则是守在了外面。 第135章 仿佛无尽的楼梯弯绕而往上延伸,她熟悉地踮起脚尖日提裙而上。潮湿冰冷的水汽气息伴着灰尘和木头腐烂的古老味道扑面而来。在寂静而狭小的空间里可以听到滴水的叮咚声以及隐藏在木梁之中的鸽子挥动翅膀和老鼠四处窜动的脚步。 每五梯阶都放了一小撮融化中的蜡烛,她小心翼翼地避开它们,终于在顶楼毫无一物的木板地上跪了下来。 一块黑色的石头放在宽大的房间中心,两只白色的蜡烛燃烧着跳动中的火焰。她微微一笑,弯下身去匍匐于地,把光洁的额头触在了充满了灰尘的地板上。 初冬的寒风凛冽的吹进,又从另外一扇敞开的窗户飘然卷去,它带着安亚细碎低微而模糊不清的喃喃细语飞扬逝去,不断地往西北的方向前进。 在几千里的距离之外,三匹洁白神圣的白马在晴朗的夜空和皎洁的月光下,如展翅而飞的羽箭全速前进着。 沙克拉迪斯强劲有力的马蹄声震彻着整个平原,小玫瑰和月光紧跟在后,王城金碧辉煌的城市灯光已经被它们远远地甩在了后头,伊利迪亚回头看去,只见它缩成了绵延不绝的山峦间的一个模糊光圈。 他们全速前进着。虽然早就在奥菲莉娜小姐的帮助下成功的离开了城门和郊外,但在他们前步离开之后,就听到了严禁城门的钟声在身后低沉而不断地响起,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尽快离开那个是非之地的好。 在卡麦伦首相高效率的策划之下,已经有不少当初对阿尔贝蒂亚公主和爱德华国王起誓的忠臣们行动起来,他们常年潜伏在里约克的宫廷中,保持着表面上的平衡和手中的权势,为的就是如今迎接真正的王者归来。想必在不久的未来,就会在被废弃多年的狮心城与他们相逢。 对于回到十年不曾踏入一步的家乡这件事,伊利迪亚心中一直有着兴奋的期许和望乡胆怯的复杂心情,但今天这个晚上,有一股莫名的恐惧笼罩着她的左右。 东西双月明朗而清亮的照耀着他们的脚步,满天繁星也并合着月光把周围的平原镀得一片雪霜银白之色,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忍不住频频地左右盼顾或回头探看,似乎有什么潜伏在他们周围,在幽暗中狰狞的微笑。 “怎么了?”罗南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忍不住抬头出声问道:“发生了什么吗?” 百叶特也支起身来向前方的小公主看去,大风吹拂着她的长发,凌烈的冷风让他们时时刻刻都保持着警惕和专注。 “总有什么不对!”小公主附在马背上回头喊道:“我们必须保持着警觉!把武器都准备好!”她摸了摸腰际中的新长剑,心中的紧张犹如鼓起来的空气,弄得她全身紧绷不已。 “你是指什么?”银月骑士也皱眉喊道,长年累月的战斗生涯让她意识到了对方的紧张,不觉也跟着专注起来:“能有什……!!”她嘎然止声,在看清前方的时候几乎惊叫出来。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几道抹黑色的身影紧跟在眼前的罗南和伊利迪亚左右!她惊骇得差点松开手中的缰绳,顿时全身发凉,一身冷汗坠下。 “伊利迪亚!!”她出声喊道:“罗南!你们……!”但为时已晚,她感到左右两侧有极重冷气袭来,像带着尖锐刀刃的冰剑从四方八面同时刺来!没来得及喊叫出声,胯下的月光猛然长嘶跳起,像是疯了的一样受到了惊吓而把她甩了出去! “百叶特!”伊利迪亚回头,只见银月骑士及时拉住了神骏的缰绳,紧紧地贴在它的背上以防自己摔下去,但月光不受控制地乱跳了起来,并且有要撞上旁边的小玫瑰的趋势。 她立即拉缰回头:“沙克拉迪斯!快!”这时她看清楚了,有一团似雾似影的黑色形状如网一样包围在他们周围! 罗南比他快了一步,他伸出手去抓住了百叶特的手臂防止她摔到地上,但他蓦然感到了一阵剧痛,像是有人用木棒狠狠地打断他的手臂:“唔——!”他忍痛不放手,但月光的跳跃越来越猛烈,它的嘴边不断地冒出白沫,嘶叫也越发越凄厉。 伊利迪亚的剑及时冲刺挥来:“罗南!拉住她!”她看准了周围的黑影奋力挥去,王者之剑刚刚出鞘,全身泛着雪白明亮的光芒,挥动时在空中留下点点的星光,犹如一道彗星光亮左右划动,顿时把周围似雾的黑气消散了一点。 “快下来!”下马的金阳骑士把好友扶了下来,伊利迪亚也翻身下马,转身往自己的坐骑拍了拍:“带着它们先走,沙克拉迪斯!”她命令道,看来攻击他们的不知名物体对动物的伤害极大,他们要是丢了坐骑就别想回去和其他人聚合了,好在神骏们颇有灵性,没了他们更有生存的几率。似乎听懂了她的话,沙克拉迪斯低头叼起了平静了许多月光的缰绳,和小玫瑰一左一右地护着它往前跑了出去。 三人背对着背聚在了一起,罗南和百叶特都拔出了武器,银月骑士不住地喘息着,还没从刚刚的惊吓恢复过来;他们看着周围再次凝聚在一起的雾气,原本晴朗明亮的夜空不知什么时候被完全遮盖了,四周平静安详的平原也变得冰冷凛冽而空气稀薄,充满萧杀的冷风包围了四面八方。 “那……到底是!”百叶特话没说完,身体蓦然被提了起来!有什么提着她的双脚让她头脑往下的吊在了半空! “百叶特!”小公主想都没想,直接扑出去拉住了她的手臂,罗南从旁边伸手拉住了她的脚,三人顿时都被拉了出去,他们感到有无数的冰凉如水的手从四方摸索着过来覆盖了他们的身体,尖锐的指甲和毫无温度的手,害怕和不安逐渐笼罩了他们,伊利迪亚紧紧抓着百叶特的手抬头看去,两人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惊异和恐惧,银月骑士的下..体传来了隐隐的剧痛,小公主的四肢也感到了拉扯的痛楚,那简直是要把他们活活撕裂的狠劲! 这时罗南松开了伊利迪亚的脚,小公主和银月骑士顿时反弹,摔在了旁边的平原上,罗南举剑跳向前,他盲目地四处穿刺,稍微打开了围绕在其他两人身边的攻击者,但有什么拖住了他的脚,他反身靠反应踢了一脚,感到踢到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不觉回头大喊:“闭上眼睛!” 听到这话,小公主不觉精神一振,她闭着眼握紧了手中的剑柄,只听有无数的声音、细碎的脚步和很多她听不懂的语言飘溢在四周,那像是咒语的语言似是很近但也很远,连续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话。 忽然她往后仰去,及时避开了一道攻来的力道,对方似是没料到她会闪躲,不觉停顿了片刻,王者之剑乘机出击,斜劈而一刀两断,尖锐而沙哑的凄厉叫声响起,她往后连退几步,再次挡住正面而来的攻击。 身后两边传来了刀剑铿锵的声音,罗南和百叶特也同时展开了打斗。 伊利迪亚翻身站起,只感到左右和正面都有什么逐渐逼近,她往后避开几步,闪开了正面和左边的攻击,却没来得及转头,生生受了右边的利爪一抓,她只感到脸上一凉,三道火辣辣的血痕划过了她的脸颊;同时一声凄叫响起,她不觉睁眼一看,身边的黑影似是被她的血滴烫到,几丝灰白烟雾正从一个类似爪子的形状上冒出。 她几乎都要笑出声了,她自己的伤都还没长好呢,你叫什么叫!举手就把右手连着剑刃滑下,血液顺着剑刃流下,她向前冲去,往着风声反方向连刺三次,拔剑旋转,斜劈砍下,几道烟雾缭绕升起,耳边的黑影似乎受到了惊吓而连连退去,她毫不犹豫地提剑上前,左右挑剔刺拔连连攻击,不一会儿身边凄厉聋耳的尖叫遮盖了一切声音。 “百叶特,罗南!用你们的血!”小公主回头喊道,但罗南也已经看出了门道,金阳骑士对自己更狠,他被更多的黑影包围着,根本就来不及衡量划破自己的力道,只来得及往整个手臂狠狠一挥,飞溅而出的血把他背上的圆盾、长剑甚至护手都染上了手掌的血迹,勇者之剑被他充满蛮力和狠戾向前掷去,直直化成一道闪电,连贯穿好几道敌影,发出了刺耳的尖叫。 他反身举盾,圆形的沉重盾牌被他当作了攻击的武器,用力地往对方撞去,再连退几步单手狠狠地几拳猛然打向对方,沾上血的护手和拳头关节上全都是血,那黑影的尖叫就像被折磨的猫叫一样,尖锐而惨烈。 他连打了好几十拳还不过瘾,直接丢下了盾牌,转身往缠住百叶特的几道黑影走去,满身散发着狠戾残暴的凶气,一把抓住那不见形状的黑色身影往后一拉,对着他认为是头的部分就猛烈拳击,他的力道大而迅速,带着钢铁的护手像是锤子一样连连攻击,身后有更多的黑影扑了上来,勒住了他的脖子,他猛然往后反倒,把对方搁在地上,正好看到刺在地上的勇者之剑,拔出来直插对方头部。 在他身后的银月骑士得了片刻的行动空间,也是动作迅速地跳跃而起,向前连刺三剑,成功地贯穿三道看不清楚的身影。 第136章 冷风嗖嗖吹过,吹散了周围的雾气缭绕,三人头顶上的月光再次从云间后透露出来,在他们周围投下了柔和朦胧的光线。 在被斑斑血迹所污染的草地上,三人喘息站立,脸上和手臂都是被草根和尘土弄脏的狼狈,还有血痕和淤青。他们惊疑不定地看着四周,只见一道道烟雾袅袅上升,那些黑影都化成了细碎的尘埃颗粒,随风四处飘渺散去,一切都归回了寂静和沉默,仿佛刚刚惊心动魄的打斗根本就没有发生过一样。 “……”伊利迪亚大声喘着气,她用手背拭去了额头上的汗珠,隔了半晌才道:“那是什么该死的东西?!”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敌人,像是影子一样而看不见的敌方,差一点就要让他们三人死在这种无人所知的地方了。 百叶特摇了摇头,她是受到最多的攻击的人,脖子脸颊和手臂上全是被指甲或利爪抓过的细小血痕,背上也应该有很多不小的黑青红肿的撞伤。“看来是某种……诅咒?鬼魅?灵魂?”她也摇了摇头,忍不住撑在剑柄上喘息休息。 “你的脸……”罗南走近了伊利迪亚,抚上她的脸颊倒抽了口冷气,咬牙说道:“真是见鬼了。”但小公主根本就没理会他的心疼,一手拂开侧脸四处看去,皱眉而仔细地看着周围说道:“我们快走吧,都不知道那些东西会不会回来。我们得快去找沙克拉迪斯和坐骑们。”她看了看天边:“双月交辉了,但在冬天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那些影子应该是怕光的,我们又一路向东。” “是的。还是尽快上路吧。”百叶特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捡起了打斗时掉落的护手,但却在铁甲的反光中,猛然看到了站在远处,满脸苍白对她微笑着的安亚! 她立即回头看去,却在这时听到了罗南的呼唤:“百叶特!趴下!”她见他手中的圆盾直飞了出去,不觉失声:“罗南!不行!”她不由自主地飞奔上去,打开了双臂挡在了安亚面前,眼看那激烈旋转而奋力飞来的盾牌就要击中她,伊利迪亚一头撞来抱住了她的腰摔在了地上。 身后一阵惨烈的尖叫响起,那声音像极了她熟悉的安亚的娇叫,银月骑士猛然翻身回头看去,却只见一道逐渐消失的烟雾随风飘去。 “你疯了吗?”跑过来的罗南又惊又怒地向她吼道:“我差点就击中了你!”他蹲下来左右查看着好友,焦急地问道:“你受伤了没有?!百叶特?百叶特!” 他在愣愣地看向反方向的银月骑士的面前挥了挥手;但她却呆呆地眨了眨眼,略带茫然地回头说道:“罗南,我看见安亚了。” “什么?”金阳骑士愣住,随着她的视线往后看去,但除了犹如绿色海洋的无边无际的辽阔平原之外,他见不着别的事物。更不用说任何熟悉的身影。 “是的,她就在那里。”百叶特挣脱了两人帮助着她的手,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往刚刚那黑影所在的地方走去。 罗南和伊利迪亚对视了一眼,前者帮小公主站了起来,两人也跟着银月骑士走去。只见她弯下身从地上拾起了什么,转身展示给他们看。 两人凑上前去,只见一枚月亮形状的吊坠静静地躺在她的手掌心里,做工细腻精致,设计简洁大方,很符合百叶特的风格和性格;吊坠上端像是被烧焦的样子,完全被融化毁灭,一丝黑炭般的燃烧焦味传了出来,带着腐烂的臭味。 “这是我初次执行任务之前送给安亚的。”银月骑士淡淡说道,声音平稳而沉静,像是在诉说别人的故事。“我告诉她这东西会替我保护她一直到我归来。” 真是扯蛋的谎话,一直到现在她不在安亚身边,她也活得好好的,倒是自己丢了城池身份和荣誉,甚至也差点丢了性命。 “我们走吧。”三人沉默了片刻,伊利迪亚开口说道:“我们先回去,再慢慢想对策。现在最重要的,是保持性命。” 她加重了最后一句话的语气,这话是对百叶特说的,她知道银月骑士对自家公主的感情比罗南复杂很多,有多年犹如姐妹的情分和身为骑士的忠诚在里面。 之前,她没有朋友,只有一个犹如盟友犹如导师的米昂,无法明白这种深厚的交情,但现在经历过这么多出生入死之后,她有点理解百叶特心中的苦闷和难过。 她不知道诸神有没有给她准备被背叛的经历,但希望永远都不要面对要对付曾经的朋友的时候。 百叶特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们沉默地收拾了自己的伤势,拿起了丢弃在地上的武器,往沙克拉迪斯带着两匹马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儿就看到了站立在路边的树下等候他们的三匹白马。 月光看到了百叶特便转头小跑着过来,不住地把鼻子和嘴巴拱进她的手中,似是羞愧而安慰着满身都是伤的主人。银月骑士抚摸着它光滑柔软的皮毛,边轻轻拍着它边亲着它的脖子,心里一片苦涩,就连相处不久的生灵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为什么人类可以对伙伴和好友痛下杀手。 三人不敢在路上耽搁,从马背上拿下了行李包扎了伤口便迅速地往东边继续赶去。 伊利迪亚回头往后看,只见他们刚刚打斗的地方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随风摇曳的绿草波浪,在月光下静静地泛起涟漪。沙克拉迪斯速度如风,很快他们就转了个弯,把身后的平原远远抛在了后头再也不见。 三人策马狂奔的景象淡淡消失,安亚从地上慢慢地坐直了身子。 有一道深红似黑的血迹从她的额头殷殷流下,她用指尖轻轻划过,点了一点血擦在嘴唇上吮。那冰冷的腥味让她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笑容妖娆而诱惑,像是在夜晚之中绽放的荧光花朵。 “陛下?”法尔西斯的声音从身后的楼梯处传来,带着担忧和害怕的颤音,她见王后这次待得以往还要久,不觉担心地摸索着上来,却只见到匍匐在地的安亚。 忽然一阵风破窗而进,周围微弱的烛光都熄灭了一下,一闪一闪的忽地黑暗忽而光明。 “怎么了,亲爱的?”安亚在闪烁的黑暗之中转过头来,法尔西斯惊得往后退了一步,差点就摔下了楼梯。 那不是安亚!她的手紧紧扣住了楼梯上的扶手,因为恐惧到了极点而丝毫都不敢动弹,只感到有深深的冰凉之意从背脊的下端慢慢延伸,像是有一条蟒蛇缓缓地围绕着她的身体。 眼前的那个人,和平常没有丝毫的改变,甚至挂着一贯的优雅端庄的笑容,但她知道那不是安亚王后本人,有什么从她弯曲的眼眸和嘴角的每一寸笑意渗透而出,带着狰狞而恶毒的诅咒,和犹如喷薄而出的毒汁一样的黑暗气息。 忽然哐啷!一声,窗门被吹得猛然关闭,室内的蜡烛跳了又跳,再度恢复了平常的跳动频率,室内也渐渐地明亮起来。 “法尔西斯?”安亚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她的面前,轻轻地拍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 侍女眨了眨眼,回神定睛看向了眼前的年轻王后,只见她弯身与自己平视,清澄的双眼和回忆中没有两样,仿佛刚刚笼罩在这里的黑暗和影子都只是幻觉。 她感觉自己可以重新呼吸了,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全身都是冷汗,鸡皮疙瘩爬满了一身,愣了片刻才呐呐说道:“陛下……”她发现自己的牙齿都在打颤,吞了吞口水才定神道:“时间太久了,恐怕国王陛下过一会儿就要回房了。” “噢,那好。”安亚点头应道,脸颊上的笑涡忽隐忽现,仿佛还是那个在海边的宫殿赖床不肯起身的少女:“那我们回去吧。你趴在地上做什么呢?”她弯身搀起了侍女,法尔西斯感到对方的手冰凉如水,不禁全身一颤,在王后的奇怪的视线下勉强地扯出了微笑。 “在冷风口站得太久,膝盖都僵硬了,失礼之处还请陛下原谅。”法尔西斯微微垂首,卑微地说道,试图转移话题:“今夜的祷告是否平静了陛下的心情?” “噢……”安亚深深地看了不敢直视自己的侍女一眼:“很好的效果,法尔西斯,你也应该试试看,和神交谈真的有静心的效果,祂会毫无偏见地聆听我们的祈祷和问题,在给予最公正的指示。”她扶着侍女的手提着裙摆慢慢下楼:“你应该多和祂交流,亲爱的,我们都不该远离神的旨意。” 你说的是哪个神明?法尔西斯很想问出口,还好她及时咬住了自己的舌头。我的神明深藏在大海之中,保护着出航的帆船和海边的城市,你的神明在黑暗之中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收到了什么旨意吗?” “没有。” 在走回走廊的时候,安亚微微回过了头,她一半脸被烛光照耀出柔和安详的光辉,另一半在隐藏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微笑:“我只是收到了答复。祂说……我所希望的,都会成真。” 第137章 这几天他都喜欢在傍晚的时候坐在这里。黄昏的天空如燃烧起来的一大团火焰,他喜欢躺在干草堆上眺望寂静无声的云间,有时候会有几只鸟飞过苍穹,划破安静,为无边无际的空旷带来一丝生动的活力。他凝视着眼前广阔无垠的草原,地平线的边缘上有深浅不一的山峦轮廓,以浅绿深蓝的色彩勾画出来,身后的城镇在这个时候便进入了准备晚餐的忙碌,无论是训练他的丹安还是其他的艾库丁利安们,都没有时间去注意他溜达去哪里,他们忙着巡逻或检查夜间的防守。他也乐得溜出来,躺在这里好好享受难得的安静,等待长姐的归来。 眼前正好有一条直直的宽大土路,几天前他就是从这里和大军一起来到这个城镇之前的,丹安按照伊利迪亚的吩咐把他押在了军队的最前端,让他带领着众军,浩浩荡荡的从诺汉一路来到这里。 “你想让你姐姐总是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吗?”巨人一句话轻轻松松地让极不情愿的他装出勇敢潇洒的样子,若无其事的带着接近千人的人马前来夺城。 好在丁利贝的取得极度简单,他们根本就没有动用武力。 城主利安·蒙托达斯伯爵是个命运悲惨的人,他和妻子爱姆弗拉原本是非常恩爱的一对,直到十年前他们共赴亚达噶王城觐见刚刚篡位登基的里约克,那时候先王还因恩利卡王后擅自刺杀伊利迪亚的母亲,安娜利亚王后而沉浸在悲伤和懊悔之中,和妻子严重地分歧相恨,伯爵夫人和安娜利亚的几分相似引起了国王的注意,在几次“偶然”的相遇和勾引之下,爱姆弗拉自然而然地滚上了国王的御床,而利安·蒙托达斯则是获得了伯爵的名衔和相当丰厚的领土,开始了和妻子长达十年的分隔两地的婚姻。 他在最后这几年已经是重病缠身,每天都在床上眺望着城门外的那条路,期盼看到妻子的马车从亚达噶城迢迢归来,但最后,即使里约克国王的遗诏传来之后,她也没有回来。反而看到的是由撒绯率领的军队,鲜明的旗帜和刀枪成林,一路灰尘飞扬地浩荡而来。 他在得知来者是谁后,在惊吓和愤怒之间含恨死去,这对摩拳擦掌的艾库丁利安和随着他们同来的火神的教徒们莫不是郁闷极致的事情,他们原本等着一场开荤大战,但还没穿上盔甲就看到了城门上的白旗款款升起,蒙托达斯伯爵只给“尊敬的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利昂山谷的真正女王陛下”留下了一句话:剥夺他“受尽欺骗及煎熬的可怜妻子”爱姆弗拉所有的名衔、地位、领土、和财产,但却“恳求陛下之悲悯之心”,放她一条生路,在她自然老死而去之后,“以无名者的身份”葬于他的坟墓之边。 这些话由伯爵的随从哭泣涕零的报道给装得无比冷漠高傲的撒绯,虽然那些繁复文艺的礼貌辞藻他一个字都没听懂,但这不妨碍他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轻声说道:“如伯爵所愿,我会一字不漏的转告陛下的。” 少年并不明白这个可怜的男人坎坷可悲的一生,但他想一个人的一辈子到最后只能简约总结成一张请求信的话,那应该不是很值得的事情。在进城的时候,他偷偷地瞄眼打量了这个被打理的非常凌乱的城镇上的所有居民都向他们躬身垂头的样子,第一次感到了自己身负重任的压力。 “总有一天,这些全都是你的。如果你要的话。”长姐的话一直萦绕在耳边,他躺在干草堆上打量着山谷下的大片田野回想着。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希望自己不会和悲催的蒙托达斯伯爵一样,为了爱情而失去了理智。 这几天他学到了很多,丹安和艾库丁利安们每早都会轮流教他如何打斗、用剑盾和弓箭、如何带领军队、作战、布阵……他们带着他去巡逻城里的每一寸城墙、拜访每一个学者、每一家粮库、甚至带他看庄稼和风车的运行、酒吧和饭店的生意;托马学士教他数字和算数、而丹安也总是在他耳边念叨着北陆上各个王族和大家族的关系。 “小公主对这个了解的更多。”巨人曾经这样告诉他:“毕竟是在宫廷里长大的公主,更何况她有比任何人都要学得多的决心和领悟。”他叹了口气:“是个被迫成长的少女,你也是,小子。我很抱歉你需要在这种情况下迅速的成长起来,足以和你姐姐并肩。” 但他并不觉得抱歉或后悔,自从从北陆的边缘回来之后,他便有了某种莫名的领悟,世界那么大,他有想要知道得更多的急迫感,之前所知道的关于捕鱼和海边生活的一切只是宽阔的知识大海之中的一颗沙粒,他沉浸在海底,一直没突破水面去看这大好山河和大地。 他想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多少奇妙的生灵的存在,除了黑渔村还有多少繁华的城市和热闹的港口,利昂山谷的每个角落是不是都那么美丽浩大,还有什么样的人生活在村庄城镇里,他们敬拜着什么样的神?还有有没有其他受诸神所托的使命的人隐藏在树林深处?皇宫下面真的是龙吗?他的长姐口中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他们要把他送走? 这些问题聚集成一股强烈的动力,让他每天都比丹安起得还早,然后每天都在这里等待伊利迪亚的归来。 他有好多事情想要问。 这时地平线上有淡烟和灰尘飞扬而起,口中叼着的稻草差点被他吞了下去,撒绯急忙站起身来,只见三匹熟悉的白马奔驰而来,沙克拉迪斯骄傲的身影和美丽的鬓毛在风中飞扬而来,他愣了片刻,立即飞跑去另一端的岗位上拉扯着吊挂着的铜钟。 嘹亮清脆的钟声在寂静的山谷之间荡漾回响起来了,许多走在城墙附近的农夫们都转头看去,在马厩附近的丹安和其他的勇士们都愕然地抬起头来,索尔卡顿时精神一振,面带笑容地大步走了出来,正好看到通往城墙的主要大道上的另一端,城门缓缓打开,沙克拉迪斯一马当先冲了进来,撒绯从城墙上三步并两步地跳了下来。 “乔里恩,你拿着这个。”丹安眉头一皱,把手中的东西都丢给了旁边的随从,大步迎了上去。他看不到马背上的坐骑,心中有不好的预感,急忙赶了上去。 人群很快都围拢在三匹停下来的坐骑身边,撒绯正伸手安抚着仍然喘息着的沙克拉迪斯。见到他走来不禁焦急的叫了一声:“丹安!丹安!你看!他们怎么了?” 归来的三个人都已经趴在了马背上,罗南还好,勉强地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正气息微弱地向丹昂恩说着什么,百叶特和伊利迪亚已经失去了意识,弗利安娜在旁边指挥着女人们去拿干净的纱布及准备床位。 丹安走到脸色惨白的撒绯旁边定睛一看,只见三人都毫无力气,罗南在撑了最后这一段路之后也昏了过去,他们穿着简单的铁衣,只带着护手和护腿,胸膛和背上都有被某种尖利的武器划过的痕迹,看来经历过一场激斗;但可怕的是没有伤疤,而是一块块黑色的污点,像是从皮肤深处散发出来的巨大黑斑。 弗利安娜和几个女人把伊利迪亚从马背上抱下来的时候也不禁一惊,小公主的半张脸已经全黑了,三道明显的抓痕在她的右颊上浮现,颜色深浓紫黑,她们惊疑不定地相看一眼,急忙把她并同银月骑士搬进了准备好的房屋里。 “他们怎么了?!”撒绯小跑着紧紧跟着扶着罗南的两名勇士们,问着紧抿着嘴唇的丹安。 “不知道。”巨人指挥着众人把金阳骑士搬进他的房间:“准备热水,请医师!还有把城镇上的祭师和草药师们都请来!速度要快!”他大声吩咐着,快步走到丹昂恩的身边:“父亲……这?” 丹昂恩摇摇头:“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孩子,他们看起来是经过了一场战斗,罗南告诉我他们在出城之后受到了安亚王后指示的……攻击。但……袭者不明……罗南他用的是“黑影”这词来形容对方。起先还没有任何感觉,直到最后这一段路,情况最严重的小公主先昏了过去,再是银月骑士,他的伤势最少,现在应该还保持着一点清醒。” “法术?”丹安的第一反应是这个词,但他还是理智地压低了声音:“但那在上个星纪元就消失了啊……” “我也不知道。”老人摇了摇头:“如果还在雅鹿山谷的话,我还可以去查查之前的记录,但是现在……我们什么资源都没有。” “那我们怎么办?” “先锁住消息。”丹昂恩深深呼吸,尽量保持着镇定:“不要引起不必要的惊慌。”他们刚刚才夺下两个不大不小的村庄,如果主导这一切的主要人物倒下了,他们的权势根本就保持不了,特别是如果这样的消息外传的话,那么不久他们就可以迎接到来自维多利亚女王或希塞兰国王的军队了。 丹安点了点头:“我去安排。” 他们把一部分重要的人马都留在了诺汉,带领了两百最精英的艾库丁利安们和挑选出来由强壮的平民们编织成的士兵一起前往狮心城。加上现在收城后的军力以及从雅鹿山谷一路带来的人马,才勉强过一千多人。 如果要抵抗像上次在雅鹿山谷那种势力的军队还好,但如果对方带着这种可怕的力量前来的话……丹安捏紧了拳头,推门而进罗南所在的房间,撤退了大部分的人并且安排起紧密的防卫阵列。 “帮我去把城里的学士找来!”他吩咐了随从说道。 一群人忙碌到了傍晚,弗利安娜安置好了百叶特和伊利迪亚之后,拭着额头上的薄汗走了出来,撒绯见她的脸色就顿时有不好的感觉。 第138章 “她们……不对劲。”弗利安娜惨白着脸对小少年说道:“身上的伤势全都是那些奇怪的黑色污点,而且越来越大。她们一直沉睡着,但身体逐渐地降温,呼吸也越来越慢……我弟弟那边?” “丹安和城镇上的学士和医师都聚在罗南的房间没出来。”少年低着头说道,弗利安娜看不到他的表情,但见到了他微微颤抖的指尖,便伸手紧紧握住了他:“但他们都不知道……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形象。”他有点害怕的抬起头来,对方的手给了他一点温度,但不足以覆盖他心中的恐惧。 “你要勇敢,小王子。”弗利安娜柔声说道,她蹲下身来和他平视,褐色的眼眸里有着和丹安一样的坚毅强大的力量,直视着他:“你的姐姐应该也在为自己的生命奋斗,你不能放弃希望。诸神会为她在黑暗里指示找到光芒的路。” 撒绯点了点头,他正要开口说什么,却感到了一阵不对劲。 四周的温度骤然下降,冰冷的空气弥漫了整个角落,从他们鼻孔和嘴巴呼吸出来的气成了白雾。 撒绯和弗利安娜惊恐地抬起头来对视,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恐惧。 窗户外仅剩的黄昏光霞骤然黑暗了起来,黑色的雾气犹如瀑布一样从每个隙缝和角落之间泄流而进。 外面脚步声和喧闹反复响起,人们的叫喊和勇士们作战反击的声音连续的传来,但更多是惊慌的叫声和逃跑的脚步。 “快!”弗利安娜从靴子的侧边拔出了匕首,拉着撒绯退到了伊利迪亚和百叶特的房间的门口,守在走廊外的士兵们的叫喊声蓦然响起,他们大叫而惊呼着被什么攻击了;从窗外渗透而进的黑影越来越多,它们覆盖了整个地板如潮水一样蔓延,吞噬着走廊和墙壁;忽然一个士兵被甩进了他们的方向,他惨叫着被飞摔而砸在门槛上,顿时头脑开裂,颓然倒在弗利安娜和撒绯的脚前。 少年拔出了长剑,吞了吞口水准备和弗利安娜并肩而战,他们死死地盯着如水一样浸漫到脚前的黑色之影。 它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们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直到背抵在了门上而无处可逃;其实他们可以打开窗子而跳出去,但身后却是银月骑士和小公主沉睡的地方,两人压根儿都没想到离开。 忽然那影子停止了延伸,在离他们几步之外的距离停了上来,撒绯只感觉弗利安娜抓住自己的手一紧,两人屏息专注地看着眼前的那片黑暗,少年正要开口,但猛然一阵冷风刮来,弗利安娜被高高举起,尖叫着被拖出了窗外。 “弗利安娜!”撒绯扑向前想要拉住她,却只来得及触碰到她的指尖,他眼睁睁看到她被什么拖住了脚,狠狠往远处甩去! 弗利安娜的身体在坠在地上的时候发出了极重的闷响,仿佛是骨骼迸裂折断的声音,她面朝下的趴在了地上,深红的血从她的体下逐渐渗出扩大。 撒绯看得全身簌簌发抖,他又惊又怒,却以更坚定的姿态站在了门房之前;在突破害怕和恐惧的极限之后,他发现了面对死亡的唯一方法是以勇气抵抗它。 “来吧!黑暗之中的胆怯之徒!”他牙齿打颤地说道,握紧了手中随着他发抖的武器:“我不会让你跨入这房间一步的!” 就算死也要守住这扇门,他在黑影猛然扑向自己之前说道。 伊利迪亚觉得自己在反反复复地沉浮,她的身体不断地坠下或漂浮。 她能感觉有一股强大的风拥抱着她,在无时间无空间之中来回推动着她。那感觉熟悉又温暖,像是在幼时母后或王兄的怀抱里,也像是在最暖和的海水中荡漾。 她在一片草地中醒来。 青翠欲滴的娇嫩草叶触着她的脸颊,阳光如雨丝一样洒落下来,滴在草地上似乎发出了叮咚的清脆声音。她艰难地支撑身来,发现自己是在一片树林之中,但周围的树木稀疏,隐约可见不远处的平原和布满银雪的山峦;画面有点熟悉,她在无数的梦中看过这些地平线上的丘陵起伏延伸的曲线,一如在十年前的童年一样,曾在房间的窗户上探出头看着狩猎的兄长们沿着山峦的那条线从远处策马归来。 她是在狮心城,但是……白色城堡在哪里?她茫然地站起身来打量着四处寻找着。 蓦然身后有马蹄声从草丛和林间中传来,她闪身躲进了一棵树后,探头看去,只见两人策马慢慢接近。 两匹白马高大英俊,伊利迪亚一看就认出为首的神马是和沙克拉迪斯一样甚至更加美丽强壮的坐骑,它全身都散发着淡淡的银光,长长的鬓毛是浅金色的,四蹄上也是同样泛着阳光般的色彩,它的同伴看起来更加温顺柔和,同样的白色皮毛没有一丝污染,雪白如云的身体就连地上的泥土也染不上半分。 一男一女在马背上携手而来,右边的男子俊美而强壮,有着高大挺拔的身姿,和潇洒高贵的气质,他的金发被阳光照耀的灿烂明亮,噙着温柔的笑容,轮廓分明而柔美,一双眼眸非常好认,有着透澈天空的碧蓝和海洋的深邃。 在他旁边的少女看起来同样出色美丽,但多了分灵动和活泼,她漂亮的绿色眼睛犹如深林中宁静的幽潭,转目眨眼之间都似乎闪动着熠熠的光辉,她似乎一直都在笑,脸颊上的酒窝忽隐忽现,一头长长的卷发用玫瑰花的花冠固定成发辫,洁白色的花瓣随着她轻盈歪头或回首而簌簌掉落在她的身上。 两人一身朴素长袍,但怎么都掩盖不了散发着的贵气和风姿,他们有说有笑地慢慢在刚刚伊利迪亚躺着的地方停了下来,开始打量着四处。 “只可惜了这些树。”女子微微蹙眉说道:“但视线是极好的,兰塞洛特。” “就在这里,雪蕾妮缇。”年轻的男子笑着仰头看着四处,阳光落在了他的半张脸上,伊利迪亚忍不住去触摸自己的脸颊。他们竟然如此相像。 “我会在这里建筑一座聚集所有北陆的光芒的城堡,愿它能如一座灯塔,照耀着所有忠诚而勇敢的人们的道路,从四面八方而来,到这里现实他们的梦想。”他下马把女子扶了下来,牵着她的手走到一处:“这里会有一座高塔,凡是你的视线可以眺望的地方,都会有白玫瑰盛怒绽放,会有孩子们嬉闹玩耍的笑声,正义而勇敢的勇士们来回奔驰,以及银色的号角吹响的声音。” 他轻轻抚着她的秀发:“他们会跪倒在我们子女和子孙的脚下,不再为了惧怕或强迫而行礼,而是带着敬爱和仰慕的眼光成为我们的臣民。我们会让他们过上美满幸福的和平生活,让每一个在我们的国度生活的人们都可以自由而自在的过每一天。” “你会是个很好的君主,我的陛下。”雪蕾妮缇带着淡淡的微笑说道,但声音里却有一丝哀伤:“但我不会是你的王后,你的随从们不会答应。” “噢,让他们去见鬼,雪蕾。”兰塞洛特轻笑道:“我的王后只会是你,没有任何女子配得上白玫瑰王冠,我以你最爱的花朵做了徽章,在每一个士兵的护盾上,每一张骄傲飘扬的旗帜上,以及每一个有兰卡斯特姓氏的领土上。” “我只是个来自南边的荒芜土地的渔家女,陛下。”雪蕾握住了他抚摸自己脸颊的手,轻声说道:“没有高贵的血脉,也没有可以支撑你的王国的政治联盟。我只有一颗勇敢而忠于你的心,它或许足够我们打赢所有的战争,但用来奠定在战争结束之后的统治,那是远远不够的。你我都知道,所有人都知道。” “但是如果没有你,也不会有今天的胜利,更不会有众神祝福的兰卡斯特王族,没有你和我出生入死,我怎么都不可能战胜哈达哎利之龙、塞洛斯·英丝、或任何人的。”年轻的国王打断了她的言论,皱眉说道:“我不可能娶另外的女子,雪蕾妮缇,你是知道的。” 外面有一阵的沉默,伊利迪亚也进入了暂时的思考。 她知道自己或许现在就在梦境或幻境之中,而眼前的这两个人其中的男子就是她隔了六百多位祖辈的祖先,开创王朝的英勇者兰塞洛特。他的语气和自己多么的相似,同样的坚定和勇敢。好似没有什么阻碍着他迎娶自己深爱的女子,但小公主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历史上的第一任王后是季奈布拉·格利维斯,邻国尤瑟法王国的唯一公主,在他们结婚之后,两国也并和为一,国土开拓到西南方的亚尔西娜山峦,也就是如今希塞兰王子扎营的地方。 而这位看来一直伴随在英勇者兰塞洛特身边和他打战统一北陆的女骑士,在历史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除了……利昂山谷东南边的海。 包围西西利群岛和同向东边的未知大地的那片海洋,叫做“宁静之海”。 伊利迪亚不由自主地往那方向望去。 那片驶向新的希望和梦想的无边无际的蓝色的世界,在古语中,宁静的发音是“雪蕾妮缇”。 温柔而平和的名字,像是某个人朝那方向喃喃低语的呼唤。 第139章 树林里的声音已经不见了,伊利迪亚探出头来,发现周围的画面都慢慢消失,色彩犹如烟雾一样逐渐淡去,展现出新的面貌来。 她看见无数的工匠开始在周围运动材料,挖掘深厚的基地和建筑起高大的城墙,一切都如漩涡般的色彩在她身边迅速飘动。 城堡内巨大雄伟的石柱,仿佛没有尽头的旋转石阶,高耸入天的高塔俯瞰着远处的河流,宽旷深高的房间,磅礴大气的银色大厅,还有种满白玫瑰的庭院……白底镀金边的旗帜被升上了每一根旗柱,从南方运来的镂空雕刻的铁门,从遥远的西方艺术之城千灯城呈来的豪华水晶吊灯,城堡的大门竖立而起,门前开辟了平稳的道路通向逐渐成型的狮心城,城镇上无数人为自己的房屋漆上漂亮鲜艳的色彩,他们弯身在道路和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种上各式各样的花朵。 还有大神坛,噢,亚达噶的大祭坛真是不值一提,神圣大气的银色神坛是用月光石而筑成的,光之女神伊露巴度的巨像竖立在最东边的方向,沉静的微笑俯瞰着祂守护的子民。 她看到兰塞洛特牵着新王后的在祂的雕像跪了下来戴上金色的王冠,象征着极高无上的权利的金冠的确聚集了所有日光的璀璨夺目的明亮,它灼眼的光芒照亮了所有人的目光,但开创王朝的那个人的眼眸却是一片苍凉的暗淡。他挚爱的女子不告而别,保持着她的骄傲随着巨大的白帆往东边驶去,最终只有一封遗诏漂洋过海的过来。 兰塞洛特再也没有见到那个似乎永远在笑的女子,也没见到自己的承诺成真,白色城堡在他死去的那一天都未曾完成,是他的长子结束了它的工程。 征服者奥奇达尼欧一世,他比他的父亲有更大的野心和接近狂妄的视野,在他的统治下,国土不断往南展开,一直到西西利群岛的边缘;东方的山峦叠嶂也被插上了兰卡斯特家族的旗帜,伊利迪亚凝视着浩荡的军队往南驶去,银白色的盔甲在道路上形成了一条绵延起伏的河流,无数的骑士骑着高大雄壮的马,成林的旗帜犹如波浪前推荡漾在平阔的草原上。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盛世繁华,那些仿佛连最残酷的死神都不畏惧的勇敢战士,他们迎着阳光骄傲的走向自己的命运和荣耀,和她亲眼见过的胆小懦弱的亚达噶军队差太多;不仅是在武力上,在这个王朝的开端的这些骑士,他们有着信仰和原则的基础,胸怀宽广而饱满正确的信念。在她所认知的世界里,这些理念耗灭无存。 然后是奥奇达尼欧一世的第二任妻子,也是利昂山谷的第一位女性统治者,她为爱慕的丈夫建筑了双镜走廊,奠定了他开拓的新土地的所有权及安稳了第一波反叛,亲自上阵抵抗从南边攻击的海盗,建筑了盾牌之城,即使她的丈夫从未真心地爱过她,她也用一生守护了他挚爱的王国,最后选择了在亚达噶长眠,让先王和他早逝的第一任妻子埋葬,以温柔的守护承诺一生的爱恋。 她死而无子,在历史上留下的是一位伟大无私的贤妻和君主,先王的子女如生母一样敬爱着她,长公主更是接任了亚达噶城的监督,开创了亲王历任盾牌之城的先例。 历史的洪流如龙卷风把她覆盖,过去的点点滴滴如展开的卷轴在她面前飞扬展开, 她的那些祖先,贤惠的、勇敢的、贪婪的、卑鄙的、懦弱的、一个个如漂浮的身影在她面前翩翩如真似走来走去。她看到那些昔日只在书本或卷轴上看过的名字变成一个个活生生的人,看到那些犹如万花筒里反折而出的光影编织成一个个光彩流溢的故事。 那么多鲜明真实的人物们,她看到了他们的面具和内心;披着真诚的衣袍而最擅长谎言的君主、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勇敢的弱小骑士、伪装残酷的善良公主、强大但是自卑的残废公爵……一个由英雄小人明主暴君组成的王朝,在历史的洪流中起伏翻腾,面对着汹涌澎湃的未知而保持着顽固的站立。 最终她看到了阿尔贝蒂亚,年轻的姑姑的真实容貌比出现在命运之峰上的幻影更加美丽雍容,她看见她和少年时代的父王双双策马奔驰过狮心城迎接百姓们的欢呼;他们用骄傲漫溢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城市,承载着对悠远漫长的王朝的期许和自豪而生活着。 父王如当时所有的贵族少年一样好动而充满活力,他和同伴们四处狩猎打球,和千金们和侍女调笑,那时候他的笑声爽朗而无忧,整个人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和希望,像夏天最清爽的暖风,总是带着笑容处理着祖父交代的所有政务,沐浴着阳光带着轻快豪迈的步子走在大街小巷里。 与她记忆中那个总是关在城堡里的飘渺和灰色的身影不同,他极爱走出去和各式各样的百姓们接触,探望他们的庄稼和田园,和街上的少年或孩子们一起玩各种游戏,与骑士们比武赛剑,甚至去果园或酒庄上考察或亲手下土劳动。他对海军有极大的兴趣和关注,房间和书房里都摆设着各式各样的海洋地图和导航工具,从一开始他就在为自己身为亚达噶王城的守护者定位而努力着。 而阿尔贝蒂亚,她十三岁离城求学五年,回来之后便夜复一夜的伏案,睡眠不到五个小时,每天比父亲还早就站立在王座一侧等待晨会的开始;伊利迪亚怀疑她也是和自己一样,曾经目睹了整个王朝的起源至今的种种才会背负那么沉重的责任感,那种肩上有几千年历史的重量的感觉,小公主是现在才理解,但阿尔贝蒂亚…… 她仍然不原谅姑姑,但现在却有一点点理解了。 她以为自己会看见碎片的出现和阿尔贝蒂亚的决定至狮心城的殒落,但一切又再次消失。她又位于白色城堡后面的山峦之上,站在一块突出的岩石上俯瞰被毁灭的家乡。 狮心城的天气晴朗,无论春夏秋冬都是利昂山谷最美丽的季节,一切都如她幻想和破碎的回忆中一样美好,银白的雪山、碧绿的草原,蔚蓝的天空、白色的城堡和拥有彩色斑斓的屋顶的城镇;只是缺乏充满生气勃勃的生机的盛况。 这里已经毫无一人。 自从爱蕾丝达死了之后,白色城堡里送走了最后一个人。 她深深呼吸甘甜凉爽的空气,觉得自己可以在这里伫立一辈子。 “我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她头也不回,笑着对身后的人轻声说道,眼神仍然凝视着眼前的王国,不用回头也知道来者是谁,那熟悉的气息她永远都忘不了。 “我也在这里等了你很久。还好,我可以在这里徘徊,虽然时间久了,但怎么都看不厌呢。”来者声音非常年轻,和记忆中同样的温柔而好听。 在伊利迪亚的记忆中,他原本应该是更加高大的,但或许是自己成长了的关系,她再也不用抬头踮脚看望他,只需要一个轻轻地回首,就可以看到兄长罗德英俊帅气的侧面。五官分明的轮廓和她非常相似,有着母亲的精致和父亲的雄伟,和自己一样的黑色细碎头发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碧蓝的眼眸和自己一模一样,深邃又专注,但多了温柔和暖度,连着她自己一向冰冷的瞳目都稍微回温。 “爱蕾丝达她……”她沉吟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出声来。 “她已经在神乐的庭院里和母后相聚,还有礼克和小雨果。”大王子笑了笑,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我们都抵达了彼岸,她很快乐。” “我……我很抱歉。”她试图平静地开口,但声音里还是多了一丝颤音:“我……” “你做的很好,伊利。”罗德微笑着和她一起坐在了石头上:“你不用担心任何所做下的决定,等我们重聚的那一天,迎接你的只有感激,你比我们最大的期望做的还要出色;母后很自豪,爱雷和礼克也都充满了骄傲,还有所有其他人,我们都观看着你,并且与你同在。” 真的吗? “但我什么都感觉不到。”伊利迪亚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看见了兄长站在了自己面前,忍不住问道:“这是梦吗?”如果是的话,能不能让它延长一点。“还是,我所知道的世界才是梦?”在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过是靠在窗前睡了过去,一切如昔,盛世犹在。爱的那些人,也从未曾远离或永别。 “这是梦。”罗德笑着拉住了她的手一起在岩石上坐了下来:“但也是真的。” 第140章 “那我可以和你一直留在这里吗?”她闷闷不乐地带着期许看向他,闭上了眼睛,把头靠在了罗德的肩膀上:“我只是很累,这一生……那么漫长。”她疲惫地说道,额头抵住兄长的肩,铺天盖地的哀伤就要把她浸没,她觉得一路坚持自己走下去的坚强终于可以松懈,但知道这只不过是片刻而已,这样的认知只让她更加的绝望疲惫。 “都不在了……母后、爱蕾、礼克、你、小雨果……就算我重建了这座城堡又有什么用?就算狮心城再次繁华热闹起来又有什么用?”她喃喃说道,依偎在罗德的怀里不想起来,就如幼时一样,一旦玩耍累了就趴在这里等他或姐姐抱着自己回房间:“所有人都指望我重建这个王国的辉煌,我也认为那是正确的,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用?” 这里并无他人,只有什么都会包容和谅解她的家人,平日连对神明都不敢说的话终于得以释放,她终于可以说出连半夜自言自语都不能道外的私心:“什么为了利昂山谷的人民,为了正确的统治血统,那都是骗人的。”她把头埋在了罗德的胸前低声说道:“那些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 她只想回家。 当时在亚达噶城看着维多利亚的时候,她也是羡慕的。羡慕她没有目标没有压力的人生,骄傲耀眼的盾牌之城的公主,无忧无虑的长大,没有复仇的包袱压垮着她的肩膀,没有重兴家族的使命吞噬着她的夜晚,多少晚上她站立在沉沉熟睡的表姐旁边看着她在美梦之中的笑容,心想着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就是有人可以任性自私地长大,可以毫无忧虑而满心愉快地活着。在她看来,维多利亚所担心的问题都不是问题,她能有什么可以痛恨自己的? “撒绯那么单纯,我都不忍心把他拉进这场看起来没尽头的战争里。而同时……又有那么多人的未来……百叶特、丹安、罗南……还有阿尔贝蒂亚姑姑和父王嘱咐的手下们,一直在等我回来的那些人,我不知道可以给他们什么……我只是很累,哥哥。”她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靠在兄长身上,只想得到片刻的休息。 兰卡斯特王朝的历史那么那么长,她目睹了整个家族的历史,她知道那是多沉重的包袱,那重量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岁月悠悠而无边无际,她看不到尽头而感到无望,只能拖着脚步走下去。 单独走了十年的孤寂和清冷,她忍受过来了,现在有人陪伴着继续走,她却感到了更加的惊惶和无助。 陪伴着她的那些人那么坚信着她,无条件的支持,出生入死的守护,如果她输了怎么办? 她是不信神的,但有时候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睁大着眼睛看着夜空,试图寻找祂们的一丝指示,但只有浩瀚的星空沉默地回望着她,毫无回应。 “你不必为别人的命运而负责,伊利。”罗德抚了抚她的头发,温柔说道:“你不是父王,也不是阿尔贝蒂亚姑姑,他们的决定不用你承担。你所要做的,就是完成你自己的决定。” “完成……我……自己的决定?”她睁开眼,不明白地说道。 “兰卡斯特家族的统治权,是你的。你可以抛弃或承担它,但是记住,那是王者的决定,但首先,你要记住,这个王国的君主是你!你想要做什么,无论是重建家园还是把它碾成平地,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审判你。” 大王子抬起了她的脸,郑重地凝视着她说道:“姑姑、父王、母后、我、爱蕾……我们都已经死了,你不能让死人的判断影响你的决定,更没有必要让我们左右你的命运,你是这王国的主人,无论是成为你刚刚目睹的漫长历史的最后一位君主,还是开创属于自己时代的第一人,只要是你决定的,都是可以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他见伊利迪亚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不觉失笑:“我等了你十年,就是要告诉你这些话,伊利。利昂山谷是你的,不要听任何人的话,你自己决定就好,然后勇敢去面对去追求。你……是自由的。” “但我……”伊利迪亚呐呐地摇头:“我……”她抬起头来看着兄长熟悉的眼眉:“我……”她低下头来,她怎么可能是自由的?身为兰卡斯特家族的王储,从生下来开始,就没有人是自由的。阿尔贝蒂亚和父王把复兴王朝的梦想寄托在她的身上,她也就只能这样做。 “不是形式上的自由,伊利。”见妹妹一脸茫然,罗德扶起了她的双肩说道:“上到君主下到农夫,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无人是自由的,我所说的意思是,你必须以你自己的意念去决定未来。无论父王或阿尔贝蒂亚的期望如何,无论他们留下来的忠臣的希冀如何,你是才是唯一的王者!这个王国的未来,是你说了算!”他拍了拍妹妹的脸蛋:“你刚刚观看了统治这个王国的所有君主的经历,我所说的这一点是许多我们伟大的祖先都没有领悟到的一关,包括我、父王或阿尔贝蒂亚姑姑,或许只有英勇者兰塞洛特在开端之初曾经做到。但是你,你做得到,并且配得上。不要害怕,你要有足够坚信自己的强大的心,信任自己的能力和你的同伴。” 他笑了笑:“你可以这样想,反正情况不能更糟了,是吗?拥有无限的可能来重塑一个王朝,不是所有人都有的机会。” “但我从来都没有想要得到这样的机会!”伊利迪亚的声音忍不住哽咽,她抓住了兄长的手臂,带着哭腔:“我从来都没有想要这样的经历,我只想要你们!” “我们已经……死了很久了,伊利。”罗德了口气点了点她的鼻尖,在伊利迪亚小的时候他经常那么做,这举动让小公主蓦然鼻子一酸,看着哥哥模糊的脸急忙举手擦掉眼泪。 “你不能紧抓着我们不放,是道别的时候了,小妹妹。”他叹了口气笑道:“你的人生还很长,虽然过去的经历造就了现在的你,但是,你的人生在现在和未来。” “但是我不要。”伊利迪亚吸着鼻子,凄然地看向他:“我不要没有你们的未来!这不公平!我们……我们……”我们连一点相处的时间都没有!她的回忆那么少,淡薄的就快要消失,怎够支撑她度过看似无尽的一生? 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忽然就潸然泪下,原本以为眼泪全都在命运之峰的顶端上流完了,但现在却发现满腔的悲伤永远都没有泄尽的地方。 他抱住了紧紧锁住双手不肯放开的妹妹,附身轻声说道:“我们一直都不曾好好道别。现在是时候了。” 他在她额头上印下了深深一吻:“你是我见过最美好的女子,小妹妹,我以为你的兄长而傲。看着我说再见,伊利。然后,去开始你的人生。”他轻轻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满是泪水的眼。 伊利迪亚说不出任何道别的话,她甚至说不出任何语言,她努力地睁大眼睛,试图透过朦胧的泪光之后看清和自己相似的轮廓,生怕少了一霎去记牢他的模样。 她知道罗德出现的真正意义,她只是不想要接受而已。 他在这里等了她那么久,一直没走上天神之桥,渡过生命之河在神乐庭院里和家人们重聚。 穿过漫长十年的等待和重聚,为的就是与她永远地,好好地,终于道别。 “是时候了,你必须让我走,让我们安息,让我们永远以过去的模样在你的回忆中永存,但仅仅是回忆。要卸下重量活下去,你未来的道路还很长,伊利。勇敢活着,好好活着。”兄长的指尖抚过她的脸颊,已经逐渐失去了温度而有了透明的光度。 伊利迪亚紧紧抱住了那久违的怀抱,恨不得永远呆在这样的温暖之中。但耳边风声呼啸,她紧闭着眼睛用力感受着罗德最后的拥抱,直至大风强烈变大,直至周围的光芒强烈刺眼而只剩满怀抱的点点星光。 “再见。”她终于在床上睁开了眼,满脸是泪地喃喃说道。 第141章 撒绯连滚带爬地闪躲过身后的轰击,一堵墙在他刚刚逃过的地方被砸了粉碎。 后面房屋的走廊和四墙被如潮水覆盖的黑影给迅速吞噬,屋檐跟着倒塌摧毁,无数的灰尘和碎石簌簌掉下,他一手掩着被刮出一大块血皮的脸狼狈地逃避着,另一只手则是紧紧握着没什么用的匕首。 房外周围一片凌乱,熊熊大火燃烧着附近居住着艾库丁利安们的房屋,很多人奔跑着四处支援着被攻击民群,但没有人知道他们到底被什么样的敌人攻击着;许多前来作战的骑士连人带马的被看不见的什么东西抛了出去摔在地上,在房屋里面的人也被无形的手抓着或攥住四肢,他们惊恐万分地往空中刺穿长剑或丢火把,但全都没有用。 撒绯拖着被伤到的腿爬出了窗户,他成功地把敌人从伊利迪亚和百叶特所在的门口引开了,但随机应变的后果就是现在他根本就不知道如何去应付非人非鬼的对手,只能东避西闪地逃亡;身后一阵风声传来,他往后看去只见一张巨大的黑影向他扑来,那似乎有一个人的轮廓和形状,而在转身的时候他也仿佛看到了有其他两个人影在自己旁边左右。 蓦然脚下一陡,他只感到脚踝一冷,似乎被一条蛇给缠住,但下一秒他就扑倒在地被往后拽去,他狠狠地把匕首往地上插去而紧紧握住,但只在地上划下了一道深深的痕迹,这时他左右手腕都剧烈的疼痛起来,有什么正在使劲地扳开他的手,少年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手指一根根被张开,只听喀嚓!一声,整个手臂都猛然往反方向以怪异的角度弯曲,他感到骨头脱臼的痛楚,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怒气让他反手拔起了匕首盲目地往猜想的方向刺去,尖锐的尖叫在耳边响起,他顺利摆脱了手臂上的控制,却仍然被往后面拉去。 眼看就要再次拉进屋里,撒绯使劲地蹬了两脚,并且单手把唯一的武器飞掷一丢,脚踝上的冷感一松,他连忙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往前冲去,坠着一只酸痛无力的手臂咬牙逃了出去,却没走几步就腾空被拎了起来。 视线顿时颠倒,少年努力着挣脱或活动着四肢,但他就像陷入捕捉险境的猎物一样,毫无逃脱可能的机会,和很多周围的人一样被吊在半空。 忽然一阵巨响,丹安顶着木门从轰然崩裂爆炸的房屋里冲出而扑倒在地;无数星火烟雾从他身上落下,他在地上一滚挥去差点燃烧起来的下半身,抬头一看不觉瞳目紧缩:“见鬼……” 眼前是惊悚恐怖的一片景象;离他不远的几位艾库丁利安、前来救援的当地居民和士兵、在房屋里帮忙的仆人们、还有撒绯和无数人的尖叫和嘶喊都震彻着夜空,他们像是被隐形的线操纵着的木偶,以怪异可怖的姿态吊在半空大喊大叫着。 冷霜如冰的空气带着剑刃般的湿雾包围了他们,丹安感到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冰凉的潮湿空气无声无息地浸入了每一个人的骨髓之中,他们都感到了凛冬风雪般的寒冷,伴随着广阔无垠的黑暗和绝望一起,像是针一样刺入他们的四骸,白色的雾气从所有人的口中和鼻子里发出。 一时间,有片刻的死寂,很多人停止了挣扎而簌簌发抖地看着自己漂浮在半空中的身体。一阵可怕的沉静蔓延开来,像是等待着死亡最后的审判。 黑色的雾气从四面八方涌动而来,撒绯艰难地转移着脖子,终于看到了一个个黑色的身影,随着黑雾的蔓延而缓缓走来。 他们没有脸,撒绯和丹安睁大眼睛努力看去却辨识不了对方的轮廓,只能见到一个低着头的黑色身影,他们垂着脸拖着沉重的步子走来,发着尖锐细丝的声音,像是有几千几百只老鼠同时鸣叫的声响;那脚步拖曳着浓稠的液体,颜色是接近黑色的深红,随着他们的前进而散发着腐烂尸体的恶臭。 丹安挥起了巨大的新刀,只听呼!地一声,他猛然把武器插入了一道黑影的胸膛,但却一点效果都没有,就如把利刃砍向真正的影子一样,敌人丝毫没有受伤;倒是丹安没来得及反应,他立即被什么挥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四道黑影飞快地赶到了他的身边,暗色的影子如藤蔓一样缠住了他的四肢,开始用力地往不同的方向扯动。 “不……!不……!等一下!丹安!”撒绯惊恐万分地大喊了起来,他开始使劲地试图摆脱紧攥着自己的东西,却发现他们抓地越来越紧:“丹安!丹安!”他大声吼道,害怕和惊慌的感觉布满了全身,他从来都没这么焦急会绝望过!耳边也有无数“丹安”的呼唤声响起,整个神骏族惊惶地看着首领就要被撕裂成四个碎块,许多艾库丁利安都扭动着身体想要摆脱困境,但没有任何人成功。 “唔……!”即使能耐再厉害,丹安也忍不住呻吟出声,他在和对方攀比这力气,豆大的汗珠从他额头上落下,他甚至不能松一口气,只要稍微放松他就会被撕成碎片!但那痛楚缓慢增长,他觉得每一根神经都被拉扯而脱落中。“呃啊啊啊啊……”他忍不住怒吼道,手臂上的肌肉和青筋全都爆了出来,在眯眼之中,他能看到不远处正惊恐万分看着自己的撒绯,一脸快哭出来的样子正大喊着自己的名字。 别跟一娘儿们一样的,得勇敢啊,少年。 他在快撑不住的时候想到。 忽然,一道不知从哪里来的白光呼啸而过! 它在空中留下了一道斑斑点点的星光闪烁,隔断了拉扯着巨人四肢的阴影,顿时把它们变成了烟消雾散的黑烟,尖锐刺耳的叫响从一团团影子之中发出,像是钻戒划破玻璃一样的崩裂之声。 “什么东西敢动我利昂山谷的人民!自己站出来受死!”伊利迪亚清冷凛然喝道,曙光之剑的细碎星光随着她站起身来熠熠闪亮,落了一地的金光闪烁。 同时无数火光从四方八面围绕而来,流星一样的滚滚光亮穿梭而照亮了整个空地,凄刺耳的尖叫声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嘶叫从那些黑色的身影之中迸发而出,被吊挂在半空的人们都摔落在地。 撒绯挣扎着瘸着站起来抬头一看,只见索卡尔的红色头发在黑夜之中像是火焰一样跳动闪烁,他带领着自己的手下以敏捷的身手上下跳动,噙着淡淡的冷笑跳动在黑色的人影之间,他和火神的学徒们仿佛都可以看清对方所在的地方,每次出手都一击致命,顿时把那些黑色的影子消散粉碎。 撒绯困难地站起身来,边前去帮助周围的人,边抬头看着在周围向风一样旋转而起的弗艾格利安诺们,他们的身手矫健而快速,向前冲的时候身体微微倾斜,手上并不佩戴武器,用的是拳头或挥掌,只有两只铁银的手镯带着火焰随着他们的行动而在空中留下蓝红色的光芒。 索卡尔身手最快,他连解决了几个黑影,迅速地赶到了伊利迪亚的身边,他手腕上的两个铁镯的火光是最大最明亮的两团熊熊大火,他和小公主并肩而立,周围所有的黑影全都向他们聚拢而来。 “我的……” “血可以刺伤它们是吗?”没等伊利迪亚说完,索卡尔就笑着接了话:“拥有被光之女神祝福的血液,有足以抵抗黑暗的强大力量。”他飞快了瞥了她一眼:“这些都是森昂普拉,死神的影子,它们按照努斯库的意念而行,但是要突破冥界的边缘之雾而在陆地上行动的话,仍然需要一个支柱者,帮它们打开通向世界的道路。” “安亚。”伊利迪亚握紧了手中的长剑点了点头。 “当然,世界上最明亮的光,除了诸神之父和伊露巴度女神降落于大地的光芒之外,就是格恩利尔的火焰了。”他向她咧嘴一笑,摇动着手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熊熊的火焰照映在他戏谑的笑容上:“想不想加强你的武器看看?” “嗯?”伊利迪亚挑眉:“怎么加强?” “先把你的血染上去!”索卡尔看了周边一眼:“快!”一团团黑色的影子逐渐逼近,却保持在离他们几步的距离,它们为成了一个圈,把他们两包在了中心并且逐渐高升,形成了一堵半圆形的墙而覆盖他们的头顶。 “伊利迪亚!”丹安从地上爬起来看着大叫道,他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去举刀奋力一劈,却被反弹而甩了出去,黑色黑影宛如倒罩的穹顶,完全吞噬了里面的两人。 眼看外面的景色已经完全看不见,伊利迪亚用剑刃划过了还没愈合的伤口,长长的剑边染上了猩红的液体,索卡尔用手腕上的火焰燃烧了她的武器,只见一道金光从剑刃上喷薄而出,无数的火舌像是获得了生命一样地舞动了起来,汹涌带怒的熊熊燃烧。 伊利迪亚像是举着一把高大的火把一样,她感到了武器蠢蠢欲动的杀气,像是兴奋地颤抖一样在她手里微微振动,她毫不犹豫地向前冲去,直刺围绕他们的黑影之墙。 丹安和跑到他身边的撒绯只见一道极小的裂痕从把伊利迪亚和索卡尔覆盖的黑雾之间迸裂而出,几缕细微的光芒往各个方向射去,像是有一颗星星在里面诞生一样,一直浮动起伏的黑影和诡异的鬼魅尖叫和嘶喊声嘎然停止! 然后…… 洪流般的光芒如瀑布一样倾泻扑来,他们顿时被扑面而来劲风往后吹了过去;周围明亮得刺痛,即使紧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白色的光芒不断地涌流而进,众人都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但却止不了光芒的照耀。 伊利迪亚被狂风和白光包围吞噬,剧烈的光芒刺得她几乎盲目,周围的黑影发出了聋耳的尖叫,它们像是被吹残的灰烬一样被撕成碎片飞扬在光芒和大风之中,一些细碎的黑色影子试图侵掠或攻击她却全都徒劳无用,它们很快就消失在海潮一样的汹涌澎湃的光流里。 在一片滚滚耀眼的白光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什么而蓦然睁开眼睛,那仿佛是一抹神圣祥和的笑容,模糊不清的人影透露出美丽而和平的轮廓,伊利迪亚瞪大了眼睛想要看清楚,却被吹得凌乱的发丝而挡住视线。 周围的树叶和青草都被由小公主为中心的巨大漩涡而卷了进去,灰尘黄土和掉下来的木屑都被卷起来四处飞旋;众人使劲地趴在地上,身上的衣袍和头发都被吹得凌乱。 这时天空的边缘也逐渐泛起了青白浅蓝的色彩,晨曦最初的几丝曙光开始从云间之后透射而出;丹安和撒绯抬起头来,见眼前的状况也慢慢地平静下来,白光逐渐淡暗而下,只剩下点点的星光如萤火虫飞舞在四处,唯一耀眼的光来自索卡尔的手镯上仍然活跃的火光和伊利迪亚的长剑,它如凝固的火焰一样有着剑刃的形状,闪耀着金白红热的光芒,然后也开始慢慢地黯淡下来恢复了原状。 小公主和索尔卡惊疑不定地喘息着站在原地,两人的视线都还没恢复平常,只能无神地看向前方。 一切平静无声。 清晨的微凉气息弥漫着四处,那些黑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如果不是周围的一片狼藉的话,这一切都如一场漫长的噩梦。但房屋和树木都倒得乱七八糟,许多战死的人都横躺在地上,其余的慢慢从地上爬了起来,你看我我看你的互相搀扶,最终也把眼光看向了站在前方的伊利迪亚和索尔卡。 “殿下……”揉了揉眼睛的索尔卡转头看向她,也顿时愕然停顿,过了片刻才张了张口:“你……” 撒绯和丹安也看呆了。 伊利迪亚全身上下都被镀了一层朦胧柔和的光芒,那光从剑端一直延伸到她的头顶,她茫然不知地回看着索尔卡,完全不理解他惊讶不已的表情。 她并不知道,在身后由光聚集而成的一道人影正笼罩着她,那是个女人的光影,她有着瀑布般的光芒长发,一枚璀璨明辉的十六角星在她的眉心和手背中心,她的面容美丽柔和而圣洁,眼神温柔而悲悯地看着背对着自己的伊利迪亚,双臂张开着保持着拥抱她的姿势。 “伊露巴度……”索卡尔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奇景呢喃道,带着不敢置信的眼光和激动。 太阳的第一抹曙光穿破云层而洒落而下,光之女神的身影逐渐消失在光影雾霭之中;青蓝金黄的清晨光辉照了伊利迪亚的半身,她沐浴在温暖的晨光之中,熠熠发光的王者之剑在她的手中泛着明亮凛冽的沉稳杀气,索尔卡只觉得双膝一软,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垂下了他的头颅。 所有和他一样惊呆在原地的众人,也都纷纷同样地跪了下来,终于衷心诚意地低下了他们的头向突破了黑暗而在清晨里升起的王者行礼。 在这个时候他们才真心真意地相信,这个女子才是真正会打赢这场争霸北陆的战争的人。 她会胜利。 并且带领他们走向新的时代。 第142章 她站在坚固粗糙的岩石上,凝视眼前的海浪汹涌。寒冷冰凉的点点水珠随着海浪拍打而飞溅扑来,在她的脸上沿着脸颊流下,像是泪痕一样,留下了苦涩的咸味。 她在三天前带着军队在这座叫做布艺娜的渔村里扎营,这是希塞兰给她的任务里的最后一座村庄。有庞大的雄伟军队整齐有序地在后,夺下这些偏僻的小地方是毫不费力的过程,除了敢给他们甩有明显敌意的脸色的渔民们,几乎没有遇到任何抵抗或军力的冲突。 但她不得不承认丈夫说得非常不错,这一整片海湾共有十三个大小不一的码头和港口,在被他们支配的这段时间里,每条经过此地的商船在面对海洋之子的刀枪成列而整齐前进直到覆盖了整个海滩的壮观画面下,都毫无抵抗的乖乖缴上领土的税务,数额在分配到各村庄和码头的维护费用之后仍然可观,是不容小觑的一大地理和经济要塞。 而当地居民在他们成功地解决了来自商船商人和水手们在渔村里引起的治安问题之后,也从怀疑和抵抗的状态变成对他们相当的顺从和敬佩了,她甚至从他们的眼光里看到了感激和仰慕。 我会成为一个最受人爱戴的王后的。她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接近所有的居民,聆听他们的问题和烦恼,让他们亲吻着我的手,以我的名字名为他们的孩子,在绝望黑暗的时候呼唤着我,用鲜花撒向我的影子和脚步走过的地方;在我的生辰的时候在窗前为我点燃许愿的蜡烛,在我生病的时候在神雕前虔诚的祈祷我的安康。是的,我的名字会在历史的长河里永存不灭,作为后世所有王储的代表和榜样。她在侍女们的伴随下巡逻时想到,慢慢地微笑。 自从在这里定居,她每天都有序地在清晨和傍晚走过村庄的每条道路,穿着简朴但是优雅的纯色长袍,带着简单精致的月桂银冠,扬着轻盈的脚步;由着赤脚而衣着破烂的孩子拽着手腕领去他们简陋的土屋察看那些病重的老人或漏洞的屋顶;包扎渔夫们在海里被刮伤的伤口,观看女人们编织渔网和竹篮,有时候她甚至会带着侍女们加入她们,听她们诉说从商船下来的水手们带来的各种各样的消息和八卦。 人们渐渐喜爱上这个亲切而平易近人的王妃,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优雅的女人。 她善良而温柔,总是带着亲切柔和的笑容和温暖的语言,这让他们受宠若惊而不敢置信。 “但她是王储呀!”很多女人都暗地互相讨论或和自己的男人们说道:“她将来会拥有整个或者一半的利昂山谷呢!住在黄金做的的宫殿穿着全都是宝石的裙子!为什么她要和我们坐在一起编织渔网和草帽呢?” “但没有我们的支持,谁会帮助他们夺回盾牌之城呢?”稍微懂一点政局的男人或老者们都会毫不在乎地说道:“这只不过是一些政治的手段罢了,你以为她真的在乎你家孩子有没有奶吃你家男人会不会把你为几条鱼卖了?别天真了,她走回盾牌之城就不知道你是谁了!你还真以为会成为王妃的私密好友?就连她身边的马夫都是千选万选挑出来的,谁会记得你?一个满身鱼腥味和满头发都是贝壳的丑女人?” “呸!”村庄里的女人们也立刻反驳道:“谁管你那些乱七八糟的道理?至少人家表现出来的行为比你好多了!啧!就懂了多一点道理就在这里摆弄显示什么?命根子都翘到天上去了,你这么聪明怎么不去王城里做学士或大师啊?你呢……就算多了几个硬币就对身边的人就傲慢的不得了了,还做得到和别人一样亲手包扎老人的伤口或陪孩子们玩耍?!你不威风地自以为是就感谢诸神啰!” 这话说的男人们满脸涨红,但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总之安亚成功地在这里安置下来等待希塞兰的到来,她和军队在村庄之外扎营居住,处理着每条商船的税务事宜,以及接待着每位带来外界消息的船长。 她为了改变百姓们对被突然到来的统治者的抵抗心理做了不少努力,除了每天亲切待民之外也派人修理了很多道路和房屋、打压了不少欺负当地居民的商家和水手,发散了很多从前几场战争抢来的粮食和战利品,让百姓们看到了希望、感到了生活得安稳,这是他们在很久之前就没有感到的生活改善,故以渐渐地接受了他们的统治,并且期盼着真正的希塞兰国王的到来。 值得一提的是,跟随安亚到此的弗洛安·佩铎,是一位非常杰出厉害的学士,当初也是他和马拉爵士同时担任完成利昂山谷和西西利群岛联盟的政治联姻的外交使者;他年纪虽然老迈,但头脑仍然敏捷、身体硬朗而健康,看起来不会超过五十岁的样子。他借此间的停留和许多商队的船长签下了对希塞兰国王有利的商议联盟,以他们在南方所攻下的领土和基地最为地图和范围,打通了所有原本被维多利亚女王因战事而封闭的商路,为军队以最小的投资数额而得到了大量的粮食和用品。 他知道王妃的嫁妆是从一开始支撑着这场战争的资源,用此计而大大的松缓了这些资金的输出,因此也得到了王妃的信任和赏识,这才是他最终的目的。弗洛安学士是知道的,没有王妃和这来源可疑的庞大军队,恐怕他们永远都没有回到王城的机会。他需要为了自己的未来投资,等到安亚带上真正的王冠后,他需要提高之前在里约克国王生前时自己在宫廷中的地位。 布艺娜村和沿海的四座村庄的事宜办得继续顺利,送信白鸽毫无阻碍地来回飞往,带着希塞兰和安亚的御章信纸。安亚在信纸里毫无顾忌地写着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她甚至在字间里加了许多挑逗诱惑的字眼,而希塞兰的回信也从最开始的端重礼貌的外交语气,逐渐变成了轻松温柔的嘘寒问暖。 距离真是一件美丽的事情。她经常在深夜中搁笔时这样想,谁都看不清她优美的字迹之后的真正意思,丈夫会以自己的理解和想法加以在他看的这些信纸,把她想成他梦寐以求的那个妻子。就如她也经常幻想着这些信是写给另外一个男人的,他会用健壮有力的手打开这些纸,用戏谑但是温柔的笑容看完它们;每当想到这些画面,她都忍不住在无人的床上嘤咛□□地抚摸过发烫的肌肤。 这种无法压抑烦躁的思念和胡思乱想,这是她看似顺利的政路上的第一件困扰的问题;第二……便是海洋再也不接受她了。 利昂山谷的四季分明,春暖夏炎秋凉冬寒,但并不是偏潮湿的天气,反而干燥温暖,常年是暖阳。 在抵达第一座金银村而重见海洋的时候,她实在难以按捺心中的激动和喜悦,终于在处理好所有政事之后而不顾寒冷奔去了海边。但不到一会儿,原本晴朗蔚蓝的天空便被聚集的乌云遮盖,闪电和雷鸣撕裂了整个海面,还是中午的白天变得如夜晚那样漆黑,大雨滂沱飓风狂卷,码头上沉重的铁链和停泊着的商船的帆布都被吹得猎猎作响。 很多对他们保持着抵抗和怀疑的百姓们都开始窃窃私语,说他们带来了海神的诅咒和愤怒,因此他们再也无法出海捕鱼。好在等她离开了海水之后很快就转晴了,她保持着从容淡定的微笑制止了那些喝止着受惊害怕的渔夫的大臣们,心里其实是无比惊慌的。 海洋之父抛弃了她? 那天晚上,她跪在毫无一人的房屋里面祈祷,空气里弥漫着雨后的清爽和熟悉的海洋咸味,她一遍又一遍的呼唤着海神哈达德利的名字和对他的颂赞祈祷词;但回应她的只是再次在海面上聚集的滚滚乌云和海浪的咆哮。 她不敢置信地一次次接近海水,但迎接她的只是哈达德利的愤怒和海水无声的抵抗。 惊惶变成了愤怒,愤怒转变成绝望,她是要率领她的军队从海上攻击亚达噶城的,如果就连下水都不能,她要如何去夺回属于希塞兰的月桂花王座? 忽然一道巨大的海浪向她拍打而来,扑在了她所在的岩石上,粉碎而飞溅而出的水珠溅了她一身,却丝毫感觉不到湿意和寒冷。 法尔西斯站在离她百步的距离之外,用沉厚柔软的毛毯裹着自己,冻得簌簌发抖地看着安亚,心里的恐惧越来越大。 第143章 眼前的王妃身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袍,内为棉布,外面有一层同色的单薄轻盈的薄纱,随着狂风而在她身后飞舞飘荡。她淡褐色的长发被吹得同样凌乱飘然,纤细修长的身影越来越单薄,之前健康的小麦色皮肤已经被接近透明的白皙肤色取代,诱人性感的曲线也变成了纤维瘦细的骨感,她回忆中的主人是个犹如阳光下的露水般的少女,容貌甜美而笑容妩媚,犹如饱满甜汁的水蜜桃一样,聚集纯真与妖媚与一身的女子。但现在……她看了眼前站立在黑灰阴雨和咆哮海潮之中的身影,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忽然一道闪电霹雳而下,激白的光亮照耀了整个海湾,法尔西斯惊得往后一退,却被脚后的石头绊住而摔倒,她似乎在安亚转过身来的侧面上看到了一张不属于她的脸! “法尔西斯……?”王后在她面前蹲了下来,疑惑地看着她伸出手来:“你怎么了?一个闪电就把你吓成这样?” “我……”法尔西斯一身冷汗,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陛下恕罪……”眼前是熟悉的眉眼和轮廓,虽然清瘦和苍白了许多,但那眼底的温柔和关心还是她熟悉的王后。法尔西斯松了口气,勉强地站起身来定了定神:“我被闪电吓着了。” “只是一场风暴雨而已。”安亚轻笑,笑声清脆悦耳,法尔西斯记得她之前在西西利群岛的时候总是时不时这样微笑,对任何人都是绽放笑颜,像是世界上从来都没有忧虑之事。 那些时光好远了。 干燥温暖的临海宫殿,在三位哥哥和父母的宠爱下无忧无虑生长的小公主,喜欢赤脚在冰凉的大殿上飞快的跑来跑去,用青草和百合点缀着宫殿里的白色石柱,用叮当作响的贝壳做成项链和手镯送给伴随她的伴读和侍女们。 她从什么时候变得喜欢在黑暗和阴影里,对着不知名的冰冷气息喃喃私语的鬼魅影子,说着恶毒的愿望,做着血肉的交易? 她愣愣地看着王后把自己从坚固潮湿的岩石上拉了起来,咸味的海水浸湿了她们的长裙和衣袍,法尔西斯无比想念自己石墙的房屋里干燥温暖的壁炉和咕噜噜冒着热腾腾蒸汽的浓茶,她全身上下都冻僵了,这片因为安亚而受到诅咒的海洋陌生而冰冷,它愤怒而无情地不住咆哮着,不允许王后接近它原本温暖而透明的水。 在她们脚下,巨高的岩石悬崖竖立在来回翻腾的冰水海浪之中,很多坚固粗糙的石头在下面透露着尖锐锋利的角尖,上面浸着一层冷津津的冰霜,海浪在上面无情地拍打而飞溅出冰粒一样的水珠;无数漩涡在周围毫无限制的乱流,它们成圈或者直流,扬起了凌乱而不断扩大的激流,海水呼啦啦的往岩石之间的所有角落凶猛地前进,不断地侵略而吞噬着所有的土地。天边有几丝惨白的光芒,像是死人没了气息的脸色,找着云间的隙缝胡乱地穿刺而下,隐约地描述出海和天的分割。 大风越来越强烈地吹着,法尔西斯紧紧地扶着安亚的手臂,开始和她慢慢地走向回路。 呼啸着掠过的风声不断把她们的头发和衣袍都吹在脸上,侍女一手握着自己的衣襟,试图遮盖着早已被吹冻僵的躯体,一手挽着主人的手臂努力前进,她有一种一不小心就会被吹倒并且甩出悬崖的错觉,但旁边的安亚似乎毫无感觉,轻松地仿佛在万里晴空下的庭院里慢慢散步的样子。 “我向神祷告了很久。”忽然安亚开口说道,她的声音很快就消失在大风之中。 法尔西斯转过头来,在飞掠的发丝之间试图看清她的表情。 哪个神衹?她很想问,但还是没敢开口。 “陛下的愿望都会成真的。”最终她只是这样回答道。 “噢,我知道会的。”王后点点头,伸出光洁的手臂把头发往后别去,她单薄优美的衣袍和侍女沉重暖和的披风和长袍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她怎么可能不冷?法尔西斯想着,咬紧牙继续努力顶着风往前走。但王妃的手臂也是冰的。她可以透过厚厚的羊皮布料感到从对方身上渗透而出的冰凉触感。 “那是最真实及最伟大的神明,法尔西斯。”安亚继续说道,她的声音清澈而坚定,突破了大风和海浪并声咆哮的声音。 谁?海神哈达德利吗?侍女很想问个仔细,但她发现自己不想知道答案。利昂山谷奉祀着胜利女神,而西西利群岛则是信仰着海神,但她知道,王后并不是指着这两位之间的任何神。而是那个在很久很久之前就被禁止进入神乐之庭的神,那个带着毁灭绝望和所有人都不想经历的黑暗的神明。 “你知道,法尔西斯……”王后的脚步慢了下来,她开始犹如饭后散步一样开始慢慢诉说:“人生充满了未知。”她的手反过来亲热的挽住了侍女的手臂,好似她们是平坐平起的好友,她从小就会这么做:“就如我从小就希望做一个美丽贤惠的王后、希望做一个英俊健康而有所作为的伟大国王的妻子,伴随着他统治着一个强盛的王国,生许多漂亮活泼的孩子……而我的父母和兄长们都一直应诺我,噢,不,应该是说服我这一切都会成真,当然我也一直这样坚信不疑,但目前……你看,我是不是离这样的目的非常遥远?” “陛下……”她不知道如何回答,不觉有点不知所措的惊慌。 好在安亚并不期待她说任何答案,只是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是否能赢得这场战争,能不能以王者之姿走进盾牌之城,会不会生下许多漂亮聪明的王子和公主,会不会活到老迈而安祥死去,死后能不能快速地渡过星河而抵达审判之殿,诸神会不会原谅我的过错、奖励我的善良、承认我的胜利,并且允许我迈入神乐之庭和家人与祖先重聚,这些我们都不知道,是吗?”她笑着说道,轻声的欢笑在灰濛濛的阴天和接近漆黑的黄昏夜晚里听起来格外渗人。法尔西斯觉得有一阵密密麻麻的惊慌和恐惧打从心底缓缓上升,她忍不住攥紧了衣襟,试图捂住体内仅剩的温度。 “唯一我们知道的,便是死亡。”安亚掠了掠头发,扬起脖子,优雅而诡异地慢慢露出了一抹极淡的微笑。她似是轻叹的喃喃说道:“人生下来,就只有死亡,是毫无悬念的必定之事。其他的……全都无法掌握。”她转头看向自己最得力忠心的侍女,微微一笑:“你说,能够掌握自己的死亡,是不是很美妙又强大的事?” “不……陛下……”法尔西斯不由自主地颤颤发抖起来,她脸色惨白的看着安亚:“请陛下不要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 “噢……伤害我自己?”安亚愣了愣,立即失笑:“噢,不不不……亲爱的,我不是在说我自己;我只是在告诉你人们对死神努斯库的崇敬并不是毫无理由的;至少祂是唯一一个真实的存在在我们生命里的神明不是吗?祂无处不在,在婴儿生下来的第一声啼哭开始,就注定总有一天他会闭上眼睛离开,无论是在三年、十年或者几十年之后,死神在我们生下来的时候就给了我们祝福的吻。而因此我们的生命才有了价值,因为时间有限,我们总要活得更好。” 安亚温婉地笑着,和她并肩慢慢走向了已经不远的村庄,她看向在渔村里可以见到的隐约人影,凝视着他们微笑:“如果没有努斯库,你为什么要努力的过上更好的生活?因为美好的生命有了结局,所以我们要趁机享受不是吗?所以……为什么死神要被视为如此残酷甚至让人敬畏的神明呢?我们应该理解死亡,才能理解生命才是。” 侍女并没有回答,她只是焦急地看着眼前的道路,在灰蒙蒙的天气之中,延伸向村庄的土路已经很短了,她们很快就要抵达目的地。房屋在风雨交集的灰暗之中闪烁着橙黄温暖光芒的灯火让法尔西斯暗暗松了口气。 或许王后只是有所感慨而想要谈话而已,她有点放心地想道,安亚也不是第一次和她没头绪地随便说任何聊天内容的。 “你想,在这些渔村百姓的生活里,有什么目睹胜利女神或海神的机会呢?就连我,生活在阿斯拉尔城那么久,去了那么多次大祭坛,也从来没有见过哈达德利任何一次现身,不是吗?”安亚轻松地说道:“但死神,我们都有可以面对面正视祂的机会。至少……祂是这样告诉我的。” 最后一句话伴着一声雷鸣响起,法尔西斯惊得松开了自己的衣襟,一阵强劲的大风扑面刮来,她的长袍敞开飞散,吹得她连连退后几步;她冷得发抖,手脚慌乱地裹住自己的身子,胆怯而惊慌地抬头,看见安亚正毫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你怕了吗?法尔西斯?你在害怕什么?这个话题让你紧张了?”王后的手伸了出来,按住了她的手,冰凉润湿的触感像是从海底伸出而纠缠住自己的海带,安亚轻轻地靠近了她:“努斯库之女,幕埃德告诉我,我的愿望都会实现的,但还是需要一位真心希望我美梦成真的躯体才行呢。作为我最忠诚的仆役,我给你提前面对神明的机会怎么样?” “陛下……我……!”法尔西斯颤抖着往后退去,但安亚的手已经迅速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前扯了过去! 这时一道闪电劈裂而下,刺眼的激光撕裂了黑暗的笼罩,法尔西斯的惨叫被沉重的雷鸣所覆盖,她的身子像是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弯度而被安亚推下了悬崖,往海滩旁的碎石堆直坠而下! 海浪的咆哮和雷电交鸣的巨响遮盖了她的尖叫,直到一声砰!地闷响从底边传来,安亚站在悬崖的边缘冷眼看着她支离破碎的身体像一块被抛弃的抹布吊挂在下面的石头上,手脚和身体都以奇异的角度弯曲折断,白骨突破了血肉而露了出来,深红的血液不断在她身体之下渗出扩大,但很快就被海浪冲卷而洗净。 她看着侍女暴怒瞪大的无神双眼,一语不发地转身缓缓走了回去。 在她身后,随着法尔西斯的血浸溶在海水之中,乌云逐渐扩散,海面也慢慢地回归了平静和安详,苍穹上黑压压的云朵满满散开,露出了柔和明亮的月光,如雨滴一样的银丝洒在了大海上。 海面晴朗平和,像是从来没有过一场急雨狂风的暴风雨一样。 第144章 铁桌子酒吧今天晚上的气氛比往日热闹了很多,被虫子啃的差不多的腐朽木头吧台上都坐满了人,亨利卡擦着怎么都洗不掉污点的杯子,站在水槽旁边,惊心胆战地看着那些彪悍的大胡子男人重重地把自己手中的酒杯往桌上砰!地一声放下又拿起仰头大喝,就怕这个被磨平多年的木头吧台会支撑不住那些鲁莽的动作而垮倒在客人们的膝盖上。 空气里弥漫着酒精和烟草的气味,浓郁的灰色烟雾刺得眼睛发酸干涩;露着大半酥胸的大奶妹马尔奇举着盘子走来走去,不住地往坐满人的客桌上放下花生、香肠、奶酪、火腿、腌橄榄、和一杯杯全都是气泡的啤酒;即使这些东西在战争时期贵到了让人乍舌的价钱,但在战火未波及到的北部,这并不阻止人们相聚到城镇上唯一可以娱乐的场所继续每个晚上的醉生梦死。 马尔奇的围裙口袋里被塞满了丁零当啷作响的硬币小费,这让她可以对那些在拿杯子和小吃餐盘时顺便捏她白花花的丰胸的客人们展出迷人的笑容,并且无视他们拍打着她圆翘的屁股时的大笑声。 “亨利卡!七号桌子再加五杯麦穗酒!”这不,她又笑眯眯地转头向吧台大喊道,顺便让一个老头子一叠钱放进了她□□之中。 “哦,这就来!”亨利卡急忙应着,双手在围裙上胡乱抹了一把,熟练地把刚刚擦好的一堆被子放在托盘上,用力拎起大盆的酒桶,小心翼翼地往杯子里面倒满酒。 香醇浓郁的酒味飘了出来,引得吧台上的男人们频频回首,“再来一杯!”、“再给我添满!”、“再来一圈儿!”的呼叫声互相响起,马尔奇笑得眉眼都眯成了一条线,细小的皱纹里了爬满了她不再年轻的脸蛋。 恩利卡看着她扭着小腰和屁股一颤一颤地走来,一路叮叮当当作响,那些钱够马尔奇给她来自不同父亲的七个孩子买一个月的食物了。她有点羡慕这个在酒吧里做了一辈子的中年女人,虽然她不希望被那些高大的汉子和眼神色迷迷的老头子摸胸和屁股,但那些钱的声音可真好听,叮叮当当的,像是星星掉在银盘上的声音。 “诸神保佑兰卡斯特家的那个小公主!”终于得到片刻的休息,马尔奇走到了她身边,迫不及待地坐在了空着的酒桶上脱掉了鞋子,点燃了细长的烟斗,狠狠地吸了口烟,她黄色的牙齿在笑得时候露了出来,上面全都是烟草熏下的痕迹:“让她继续带来这些人让人发奋的事情!让这些男人继续来这里聊天讨论!” 她把围裙取了下来揉成了一团,沉甸甸的铜币和钞票把布料扯得拖垮,再小心翼翼地把今晚的利润都放在了自己的铁盒里,用一层软布遮盖上,不让它们发出任何足以让人侧目的声响,把铁盒上了锁:“真是让人振奋的一周,我们多久没那么热闹过了!” 恩利卡利索地把杯子和小吃都在托盘上放好,打了个响指叫接应马尔奇的娜塔夏拿过去给客人,不禁转头问道:“他们这几天都在讨论着这个,听说那个小公主要往我们这边来?”她紧张兮兮地压下了声音:“会打仗吗?” “管他妈的!”马尔奇不在乎地用手揉起了肿起来的脚:“她救了我的孩子们死于饥饿!如果生意没这样好起来,我们哪里捱得过这个冬天?!我挺欢迎她来的!” 她叼着烟低头再次穿好鞋子,束了束绑在胸部下的腰带,让她傲然挺立的双胸更加挺拔:“我听八号桌的那年轻小子说,他堂兄在诺汉收到了维多利亚女王的旨意,让所有的男人都去参加南部的战争,就在离他快要动身的那几天,那和小公主带着军队来了,处死了那个去年让他们活活饿死的爵士,又把前来召集士兵们的将士全都扒光了衣服赶了出去,说是她的人民们如果不是出于自愿,谁都不会去参加南方的战争!要是女王不服,可以亲自来要人!乖乖……要是她可以让我大儿子佩斯坎特不去参战,亲吻她的脚我都愿意!” “但这片土地……还是维多利亚女王的不是吗?”亨利卡有点茫然,她并不了解外面的情况,所有知道的话语都是从客人那边听的零零碎碎的:“我们这样……不算是背叛罪吗?”叛国罪很严重的,她听说全家都要被吊死,不禁有点害怕,这样的话,这里的人是不是都要死? “这你就错啦,小姑娘。”隔着吧台坐在她们对面的客人,一位有着红色胡子的中年男子打了个酒嗝说道:“从这里,到西西利群岛,到东边的亚尔巴王国,到西边的无忧宫,到北边太阳照不到的地方,都是那位小公主的父亲的;在十年前,她父亲被她叔叔杀害,夺去了王位,现在她来索取自己的权利了!”他用手背擦了擦胡子上的酒泡沫:“她的确往这里赶来,但谁都知道,她最后的目的地肯定是狮心城!” “狮心城?” 亨利卡打了个冷颤,她听盲目的老奶奶听说过,那个城市现在只剩下被烧焦的房屋废墟和如石头森林一样的影子城市,里面有无数被胡乱埋葬的冤魂在半夜里发出凄厉的哭叫声,有些经过哪里的路人来到酒吧里总会说一些恐怖的故事,他们说有个身穿白色长袍的赤脚女人,总是在深夜里举着一盏灯火,慢慢地在无人的街巷里荡晃,呼唤着失去的亲人的名字,她幽幽地哭喊着,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都是红色的血泪。 “是啊,狮心城!”吧台另一端的一个年轻人高喊道,显然喝醉而兴奋地把酒杯碰!地一声放在桌上,木头吧台又颤了一颤:“昔日英雄好汉聚集的地方!所有骑士都聚集在一起为竞争荆棘之冠的辉煌日子!让那些岁月再次重现吧!光之女神万岁!”他高举酒杯大喊道。 “去死吧小子!你那时候还在吸奶呢!”有人起哄地喊道,在那年轻人满脸通红的坐下时所有人都哄然大笑,但也有许多其他人举杯附声道:“光之女神万岁!” “那还是会有战争吗?”亨利卡很紧张,她还是想知道答案:“如果打仗的话,是不是都没有东西吃了?”她前段时间听客人说南方的战争有多么的惨,很多人都跑到了王城避难或讨吃的了。 “战争是无法避免的。”另一位老者慢慢地吐出了烟雾说道:“现在王国里有三个王者,无论在哪里,都会有战火爆发的。但是唯一受到神明的祝福的,却是这位最后出现的这位小公主呢。” “是前几天都西方爆发的那道光吧!”回到吧台的娜达夏也说道,她把盛满空杯子的托盘往桌上一放:“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我也看到了……那道光,像是逆流而升的太阳光芒一样……太耀眼了。”她眯了眯眼睛,嚼着一块奶酪:“我家的那个老太婆和很多虔诚的信徒一样,她们都去迎接那小公主的路上赶去了。” “我哥哥亲眼看见了!”另一位黑发客人也插嘴说道:“他连夜从杜克郡赶了过来,说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的,光之女神在那小女孩身后出现并且拥抱了她,在所有人面前微笑了之后便展开了翅膀飞向了天空,晨曦的光芒顿时笼罩了大地,天空像是下起了流星雨一样,到处都是光。” 他见许多人都看向了他等待下文,便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很多人都已经赶了过去了,利昂山谷真正的女王就要来了!” “这倒是真的。”马尔奇漫不经心地扯着发丝说道:“已经有很多人迁居前往诺汉和丁利贝了,那些地方的确被管理的很好,有强壮的士兵们和雅鹿山谷的勇士们保护着,所有人都有足够的粮食来度过冬天,投奔过去的人们也会被安置在房屋里,至少比流浪在外面的道路上好。你父亲甚至对我说,想要去狮心城去看看,去故居看看是否可以重开旧店的机会。”她转向亨利卡说道。 “开旧店?!”亨利卡惊讶地说道:“在那种地方?!” “‘那种地方’以后可能是我们的避难所了,小小姐。” 马尔奇从酒桶上跳了下来,穿好鞋子准备再次走出吧台开始工作,她必须赚够前往之前的首都城的路费,如果不是因为孩子太多太小,她也想提早去狮心城好好赚一把。 亨利卡太天真或许不知道,但最近店里面的客人都是路过这里要前往白色城堡之下的废墟城市的,另外一半则是留下来迎接那个小公主的军队好提早站队参加她的军队,受到她的庇护,其中不乏想要看到神明显身的老年人和妇女们。世界上真有没有神明她可不管,但目前看来,这个兰卡斯特家族的女继承人是她的金主,她得好好趁机赚一把才是。 第145章 战争嘛……她吐了口烟雾,透着袅袅的灰色烟气看了满室大声吆喝讨论辩说着的人们,忍不住扁了扁嘴,那本来就是男人们的事情,这些贵族的纷争有什么好讨论的,老百姓只需要跟着可以给他们带来安稳生活和吃饱的日子就够了,谁管她是不是正统的王者呢? “我回去工作了!”她拿起了亨利卡摆好的托盘说道,见小女孩仍然呆呆地,用抹布擦着杯子都快擦出火来了不觉推了她一把肩膀:“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做好你的工作,有吃的就行了!你父亲又不会让你挨饿,有什么好担心的!” “噢……不……!我只是在想……那个小公主,她多大了?”亨利卡不好意思地把杯子放回原位问道。 “十六!” “十七!” “我听说才十五岁!” 旁边的人都说道,有些人不以为然:“切,不可能吧?至少也得有个二十几了!” “你知道什么?英勇者兰塞洛特打赢第一场战争的时候也才十三!” “你把那小女孩和英勇者比?” “这有什么不可以?!英雄都是从平民做起的,你生下来就是英雄?!” 看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争执起来,马尔奇笑着继续收拾桌子去了,亨利卡听了一耳朵,也低着头继续忙碌起来了,她时不时地想要知道更多关于那个兰卡斯特小公主的消息。 才十六岁?那岂不是比她还小?她长得什么样呢?老奶奶说公主都是穿着黄金的衣服戴着珍珠的首饰睡在天鹅绒的床上的。 如果她是公主,是不是有着很多爱慕着她的王子?和那些歌谣里的故事一样? 她脑海里带着无数个问题入睡,但没有等多久,为她解开疑问的人就来了。 伊利迪亚的军队在抵达亚而曼城的时候的数量比他们离开雅鹿山谷的时候多了不止一倍。 他们浩浩荡荡地接近了城镇。 多亏光之女神所给予的祝福,这次他们并不需要悄悄地接近而突发袭击来夺取城市,领土的主人埃里克·图拉男爵带着五个女儿在前一天晚上就在城外三十里之处等候了,还有一路闻声而出来迎接的人民们。 被女神亲吻过的女王,他们这样呼唤着她。 亨利卡踮着脚在人群后跑来跑去,试图钻进人之间的隙缝而往前冲,一如许多孩子和少年少女们一样;他们爬上树枝坐在石头上,就连农田外的风车上都爬上了人,他们伸着脖子等待着传说中让伊露巴度显身的女王骑着马经过。 蓦然沙尘滚滚,在道路的另一端逐渐地有大片的人影覆盖了平原。 等待着的图拉男爵和他的五个女儿都转头看去,只见一道耀眼的白银光芒刺眼而照,无数竖立的刀枪反映着阳光的光芒,他们所站立的大地上的碎石都微微颤抖起来,成群的马蹄声犹如闷闷的雷声和大地的低吟,道路两旁的树叶也簌簌发抖,平原的地平线忽然被无数的马匹所占满。 众人望去,只见一排高大威猛的巨马出现在视线里,后面无数刀刃枪矛形成一道铁光之帘,走在最前面的士兵队伍各个壮健高大,表情严肃而专注,空气里忽然有了萧杀逼迫的气势,让人群不由自主地屏息。 人群太多,丹安和索尔卡派出了他们最好的战士们作为包围伊利迪亚的士兵,他们走在沙克拉迪斯身边,前后左右都是举着高盾和握着长矛的一百名精英勇猛的艾库西丁利和弗艾格利安诺们。 在小公主的坚持下,众人并肩而前进,以伊利迪亚和撒绯为中心,右边从内到外则是丹安、罗南、丹昂恩;左边是百叶特和索尔卡,好在通往城镇的道路够宽,能让他们一起慢慢前进,虽然这排列让昂首等待的百姓们都极度迷茫,他们不知道谁是女王。 在他们后面,则是由乔利恩和乔斯林兄弟两率领的艾库西丁利,三百多名壮健高大的雅鹿勇士们并不穿铁衣,但各个都身体健壮高大,表情严肃凶猛,他们穿着无袖的短袍和简单的裤子,露出了古铜色的皮肤和坚固的肌肉;□□的坐骑的装甲完整,钢铁坚固的盔甲覆盖着高大俊美的马匹的全身,从脖子到四蹄都是泛着冰冷的光泽的战衣,和勇士们背上的铁盾和各式各样的武器形成一片潮水般的萧杀凛然的铜铁汪洋。 投奔伊利迪亚等人的村民队伍在勇士们的后面,一共八百多人,是丹安和罗南在诺汉和丁里贝等城镇之中挑选出来的士兵,大多都是自告奋勇参加军队的村民、铁匠、木匠、农夫、以及当地的士兵和非常少数的骑士,在一路上都受到了勇士们的指导,平时和撒绯一起学习作战和训练,各个魁梧高大,虽然大多都没有任何武力经验,但都有了少许的军人姿态,精神抖擞的排列整齐,有序而抬头挺胸的前进。 队伍的最后则是被两排执矛的士兵保护的众多普通百姓,有雅鹿山谷的妇女和老者,以及不愿留在各村落的人民,一路跟着大家颠簸前进,执行着平常日子里做饭喂马生火等杂事,其他人都已经在前几个城镇安顿下来,大队伍从古德贝格领土走到这一步,已经没有带上无用之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和责任,以及坚持的信念和伊利迪亚等人走到于此。 “光之女王万岁!”忽然一位趴在树上的年轻人高声欢呼道:“英勇者兰塞洛特万岁!兰卡斯特家族万岁!”这呐喊似乎打破了被庞大军队逼迫的不敢透气的人们的沉默,立即有人附声大喊道:“光之女王万岁!”、“狮心城万岁!”;有些年迈的老者也忍不住激动,不少人附和着向空中丢去自己的帽子,巍巍含泪喊道:“爱德华国王万岁!” 在一片欢呼之中,图拉爵士一步领先,在队伍停下来的时候带着女儿们排成一列,单膝下跪:“埃里克·图拉,拜见伊利迪亚公主,诸神在上,愿伊露巴度之光永沐兰卡斯特之女。” “大人请起。”伊利迪亚清冷的声音在高大的沙克拉迪斯上传来,他点了点头,半是惶恐半是忐忑地直起身来,却不敢抬头。 这几天他一直都是执灯到半夜三更和家人和学士们反复讨论自家的未来,他一次次看着地图和来自诺汉的托马学士的劝降信,老学士的话非常……直接。当然任何人在目睹一直威胁利诱的主人终于食其恶果之后的情绪都会难以平静,因此字间里除了对小公主等人的公正之外,也没有掩饰对他们的恐惧。 他把雅鹿山谷的勇士们的凶猛强大放大了一百遍,又添油加醋的华丽丽地写了五页有关当地人民对他们的感激涕零和效忠决心,最后以办是威胁半是劝告的语气告诉他们接受北陆上唯一的女王的统治权而结尾,最后一句话虽然没写出来,但谁都看得懂,“要不然就等着和其他反抗者的下过一样,或是流放或是惨死。” 一般过长或者过于华丽的辞藻言语都是难以理解并且具有双重意义在中,男爵及其家人和学士们把信反覆看了无数遍,再加上每个人自以为是的理解和解说,据学士们的推测,亚而曼城是离狮心城最近的重要城镇,很多当年爱德华国王宫廷里的贵族居住在此,十年前的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仿佛又回到眼前,他们可以想象小公主是抱着多么熊熊燃烧着的怒火一路扫荡北部,因此伊利迪亚等人的可怖度便堪比歌谣中的复仇王子麦里达斯和他庞大的覆山盖海的嗜血军队更甚。 男爵低着头,他并不知道自己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按照托马学士所叙述的话来说,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应该有可以保全他的家人和城镇的底气,即使面对维多利亚女王的军队也毫无问题,给他最好的保障和维护。 他胡思乱想的时候,低着头的视线看到了踩在地上的一双小巧的棕红鹿皮靴子,靴尖已经被磨得泛白,沾满了泥土和青草,他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视线,只见伊利迪亚已经和其他人下了马来到了他的面前。 站起身来的话,眼前的少女不到他的肩膀,她的打扮非常朴素简单,看来是雅鹿山谷的服饰,皮质的贴身无袖上衣,和在大腿开叉的皮革裙子,腰部系了宽厚的皮带,上面别了两把匕首挂在右侧,一柄黑色的鞭子插在左侧,鞭子旁是一把看起来耀眼异常的白银长剑,泛着淡淡的凛冽光泽,收敛着杀气。 第146章 “多谢大人在此接待。”伊利迪亚的表情有点僵硬,因为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样的场面而难以露出微笑。她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欢迎的人在这里等待她,更没有想到利用光之女神出现的流言能够得到这样的效果。 “殿下……”男爵顿了顿,他不知道到底该用什么尊称来呼唤伊利迪亚,见她没有不悦,便继续问道:“我们已经为殿下和众人的休息之处,现在……” “多劳大人费心。”伊利迪亚对他淡淡微笑,表示感激:“但我们会直接前往白色城堡。并且在那里举行加冕典礼。大人可以选择现在和我们前往,或是安顿好家人再来。毕竟现在狮心城的状态我们也并不清楚,或许对令媛们有点危险。” 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其实没有任何讽刺的意思,她已经有十年都不回家了,心里比任何人还忐忑和不安。因此也不想带任何无辜的人涉入危险。男爵一家人最初是带着什么心态投奔于自己她并不知道,但既然成为了她的人民,自己便有护全他们的责任。 “还有城镇上的人……”她看着夹道等待着的百姓们,不禁皱眉:“我听说已经有许多人想要迁居于狮心城,最好还是等我们安定在那边之后给予大家消息再来的好。” 这话完全出男爵的意料,他愣了一愣才说道:“这……殿下不在这里停留吗?一路从丁里贝过来……” “我们战俘北部的消息已经到了亚达噶王城,我想劳伦斯和维多利亚很快就会派军去狮心城,必须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把一切布局安排好。大人不用担心,我会留下足够的军兵在这里维护亚而曼的。” “我不是这个意思,殿下……”男爵急忙摆着手说道,他莫名其妙地心虚,不希望对方把自己看成胆小懦弱的人,是为了庇护才投靠她的军队而无法保护自己的领土的男主。虽然这才是真相,但他下意识地不想要被她小看。于是站直了身子说道:“我和我的女儿们都会伴随殿下前往狮心城的。我们在近期一直收集周围的路况和消息,并没有任何可疑的人会令人担心的状况。”他转身向伊利迪亚微微倾身:“不过还是先请殿下前进。我可以在路上为您慢慢讲解。” 伊利迪亚点点头,往前走了一步就停滞在原地:“这是大人的五位千金……?”她看着眼前五个高大壮重而在长裙上穿戴着整齐的武装盔甲的女子。 “是的。”男爵的脸颊微红,他的五个女儿一直都是他的心病,他一个个介绍过去:“我的大女儿吉谢敏娜、次女吉赛尔丽、三女米丽达、以及双胞胎米加尔娜和米兰露娜。” 伊利迪亚被这五个相似的名字绕得头昏,她只看到眼前五个女子随着自己的名字被提起而单膝下跪,行得都是男人礼,不用看也知道男爵的脸已经涨得紫红,就连他的秃头顶也染上了绯红和汗珠,不觉暗暗好笑:“我记得去年阁下试图在亚达噶城里为这两位小姐与曼节里家族联姻?”那两位男士都是贵族圈里出名的彪悍骑士,却在恩利卡王后生日的比武会上被女扮男装的两姐妹给打下马来,婚事自然在准新郎们的恼羞成怒之下泡汤了。 “是……”男爵擦着额头的汗,那是他毕生难忘的羞辱,后来他就带着家人们在一片嘲笑之下回到了这里,再也没有回到宫廷。 “都请起身。”伊利迪亚微笑道:“男爵大人,在我看来,令媛们并不需要急着找到适合的丈夫。” 她见带头的大女儿蓦然抬起头来紧张的看向自己,对她们使去了一个安抚的微笑,清声说道:“我所认识的并且最敬重的那些女人,没有一个是依靠夫家或男人而活的。” 她见眼前的几个人的眼神都亮了亮,又带着恶作剧的笑容看向男爵说道:“还是阁下觉得我到如今的一切也是靠着丈夫而得到的?” 这下男爵的汗珠落得更加凶猛了,他忍不住拿出了手帕往双颊按了按:“殿下,我……” “我只是开玩笑的,大人。不过还是容我介绍一下我所认识的北陆上最佳骑士们,其中一个就是我所认识的最杰出的女性之一。”伊利迪亚笑了笑,转头示意身后的等人上前:“银月骑士,百叶特·蓝瑟拉夫。” 她在众人看到上前行礼的同伴的容貌惊呆的时候又继续指示:“十剑团的前任首领,金阳骑士罗南·萨尔兰加;来自雅鹿山谷的艾库西安恩族的首领丹安和其父丹昂恩;还有弗艾格因诺族的首领,索卡尔大人,以及我失散多年的弟弟和你们下一任国王撒加·兰卡斯特。” “原来传言是真的……”图拉男爵在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之后看向了位于最后的少年,他在短期时间已经逐渐成长,原本单薄纤细的双臂在丹安训练有素的教导下也有了坚固有力的肌肉和挺拔的线条和战士姿态,虽然表情和气质仍然稚嫩青涩,却已经和当初被人鱼救上岸的孩子不同,有了更多英勇的体现。 “恕我这般无理的直视,王子殿下。”埃里克目不转睛地喃喃说道:“但您和故去的陛下和二王子礼克殿下……实在是太像了。当然,公主和先王后的相似是非常明显……”他也没忘了添加对伊利迪亚的赞美:“在城里等候的老学士们,可能都会非常激动,他们很多都是当年曾经目睹过令兄的风采,也有不少曾有荣幸在宫廷学院里教导他们一两回的……” “殿下,时间过久了,我们继续前行吧。”看出伊利迪亚想要继续迈步尽快抵达最后的目的地的愿望,索卡尔及时打断了男爵滔滔不绝的叙旧说道,又不乏敬意地转向他说:“大人可以在前面开路,为我们讲解一下亚而曼的状况?” “噢,是是是!请殿下恕罪,我难以控制我的情绪。”男爵急忙点头,示意几个女儿急忙跟上,但不用他吩咐,那强壮的五个女子已经迫不及待地靠近并且围拢在百叶特和伊利迪亚身边了。 “她们看你的眼神好像在膜拜神明一样呢。”罗南跨上马凑近银月骑士的耳边说道,引得对方差点笑出声来,却急忙收敛了表情,继续严肃地往前前进。金阳骑士笑嘻嘻地转过头,似乎在伊利迪亚的脸上也看到了一丝掩饰下去的偷笑。 他们迎着初冬的暖阳缓缓前进,伊利迪亚走在前面,看见她的人都忍不住摘帽或弯身鞠躬,细碎的花瓣被他们从树上和路边向她抛去,淡粉色的色彩和夹道的欢呼覆盖着整个天空。 伊利迪亚惊讶地看着两旁的人们对她热情的笑容和欢呼,时而弯下身去接过路边的孩子或女人们向她双手举起献上的鲜花束,不到一会儿怀里就被各种各样的花朵压得沉沉的,不得不分给了左右的罗南和百叶特才能继续拿着沙克拉迪斯的马鞭。 很多人口里喊着对她和女神的赞美,他们伸着手想要触摸她好沾沾来自光之女神的祝福。 她不知道他们是在欢迎自己还是光之女神亦或是在对自己伟大的父王表示欢迎,但哪又有什么区别。她是被伊露巴度祝福的王储,是爱德华国王的女儿,是利昂山谷的继承者,如果这样可以让她接受来自更多地方的人们的忠诚的话,那这样就够了。 他们一路往西北的方向前进,在经过亚而曼城镇的时候并没有停留,男爵坚持和他们一起前往狮心城,于是队伍浩浩荡荡的准备翻山连夜赶路。 撒绯在他们停留在树林休息用餐的时候走近了伊利迪亚。 所有人都兴致很好,罗南这段时间一向都是以笑容对人,就连在丁利贝那场连三天三夜的昏睡都丝毫没有影响他喜悦的心情,他连走路都是跳跃并且哼着歌;丹安一直照顾着受了重伤的长姐,除了伊利迪亚之外最想尽快抵达最终目的地的人就是他了;百叶特被男爵的五个女儿围着,她们面带仰慕地不住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而索卡尔则是一直和自己的族人聚集在一起低声讨论着什么。 他们在山脚下的树林里生起了火,军队被训练的整齐有序,女人们烧起了热水,四处拿着茶壶和热手帕让士兵们休息歇脚。 很快一大锅浓汤就准备好了,妇女们围着它往里面丢去了鸡肉、野鸟和各式各样的蘑菇和蔬菜,男爵让人从城镇上奉上了火腿和面包,艾库西丁利们和骑士们支起了火架在上面烤着乳猪,食物的浓郁香味让众人的兴致越来越高,很多人都开心地打着拍子唱起歌来,撒绯走过一个个笑着和他打招呼闹着晚点要比酒的士兵们,发现长姐站在远离众人的平原上的一大块岩石之上。 她站在上面眺望远处的风景。 第147章 夜幕降临,黄昏未散,深蓝墨紫的天空边缘有少数的星星在地平线上升起,有起伏曲线的平原显得非常安详平静,绿茵的草原还没见到初冬的第一场雪,于是仍然保持着柔软凌乱的地毯状态,随着夜风微微摆动。周围绵延不绝的雪山在星空下沉默地伫立,像是穿着银白盔甲的骑士一样永远守护着这个地方。风中有空灵清新的甘甜冷意,狮心城的郊外平静地犹如从未目睹过杀戮。 “撒绯。”伊利迪亚在弟弟还没走近就叫住了他,她微微转头,光洁细腻的侧面被刚刚高升的西月照得有一层柔和乳白的银边。少年惊讶地发现她是在笑着,不是平时面对外人的那种清冷疏离而礼貌的笑容,而是清澈真诚的开心微笑。 “来。”她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陪我坐坐。” 他上前挨着她坐下,接过她递过来的酒和涂了黄油夹着火腿肉和煎蛋的面包,那是刚刚百叶特拿来给她的晚餐,烤好的面包片外焦内嫩,拿在手里热烘烘的,感觉整个人都暖了起来。 “看到了吗?在那颗星星下的地方,就是我的家。”伊利迪亚咬着食物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喜悦和快乐,她微弯双眼,指着远方的方向:“那座白色的塔,从这里可以看到小小的尖顶,那是城堡里最高的东塔,也叫做安妲露丽丝,在古语是“接近曙光的地方”的意思;母后的祷告殿就在最顶端的一层楼上,里面有四面巨大的玻璃窗,在清晨的时候,阳光从四方八面如洪流一样涌进,照耀在位于殿中心的一座用水晶做的光之女神像上,反折出五彩流溢的光辉,就像万花镜一样。” 她笑着说道:“以后我会重建那个大殿,但是我们就用来玩乐休息,从那些窗户可以眺望到整个狮心城的全景,我们就在里面摆软榻和沙发,平时用来喝茶。你觉得怎么样?”她向弟弟眨了眨眼睛。 撒绯被她的表情引得笑了出来,随着她的指示看去,只见越过平原和树林,果然可见竖立于高处的高塔和被树林遮盖的城堡轮廓,他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看不清全景,却能看到那座壮观雄伟的建筑所泛出的白色光芒。它被一片浓郁的墨绿深色和无边无际的黑夜遮盖,却被月光轻轻吻着,几处露出来的墙角有着洁白的光芒,如发光的珍珠一样,撒绯不由自主地联想到当初他们在一片混乱的泥石流里看到突破泥土激流而营救他们的沙克拉迪斯的时候那种感觉,像是一道让人无故莫名地安心的洁白无瑕之光,仿佛在告诉着自己一切都会好起来。 像是……回家的感觉。 只要到了那个地方,外面的风雨都会过去。 “……□□院里有一片玫瑰园,深藏在一座很大很长的植物迷宫之后,在盛夏时,深绿色的草墙弥漫着浓郁的植物芬芳,一旦玫瑰花开了之后,到处都可以闻到淡淡的清香。” 伊利迪亚继续诉说着,像是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而微笑:“母后总是爱带着我们在哪里捉迷藏,不知道那片庭院如何了,进城之后我带你去看,或许还可以找到一两朵没有枯萎凋谢的玫瑰。”她顿了顿,转头见撒绯专注聆听地样子,叹了口气说:“我有十多年没回去了。”她的声音幽幽,虽是笑着但也有惆怅和落寞。 撒绯不觉握住了她的手,笨拙地拍了拍:“但以后我们都会住在那里的!” “是的。”伊利迪亚深深呼吸,闭了闭眼。 她其实是胆怯的。站在这里眺望触手可及的白色城堡,忽然就不敢靠近。 既想要快点抵达又有点不敢踏入的感觉。 爱蕾丝达、礼克、罗德和母后父王最后安眠的地方。 “毁灭的地方可以重建。”这时撒绯靠近了她,直视着她的双眼说道,他和自己相似的碧蓝双眸有着熟悉的坚定又坚强的力量,虽然稚嫩却非常真诚。“你不要怕。我们可以重建它。” “是的。”伊利迪亚笑着低下了头:“我们会让号角再次从最高的塔上吹起。”她缓缓地站起身来:“我会和你重建一个辉煌而充满骄傲的白色城堡,作为号召向往荣耀和正义的战士们的象征,无论是来自重要的家族或流浪的骑士们的旗帜,都会再次在这片草原上出现。” 她笑着回头看向撒绯:“很可惜你没有见过北陆上最重要的比武会,但你很快就会亲眼见到。走吧!我们一起以最佳的状态走入未来!” 而他们的确这么做了。 庞大的军队在双月交辉的时候跨过了最后的一片山谷和草原,终于进入了已荒废许久的狮心城。 不知道是谁开始唱起了歌,但很快许多人都附和起来。 沉厚雄伟的歌声嘹亮的响了起来,他们唱的是爱德华国王在第一次举办荆棘之冠比武会亲自高歌的《突破晨曦的长矛》,撒绯记得丹安就是用这首歌把他们成功地从地牢里营救出去,不觉和巨人交换了一个微笑,也跟着哼了起来,他在磕磕绊绊地唱着的同时不由自主抬头望向了头上皎洁银白的双月,在心中默默地祈祷着,希望那个帮他们逃走的骑士一切安好无事。 伊利迪亚和罗南及百叶特走在最前面,她听着身后震彻着整个山谷的歌声,那高亢的歌谣夹着喜悦、高兴、骄傲和自豪,一如多年之前勇士们在盛世聚集一堂的盛况,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诸神庇护,愿这样的歌声能时时刻刻在利昂山谷之中响起回荡,愿光之女神永远沐浴着祝福于勇敢忠诚之人。 双月的光亮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树林的最后一段路终于要接近结尾,时隔十年之远,她终于要回家。 蓦然伊利迪亚勒住了沙克拉迪斯的马缰,大队在百叶特举手的指示下停滞了脚步,歌声嘎然停止, 丹安和撒绯交换了一眼,立即策马向前,他们在伊利迪亚旁边停止的时候也瞪大了双眼。 只见树林的道路在此结束,他们位于山坡的上端,山下是一块宽阔平坦的草原,在月光下,静静竖立的白色城堡近在咫尺,在夜晚里它洁白纯净的高大石墙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而在接下来的路边,已经有无数火把和灯光闪烁而起,几乎覆盖着整个草原,许多许多人,他们推着货车拉着马,女人们抱着或背着孩子,坐在草地上的人们回头见到了军队都立即站起身来。 立即有人大喊出声:“他们来了!” “是伊利迪亚公主殿下!” “公主来啦!” “光之女神所指示的女王来了!” 欢呼和叫喊声如海浪一样响起,等候于此的人们都站起身来,他们兴奋地挥动着双臂大声欢呼道:“我们等了好久了殿下!” “欢迎殿下再次回归狮心城!” 草原上如无数星光一样的熠熠火把为她照亮了回家的路,伊利迪亚不禁捂住了嘴巴,她惊讶地不知所措:“这……这是什么回事?”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一张张对她热情展颜的笑脸,和一双双张开的手臂:“男爵,这是你准备的吗?我不是说……” “不……”男爵的惊讶不亚于在场的任何人,但他现在才终于放下了悬在半空的心,看来他的决定并没有错,这真的是民心所归的王储,是光之女神的旨意(还好他没有背道而驰,他难以想象自己在前往亚达噶城的道路上会有多狼狈)。他很快就整顿了情绪,吞了吞口水叹道:“这些都是附近的村庄的百姓们啊,殿下,看来他们在此等候许久了。” “他们是你的人民呢,伊利。”罗南往她的方向附身轻声说道,又利落地下了马把她抱了下来。“往前走吧,伊利迪亚。”他见她愣愣地看着站在路边等着她经过的众多人群而呆住的表情,便上前鼓励道:“挺胸抬头地进入你的城堡吧,小公主。它终于等到真正的主人了。” “我们就在你的后面,伊利迪亚。”百叶特也柔声说道:“一如这一路走来一样。” 但小公主却摇了摇头,虽然视线没有从前方移开并且仍然有点恍惚地看着等待着她的人们,但口气却非常坚定:“一起。” “好!”丹安站在后面洪亮应道:“走,小子!向你的王国和人民迈向第一步!” “我和你一起!”撒绯向前跑去握住了伊利迪亚的手,抬头看向她仍然茫然的表情,握紧了她冰凉的手掌:“重建家园,记得吗?”他坚定又鼓励地看着她郑重说道。 伊利迪亚一愣,随后有点呆滞的点了点头:“嗯。” 他们缓缓地向前走了出去。 这时天边已逐渐泛出晨曦的光亮,双月各自在东西一边沉下,正好和即将升起的太阳擦肩而过。 草原上有许多人从家里的田园带来了动物和鸟禽,一只公鸡开始嘹亮的鸣叫,它的叫声有力而清亮,昭告着新的一天的开始。 这时有人忽然惊叫:“你们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从东方的天空上有无数如雨丝的光芒斜滑而过,璀璨的光辉在半是黑夜半是清晨的苍穹上留下了一道道亮丽的斑点。 在地平线上,原本柔和的初冬清晨蓦然燃烧起金红色的曙光,而东西双月也开始泛出了淡青色的蓝银光芒。 “流星雨!”所有人都仰头指着天空喊道。 “星月和太阳同在……”丹昂恩惊讶地说道,和站在他旁边的索尔卡面面相觑。 “诸神在昭告着新的时代的到来……”索尔卡惊呆地喃喃说道,他们同时往伊利迪亚的方向看去。 只见在一群站满人的草原上,在散发着耀眼光芒的苍穹之下,那位少女和许多人一样,仰头抬眼看着上天。 来自星星双月和太阳的光芒斜照而下,仿佛为她披上了来自遥远浩瀚的天空之上的神圣战袍。 在她身后的白色城堡,也终于迎接了它真正的主人。 第148章 金褐色的黄昏透过广宽的石柱而进,投在空旷寂静的微笑大厅之中形成了一帘淡金色柔和的帘布,无数透明的尘埃颗粒漂浮在半空中起舞旋转,闪烁的光点犹如泪珠,洒落在平躺在大厅中间的两具尸体上,仿佛给他们蒙上了一层平静的薄纱。 这样的死亡看起来如此美好静谧,隔离了所有活着的时候的爱恨交织和喜怒哀乐,远离了所有战争带来的硝烟摧毁和绝望悲伤。 劳伦斯沉默着看着眼前一男一女的遗体,听着自小看他长大的老仆簌簌发抖而语无伦次地报告着当夜惨烈的战况。 他根本就没怎么听进去,只有连连续续的单词时不时的让他微抬眼光看向对方,什么“神骏”、“丹安”、“巨大的白马”、“烧了粮食”、“真正的女王”…… 他看向宾格瑞爵士的尸体,其实他从来就不喜欢这个贪婪肥胖又猥琐的爵士,他的忠诚永远就属于眼前的利益和荣华富贵,过于计较而狡猾,但却是一条极会拍马屁的好狗,而且效率很高,他不介意替亚达噶城继续养着一条给点甜头就能解决问题的狗,当一个人能明白而直接地表示自己所要的东西时,控制对方总是轻易简单的事。但没想到他这么没用,坐在月桂王座上的公爵厌恶地看着死者肿得如西瓜一样的脑袋,一股股从他脖子上充满脓水的肿包中传来的臭味让他不得不时不时举起手臂,用袖子上的香味掩饰自己作呕的样子。 至少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帮自己解决了一个蠢蛋,一条无用又贪心的狗,竟然没有保护他的姐姐就逃了回来,当然他没有撑到城门就死在了半路。 真是狠毒的女人,这种缓慢又折磨人的死法只有充满仇恨的小公主才想的出来。 他把视线移到了劳乌达莉丝的身上,长姐脖子上的窟窿已经腐烂成黑,凝固的血块坚硬如石,露出了里面的森森白骨,可见当初一刀刺入的决然恨意。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命运的报应,里约克国王借了他手处理了伊利迪亚的姐姐,而她也以同样的方式来给他打了招呼和挑衅。 “白玫瑰王座的真正女王……”他听到跪在地上的老人诺诺说道,似乎还沉浸在可怕的回忆中而颤颤发抖:“那少女是这样说的,她说她和她弟弟会从亚达噶城的背叛者手中,夺回这个王国正统的统治权。”老者说话非常清楚,记忆也非常好,但劳伦斯却挥了挥手让他停下。 “我已经清楚了来龙去脉了,谢谢你的好记忆。”公爵厌烦地勉强应付道:“陛下身体状况并不安稳,因此没能出席,我替她感谢你的忠诚和辛劳。”他打了个响指:“请给这位老人家应得的报酬,带他去秋塔休息,给点吃的,我和陛下稍晚还有话要问。”他对上前请走仆人的随从说道。 大厅里就只剩他和两具尸体,一股淡淡的腐尸味弥漫了每个角落,劳伦斯的指尖轻轻拍打着王座上的扶手,他的脑海里有千万思绪同时涌起,其中包括国库里面的资金、军队之中的粮谷数量、还能动用的军马与人手、以及可以背下来的利昂山谷的地图。 他觉得心中的怒火就要突破胸膛而把这座该死的宫殿烧成一片灰烬,连着他疯癫又愚蠢的妻子一起,还有这个该死的兰卡斯特家族。 他以为前几天伊利迪亚在大祭坛里引起的大乱已经是最差的消息,但没想到姐姐的死讯会从天而降。 然后在这几天,有关小公主和忠勇者之剑的流言就从来没停止过。他严禁下令封闭消息,不许传到宫中,但还是被本来逐渐停止服药的维多利亚得知了。女王在听到了流言之后亲手把正在八卦此事的侍女鞭打至死,一系列的暴怒让她变得更加疯狂而偏激执着,他不得不让露妲再次加重原本暂时停止了的药,现在她整天都昏昏欲睡而瞳目涣散的痴呆坐着,非常温顺听话;为了不引起任何人的注目和怀疑,他把君主寝殿用重重侍卫包围并且加重了看守和监视,并且向外宣布女王在大祭坛的事件里受到了伤害和惊吓,因此一直卧病在床。 “没用的女人……”他讽刺地喃喃说道。希塞兰有帮助自己讨到一队凶猛英勇的军队的安亚公主,而伊利迪亚不用什么就收买了北陆最英勇的战士们,而他则是得到了什么?一个听到堂妹的名字就疯癫发狂的傻子妻子,又有什么用?他烦躁地起身走到了姐姐的身前俯下身来看着她。 记忆中的漂亮妩媚的女人早就不见,他不知什么时候姐姐看起来这么娇小,只如一驱失水过多的干瘪枯叶一样,一层薄薄的蜡黄皮肤覆盖着他熟悉的轮廓,他再也听不到她嘹亮骄傲的呼喊,再也看不到她飞扬跋扈的身影和放肆的大笑。母亲早就去世,父亲也走了,现在就连姐姐也离他而去,他的家族他的姓氏,是否真的就要消失在历史的滚滚洪流之中,什么都不剩? 这是不是诸神给他的惩罚?因为渴望并且剥夺了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因此家破人亡而亲友叛离? 如果他听从丹安的话而回去的话,他现在应该在哪里?跟着艾库丁利安们一起追随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左右?姐姐仍然看照着古德贝格领土,以及居住在那儿的百姓和人民? 他摇了摇头。 但如果是这样,谁来付出代价? 造就他一切的恩利卡王后和维多利亚,还有把他卷进这场□□之争的兰卡斯特家族,他们难道不用为了把他变成这副模样而得到复仇? “大人!”这时殿门之处传来了侍卫低低的呼唤,劳伦斯警觉地转过头去,只听对方迟疑了片刻才报告:“布兰达男爵求见,说是紧急之事。” 又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公爵忍不住皱紧了眉头:“让他进来。” 沃曼·布兰达男爵是月桂晚霞锦标队的首队长,是劳伦斯从雅鹿山谷带来的心腹之一,他的家族为古德贝格氏服侍了许多年,在劳伦斯和女王大婚之后不久便被封为男爵,并且分配到了在雅鹿山谷附近的一小块土地。 当然,这块领土现在已经在伊利迪亚的统治之下,因此在古德贝格女公爵的尸体被运到盾牌之城的时候,沃曼男爵是第一个请令带军队前往北方收复家乡,不料却被劳伦斯否决了。公爵很清楚,他们现在无法同时抵抗两方前线的战争。因此沃曼男爵现在每天都接近变态地执行着自己的职责:守护首都城的治安,时不时过分而严格的骚扰着那些流浪在大街小巷之中的难民,来发泄自己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大人。”作为劳伦斯最信任和忠心的心腹之一,沃曼在无人的情况下和公爵多了一份亲昵,即使不行大礼也不会被责备,何况他现在真的是在焦急和急迫之下,根本来不及顾虑礼节和其他。 “发生什么事了?”劳伦斯站在姐姐的尸体旁边背对着他,对对方声音里流露出来的一丝焦虑非常不满,地位越高他越发现,隐藏自己真实的想法是多么地重要;最能利用这一点的是伊利迪亚不是吗,看她如何从自己眼皮子下逃脱出王城的。还有丹安那个叛徒,一向那么憨厚正直的样子,背叛自己还不是一转身的事情,就可以那么轻易地和自己刀刃相残,还目睹姐姐轻易被杀而不出手阻止。 这个世界是被谎言和欺骗建筑出来的粉饰美好,他才是这个王国的真正受害者。那些带着所谓的信仰和原则的叛徒们,他们又有什么可抱怨可伸冤的,丹安不是宁愿死也要守护着他的生灵他的神明吗,那么事到如今的兵刃相见,即使败了也要愿赌服输不是吗?而当然,他是会让他们败的。 “大人。”听出来他声音里的不满,沃曼男爵忍不住单膝跪倒在地,他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有多么地喜怒无常:“今天在城市中心,发现了伊利迪亚公主留下的线索。” “?”劳伦斯挑眉回头:“什么叫做‘留下的线索’?” “在……自由广场上的中心。”男爵咬咬牙,干脆一口气说了出来:“在里约克国王的雕像上,伊利迪亚公主留下了……一张卷轴。” “说清楚!”公爵不耐地威严怒道:“不要吞吞吐吐的。”他还有什么不可以接受的,丹安举兵起叛了,姐姐被杀死了,领土丢了,希赛兰正在南部不断地攻击和扩大权势,还有什么更坏的消息等着他? “里约克国王的雕像……头被砍了,有一只长箭竖立取代了国王的头颅的位置,上面挂了一张很长的卷轴。按照上前查看的学士们说,那好像……好像是……《古王之卷》!” “什么?”劳伦斯骤然转身,眼底里仿佛燃起了无数闪电霹雳的愤怒和震惊:“什么叫做‘好像是《古王之卷》’?!”他其实已经懂了那意思,但还是需要问下去来确定情况是不是比他想象中的还坏:“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学士们为什么会看到?” 沃曼男爵感到额头上的冷汗正慢慢地流过面颊,他飞快地在心里想着能卸去责任的最佳答案,定了定神便惶恐地说道:“巡逻的队伍是刚刚才发现的,因为从前几日在大祭坛所发生的事情,暴动的难民们非常多,大街小巷之中都有抢劫和打杀的案例发生……自由广场位于城市中心,又是贸易之处,今日……” “有多少人看到了?”冷冷地打断了他的借口,劳伦斯挥了挥手问道。 “……”男爵的头低得更厉害了:“在我们发现的时候,广场上面已经全都是人。” 劳伦斯闭了闭眼,一股即将喷发而出的怒气淤积在他的胸口,让他双眼发黑。 第149章 自由广场位于城市的上西区,就在大祭坛的附近,由来自城里城外的最热闹的商场,就是在这一大块绿茵美丽的广场上举行的。每天从清晨开始,就有无数的商人推着摆满货物的木车来这里吆喝买卖;蔬菜水果、谷穗果酱、肉类食物、布料丝绸、香料异果、还有各种各样的手工艺术品、家具、动物;从异国的商船上下来的商人和水手都一定会来这里买卖交换自己的物品,许多花展枝招的妓//女都会在这里揽生意,周围也都是旅馆和酒吧。每天都热闹异常,并且人来人往,在春夏季的时候,这里几乎是个不夜区,每家店的灯彻夜亮得金碧辉煌,欢笑和喧闹的声音充满了每一条通往广场的街巷;广场上的买卖更是延续到凌晨。 十年前,里约克国王在美化城市的时候在四处都名人竖立起了自己和家人的雕像,其中最雄伟的一座雕像,便是他自己的高大洁白的铜像,命人摆在了广场的中心,好让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仰望膜拜。 而这个废物竟然说,没有人在这里巡逻? 劳伦斯根本就懒得去细想沃曼男爵里话中的破绽,他只想一剑贯穿这个白痴的喉咙,让自己不用再听到他的声音和口中吐出的谎言和废话。 似乎能够感到对方全身上下散发出来的杀气和嗜血的冲动,沃曼男爵发现自己的指尖竟然微微颤抖。他几乎整个人都伏在了地上,根本就不敢看劳伦斯正视他的样子。 “卷轴呢?”过了好一会儿,劳伦斯稍微按捺下了怒火,冷冷说道。 那声音犹如天籁,男爵急忙低头双手奉上。 劳伦斯看了片刻就把那张长长的羊皮卷轴狠狠地丢在了地上。 一群废物!! 这哪里是什么《古王之卷》! 是一张泛黄的古老卷轴不错,但上面的字迹都是相似或是一样的。 有着长长的国王名字的名单,写着每个继承过利昂山谷王位的君主的名字,但在尾端,在爱德华·兰卡斯特国王的名字之下,却是以金色的墨水写着:“罗德·兰卡斯特,第一继承者。若此子非命,则其长子长女;再者:爱蕾斯达·尤利菲因·兰卡斯特。若其非命或弃权,则,利卡尔迪思·诺罗恩涵·兰卡斯特为首选继承者;再者,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再雨果·兰卡斯特,则以上之子女。” 字迹优美细腻,但墨水却金光闪闪,清晰可见,并没有受到岁月和光阴的磨损,一看就是作假的文件。 但这并不重要,她的目的达到了!半个城市都看到了这张遗诏,并且会传得人声鼎沸。 劳伦斯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他不得不深深地呼吸来压下胸口中的怒火。 “你可以退下了。”他过了片刻才咬牙切齿地说道:“加紧巡逻。并且派人在城市四处观察,如果发现了聚集在一起的人群在讨论此事,就以叛国罪和亵渎女王之罪名捕捉下来!懂吗?”他转过身去,不想再看到眼前紧张地绷起全身的肌肉的侍卫队队长。 但却没有听到身后的应声。 “怎么?”劳伦斯阴沉地转头:“还有什么事吗?” “大人……”沃曼几乎是带着哭腔回答道:“……里约克国王的雕像上,还被刻了字。”他吞了吞口水,见劳伦斯的眼光如雪亮的刀剑向他逼来,不觉闭上了眼睛:“有人用刀在雕像上下都刻了字:‘利昂山谷最忠实的人们,请到狮心城迎接真正的王者归来!’下方署名为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空气有了一瞬间的凝固和冰冻,对沃曼有接近一生的时光那样漫长,他以为劳伦斯就要爆发出一直在压抑的怒气,终于在沉默的压迫之下忍受不住而微微抬起了头,却看不到公爵的表情。他保持着转过身的姿势,只看得到他侧面的轮廓曲线,正迎着透过在石柱间垂下的纱幔的破残日光微微倾下。在一瞬间他似乎有了看到一丝寂寥的表情从公爵的脸上掠过的错觉,好像在很认真地聆听他的话之后的意思。那情景让他眨了眨眼睛,劳伦斯已经回过头去了。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公爵终于这样说道,声音平静而听不出丝毫的情感波澜,他的话在空荡的大厅下传了出去,像是在无边无际的夜空之中所说的话语,立即被寂静吞噬而沉没。 男爵不敢耽误,立即行了礼往身后的门退去,但劳伦斯却在这一刻叫住了他:“聚集枢密院大人们,在午餐之后开会。务必让他们所有人都到,我知道卡麦伦首相说是生了重病,就算是要用马车把他的病床抬过来,你也要把他带到。”公爵淡淡地说道,在听到身后的门被轻轻带上之后,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外面渗透而进的阳光。 狮心城吗? 他用过于白皙细腻的指尖接着洒下来的金光想到。 那差一点就是他和伊利迪亚的最终归宿。 还有,也是他和她相遇的地方。 但这一切都化成了尘埃,就如一朵枯萎的白玫瑰一样,消失在盛夏最灿烂美丽的季节之中。 压下了心中少许而稀有的温柔和叹息,他扬声呼唤了守在外面的随从,让他们把两具尸体处理好便往书房走去,他需要为下午的会议做准备。 随着冬季的来临,宫殿四处都搭起了暖暖的火炉,沉厚的黄铜铁炉在走廊石柱住下盛着滚烫的火炭,被撒进暖香花粉的袅袅烟雾无声无息地弥漫在四处。 漫长无尽的走廊仿佛无人,亚达噶城的月桂女神宫再也没有之前随时随地都是热闹非凡的气氛;再也没有在走廊中躲在扇子后面暗暗嬉笑的千金小姐们,也没有四处灵活跳动的吟游诗人和小丑,就连匆匆结伴着去赛马或比武的贵族子弟们也离了宫殿很远,只有厚重的深色天鹅绒窗帘安静垂挂,挡住了外面北风凛冽的寒冷,也隔离了从乌云隙缝透露而出阳光。 劳伦斯缓缓地走着,温暖甘甜的火炉烟香缭绕在他的周围。白茉莉、小苍兰、梨花、和檀木的味道,他记得自己其实是非常讨厌这种气味的;泉水、山路、泥土、青草、谷穗、沾满露水的新鲜水果,那才是他熟悉而喜爱的空气。在有着嘹亮鸟鸣和潺潺溪流的树林里,在有悠扬的号角吹起的山谷之中。但这一切都已经离他太远了,雅鹿山谷的风景,恍然如梦。眼前这个漫长无尽又寂寥的走廊,阴暗而寒冷,安静而无人,这才是他的现实的照写。 忽然他在转角之处的幔帘之后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露妲怯怯地站在垂帘的阴影之处,只可以看到半个身子在外面。她的脸色有凄楚和惊惶的表情,身体微微颤抖,似乎是在这里已经等候了许久,在看到他的时候,有一撮星火般的明亮在她眼中闪过。 “公爵大人……”她见到他似乎视自己为无物而走过,根本就没有想要停留下来的意思,在焦急之下不觉伸手拉扯住了他的衣角,却在劳伦斯回头的时候犹如被烫到了手一样缩了回来。“大人……”她低低地喊道,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眼前的人已经不是那个记忆中喜欢搂着她在四处放荡的爱笑男子,她记得他的手臂有力又强劲,记得他健壮坚固的胸膛和呼吸在脖子边的热热吐息,但眼前的这个人,他的侧面一半笼罩在黑暗阴影之中,一半回头面对着他,昔日俊美健康的轮廓现在变得鸷恨凶残,如一只阴狠的豺狼潜伏在黑影之中等待着攻击。 她很冷,不由自主地用双手抱住了自己的肩头。她已经伴随着疯癫而昏迷的女王很多很多天了,她们被幽禁在女王寝宫里面不得踏出一步,她看着总是沉默地看着窗外的维多利亚,聆听着她在睡梦中的呓语和疯话,见着身边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服侍她们的人也总是莫名其妙再也不见了,心中的恐惧不觉越来越高,几乎就要击破她一直逞强着的精神和坚强。 “你要什么?”劳伦斯沙哑而低沉的声音和缓慢弥漫的腐蚀甘甜香味一起飘然过来。他的眼神在光影之中有着危险及威胁的凶狠,露妲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微微长胖了,不再是那个高大健壮和肌肉紧绷的男子。 他越来越慵懒,总是长时间坐着,在宫殿移动的时候也会命人搭起软轿慢慢行动,很少听见以前那种有力雄健的脚步声,它们被拖曳在地的长袍发出的细碎微声所代替。他也不运动了,公爵现在总是伏在桌案上写着一张又一张卷轴,他的指间再也没有因握剑或马鞭而发出来的厚茧,而是染上了深蓝色的墨水色彩,而因为他不运动,整个宫殿上下也听不到贵族少年们或骑士们早训的声音,盔甲和刀剑相撞的清脆铿锵声仿佛变成了禁止的忌讳,它们全被躲藏在石柱和楼梯间的窃窃私语和悄悄话所取代。 总是疯癫发狂、哭泣或嘶喊的女王;常年躲在在黑暗阴影之中的公爵,以及充满私欲流言和阴谋的贵族们,宫墙石柱都仿佛染上了这个凛冬的寒冷,变得阴暗潮湿而氤氲着冰冷和死亡的气息,整个宫殿早就不恢昔日充满欢笑和快乐的阳光日子,那些在庭院里享受夜宴和舞会的盛夏夜晚,那些随着鲁特琴而赤脚起舞在庭院里的浪漫情怀,以及那些与情人躲在花丛里拥抱*或醉卧凉亭的醉生梦死,仿佛隔了一千一百年的光阴,遥远的像是一辈子之前的事了。 她知道维多利亚女王死都不会承认,但在她没有嫁给这个男人之前,她的确快乐幸福的很多。 或许她们都不应该贪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但她和这里的许多人一样,都搭上了一辆全速前进的马车,远离了他们起先的出发点,再也不能回头。 第150章 “我有重要消息报告大人。”她在脚步逼近的声音之中往后退去,直到整个人都抵在了石柱之上,不能再躲避对方的压迫。 “最好是好消息。”劳伦斯伸出手来捏住了她的下巴,那触感像是被冰冷的钢铁护手钳住了脸一样,侍女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女……女王陛下……”她诺诺说道,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手:“陛下的月事延迟了……三天了。” 劳伦斯眼瞳紧缩,他的指尖也不由自主地加紧了对方精巧别致的小下巴,那光滑紧致的触感让他一阵反感,他们的身体非常靠近,她被他紧紧地压迫在狭小的空间,美丽的脸庞别过去不面对着他,这以前曾经给他带来感官上的各种刺激和享受,但现在他更希望看到她血肉模糊的死状。 不过是美丽的皮囊和*的欲.望。 一切都是堆积起来的谎言。 他冷冷地看着她想到,就如那个口口声声说爱他的妻子一样。先是给他下了□□、再说爱他并且愿意嫁给他,然后现在,不也是可能怀上了别人的孩子吗?一个疯子和一个下三滥男宠的结晶,这样的孩子会长成什么样子? 噢,不不不,不能这样想。他必须保持乐观的想法,他需要这个孩子健康地成长,有着和他相似的头发眼眉和轮廓,延续他的姓氏和血脉,在这个只剩他一个人的世界中。 “请了医师了吗?”他猛然松开了露妲的下巴问道,转过身去往两具尸体走近。 “没有,大人和我是唯一知道这事情的人。”侍女低下头颤颤说道,那两具静静躺着的尸体让她心中发怵,根本就不敢上前。 “先请医师,但不要把消息散布出去。”劳伦斯冷冷说道:“再等两天。”等他确认之后再消除掉麻烦而多余的那个人,再把这个消息公布给王国。他轻轻地帮姐姐盖上了覆盖脸面的纱布说道:“陛下在哪里?” 还能在哪里?自然是“在卧室里沉睡着,大人。”她忍不住问道:“如果是有了身孕,那药物是否……”她在公爵阴鸷如刀一样的眼光下住了口,垂下头去。“请大人恕罪。” “减少一半的药物。”劳伦斯背着手向她走来,露妲低着头让开了脚步:“带我去看看她吧。” 侍女点了点头,更加小心地低下了头,一语不发的领着他往女王的寝殿走去。 她能感觉公爵平静悠长的呼吸在身后缓缓起伏,他的脚步比她轻盈的步伐还要静悄,完全不似她所认识的那些骑士那样大步有力,坚定并且健壮,她记得有一段时间她只需要竖耳聆听便能辨识出他是否在走廊上来回的,那时候宫殿庭院里的月桂花盛开怒放,四处都是飘荡飞扬的细碎花瓣,劳伦斯总是迎着温暖微风含笑走来,揽着她的腰在四处起舞偷..情。 他们在半夜里偷偷跑到树林里爬上树眺望双月起伏、在花园里的亭子里依偎纠缠,他喜欢把修长的手指嵌.入她的身体里,聆听她无法控制的呻...吟和娇叫;他们会在正式的场合中交换暧昧的眼光,然后各自低头暗笑,在肃穆严禁的宫廷里共同守护着一个的梦幻一样的糜...烂秘密,浪漫而狂野。 初进宫时,她年少无知,只不过是一个落魄骑士的女儿,每个晚上她都必须忍受醉如烂泥的父亲打着只会默默忍受的母亲时的胡言胡语和怒骂,父亲总是说着昔日家族里的辉煌和繁荣,但那又怎么样?不过是早就过时的岁月,她后来还不是从最低贱的洗衣女做起,每天收拾着宫廷里的脏布和床单,过着冬天满手都是冻疮的日子? 好在她年轻美貌,领悟能力极高,很快就旋转于不同的地位高贵的男人之间,步步高升至公主身旁的贴身侍女,享受着半个宫廷红人的日子。在那些跳不完舞的晚宴和似乎永不结束的绚丽盛夏时,她冷眼看着那些昔日万分羡慕的贵族在勾心斗角和诡计之间来来回回,边微笑参加着他们的权力游戏边边鄙夷着他们在光鲜外表之下的龌蹉肮脏。 直到她遇到了劳伦斯。 那个和一批传说是北陆上最勇猛的战士们一起来到此地的年轻骑士,他身上都仿佛还有深山远地的清新树林和草地的气息,带着天生的野性和健壮,就像是穿破了遮盖凛冬的寒冷的沉厚窗帘的一道日光。被闪耀到的不只是高昂骄傲的维多利亚公主,她直到半个宫廷内的贵族少女们都为他倾心醉倒。 他似乎也是看腻了那些投向自己的饥饿目光,却在看到露妲眼看维多利亚对表哥的仰慕时的讽刺笑容时,会心又有趣地对她一笑。 露妲承认,得到自己的身子并不是什么艰难的事,他们俩在相视一笑的时候就知道彼此是同样的人,他们厌烦了那种追逐的欲情故纵的游戏,向往直来直往的淋漓快..感。 那时候他们总是在夜深人静时四处欢爱,那种偷偷和高高在上的公主所仰慕爱恋的人四处偷情的感觉刺激着她不断膨胀的虚荣心。 骄傲如火的维多利亚什么都有,高贵的身份,价钱□□的衣服和首饰,整个宫廷的赞美和仰慕,但哪又怎样?她得不到的钟爱表哥是自己的,劳伦斯每天晚上都在秋塔上和她一次次的欢爱缠绵,因此当他向她作出监视女王的请求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答应了,那种暗地报复着白天公主对自己的各种羞辱和刁难的快感让她无比兴奋和快乐,她甚至幻想过在女王被彻底抛弃了之后,公爵会如何奖励自己这一段时间的工作。 但如今,她根本就不敢想。 这根本就不是她想要过的未来。 身边熟悉的人一个个莫名其妙地消失,曾经是维多利亚最宠爱的贴身侍女玛达莲、疯癫的女王避免不了她被淹死在庭院的湖中的命运、总是把珠宝管理的井井有条的特莱米沙、作出大家最喜欢吃的甜点的胖墩墩的梦拉、能够编织出各式各样的花卉王冠和作出美丽的插花点缀的手巧卡洛里娜、吹得一手好横笛的弗洛蕾西雅……还有很多很多已经在回忆中模糊了的年轻的、可爱的、漂亮的、少女的脸,她们全都一个个消失了。 那些曾经在盛夏夜晚里和她一起赤着脚在草地上跳舞、在公主的寝宫里一起边说笑边刺绣旗帜、在避暑的宫殿里一起倚着庭院亭中调..戏新来的士兵的少女们,她们都曾是王国里最娇嫩美丽而骄傲金贵的千金们,但全都无声无息地以残忍的方式消失在宫廷的某个角落。 她见识了劳伦斯的心狠手辣,维多利亚纵然有万般的骄纵蛮横,也没有作出任何伤害公爵的事情,为什么他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 为了王座?权势吗? 她只希望女王可以永远这样疯狂但是平静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且活得长久,但现在……她有了身孕。 自己怎么从来都没想到? 如果有了个继承人,一个有着兰卡斯特姓氏的孩子,那维多利亚还剩多少时间? 而知道那么那么多的自己,也还剩多少活着的日子?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会是怎么个残忍的死法,但目前,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女王仍然在沉睡。”她发现两人走到了寝殿的门口,不觉低声对身后的公爵说道。 维多利亚的寝殿已经从二楼的公主偏殿搬到了昔日她父母居住的地方,‘睡狮之宫’在她登基之后经历了巨大的装修和更改,深紫色织锦天鹅绒的沉重睡帘被换成了外紫内金的锦缎丝绸帘,四周的装饰也从原本的金铜雕刻换成了银白色的杯盏明灯,由于女王的精神状态非常衰弱而敏感,所以角落和桌案上都摆满了吐着安神助眠的调香,银青浅灰的袅袅烟雾缭绕在昂贵暗色的家具四处,宽大沉厚的床帘垂扬而下,拖曳之间散发着幽幽暗香。 沉睡中的女王平静地躺在巨大的软床上,被无数的枕头和被褥掩埋着,火红色的长发如流泉一样蜿蜒曲折地披散在四处。她睡得非常不安,在梦中紧紧蹙眉而呓语□□,白皙的肌肤上有不寻常的红晕,像是两抹燃烧起来的彩霞一样漂浮在她的面颊上。 第151章 梦境里有很多破碎但是清晰的画面,她发现自己站在黑暗无尽的通道之前,眼前是往下无限延伸的梯阶,像是没底的螺旋往一片漆黑之中蔓延而去,她看得到自己裙摆下的白皙赤脚,踩在潮湿温热的石头地板上,蠕蠕的湿地上有一层浅薄的水汽,伸手触摸在墙壁上也是氤氲着蒸汽的湿度。 她站立在原地不敢迈出一步,看着在台阶上点燃着微弱烛光,它们在黑暗之中指导她往下面走去,像是眨着眼的狰狞目光。 往下走去。有声音在脑海里告诉着她。 往下走,维多利亚。 她能辨识出母后的声音,像是幼时教导不敢骑马的自己的声音,鼓励着她去面对自己的恐惧。 害怕什么就去征服它。母后经常说道。不要让对未知的害怕笼罩你的理智、左右你的决定。面对你的恐惧,控制它,征服它,让它变成你的武器。 往下走。往下走。 她小心翼翼地迈出了第一步。 脚趾的指尖碰到了冰凉台阶上的水,引起了微小的涟漪。 这好像也没什么。她站在跨出第一步的台阶上想到。好像就只是楼梯而已。她安慰着自己说道,提起了裙摆继续往下走去。还有什么比父母残杀、自己毁容和兄长叛变更加糟糕的事情吗,维多利亚?她自嘲地想到,身体倾斜靠在右边的墙壁上,沿着它慢慢地走了下去。 黑暗,黑暗,只有残留在台阶上融化成一滩蜡的灯火伴随着她。 她弯身拾起了仍有一小戳蜡烛的盘子,一手托着它并且提着裙摆,一手扶在墙上慢慢地走了下去。 蓦然一阵强劲的巨风从下面扑面而来,她的发丝和长裙全都被往后刮去,灯火在风中一闪一灭,她急忙护着它靠在了墙上躲避着犹如洪流般的暖风,等到大风慢慢过去,再继续走着下去。 空气里有心脏跳动的声音,扑通、扑通、扑通。 极重又空旷的回响像是在耳边击鼓,她原本以为是自己的心声,却发现那和自己的心跳不是一个频率。 扑通、扑通、扑通。 继续往下走去。 往下走去,维多利亚。母后这样告诉着她。 不要停,往下走去。 她摸索着潮湿闷热的墙壁,不知道走了多久。 温暖的强风忽隐忽现,整个人都出了一身薄汗,她觉得这巨大无底的隧道都是水,四处滴滴答答地,地上的水洼和墙壁上的细流,越往下就越来越多。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发现自己到了台阶的尽头,站立于一处平台之上。 什么都没有。 她高举着蜡烛站在了原地。 你究竟要我看什么?母后? 除了黑暗并无他物,她孤独一身伫立在一片漆黑之中。 忽然她感觉有什么正在注视着自己,有什么,正潜伏在什么都看不见的黑影深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感觉像是被盯上的猎物,让她毛骨悚然而不敢动弹。 扑通、扑通、扑通—— 自己的心跳和不知名的声音一致地跳动起来。 那热乎乎的温暖呼吸正从正对面有序地一起一伏地传来。 那东西在她对面! 她在漆黑之中僵硬而立,不知不觉地放轻了呼吸,收敛了气息,就连眨眼都不敢,只是毫无移动地站立着,试图和周围的无边黑暗化成一体。 终于,周围回归了一片寂静,她忍不住好奇,缓缓地把手中的烛光抬了起来,往前面照去。 一双眼睛! 她吓得差点丢了手中的东西,但却因为害怕到极致而丝毫不敢动,全身上下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一层冷汗慢慢地爬过了全身,引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她不受控制地往上望去,颤颤的灯光随着她的抖动而不住地摇晃。 先是一条极细的金线,像是刚刚上升的新月,泛着冰冷凝固的尖锐冷光,随后慢慢扩大,那东西睁大了眼睛,两只犹如巨盘的双目在维多利亚的面前瞪大怒视;它的眼瞳是琥珀色的,眼中有无数的金丝闪烁发光,她在其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一个脸色苍白高举灯台的红发女子,带着害怕而惊惶回看着自己。 她想要尖叫,但喉咙却发不出声音来,整个身体仿佛定格僵硬而无法移动,她发现自己发出了沙哑绵长的声音,像是枯叶彼此摩擦的难听声响。 对方仍然定定地看着她,她在那对金色的目瞳里面看到了许多画面,它们如雪片一样纷纷飞入她的眼睛里,冲穿而进入她的脑海。 漫天火焰的城市,被烧成灰烬的大祭坛,破残而倒塌的巨大胜利女神像,覆盖天空的巨大海浪,她发现自己是身在半空中俯瞰这一切的,狂风和白云托着她的身子不断地在空中上下起伏,她时而接近着那些在街道上惊慌四窜的百姓们,时而远离着陆地看见了从远方逼近的无数军船,它们竖立着巨大的深蓝色布帆,上面有着戴着月桂王冠的三叉戟图案的旗帜覆盖了整个海面而汹汹而来;整个港口都被火海倾覆,逃亡的人们和四处奔跑的马匹互相踩着彼此,大祭坛上冒着青色的烟雾,倒下的神像压碎了周围的房屋,很多人被压碾在下面,他们从粉碎的石块隙缝中向苍空伸出了手,但没有人营救他们;她看向了自己宫殿的方向,但没来得及看一眼,所有的画面和滔天的惨叫怒吼都骤然被抽离而去,回归为零,一道刺眼的白光从四方八面包围而来,她被刺的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眼的时候,看见的仍然是阳光。 黄昏的光芒斜斜而进,荡漾着金色的温柔光丝。 微笑大厅上的石柱之间斜挂着一袭又一袭连着的淡红色纱帘,远远看去像是在殿内里撑起了一道道黄昏;空旷宽大的大厅里毫无一人,她独自站在中心,午后的宫殿总是那么静谧安详,甚至可以听到从庭院传来的青草延伸生长的声音。 所有的色彩都是朦胧的,她伸出手来打量着环绕在肌肤上的那层淡然柔光。 蓦然有一阵低低的哭泣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疑惑地转头循声走去,发现有一抹小小的身影,正卷缩在石柱后面的角落里揉着眼睛哭泣。 这是谁的小孩?她好奇地靠近,左右盼顾地寻找着随从或侍女,不知道谁那么大胆把小孩子放在这种地方,他们难道不知道这是专门用来接待贵宾之处吗? “你是谁?”她快步地走到孩子的面前,蹙眉问道:“回答我,你是谁?” 低着头的孩子停止了哭泣,他缓缓地抬起头来。 他红色的凌乱碎发有着如火焰一样的色彩,维多利亚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惊愕地定睛一看对方的模样。只见那孩子有着水嫩白皙的肌肤,因为哭泣而被揉得发红,胖胖的两腮如水蜜桃一样细嫩饱满,让人忍不住伸手捏一把;他水汪汪的碧蓝眼睛清澈而透明,像是掬了一把水蓝色的小小海洋在其中,浅浅的雀斑如碎星一样布满了他的鼻子上,正皱皱地一抽一抽地流着鼻涕。 这孩子………怎么那么熟悉呢?她心中泛起淡淡的怜悯,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你为什么哭?”她淡淡地问道:“男孩子是不应该哭的。” “他们……”孩子怯怯地看着她,瘪着嘴又要流泪:“他们不让我见我妈妈……” 这算是什么回答?维多利亚忍不住皱了皱眉,收回了手,低头看着他冷冷说道:“第一,和我说话的时候要以‘回陛下’开头,第二,不能直视着我,必须稍微蹲下并且鞠躬,懂了吗?第三,你妈妈是谁?谁不让你见她?” 那孩子偏过头去,似乎对这样的说法很不服气,他扁了扁嘴:“哪又怎么样?我的妈妈也是‘陛下’……”他想到又忍不住眼泪一掉,瘪着嘴呜呜地开始哭了起来:“但他们不让我见她……” 维多利亚已经不耐烦了:“说清楚点!谁是他们?你母亲又是什么陛下?”她忍不住伸手想要拍打不停地哭泣着的小男孩,但却在半空停顿了手。 男孩的呜呜哭泣声变得幽暗而惊悚,那哽咽沙哑而难听,像是黑夜之中的鬼魅呻吟,虽是哭泣,但听起来也是在低声奸笑。深红色的血从他捂着眼睛的胖胖指头间渗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了地上,维多利亚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但那孩子却转过了头。 “我的母亲……呜呜呜呜……”他哭着向她说道,深红色的血从他的眼眶鼻子和嘴巴里流淌而下:“我的母亲………他们不让我见我的母亲……呜呜呜呜……”他哭着向她一步步走来。 维多利亚吓得尖叫了起来。 第152章 “陛下!陛下!”露妲带着劳伦斯迈进房来就见到这恐怖惊悚的画面,维多利亚坐直了身子却弓曲着背脊,在睡梦中发出了怵人的尖锐呻吟,她的牙齿磨擦地咯咯作响,喉咙里却发着压抑的尖叫和急剧的喘息。 “陛下!”侍女扑了上去,熟练地用双手扳下了女王的身子让她平躺,其它的侍女们也闻声赶来,齐手帮她把维多利亚压在床上,往女王的嘴里横塞了一块毛巾,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头和口腔。露妲不住地握住她的手,维多利亚的手指紧紧掐住了她的手腕留下了极深的痕迹,侍女忍着痛用另一只手覆盖在女王满是冷汗的额头上,轻声安慰:“陛下,陛下!陛下!快醒醒!快醒醒!” 其他的数位侍女也急忙开口帮忙唤醒她,终于在过了片刻之后,维多利亚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她的目光有点迷朦,边喘息着边看着周围的侍女们,过了片刻才慢慢清醒。 “露妲……?”她轻声唤道,忍不住咳嗽出声,这时才感到一阵燥热,发现自己大汗淋漓,浸湿了半身的睡袍;她伸手出来让女仆们搀扶自己坐起身来,在靠在枕头上的时候不由自主地把视线转向敞开的门口,在那里看到了背对着自己的一抹深红色披风。 她在心里微微松了口气。 “陛下……”露妲附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公爵来看你了。” “噢……?”维多利亚抬起眼来,左右转头看了片刻才见到丈夫的身影站在床畔的尾端,隐藏在层层帘幔之后。她不禁伸手往自己的头发抚去,试图整理一下妆容,自己现在一定很难看,蓬松凌乱的头发和满头的湿润大汗,还有难看的脸色和疲惫的黑眼圈;她怕被他嫌弃而厌恶,忍不住往后面缩了缩,用被单遮盖了半边的面容。 “是劳伦斯吗?”她出声问道。 “陛下。”年轻的丈夫从黑暗之中慢步走出,床边的侍女们躬身退下,露妲感觉自己的手腕被女王轻轻地按了一下,便不动声色的微微往后退了一步,并没离开床边,却把自己隐在了一个不妨碍他们两人的位置。 维多利亚望着自己的丈夫,他的脸上挂着温柔而礼貌的笑容,关怀备至的目光凝视着自己;有一阵阵甜腻的幽香从他身体上散发而出,是如蜂蜜、百合和玫瑰的香味,在以木炭和青草的安神草药的调香的味道之中显得极为突兀,她有点不适应的皱了皱鼻子,有点疑惑地看向了丈夫,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开始用这么甘甜的香水。他在她的床畔坐了下来,那浓郁刺鼻的味道更重了,她用床单掩住了鼻子,在看向劳伦斯的时候不觉愣了愣。 或许是因为刚刚睡了一觉起来而头脑清醒的缘故,但她觉得今天的公爵和以往不同;他的皮肤过于细腻光滑,甚至比自己还要如白瓷一般的细致,他的轮廓也比自己记忆之中越来越精致而小巧,他的动作随着移动而变化,无论走路还是坐姿都非常优雅而……女性化。她愣愣地看着他,觉得无法把眼前的这个男子和自己从小就爱慕着的魁梧健壮的勇敢战士联想在一起。 这真的是每天晚上都勇猛地在自己身上来回折腾的男人吗? 她不由自主地再次往门外的方向看过去,彼得骑士的深玫瑰披风被挡在了门外,她想着那个男人沉默的轮廓和坚毅的身影,他总是抿着嘴唇抚着剑柄站在门外背对着自己,无论她在窗台上发呆还是在沙发上喝药的时候都能见到他在外面守卫的样子。 她在半夜中从噩梦里惊醒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寻找着那深红色的披风,再沉沉地睡去。 她曾经相信劳伦斯在武力上一定能胜任任何骑士,但现在她已经并不这么坚信不疑了。 公爵细腻的手抚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那触感从他的指尖一直串流到她的全身,那感觉让她出了一层轻轻的鸡皮疙瘩。 “陛下感觉怎么样?”他轻轻的抚摸着她的手背问道,维多利亚没有被面具遮盖的一半面庞在柔和的烛光下显得格外美丽,脱去了平时的飞扬跋扈和骄纵蛮横,刚刚觉醒的她有着迷茫的纯真,他不得不感叹兰卡斯特家族的血统真是美丽,能把这么恶毒的灵魂遮盖在绝色倾城的美貌之下。 而能够慢慢摧毁倾覆这样骄傲耀眼的一个人,真是愉快悦人的事情。 他眼睁睁看着她逐渐枯萎凋谢而腐烂,感到无法形容的兴奋和满足。 真希望能够一直慢慢折磨这种完美无瑕的躯体直至最痛苦的灭亡。 当她了解这一切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边抚摸着她的脸边自问道,哀求?愤怒?绝望?崩溃? 那一定是一场最精彩的戏码,真想尽快看到。 “有按时吃药吗?陛下?”他放柔了声音问道,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声调里不寻常的婉转柔媚的音调。 维多利亚疑惑地抬起头来仔细地看着他,露妲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却听女王停顿了片刻,低下头温顺又略带委屈和撒娇的声音道:“有的。” “那就好。”劳伦斯吻了吻她的手背,他的双唇冰凉而粗燥,像是极度缺乏水分的干裂。 维多利亚心里一颤,似是没有反应似的呆呆地看着他低下的头;在公爵直起身子的时候,伸手扳起了他的下巴,搂住了他的脖子,慵懒又娇憨的靠近了他。 她能明显地感到了他的僵硬和抗拒的反应。 有什么不对。 维多利亚闭上眼睛,按着回忆中的感觉靠近了他,把双唇覆盖在他的嘴上,手指拂过他的轮廓,脖子,耳朵,肩膀。浓郁甜腻的花香直刺鼻子,她差点被呛得咳嗽出声,忍着不适紧闭着双目吻着熟悉又陌生的丈夫。 感觉这么……怪异。 她对这蓬松的头发、细腻修长的脖子,坚固有型的胸膛、强毅坚韧的手臂……完全没有任何熟悉的感觉。 就如他笨拙而毫无温度的唇,这么的干燥粗粝,并不符合她回忆中的甘甜柔软。 她怎么会有这么陌生的感觉? 一阵恐怖而惊悚的感觉从心底深处漫然而升,她觉得背脊发凉,心中颤栗。 每天晚上接应她的召唤而来到她的床畔的人,是谁?她每天都枕着谁的肩膀入睡?她试图在自己模糊的回忆中捕捉着零碎的清晰画面,但发现自己的脑子像是被搅乱的浆糊,每次仿佛找到什么线索都立即不见。 她为什么会这样? “陛下……”这时劳伦斯微微推开了她,脸上的笑容完美无瑕,既体贴又温柔:“现在时机不好,我会在晚间再来的。”他微笑着看着她说道,口气礼貌,找不出任何破绽。 “噢。”她愣愣地看着他,指尖摸着自己的唇,上面一点温度都没有。 她记得在以前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他是很健谈的。话语戏谑而讽刺,喜欢开玩笑或恶作剧,爱恨和厌恶都非常分明,一直和那个大胡子高个子的巨大骑士在一起哈哈大笑,遇到讨厌的人总是忍不住冷嘲热讽几句,对不喜欢的无聊平庸之人基本上都是转身就无理的离去。甚至在面对自己的时候,都可以见到脸上的隐忍和不耐,但因为他是王后的外甥和国王的得力宠臣,所有的不礼貌和冒犯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当时的自己,多么渴望他目光的追随。但现在这却让她感到害怕和不知所措。 她想找一个可靠的人来咨询自己心中的疑问,却发现在这庞大的宫殿中,毫无一人。 父母死了,希塞兰在几千里之外,在整个王国上下,只有她一人寂寥的影子高高在上。 “那么……我在晚餐时间再召见大人。”她终于低下头说道。 “这样最好。”劳伦斯站起身来:“医师说陛下需要休息。”他看向窗外的阳光,知道不能让她隐藏于众人的视线之外,那些忠于恩利卡王后的老臣们会对他起疑心的。 “外面的阳光很好,维多利亚,我恐怕这是冬季最后的几场暖阳午后了,亲爱的。”他伸手接过侍女们递过来的羊毛长袍,为她轻轻地披在了肩膀上,柔声说道:“在雪季来临之前,如果你的身体状况良好的话,为何不去外面走走?医师说你需要呼吸新鲜的空气。” “有你这样的话,我现在就已经感觉好多了,表哥。”女王低下了头,红火的发丝如瀑布一样倾泻而下,倒映在她脸上的银色面具而泛出了暖和的红晕光芒。“我会尽快恢复的,大人。” “我和所有的人民都期盼再次看到陛下在马背上的英姿。”劳伦斯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说道,随后鞠躬悄然退出。 第153章 露妲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冷汗,她和两人都相处甚久,对双方都深知和了解,她知道女王起了疑心,就怕她问出什么奇怪的问题来,而一旦公爵知道陛下看破了他,他……… “露妲!”维多利亚的叫喊让她差点没惊的跪下,那声音里有许久不曾听到的威严和冷峻。 “是,陛下。”她颤颤回应,不由自主地垂下了眼眸。 “预备浴室。”维多利亚自己支身起来,露妲急忙上前为她穿上了软袜和拖鞋。 “陛下要……?” “没听见公爵的话吗?”她扶着侍女的手巍巍地站起身来:“我要出去看看。”她转头看向窗外:“在冬季的暖阳消失之前。” 见她表情严肃,露妲不敢耽搁,急忙快速地去帮她准备好了一切事宜。 维多利亚在整个过程里都非常安静,其他的侍女们仿佛都习惯了她发呆和毫无反应任她们摆布的样子,都沉默不语地为她脱衣入浴和洗净身子,一切都如平常女王生病的时候有条不絮地进行着。 但越是这样,露妲却越是不安。 她时不时地悄悄抬眼看着坐在大浴缸里的女王,见她如平常一样静静地看着水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水雾蒸汽袅袅,遮盖了维多利亚水蓝色的眸子,因此露妲看不见对方看向自己时眼眸里闪过的一丝阴暗。 穿戴完毕,露妲扶着维多利亚走向后面的小庭院。 冬季的寒冷已经浸入了亚达噶城的每个角落,天空是灰蓝浅银的色彩,朦朦的少数阳光从云层里投撒下来,空气冰冽凛然,带着稀薄的彻骨寒意。庭院里的草丛和植物都染上了一层淡白色的冷霜,被冻结的叶子像是凝固在空中了,无法随风摇曳,带着冰霜的枯枝伸展在半空,被无数缎带般的淡雾弯弯曲曲的缭绕。庭院里安静而空旷,所有的景色都被蒙上了浅蓝色的冰凉色彩。 她们在无数从天空斜射而下的金光之间缓缓漫步,少数的冬季花苞待放,清冷淡雅的芬芳纠缠在冬季凛冽的寒风之中,让人清醒不少。 维多利亚凝视着庭院里的景色,沉默不语。 由于女王长久卧病在床,公爵又喜怒无常,因此宫廷的生活风向完全转变,以前即使是在雪地深厚的凛冬里,都可以在庭院四处看到散步或打雪仗的贵族子弟们,小时候的她总是和自己的伴读在这里拉着雪车四处嬉闹玩耍,而现在宫殿四处都冷清无人,只有垂首敛眉的仆人们沉默而警惕的匆匆来回。 在庭院里打理着花草的园丁们看到她,纷纷躬身行礼,却不如之前那样畏惧她随时会爆发的脾气而紧忙告退,他们顺从而沉默地往后让开,似乎习惯了她的无神和发呆的样子。 她最后清晰而明亮的回忆是在夏末,是一场雷雨闪电滂沱的倾盆大雨,彼时空气里还有月桂花繁华盛开的清香味……她努力地回想父母被残杀的那个夜晚,她记得人声鼎沸的热闹晚宴,自己因为酩酊大醉而被扶回了寝室,接着闪电就撕裂了整个天空。房间里有一扇窗门是开敞着的,她忘了叫侍女关好再退下,时隔数月,她都几乎可以嗅到从窗外传来了氤氲冰冷的水汽味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她的回忆如此模糊,几乎全被朦胧的光辉和漂浮着的尘埃覆盖着原本应该清晰无比的画面。 一阵剧烈的刺痛从头脑传来,熟悉的疲惫感再次如海浪一样袭击着她,维多利亚深深呼吸,继续慢慢地前进。她的指尖不小心拂过了摆在走廊上的火炉,跳动着的火焰微微温暖了她的肌肤。 现在竟然已经是凛冬了,她看着外面被银雪裹着的景色想着。 她穿过了庭院和走廊,走过了秋塔和冬塔,经过了大厅和书房。 她在走廊里看见了父母年轻时的画像。 那是在几十年前里约克封受亲王之后所绘下的,母亲优雅而美丽,因为新婚而轻轻抿着笑容;父王一如既往的矜持骄傲,在自负里隐藏着忧郁和不得志的压抑愤怒。 她抬头仰望他们彼时的风姿,伸手撢掉了画像的一层灰。 手指轻轻地拂过了母后的下巴和修长美丽的脖子,她不由自主用另外一只手触摸过自己的颈子和锁骨,那上面仍然有昨夜激情的吻痕。她仰头看向母后优雅高傲的模样,和回忆里那个永远紧抿着嘴唇的高贵女人一样,她在走廊上的铜镜看到了自己的倒影,也是一样的红如火焰的发丝、高挑修长的优美脖子,纤细的锁骨和姿态高傲的背脊,但自己现在成了什么样子。 从盛夏到凛冬,她是不是都在疯狂哭泣和的*之中沉沉陷落? 那个骄傲的奔驰过亚达噶的大街小巷的公主又去了哪里? 她曾经在镜子中无数次看过自己,那个青春饱满的代表,健康而飞扬的爱恨分明的自己,终究变成了一抹残碎薄纱般的剪影,无力又支离破碎地如幽影一样无声无息地穿落过整个宫。 “陛下……外面寒冷,还是多披件衣服吧。”露妲忐忑的低声说道,熟悉的温柔语气里有一丝颤抖。 她看出了侍女的害怕,虽然不相信对方的清白和无辜,但她知道露妲心中的天枰已经摇摆不定了。 她难道以为自己还有活路吗? 维多利亚冷冷地看了对方一眼嘲讽地想到,你和我都已经站在死胡同里了,愚蠢的家伙。但她还是沉默地让她为自己披上了沉厚温暖的外衣。 长长的裙摆细碎地摇曳,跟着她经过了宫殿的每个角落。 一步步,缓慢而沉重,像是每走一步都回忆着每砖每石给她的记忆。 这是她最后一次走过自己的家,她是知道的。 她捱不过这个冬天。 宫廷里的走廊漫长而曲折,她经过的每一个角落都有记忆如潮水袭来。 在这个房间里,她第一次和希塞兰打架,身体健康的她把哥哥按在了地上又踢又咬,然后在赢弱的小兄长昏过去的时候她又吓得大哭大叫。 在这个角落,她带着弟弟们躲在这个楼梯的隔间里逃课,被母后揪着耳朵拎了出来。 在微笑大厅里,她见证了父王带着血淋淋的爱德华国王的头颅意气风发的走了进来,她半夜被奶妈从床上唤醒而来这里迎接她成为北陆上最贵重的公主的未来。 也是在这里,她见到了爱蕾丝达和伊利迪亚。 或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陨落和毁灭,她不是不知道那些古老的家族和勋贵的贵族们是怎么在背后议论父王在十年前的背叛的。 但是,月桂女神宫是她的家,承载着她的骄傲和荣耀,她不能见证它的陨落和毁灭。即使这意味着她自己的灭亡。 露妲时不时抬眼看着她,一切都似乎和平常一样,女王的神情和以往同样呆滞而毫无表情,但她看到了维多利亚眼中的专注,她在打量着周围环境和人们的反应。 “露妲。”女王轻声唤道:“我走累了。”她终于在走到庭院后部分的温室亭棚里停止了脚步说道。 露妲心中一惊,但立即扬起了平时温婉的笑容:“我让她们在这里摆好茶点可好?”她笑颜频频地说道:“而且也正好到了陛下吃药的时间了。” 第154章 “可以。”维多利亚步入了温室里的茶厅,这里温暖如春,头上有玻璃的穹型拱顶,恩利卡王后生前种植下的冬季百合正值盛开,藤蔓和花瓣环绕着屋顶串串垂下,她在软塌中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坐下,沉默地看着周围忙碌着的下人,里边和外面的温度差别引起了层层的雾气,她擦了擦玻璃上的蒸雾,看向外面的景色,却在窗户上的倒影上眯起眼睛打量着熟练指挥着她们的露妲。 有着橘子芬芳的柑桔柠檬茶盛在银质的精巧茶具上端了上来;旁边放着她喜爱的葡萄奶油蛋糕,中间用几颗鲜艳欲滴的草莓堆积在一朵点缀的月桂花周围;劳伦斯对她的喜爱明瞭如掌,她深深呼吸,感觉到一丝不寻常的甜腻香味。 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她偏爱味道浓郁的甜食,这味道隐藏在众多麻痹味觉的蛋糕和香茶里面,实在难以捉摸。 “陛下的草药已经融化在茶里面了,可能还会有一丝苦涩味道,但用糕点配食一定感觉不出来。”露妲背着每天都说的同样劝言,微笑着帮她酌满了茶。“陛下请趁热食用。” “噢。”她端起了茶杯饮了几口:“还好。并不苦。”又接着喝完了杯子里温度正好的茶水便歪在了长椅上,静静地看着前方。 能感到旁边露妲的忐忑不定和紧张。维多利亚沉默地看向窗外等待着。 只见外面庭院里的草花都左右摆动摇曳,冰冷侵骨的大风吹拂而过,散开了笼罩天空的灰蒙蒙的云层,温室的光线陡然明亮温暖起来,茶壶里的热腾腾的热气开始消散,剩下淡淡的清香和满室的百合萦绕在一起。 女王听着漫天寒风掠过的呼啸,还有从站立在身后的侍女的心跳加速的声音。 在窗户的倒影上可见露妲逐渐惨败的紧张表情,犹如一只被丢出水缸而苟延残喘的金鱼,正在急剧的呼吸最后仅剩的空气。 终于茶壶里的热腾腾雾气也消失不见,茶水逐渐失去了温度。 她慢慢地伸出手,拾起了摆在一边的银匙。 啪!枯枝被风打在了玻璃窗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冬季最后的暖阳就要过去了呢,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雪。”维多利亚慢慢地说道,用三根指尖优雅地拾起了银匙,切进了精致小巧的蛋糕里。 露妲咬下了嘴唇,女王背对着自己,她可以在玻璃上的倒影看到维多利亚平静的视线向她投来。 汤匙缓慢地融下了蛋糕的第一层奶油,把草莓和月桂花都割在了外面,然后舀了一小块糕点,慢慢地举起来送向自己的方向。 她可以听见侍女心中的天枰左右摇摆的声音。 “陛下!”终于在她微启樱唇的时候,露妲走到了她面前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别……”别吃!她颤着声音说道。 “为什么?”维多利亚用指尖撑着头脑看向她,眼神平静地让人惊心,露妲低下头来不敢直视。 “你怕什么?”她见侍女只顾着簌簌发抖而不回答,自顾自的说道:“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陛下!”露妲捂住了嘴巴,她紧张又心虚地看向了维多利亚。 “还有多少时间?” “什么?”没想到她会这样问,露妲惊得抬起头来。 “我……还有多少时间?”维多利亚看着她,漠然地口气像是在问别人的事情:“父王和母后死了快半年了,我喝了这药也这么久了。”她闭了闭眼:“反正你也就剩一条死路。露妲,你是聪明的人,你真的以为公爵会让你活着走出月桂女神宫?”与其这么惊心胆战地活着,还不如把一切说开,或许可以活得更久。 “我不知道。”侍女摇了摇头,脸色惨白。她原本是为了利益金钱和地位而站在了公爵的那一边,但那个男人已经不是她投靠的那个人了,他变得疯狂残忍而恶毒。 她以为他最初的计划只不过是用药物控制住维多利亚女王,一直到打败希塞兰王子,但没想到,他会让她做出这么多阴私之事,其实她早就应该在引和劳伦斯有几分相似的奈特进入维多利亚的房间里的时候想到,他并不是因为厌恶她而不碰她,而是因为不能。 在女王诞下继承人之后,他便不会让任何知道这些秘密的人活下去。没有一个统治者会允许任何人去挑衅他的雄风,而未来的王子或公主,也不能有丝毫对自己生父的质疑。 她必死无疑,奈特、和维多利亚也是。 “这些药,今天不吃的话,会有用吗?”维多利亚说话很慢,她一字字地吃力开口,似乎感到了药物的副作用。看来,即使她停了药物,也没有自由的逃路。 露妲果然摇了摇头:“陛下的药,会产生幻觉和让身体疲惫和沉重,嗜睡、昏沉、幻觉、思路不清都是普遍的现象。”她抬起头来看向已经开始目光涣散而咬牙坚持清醒的女王,狠了狠心说道:“另外陛下也吃着另外一种药,会使人亢奋而清醒,有短暂的精神和体力;但每当吃了这第二种药,第一种的效果就会加倍。”身体受到的伤害和冲击也更加严重。 “噢。”怪不得每当她觉得好一点可以出外的时候,都会感到无边无际的疲惫和困,劳伦斯总是说是因为她的身体还没恢复就出去的原因,这药真是配得好。她忍不住暗地冷笑。 “你起来。”女王伸出手指示意侍女站起:“告诉我,希塞兰的军队现在在哪里?王国的目前政局,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她在露妲惊诧的眼光里看到了一丝亮起来的希望,那是即将死亡的人看到一根救命稻草时候才会有的光芒。维多利亚忍不住伸手捏住了她的下巴,把她的脸拉近了自己,冷笑着仔细打量。 “如果想要活命,我劝你实话实说,并且好好配合我。否则……看在你对他的服务,劳里要处死你的方法会很温柔,但是我……”她一手掐住她的脖子,使劲地用力缩紧,语气温柔地说道:“我有一百多种没能在伊利迪亚身上现实的折磨方法,让你好好的享受死亡的滋味,你知道吗?”见侍女发紫的脸色以及快要流到自己手上的口水,她狠狠地把露妲往桌角上一摁!只听砰地一声,侍女的额头立即砸出了血。 “说!”她冷冷喝道,找了个舒适的姿势往后靠了过去,听着侍女一一道来,努力保持着在药效下仅剩的一丝理智。 困意和混沌如海浪一样汹涌袭来,她把指甲狠狠嵌进手掌心里勒出了血才忍住闭眼歪头睡去的冲动。 横冲直撞了一辈子,她从没想到要在自己骄纵蛮横而骄傲的日子接近尾声的时候,为了生存而这样拼命。 这是她唯一和最后的努力,最好让复仇来的辉煌华丽一点,让所有人都看看,她的爆发是否足以倾覆毁灭一整座王朝。 这是在黑暗袭来之前她最后的想法。 第155章 在盛夏时,怒放的白玫瑰总是多入云朵。 熟悉的香味里总是渗着雨后的清新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 纵使有十多年未踏进狮心城一步,她也记得在夏季时这样甘甜芬芳总是笼罩在城堡和宫殿里的每一个角落。回忆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她记得多次枕着回想的画面在冰冷孤寂的亚达噶城里入睡;而在睡梦中,她总是得以回到这一片浓绿缀白的庭院之中,如幼时那样无忧无虑的四处慢走。 她知道自己是在睡梦中的。只不过无法分清这是浸入了记忆的碎片还是幻觉的印象之中。 周围有茂密浓厚的草墙,硕大饱满的白玫瑰如绒球一样布满四处。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走路时可以感到华丽沉厚的衣服随着自己的步伐发出细碎的声响,脚上穿着的是用锦缎和鹿皮所制作的靴子,鞋底沾满了露水和落在泥土上的草叶和花瓣,脚步坚定有力,带着迫不及待的期许往前走去。 这是要去哪里? 她想要知道答案,但身体却并不受控制,并不允许她左右观看,只能看着“自己”穿过了庭院,走过了树林,掀开垂挂在四处的藤蔓杂草,往更深处的走去。 她在被柔软绒绒的毛皮铺盖的舒适大床上醒了过来。 冬日清晨的阳光非常耀眼,从破残的窗户外斜斜投入,像是绽放耀眼的柔和乳色光晕一样泼洒在房间内。炉壁内的木柴仍然燃烧着跳动的火焰,暖和的温度把宽敞房间的寒气全都驱散消灭了。 她眨了眨眼看向了高大的天花板,似乎还未曾从梦境里完全脱离,愣愣地看着头顶和周围陌生又熟悉的环境。 四角仍然有火焰蔓延的痕迹,漆黑的烧焦印记却遮盖不了雕刻在墙壁上的花纹,她仍然能够辨认出昔日精美华丽的图案,是未曾绽放的玫瑰花苞,繁复重叠的花纹像是波浪一样覆盖着屋顶,也有未曾洗净的金粉银饰,在阳光下仍然弱弱地反映着耀眼的光芒。 她裹着厚厚的毛毯起身,赤脚而行。 被派遣来服侍她的下人非常用心体贴,用细薄的地毯铺在了前往房间门的地上,让她不必踩在坚硬冰冷的石地上,往日的灰尘也被打扫了干净,她靠着仅剩的回忆走过自己房间的每个角落。 这里以前有一座梳妆台,她缓缓走过房间的各处想到,那些精致小巧的家具模样都渐渐重现在视线中。这里曾是专门放满她的玩具的大木箱的角落,之前放了一匹木马玩具,她最喜欢骑着它来回摇动。这里是摆着沙发和茶几的地方,她会和伴读的表姐妹们在这里玩家家酒,她似乎还可以清楚地记起她们的名字和模样,即使她们早就被定格在少女时的样子,永远不会老去。这里曾经有过书架,爱蕾丝达和母后都喜欢在这里为她念故事和诗歌;这里摆过书桌,她坐在这儿听着老学士和教导夫人的那些枯燥无聊的课程,后来她便命人把桌子搬到了窗子面前,方便自己读书的时候看着外面的风景偷懒。 家具、摆设、玩具早就被烧成了灰烬,但她至少回到了这里。 伊利迪亚站在了窗前,不由自主地微笑。 天色还早,外面的世界静谧无声,狮心城如今还没有迎接过第一场雪,却有淡淡的银白烟雾在窗外的树林间弥漫。她的房间面朝北方,和包围白色城堡的树林和湖泊相对遥望,可以看到远方的雪山草原,虽然有着全堡中最好的景色,却不到狮心城的大街小巷。 看着静悄悄的庭院和树林,响起了那个梦境,伊利迪亚心中一动,迅速地穿好了衣服戴上了沉厚的斗篷和保暖的靴子,无声无息地打开了门往外面走去。 走廊上有冷冽清新的空气味道,庞大的城堡在迎接了住进的主人之后似乎再次活动了起来。她悄悄地走过蜿蜒曲折的走廊,竖耳聆听着在墙壁之内交错穿梭的水管,有咕噜咕噜的细碎声响伴着空气流畅的风声,破残的走道里没有人,却可以嗅到淡淡的面粉和烤炉的香气,想必下面的厨房的火炉已经生起了火,清晨的第一批仆人在乔利安娜的指导下已经开始忙碌了起来。 有好多事情要做,她边放轻了脚步想到;神骏族的人们整齐有序,在丹昂恩和乔利安娜的指挥下很快就把所有的工作分配都安排妥当,但她不可能一直让他们作处理仆役人手的事情,必须尽快地安排一个值得信赖的管家,这种事情可以让撒绯试着去做,毕竟这整座城堡以后都将是他的。 她边想着边穿过整个白色城堡,他们在这里已经安置了好几天,虽然很多地方都被打扫整理了干净,但毕竟城堡太大角落太多,很多地方都仍然有倒下来的墙壁和被摧毁的地方在。 但这样……也挺好的。 伊利迪亚在经过一处倒下来的石柱时想到。 金丝如雨的阳光洒落而下,晨曦微露,石柱之间有青嫩翡翠的花草生长在碎石的缝隙之间,水帘般的金黄光芒在上面盈盈拂掠而过,这些支离破碎的断壁颓垣有一种破残不全的美丽,像是在时间里凝固的纪念碑,永远提醒并且警惕她如果失败了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想要把这一处废墟保存下来,祭悼并且纪念着那些过去的死亡。 穿过了楼梯经过了银色大厅,墙壁和地板已经被扫清,却没有之前她记忆中的金碧吊灯、厚重华丽的大地毯,以及在四壁上吊挂着的各个家族的旗帜,空荡宽敞的大厅看起来非常寂寥,只有一把临时被搬来的桐木座椅放在中心上端来作为她的王座。那椅子简洁而优雅,是她喜欢的样子,没有过分的华丽雕刻,也没有贵重的宝石镶嵌,简单而大方,就如所有的临时装扮一样。但看到它却让小公主想起,他们需要什么。 资金。 打仗并不能没有资金。 她拥有正确的血统和统治权、有理直气壮的讨伐战争的理由、有了军队和武器以及伴随她的忠诚卫士、还有每天源源不绝而不断投奔过来的人民,她可以领导着无数家族和人们南下,但是她需要钱。没有国库和资金的话,这一切都会变成笑话。那些阿尔贝蒂亚和父王留下的重臣和家族们会给予她经济上的支援,但她深深知道,自己是需要家底和后盾的,否则那些债务会成为重建王国的最大阻碍。她不能允许在建起家园之前自己的财产就以负数赤字出现在账簿上。 她慢慢地走向了庭院,习惯性的放轻了脚步和用斗篷遮住了面容,但在看到见到她急忙行礼的仆人们才微带惊诧的回忆起,已经是在自己家里了。 根本就无须小心翼翼。 她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负责早晨清理和整顿的仆人们没有听到让他们起身的命令,不觉有点忐忑地抬起头来,却正好看到年轻的女王伸手摘下了斗篷,有点好笑地摇了摇头,见他们不知所措不觉带了歉意地说道:“抱歉,是我走神了。请你们继续,辛苦了。” 在众人惊于她的微笑和赞赏之中,她礼貌地点了点头往庭院的方向走去。 昔日精巧优雅的庭院已经有十多年没有打理了,虽然保持着整齐对比的草坪、雕像和喷泉的设置,但却停止不了许多枯萎的藤蔓和杂草的蔓延生长,伊利迪亚微笑着向一大早就在这里开始工作的园丁们打着招呼,不知不觉地往树林深处走去。 凛冽清冷的空气流通,林子里的树木都是常青的百年大树,她发现小时候和兄姐们在这里扎好的秋千也被人重新系结了上去,想必在春夏季节时它又会再次长满白色的玫瑰。 她靠着梦中微弱的回忆再继续往更深之处继续走着,身后的城堡逐渐被树林覆盖住而消失在视线之中。 繁重的绿荫树枝形成了拱形的走廊,脚下的石路逐渐消失,被泥土和青苔代替,好在她的靴子早就走过更加湿滑不平的道路,因此没有摔倒或滑摔;左右两旁有吊挂而下的古老藤蔓,湿湿嗒嗒的滴落着露水,有少数的野花和蘑菇绽放在漏下的阳光所照的地方,时而也可以听到动物们快速躲藏起来的声音,它们都隐藏在黑影之中窥视着意外到来的访客。 伊利迪亚扯下了斗篷,把它挂在了来路的树枝上,它时常被钩挂或扯住,实在妨碍她前进。她拔出了长剑轻巧地砍下了防癌自己前进的树枝,莫名其妙地坚定地向前走。 走得太远了。她往后频频看着,回去晚了的话一定会被责备。但还是要往前走。 向前,向前。 为什么在回到白色城堡的第一天就有这样的梦境?她绝不相信这是巧合。 有人在沉睡的时候往这个方向指去。 她不记得来过这个地方,幼时的回忆并不模糊,她在这十多年之中往复回顾而多次回想,她很清楚当年自己去任何地方都有随从和奶妈侍女们跟着,完全不可能独自走到这么深的地方。 有什么在呼唤着她,叫她往这个方向走去。 最后一次这样盲目地走到林间深处,我得到了王冠和长剑。她边挥砍着树枝边想着,或许这个梦也是有指示的意思。 第156章 喀嚓!一声,随着最后一只树枝摔落在潮湿的岩石上,潺潺的溪水声和淡蓝银白的风景出现在眼前的视线之中。 她用手扳开最后的枯枝,跨过阻挡重重的植物丛林,走出了林丛间,来到了湖畔边。 眼前淡雾缭绕,湖水平静如镜,浅蓝银灰雪白交叉的色彩一层叠着一层,透澈清澄的湖水像是久候了数个春夏秋冬,一直等待着有人突破如无数阻碍着脚步的枯叶,终于到此站立。 她站在草坪上,清冽冷却的空气扑面而来,有几只白鸟划破了浓雾和天光云影,画出了不远处的高山峡谷。 她屏息而站,凝视着眼前的安详宁静。 忽然有什么落在了她的鼻尖,冷凝清新的触感惊醒了她,抬头望去,只见一片片的雪花如绒球一样,缓慢旋转零落而降。 狮心城的第一场雪。 就这样降临了。 眼前的雪花斑斑点点地缓慢落下在湖畔处,落在了清澈见底的湖水下有的形状圆滑的鹅卵石上,落在了碧绿的水草和游来游去的小鱼之间,四处宁静安详,像是战火和死亡从未发生,时间凝固在昔日的静好岁月。伊利迪亚心中舒缓安宁,她想坐在一块岩石上好好观赏眼前的美景,但忽然…… 那是什么? 她皱了皱眉头往前走去,岸边的草坪潮湿而布满了青苔和稀泥,靴子一下子就深深地踩进了泥土之中,她来不及理会马上就被冰冻住的双脚,扑通!一声就走进了水中,踩在鹅卵石上笨拙地摸索着前进。 冰冷的水立即围住了她,刺骨的冷感让人疼得呲牙,伊利迪亚弯下了身子,伸出了手往石头间摸索了两三次但都没成功,她隔着层层水波最终咬着牙拔下了手套,忍着冷意往水中伸出手。她东摸摸西找找了半天,终于在快要失去右手的知觉的时候拿起了在找的东西。 究竟是什么? 她啰嗦着站在水中看向自己的手掌心。 一颗……珍珠? 伊利迪亚眨了眨眼,忍不住举起了手向天空的光亮处眯眼看去。 的确是……一颗珍珠。 但比她所见过的任何珍珠都要美丽。圆润饱满的形状,完美无暇的外表,有着精致而柔和的细腻光泽,像是盛夏夜中的夜光,并且聚集着璀璨明亮的色彩,仔细看去,像是有一种把人吸引进去的力量,像是望着晴空下的海洋一样,倒映着一轮银色晶莹的透明月亮。 这不是珍珠。 她往后退了一步,更往太阳的光芒高举了手中的东西。 到底是什么?它比珍珠还要硕大还要明亮,而且看起来还要……珍贵。 她眯着眼睛往后退去,但脚下却忽然踩到了什么圆滚东西,只听扑通!一声,她往后翻去掉入了水中。 刺骨浸身的冰冷像是刀刃一样包围了她,她被冰的全身疼痛,但在睁开眼睛的时候不觉惊得往后一弹。 在清澈的水下,在鹅卵石之间,全都布满了这种大颗的珍珠。 “见鬼!”伊利迪亚挣扎着站起身来,在水里飞溅了大片的波浪而瑟瑟发抖地爬上了岸。水珠沿着发丝和衣袖滴滴答答地落下,雪花不断地落在她的眼睫毛和发丝上,下巴也不住地磕磕巴巴地打颤。 “我一定是疯了!”她喃喃说道,啰嗦着勉强可以控制住的手脚,笨拙地脱下了靴子和因为湿透而厚重无比的衣服,咬咬牙,往后退了几步,小跑着扑进了水里。 她忍着痛沉浸到湖水深处睁开了眼睛,碧绿湛蓝的湖水清澄透澈,大片的雪花飘落飞舞融化而入,有少许的阳光衬出湖底景象,刚刚因为惊吓而没有看清,但现在却可以见得到散落在鹅卵石和水草四处的一颗颗珍珠。它们散发着温和清亮的光芒,犹如斑斑点点的泪珠静静躲藏在水下;伊利迪亚伸出手拾起了一大把,她一下子只可以掬起七八颗,于是索性解下了腰上的宽带,系成了袋子把它们全都装在了里面。但即使这样,她也得多次潜水才能把它们全都捞上来,但第二次下水的时候她已经是嘴唇发紫,几乎不能动弹。 水下的珍珠仍然很多,伊利迪亚无法理解它们到底是怎么来的;阿尔贝蒂亚当初从来都没有提过有关任何资金的支持,他的父亲也应该不会忘记托付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她,就算不信任他人而怕这笔财产会被别人吞掉,也可以托给米昂来处理的。但她不觉得这是他们任何人特意为她准备的。 她在水中挖掘着鹅卵石和泥土,发现这些珍珠到处都是,靠她一个人绝对不能把它们都搬运上岸,她甚至还没有在另外的边缘寻找过,但睁开冰冻的眼睛望四处看去,到处都是亮晶晶的珍珠,这整个湖底就像个该死的大宝箱! 蓦然她的脚被什么缠住了,伊利迪亚回头一看,吓得在水里猛然往后翻跃。 缠住她的脚的,是头发。 长如海藻的发丝缠在了她的脚踝上,那头发极柔而细,就连纠缠都带着怯怯的温柔,它散发着淡淡的的光芒,即使在水下透过极暗的朦胧天光看着,也有着五彩溢流的颜色,伊利迪亚看得失去了惊吓,伸手解开了脚上的发丝,不觉好奇地往前游了过去想要探究一番。 她伸手拉住了对方的头发,靠近了背对着她的身影轮廓,那看起来是个女人,但直觉告诉她,那是一条人鱼;她随着发丝往深处游了去,忘记了冰冷和恐惧,隐隐觉得有很多和这种生灵相关的问题都会得到答案。 她游了片刻,终于在天光和深渊的边缘的湖底之处看见了它。 那是一条极美的人鱼,伊利迪亚见过这种生灵不少,或许她对它们的所知很少,但她可以确认那是自己看过的最美的人鱼。 它像是睡着了一样在突出的岩石之上,沉静而安详地闭眼躺着漂浮着。 它已经僵硬的身体沉在了石头之上,手臂和腰部也被在湖底绽放和长出的植物所困住;鱼尾宽长而华丽,却失去了灵活和飘逸,如石头一样凝固成沉重的形状,但其上还可以看见漂亮璀璨的鳞片,它们有圆叶的形状,带着深紫、红金、桃红和蓝紫碧绿的色彩,像是晚霞般美丽而灿烂。它的肌肤如雪,光滑细腻的皮肤仍然淡淡地泛着银光,但是胳膊和手指关节就如腐烂而融化的锈铁,被紧紧的凝固在湖底的岩石上,生根已深的植物环绕而覆盖了它大部分的下半身。伊利迪亚忍不住凑近观看它绝色倾城的容貌,人鱼的五官非常精致,沉睡的样子像是沉浸在永恒的安详美梦之中,但它的眉眼间却有一丝哀愁,带着温柔和天真的凄伤,有什么晶晶亮亮的东西紧贴在它的眼睫毛上,在暗淡的晕光之中闪烁着光泽。 是珍珠。 还未完全成形的水滴形珍珠,就在它的眼角和眼睫毛边上,有着没有绽放到极致就被迫永终的绝望。 伊利迪亚在水中停顿,不觉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生灵看呆了。 那些散漫在四处的珍宝并不是珍珠,而是它的眼泪。 人鱼的眼泪尤其贵重,因为那是这些生灵的生命精华,甚至比血还要重要。 泪水流尽了,它的死亡也来临了。 而眼前的人鱼,它哀伤极致,最终在这里流尽了眼泪和生命。 为什么? 是什么让它在离海洋那么遥远的地方、远离同伴和族人们在这里孤单又寂寞地悲伤致死? 伊利迪亚心中怜悯,她伸手去触摸到对方早已冰凉的手,似乎这样能够给它迟来的温暖,但在触碰到它的指尖的一霎,无数片碎般的画面如闪电一样传达而来,在她眼前飞快的掠过。 她看到盛夏夜里萤火虫四处盈飞的湖畔,金色的盔甲护手伸向水面上和人鱼的手握在一起;被冰冻的湖水上有人站着仰望满天大雪,白色城堡之上爆发的绚丽烟花;还有日夜交叉的日出日落,和漫长无尽的等待。 然后,她看到了遮天蔽日的帆船,突风破浪而来,有着巨大的深蓝色布帆,中心是带着月桂王冠的三叉戟,每条船上的整齐排列的白色木桨统一有序的划动前进,甲板上站满了手持盾牌和长矛的士兵,所有人都穿戴着重锁盔甲,和帆布同一颜色的披风如海浪一样深色随风飘荡,安亚女王穿着一袭淡蓝色长袍头戴金色王冠站在船头,表情严峻凛冽而傲岸,回头正和谁低头交谈着,远方的地平线上有一道殷红金黄的色彩像是日出一样的绽放而出,却随着大风呼啸而摇动怒舞,是一场浩大壮烈的大火,伴着细碎的尖叫哀嚎声从远方传来。 最后她看到了两轮火球,喷发着刺眼的光芒向她怒吼着扑面而来。 第157章 “伊利迪亚!”有人呐喊着她的名字,抓住了她的脚用力地往后拖去,她松开了人鱼的手,在迅速地往身后的水面脱离而去的时候,似乎看到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淡淡微笑在它早已永远凝固的嘴角出现。 “伊利迪亚!”罗南把她抱出了水中,全身都冰冻的发抖,但更大的恐惧和害怕笼罩了他上下湿透的身心,他觉得自己是抱着一大块冰块。 当他来到湖畔的时候只见到了她隐约飘浮在水中的背影,他不知道那是否是尸体,只是本能地一下子冲了过去。 “伊利迪亚!”他用能找到的所有衣服全都围在了她的身体上,这才发现她的嘴唇发紫,肤色也变成了淡淡的蓝青色,一双碧蓝色的大眼睛一动都不动的看着前方,愣愣地不能回神,吓得他立即握住了她的手不断地来回搓着:“伊利迪亚!伊利迪亚!你怎么了?” “……”伊利迪亚张了张口,但吐出来的只是雾气,铁青的脸色毫无血气,金阳骑士一把抱住她就要往回走,却听到她细微的说道:“等……等一下。” 男人的胸膛和双臂间的自然传出的温热气息让她冰凉的全身稍微回了回温度,她被锁在他身前簌簌发抖,脑海里的景象却是一幅跟着一幅不断出现,她头脑有点混乱,但还是勉强说道:“那……那披披披风……里……的包……裹……收好……快……快……” “什么?”罗南全身湿透也冷得几乎站不住脚步,但见她脸上坚毅的表情还是迅速地照做。他先把小公主紧紧地裹得一丝不漏,再去摸索到了她留在湖畔岸上裹成一团的披风,当他拿起的时候只觉得沉甸甸的,不觉回头看了一眼只露出两只眼睛的伊利迪亚。 你到底在这里做什么啊?他完全不解地看向她,但深知她又有了不可告知别人的秘密,于是根本没看那一袋东西里面究竟是什么,只是绑在了腰间,然后抱起了伊利迪亚快步往城堡里走了回去。 “不要………让人……知道,罗南。”伊利迪亚伏在他的怀抱里,轻声说道。他身上的阳□□息让她不禁怀疑究竟要在太阳底下行走多久才能有这样温暖干燥的肌肤。 “你能告诉我你在水里面做什么吗?”罗南冷得不断呲牙说道,他伸在外面抱着伊利迪亚的手已经结成了冰块,全身也湿透了,干的衣服全都披在了小公主身上,不断从发梢滴落在身上的水滴也引得他一阵阵颤栗。 “大冬天的你去游泳?新的锻炼方法吗?伊利?”他微带怒火地说道,一早起来去找她吃早餐,没想到大半个城堡都告诉他女王往树林去了,他惊讶于她少有的鲁莽和不小心,竟然一个人都没带;一路随着她留下的行踪走去,在看到那抹漂浮在水中的身影差点没让他心脏停止。 他以为她又被人鱼拉走了。 “我……找钱。”伊利迪亚想要长话短说,最后就只给了这样一个简单的结论。 “…………………” 你耍我么女王大人。 罗南的脸完全僵硬,他想要说什么却发现不知道怎么接话下去。 “你………别生气。”小公主的身体微微回暖,她抬起头来看向了金阳骑士铁青着的脸。 “没有。”罗南慢慢地瞥了她一眼,毫无表情地回答道:“我只是脸部冻结住了。” “呵……”伊利迪亚忍不住笑出声来,小小的脸在众多皮毛外衣和披风下面只看得到精致的下巴和鼻尖,那笑声清脆又欢愉,一直冷寂漠然的双眸也难得弯成了新月,像是盈着粼粼光芒的大海一样的碧蓝色彩。 罗南叹了口气,他实在难以在这样的笑容下维持太久的怒气:“以后出去要带着人。”他无奈地说道,过了片刻又问道:“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伊利迪亚的声音清亮又欢愉,带着自在的喜悦,还有一点点得意:“很多很多钱。” “哦。”那应该也没什么可以大惊小怪的,反正他们骑过可以遮盖天空的大白鸟,用着埋藏十几年的传奇武器杀敌,骑着诸神的坐骑打仗,带着火焰的学徒四处奔走,就连她的王冠都是人鱼给的,深潜到湖里面去捞钱应该也不是什么大事。 “我现在有好多钱。”伊利迪亚松了口气,那声调竟然带着一点调皮。 罗南不知道怎么接话,他觉得这一趟路程和冒险本来就远远超越过任何想象范围可以给予的理智解释,当他觉得没有什么惊喜可以让自己诧异的时候,现实往往给他硬塞一些出于预料的事情。 城堡的门终于在眼前,两人迅速地吩咐下人准备了温热的浴室和滚烫的药汤,把伊利迪亚交给了乔利安娜之后,罗南在浴缸里泡了足足两个小时才全身回温的从房间的浴室里出来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这时已经有随从在门房外等候他,说是女王在书房等候他开会议事。 他点了点头,顺便问了伊利迪亚是否用过餐了没,再命人送了温热的牛奶和面包往书房去,便走向了二楼,示意了书房外的士兵们通报了自己的到来并且打开了大门。 “来得真晚。”百叶特从一大堆卷轴之中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说道:“你用过餐了吗?” 白色城堡和狮心城都还很凌乱,四处都有打扫整理的仆人,乔利安娜拖着伤重未好的身体帮着打理和照顾着他们的日常,但一切都必须从头开始,他们也不愿意她过于辛劳。 这时候百叶特倒是显示出昔日管理拉斯特城的手段和本领来,她迅速地和伊利迪亚一起以惊人的速度把城堡里的基本管理都处理妥当,从投奔而来的百姓们里挑选了三百人编制出了一个整齐的队伍,分别负责厨房的三餐的厨师和帮厨们;打扫和整理的队伍里又分出了走廊和公用部分、内廷、庭院;而最信任的人才负责他们的寝室和生活琐事。 他摇摇头:“我已经吩咐他们送过来了。”边说边在好友身边坐了下来:“在讨论什么?” “还没开始。”银月骑士拿起了一张卷轴揉了揉眼睛答道,她这几天都在看城堡里修复的进度和工程,那些细小的字迹看得她头昏脑涨:“小公主说等你来。丹安也还没到。” 闻言罗南不觉抬起头来,只见伊利迪亚已经换上了干净的一袭长袍,正望着窗外飘起的漫天大雪。 这时大门再次打开,丹安和撒绯便拍着肩膀上的雪花,带着满身的冷霜寒意大步地走了进来。 撒绯的脸上还带着淤青,他正呲牙咧嘴的揉着膝盖,走路一瘸一瘸的,下半身也带着泥土和灰尘,看来是刚刚才从沙场上训练完爬起来的。 他们入城之后,丹安对管理的事情最是厌烦,二话不说带着撒绯一手布置了城堡里外的安全和保护,然后带着逐渐跟上来和他们聚集的艾库西丁利在城外扎营而天天训练;伊利迪亚把城堡西方的一大块山谷和草原全都拨给了他们饲养神骏群,沙克拉迪斯自动率领了马群在山谷深处安置了下来,但它每天都很焦躁地自己跑到城堡前,一定要伊利迪亚骑着它狂奔一番才平静下来。 “我好几年没看到过雪了!”丹安兴奋地说道:“这里的视线真好,整个城镇都看得一清二楚!” “城里的木柴和食物都分配完了吗?”伊利迪亚转身走进他们,帮弟弟解开了披风问道。 十四岁的少年,正是在长身子的时候,之前在路上来不及注意,回到城堡好好收拾一番才发觉,他已经快要比自己高了,轮廓和五官也逐渐成熟,露出了有型分明的英俊侧面。长久在阳光下晒成小麦色的肌肤慢慢褪色,露出了白皙的皮肤,衬得一双兰卡斯特家族的碧蓝双眸越来越清亮,的确和礼克有几分相似,她在打量弟弟的时候欣慰的发现。 “嗯。”撒绯点了点头,之前的羞涩和不知所措已经慢慢地消失,被大方和坚定的态度取代;或许是一场面对面的战绩给了他勇气,他至少已经没有了动不动就脸红的习惯。“索尔卡带来了一种名叫‘波尔珀’的晶石,他提炼出一种能让火燃烧得更久更猛的火炭。”少年边说边脱下被雪浸湿的外套,说道自己喜欢的事情总是忍不住兴奋:“那火起先是蓝色和紫色的,燃烧时候的火焰也更加耀眼。” “看来他们也没闲着。”伊利迪亚笑着说道。 她对索尔卡也非常大方,五十个弗艾格利安诺的安排不成问题,他们住进了之前在狮心城内的大学院埋头研究,罗南看见伊利迪亚给他们交了一叠由撒绯画下的什么画质和卷轴,索尔卡很是疑惑地接了过来,在扫了两眼之后很有兴致地拿了过去,开始和他的族人每天都敲敲打打地不知道在做什么,时而有震彻天空的巨响和爆炸声从学院的上空传来,起先还会引起惊慌,后来城里的人也开始对这帮人见怪不怪,他们习惯了在打扫清理街道的时候看到在巨响之后,学徒们慌慌张张地从学院里奔跑出来的奇景了。 第158章 “对,现在每家每户都收到了一份。但是丹昂恩大人说晚上巡逻的队伍还是会留个心眼,以防走火。” 狮心城的百姓们都在丹昂恩、众爵士们和学士的协助下慢慢地被登记编录了人口和家庭状况,他们按照每个人的情况而分配了房子和住宿,所有人每天都忙碌于城市的整修和清理,毕竟这座城被荒废了许久,有十多年没有人和生活的气息,而且凛冬残酷,大雪纷飞,他们必须保证城市不会因为冰冻而引发灾难。 “那种东西能安全使用吗?”伊利迪亚忍不住转头看向他和丹安:“不会像上次那样……?”昨天下午不知道索卡尔在做什么,但一道像是流星一样的火光撞破了学院的屋顶直冲天空,她从白色城堡都看到了,走近学院就看到正好提着裤子夺门而出的索卡尔,她看到他惊慌失措和黑炭一样的脸,就连衣服都被烧了一大半的傻眼样子,也忍不住和哄然大笑的群众笑了起来。 和她一样跑出去观看的图拉爵士不觉感慨,不知多少年没有听到笑声和热闹在狮心城的上空回荡了。 或许是因为众人的期望一致,所以城市的恢复和重生发展的非常地快,希望的气息在每一个角落生长蓬勃,在这里的百姓们都感觉不到战争的残酷和死亡及恐惧的气息,那仿佛离他们很远,被遥远地抛在了身后。 所有人都知道伊利迪亚的意图,她会尽倾一生来把战争隔离在狮心城之外,这个城市再也不会经历分毫的毁灭和摧毁。 笑声会有的,和平会有的,总有一天她所经历的灾难和这片大地的伤痕都会在阳光之下完全消失。 她会重建所有人的生活,包括自己的在内。 “不用担心,在城堡里早就用上了。”百叶特头也不抬地从一大堆纸卷间替撒绯和丹安回答道:“索尔卡早就送来让我们过冬了,因为城堡里居住的人数还不够,在冬天会格外寒冷,他前几天在炼出第一批火炭之后就自己使用了并送了过来。” 伊利迪亚点了点头,她没有怀疑自己手下的人的习惯,想必百叶特处理这些小事的谨慎和小心是极高的。“要你安排这些事情真是大才小用了。” “是啊,所以快说一下接下来的安排吧。”银月骑士耸了耸肩:“图拉爵士的那五个女儿也快要等不及了,她们每天巡逻附近的村庄都无聊的快要疯了。就等着你的号令直接南下呢。” 图拉爵士的五个女儿不知道是从哪里打听到他们这一路的经历,百叶特和伊利迪亚的人生仿佛给她们展现了一个新的世界,在哪里她们并不需要为裙子不合身或找不到丈夫而头疼,因此每天看到她们的时候五人都眼放绿光,带着期盼和希冀一样等着有什么特别重要又危险的任务交给她们,每早也穿戴着整齐的盔甲战袍精神饱满地骑着马出城或前往丹安的营地,在神骏族里,英勇好战的女人只会有更多的仰慕者和追求者,她们在那儿如鱼得水,只恨自己生错了地方。 “她们那么斗志昂扬真好。”伊利迪亚笑着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我正好有任务需要她们去做。”她把一张卷轴往桌案上摊开了来:“来看看吧,虽然目前我们手下的人很多,但我只信任你们,所以这件事情在和众人讨论之前,我们先一起来先研究一下。” 利昂山谷的地图随着伊利迪亚滚动着卷轴而在圆形的桌案上缓缓展示出来,小公主凝视着眼前的大好山河,拿起了一面有着属于希塞兰徽章的旗帜放在了东南方向的沿海地带上:“希塞兰和安亚公主在这里。” 她的指尖随着海岸向上:“亚达噶城在这里。”她笑了笑:“希塞兰的意图并不是很难猜;经过上次在亚达噶门前的惨败,他知道以陆军太难突破盾牌之门,而安亚公主所带的军队又熟悉在海上作战,他们在近期一定会从海上攻击亚达噶城的港口。” 她翻了翻手边的信件:“按照卡麦伦首相最近的报告:’他们的军队攻下了东南部并且把五个村庄和港口并合统一,截住了必经那儿的商船,现在南部的税务和道路交通全都在希塞兰的统治下,我想他们在近期就可以复还南下的经商’。”她挑了挑眉:“维多利亚的军队不断地后退,我看他们不久后就会开始往这里攻击了。” “亚达噶城最好对付。”丹安抱着双臂说道,这时侍女们正好端来了午餐,他拿起了刚刚烤好的面包往端上的南瓜汤里沾了沾,一口咬下:“他们对我们的情况并不清楚,容易轻敌,而且他们的士气低落,和我们这些一直蠢蠢欲动想打开屠杀的家伙们对抗的话,恐怕会是很精彩的一场大战。” “他们在近期是会展开陆军的攻击,所以我们必须把周围村庄的防御做好,狮心城……我们不能让他们靠近这里。”罗南走到了伊利迪亚身边,附身看着地图说道,小公主点了点头,把头靠在了他伸出的手臂上,轻轻叹了口气。 “聚集在一起的时间总是不多,我们才五个人,不可能一直待在白色城堡等待敌人的到来的。”她看向众人:“虽然分开行动可以覆盖更大的面积,但是………”她皱了皱眉:“我并不打算这么做。” “为什么?”丹安惊愕地看向她。 “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公主摇摇头,指尖点了点地图上的三个地点:“这三个村庄各派一位雅鹿勇士各带三百人就好,我们在离亚达噶最近的拉欧拉达城准备迎战,这条大路是从盾牌之城要来这里的必经之处。” “等一下,伊利,我也觉得丹安说的有道理。”百叶特头也不抬地说道,在最后一份羊皮纸上漂亮又利落了签了个字才抬眼说道:“我觉得我们应该分开来行动。”她站起身来凑向那张地图说道:“这里。”她指着一处出海的河口说道:“这里可以驶船出海,周围就只有一个渔村,希塞兰和安亚也有可能从这里攻击。”她看了看和地图上标出来的希赛兰所在的几个南部的渔村,皱眉道:“这种距离……他们十几天就可以驶船抵达,如果风向顺的话,甚至更快,我们不得不防。” “的确。”罗南点了点头:“南部全都被他们控制了,军力强势,很有可能分两头来同时攻击。” “我可以领军去这里。”银月骑士立即接口道,就怕被人抢先。 “百叶特……”伊利迪亚摇了摇头:“我不会让你一个人前往。” “让我带着图拉爵士的那五个女儿吧。”银月骑士笑了起来:“她们都等不及了,而且据我所知,她们的战斗能力还蛮不错的。”她看向丹安说道,这几天那五个女子的一对一的对战力量和凌厉攻势非常惊人,城里的士兵们都在纷纷议论,很多人神骏族的男人们甚至成了她们的追求者,当然,也只有他们不怯面对这样强大的女人。 “小王子留下来守城,我守最后这一座城镇,小公主和罗南去拉欧拉达城迎战。百叶特去这个海口。”丹安看了一眼地图说道:“这样的安排如何?” “我要去拉欧拉达城!”少年立即说道:“我也想要迎战。” “是很不错的建议,小子。”金阳骑士拍了拍他的肩膀:“但白色城堡好不容易迎回了主人,最好还是让兰卡斯特家族的人看守着。” “就这样定了吧。”百叶特看着在旁边一直沉默不语并且紧蹙着眉头的伊利迪亚忍不住诧异,柔声问道:“你在顾虑什么,伊利?”在她的印象中,这一路上小公主表现出来的莫不是坚毅和超卓的智慧,或许是因为有米昂的教导有关,但她总是先一步地知道如何在这场战火游戏里走下一步的棋子,很少见到她如此犹豫不定的样子。 “先暂时不动。”伊利迪亚并没有被众人的劝和而摇动,只是淡淡地下了决定:“我有一些事情想要搞清楚。”她望向了窗外的满天大雪,纷飞的鹅毛大雪像是成千上万的银片一样从天空上飘落旋转地掉下,呼呼的大风不断地吹动着窗子。她想起了那些从人鱼手中传达出来的画面,心里了然。 “这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小公主。”丹安严肃地说道:“这是最好的战争方案,我们不能退让一分一寸的土地,你知道,有些人已经无家可归。” “我知道的。”伊利迪亚淡淡说道:“所以,今天晚上,我们来做个实验。” “实验?”撒绯不觉疑惑地看向姐姐:“什么样的实验?” “是不是……”和今天早上你去湖里捞钱有关?罗南本来想要这样说,但想到或许伊利迪亚并不想多说,便及时咬住了舌头。 “是的。”小公主在心里有了答案,便坚定地点了点头,他们熟悉的聪慧又狡猾的高深莫测的笑容再次出现在她的脸上:“我们来试试看那些碎片,是不是和传说中一样灵验。” “哎?!”这次换成异口同声的惊讶回答。 “今天晚饭后我们行动。”小公主抱着双臂挑眉笑道:“你们或许会想要多穿点衣服。”她挥挥手:“好了,我还要去报告城镇进度的学士们开会,你们好好享受午餐吧。我们在双月交辉的时候在□□院的门口见,谁都别惊动。”她向门口走去说道,留下除了罗南之外的面面相觑着的三人。 “你们今早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惊奇的事情?”百叶特在伊利迪亚带上门之后便掉头看向了好友:“或是遇到了什么人或生灵?独角兽?人鱼?矮人?精灵?” “没有。”罗南在愣了片刻之后严肃地点了点头:“她只是去湖底捞了很多钱。” 说完他也自顾自的开始吃起了午餐,留下了满脸问号的三人互相大眼对小眼。 第159章 海水怎么那么冷。 他抹掉飞溅到脸上的水珠时想到。眼前灰色的海平线忽隐忽现,海浪是深灰和墨蓝的漩涡,被朦胧的水雾和沉厚的低云笼罩,天边没有一丝光芒。 白日的颜色像是幼时在书房里读书时的天光。 他记得,在幼时的凛冬清晨,无论天气多么寒冷被窝多么温暖,他都会被脸色严肃的父王和他身后的大学士们请到书房,开始每一天的晨读和早会,那时候年幼的他抬头看向被雾气覆盖的巨大落地窗时,见到的就是这种色彩。惨白、灰暗、银色墨黑交织。景色都被大片的蒸雾隐瞒,外面的风景只渗出朦胧的轮廓出来,像是透过冰镇的酒杯看世界一样,晦暗而氤氲。 身后庞大的军队跟在他的身后,银白色的天空、深墨色的咆哮大海,黑色的山崖和岩石,深黄土色的道路,以及穿着蓝色盔甲的军队,他们才是这天地中唯一的色彩。 “这样的颜色会布满整个王国。”他忍不住微笑起来想着。 忽然从远方传来了船只的低鸣声,铜钟摇起起航的敲荡声音,“开船啰————”,老迈的水手之声悠扬在浓雾之中,伴着其他停泊在海岸边上的船只对即将离开的伙伴打招呼的号角和钟响,巨大的白帆在浓厚的白雾里缓缓移动,他和士兵们都抬头看着,这才发现那船只这么高大,几乎遮盖了整个天空。 “雾太大了。”马拉爵士在他旁边说道,脸色凝重而严峻:“陛下,您还是先回到马车上比较好。王后陛下不会介意。” “她为我攻下了五个港口,爵士。在这里等待她的迎接是应该的。”希塞兰笑着摇头:“更何况,她的士兵们应该看到我们对西西利群岛的重视,这样以后的团结才能更加坚固。” “陛下。”古斯达夫皱紧了眉头:“王后是您的妻子。军队里……不应该有这样的分割和区别的。”其实他想说的是,那位公主对您效忠是应该的,她的所作所为难道一点都没有自己的私念在吗?但他还是没有说出来,反而看了一眼站在国王另一侧的加索·多普勒爵士,等待他为自己帮上说一些话,却发现他沉默着看向别处,似乎根本就没有注意这里的谈话内容。 “加索?”马拉爵士唤了他一声:“你怎么了?今天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噢。”多普勒爵士回神,见年轻的国王也在看自己,不绝有点窘迫:“请您恕罪,陛下。我只是在察看这个海湾的地势。” “那你发觉什么了?”国王心情很好,就连这阴霾密布的天气和潮湿寒冷的海风都没有影响到他。 “海岸线的方向和水流一样朝北,海浪力道猛烈,风速迅速,是北向的好机会。”加索·多普勒慎重说道,但在看了一眼身后的士兵们忍不住皱眉:“只是不知道海上温度如何,士兵们是否能够支撑到抵达亚达噶港口。” “王后的信上有仔细交代这几天的天气观察。”希塞兰连连点头:“她说海风一直朝北,虽然潮湿寒冷,却是人体能够抵御的温度。我唯一的顾虑是我们的士兵并不擅长水上作战。”利昂山谷的士兵水性极浅,而他们这次收复的双湖城,和之前的云边城和其他村庄一样,城镇上的士兵和家族里的骑士和雇佣士兵们,都是武力并不出色的军队。他们无法和常年在首都城受到严格有序的训练的军队士兵们相比,无论是掌握武器的技巧还是战场上的经验都少得很多。 由马拉爵士率领的红泉勋章骑士团留在了亚达噶城,只有两名逃了出来投奔了新国王,希塞兰把他们和加索、海格里斯·琴莱、拉斐尔·普因达、以及他极度不想用但却不得不承认对方武力的强大的密密里斯·约卡骑士,编制了一个全新的《银紫海风披风骑士团》,并且赐予了爵位,由他们来分别带领和训练军队里队伍。在这六位骑士的领导下,虽然国王的军队逐渐不断进步并且变得强大有序,但在面对正式的军人时,最多的功绩还是被王后从南方群岛所带来的“海洋之子”。 “所以,陛下是说……”马拉爵士立即皱眉起来。 “是的,就只能依赖他们了。”国王叹了口气说道。 “陛下,恕我直言,但王后陛下的军队不能过度仰赖!”古斯达夫·马拉不觉脱口而出:“一军不能有两位主人!王后陛下……!” “古斯达夫!”站在另一边的海格里斯·琴莱及时的打断了他,向他使去警告的眼神。 “不要打断我!”马拉爵士怒道,又转头向希塞兰带着恳求的声调说:“陛下,利昂山谷的历史上没有拥有私人军队的王后!” “你想说的我都知道,古斯达夫。”希塞兰举起了手示意他不要继续说:“但历史上利昂山谷也没有被逐出王城的王储,和兄妹相争的局面。王后来自新成立的王国,这也是从未有过的联姻之事。要勇于开创历史,马拉爵士。”他语气淡然但是不容置喙,在转头看向旁边想要开口的爵士时又笑道:“王后对我的复位之业做了很大的努力,无论她的出点是什么,我都信任她。你不用担心,古斯达夫,我自有分寸。” “但是……”马拉爵士还想说什么,却见前方一对人马迅速往这边奔来。 带队人为两位旗手,各执一面希塞兰的徽章旗帜,穿戴着轻便的软甲,背负着弓箭,在他们两人后面,安亚王后单独骑着一匹高大的黑色骏马,身穿深蓝色的长袍,裹着柔软的皮毛斗篷策马而快速靠近,银色的月桂王冠随着马步颠簸而在她淡褐色的蓬松长发上忽隐忽现。 她几乎是跳跃着下了马,脚步灵动而轻盈的不顾礼节而向丈夫奔来,如一只喜悦惊讶的小鸟。希塞兰早就熟悉她这样的接待,也笑着下了马上前展开双臂迎接他的王后。 “我的王!”安亚在投入他的怀抱里之后松了口气叹道,看向他的眼里有泪光隐隐闪烁:“和陛下分开的这些日子……真是漫长。” “但在我们一辈子的岁月里,这并不是很久的时间,亲爱的。”他吻了吻她的双颊,又把她的手围握在自己双掌里亲吻到。 “陛下真是不懂爱恋之中的女人心。”安亚泪中带笑说道:“因此永远不会明白思念是这样一种甜蜜的折磨。” “我以为王后心如男子一样坚强。”他用她在信纸上所写过的句子来打趣道。 “但遇到陛下我还是如普通的村家妇女或无知少女一样。”王后轻声笑着,美丽灵动的眼睛带着娇嗔看了他一眼,希塞兰不觉感到下身一紧,她的妻子似乎比分离的时候更加妩媚妖娆了。他看向她翘翘的长睫毛,流光横波的双眸,和饱满柔嫩的双唇;她的身体紧贴着他,*就摩擦着他的手臂,他能感到那柔软的重量,那妙曼的曲线的确比之前更加明显而诱人。 她似乎变了,但的确又是她。 希塞兰努力记起和自己在西西利群岛上举行婚礼的那个少女,她带着青涩和纯真的含蓄笑容,有一双如幼鹿一样灵动无辜的大眼睛,和前段时间在夜晚上于自己耳边呢喃和□□的妖娆女人有太大的差别,虽说婚后的女子变化极大,但有什么在他妻子的体内正在发生着本质性的改变和进化,这让他有点迷惘,并且不安。 “陛下?”安亚见他有点失神,不觉扯了扯他的衣袖问道。 “噢。抱歉。我只是想仔细地看看你。”他笑着抚了抚她的脸颊说道。 “这有什么好看的?”安亚踮起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晚上我会让陛下看得清楚的。并且……”她低声挑逗地呢喃,话末还伸出了舌尖,轻轻地舔了舔希塞兰的耳垂。 这也太不合礼节了,年轻的国王有点支架不住,不觉轻咳了一声:“这里冷,我们还是极快回到营地吧。” “陛下说的是。”安亚笑着往后退了一步,微微点头向丈夫身后的几位大臣们行礼。 “王后陛下。”由被打断而脸色铁青的马拉爵士率领着,其他人也纷纷弯身对王后见礼。 “诸位也辛苦了,一切都已经安置妥当。”安亚在一刹那又恢复了优雅端庄的姿态,和她平时于村庄里巡逻的样子没有两样,她端着无瑕的礼貌微笑对所有人说道:“当地的百姓们也一直等待你们的到来,请随我进城吧。” “当地的百姓……?”在众人浩浩荡荡的往村里走的时候,希塞兰策马在安亚身旁问道。 “都是以捕鱼为主的家庭,这里都是暗褐色发毛的高大男人,魁梧而健壮,和他们的女人一样。这里的老人和孩童们都很健康,习惯了海湾的冷风和潮湿,非常能抵御寒冷。是一个非常强壮的地区之人。” 安亚收敛了和丈夫私下的调戏和俏皮的模样,脸色认真地回答着希塞兰的问题,同时也给其他人讲解道:“当地领主是巴布罗·塔斯卡,是一位名誉极好的骑士,因为这一地带过于偏僻,因此之前并没有爵位赐下,他的祖先也没有进王城做过要求,其实,他们已经有许多代未曾进城了,而是融入了当地的平民生活,和他们一起出海捕鱼。有两位老学士在这里管理着来往船只的税务,并且负责向王城纳税。当我们在路上的时候,消息就已经传到了这里,他们在我们到了村门的时候就举起了白旗,并且迎接我们进去。” 第160章 听她话之中的迟疑,马拉爵士不觉一凛,这时他们正好缓缓走过村门的边缘,只见在用枯木凌乱围起的城墙外,有五具尸体挂吊在半空中。他们的尸体已经腐烂并且被环绕在周围的海鸟啄了个大半,死状惨败,骷髅的嘴巴大张开着,似乎是被活活勒死,但却不是执行吊挂的死刑。他忍不住捏紧了马缰,“海洋之子”屠杀云边城的惨状仿佛还在眼前。不知道这个王后又用了什么方式让那些水手们乖乖屈服。 但国王似乎并不是很在意。 他的注意力完全被村里面正在等候着他的人们给吸引了。 “金银鱼村、红贝壳村、奔流溪城、和马特里及布艺娜,都是沿海的村庄,一共有六个港口;我们来此之后把这些地点都连了起来,现在每三里的距离都有一批巡逻的士兵,开辟了道路之后,他们之间的联络和通商都变得更加方便,因此,在这里等候的人们都是来自不同的渔村的。” 安亚似乎没有看到村前被吊挂着那些尸体一样,边走着边说道:“之前这些道路非常偏僻,来自商船上的水手很多都用这些村外的荒地来……犯罪,村民们很多都不敢反抗,否则就是一场自行解决的打架杀戮,在我们来了之后,便制止了这些行为,为他们保障了平时的日常生活的安全。”她边策马在国王旁边边向站在村门他们挥手欢呼的渔夫和妇女们微笑致意:“当地的治安是渔村们最大的隐患,解决了之后,他们就心存感激而服从于陛下了。” 这时他们正好走进了布艺娜村,只见一条蜿蜒的石路只容两匹马并肩而行,左右都是泥土草顶的简陋屋子,虽然素朴简单,却能发现是被精心打扫整理过的;许多用贝壳和海星所作的风铃吊挂在外面作为装饰,白色黄蕊的海兰花爬满了围栏和窗台,穿着乳白亚麻布的人们站在路边和家门口,他们往王储和军队经过的道路上丢去捏碎了的海草,欢呼又挥手的热烈欢迎着他们,远处有轻快的鼓声响了起来,演奏着欢快的节奏和旋律。 马拉爵士看着国王开心又明朗的笑容,不得不在心中感叹,虽然他强力反对目的和私欲都不明的王后,但不得不承认她在短时间对着一片土地的管理的确做得出色,他甚至觉得她比自家国王更有敏捷又尖锐的政治远见。如果他们是在权利坚固又集中的平安盛世的话,她的确会是一个英明称职的贤惠之后,但现在……王后的名声,无论是在军力还是在民心里,支援声和忠诚度都比希塞兰高了很多。 他回头看了看周边连连惊叹着的几个伙伴,不由自主地在心里警觉起来。这一定要找个时间和国王陛下说清楚。他在心里默默想到。 “从这条路就可以眺望到马特里村的港口。”在他们沿着路走了一段之后,来到了一个较高的地带,安亚勒住了马站在突出的石崖边缘上,指向了西南方向说道。 众人看去,只见一片银灰白云弥漫而遮盖着海湾,深墨蓝色的海潮不住地扑打着被大块的岩石和沙滩组成的海湾,在较远的距离外,可见船只的帆布和村庄的房屋在雨雾云朵之间忽隐忽现。 “在每个渔村都可以看到下一个地点,沿海部分的基地都为沙地,只能建筑简陋的泥土草屋,但是靠近陆地的这里,和这里,都是坚固的岩石山崖,如果用来建设哨岗和防卫之墙的话……”安亚边说边看着众人双眼蓦然发亮的表情,不觉略带得意的微微一笑:“会成为一个重要的海边要塞。” “王后真是厉害!”海格里斯·琴莱爵士终于忍不住脱口夸道,他们都是军人出身,自然能看到这一地带的重要性。 “与其在慕德尔庄园建设基地,不如移到这里来。”密密里斯·约卡骑士也应声说道:“陛下觉得如何?” “我觉得……王后做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业。”希塞兰深深吸了口气,笑着叹道。他伸手握住了安亚的手,有点感动地看向了自己的妻子:“谢谢你,安亚。”其实她想说这块地带恐怕是他攻下南部之后最有价值的一块土地了,但在场的都是有功绩之臣,说出来免不了让他们难堪,便只是握了握她的手,向她投去了感激的一瞥。 但在转头看向带笑回望着自己的王后时,似乎有了一丝的错觉,他觉得自己看到了另外一张带有阴森冷意的陌生而苍白无色的笑脸。希塞兰一时惊愕,再次定睛看去,却见安亚笑意盈盈地看向自己。 他一定是看错了。 “我们继续走吧,最后还有压轴的惊喜呢。”王后没有松掉丈夫的手,他们牵着彼此慢慢骑着马沿着悬崖的边缘向前。 在转弯的地方冷风似乎更加猛烈了一点,冰凉甚至刺痛的空气像是带着割破肌肤的刀刃迎面而来;所有人都缩紧了肩膀上的披风,灰蓝色的雾气缭绕在山崖周围,只能看到险峻陡然滑向下方的黑岩,像是无数只突出的长矛覆盖着沿海的沙地。 大海咆哮的声音轰隆隆的响着,海浪像是要吞噬世界一样凶猛的进攻在海滩上。 马拉爵士低着头用一只手扯着披风遮挡着从正面飘来的湿气和水花,他分不清这是雨水还是飞溅逆上的海浪,氤氲着的冰冷雾气缠满了他的全身,他从来没有感到这么冷,像是有无数只冰冷的泥鳅滑进了内衣里紧贴着肌肤的感觉。 真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他啰嗦着发抖想到。就好像诸神也因北陆上的战事而下了诅咒似的。他从来没有在利昂山谷里体验过这样的寒冷。就连爱德华国王死了的时候,也不见神明有让这样的天气降落于大地。但或许在沿海都带这是平常的天气吧。他自我安慰的想着。 前面的队伍忽然停顿了下来,他见国王正扶着王后下马,便也跟着周围的几位骑士下来步行。 有吵闹的铿锵敲打之声夹在风中传来,他们慢慢在国王王后身后走着,来到了山崖的边缘。 马拉爵士听到了身边的人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他们位于一个凹进去的海湾,有前面的村镇和山崖做天然屏风,根本就看不到这里还有一处“u”型的空间,下面沙滩和海水的周围都是山壁,很容易隐藏在山崖之后。 海洋之子平日的工作之处就在这一块躲在山后的沙滩上,但这满片都是有序而排列的帐篷并不是让众人吃惊的事情,而是他们已经在沙滩上用削好的木头搭起了木桥和码头,并且在海边开始建造制作庞大雄伟的木船。 “为了尽快开始攻进亚达噶城,我们已经开始造船了,陛下。”安亚笑着向满脸震惊的希塞兰说道:“这一批工作里有海洋之子,也有陛下给我的军队里的士兵和雇佣骑士们,也有当地的渔民和木匠。”她指着在下面来来往往的忙碌身影:“为了保证工作的效率,我们让他们轮流工作,每天的每时每刻都有人在为了建筑出战船而工作。请看,那边也有设置休息处。如果太疲劳,可以去那儿休息一下。” 众人望去,见工作地果然整齐有序的分为几个地段,接近山壁和石头的躲风避寒的地方是众兵扎营支帐的地方,其中也整齐地分为睡营、锅灶、和篝火的部分,他们用巨大的布块在石头之间搭起遮盖的棚顶,上面搭满了树叶和皮毛,用来避寒取暖而在里面不受天气的影响。 “他们主要分为两个工作地区,一是在那边的材料整顿,他们负责从后面的树林里砍伐出可用的树木来,再来便是建筑船只的工作。”她指向在海湾上托着木头搬运到码头上正在建造的船只的人们:“两个环节都是日夜不分地在做着,所以陛下可以放心。” “这些木头……?”希塞兰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向前探出去观察着山坡下浩大的工程,只见无数托着被削好的树干往港口上走来走去的士兵们都光着胳膊,衣着单薄,不觉暗暗惊诧:“西西利群岛的士兵们能适应这样的天气吗?” “工作时消耗的力量大。他们会感到热吧。”海格里斯不以为然地说道,他的注意力也完全转移到出海大业上了,声音里也有一丝兴奋:“陛下,现在我们的军队也到了,这些工程也可以更加迅速的发展完成!”他又转向安亚,之前对年轻的王后的偏见全都烟消雾散,笑得爽朗地诚恳说道:“陛下真是太厉害了!” “大人们其实都过奖了。我只是按照陛下在信上所嘱咐的去执行而已,这里的工作分配其实都是弗洛安·佩铎学士的主意。因为渔村里的人们很满意我们给他们带来的生活改良,陛下的声望便在当地很高,他们也给了许多帮助。”安亚甜甜一笑,脸颊上的酒窝忽隐忽现,她握了握希塞兰的手,把所有的功劳都推到了丈夫身上,这让后者感到了无比的欣慰。 “你辛苦了,亲爱的。”国王吻了吻她冰凉的双手,发至内心的感慨道。 “嗯!的确辛苦了!”王后向他眨了眨眼,俏皮一笑:“所以大人们来了我就交出工作了,以后有你们的监督肯定会更加快速的完成的,我只要安心休息就好。” 众人们见她如此说都忍不住哄然大笑。只有马拉爵士笑得不是滋味,这个女人这一张牌打得真是好,既打消了所有人对她权势渐高的顾虑也正好掌握了进退的分寸。他不禁自问自己是否对她有偏见,无论王后的私心和真正目的是什么,她这样做都是利于国王的,但为什么他这样隐隐不安? 一群人沿着山崖的道路走了下去,来到了建船的港口继续观察。在监督工程的弗洛安·佩铎学士也参加了他们,并且给他们解说了状况。 不得不说,这工程的确分配的精确有序,士兵们分成了许多小组,每三个小时轮流着换着岗位,所有人都参与着造船、伐木、煮食、巡逻、和训练的环节;在每个环节之间都有休息的时间,每五天也有一天放假的日子,以让他们保持最佳的身体状态。 希塞兰等人在当夜就开始了优化这个工程的会议,他们决定除了平常的训练之外还加上水上作战的这一项,由西西利群岛的士兵们教导利昂山谷的军队众人如何在船上作战以及熟练游泳和对水性的掌握。 所有人的兴致都非常高,对安亚王后的评价也从当初的怀疑变成了赞美和认可。毕竟边享受着对方带来的胜利和人手边推测和防御着她的用心实在太失风度和肚量,合作和联姻本来就是以信任来坚固的,于是马拉爵士只好按捺着心中的不安,暗地观察着把工作交代完毕就隐退在房间里祷告的安亚。 然而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国王现在每天每夜都和妻子在一起。这对渔村和随着军队来此的百姓们说简直就是歌谣里面的情节,他们羡慕地看着他们双双在海边牵手散步的身影,看着晚宴上两人翩翩起舞的样子,很多人为这样的美景写下了歌词和曲子,他们赞美着王后的美丽温婉和国王的英俊潇洒,把他们在布艺娜的日子描写成童话般的梦幻与美好。 安亚为此另外开辟了资金的一部分,赞助了许多随着商船抵达此地的流浪歌手的旅程,她唯一的要求便是让他们把这些关于自己和丈夫的诗歌唱出去;起先希塞兰还笑着她的小女人一样的虚荣,但在好几个附近的村庄为此仰名而来之后,他便完全改变了想法。 在凛冬的寒冷完全到来的时候,南部的势力逐渐鼎立。 但就在希塞兰和安亚的军队已经召集了足够的军力和资金准备跨过海洋再次发起对王城的进攻时, 从北方连续传来了两个重大消息。 伊利迪亚·兰卡斯特收复了狮心城,在北部举行了加冕典礼,自称利昂山谷唯一的正统女王。 而在亚达噶王城里,维多利亚女王已经怀上了下一个王位的继承人。 第161章 历年以来,狮心城的第一场雪总是很大。 回到城里居住的老人们看着窗外被纯净银白色所覆盖的城市想到。 羽毛般的柔软银雪如沉厚的床单铺在了大小不一的房屋上,遮盖了昔日的废墟碎瓦和断壁颓垣,过去的灾难像是全都被一张巨大的白色幕布所抹掉铺住。老人们坐在发着吱呀吱呀的摇椅上于温暖的壁炉前来回摆动,抽着苦涩或甘甜的烟草眯着眼看向窗外,时而有孩子们拉着雪撬呼啸而过,在银铃般的嘹亮笑声之间,恍惚之间,还是十年前的静好岁月,只是他们都苍老了许多,感慨着一去不复返的时光。 北陆人其实还是很喜欢冬天的,至少昔日在仍然辉煌的首都城居住的百姓们曾是这样想的。 他们会在晚饭后围着壁炉烤火,喝着浓甜美味的热果酒,聊天谈笑或唱歌吟诗,然后全身暖暖的上床呼呼大睡去。枕着鹅毛枕头盖着皮毛毯和被子,听着外面北风呼啸着的安眠曲,总是一夜无梦,黑甜酣睡。当然,提前是他们有个温馨暖和的家,以及可以安枕无忧的明天。 但这样的寄托似乎在伊利迪亚女王的统治下可以成真;虽然战争没完,但至少每几个小时就骑马巡逻而过的士兵们在石砖路上所发出来的踢踏声,盔甲在走路时发出的清亮声响,都会让被吵醒的人们翻个身再次安稳地睡去。 可惜女王本人一点都不能安稳地享受自己带来的平安夜晚。 伊利迪亚在和其他人约定的时间之前就离开了自己的房间,她穿上了深色的斗篷和毛绒绒的靴子,肩膀上抗了一把铲头,腰间又配了一把斧头,哼着歌往湖边走去了。她一路边挖着雪开路边砍着路边的藤蔓树枝,好让之后其他人来的时候比较好走,因此当她再次站到湖畔边时,已经是满头大汗,全身热燥淋漓的状态了。 天边一轮银月如晶莹圆盘,虽然西月还未出来,但满山雪地仍然被照耀地璀璨明亮。 她往后退了几步,咬牙冲入了水里。 寒冷如刀刃刺骨,全身上下的毛孔似乎都有长针插入,她一下子就沉浸到了水底,靠着记忆往水中四处寻找,终于在快要被冻死的时候,像是被召唤似的,被一丝仍有黯淡光辉的发丝缠住了手腕。 她随着被环绕的手跟随游去,往人鱼的方向在黑暗之中奋力沉浸。少许的月光在湖面之上渗透射下,在静谧温柔的银白雪霜的月光之下,在水底永眠的生灵似乎更加安详宁静地沉睡着。 伊利迪亚不由自主地抚摸着它凝固于哀伤的表情的脸,心中怜悯又悲伤,仿佛自己都被染上了穿越时光的伤心情绪。 它为什么那么难过,又为什么会死在离海洋那么遥远的地方。 小公主急于想知道答案,于是再次往湖面升去,深深地吸了一大口气再沉到了湖底从怀中拿出了碎片,放进了人鱼的手中,然后使劲把自己的手掌往碎片的边缘狠狠割去。 猩红色的液体顿时在水中弥漫散开,她紧紧握住了人鱼的手,正觉得快要窒息的时候,蓦然龙卷风一样的画面从手中狂烈传来,成千上百的映像像是疯狂飞舞的雪片一样顿时被她吸入眼中,那巨大的冲击和剧痛让她忍不住松开了生灵的手,猛然一道力量从正面骤然爆发,把她直直弹了出去! 罗南等人正好随着伊利迪亚挖出的道路摸索着走到了湖边,还没来得及看小公主在湖岸上留下的衣服,就听到水面上咕噜噜的气泡冒出的声音,他们相看一眼,往水面看去的时候,忽然听到了如雷贯耳的巨响! 轰——! 有什么从水中被喷出,伊利迪亚的身子撞倒在丹安和罗南之间,金阳骑士还没来得及抱住她,只听一阵爆炸一样的声音响起,湖水掀起了巨大的浪花,湖底像是被掏空一样的洪然大水逆流而上,一道数米高的巨浪冲天掀起,所有人都被这冲击扑在了岸上,水浪像是巨大无比的一盆水倾落在他们身上! 罗南抱紧了伊利迪亚为她挡住了沉重的水浪的冲击,丹安一手拉住了撒绯和百叶特,但五人都被卷进了水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随着水面平静下来而狼狈地爬上了湖岸。 “咳咳咳……”丹安一手提着撒绯的领子一手揽住了百叶特的胳膊,三人全身湿透地摊在湖畔上,都被随着水而扑来的鹅卵石砸得鼻青眼肿。 “伊利迪亚……你半夜三更来叫我们游泳?”巨人又气又好笑地问道,松开了左右两人而气喘呼呼地坐在了石头上打了个冷颤:“冷死我了!” “伊利迪亚?”罗南轻轻拍打着小公主不住咳嗽的背,她用手撑着地面,不断地呛着又打着喷嚏,湿透的发丝紧贴着脸颊,粘着细小的冰块和水珠。 “……”她喃喃地说着什么,细碎的声音难以听到,金阳骑士附身听去:“……原来是这样……怪不得它们一直在帮助我们……为什么要这么残忍……” “伊利迪亚?”他听得一头雾水,身后的几人也慢慢站起身来围拢过来,听到她的话都是一愣。 “手受伤了!”还是撒绯先看到了她血肉模糊的手掌,百叶特急忙蹲下身来翻开她的手掌,只见一块碎片硬硬被嵌入在手心之中,穿破了手肉,她惊疑不定地抬起头来和罗南相视一眼,却被伊利迪亚收回了手。 “我没事……”伊利迪亚牙齿打颤地格格作响,头脑像是被碾过一样剧痛,眼前也模糊发黑,她靠着声音的来源一手抓住了银月骑士的手腕:“百叶特……百叶特……你说的对,你必须出海。”她努力地喘息着:“带着图拉爵士的五个女儿一起……明天一早我就会给你备船。” “呃?”银月骑士不觉愣住:“怎么忽然说起这个?”她转头看向罗南:“抱她起来,我们必须尽快回去。” “我看到了……”伊利迪亚扬起一个虚弱的微笑,讽刺又苦涩:“北夜之境的碎片………的确有用。”从阿尔贝蒂亚拿起碎片的那一刻到现在,所有人所有事的景象,她全部都看了一遍。 姑姑的决心和勇气、父王的经历和挣扎、那条人鱼在湖底的原因……甚至十年前那些她试图忘记的回忆都全都在一霎全都涌进了脑海。 她觉得头疼欲裂,忍不住捂着前额□□:“丹安和罗南随我前往迎战,撒绯留在这里守城。丹安,你明天就整顿军队,派乔斯林兄弟俩各领五百人守住周围的村庄;还有……明天叫索尔卡来见我……”她话还没说完,头往后直直仰去,一下子就倒了下来。 “伊利迪亚!”众人惊呼道,罗南一把抱起她:“走!回城堡!” 半夜三更带着昏迷又冻僵的女王回到城堡里,自然是一阵鸡飞狗跳,请来的医师和学士都忍不住用怀疑的眼光来来回回在那其他四人身上扫来扫去;如果不是小王子撒绯也卷在其中的话,恐怕他们都要喊人把他们抓起来了。 图拉爵士为难地抓抓头,他和老学士不断地交换着眼光。一众人等在女王寝殿外的偏殿上等候消息,只有乔利安娜和百叶特在里面帮伊利迪亚换衣服,罗南僵着脸在房间门前站得笔挺,丹安和撒绯都焦虑不安地坐在旁边的座位上交换着惊疑的眼神。 “咳……”图拉爵士终于忍不住出声,他觉得应该有人尽到忠臣的样子:“金阳骑士……恕我直言,大人,但是凛冬如此寒冷,陛下她……还有诸位大人与殿下……” 你们她妈的去干什么了?集体自杀吗?他脸部扭曲地问道,试图柔缓僵硬的表情,他觉得自己像是在教导青春期的叛逆少年少女。 但不应该啊,女王陛下一向谨慎冷漠,镇定自若地像个老人一样,怎么会做出这么鲁莽的事情?他的脸皱成了一团,眼睛紧紧地看向罗南众人,考察着他们的表情。 “图拉爵士……”正在罗南想着如何胡乱搪塞过去他们今晚遇到的事情时,百叶特打开了门唤道:“女王要见你。”她向一步向前的金阳骑士点点头:“她没事,只不过是有点发烧。乔利安娜命人准备了一大锅草药,我们最好也去喝下去。”诸神在上,小公主的身体是怎么锻炼成的她恐怕永远都不会清楚,平常人现在应该是昏迷并且全身滚烫了才对。 “陛下她……”图拉爵士有点不知所措地看向银月骑士:“陛下可有说……?” “她刚刚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求见你,大人。我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但是应该非常重要,我想你需要尽快进去。”百叶特边走边说道,连拖带拉地把罗南推着向前走去喝药汤了。 “噢……噢,当然,是的。”图拉爵士涨红了脸说道,他整了整面容便往内殿里走了进去。 第162章 伊利迪亚的寝殿仍然非常简朴,除了一张村民们临时用砍下的树木做的大床之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家具;乔利安娜站在正在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医师旁边,偏头仔细地听着他的吩咐;壁炉燃烧着极大的火,燥热的空气扑面而来,四壁都温暖如春。 “哦,图拉大人。”乔利安娜向他微微屈膝:“女王正在等着你。” “是……”爵士从来都未曾来到过寝殿的内部,忍不住有点忐忑,他随着乔利安娜掀开了大床周围的帷幔,只见伊利迪亚坐在床上闭目养神,听到声响便立即睁开了眼睛看向了他,双目明亮而清醒,一点都不像受伤或有任何不适。 图拉爵士急忙低下了双眼,鞠躬致意:“陛下。” “我很抱歉在这么不宜的时刻惊动了您,大人。”伊利迪亚直起了身子对他说道,她的头发已经被乔利安娜擦干并且束起一个旁辫,也披着厚厚的外衣,端庄简洁而不失优雅,并没有失去严谨的风度。 “让众人惊动的确是我的过失。”她淡淡说道,虽然表情上没有丝毫的歉意,却让爵士把所有没来得及说出的责备之话全都重新塞进了肚子里。 “半夜召唤,是有重要之事需要您的帮助。” “为陛下效劳是我的荣幸。”爵士点点头说道,发现医师和乔利安娜都已经退出了寝殿,只剩下他们两个在空旷的寝室里面对面说话。 他悄悄抬起眼睛看向伊利迪亚,只见对方微微蹙眉沉思中,只好垂手站立在床畔边静候她的吩咐。 壁炉里的火焰燃烧得很旺,温暖的气息让半夜披衣起来的他忍不住有点困意,但在女王面前却不敢有丝毫的懈怠,不免紧紧掐了掐自己的手背来保持清醒。 “就如大人知道……”伊利迪亚边想着边选择着自己的话语:“除了城堡里的琐事之外,还有许多的政事工作需要分配。但目前我们最紧迫的事情,还是如何赢得这场战争。” 半夜三更来讨论早会的内容吗?爵士有点意外,但还是抬起头来等她继续说下去。 “打仗的战士、粮食、甚至武器我们可能都有了……但是,资金?”她抬眼瞥了图拉爵士一眼,见他蓦然脸色微白,心里暗地有了主意。她叹了口气:“众大人已经讨论了好几天了吧,但目前还没有结论?” “是,陛下。”爵士想要擦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其实十年前的那场篡位之争发生的蹊跷,事过这么多年之后,附近的领主们聚起来讨论时都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当年在世的爱德华国王不可能完全不知道里约克的动作,以他掌握的信息,不可能被攻击得不知所措而以那么惨烈的方式输给了自己的弟弟,但结果就是亚达噶首都以胜利的姿态及属于狮心城的财富崛起而扩大。 而他们身为离白色城堡最近的忠臣们,难道就没有一丝的预兆和责任吗? 谁都不敢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纠结下去,他们开会时总是绕来绕去而难以结论,所有人逃避着属于自己的资产和财富的讨论。 谁没在十年前带走了一笔来自血洗白色城堡后不菲的资金或奖励? 伊利迪亚只要打开地图就可以算出谁在当夜晚上能够赶来营救兰卡斯特家族,谁在看到亚达噶城的大军汹汹来袭而没有上报,谁在当天晚上无视了从城堡东塔所发出的求救烟火,谁在近来十年有了来源不明的资金。 但她只是沉默。 这让他们更加惶恐不安。 看看伊利迪亚的性格,绝对是有仇必报的作风,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下场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这位年轻的女王,在一路杀开血路回到家里的这段时间上,已经累积了一张长长的死亡名单,上面的名字都是属于地位比他们高许多的人物,图拉爵士,或任何周围的领土门,都没有让自己的名字出现在那张名单上的打算。 他忍不住松了松领口,不知道是室内的温度太热还是什么,但他觉得自己全身都出着大量的汗。 伊利迪亚静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睛平静又冷漠。 就像是城外冰冻着的溪水。图拉爵士想到。收敛着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寒冷。他不安地动了动喉结,半夜从床上跳起跑到这里来,本来是想要责备一下这些年轻而毫无经历的人的,但现在他却觉得自己被逼到了角落。 “众大人们都是经历丰富而博学多闻的人,讨论了这么久还没有方案,我想应该是太过于棘手和麻烦的问题。”看出爵士的窘境,伊利迪亚也不想把对方逼的太紧,自己找了个台阶帮他下了。 “是,资金的缺乏是军队的大难处。”图拉爵士急忙滚下了女王给的台阶,就怕她不让他下来。 “利昂山谷的北部自足,和中部和南方比,我们拥有最好的土地。商路开通不是问题,可以开始恢复众多地点和狮心城的交易了,也让在这里居住的人们开始恢复生活吧。”她找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坐了坐:“至于军队的资金,我自有办法,只是周转会有点困难,恐怕仍然会寄托于诸位大人。” “陛下的意思是……”似乎听出她所言之下的暗示,图拉爵士不觉灵光一闪。 是的,他怎么没有想到。 率领这么庞大的军队至此的人,难道真的没有丝毫的资金作为后盾吗? 兰卡斯特家族统治了六百多年,家族资产究竟有多少,因为涉及皇族*,一直鲜为人知。他不禁在心中慢慢地开始算数,却不知自己所持有的信息是否是真的。 “我说个数字,以白玫瑰王冠之名向诸位大人借钱,待战争胜利之后按照利息还给众位。你看可好?”知道对方其实已经打起了算盘,伊利迪亚在心里暗地微笑说道。 “陛下……”图拉爵士为她的直白惊诧不已,微微镇定下来答道:“陛下请说无妨。” “你、曼斯莱、派达、加里索斯家族……共计六百七十万玫瑰金。按照年及百分之五的利息还,可选以纳税减扣或原金复还。”伊利迪亚清了清喉咙说道:“当然,因为不知道战争会打多久,每年加百分之一的利息。如何?” 才……六百七十万玫瑰金? 图拉爵士有点茫然。 不要更多? 兰卡斯特家那么有钱? 这么一点资金,要借给皇冠根本不成问题,他们几个人甚至不用平摊,仅仅两个最有钱的都可以拿出这样的数目来。当然这些他根本就不敢说,只是脸上的惊讶表情怎么都掩盖不住。 “这个数目还是要分摊算的,大人。为了以后你们可以放心向白玫瑰王族效忠。”见到他的疑惑,小公主意味深长的说道。如果王冠的最大欠债者只是一个家族,那么该者很容易成为王国的头等敌人。 “你们如何分倒没有关系,但我想,这是一个表达诸位对兰卡斯特家族的忠诚度的好机会。”她笑得淡然,图拉爵士也豁然明白了。 言之意下,谁给的钱多,那日后的地位和被追究的几率就更好和更少。也是保障的一张护身符。 “陛下慧明。”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又立即弯身鞠躬:“图拉家族身为陛下最忠诚的臣民,自然会尽其所有。我自愿请陛下减少利息,以一年百分之三即可。”这是表达忠诚和支持的最好时机,资金可拿回无妨,反正他的领土肥沃富有,只需减免税务便是极大的收入,但他急需要把家族的名字从女王秋后算账的名单上除去。 “这个都可以商量,大人。”伊利迪亚不在意地挥了挥手,她知道自己越是装得若无其事和满不在乎,对方认定国库富裕的几率更大。 “之后我们会正式签署合同,我希望这件事情能在三天,最多五天内办好。我希望看到你的效率,埃里克。”她直视着他,第一次直呼其名。图拉爵士立即躬身行礼,应了个是。 “另外……”她挑起眉头看向他:“我唤你至此着真正原因……” 真正原因?难道刚刚的一大番话算是废话吗?图拉男爵不觉愣住。 “我需要有人提出这个建议和话题。”她向他深深看去:“有些事情……我是需要’有人’帮我想到的。你懂我的意思吗?” 这便是暗地收买对方为心腹的暗示了。 这个提议如果借着别人之口而说出来的话在其他人听到时会有更大的震慑力,她也免了去向其他人解释自己的资金来源,并且可以更好地保密那片湖水下还未被她捡起的珍珠。 再来,她可以向众臣们展示她除了唯一可以依靠的五个人之外,在政治和经济上也已经有人在帮她做各种操作,想必会有更多的人迫不及待地想要获得她的信任。 伊利迪亚想要微笑,她听到自己一箭射下了无数鸟儿,以及金币哗啦啦撒在地上的叮呤当啷声音。 “请陛下放心”图拉男爵果然面带难以隐瞒的欣喜说道:“三天之内此事一定完成。”他的声音都嘹亮了许多,这让伊利迪亚突突作痛的太阳穴跳动地更加厉害了。 “那么我就不打扰大人休息了。”她皱着眉头看向了窗外,大雪未停,天边还是一片漆黑,离天亮还有很长的时间,她或许可以休息一下。 “是我不该打扰陛下才是。”图拉男爵垂首说道:“那么……” “请回房休息吧,大人。”伊利迪亚淡然说道:“天亮了之后,我们都会很忙碌。” 她稍微往后靠了靠,终于露出了应该有的疲惫样子。 “是。”对方鞠躬之后便往门口退了出去。 “对了,请帮我叫一下金阳骑士,大人。”她忽然呼唤道。 第163章 图拉男爵躬身称是,然后无声无息的退了出去。 她松了口气,往后微微靠去,紧抿着双唇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罗南敲门而进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她这副慵懒的样子,懒洋洋的歪着身子斜靠在巨大的枕头上,就连听到他的脚步的声响都不曾回头。 “迎接我就没有那么隆重吗?”罗南笑着走到她的床畔坐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手:“的确有点发烧呢。吃药了没?” 伊利迪亚下意识躲避过了他抚上额头的手,皱眉道:“我讨厌吃药。” 难得听到她说这么孩子气的话,他不觉失笑:“不吃的话会更难受的。还是听话地吃下去好。” “我刚刚到亚达噶城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伊利迪亚忽然轻声说道,眼睫毛轻轻颤动,扬起了一抹透明淡然的微笑。“当然经历了那么一场惊天动地的变故,又衣服不整和赤脚着在囚车上被运到盾牌之城,一路受惊害怕,又冷又饿……谁都会生病吧。”她双眼出神地看向窗外,唇边的笑意冷森而飘渺。 “爱蕾丝达被关进了高塔之中,他们又把我所有认识的人都分开了,在亚达噶的宫殿里,我孤单一人。那天晚上我发起了高烧,恩利卡王后想要弄死我,便吩咐了侍女们端来许多不同的药汤;她叫她们一碗碗全都给我灌下去,直到我的病好了为止。”她轻轻一哼:“我被滚烫的药汤弄得嘴边都是水泡,吞下去的汤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又吐又拉又痛得四处打滚,在寒冷的冬天晚上,一个人在地牢里大哭。” “后来呢?”罗南紧皱眉头问道,他现在觉得那么容易地解决了王后和国王真是便宜了他们了。 “后来……”伊利迪亚一阵恍惚,她的脸上有了片刻的失神,似乎记起了什么遗忘在过去的漫长黑暗之中而有一霎的哀伤在她的面容上飞逝而过。 “后来我还是好了。”她喃喃说道,轻声笑了起来,垂下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手背上仍然有一条浅浅的疤痕,是她被恩利卡王后的藤鞭打之后所留下的后遗。这些伤也都是自己愈合的吗?她竟然一点都不记得了。 “我想要派你出任,罗南。”她沉默了片刻,任凭金阳骑士轻轻抚着她的手,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出任?”罗南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不觉一愣:“但是,我们不是要和丹安一起……” “百叶特守住海口再适合不过,你们两个都擅长水上作战。但是我在想……我需要澄清你的名誉。”她慢慢思量着说道:“安亚给你的本来就是……”她想要说‘莫须有的罪名’,但仔细反想,也好像不是那么黑白分明,罗南和安亚本来就有一腿,否则他怎么会那么鲁莽地中了那么笨拙的圈套。 她不觉眯起了眼睛看向眼前的男人,弄得他一脸尴尬窘迫不已。 “咳……”罗南一时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抓了抓后脑勺,嘿嘿嘿地陪笑道:“其实那没什么关系。” “对你有没有关系并不重要。”伊利迪亚似笑非笑地看向他,冷哼一声:“但是利昂山谷的王夫不能是个有罪名指控或被判成立的人,你懂吗?”她挑挑眉。 “咳,那是自然,那是自然。”罗南一阵咳嗽,有点虚心又忐忑地看向床铺,就怕伊利迪亚一脚把他踹开。 “但这和我出任又有什么关系?”他定了定神顿时问道:“你需要我去哪里?” “回到你的旧情人身边怎么样?”伊利迪亚抬起头来看向他,见罗南一下就变了脸色,看得她暗暗好笑,但还是严肃地说道:“你可以伪装为她效劳,并且在第一时间传消息给我。” “真……真的吗?”金阳骑士呐呐说道,不知不觉缩紧了眉头,这个方式也不是不可以,但安亚不会再次信任他,即使她会,也不见得希塞兰国王会放任他在妻子的旁边,换作他或任何男人都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他正要开口,却看到伊利迪亚正抿着嘴角不由自主地偷笑。 “这玩笑不好笑!”他大声说道,但却见到小公主指尖抿着嘴唇笑得开心也不觉微笑了起来。自从回到了白色城堡,能够见她真心微笑的次数越来越多,他的确心中欣慰而松了口气。 “但说真的……我需要你去做一件重要的事情。”伊利迪亚笑了笑:“我不信任别人去执行这次的任务,但同时也可以把过去按在你头上的罪名所抹掉。当然,你也可以拒绝。”她想了想:“只是如果成功的话,这对你和百叶特都有好处。无论之后你们选择留在狮心城或回到西西利群岛,都会毫无顾虑。” “我自然是留在你身边。”罗南立即说道:“但是,究竟是什么事?” “这次,你会以使节的身份前往西西利群岛,带着一件他们不能拒绝的宝物。”她从枕头下拿出了罗南帮她拾起的袋子,淘了一颗珍珠出来放在手掌心上向他呈递过去。 一时间,只被壁炉中的火焰照耀着的房间蓦然有了更强烈的光亮,硕大圆滚的珍珠散发着迷人的温和银白光晕,像是一颗星星掉落在她的手上。 “这是……?”罗南惊讶地张大嘴巴,小心翼翼地从她手中拾起了那颗发亮的珍珠,触感光滑略冷,像是一滴凝固的水珠在指尖中蠕动。“人鱼的眼泪?”他一眼就看出了手中拿的是什么,不觉倒抽了口冷气:“伊利迪亚……”他惊疑不定的看向她,他从湖边拿回来的竟然是一袋价值连城的珍宝! “还有很多。”伊利迪亚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表情得意而满足:“我说过我现在有好多好多钱。” “这的确是拉墨尔家族不能拒绝的东西。”他呐呐说道。 海边的拉墨尔王室以海盗家族的身份创建了西西利群岛,他们统一了南部岛屿的所有家族而建立了王朝,但无论如何都抹不掉卑微的出身的事实,若论家世血脉的话,就连被流放的百叶特和被定罪的他都比国王祖上的身世好了许多,但是如果有了这样的珍珠…… 据说海神哈达特艾的王冠就是由来自七海的不同泪珠所镶成。由于眼泪对人鱼和生命一样珍贵,海神戴着它就犹如接受了祂的子女们的贡献和承认,因此,如果拉墨尔王族有了这样一颗泪珠镶在国王所佩戴的王冠之上的话,他们的一切历史和过往都不再重要,至少在北陆人的意识里,他们是受着海洋和神明的承认及祝福的。 这比任何政治联姻都更有价值,伊利迪亚手上的筹码,比身为拉墨尔家族的女儿的安亚更加有价值和实际的帮助。 “我明白了。”罗南点了点头,郑重说道:“我一定会圆满完成这项任务的。” “细节我们再继续讨论看看,我必须保证你的安全。但是罗南……”伊利迪亚顿了顿:“你不想做西西利群岛的主人吗?” “不。”罗南很快就干脆利落地给了答案:“我是老国王的臣子,永远都不会背叛他。这是我作为骑士和男人的原则和最基本的忠诚。但是……” 他高深莫测地微笑了起来:“我觉得我们可以……”他俯近伊利迪亚身边,低声地说道。 小公主下意识地有点躲避他的靠近,但最后却是听得也不由自主地边笑边点头。 “这个主意好,但是,你确定我们能成功?” “对我们来说……毫无损失,只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罗南想了想回答道:“算算时间,可能三天到五天的时间,就可以完成。但我需要尽快动身。” “那好。带着撒绯一起。”小公主点了点头:“但是,让他带上米昂给他的号角。” “好。”罗南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坏坏一笑:“如果成功了,我的奖励呢?” “……”伊利迪亚往旁边移动了一下:“你先坐下去!” “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金阳骑士摸了摸鼻子,可怜兮兮地看向她。 “……”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小公主挑眉看着他:“我会确认这个计划毫无纰漏,等你们回来之后,你再在艾尔帕索和我们汇合。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 “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这场战争的后果。”他看着她很感兴趣地说道:“你启用了碎片是吗?” 没想到伊利迪亚却摇了摇头:“不,我用的是‘过去’的碎片,我永远都不会和阿尔贝蒂亚姑姑那样,被这几块镜子的碎片束缚命运。无论有没有它们,我们都会赢得这场战争,我坚信不疑。”她扬起骄傲的笑容看向他:“然后,我们的愿望,都会成真。” “我只希望你的愿望都能成真就好。”罗南轻轻地叹息。但伊利迪亚仿佛没有听到,她转着头和他一起看向窗外无声无息飘落而降的雪花,以及窗外逐渐明亮的天色。 这场雪连续下了三天,在第四天的早上,金阳骑士在伊利迪亚以女王之名签署下了第一份与十一个家族并同上求的资金投入的文件之后,带着年轻的王子以及一百名由丹安精选挑出的艾库西丁利们往东南边的海口出发。 银月骑士百叶特在两天之后也率领了图拉男爵的五位女儿,拉着十辆马车的武器和木材,浩浩荡荡地前往了西边鸣叫德尔托洛的渔村的海口扎营驻地。 北部政局逐渐安定。 伊利迪亚和索尔卡一起关门讨论了许久,他们分别在通向南部的大道上设下了三道关卡,并且派遣了乔斯林兄弟俩守住了最靠近亚达噶城的几个村庄城镇。 伊利迪亚终于把一直收藏在房间里的行李之中的王冠取出来戴在了头上,她任命了图拉男爵为经济之师;授予丹安公爵之位,及战争之师;其父丹昂恩为谷穗之师;索尔卡获得了大学士的名位;加里索斯学士被任命为城市之师,负责监督狮心城的恢复及重建的进度;以及分配了诸位爵士和骑士为内阁会议的成员,成立了白玫瑰王冠的枢密院。 当一切典礼都完毕结束之后,她爬上了北塔,亲自动手在空荡长达十年余久的旗杆上系上了第一面白底金边,中心有金色玫瑰图案的兰卡斯特旗帜在长达十年后,终于再次面临银白山峦和碧绿平原上自由而骄傲的飘扬。 四队穿戴整齐的骑士在旗帜飘扬起之时,分别在白色城堡的八大们策马而出,各带十多面旗帜,往四方八面的方向奔驰而去,在经过的重要要塞之处分别插下飞扬的玫瑰旗帜。 低沉悠扬的号角声在久违数年之后再次隆重响起,长鸣不绝而绵延千里,震彻山谷河流和广宽无垠的平原,直达苍穹。 在被厚重白雪覆盖的城堡庭院里,有未曾枯萎的白色玫瑰,再次于深处逐渐觉醒。 尘埃落定。 王者归来。 伊利迪亚站在利昂山谷的最高之塔上,看着远方,静静地微笑。 第164章 舞动的巨大火焰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海面上的唯一光亮。 巨大的篝火用结实粗大的木头围栏围起,熊熊大火燃烧起来的那一瞬间像是陨落的流星再次舞起生命的星光,火舌直冲云霄,周围的房屋和静默站立的士兵们的轮廓都在它的照耀下一闪一暗,每个人明暗不定的脸都有着严肃但是呆滞的表情,在红火的光亮下透着沉默和顺命的耐心。 马拉爵士抬起了眼,悄悄望向身边垂手站立着的伙伴们,他们都有幸地站在了第一排的位置,清楚地见证这场仪式的举行。加索·多普勒爵士一如往日的平静又木然地看着火焰,他这几天的态度非常不寻常,古斯达夫想到,是不是和我一样嗅出奇怪的动静?他看了对方几秒,再把视线转向了密密里斯·约卡骑士,发现他正百般无聊地东张西望,即使端着和平时没差的慵懒笑容,眉眼之间也总有点不耐烦和焦虑。 这家伙一定是想尽快坐上船,最好是一路顺风地尽快抵达盾牌之城的港口而大开杀戒。马拉爵士抿了抿嘴,这个恶毒狡猾而毫无荣誉的家伙,与其说他是骑士还不如说是个屠夫。他最近和王后手下的军队走得很近。不知道在想什么,阴险又恶毒的男人,他带着鄙夷的眼光看着对方。你的忠诚是属于国王的,而不是那个可以随便让你杀人的小女孩。希望希塞兰成功登上王座之后随便赏你一块土地,打发地越来越远才好。 他开始寻找国王的身影,希望希塞兰可以和在昔日那些亢长又无聊的典礼上一样,向自己投来无奈又会心地一笑,但年轻的王者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视线,他正面带疲倦的微笑对自己的王妃说着什么,想来是在感激她这几个月的努力和支持。 的确,希塞兰国王并没有任何理由不对安亚王后感激涕零。 马拉爵士站直了僵硬的背脊,望向了这宽长的海湾。 二十五艘巨大的帆船如沉思中的巨人一样静静停泊在海边,时而的微风吹拂让高耸入天的深蓝色帆布扬起连连的皱纹,崭新的油漆仍然散发着浓郁的味道,整齐排序的长桨在外面伸出,就等着被初次使用。 每艘可以承载一千名士兵的风帆战船,每船共五层,长达一百五十九米,与利昂山谷的船只不同,西西里群岛的建船的技能超高,采用轻盈渔船的设计,艏端和艉顶都小巧而能轻易掌握,容许迅速的左右转头,另外有双面方向掌盘,可随时往前后移动。 船身两面每二十米有铁索钢绳,拴住一条可容十五人的中型战船,准备在靠近盾牌之城的海湾时启用,既可加快速度,同时也扩大了攻击目标的面积。 船只最上面的甲板各设□□岗位,在下面几层的长桨伸出的洞穴之处也有弩床向外延伸,那些武器是特别设计的,可连发二十多箭,只需两人操作,士兵们站在厚重的船壁之后,既能防卫又可攻击。 这样来势汹汹的军火阵容,就算不知道盾牌之城有着什么样的准备,也大有胜算。 马拉爵士对攻进自己的城市有非常复杂的感觉,但这并不能超越他归心如箭的愿望,他的妻子和孩子们不知如何,就如大多在场的士兵们一样,他们回家的愿望远远超越了帮国王夺回王座的感觉。 这样的士气和军队,如果没有安亚王后所带来的海洋之子的话,或许连海湾都无法靠近吧。 他再次把目光投向坐在不远处的王后,她正侧着脸对丈夫淡淡微笑,在火光的照耀下,半张脸有着金色红火的美丽光泽,半张脸则是背着光沉浸在阴影之中,古斯达夫似乎觉得她似笑非笑地看向了自己,但眨眨眼之后却见她柔顺地轻轻靠在了希塞兰的肩膀上。 前面的祭司已经唱完了祈祷之歌,一位位魁梧壮大的渔夫托着祭祀品排队走来,他们在肩膀上各扛着粗大的木棍,架着羊、牛、猪和兔子,全都为给海神的牺牲品,他们利落地抓住动物们的四肢,高高抛起然后丢进火里,尖锐凄惨的动物叫号声彼此响起,但很快就被噼里啪啦的火焰燃烧的声音所取代。 让人垂涎欲滴的烤肉香味扑鼻而来,马拉爵士很明显地听到后方有人的肚子咕噜作响,他也觉得胃部隐隐作痛,他们已经在这里站了一下午了,又冷又饿,海滩上有淡淡的腥臭味夹着浓郁的烤肉香味弥漫而来,那味道让胃空的众人都感到不适,但也只能皱眉忍着。 自从他们来到了此地,天空都未曾放晴。马拉爵士咨询过当地的居民,他们都说冬天的确是阴湿雨天比较多,但也没有连续那么多天的时间,在安亚王后抵达不久,甚至有过滔天大风浪的暴雨天气,但现在已经好转了许多,至少风平浪静,适合出航启程,但太阳和双月迟迟没有在乌云之后探出来罢了。 但更让人不安的是,大片的死鱼和其他海中生物的尸体都开始连连续续地出现在沙滩上,虽然很快都被抓去食用,但近来几日出现的次数却越来越频繁。 海神的愤怒。 很多人都说道。因此这次对的祭祀品都增加了不少,只希望祂能保佑众人成功出海。 这时希塞兰站了起来,他从祭司手中接过了一把剑,转身向众人展示了之后,便把它投入了火中。 因为剑刃上涂着滚烫的香油,因此火舌刷!地一下疯狂向上窜了起来,并且开始闪烁出蓝色的光彩。 这是祭祀里最后的环节,由起战者向海神表态,绝对不会杀生任何海中的生物。 当然也好像没多少东西可以杀了,古斯达夫忍不住嘲讽地想到,边随着周围的人一起散去。他们需要整理并且搬动东西,在清晨的时候就起航出发,他推动着身边的人群想要挤到国王的身边,他需要在动身之前好好和他的学生深谈一番。即使他不怎么需要我的忠告和服务了,他有点悲哀地寻找着希塞兰的身影,却被来回的人群给往反方向推去。 他不知道兰卡斯特家族的其他两个王储是否如此,在盾牌之城的维多利亚,以及准备复兴狮心城的伊利迪亚,她们是不是也充满了不耐和厌恶听着老人的我忠告,并且带着怜悯看着对方已经不再笔挺的背脊,以及长满皱纹的面容。 他有点吃力地往上破走着,决定放弃在安亚面前去找希塞兰,而是在国王的房间门前等待他。无论如何都要先把一些事情说清楚,他在心里坚定地想到。 士兵们和人群有序地往山坡上分散走去了,士兵们走向自己的营地,迅速又整齐地开始拔营、灭火、整理留下的垃圾和事物,他们的行李早就已经打理好了,只需要待侯上级的命令开始登船;渔村的人民们大部分全留下,他们都是鲁莽的渔夫和妇女,并不会在战场上作战,甚至胆小怕死,王后说他们会影响士气,这让难以和她打成共识的马拉爵士也点了点头,战场上分秒都是决定生死的时刻,他不需要这种累赘来拖后军队的前进。 国王的住宿是渔村里最大的一间房子,简陋朴素,但里面宽敞高大,内分一间卧室、一间客厅、两间可以用来更衣的狭小偏厅,以及三间用来招待私人宾客的茶室;和慕德尔郡城的大别墅差了不知道多少,但对本地的居民来说,已经是非常豪华奢侈了。 古斯达夫·马拉垂手站在了门外等待,他看了看房屋内的动静,有几撮快融化掉的蜡烛摆在四处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国王夫妇的行李已经打理好了被摆在客厅大厅里,就等待被下人们拎走。 人群的喧闹和脚步声在周围的不远处忽隐忽现,士兵们都非常兴奋,他们对这个困住他们许久的渔村已感到枯燥并且厌烦,希塞兰和安亚对属下们都要求严格谨慎,这让他们非常无聊,现在终于可以离开回到繁华热闹的盾牌之城去。他们蠢蠢欲动并且兴奋无比,仿佛破城而进的胜利就迫在眼前,只要坐上船就可以直接抵达家门口了。 真是可怜又愚蠢的年轻人们啊。马拉爵士看着远处勾背搭肩及高唱着军歌而行的士兵们想到。 他心中忐忑而不安,不如之前出征之前那样冷静镇定又心有把握,这种冰冷刺骨的不安像是一种不断咬噬着他的胃的虫子,让他不得安稳。 第165章 海风冰冷吹来,带着无数死鱼尸骨的腥臭味、火焰仍然燃烧烤肉的烧焦味,还有一丝他无法辨认的味道。 像是死人的尸体在水中浸泡许久所散发出来的气味。 蓦然有轻微的声响在附近响起,古斯达夫迅速地拔出了长剑,警觉地向周围看去。 他用余光瞥了一眼山坡的方向,隐约可见希塞兰和安亚在众人的拥护下仍然观察着船只的模样,而在通往王储房屋的这唯一的路上,毫无别人。 “谁?”他低声喝道:“这是陛下们的房屋,何人敢擅自闯入?” 没有人回答他。 吱呀——一声,一扇门猛然关上! 古斯达夫皱紧了眉头,紧握住手中的长剑,慢慢往前走去。 刚刚根本就没有感到任何风。他想着缓缓放轻了脚步,小心翼翼地前进。 这时房间内的烛光都闪了闪,火苗弯下了身,熄灭了又再次燃烧了起来。 古斯达夫皱眉往里面看了一眼,发现窗门都是紧闭着的,为了保持房间里的温暖,在陛下们不在的时候都是不开窗也不开门的。他在窗户前看着内里时,忽然从窗子上的倒影发现有一抹身影从他身后匆匆走去。 一个裹着面部低头迅速走过的女子,看起来是侍女的服饰。 他收起了剑好奇地转过身去,发现地上有了一系列的奇怪脚印。土地是由泥土和黄沙组成的,但对方留下的足迹旁边有不少的水珠,滴滴答答地随着走路而淋了一地,他俯下身来仔细观察,发现了大量的沙粒和来自海边的潮湿海苔。 这人是掉进水里了吗? 他疑惑地随着足迹向前走去,果然看到那人站在不远处的窗户前,一动不动地往前看着。 这不是王后身边的那个侍女?他边回忆着边向前走去:“那个……这位不是陛下身边的……”那人叫做什么来着?他实在不记得那个总是低着头的谨慎小心的侍女的名字,但现在才想起,还真的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到她了:“抱歉,请问……” 他忽然停顿了脚步,发现对方湿答答的全身,裙摆沉重而浸湿地拖曳在地上,她赤着脚踩在沙地上,白皙无色的肌肤带着淡青的色彩,水珠不住地从她身上的每一处流下,发丝间也充满了沙粒和大小不一的石块。他看不见对方的脸,只看到冰冷的寒气从她的侧面不住地呼出。 “这位小姐……”他忍不住说道:“你这样会受寒的。”他脱下了自己的披风上前:“海风这么大,你不能一直站在这里。” “不要上船。”忽然那人轻声说道,声音有一丝沙哑。 她并没有转头,仍然是侧面对着他。湿答答的凌乱头发遮盖着轮廓,一言不发地看着房屋内。 “不要上船。”她喃喃说道,举起手指向了窗户,似是要给他展示什么。他随着她的指示看了过去,只见窗户上的玻璃随着她指尖的触碰,里面房间的窗帘自顾自的慢慢卷了起来,往旁边挽去。 他看的口瞪目呆,发现里面正是安亚王后平常用来祷告的房间,他和希塞兰以及其他大人们在书房开会讨论的时候,王后就会在这个狭小的房间里默默祷告,许多人都曾经赞美过她的虔诚,王后也总是羞涩微笑。 他附在窗户上往里面看了过去,只见内里毫无光亮,但可以辨识到房间里的空荡,只有小小的烛台放在室内中心,在已经燃烧成一滩蜡泥的烛灯之前,有什么东西一动不动地俯伏在地上。 古斯达夫感到自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速了起来,扑通扑通地声音遮盖了身后的海浪和大风的声音。 不要看!快走开! 脑海里有这样的呐喊叫声对自己说着,一阵不吉祥的不安感受笼罩了他。 黑暗一样的影子也紧紧抓住他的心脏,但他还是不由自主地俯身向前,更加紧贴在了玻璃上,想要一探所谓。 猛然他的眼瞳紧缩,在从外投入的光芒照耀下,他看清楚了那个匍匐在烛灯前的东西。 是个死婴! 他惊恐地想要往后退开,但却似乎被什么紧紧抓住而贴在窗户上。 他看得到那小小人儿睁开着的眼睛,僵硬了的脸颊和微微张开的小嘴,他的小手指张开得大大的,似乎想要抓住什么,那表情凝固在即将哭出声的样子,而在他的胸和肚子上,在他光洁细嫩的皮肤上有血色的刻印被雕写在上面。 古斯达夫发现自己的牙齿开始忍不住上下打颤,他努力地去辨识婴儿胸上的字体,血迹凝固而少许,看来是在死了之后才用刀子写上去的。 “愿……死………”他喃喃地念着看不清楚的字迹,忍不住转头对身边的人说:“我们必须进去!” 但身边哪里还有什么人。 风吹夜静,不远处的人群的喧闹声夹在风里淡淡传来,海浪拍打沙滩的细碎声响,巨帆在风中猎猎飘荡,房屋附近没有任何人,他左右看来看去,发现就连地上的足迹都不见。 平坦的沙地没有任何印子,仿佛没有任何人来过一般。 他惊得几乎跳了起来,回头向窗户看去,发现窗门紧闭,内里什么都看不见,窗帘垂放而下,把里面的所有都遮盖得严严的。 “不要上船。”身后忽然又传来了像是叹息的声音,他转头看去,发现刚刚那侍女就在自己身后,离自己不到一拳的距离! 冰冷森然的海水气息包围了他,马拉爵士死死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的头发覆盖着面部,只露出白皙无色的下巴,海藻和水草塞满了她的嘴巴,贝壳和沙粒滴滴答答地从她对发梢不断落下。她口里吐着寒气,却不能说话,古斯达夫想要拔剑出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动不了,他的躯体像是被冰冷的海水捆住,所有的温度都消失不见,只剩下寒冷又咸味的气息,像一只巨大的蜘蛛一样包围了身体的上下。 他喉咙滚动,想要说什么。却只能听到:“不要上船。”那女子重复道,浓稠的黑色血液带着海带和水草,随着她张开口的时候不断滴落了下来。 “为什么……”古斯达夫说到一半,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他觉得天翻地覆,似乎一切都馄饨凌乱地颠倒过来。 空腹的胃部隐隐作痛,耳边也有无数铿锵清脆的武器声音,和人声与脚步的吵闹,他想要保持清醒站起身来打开身后通往王后的祈祷室的那扇门,却怎么都使不出力气。 阴森的侍女全身湿漉漉地站在他面前,他感到了海水的咸味和冰凉,海浪不断来回推动左右荡漾,他快要被摇晃的头晕作呕了。 快停止这烦人的摇摆!他在心里怒道,努力地睁开了眼睛。 刺眼的光芒从圆形的小窗户投射而进,他捂着头忍不住□□。 “大人,您醒了?”身边有人立即迎了上来,递上了一杯水。 “唔………”古斯达夫捂着头,努力地坐起了身来:“这是哪里?”他马上就知道自己做了多余的问题。 摇晃的房间,海浪的拍打声,木质的地板和墙壁,浓郁的油漆味道,还有小小的圆形窗户。他已经上了船了。 “恩利卡王后号。大人。”随从有圆形的脸,年轻稚嫩的双颊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雀斑,古斯达夫认出他是慕德尔郡城里的人,心里稍微安稳,至少身边是可以信任的人。 “我昏迷几天了?”他直起身来接了杯子仰头喝水,喉咙干燥又疼痛,嘴巴唇上也干得起皮了,看来他们已经出海许久:“你叫什么名字,小子?” “庞克·德瑞福,大人,但大家都叫我‘雀斑’。”随从有力地回答道,满脸的仰慕之情看着他:“我在慕德尔郡是您的马夫,大人。”他兴高采烈地说道,又马上加上:“我们已经出航三天了。” “噢,雀斑?这是什么怪名字?”马拉爵士揉着头起身下床来,蓦然船只一阵摇晃,他立即扶住了床头,摇了摇头,赶走了脑海里的晕眩。 “是个男子汉就得让别人以名字称呼你,这是基本的礼貌和尊重。”他边训着庞克边走到了窗边,看着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和一望无际的汪洋,它就像一个庞大的没边的监牢,他想到。现在你无处可逃了,陛下,你不能再躲避我。 “陛下现在在哪里?”他往外面走去,边走边问道。 他的房间位于第一层的左边通道之处,要穿到甲板上的话需要经过长长的走廊。船只摇晃的厉害,左摇右摆的让人难以前进,木头的墙壁不断地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他的胃又是饿疼又是恶心,一阵阵胃酸和黄水的味道不断从腹中逆流而上。身后的雀斑庞克双手及时地扶住了他并且稍微用力地往前推去以帮他前进。古斯达夫不悦地抿了抿嘴唇,但心里还是很感激他。 一阵清爽凛冽的海风扑面而来,他顿时好受了许多,摸索着门边两旁的扶手,脚步虚浮的走了出去。 第166章 甲板上有许多忙碌着的士兵,西西利群岛的人民天生向往大海,出海导航对他们来说再熟练不过,因此水手为这次军队的少数,大多都是海洋之子来充当防御捍战和驶船的角色。他们穿着统一的深蓝色披风在甲板上走来走去,动作敏捷又整齐,有人监督着木桨的划动,有人在船杆上眺望着远方的路线,更多人在甲板上不住地擦着地板上的水迹,每五分钟便有人报风向和速度的前进;几个盔甲和披风上都有浅蓝色的海浪形状的花纹的队长们都在每十米的距离分别巡逻着手下的工作,船只的两端都站着一位名衔较高的骑士,负责和前后的船只沟通和协调,几十艘军舰排例而行,直扑西北方的亚达噶城。 “这是……最后一艘船?”古斯达夫看得惊愕,立即转头带着怒气问道:“陛下呢?” “陛下在‘北陆之王’号上啊。”庞克指着遥遥领先的第一艘有着深蓝色的巨大帆布的军舰说道。 “命人下小船!我要立即去那条船上!”爵士咆哮着说道:“疯了吗!是谁把我安排在这里的!” 雀斑被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呐呐说道:“是……是……” “不用说了!”肯定是那个女人做的决定!他愤怒地转身往船身的边缘走去:“下船!下船!” 他得必须赶到希塞兰身边去,那个可怜的孩子,你被蒙蔽了双眼,这滔天的财富和强盛的军力是世上最大的遮掩布,你根本就看不到真实!他怒气冲冲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去,准备寻找武器和盔甲。 “大人……大人!”雀斑急忙小跑着跟在他的后面:“大人,现在不能下船!我们必须等到换班的时候。” “为什么?”古斯达夫猛然停住了脚步,庞克来不及收住,一头撞上了他高大宽阔的背,疼得双眼泛泪。 “现在队伍是全速而进,国王有令,不能让任何事情拖延前往盾牌之城的速度。”他边揉着鼻子边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爵士:“但傍晚有换班的制度,国王要求每个人都必须熟知每艘船的运作,因此采取了这种轮流担任不同职位的方式;傍晚换班的时候会有不少前往‘北陆之王号’的小船,到时候您就可以去了。” “我没时间等到傍晚!”古斯达夫恼怒地咆哮道,自己怎么就会昏倒了呢?如果当初自己把握机会抢先一步的话,就可以找希塞兰商量了。他必须告诉国王要防御王后,那个女人的一切所作所为都太让人疑心了,那个被遗弃在她的祈祷室里的死婴、这些像被线条掌控着的木偶般的军队、他看到的那个死去的侍女的幻境、这一切都是太危险的信息,他必须立刻、马上回到国王身边。 “陛下身边有什么人呆着?”他忽然想起了问道。 “这……好像是密密里斯·约卡大人,和多普勒大人。”庞克回忆了一下说道。 那个阴险的残忍骑士?诸神在上,还好多普勒还在希塞兰身边。 “那王后呢?” “王后在属于她的军舰上啊。”雀斑眨眨眼:“‘海洋公主号’,第二艘船。” “你是说她没在国王身边?”这让他稍微放下了心,不觉松了口气。 “是的。国王坚持不让王后参加战争,所以到时候等我们发战之前,女王会移到这里来避难。” 还好,他知道自己的学生不会那么愚昧无知。最终还是防了一手。 古斯达夫缓缓地点了点头,脸色终于不再那么凝重。 “那好。给我预备小船。傍晚时直接到陛下的船上。”他思考了片刻说道。既然这样,那目前国王是安全的,他还是不要做一些会拖延速度的事情,只要等待到午后就好了。 “好!”见他让步,雀斑终于松了口气:“那大人还是回房休息吧,医师们都说您是因为疲劳过度才会昏倒的。国王很是担心呢。”他立即笑嘻嘻地说道,边说边把对方往房间里带去。 “没想到你还蛮会说话的。”斜眼瞥了那小子一眼,马拉爵士冷哼了一声说道:“快去厨房给我拿点吃的,我三天没吃东西了!” “好好好!”那随从急忙点头:“那大人您等着,我马上回来啊!”说完便一溜烟儿地跑了,还很细心的轻轻带上了门。 古斯达夫独自坐在了房间内,只见天光斜照而进,带着水波粼粼的亮丽波光射投在墙壁上。船只发出了木头相弯的吱呀声音,像是一个生锈了的巨人正在伸展筋骨。他把桌子推到了窗边,不一会儿庞克就带着盛着火腿、奶酪、煎蛋、和烤鱼的木盘来了,还给他带了一小瓶浆果酒,为此他给随从赏了一小块奶酪和黑面包,边吃边问着海上的情况。 雀斑小子很机灵,虽然不懂战略和现状,但古斯达夫还是从他的描述中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比如他得知参加战会的每个大人都几乎分配在不同的船只上,船队几乎没有任何阻挡地一路往西,速度比国王和王后所料得还要快许多,因此希塞兰很希望能够给盾牌之城来个措手不及的攻击;大部分的武器其实仍然在第五和第六条船只上继续生产中,那两艘船只的房间极少,陆军和仆人们都被派去削箭头和准备弓弦;他所在的最后这只船隐藏了许多火石在最底层,到时候抵达港口附近时船只会一排展开而点火射箭。 他不能不承认这战略的实施方案和计划非常完全,就如他也越来越不能忽略心中的焦虑和不安。 终于在他的万般期盼中,天色终于暗了下来。船队的上空仍然阴暗无色,阴天和乌云始终伴随着他们的脚步,但灰蒙的色彩逐渐变成了墨水般的深蓝漆黑,风声四起,浪声追逐徘徊,巨大的空气流通的声响像是海神在咆哮,海浪呼啸而翻腾滚卷,他往窗外看去,只见黑色的海潮之中可见雄伟的船队上的灯火阑珊,像是燃烧着的星光一样,一盏盏地亮了起来。 被派遣出去备船的庞克迟迟不归,他等得不耐而烦躁,提起了长剑武装整齐地向外走去。 甲板上传来了人声的喧闹和水手士兵们吆喝的声响,他知道小船下海的出口在第二层,于是转头往反方向走去。船身不断左右摇晃,地板的移动和狭小的通道让他眼花撩乱,不得不扶着双边的扶手慢慢前进。 走廊阴暗潮湿,少许的油灯照明着被黑暗弥漫的四周,朦胧的光让四壁都是红和黑的光色交接,他有走在梦境里的感觉。 快步下了楼梯,他发现自己身置于放小船的室内,木船一艘艘被架在墙壁上,有一些位置是空的,看来已经有人登上而前往别的军舰了。 “雀斑?”他蹙眉问道,发现室内无人。外面士兵们忙碌的细碎声音都被隔在门外,隐约和底层的厨房的热闹声细细传来。 忽然哐!一声,有什么撞上了墙壁,船身正好迎接了一大波海浪,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一下,缓慢深沉的吱呀声犹如□□从四壁的每一丝木纹上传来。 他警惕地看去,只见前方有一扇木门敞开,受到了风的拍打而不断“啪啦、啪啦”地开开合合的作响。 古斯达夫慢慢走向前,探出头去,原来他所在的地方正位于船尾,由于是船队的最后一艘军舰,他的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汪洋和黑夜。 外面海浪咆哮,强劲猛烈的大风像是能吸收人一样的把他往外卷去,黑色的潮水在脚下不断形成巨大的漩涡,像是愤怒至极一样的呐喊着怒吼着,黑夜无边,只有少数的船只上的灯光反映在海面上。 猛然一个大浪扑来,马拉爵士立即往后一推及时关上了门,巨大的浪花飞溅在他抵身在上的门上,水流从隙缝中不断地渗了进来,他扭转把柄关好了门,但又听“哗啦!”一声,一道更高的海浪再次撞在门上,但这次,却有什么极重的东西“砰!”的一声撞在了门上。 古斯达夫被吓了一跳,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去,顿时脸色惨白,往后退了一大步。 隔着一扇门,雀斑庞克毫无生气的脸紧紧贴在木门上的圆形玻璃窗上! 他的双目向外怒暴,表情凝固在错愕和惊吓之间,看来他的尸体被抛在了海中,但海浪又将他甩在了门上。 马拉爵士惊怒交错地看着他,但在下一瞬间,雀斑就立刻被拍打而来的浪花给冲走了,门的隙缝中再次渗入不少水流,哗啦啦的白色泡沫形成激流,进来又退去,任何痕迹都没留下,好像他刚刚所见的不过是幻觉而已。 古斯达夫背脊发凉,他掉头就要离开,却在转身的一霎惊在了原地。 在他对面,不知什么时候站立了无数个穿戴整齐的海洋之子,他们相似的面容和双眸全都毫无神色地,面无表情而冷冷地看着他。 马拉爵士刷地一下拔出了长剑。 无数的身影包围了他。 窗外的大风狂飙和海浪咆哮的声响掩盖了一切声响,在黑暗无边的夜晚里,有从房间内投射而出的影子漂浮在海面上,无数尖锐的利刃犹如竖立而起的树林齐齐上阵,雪白的刀光连成一道白光,那些冰冷的剑尖在一霎那全都刺入了古斯达夫·马拉的躯体中。 蓦然狂风大作,高大的巨浪直直撞上了船身,船尾的门没被关好而再次吱呀地打开,古斯达夫死死地看着眼前面对着他的一群士兵,手紧紧攥着刺入自己身体里的剑刃,但刷!地一下,贯穿他躯体的五六把剑,全都同时被收回! 血液从他的嘴巴中不断流淌而出。 船身猛然被海浪击得左右摇晃,他无力的身体顿时如一张枯叶被甩了出去。 陛下啊…… 他只来得及这样喃喃说道,便立刻被冰冷凛冽的海水吞噬并且拉入了永恒的黑暗之中。 第167章 似乎有声音在夜晚的微风吹拂之中呢喃,他警觉地回头,却发现身后毫无一人。 “陛下?”美丽的王后正在为他系好披风,见他忽然转身,不觉问道:“怎么了?” “噢,没事。”他有些歉意地笑了笑,握住了妻子冰冷的手:“我只是好像有人从远方呼唤着我。”他托起了她的手掌心,扶着她走下了阶梯:“可能是海风太大的缘故,带来了其他船只的说话声。我好像听到了古斯达夫的声音。” “陛下可是想爵士大人了?”安亚向他眨眨眼:“要不要前往恩利卡王后号去探望他?都已经那么多天了,还真是令人担忧。” “不用。”希塞兰笑了笑摇头:“放下正事不办去看望他,到时候会被说教的。马拉爵士毕竟年迈苍老了,累成这样要休息也是应该的,我们等他醒来就好,他起身就会来找我们的。” “也好。”王后温顺地点了点头,牵着国王的手来到了甲板上已经布置好的餐桌旁边。 北陆之王号是军舰之中最雄伟壮观并且装备齐全的主舰,希塞兰国王每天都会在此接受其他船只的报告和进度,并且与属下们讨论战略部署和其他可能性的临时方案。 他们已经起航了许多天,但在全速前进的第十天开始,迎来了谁都没有预料到的难题:风停了。 原本前几天狂风大作,海浪呼啸了一个晚上,这让船队加快了速度全力以赴,与他们预计的时间还要提前了许多,但从第二天的清晨开始,大风就慢慢地停了,到下午的时刻基本是没有一丝空气的流通。 船上的队长们命令了水手和士兵们划桨前进,但这速度完全不能与一路破风逐浪的进度比,更何况士兵们轮流换班掌桨,到时候毫无力气作战不说,还严重了拖后在海路上仍然继续着的武器制作。 四天了,天空灰暗阴霾,乌云密布,沉重的灰蒙云朵像是一张巨大而没有尽头的棉布,舒展在他们视线能望到的每一个角落。这样的天空从他们抵达了渔村就一直连续不散,希塞兰已经不记得最后一次看到湛蓝的天空或感受到阳光的温暖是什么时候了。他似乎也早就遗忘了鸟鸣的清脆歌声,以及从清新的泥土之中生长的花草芬芳的味道。 夜晚渐深,浓厚的烟雾缭绕着静谧的海水。 没有了波浪追逐拍打的声响,也没有了大风旋转于空中形成漩涡气流的声音。一切都那么安静。 水手们和士兵们都疲惫不已,在国王仁慈的命令下早早安置歇息了,希塞兰不希望在抵达自己的城市的时候,带领的是一队庞大但是无精打采的军队。他只留下了平时服侍的仆人们和站岗放哨的士兵们,其他的船只上也都如此,只有一盏盏吊挂在四处的灯火,静静地在无风的夜晚里熠熠闪烁,陪伴着在甲板上用餐的王储夫妇。 木质的长桌铺上了细致的净白丝绸桌布,边上有用银蓝线的刺绣形成精美的波浪花纹;银质的圆形大盘子盛放了刚刚出厨的烤鲈鱼,上面浇了一层浓稠的酸甜南瓜酱,伴着烤熟的土豆泥和木薯,用绿豆点缀,再细心撒下密密麻麻的薄荷叶粉,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月光石的酒杯里盛满了绛红深色的果酒,他和她各坐于长桌的一端,中心摆着一大盘怒放着的月桂花和新鲜的水果。一切精致而美味,奢华而优雅,看来王后为了减轻他的忧愁和焦虑费了不少心思。 但一切毫无作用。 希赛兰担心地看向了天空,云朵成卷连连相接,看不到定点繁星和月光,他忽然想起了幼时马拉爵士曾经讲过的传说故事,有船只在海上迷失了方向,船上的人凭着辨识双月的轨道而计算时间,仿佛是在海上静立了三天,但靠岸下船之后却发现世上已经过了百年。 他忽然觉得一阵恐惧,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诸神躲在云朵之后不肯露面,把他抛弃在时光的漩涡之中,在无知的情况下孤单度过了千年万岁。 “厨师做得这道菜非常不错。”安亚忽然笑着放下了刀叉,向他遥遥举杯说道:“这瓶来自牛角酒庄的浆果酒是西西里群岛最好的美酒,我本来想要等到在微笑大厅才拿出来与陛下共饮,但现下也似乎是个不错的时候。” “王后似乎没有担忧。”他只能苦笑着举起了酒杯说道:“现在已经是被困在这里的第四天了,仿佛除了喝酒,我们没有其他的办法。” “陛下会成功地抵达盾牌之城的港口,并且用这宏观的船队击溃它,拿下城的。”放下了酒杯,安亚严肃地对他说道:“我深信不疑。” “但愿如此吧。”他叹了口气,勉强地饮下了一口酒。那味道甘甜而清新,醇香之中仿佛带了清冽的水果香味,即使心情极差,他也忍不住赞道:“的确是好酒。” “酒的生产地。是百叶特·蓝瑟拉夫女公爵名下的拉斯特城里的酒庄。”沉默了片刻,安亚叹了口气说道:“我想伊利迪亚公主现在应该已经喝腻了。”她抬眼看到了希赛兰指尖的停滞,不觉露出一抹冷笑:“在拿下亚达噶城之后,陛下有想过如何去面对她吗?” “伊利迪亚……。”希赛兰沉思道:“我想我会以处置维多利亚的方式一样。”他望向隔着长桌和烛光的妻子:“王后似乎对伊利迪亚颇有敌意?” “在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人会是□□烦。”安亚毫不掩饰地直言说道:“我一直认为,陛下未曾在捕捉她的时候就处死她,是一个巨大的错误。” 希赛兰点点头:“的确,若非如此,我们如今离完整的统治权就只剩一步之遥。”他顿了顿:“但我没想到会是……王后的好友,金阳骑士带着她逃跑。”他没能忍住语言里的讽刺,在看到安亚阴晴不定的脸色之后又叹了口气:“但现在说这些一点都没用了,亲爱的。我们都犯过不小的错误,重要的是我们往后要怎么去解决这些错误所带来的后果。” “我希望陛下能够答应我一件事。”见他舒缓了语气和脸色,安亚也退了一步,诚恳地看向他,眼眸里带着温柔的祈求说道。 “什么事?” “金阳骑士罗南,和银月骑士百叶特,如果有一天终于败于陛下手下,请交给我来处理。” “这是应该的。”希赛兰沉吟了一下说道,同时坦然看向了妻子:“那么伊利迪亚公主日后的处置,也请王后不要过分的干涉。” 安亚抬起头来,直直看向他,国王双眸里有着认真和坚定,还有一丝淡淡的维护之意。她在桌布下攥紧了拳头,优雅的扬起了微笑,淡淡地点头:“本就应该如此。” 见她答应的自然,希赛兰便点了点头,低下头来继续用餐。鲈鱼味道新鲜美味,他即使毫无胃口,也忍不住多吃了几口,时不时抬头对妻子露出微笑。不知道是烛光朦胧的原因,还是周围暗淡的关系,每当他抬头看向王后的时候,总觉得有个阴影站在她的身后。 “到现在还没有一丝风。”他搁下手中的餐具,挥挥手命人收下,举起了酒杯放在唇边慢慢喝着说道。 “海神似乎并没有特别的眷顾于我。”他自顾自的说道,并没有发现安亚的手有了一丝的停顿,边喝着酒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周围波澜不起的海水:“但祂不理会我也就罢了,王后应是海神疼爱的女儿,为什么会下这样的诅咒?” 第168章 “诸神在上,一切只有祂们才知道。”安亚淡淡说道,用餐巾慢慢地拭去了唇边的残酒,优雅地坐直了身子。 “一般在这种情况下,西西里群岛的渔夫或商船们会如何做?”希赛兰忽然想到,回头问道。 “自然是祭祀海神。”安亚想了想说道,放下了手边的餐巾,站起身来对他温婉一笑:“吃得太饱,陛下陪我走走?”她把手放在了站起身来的希赛兰的手背上,与他慢慢地往夹板上的边缘走去。 夜深微冷,希赛兰忍不住轻咳了几声,转头向自己的妻子看去,发现她衣着单薄,仍然穿着她最爱的一件淡蓝色长袍,薄纱般的裙子轻盈透明,由无数细致布料层层形成,拖在身后的摇曳裙摆像是一层带着泡沫的水波,随着她端庄的脚步荡漾而行。她只披了一件白色披风,不如他身穿深厚的天鹅绒袍子,外面还别了沉重的皮毛外衣。她的手也冰凉如水,在船上的烛光下白皙的肌肤透明晶莹,他有握着一位冰雕的女子的漫步而行的错觉。 水浪细碎的声音传来,船队在此抛锚定位,细小的水浪粼粼拍打着船身,他们站在夹板的顶端往下看去,只见水浪犹如黑夜泥潭,一层层银灰色的朦胧深雾仿佛从水的深处弥漫而起,重重包围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水不动,风不吹。海神似乎动怒了,并且想要把我们抛弃在这个地方呢。”安亚凝视着海水说道,她的双眸反映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原本碧绿澄净的眼瞳也被染成了墨黑的色彩。 “胜利女神不会允许祂这么做的。”希赛兰皱眉说道:“妲芙奈丽丝是永远庇护兰卡斯特的月桂花家族的。” “但我们现在不是在战场上,亲爱的。”王后冷冷说道,声音里有陌生的阴森,希赛兰忍不住看了她看着海面的侧脸,在他的记忆中,她从来没有这么强硬地回答过他的话,永远都是温婉谦和的语气。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海神……不,是其他神明的指导。”她喃喃说着,直直看着海面看得出神,似乎有什么让她看得入迷的画面在漆黑无边的海潮之中显示出来。 “而我知道,祂是会给我看的,要如何才打破这样的局面,如何才能坐上我想要的位置……” “王后在说什么呢?”希赛兰笑着摇头,向她伸出了手:“风太大了,你又穿得那么少,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安亚避开了他伸出的邀请之手,作出了一个等候的手势:“我知道的……祂永远会在我的祈祷之中告诉我,指示我正确的道路……祂说过……我所要的都会成真。我所要的未来……” “谁告诉你的?”国王忍不住挑眉:“安亚,我们回房去。”你是不是酒喝得太多了?他摇摇头想要先走下这个较高的地方,却被身边的妻子一手攥住了胳膊。 “你……?”他惊愕地抬起头来,发现她的力道出奇地强大,他几乎不能动弹半分。而在他身边的那个人,似乎有了双重的轮廓和侧影。 他抬头想要叫人,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那一层层浓厚的雾完全在船身上弥漫散开了来,只有远处的灯光隐约闪烁,但也正被灰色的雾云给逐渐吞噬。 “祂说话了。”这时安亚的声音如鬼魅一样从旁边传来,希赛兰感到一阵刺骨的寒冷,仿佛的周围的气息全都凝固成了冻人的冰块。 他往自己的妻子看去,发现她正在笑,完全不眨眼地一动不动地看着已经被浓雾遮盖住海面,狰狞而扭曲地微笑。 一时间他停滞在原地,眼前的那个女子,仿佛是安亚,又仿佛不是。 他看到了她妖娆的眼睛和邪恶的笑容,她的躯体似乎不再有属于人类的温热,肌肤也是无色而透明的颜色,抓住他的手臂的那个人,仿佛是一个已经死去很久的尸体,正在以不思议的原因而动着,仿佛一个……□□纵着的木偶。他忽然想起马拉爵士曾经对他担忧不已地提过同样的话,用同样的形容描述着王后带来的军队,说平常并不能发现他们的奇异之处,但是如果凝视久了,总觉得他们在健壮又高大的身躯之后,是毫无生命和灵魂的木偶而已。 当时他曾经摇头大笑,但现在呢? 古斯达夫·马拉……究竟在哪里? “我们该回去了。”下意识地说出这句话,他自己都难以相信自己的反应,但他知道,不能让安亚看出他的怀疑和猜忌,只能柔声安慰道。 “回去?”安亚慢慢地转过头来,冷森又怪异的微笑着看向他:“回……去哪里?我们需要风……你不是说过吗?亲爱的陛下,你需要一场大风。” “这不是我们可以控制的,亲爱的。”希赛兰勉强地维持着面上的笑容,柔声安慰道:“交给诸神即可。” “但是就是神告诉我的……”王后松开了他的手,往前走了一步,轻轻拥住了丈夫的身体,靠近了他的脸说道。 冰冷的气息围绕了希赛兰的周围,他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只巨大的蟒蛇所围绕,他所熟悉的属于安亚的香味和体温早已不见,反而被冰冷刺骨的潮湿武器所取代。 “祂说……我们需要供给祭祀品,才会给我们一场足以卷扫亚达噶城的大风。”她樱唇微启,轻声地在国王耳边说道。 “祂……谁?” “给我们的命运最终的判断之神……死神。” 希赛兰惊愕地看向她:“死……”他的话猛然被打断,安亚的唇覆盖上他的嘴边,吞噬了他未来得及出口的语言,国王的身体紧绷而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的胸口感到了一阵凉意和刺痛。王后的吻越来越深切而热情,而在同时,她的手也贯穿了他的左胸,利爪一样的指尖不断往心脏的方向深去。 殷红色的深血染红了安亚的半只手臂,希赛兰动弹不得,眼睛暴怒地瞪大看着她深情吻着自己的样子,同时感到冰凉疼痛的刀刃不断地在自己的躯体里挖来挖去。 终于,他的身体颓然软下,最后的一丝生命也从他涣散的目光之中消失。 安亚一手扶住了他的背,缓缓地把双唇从他的嘴角移开,她分叉如蛇的舌尖满意地舔了舔对方嘴角上的血迹。 刺啦!一声,她把丈夫冰冷的躯体轻轻一推,毫不费力的丢进了海里。 希赛兰俊美而年轻的脸保持着惊愕和剧痛的表情,迅速地在深色如夜的海水之中沉了下去,只留下了一串细小的泡沫。 这时,船只上高耸入天的深蓝帆布微微地动了一下,左右摇晃之后,便逐渐鼓满了起来。 起风了。 第169章 他们在海滩上举行了婚礼。 满天空的繁星璀璨多如粒沙,两轮银月如钩,散发着水晶般的清澄光辉,照得海洋透明如银盘,几百米外的粼粼光波都仍然清晰可见。村镇里的祭司在海畔等待,她穿着简洁大方的一袭长袍,布料是乳白色的双层棉质,外面有一层轻薄的纱,颜色有点老旧了,拖曳在后的裙摆隐隐渗透出阳光的温暖气息。不如邻家的凡尔纳丽的裙子那么漂亮精致,但已经是她最好的裙子了,毕竟在这个偏僻的沿海村庄买不到什么好东西,凡尔纳丽也是因为家里营商,她的父亲才能到别的村庄里给她买全村最好的衣服。而她只不过是一个马夫的女儿,从小双亲早逝,这套新娘服还是善于编制渔网的加利婆婆连夜帮她赶出来的。 她的未婚夫在祭司身边等待着她。 西米丝·德朗小心翼翼地提着裙角缓缓向前走着。连呼吸都慢了一拍。 她平时都是奔跑着飞快地穿过这一片沙滩的,但这次她要慢慢地、缓缓地,小心翼翼地走过这段距离。这可能是她走的最重要的一段路了,毕竟在这动荡不安的期间里,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和自己深爱的人结婚的。 未婚夫贴心的为她布置了场景,他在这条临时搭起来的小路的两旁都放满了蜡烛,用玫瑰色的圆形玻璃灯罩笼罩着跳动着的烛光,妨碍它们被清凉的海风吹灭;沙滩上也搭起了一个帐篷,垂挂着白色的纱布,里面安置着温暖的毛毯,洒满了她喜欢的月季花瓣,以便他们度过新婚之夜。即使……该在新婚之夜里完成的步骤,他们早就在几年前完成了。 海里克·翰里尔是个贴心而浪漫的恋人,然而她爱他的并不是这些总是打动自己的小细节。当然也不是他身为爵士的儿子的身份,她从来都未曾妄想自己会嫁给他,即使他们从一起在沙滩上吃沙子打滚的孩童时代就彼此相爱。 “你真美。”海里克在西米丝终于站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赞叹道。 西米丝有点不好意思地嗔了他一眼,她其实一点都不习惯穿这样正式的长裙。总是穿着轻薄的皮质战衣带着护腿和护手,现下穿着这么别扭的衣服,觉得全身都被这看起来易皱的衣服裹在了一起,她怕自己大步走路的时候会撕破了裙摆,像是被丝困住了的昆虫,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而难以行动。 “请双手交握。”这时祭司微笑着说道。 她小心翼翼地举起了手,宽长的袖子里只露出了指尖。她手上全是厚茧,持剑、劈柴、做粗活。和这条裙子格格不入,但海里克却一把握紧了她。甚至还用拇指在她有伤痕或厚茧的地方来回摩擦。 她怒视了他一眼,但他却扑哧地笑了出来。 “你真美。”他再次低声说道,目不转睛地看着即将成为自己妻子的女人。 他极爱她灵活的眼眸和高挑的身材,爱她敏捷的身手和迅速的反应,爱她小时候把手伸到自己嘴里拿出被别人塞进去的泥巴块然后转身啪!一声的丢在欺负他的小孩的额头上的霸道样子,爱她每晚仔细谨慎地为一匹匹马擦毛顺背的温柔,但更爱她的勇气和聪慧,以及她的忠诚和责任感。 她或许不是村庄上最美丽动人的女子,但在他眼中,没有任何人能比得上她。于是他又想了想,忍不住咧嘴一笑:“比蓝瑟拉夫女公爵还要美。” 西米丝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世界上哪有任何女人能比得上在前几天来到这里的银月骑士?就连一向因容貌自豪的凡尔纳丽在她面前都觉得自惭形秽,更不用说一向平庸无姿色的自己了。 或许老爵士真正的希望是海里克娶一位这样的妻子呢。她在祭司开始念祝福词的时候静静看着未婚夫想到。 他漂亮的碧绿色双眸像是翡翠一样,总是带着笑意,挺拔俊美的身高和茂密的褐色卷发。村里最俊美的男子,老爵士的独子,村里第二个最好的剑士,当然,第一个是她,这是她唯一值得骄傲的地方。 奇怪的是老爵士一家从来都没有反对或阻挡他们两个在一起,反而为此而感到欣慰和自豪。“她比你拥有的一切都还要可贵。”她记得海里克这样重复过他父亲的话。 但海德菲卡·哈利尔爵士这一辈子的所作所为从来都不是按理出牌的。 哈利尔家族,曾经是狮心城最古老和高贵的家族之一。 但那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无论是她还是海里克都没出生,都未曾目睹过这个“居住在城里最高的大房子里”的家族的岁月。只有在小时候爬上海里克家里的阁楼玩捉迷藏,在满是灰尘的木盒子里找到一些在黑暗里仍然有夺目炫丽的光芒的珠宝、和昂贵又精致的银质餐具、及逼真华丽的油画时,才得以窥到昔日的哈利尔氏的辉煌。 她和海里克都是渔村的孩子,她出生在马厩里,海里克则是十分钟前出生在马厩旁边的木屋里;老爵士那时候还很年轻,有着圆圆的脸和红扑扑的脸颊,还没有后日的沉坠大肚子,因为终于得到了儿子而整天笑呵呵的。 她的母亲奶水充分,不如已经生了三个女孩的爵士夫人,因为过于紧张和压力而干瘪瘪的没有活力,母亲左手托着海里克,右手托着她喂奶长大,日后她也每天都在爵士书房的地板上爬来爬去,和海里克一起头挨头地睡午觉,抓着对方的肩膀学习走路,被抱在老爵士的膝盖上咿咿呀呀学着说话。后来父母双亡,爵士夫人去世,他们越发越的粘在一起。 在她慢慢懂事了之后才知道,这样充满对方身影的成长如果是发生在别的地方的话,是绝对不会对允许的,在只有几百人的小村庄里都富贱有分,守卫队的小孩子们都不屑和她玩在一起,更何况是身为领主之子的未来爵士? 但老爵士似乎一点都不介意,他对她甚至比海里克还要宠爱, 老爵士几乎是她半个父亲,他越来越胖之后,总是喜欢坐在摇椅前慢慢地喝着酒说着之前的故事。 他会告诉他们狮心城的大街小巷里哪间面包店有最好吃的苹果派、春夏盛季的狩猎季节在树林哪里可以看到最美丽的鹿、在深秋的面具舞会上哪家贵族的装扮总是土里土气而难看无比,甚至很多王族秘史,比如在白色城堡里的书架上的某个地方仍然放着之前的雨卡丝一世给情人写的秘书、居住在城堡里的伯翰森老公爵偷偷养着比自己年轻三十五岁的小情妇,他们总是在双月交辉之后在树林里偷情,“但在阿尔贝蒂亚公主从学院回到城堡里他们就不得不取消这样的幽会了。”他笑的幸灾乐祸地说:“因为爱德华王子总是会去那片树林晃荡。” “他去哪里做什么呢?”小小的西米丝从玩具堆里抬起头来问道。 但老爵士没有回答。其实,他一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即使西米丝和海里克多次抱着他的大腿扯着他的袖子撒娇问道:“告诉我们吧,告诉我们吧,王子去树林里做什么呢?”老爵士也总是哈哈大笑的不回答,慈祥地用手拍了拍他们的头,继续说着其他的趣事。 但所有的叙述都会以同样的一句话结尾,“爱德华国王及他的子女们才是这个王国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圆胖的老人在说这句话时,平时的慵懒和臃肿总是不见,他的眼神在那一霎变得尖锐坚毅,让人能看到往日他年轻的时候曾经有过的意气风发,即使他现在上楼梯都胖的需要有人搀着。 “但现在的国王叫做里约克一世!”小海里克这句话刚刚说完就被打了一下头:“是翰森学士告诉我的!”他委屈的捂着头大喊道。 “月桂花能和白玫瑰比?!”老爵士严厉地瞪着他,海里克撅着嘴巴低下了头。 “那个人是个无耻之徒!从小就胸襟狭窄而眼光短浅,愚笨又毫无仁爱或慈悲之心,毫无廉耻和原则,他在成年之后都未能被艾特蒙陛下封为骑士,这样的人成为王者,是利昂山谷和兰卡斯特王族的羞耻!” 老爵士愤怒地说道,而他的怒火在往后的日子丝毫没有减少半分,每当有人不小心提起远在亚达噶王城的国王,他都如被踩到尾巴的猫一样发飙,连着一串的怒骂要在几个小时之后才抚着胸膛和涨红的脸慢慢冷静下来。 “是因为那个国王所以我们才迁移到这里吗?”有一次西米丝鼓起勇气问道。 “不。”老爵士愣了愣,随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神略带疲惫的说道:“是因为有人救了我们。” “救了我们?”西米丝不懂地看着往窗外看去的老爵士,和海里克交换了一个满是问号的眼神。 “是因为狮心城已经不再存在了吗?”海里克小心翼翼地低声问道。 “是的。”老爵士慢慢地往后靠去,再次在自己的摇椅上坐好,开口时,他的声音仿佛苍桑了许多:“火焰、死亡、灰烬和摧毁。这就是现在城里仅剩的东西。所有的人都被迫放弃了自己的房子和财富、跟着那个无耻之徒的军队一路向南。许多人在路上病死或冻死,孩子们哭着在大火里丧生的父母、老人们失去了子女、也有至死不服的忠臣被活活打死在半路上,两位公主如动物一样被锁链困在脚上关在囚车里,在寒冷的夜里穿着单薄的衣服被里约克鞭打、被士兵们欺凌……而我们,被救了。” 他指向窗外:“你们看。黄昏下的海洋,多么漂亮和美丽。在外面忙碌的人们,多么幸福。原本等待你们的命运是高高的牢栏和永不见天色的地牢,但我们在这里。为此,我们必须永存感激之心。” 两个孩子听的一头雾水:“但究竟是谁救了我们?”西米丝不禁问道。 “阿尔贝蒂亚公主。爱德华国王。卡麦伦首相大人。还有很多人。”老爵士慢慢地微笑道:“孩子们,你们要记住,总有一天会有一位英明的王者带着在这片大地从未见识过的强大军队来到这里,他会给予你们更大的荣耀,你们一定要誓死追随于他,捍卫他的尊严和骄傲,为所有的人再次获得自由和更好的生活。” 这话等于什么都没回答,两个孩子相看一眼,仍然什么都不明白。 他们看不见那个遥远的未来,但坐在被黄昏的琥珀光辉笼罩之下的老爵士却似乎能够见到,他在摇椅上露出了欣慰而飘渺的微笑。 第170章 西米丝和海里克很快就把这一切抛在头后。 他们迅速地成长,在老爵士严格的要求下成为了村庄里数一数二的出色剑士。 他从在沙地里玩耍胡闹的孩童成为了双双策马巡逻周围的精英战士;西米丝在十六岁的时候就被封为了骑士,她一向比爵士之子还要努力,但海里克并不介意她遥遥领先自己的状态,在她得到头衔的时候,海里克似乎比她还要高兴。当然他也在两年后终于击败了自己的老师而同被封为骑士。 两人很有默契地从来不过问老爵士对这个偏僻的村庄接近变态的军力训练和过分的防卫布置,虽然对如此微不足道的村庄这么费劲感到纳闷,但也早就习惯了老爵士的神秘作风。 “会有一场改变历史的战争在这里发生的。”到最近这几年,老爵士已经坐在了轮椅上了,他在浴室里面滑倒,肥胖的身躯压在了自己的右腿上,膝盖骨折,再也不能站起身来。西米丝经常推着他的轮椅在四处走动。 “你们一定要准备好。”他眯着眼睛望着在山崖和山坡上站得整齐的弓箭手说道:“会有一支你们从未见到的军队前来攻击,试图毁灭我们的家园和身后的大地,你们一定要预备完全!” 但老爵士至死都没有看到这支所谓的恐怖大军攻来。西米丝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她在老爵士临终的那一晚守在门外,看着山崖下风平浪静的大海。在她生活在此的二十多年,海洋总是给他们展现了最温柔的一面,就连阴天下雨都很少见,他们的村人有着古铜色的肌肤和健康的躯体,这都是拜这片万里晴空的苍穹和永不阴霾的天气所赐,她很难想象会是这同一片蓝水承载着所谓的死亡大军向这里驶来。 老爵士的病榻前只剩下了海里克,她在他红着眼圈走出来的时候心疼的跑向前拥住了他。 “他到死都没有告诉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海里克吸了吸鼻子说道:“他只是反反复复地说着同一句话。” “什么话?”西米丝并不惊讶,她静静地拥抱着爱人,希望可以给他一点慰籍。 “‘保留箭矢’,他说一定要’保留箭矢’。” 海里克喃喃说道:“到最后他只是拉着我的手,反覆重说着这句话。” “它对你有什么意义吗?”她抚摸着他的碎发,轻声说道。 “没有。”海里克摇了摇头:“他还命令让我们把他埋葬在山上最高的地方,并且把木箱子最底下的盾牌拿出来作为他的墓碑。” 这样的命令倒是出她所料,西米丝微带讶异地看向他,海里克则是苦笑:“他说梦到了阿尔贝蒂亚公主,她在梦中夸赞他说‘这才是利昂山谷真正的盾牌之城’。”他顿了顿,语气凝重:“父亲在临死之前……忽然往天上伸出了手,喊了一句话。” “什么话?” “他话没说完,只是喊道……‘真正的王者,我终于……’便逝去了。”他低下头,泛红了眼说道。 “他会很快就穿过星光之河,在诸神的庭院里和你的母亲重聚的。”西米丝缩紧了双臂,紧紧地拥抱住他安慰道。 “我知道。但我总有预感……或许父亲一直在预告着的战争……终于要来了。” 而的确如此,在老爵士去世后的三个月后,随着第一场雪的降落,位于村庄边缘的防守警钟,在清晨的时候急迫地响了起来。 西米丝和海里克从床上翻身跃起,迅速的穿上了战衣带上了武器,却发现迎来的,并不是敌人。 那是一个美丽绝色的女人,穿着重锁的盔甲,坐在一匹仿佛神灵的高大俊美的雪白大马之上;波浪般的长发如流泉一样从她肩膀上泄流而下,沾着晨曦的露水和淡淡的暮霭光芒;她的肌肤如牛奶一样白皙水嫩,带着珍珠色的温润光辉,背后一袭酒红色的披风,衬得她全身的银白盔甲更如霜雪一样耀眼;她的左右两侧则是五名毫无表情而身形魁梧的女骑士,各持不同的武器,冷漠而带着警惕看着自己。 “听说这里是哈里尔家族的领土之地?”带头的美丽骑士开口问道,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是在盛夏微风下叮当作响的银质风铃。 “我带利昂山谷唯一的女王,尊贵的伊利迪亚·兰卡斯特陛下,爱德华国王之女,被光之女神祝福的王储,以及其弟撒绯·兰卡斯特王子殿下的命令前来。”这名字还真长,百叶特在心里翻了翻白眼。她相信小公主要在此听到的话也会有同样的举动的。 西米丝听到了海里克到抽了口冷气的声音。 她知道,哈利尔家族长年悠久的等待,终于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或许她和海克里从小就有着无数疑惑都会终于有了答案。她感到他的手紧紧攥住了自己,在沉默的一瞬间,指尖里带着激动和颤抖。 “阁下是……?” “我是百叶特·蓝瑟拉夫。”马上的女子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摘下头盔的时候被阳光照耀的发丝如金色的河流披落而下,她在露出完整的面容时周围忽然有了一阵齐齐的惊叹声,阳光和露水照耀在她的脸上,连周围的树林都美了几分:“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银月骑士……!”海里克有瞬间的失神,西米丝觉得自己的手被更用力地握了握,她也失态地直视眼前的女子,不敢置信的眨了眨眼。 西西里群岛十剑团的第二把好手,和金阳骑士一样,从来都是他们老师和师父们嘴中的传奇人物。 拉斯特城的女公爵城主,她的手下皆是北陆上最妖娆美丽的女人,之前听着倒不相信,女人的容貌可以美到什么地步,但现在却完全被说服了,世上真有这么无法形容的美丽,可以用惊心动魄来形容。 “咳……对,那就是我。”见对方只会看着自己傻了眼,百叶特忍不住笑出来柔声说道:“阁下……是否接受白玫瑰旗帜在此地飘扬?”她问得委婉而温柔,之前图拉爵士就已经简单的对伊利迪亚解说过这个地方的情况了,翰里尔家族曾是兰卡斯特家族最忠诚的臣子之一,在受到爱德华和阿尔贝蒂亚公主的指示下早早迁移到这个地方,为的就是某一天在此为他们捍卫即将漂洋过海而来的敌军,虽然话是如此,但毕竟老爵士已经死了,他的儿子的政治倾向如何,是谁都不知道的事情。 但也无妨,她有无数让对方投降的方法,只希望不用派上用场才好。 冬日的阳光这么温暖明媚,实在不是大开屠杀的好日子。 “我们忠于白玫瑰家族的统治。”海里克在百叶特平静但是威严的直视下愣了半天才反应过来,他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爱德华国王及他的子女们才是这个王国独一无二的统治者。” 他终于说出这句早就能倒背如流的话:“这也是亡父的最终心愿,能看到白玫瑰在利昂山谷的每一处角落自由盛放。”他铿锵有力的说道,西米丝也赶紧在他身后跟着跪倒在地。 “我代表女王接受你的忠诚,年轻的翰里尔爵士。”百叶特松了口气,点了点头,声音冷凝而毫无温度,她的威严自然流露,海里克低着头注视着她在地上的影子,发现自己这辈子所认识的所谓的爵位和头衔到如今这一刻才得到了真正的领悟。他从来没有见过高于父亲身份的人,但如此这一刻,他却感到了有一只隐形的手按在了全渔村最高贵的脖子和背脊之上,让他久久不敢起身。 “请起,有一场战争即将到来,我们站在这里做这些文绉绉的礼仪只不过是给对方赢得时间而已。”她向身边的五个姐妹们交换了个眼神:“我们需要一个讨论的地方,大人,还有安置军队以及开始训练。”她放柔了声音说道,叹了口气:“冬季湿寒,我的军队需要充分的休息,你们也必须精神饱满地迎接未来的暴风雨。” 或许是对方声音透露出的暖意打动了他,海里克上前牵住了月光的缰绳,他带着惊艳的眼光看着雪白高大的神骏,在百叶特身边的吉谢敏娜轻轻的咳了一声才回醒过来:“我的父亲早在很多年前就预言了这一天的到来。” 他边说边引着他们往里面走:“村庄的防守都一直保持着随时迎战的列队,海湾上也有三艘大型军舰可以使用。” 军队不宜进村,西米丝命令了侍卫们领着往别处扎营,她在向五姐妹们自我介绍并且见礼了之后便急忙回到了百叶特和海里克的身边,少年正向银月骑士解说着村里的布置,他抬头见百叶特在打量此地后露出满意的微笑不觉心中微微骄傲,这里的防卫的确做的很好,不亏老爵士多年的严格布置和不懈地坚持。 渔村有着高高的木头围墙和守卫台,在高处有三名弓箭手一动不动的站立着,另外更高的眺望台上则有一名俯瞰四处的守卫在警钟旁边站得笔挺。 木门在西米丝的示意下缓缓打开,一条土路在树林之间直直伸延,他们位于山崖高坡,村庄的房屋在茂密的树林散漫竖立,树草的清香和泥土的芬芳扑面而来,叶影斑驳的长青树林掩盖了当地居民的住处,每百步便有侍卫持弓配剑的站立,武器简陋,都是用木头和铁所制,士兵们的战衣也是用最简单的薄铁和鹿皮材质所做,但丝毫不妨碍他们目不转睛的警惕巡逻。 “令尊……我听说他在不久之前逝去,图拉爵士曾经赞美了他的忠诚和毅力,请你接受我的致哀。” 百叶特边仔细地看着边说道:“图拉爵士向女王提起令尊的平生,拥有放弃所有财富而带着百姓们迁移到此是非常……勇敢的事。如果在这个王国里有更多愿意为了原则和忠心放弃金银珠宝的人的话,我想……我们现在不会在面临一场大战的情况下。” 她轻声但是真诚地说道:“你的父亲是个非常伟大的人。他和许多的沉默在历史之中的伟人一样,低调而充满了真正的美德。”她凝视着整齐而干净的村庄,眼底里有真心的赞叹:“后人们总是记得伟大而英勇的王者,但最值得赞颂的英雄其实是那些在角落默默地让他们生存下去的人们。没有他们,我们无法在前阵毫无后顾的横冲直撞。” 西米丝走在银月骑士的左侧悄悄抬眼,看到了海里克在低头时落在地上的一串晶莹。 小时候她总是容易被老爵士所描述的繁华城市迷住,无法了解他怎么会放弃那个地方而来到这个什么都没有的渔村里,她多想去那个地方去看看,那个有雄伟壮观的白色城堡的美丽城市,有着世界上最好吃的蛋糕和面包,街道干净地可以赤脚行走,最英俊的骑士挽着漂亮迷人的小姐们在四处走来走去。 但是…… 她看着自己村里的人在林间穿梭,悠闲自在地做着日复一日的平凡生活,他们的脚步轻盈飞扬,很多人甚至唱着歌;对面走来一群抱着晒干的衣服篮子走过的一群群嬉笑着的少女,好奇又惊艳的看着马上的百叶特走了神,其中一个在银月骑士向她点头行礼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举起了手中的一把花递给了她,百叶特愣了愣,忍不住笑了出来道了声谢谢;面包师汉克和他的妻子从窗子里探出头来,见到他们的时候好奇地挥了挥手;一群孩子牵着狗奔跑着过来,在看到高大健壮的骏马的时候忍不住发出了齐声的“哇哦——”的感叹。 她看着这一切免不了走神发呆。 她一直都没有理解战争真正的意义,那是个太遥远飘渺的存在,一直都限于老爵士在摇椅上低声呢喃的神秘低语,但目前,它真的逼迫到他们的眼前来。 而这一切,都会消失吗? 她无法允许这样的可能性。 无法允许,自己的家乡和那个从爵士口中带着无比惋惜无比心痛的语气所描述的狮心城有着同样的命运。 那天,海里克和百叶特一直交谈到双月交辉都还没有熄灯。 守卫队的队长们、船只的指挥官们,还有弓箭手和□□手的领队们全都在海里克的屋子走廊上打着哈欠垂着脑袋等待被召唤。西米丝百般无聊的抱着双膝坐在台阶上,忽然被人拍了拍肩膀。 “怎么了?”她回头看向打着哈欠揉着脖子出来的红色弓箭队的队长马立沃问道。 “海里克让你去阁楼帮他取一下那个’棕红色木箱里的蓝色小盒子’。” “啊?”她听得一头雾水:“为什么?” “噢诸神在上,我怎么知道?让我去睡觉吧,这些人太会折腾了。”对方揉着疲惫的眼睛说道:“你去看看吧,说不定是什么地图之类的呢。见鬼了巡逻了一整天还开会到这么晚,明天就要开始训练了。真是……让我睡吧。”他边摇着头边走了。 但那个箱子并不是放地图或文件的。西米丝皱着眉往房子内处走去,在阁楼唯一一个棕红色的木箱子,是专门放海里克去世的母亲的遗物的,她不记得有在里面看到过什么蓝色小盒子之类的东西。“搞什么鬼啊……”她喃喃地自言自语往楼上迅速的跑去,三步并两步的走向了满是灰尘的阁楼。 却真有一个蓝色盒子,里面有着一封信,和一枚戒指。 她顿时润湿了眼眶。 他们在三天后举行了婚礼。 不是她所想象的那样,充满祝福的人,但却是和她一直梦寐以求的男人,和看他们长大的星空和海洋之下。 祭司的声音沉厚而温柔,语气里有安抚人心的稳定和希望。 一场在死亡和战火来临之前的婚礼,支撑着她忐忑不定的心,带着她走向新的人生和未来。 而在第二天太阳还未破晓的时候,她在沙滩上临时建起的软床爬起来,发现已经有了人在离沙滩不远的地方开始了每天的训练。 第171章 西米丝发现,村里的人总是会看着她晨练的身影发呆,晨曦微露,淡蓝白金浅紫的云絮浮光连成起伏的薄纱,曦霭如金丝雨水冲刷在银月骑士的半身上,她的盔甲闪闪发亮,像是吸收了日光的玻璃,反折着金彩流溢的光。 她的动作极美,干脆利落而迅速敏捷,让人想起在几千米之上的雪山深处所看到的白鹰,即使是凌厉凶狠的攻势之下也拥有着优雅自得的姿态。 和百叶特一起来的五个姐妹面面相觑,看得愣愣的。即使也是从小就开始接受正式的武士训练,她们也没见过这样不懈而坚持的日晨锻练。每日双月各降一方的时候,百叶特就起身了,先是策马三个小时热身及各种骑马姿势,她和月光似乎非常喜欢玩如何不被活泼跳跃的神骏摔下马背或者如何快速地在跑步时一下子跳到马上;再是骑马练习发箭、射弩、掷矛;挥剑另外两小时;找人对打(基本上都是她们五个同时对百叶特一个,这也是她们最喜欢的锻炼);跑步、跳跃、以及游泳。 利昂山谷里仍是严冬凛冽,位于东岸海口的村庄宁静又安详,树林的深处之地还有很多雪霜覆盖之处,但这完全不影响百叶特每天都坚持不懈的身着单衣从一处不高不矮的悬崖峭壁上直扑海面。 上次未能在湖中心里及时营救伊利迪亚对一向指导着西西利群岛上最好的海军精英队的女公爵来说是极大无比的耻辱,这次她受好友之托严守此地,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因此每天都加强了自己的锻炼和提高各方面在赶路时落下的速度和反应;还好武力并不是一天所形成的,她很快就感到了四肢的肌肉再次紧绷起来,感官恢复了警惕和警觉,指间能更容易感到弓箭的紧绷度,而她和自己的武器,仿佛也再次熟悉起来了。 海光剑适合本就是采用萤泪石所铸,长久在陆地上的行走使它染上了陆地上的温度而变得温润细腻,百叶特戴着它多次潜入海水深处,冰冷如霜的海水很快就复还了它的锋利和尖锐,雪白的光泽再次在剑身上粼粼闪起,剑刃逐渐抛弃了平时的暖淡色彩,而绽放出银白浅蓝的凛冽光辉。银月骑士每夜都把它放在海边的岩石之上,任凭海浪拍打,月光长晒,数夜之后,她终于感到了来自武器中心蠢蠢欲动的嗜血*。 就和她期待着战火的到来一样。 “啪——!”地一声,剑身拍打在吉谢敏娜的手背上留下了明显的通红痕迹,它在对方吃痛的时候又被百叶特反手拿柄直击吉赛尔丽的下巴,对方吃痛而往后仰去,双胞胎俩姐妹相视一眼,同时高喝一声冲上去,但百叶特动作更快,她向前倾下身体,一手用胳膊狠狠撞在左侧的米加尔娜的胸前,又迅速转身抬脚一踢右边的米兰露娜腹部,她们脚下的木板位于许多圆形的木棍之上不断地滑动,是用来模仿摇晃的船只甲板所用,两人都没站稳,往后不断地滑倒,在受到银月骑士的攻击时就被甩了出去;百叶特轻松潇洒的转身,眼前站着的就只剩下米丽达,她紧张的持剑正面刺来,却被女公爵侧身闪开,另一只手直握对方的手腕,轻轻使劲,米丽达一下子被她扭按着跪倒在地。 “重来!”百叶特凌然喝道:“动作不够快,不要想着攻击对方,学会使用船只摇摆的动作来减轻身体移动时的重量!这会让你们的身姿更加轻盈,减去不必要的行动。”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用剑指向长女吉谢敏娜:“再来,五个人围成圈!同时攻击!” “是!”在众兵的睽睽视线之下,五个女子被激得斗志昂扬,都同时齐声回答道。 “翰里尔爵士!”百叶特站在中心,回头吩咐正在观看的一位年轻男子:“带着你的队伍,分成六个人的团队开始练习!” “是!”本来就看的蠢蠢欲动,海克里自小酷爱剑术及打斗,无奈父亲在母亲去世之后对自己照顾过渡,未婚妻又不忍和他打得太专注,所以一向未能好好展现身手,这次百叶特的到来对他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机会,他看着银月骑士指挥着众人搭起模仿船只的练习沙场简直就想匍匐在地亲吻她的脚。 “快!快!克里斯、多坦森、你们几个,没听到大人的吩咐吗?”他兴奋地大声呼唤道,兴致冲冲地拿起了自己的长剑跑到了另外一块浮动的木板上。 “其他队伍也开始!”百叶特皱眉吩咐道,看着兴致极高的士兵们;伊利迪亚分给了她两千名士兵以及被丹安选出来的一百位艾库西丁利,她考察了这个海口之后决定把他们分成小队,加紧了船只的建设和港口的守备,同时日夜不分的开始海上的训练计划。北陆上的士兵们精于陆地作战,但她没有打算让安亚的队伍抵达陆地或靠岸的机会。 来到这里已经有七八天了,她不知道女王在碎片之中看到了什么样的未来,但有预感,敌军已经逐渐逼近,很快就会和他们交锋了。 爵士的五个女儿已经再次围绕了她,双方行礼致意,正要开始打斗比较的时候,位于高崖上的铜钟紧急的敲打了起来。 百叶特猛然抬头,立即跳下了训练木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较高的眺望台上。 只见天空与海边的交接之处,位于浅蓝白银色的海平线上,有密密麻麻的黑点,正逐渐扩大而向他们驶来。 “敌军?”她心头一跳,问向旁边的侍卫队长。 “深蓝背景、银色边缘,中心有白色的三叉戟和月桂王冠。”侍卫队长略带紧张,但仍然坚定地回答道。 “那就是了。”百叶特扬起了冷冷的笑容,掉头喊道:“把我的马找来!敲响警钟!各就各位!”她迅速地往自己的房屋走去。 山坡下,士兵们有序整齐的流动排队,盔甲战衣和武器早就在她来的同一天就准备好了,他们排着队伍领着武器和盾牌;银鳞村本身就只有三艘战船,其状况破旧而古老,是伊利迪亚的祖父时期留下的装备,但精于坚固耐用,可载五百人。 海口形状为u,四面都是树林茂密的高崖削壁,易守难攻,百叶特让他们把军舰划至离海湾六百米的距离,守着左中右的地位,海滩上预备了五十艘可承载五名士兵的小船,它们轻盈好驶,可快速出海攻击,是为第二队防卫;而悬崖上的前锋布置全都是箭法精确的弓箭手,最后则是艾库西丁利们和陆兵精英队。 “看着对方数目,可能是一场血战呢。”她边让侍女为自己穿戴好盔甲边暗暗想着。 海面上的船只队伍逐渐逼近,黑影一样的军舰队伍逐渐覆盖了整个海面,三只西西利群岛形式的海上军舰,可承载一千人,对方人数比他们多了两倍,她忍不住握紧了剑柄。 伊利迪亚在离别之前欲言又止的表情再次浮在了了眼前。 “这次你去是一大考验。”伊利迪亚紧紧握住她的手说道:“我不想让你去,百叶特。但有些事情………或许诸神真的有另外的安排。”她叹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地攥紧银月骑士:“穿好米昂给你的战袍,好朋友,你一定会平安无事地凯旋而归。” 海面上阳光灿烂,晴空万里,前方的进度一览无遗,她看到三艘巨大雄伟的军舰怒气冲冲地逐渐逼近,兰卡斯特和拉墨尔家族并合为一的旗帜被缝制在庞大如云的帆布上,遮天蔽日的飘扬而来。 大风呼啸,带来了一阵阵的战鼓,和士兵们的怒吼,水手们用力整齐地划着木桨,掀起雪白的水浪,风往北吹,对方正全速逼近而来。 帮她整理战袍的侍女双手颤抖,百叶特银灰色的披风在她指尖中不断地溜走,她跪倒在地帮她整理着最后的尾端,只感觉对方身上的萧杀凛冽之气逐渐凝固成一丝丝刀刃般的锋利冷气,不觉退后了几步,恭维而颤抖地低下了头:“已经好了,大人。” “带领百姓们避到深山里的躲藏点去,贝蒂。”百叶特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会是一场大战。” “是。”侍女恐惶应道,一颗心快跳出胸口。耳边全都是人声鼎沸的喧闹吵杂,脚步声、盾牌相撞之声、长剑出鞘声、还有不断相撞的警钟在山谷房屋之间一直回荡。 但眼前的女子仿佛挡住了所有声响,有什么隐形不见的气势在她身边弥漫而散,她听得到百叶特平稳冷静的呼吸和坚定有力的心跳,她静静地站在原地凝视着眼前的状态,仿佛静止了时间和空间。 这让她稍微安心,似乎可以跟随着她的脚步前往新的和平和未来。 “快去吧。”百叶特轻轻说道向前走去。 第172章 所有的士兵们都准备就绪,位于山崖中间直对海面的弓箭手们由一位叫做米德瓦的艾库丁利安领导着;海克里则是率左右两侧的□□手;下面五十艘小战船分为五队,由吉谢敏娜姐妹们各带一队;山崖后的最后精英陆军中则是由丹安选出来的一百名雅鹿勇士们为主,伊利迪亚派遣的数百位骑士,以及当地的雇佣骑士及士兵。 百叶特一人当先,她站在主军舰的甲板上,身后是已经准备好的士兵及水手们,三艘战船以她所在的海鹰号为主,人鱼女王号在左,蒙特蓝王子号在右;五十艘小船也都准备好,就等着银月骑士命令一下便向前冲去。 身后的号令官开始击起了战鼓,低沉雄伟的号角长鸣不绝,久久在山林海浪和悬崖之间回响荡漾。 一时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他们凝视着眼前在碧蓝海洋上逐渐逼近的巨大敌舰;西西利群岛的战船极大,它的投影覆盖了海面庞大的面积,船上水手们齐声的吆喝和怒吼声夹在风中不断地传来,咚咚鼓声如咆哮的雷鸣,和每个利昂山谷的士兵的心跳声并合在一起,很多人都脸色逐渐苍白,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三个巨人缓缓从海面上逼近而来,可以想象出它们能带来什么样的火焰、毁灭和死亡。 这时一阵嘹亮悠扬的号角声从百叶特所在的海鹰号的前甲板上传来,银月骑士穿戴着淡紫和白银色的盔甲站在了最前端,她极美的脸庞上有着庄重严肃的决然,微风轻拂起她长长的发丝和飞扬而起的披风。 一个女人,许多士兵们都想着。 竟然是一个女人带领他们扑向死亡和荣耀。 “利昂山谷的战士们!”百叶特的声音镇定而嘹亮的在山谷中回响,在寂静无声的士兵们之间格外清醒:“今天,我们的敌人不请自来,这些自以为可以统治我们的人,他们觉得我们会面对他们而屈膝鞠躬,呈送我们的土地、我们的家人、我们的生活!你们会向他们自称为奴吗?” “不——!”砰!地一声所有人都同时敲响了手中的武器,士兵们顿时异口同声的坚定怒吼道。 “勇士们!”银月骑士凛然看着他们,美丽动人的双眸冷冷地扫过全军:“今天,我要你们忘记女王、忘记命令、忘记所谓的权势!今天,我们唯一最重要的,是死守后面的土地!”她用剑柄指向山崖上的弓箭手和陆军:“你们身后的人,你们身后的家,敌人要攻入它们,他们前来践踏我们的家乡!扫清我们的生活!你们会允许吗?” “不——!”军队的士气高昂,怒吼如雷。 “利昂山谷的最强的盾牌!”刷!地一声百叶特拔出了自己的长剑,海光剑凛然如冰,在闪闪阳光下仿佛凝固于她手中的水波,她指向前方来势汹汹的敌军:“死守此地!” “死守此地!”众军大喊,怒喊震彻云霄。 号角声吹彻山谷,浑厚雄伟的声音仿佛是大地深处的觉醒怒吼,鼓声一波胜过一波,所有人的血都随着逐渐上升的军声而热滚翻腾。 “西米丝,叫一到三号武器队准备。”眼看敌军离自己只有几百米的距离,百叶特皱眉看着,向旁边的女子说道。 “是!”银月骑士手下的将士也有不少的出色女将,西米丝就是其中之一,她严峻地点了点头,立即向山崖的方向举起了一面系着红色缎带的旗帜。 “预备!”山上的士兵立即开始行动了起来。 “预备就绪——!” “后臂等候命令——!” “前臂等候命令——!” “已准备好了,大人。”西米丝转头答道。 “好,等我的号令。”百叶特沉稳答道。 前方海风大作,传来的鼓声和怒吼越来越近,银月骑士等待着的对方的逼近。 六百米……五百…… 百叶特觉得心跳快速到了极点,她深深呼吸:“让战火扫荡这片大海吧。”然后看准了前方,凛然喝道:“一号、二号、三号武器队,出击!” 西米丝高举双臂,手中红旗同时挥动,后方山崖的士兵们顿时开始行动,十架用木头建筑起来的抛石机械位于弓箭手的队伍之后,每架各有三臂,只听腾!地一声,拴住一到三号抛石器的绳子被士兵们连续砍断,盛满黑色石头的木臂顿时反弹抛起,九颗巨大的圆形黑石直飞向逼近的敌船! “弓箭手!射!”武器队的队长一声号令,几只点着火的箭矢直击黑石,只听轰!地一声,它们顿时变成了九个巨大的火球,滚滚燃烧着直击西西利群岛的军舰。 “弓箭手!预备——!”西米丝再次举旗下令: “射——!” 来自山崖各处的齐齐弓弦反弹之声响起,密密麻麻的一片火光连成一线凌空射出,跟随着翻滚燃烧着的九个火球汹汹往敌方船只飞流而去。 百叶特的视线紧跟着那一片红色火光,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只见其中一颗火球直穿正帆,那黑石是由索尔卡和手下炼出来的火料,火焰燃烧的力道和持久度要比平常的火心更加长久和强烈,在触碰到帆布的时候,嗞!地一声,顿时火光四起,红色的熊熊大火以迅雷不及掩盖的速度吞噬了整个帆布,它立即燃烧了起来;其他的火球也分别撞击在敌方的三艘军舰上,只听惨叫大起,痛喊伴着密密麻麻的火焰箭矢,左边的船只更是连续被三团火球撞在正面,滚动的石头带着滚烫的火舌在甲板上往后滚去,在船只上留下了一道火轮之痕。 银月骑士知道这样的机会不可放过,有时候战场的输赢就是靠这么一瞬间的事情,她立即吩咐:“弓箭手,连续出击!” 西米丝的指令旗帜毅然挥下,一*的箭矢顿时遮盖了天空,西西利群岛的三艘战船正被火焰攻击着,不断可见有士兵从甲板上掉下去,惨叫声、木头崩裂之声、落水声、羽箭破空之声,全都伴随着弥漫散开的烟雾烧焦味道在风中传来。 敌方在三百米的距离停了下来。 “武器队,攻击!”撒绯设计的武器被索尔卡和同伴们放大了许多倍,百叶特怎么都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摧毁能力,如果敌船再继续靠近的话,上面的火焰有延续到自己的军舰上的危险,她必须在他们继续靠近之前把它们炸上天。 “杜萨,水下的铁链准备好了吗?”她向另外一位副官问道:“吩咐他们在敌方有五十米的距离的时候就准备好!” “是!大人!”年轻的男子立即向船的左侧奔去吩咐,这时猛然一阵巨响,位于山崖两边的抛石器掷去的火石引起了连续不断的火焰,左侧的船只上的火蔓延开来,整个船只承受不了如此迅速地摧毁,后端轰然爆炸出来,只见一朵庞然绽放的火花遮盖了半天,云边顿时被染成通红的色彩,一朵黑浓的烟雾大云带着四处飞溅的木屑、被炸开的士兵、完整的木桨或栏杆往四方八面喷薄而出。 附近的船只受到了气流的冲击,百叶特身前的士兵们立刻持盾上前遮挡住了她,众人被声响和震度硬是被逼迫得退了好几步,只见烟雾缭绕,眼前的景色都被浅白银灰黑雾给遮盖,过了片刻才看到左侧的敌船被炸成了废墟,半艘船只摇摇欲坠,帆布被烧成了灰烬,中间的主要战舰也受到了影响,侧面全都是刮出的伤痕;海水上漂浮着血肉模糊的尸体,主船上的一大半士兵在近距离被炸得伤残半死。 利昂山谷的士兵们沉默了片刻,蓦然发出了如雷贯耳的热烈欢呼。 “没那么快完!叫武器队伍和箭矢继续攻击!再连续两波!”百叶特镇静地吩咐道,她不相信安亚的军队会这么容易就被击败,也不能全力攻击,以防对方有诈,他们不能用尽所有的武器。 西米丝再次挥舞旗帜下令,点燃着的箭矢和巨大的石块犹如流星一样划过了天空,直至敌方! 但就在这个时候,一阵巨响从大海深处传了过来。 那声音像是呐喊,像是怒吼,山崖大地都摇动了一下。 所有的水波都被震动而抖出了无数涟漪,就在所有人都被惊得在原地屏息时,蓦然一只巨大无比的手从海水中心破浪而出! 那是一只带着黑色潮水的巨手,伴着一阵惊天动地的声响凶猛伸出,它在敌船之前扑出,顿时吞噬了所有射去的箭矢和火石,在挡下百叶特的军队的攻击之后,它立即溶解而落下,如巨大高升的海浪一样扑向了水面,再次回归了海洋。 海水飞溅而出,像是雨水一样落下,所有利昂山谷的船只都被浇得透彻;士兵们都惊呆而不敢置信地愣在了原地,他们无法理解刚刚发生了什么。 “不要呆住!弓箭手!发射!”百叶特第一个反应过来怒吼着命令道,但时已为晚,对方在被灭了一整艘军舰之后终于开始了还击,只听对方一声令下,整片天空都被羽箭遮盖。 “立盾——!”不同命令声从各处响起,所有的士兵们都顿时藏在了盾牌之下,但还是有不同的惨叫从各处传来。 “起铁链,无论如何都要阻挡他们的前进!”百叶特说道,但他们却在密密麻麻的一波接着一波的箭矢攻击之下无法还手,一时西西利群岛的军舰的速度增长,并且毫无抵抗的逐渐逼来。 第173章 “武器队!攻击船只的低部分!”眼看他们就要逼近了,百叶特觉得再也不能躲在盾牌之下,她毅然夺下身边人的盾牌,用它反手扫下一大堆射来的箭矢,一步登上甲板顶端的栏杆上大喊:“攻击!别让他们靠近!”她站在离敌人和一*的箭射攻击最近的地方,用长剑指着它们怒道:“死守此地!” 她英勇无畏的身影顿时打动了所有的人,士兵们觉得体内的热血都翻腾起来了,他们不会比一个女子更加懦弱! “武器队!预备!”武器队的副将高声命令道,蓦然一只箭矢贯穿了他的肩膀,他低声闷哼了一声,果断折断了箭矢:“一、二、三!攻击!” 滚滚燃烧着的火焰呼啸而去,其中四臂武器的操纵士兵们全都被射下,未能掷出攻击的火球,副将咬着牙拖着被羽箭贯穿的手臂,亲自上阵,其他的士兵们也纷纷上前协助,剩余的四颗火球被抛出,直击已经燃烧起来的敌方正船下部,大火蔓延开来,西米丝的旗帜上扬,海滩两侧预备着的军队立即拉起了埋在水中的重大粗链防止对方继续前进。 “海岸队伍,出队!”百叶特喝道:“弓箭手做掩护!” 成千上万的箭矢凌空横飞,在她手挥下的一刻从后方射出,吉谢敏娜五姐妹指挥着各自的队伍纷纷潜水出海。 这时一阵号角声从敌方的船只传来,百叶特皱眉看去,往旁边伸出手来:“望远镜给我,那是什么?!” 只见前方密密麻麻的黑点不断地坠入大海,银月骑士紧张地看去,发现那是无数的士兵们潜入海里,逐渐游泳驶来! 她心中发凉,觉得手心里全都是汗,那些人……那些敌方的士兵,难道真的是人类吗? 她看着他们从被烧毁的船只废墟之下冒出来,有些皮肤被烧焦而毁灭,有着血肉模糊的面庞和被炸断的四肢,他们连成一排排的队伍,仿佛毫无痛苦和感受着慢慢游来! 不仅是百叶特,其余的士兵都惊呆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成千的黑影向他们慢慢迈来。 “他们毫无畏惧地前进,无论身上是否有伤势都面不改色的继续向前迈步,来自亚达噶军队的敌兵的刀枪长矛或任何武器们都不能阻止他们的冲击……他们形成尖型的攻击队伍,直破了步兵前锋的阵列,杀人仿佛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很多士兵们被好几个月桂士兵围着攻击都仍然专注作战,仿佛感不到疼痛,伤死者极少,但状况恐怖,他们都没有闭上眼睛……” 百叶特记得伊利迪亚所说的有关这些士兵的描述,感觉手心一阵湿冷,她想要挪开脚步开始冲锋杀敌,但从未有过的恐惧顿时笼罩了她。 不用回头,她知道身后的士兵们一定也是同样的表情。 她曾经单枪匹马的挑战过深藏在山里面的一百多个土匪,率领过五十个人前往海南角的群岛山洞里去消灭猖獗至极的海盗,她见过许多不可思议的情景,但从来没有面对过这样诡异可怖的敌人。 空气里有片刻的凝固,似乎有冰冻的气息扑面而来,死亡和腐烂的味道,渗着木头和人体的烧焦味;逐渐地,一阵冰冷的雾气逐渐聚拢而成,凛冽的冷气像是能够穿过盔甲铁衣的针一样浸骨,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安亚……你启动了什么样可怖的力量? “不能让他们靠近!”在银月骑士之下的小船中,吉谢敏娜第一个反应过来,高声喝道:“瞄准头部!”她举手指挥着身后的□□手:“瞄准!射!” 她的命令唤醒了百叶特,银月骑士急忙往后吩咐道:“命令弓箭手,瞄准头部!” 她抬头往后看了看船首上的巨大斜桅,二话不说的身手敏捷地爬了上去;众士兵们只见一抹敏捷优美的身影如飘掠的飞鸟一样从高处直向逐渐逼来的敌人们跳去,百叶特纵身一跃,在半空中拔出一道如闪电一样的银白光芒,海光剑出鞘,她在下降的时候一挥手腕,顿时砍下了在队伍最前端的带领人的敌兵的头。 红血四溅,死亡来得凛冽遽然而迅速,没有丝毫的犹豫。 利昂山谷的士兵们被震慑在原地,很多人都有了一时的屏息,呆在原地不知反应。 “掩护大人!!”忽然有人怒吼道:“弓箭手!!射——!” 这呼唤惊醒了众人,一霎那所有的人都怒喊着往前冲了过去。 “杀————!!” 吉谢敏那等五姐妹所率领的小船队伍、在主力战船上的士兵们、山崖上的弓箭和□□手们、武器队等候命令的众人、他们见到已经身置被敌军包围的百叶特再次挥起了手臂,全都沸腾着向前攻击而去! 一时间只见银刀长剑斧头枪矛连成长林,反映成长长的银光之线,直击海水! 只听砰——!地一声闷响,双方盔甲铁衣撞在一起,空中羽箭乱飞,夹着破风穿射而来的火球,刀枪交叉相撞的声音和惨叫及怒吼交织在一起,人杀人的场景布满了海滩,碧蓝的海水迅速地被染成了大片的血红色。 “米丽达!带人毁了那船!”百叶特被十人围着还能抽出时间和空隙关注着不远处被五姐妹带领的队伍,吉谢敏那等人已经在船上开始作战了,她们的船只轻盈迅速,能在海上敏捷的穿梭滑行而得到速度上的优势,船上五人举盾形成掩护,后者在盾牌之后举□□射箭,其中两位水手迅速划船,使船只以圆形旋转,就如飞行中的转圈飞镖一样在海上滑动而同时攻击。 但姐妹中最小的米丽达的船只还没来得及和敌军交锋,她的位置偏远,却离还未被摧毁的右边的敌人船只非常的近,百叶特注意到她的前锋几乎无人可挡,便立即命令道。 米丽达正怕没仗可打,只觉得满腔怒气没地方发泄,在看到银月骑士的眼光就明白了她的命令,立即命人往那边驶去。 “西米丝!全力掩护他们!”反手砍下另外一人的头颅,百叶特回头向在船只上用羽箭保护自己的司令官说道。 “是!弓箭手!”西米丝高举手中旗帜:“右侧全力攻击敌方!” 一时海鹰号右侧的所有弓箭都射向了米丽达前方的敌军,山崖上的右翼弓箭队伍也瞄准了敌方完好的那艘船;武器队的士兵们纷纷推动抛石器,让它们指向另外的方向,他们趁米丽达还在一个安全的距离时趁机发动攻击,火石燃烧而滚动着直线击去,只听砰!地一声,火球贯穿了帆布。 “瞄准!攻击!”米丽达见状立即命令道,她和身后的几位士兵向不同方向搭好了弩.箭,只听腾!地一声,八支点燃着火焰的箭矢往捆住帆布的绳子射去,桅杆发出了木头崩裂的声音,吱呀吱呀的声响像是船只痛苦的呻.吟,大火迅速地吞噬了帆布,布料没有了绑捆,立即带着燃烧着的火海直接铺下而覆盖到甲板上,火舌顿时蔓延,米丽达见状回头命令道:“攻击小船!”敌方有小船捆在船身两侧,用来救生或者利用快速小船攻击,她用同样的方式把它们也燃烧了起来,让西西里群岛的士兵们无数可逃。 但这时,海面上又震动了一下。 寂静的振声,像是从海底深处发出来的咆哮,米丽达没站稳,双手撑住左右和身后的士兵们的交换了一眼,但没等他们稳定惊恐的心情,蓦然身体就往下坠去! 只见一个巨大的漩涡出现在他们所在的水面下,小船如被激流吸收的枯叶,不受控制地往下旋转坠下! “米丽达!”正要上前支援妹妹的米兰露娜惊恐的大叫着,但对方的船只一下子就消失在视线之中。”不——!!”她大叫着,身体前倾,就要跳下船去营救对方,但身后却被士兵们死命地拉住了肩膀。她猛然挣脱回头,但这时她的船身也开始剧烈的摇摆了起来。 不仅是她所在的地方,位于山崖上的士兵们恐惧万分的看着原本平静无浪的海面上开始旋转起了无数个巨大的漩涡圆洞,他们轻盈敏捷的小战船毫不费力的被吸了进去,就像是轻手就可以捏碎一样的玩具一样,一点反抗力都没有。 “大人!”西米丝向百叶特抛去了一根粗绳:“抓紧!” 银月骑士伸手抓住,感到碰!地一下,大船上的司令官和其他人开始往后拉去努力地想要把她拉回船,她把绳子在手腕上多绕了几圈,另一只手继续和不断攻击而来的敌人打斗着,蓦然耳边一阵风声,她侧身避开了一把向自己脑袋劈过来的斧头;“大人!”西米丝在船上连连惊呼:“拉!快!用力拉!”银月骑士借着船上人们的力道往后翻身避开连续不断的攻击,她在往后仰去时,趁机踢翻了好几个人的武器,但敌方发现了她要逃跑,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弓箭手!”西米丝在船上心焦如焚地怒喊道:“掩护大人!” “喝!”这时一位海洋之子双手举着斩刀,奋力向捆住百叶特的绳子劈过去,银月骑士及时转身,对方的武器狠狠地嵌在了船身上。百叶特及时利用他被卡住的姿势踏上了他的肩膀,“西米丝!”她向上头喊道,对方立即命令众人把她高高举起,原本可以成功地把她拉回船只,但只见银月骑士在船身上使劲地蹭了几脚,在半空一个翻身,海光剑像是闪电一样迅速出鞘,她如海鹰捕鱼一样的速度和狠度往下冲去,借着被绳子绑住而可飞的身体,连续贯穿了三人。 “大人!快上来!”见她恋战,借着腾空的优势连连杀敌,但水面上的漩涡不断扩大很快就会被吸收进去,西米丝不觉焦急地大喊,她身后的水手和士兵们全都奋力往后拉扯着绳子,百叶特趁机闪开了一把向她直射来的长剑,整个人借着力道往上跃起,终于逃脱出不断围过来攻击的敌兵。 她在半空中往周边看去,晴朗蔚蓝的天空已经变得黑暗狰狞,乌云蔽日,黑雾笼罩,着火的船只燃烧着熊熊大火,烟雾缭绕,刺鼻的烧焦味和血腥味充满了整个地方,周围全是漂浮的武器和尸体,还有和不断从海面上涌过来的敌兵,他们,或“它们”,那些无畏刀枪和生死的海洋之子犹如一批批不断涌来的鱼群一样,迈着坚定而机械地脚步逐渐逼来,她的士兵们难以抵抗,很多地方都是一对数十,吉谢敏娜五姐妹的船只全被摧毁,巨大的漩涡在海面上生成奇异可怖的景观,造成混乱不堪的局面,利昂山谷的士兵们部分仍然浴血奋战,一部分试图逃出被海水的吸收。她听见背后山崖上弓箭手和步兵们绝望又愤怒的嘶喊,一个个都尽力地想要救援位于海滩上的同伴们。 就在这时,她听到箭矢破风的声音从耳边撕裂响起,只听啪!地一声,在她回头看的那一刻,一只羽箭穿透了绑住她的缰绳,她只来得及看到西米丝惨败惊惶的脸和她绝望的嘶喊,对方的手根本就没来得及触碰到银月骑士的盔甲半分,百叶特便从半空坠了下去! 海面上,一群海洋之子手执锋利尖锐的一排长矛,对准了她不断落下的正背后。 第174章 “啊——!”伊利迪亚满身大汗从睡梦中惊醒而起,她全身都被冷汗浸透,背脊上传来了剧烈的撕裂痛楚,仿佛有一把刀刃从后面捅进而不断贯穿着她的躯体。 “陛下?”守在帐篷外面的侍卫们听到了声响,立即警觉地问道。不一会儿就有细碎的脚步声逼近,三位守夜的侍女掀门而进。 “没事……”她惊悸未定地揉着胸口喃喃说道:“……只是噩梦……”见对方迟疑又担心的脸,勉强扯出了一抹微笑:“没事,劳烦你们去告诉外面的几位大人,只是做了噩梦。”她接过侍女们乖巧地递来的一杯水喝下去,在软塌上坐直了身子。 背上一阵灼热疼痛,内衣全都湿嗒嗒地贴在了肌肤上,凛冽的深冬气息随着侍女微微打开的窗子飘进,冰冷的空气拂过她的肌肤,引起了一阵阵颤栗。她慢慢地喝着水,不知不觉地靠在了软枕上,觉得头脑突突作疼,手指都还带着微微地颤抖。 心中有不安的情绪弥漫全身,她感到跳动着的心跳带着一丝恐惧,不觉站起身来走了出去。 外面夜空明耀,双月刚刚交会而过,一东一西的银月已经快要接近了地平线,很快就要结束这漫长的夜晚。成千上万的繁星明照,在漫漫大雪之后,她所至的地方都是晴朗的好天气,人们说光之女王带来了温冬和暖阳,原本严冷的冬天不再难挨,至少每天都可以在午后晒着太阳。 她带着大军一路向南,有丹安父子和最好的勇士们左右相护。然而心中总是不安。 或许是因为在大半年前逃离了亚达噶之后的这一路上一直都有同伴相伴,五个人从未分开过很长的时间,不仅是她,就连巨人都有点惆怅,沉稳大气之下也可见一丝焦躁和担心,她看着好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么多依赖和牵挂。 终究是好事吧。她想。 毕竟从爱蕾丝达死了之后,她从没有想过自己会为了世上的任何人有丝毫的在意。 大军扎营于普罗米丝镇的郊外,这座其实应该称为乡村的城镇早就成了空城,因为位于亚达噶城和北边的交叉之地中心,在劳伦斯第一次遣兵去古德贝格领土时,盾牌之城的大军就扫荡了这个地方,百姓们四处逃窜,或北上或南下,迫不及待地离开了这个注定会被多处军队践踏的地方。 伊利迪亚和丹安到此地的时候,只有领主一家留在此地,多特兰·庞贝骑士是兰卡斯特家族的遥远亲戚,当年因为鄙视里约克的所作所为而拒绝出席他的加冕典礼,并且写信怒斥了这位“给北陆上最荣耀的姓氏带来无法抹去的蒙羞和耻辱”,他坚决不理会新国王的召唤,并且毫无畏惧的多次公开怒骂里约克,并且“至死不承认他的统治权”。 好在他的所作所为被许多亚达噶王城里的贵族暗地庇护,(其中包括了彼得骑士和卡麦伦首相)而没有引起里约克起兵讨伐,但这没有避免他多次被从盾牌之城派遣而来的贵族或骑士们欺凌侮辱,他的夫人被拐走而残忍杀害,唯一的女儿露迪西亚也为此曾被污辱而自杀未遂,刀子进了脖子却偏了刀刃,划破了声带而再也无法开口。 老迈的骑士在看见白底金边和玫瑰徽章的旗帜在山的另外一边出现的时候已经瞎了一只眼睛了,另外一只眼也模糊看不清;虽然在好几天之前就已经听到了有关光之女王的流言,但他一直不相信,或者是说,隐隐不敢相信,直到白色的旗帜如连云一样出现在草原和山谷的地平线上,迎着满谷的晨曦飘荡而来,熟悉的号角声响起而震彻整个树林,他终于在伊利迪亚微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时,巍巍地跪倒在地,一手啰嗦而颤抖着摸索到她的衣袍时,忍不住悲愤大哭,哀哀地哭出了大半辈子的悲惨人生。伊利迪亚笑着含泪扶起了这个一辈子的血泪交织但尊严坚固的老年人,然后亲身弯膝鞠躬,她在满军队的惊呼之下垂下了优美修长的脖子,恭谨而谦虚地行礼。 如果世界上有任何人值得她至高无上的致敬的话,便是眼前的这位老人了,只因为,他做了十年前她未能做的事情。 他替她维持了兰卡斯特家族的尊严和骄傲,他代替了她斥骂懦弱卑鄙的里约克和他蝎毒般的妻子,他帮她怒叱了那些背叛父王的小人。 为此他付出了惨痛的代价,就如所有在黑暗笼罩这个王朝时,未曾放弃心中的忠诚和荣耀的人们,而她愿意用下半生倾尽全力帮他,帮所有的人弥补这一点。 “我会重新从废墟建起这个王国,大人。”她和他相对片刻,最终只是这样说道。而对多特兰·庞贝来说,便已经足够。 里约克、恩利卡、劳伦斯、维多利亚、希赛兰、安亚……还有那些曾经在这几年不断地打击而欺凌着他们的人,他们永远都不会明白,其实他们就是输在一句非常简单的话上。 承诺。 里约克或许至死都未曾瞑目,为什么爱蕾斯达和伊利迪亚的一句轻描淡写的话,就注定了他的失败和坠落。就如他更不会明白,为什么他精确无比的各种阴谋,呕心沥血的各种政治联盟,却仍然输在他那对默契无比的双胞胎兄妹手上。 爱和信任。 至死不渝的忠诚。 千年不朽的誓言。 以生命捍卫的荣耀。 无论多强多庞大多黑暗的军队都不会打赢这些信念。 因此,伊利迪亚知道自己会赢,她从来都没有怀疑这一点。 夜风吹来,年轻的女王走出了帐篷,往山坡之下看去。 只见几百张帐篷覆盖了山谷的草坪,点点灯火犹如星光落在地上,在营地周围之间,有整齐有序的士兵精神抖擞的左右巡逻,似乎没有被夜深风寒的冬夜而染上任何困意。她看得心中欣慰,不觉从侍女手中拿过了灯盏,慢慢沿着下坡走向了营地。 巡逻的士兵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她时不时就会跑出来晃荡的习惯,在见礼了之后便若无其事的继续警惕地巡查了,有一位深知小公主的习惯,欲言又止的想要拜托女王陛下不要半夜乱跑,但最后还是咽了咽口水,什么都没说而留下了一个担忧的眼神慢慢走了。 伊利迪亚看得好笑,她提着一盏明灯缓缓走过每个帐篷,里面传来了士兵们沉睡的轻微鼾声,也有一些仍然在聊天寒暄的轻笑声和无声无息的全帐沉睡的寂静。她越走越清醒,心中的那种苦闷不安又不祥的感觉终于逐渐消失。 “我就知道你睡不着。”身后传来了低沉的笑声,伊利迪亚走到了营地边缘的时候,听到了丹安带着困意的笑声说道。 “吵醒你了?”她回头看向他,提着裙子走上了一块较高的岩石坐了上去,从这里可以看到几乎整个营地。 “远远看到一盏摇摇摆摆的明亮灯光,闪得我不能睡觉。”丹安咧嘴一笑,身手敏捷地跳跃了上去,坐在了她旁边,在坐下的那一刻不觉咧了咧嘴:“好冷!小心着凉啊!”但伊利迪亚已经脱下了自己披戴着的厚羊皮毛披风摆在了地上,拍了拍示意他靠近。 夜深人静,他们并肩坐着看着灯火阑珊的帐篷和一处处未熄灭的篝火,巡逻的士兵们时不时经过他们之前,见怪不怪地点头行礼后都继续认真地走着自己的路。两人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歇息睡觉的地方,时间久了,心中平静而安详,看着看着也仿佛有了几分守护此地的味道。 “我做了个噩梦。”沉默了一段时间,伊利迪亚忽然抱住了膝盖,望着天空说道:“百叶特……我很担心。” “我也梦到了。”丹安凝重地点了点头:“虽然我已经不记得梦中的画面了,但的确是被惊醒了。”他沉吟了片刻:“她……银月骑士的作战能力卓越非凡,她不会有事的。”他肯定地说道,但伊利迪亚听出了话中自我安慰的语气。 伊利迪亚低头不语,她不由自主地开始紧紧握住自己的拳头,她知道噩梦意味着什么,在这大半年的旅途之中,诸神、生灵、甚至过去或未来的人们都是托依着梦境来告诫自己或大家,一直在半醒或昏迷之中透过沉睡的灵魂来指导他们该走的道路。 她觉得快要透不过气来。 第175章 “你把百叶特派去那种地方,是不是因为在梦中看见了什么?”忽然丹安转过头来严肃地问道。 小公主默默地点了点头:“北夜之镜的碎片……给我展现了一些画面,有关百叶特的……未来,或者说,有关她命中注定会要发生的一些事情。但除去此事……我……” 她踌躇片刻沉吟道:“我觉得,在这场北陆上的争夺上,她应该有属于自己的荣耀。” 伊利迪亚轻轻叹了口气:“我坚信我们会赢,丹安。你会带着你的族人离开此地,漂洋过海而开拓新的故事和传奇,我可以预见悠久的历史上会如何描绘你的战绩和英勇,让神骏族重新建起辉煌灿烂的历史和使命,不再是躲藏在利昂山谷角落之中的原著部落,古德贝格领土、狮心城、甚至整个利昂山谷都不能困住沙克拉迪斯的子孙们的脚步,也只有雅鹿山谷的勇士们才配得上驾驭它们自由奔驰,这片土地和天地不应该束缚你们想要展翅高飞的愿望。这是你和神骏族应有的故事和传奇。” 她笑了笑:“罗南……他会有他想要的一切。无论是骑士的荣耀或是守护家乡的愿望,还是……咳。”她有点不自在地没有说下去,但巨人明白了她的意思。 “而撒绯,他会承继这个王国,如果他愿意的话,当然,我想他会勇敢地挑起这样重大的责任,拥抱并且承担自己天生具来的命运,我会让他成为后世膜拜和仰望的明君贤王,他会超越并且屏蔽我的父王和姑姑的成就,不再生活在过去祖先们的阴影里。而百叶特……她不应该仅仅成为我们身边的一名杰出战士而已,我希望她能得到本就属于她的璀璨辉煌,西西利群岛的银月骑士,拉斯特城的女公爵主人,这样的头衔……太卑微。” “所以你把可以直击狮心城心脏的海□□给了她?”丹安静静聆听了片刻,不觉挑眉问道。 “不,我把此生仅次一次的邂逅机会,给了她。” “我一直觉得和你们宫廷里的人打交道是很费脑筋的事情。”听了半天都没见到她说到真正重要的点子上,丹安不觉皱眉说道:“你到现在都还卖关子。”他见伊利迪亚无奈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知道她一定有难度之处,却也不再坚持,只是往后仰去,双臂支撑着头看着繁星满空的苍穹,淡然道:“那就别担心了。既然你已经做出了决定,那就不要犹豫或执着过去的可能性。带领我们走到了这一步,至少到现在我们都很顺利并且平安。” 但伊利迪亚却摇了摇头:“我没有带领任何人。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谁都不可能活到现在。” 她和丹安相处的时间不多,大半年一路走下来,几乎没有任何私下交谈的机会,对话的内容也只是限于战局和政策。但在现在这严冬凛冽而繁星皆静的这一刻,她却知道,他是懂得她的。 “对了,我不会远程作战。”两人沉默了一会儿,伊利迪亚似乎想到什么说道,她摇晃了一下双脚,头歪向巨人说道。 丹安有点哭笑不得地看着她:“你哪里不会远程作战了?”无论是在马背上射箭还是执剑杀敌,她都表现出不应该有的天分和犀利。 “在战场上的指挥,我并不是非常熟悉该如何指导这么大的军队。”伊利迪亚耸耸肩答道。米昂是以一位出色的暗杀刺客的标准来教导她的,生活在月桂女神宫的那几年,她只想着如何踩在黑影之中利落地起刀杀人,从没想过有一天会真的光明正大地骑马于大军之前正面与敌人交锋。 “所有的战争游戏都是一样的。”丹安不在乎地说道:“最重要的只是气势,你不会没关系,只要跟随着你的人确定认为你会便好了。” “……” 这又有什么用? 难道她要在沙场上装的自己很懂很厉害就真可以变成一个无畏无敌的将军了? “你现在就很好,不要担心啊,小公主。你的人民们会跟随你的,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即可。”巨人毫无担心地笑呵呵说道,留下她又惊愕又无奈地和他大眼对小眼。 “我就是这样做的呀,你是不是觉得我带领族人们走遍了大半个王国很厉害?但其实我也只会摔交和打人。”丹安咧了咧嘴笑道,又想到什么而收敛了微笑:“对领土的统治和管理……那一直都是劳伦斯的责任。”族人的日常管理和安排由父亲管辖,信仰上的各种礼节由姐姐接手,他只需要担任照顾神骏们以及成为族里最勇猛的战士,作为古德贝格家族最好的联盟者即可。在很多方面,他也和小公主一样,他们都是在途中成长起来的领导人。就如伊利迪亚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多拥护者,他也没有想到自己会为族人开辟一个新的时代和迎来新的生活。 伊利迪亚想说什么,却发现她实在找不出来反驳的理由,但在这时,他们看见从营地的另外方向,有人正往他们的方向迅速赶来,一盏灯光因持者的奔跑而一闪一灭的左右摇摆,她急忙推了推躺在地上的丹安:“好像出事了。” “急……急报!”跑来的士兵没站稳脚步,一步跪倒在地差点没整个人摔在地上:“陛下……亚达噶王城传来的密报,希塞兰王子的船只已经靠近了海湾,准备随时出击!”他喘息着说道:“还有,北边的翰里尔领土的南边村庄传来消息,海面上发生着奇异的现象;以及城镇边缘的探兵报导回信说,劳伦斯公爵的军队已经逼近了。”年轻的士兵越说越清楚,总结的传达简洁有力,伊利迪亚赞赏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和丹安从岩石上跳了下来。 “其他人都知道了吗?”她系好披风边走边问道。 “丹昂恩大人已经在主帐篷里等候了。”士兵努力的平息呼吸,紧跟在两人身后说道。 “和我们猜想的时间大致。”丹安吹了口口哨说道,略带嘲讽的笑了笑:“劳伦斯会半途把他的军队召回去也说不定,我们收到了消息,即将攻击的这些人估计也早就知道了。” “那不是很好。”伊利迪亚把灯交给了士兵让他照着路,微微一笑:“多派几个人出去散布流言,就说亚达噶的港口已被击破,煽动军心,说不定会有不少的投降的士兵呢。” “也是。”巨人不在乎地咧嘴一笑:“贪生怕死,盾牌之城的男人们都是同样的娘娘腔样子,如果知道主城陷落……” “明天的战争会很容易打赢。” 两人不疾不徐的走回了主帐,只见灯火通明,不少得到消息的将士们都已经聚集在外面等候了,伊利迪亚吩咐了侍女们去准备了丰富的早餐和食物,和丹安并肩走了进去。 当他们再次走出来的时候,晨曦微露,东西天边只剩银月渐降,熹微的金光逐渐连成一条线,太阳缓慢地沿着山谷和草坪上升,在清新微冷的露水和草地的芬芳之中,大军人马迅速而整齐的收拾了夜晚残留的东西,拔营离开。 第176章 她在被黄昏笼罩的房间里起舞。脚尖优雅的在软柔的地毯上旋转、停顿、旋转、跳跃。 深紫和金色的天鹅绒窗帘被高高挂起,露出落地窗外的景色,外面漫天的鹅毛大雪衬着烧滚着的金红彩霞;许多仆人们都站在走廊和窗边抬头看着天空,他们带着恐惧和惊奇仰望着头顶上的奇景,太阳和双月同在,时不时也有带着璀璨尾巴的流星迅速地滑溜而过,在苍穹上留下长长的闪闪痕迹。 他们说这是诸神的旨意,上天正在给众人指示着什么。老学士们已经和劳伦斯聚集在一起讨论了一个上午都还没有任何结论出来,他们从天文学到神论一直吵到如今的战局,谁都不能成功地揭破诸神的意思或这样的奇景意义着什么。 而她,则是在全城都忙着仰望天空的时候关在了房间里翩翩起舞,谁也不理。 房间里非常寒冷,她不让人生起壁炉的火,甚至留下了一扇敞开的窗门,温暖的房间总是让她昏昏欲睡,她必须不断地运动起来才能让自己不被睡意吞噬。躲在房间角落里演奏的乐师们被不住吹进的风和卷进来的雪花冷得瑟瑟发抖,她赤在外面的脚也如冰块一样僵硬,侍女们找着忙碌的借口不服侍在这个冷如冰洞的房间,她看着她们的轻视喝怜悯几嫉妒并存的眼光,按捺着愤怒自顾自得保持清醒,反正自己需要伪装病情,不如让她们出去。 乐师们演奏的是《艾萨公主之歌》,她最爱的曲子。原本以为会在婚礼上与自己心爱的男人跳这一首曲开宴,但到最后只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她完全不记得在婚礼的晚宴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通往大祭坛看似无尽的台阶和自己全身弥漫着灰尘和火焰的狼狈。 一阵大风吹来,把打开的窗门吹得噼里啪啦响,乐师们忙着躲避冷风而曲子都走音了,她却继续在原地迈着舞步。 雪花飘到了她伸展中的手臂上,细腻柔凝的肌肤比菱花形的雪花还要美丽得多,她在羽毛般的银雪里展开曼妙身姿,深紫如墨的长裙盛开怒放,像是一朵悄然绽放的罂粟花。 她知道此时的自己,一定是极美的。 就连紧贴在伤疤上德银色面具、覆盖理智的疯狂、都不能遮盖她用生命跳的舞蹈。 可惜没有一个能够欣赏的人,只有低着头暗地咒骂着她的乐师们演奏着难以成调的音乐。 在这么寒冷广大的空档宫殿里,原来欢乐的曲子也能有这么哀婉凄凉的声音。 不知道露妲什么时候回来。 她在旋转回头的时候看到了门口那抹熟悉的背影,深红色的披风接近落地,寂寥挺拔的身姿永远站立的笔挺。 她停止了动作,静静地望着他。 混沌的昏睡时间太久,她到现在都没有完全清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原本负责宫廷安全的禁卫队长的他被分配到长久站岗于此的工作上,习惯了看见彼得骑士跟着国王四处行走以及身负重任,她见对方被贬到一个和普通庭院的侍卫的地位上竟然有一丝惋惜。 虽然仍然还是非常讨厌他,但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曾是先王的一位忠诚,或许除了露妲之外,自己唯一能够信任的人就是他了。 她挥了挥手,让乐师停止了演奏并且退下,几个人抱着乐器以最快的速度边呵着手边往外走去,甚至有几个人都忘了行礼。她也懒得和他们计较,想必他们早就习惯了女王发呆的样子。 她走到了桌前喝了一大杯水,拧了拧自己的脸颊保持清醒。对药物的依赖比自己想象中还要严重,她忍不住连打了好几个哈欠,再次回头看向了门外的身影。 等自己成功康复并且计划完成了之后,到时候再给他一个高位吧。就当作对自己的守护的补偿,她撑着混乱的脑袋想到。 目前最重要的问题是怎么摆脱这些药物给她的身体造成的创伤。 除了晕眩和嗜睡之外,她发现自己很容易恶心和呕吐,在饮食上面的习惯也变了许多。她不止一次的试图拾回父母未死的时候的日常习惯,并且暴怒的吩咐侍女们让她们换三餐的菜肴,但她们似乎听不到她的命令。身边的人都被劳伦斯换了出去,她甚至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除了露妲之外,几乎每天都是不同的仆人们来伺候她,这让维多利亚非常的抓狂,她感觉自己就如在陌生的环境里一样,从此她再也不喝或吃其他人给她带来的餐食,只有露妲带来的食物她才是信任的。但这也没有给她的健康带来好转,每当她的情绪波动变大的时候,身体的状态就跟着变弱,长久的昏睡伴随而来,根本就没有办法过完整的一天。 在那天温室里的密谈之后,她大致知道了自从父母双亡之后所发生的事情。 自己按照了父王的遗嘱即位登基,希塞兰被迫起兵讨伐她的权势,却在盾牌之城前被击溃而败,带着妻子和忠臣南下,并且在南边自立成王。 劳伦斯为了坚固自己的权势而和那个大个子硬汉骑士闹翻了,导致那人投奔了伊利迪亚,并且让她成功地逃去了北部,在北边招兵买马,试图强大自己的权利。 她在得知那小女表子还活着的时候简直气疯了,那个瘦巴巴根本就不敢正视自己的臭孤女,竟然还想挑衅自己的权势?迎战自己和王兄的权利?想到伊利迪亚她又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背影,不禁往前走去想要找他说话,却看见这时露妲慌慌张张地从外面走了进来。 “陛下……”侍女面容苍白,嘴唇都在颤抖,她顾不得礼节一手拉住了维多利亚的衣袖:“我们得快……!” 维多利亚精神一振:“都准备好了吗?” 侍女紧张地点了点头:“船只已经在外面等候了,会带您一路南下。”她飞快地瞥了一眼门外的彼得骑士:“您确定不带任何人走?” “他现在正是在劳伦斯的监督之下。而且一直都没有离开岗位……”那么死板的人,如果擅自离开她的房门的话一定会引起注意的。 “莫尔蒙特和卡麦洛特呢?”唯一的牵挂就是两个弟弟,但她早就安排好他们的保护。 “两位小殿下已经到了丹梅丽丝夫人的庄园里。” “那就好。”维多利亚点点头,她让两位弟弟在前几天吵着要去恩利卡王后的表姐,丹梅利斯·丁丹男爵夫人的庄园上去玩雪,两家一直有很深的交情,男爵一家在宫廷里没有任何权势,只是爱玩乐的贵族,劳伦斯便同意放行。如果一切顺利的话,露妲在她离开之后便会拿着她的手信前去接出两个弟弟,离开王城和她在南边希塞兰所在的地方碰面。 “从南方传来的最新消息,希塞兰王子和安亚公主扎营在布艺娜了。”露妲有点忐忑地说道,其实她没有把握这是最新的消息,毕竟她能打听到的事情有限,不知道这是多久之前的新闻了。她迅速地走到了更衣间前,双手飞快地翻着衣服,终于啰嗦着拿出了一件最朴素的披风出来,又从最里面的衣柜里拿出了一个包袱放在了一个精巧的篮子里,用众多花朵遮盖了起来。 “所以劳伦斯在书房?”维多利亚为自己打扮了起来,穿上了鞋子披上了经常用来出外的白雪皮毛大衣,又扎起了头发戴上了首饰。 “是的,大人和学士们在讨论军事。” 露妲弯下身来帮她穿好了鞋子,停顿了片刻,抬起头来的时候面容已经没有了色彩:“奈特骑士死了,陛下。” 您孩子的父亲,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维多利亚正在梳妆的双手停在了半空。她闭了闭眼压下了脑海中的晕眩和一阵阵作呕的恶心感,隔了片刻才轻声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因为背对着自己,所以露妲看不到她的表情,却察觉了她声音里的轻颤。 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奈特死了,他竟然死了。那么受古德贝格公爵宠爱又重用的骑士,那个在珀西·雪利死后立即被名为月桂女神骑士团的首领,无论公爵去哪里都左右陪伴而形影不离的男人。人们今天在南城的港口找到了他的尸体,和从城市中冲流出去的垃圾和粪便一起。那个美丽妖媚的男人的脸上充满了腐烂的伤口和吞噬血肉的蛆,如果不是他华丽的衣服和腰边上的挂牌的话,谁都不会想起这是如今宫廷上最有权势的重臣之一。他那些同样美貌的兄弟姐妹全都哭到了公爵面前,但劳伦斯也同样以悲恸作为借口而反锁在了自己内殿不出来。 但露妲知道,是谁杀了他的。 第177章 她昨天夜晚里还带着奈特走过了从庭院通到微笑大厅的密道前往古德贝格公爵的房间去。 她看着奈特带着以往的甜蜜又妖娆的微笑,以及即将见到许久不见的情人的激动而走向在沙发上拿着酒杯等待他的劳伦斯。 她能从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上辨识出那一缕熟悉的甜腻香味。 她也在转身准备往回走的时候,用眼角瞥到了劳伦斯眼神里的杀意。 奈特死了,女王有身孕的消息发了出去了,那下一个死在劳伦斯手下的人会不会是她? “他的尸体在今早被在城外打捞了起来。”最终,她只是这样说道。轻描淡写地。一如说着他们这些生命被掌握在别人手里的人一样,他们的命运,都会别人这样的描写或诉说,一点都不值得一提,就像是最低贱的蝼蚁一样。 她忽然听到了维多利亚的一声轻轻叹息。这是她服侍女王那么久第一次听到她为别人发出同情般的感叹,不知道是为了她自己还是为了腹中的孩子。 她抬眼看向了维多利亚,她以为女王会疯狂发怒的大吼大叫并且砸碎一切手边能找到的东西,但她却非常平静,或许是药物吸收得多了而导致她的面容和表情不再如之前那样爱恨分明,或者她并没有完全理解露妲所说的一切,也有可能她已经分不出现实和幻觉……但她真的安静而沉着,就如平常发病的时候一样,长久的沉默而眺望着窗外。 露妲以为她在过了几天就会忘记自己在温室里对她坦白的一切,所有的真相和现实都会被掩盖在浓浓的汤药之中,毕竟她的理智已经受到了严重的伤害,头脑的清醒时间越来越短,混沌度也越来越高。 但从那天起,她就开始在每天晚上听到维多利亚在睡梦中高声尖叫和嘶喊的极恐叫声;她也发现女王洗浴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女王几乎是强迫性的一次次洗刷自己的身体,直到白嫩的肌肤显示出被毛刷摩擦的伤红和淤青,像是有什么肮脏的东西一样。露妲能明显的看出她每一次冲刷自己私..处和四肢时,眼底分明的憎恨和厌恶。 这才发现,她没有忘。仇恨和愤怒让她保持着清醒;维多利亚的熊熊怒火像是水波之下位于海底的火山岩浆,等待着爆发喷出的时刻。 于是她们终于选择逃出宫廷。 劳伦斯的权势滔天,她们只有先保命到安全地带才能在后日带着仇恨归来。 而在利昂山谷能够庇护女王的唯一的一人,就在南方,并且有着足够对抗公爵的军力。 “他死的很惨?”维多利亚穿戴好了像是要去庭院散步的服饰,从镜子里的倒影里静静看着她问道。 露妲迟疑了片刻,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医师说,脖子上的刀痕是致命伤,但之前奈特骑士的腹部和脸上都被捅了很多刀。”力道快而准狠,没有让对方反应的时间。 “那就好。”维多利亚站起身来,展开双手让她为自己穿上披风和斗篷:“我希望他是在非常痛苦和缓慢的时间里受尽折磨而死去。”她真遗憾没能亲眼看到他在临死之前痛苦煎熬的表情,如果可以的话,她能够想出几千几百种让他慢慢被折磨致死的方法,亲眼看着他在自己面前缓缓死去。 “都已经过去了,陛下。”露妲为她轻轻系好了斗篷:“逃出这里才是最要紧的事情。” “但是我身上还有那下三滥的恶心男人的种。”维多利亚冷冷一笑说道,眼中尽是鄙夷和不屑:“一个来路不明的野种,也想要污染兰卡斯特家族的血。” 露妲的手莫名地颤抖了一下,她的声音有点凄然:“孩子是无辜的。” “这个宫殿里,没有一个无辜之人。露妲。”女王强硬冷漠地打断了她:“你要记住,所有人都是害我至此的帮凶。所有人都会遭遇到我的复仇,到时候他们全都会跪在我的面前苦苦祈求我的原谅。”她的声音低沉而轻微,在宽敞的内殿里几乎听不到,但声调里却有露妲所熟悉的傲然骄纵,像是那个在失去双亲之前的骄傲公主一样。 “是,陛下。”侍女只能垂头低声说道:“所以,我们还是得快点离开。” 维多利亚点了点头,正要回答时却被门外传来的咳嗽声打断。她们转头看去,只见永远毫无表情的彼得骑士转过身来,面上有急迫的警告。 “公爵带着武装的侍卫们来了。”他简短地说道:“是月紫队,他们已经穿过了内庭。” 月紫队,是劳伦斯一手提□□的宫内禁军,“月桂紫缎披风骑士团”的简称,原本是由刚刚才死去的奈特骑士带领,是时时刻刻都跟随在劳伦斯身边的心腹武装队伍,直接受他的命令。但彼得在月桂女神宫廷里潜伏多年,自然有自己的实力在,他一直都暗中观察和操纵着大部分的士兵,以保护三位王储为目的而在各个队伍里安排了自己的眼线,那些在大理石地板上回响的脚步声逃不过他的听觉,他知道对方正在怒气汹汹的穿过整个宫殿,逐渐逼近。 露妲和维多利亚的计划逃不出他的眼睛,他自从来到亚达噶城的时候就深识女王的一举一动,当然知道她已经知道了一切,并且准备要助她一臂之力。 为了这一刻的到来,他已经等候多年。 十多年前,他的主人吩咐之下的事情,终于能够执行。 “陛下不能再耽搁了。请随我来。”他向前跨出一步,万般激动的情绪早就能够控制在他平静沉着的表情下,彼得一手覆在心脏之位,恭谨但不容反驳的直直看向维多利亚。 “什么?”女王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不容迟疑了,陛下!”倒是露妲立即反应过来,她们的计划来不及执行了。她把怀中的篮子往女王手里一塞,急急地看向骑士:“你有方法,是吗?”见对方点了点头,她便慌乱地说道:“那么……陛下就拜托你了!”她扳过维多利亚的双肩:“陛下,你……快走!” 这时从外面的走廊上已经传来了不远处整齐的铿锵踏步声,盔甲和长矛及盾牌相撞的声音清晰可闻。 彼得骑士果断上前,一把拉住维多利亚就往内殿旁边的娱乐室走去:“快!”他低声怒道,边走边拖着仍然惊疑不定的维多利亚:“露妲,你也来!” 三人匆匆往内里走去,属于君主的睡狮之宫位于宫殿的第三层,以沿着主走廊而建筑,并且有着连接在一起的一间间内殿,他们小跑着穿过了寝殿旁的娱乐室,在露妲迅速地掩盖上殿门的时候,清楚了听到寝室大门被打开的声音。 三人头也不回地穿过了一间又一间的内殿,露妲不断地把身后的门锁上,他们不得不加快了速度,但身后的殿门被撞开或踢开的声音越来越近,其中夹着劳伦斯的尖锐的命令声和阴沉的喝令。 终于他们来到了最后一间属于国王的私人书房,这已经是最后的偏殿了,就在露妲要去打开通往走廊的门的时候,却被维多利亚挡下。 “……等一下……”维多利亚喃喃说道,她偏着头,往无人的角落专注地看去。彼得和露妲都惊疑不定地交换着眼神,就怕她在这种情况下失控地发病;但维多利亚并没有如平时那样大声吼叫或发怒,她茫然地向前走去,双手微微伸展,似乎想要够到什么。 女王眨了眨眼睛,她使劲地把指甲嵌入手掌心里来保持清醒,她想知道自己眼前出现的究竟是幻影还是真实的画面,她相信是自己的幻觉无疑。 但她清晰地看见了。 在她的眼前,离自己不到十步的距离,希塞兰正静静地回看着她。 王兄? 她想说出话来,但发现喉咙干枯而堵塞,无法语言。 王兄……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那熟悉的轮廓,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双瞳,略带忧郁而温柔淡然,白皙细腻的肌肤和往日一样,雪霜般的淡白无色,他的嘴角噙着一抹似有无有的微笑,就如小时候面对她得横蛮无理而闹脾气的时候一样,几分无奈,几分容忍,几分退让和一分少许的宠爱。 第178章 希塞兰仍然和自己记忆里的样子一样,穿着他最喜欢的湖蓝色华袍,精致的衣袍上带着氤氲的湿气,柔软的发梢上也有滴滴答答的水珠,维多利亚这才发现他似乎很冷,全身上下都散发着淡蓝色般的寒气,抿着微笑的双唇也泛着被冻伤的印记。她看得又惊又怒,正想向前牵住兄长的手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时候,隔着门传来了一声巨响。 众人同时往后望去,只听他们身后的房间的门被什么撞开了来。 “陛下!”露妲惊惧地上前来握住了她得手想要把她拖出去离开,维多利亚被拽着往前拖了几步,忍不住回头频频看向自己的王兄,只见他静静地回看着她,目光平静而坦然,然后缓缓地举起了手,指向了一本书架上的书籍。 “陛下?”露妲惊恐地呼唤道,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彼得骑士也不解地看向她,手扶上了剑柄。 “哪里……!那本书!”维多利亚颤抖地喊道,指向了哥哥指去的书籍。 彼得立即一步上前,拿下了书籍。 只听轻微的“吱呀——”一声,木头的关节声克拉克拉响起,一扇连带着书架的石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然后急忙把维多利亚推了进去,彼得骑士拿下了挂在门边上的火把,只感到身后一双手把他们用力一推,门马上就关了,只剩一片漆黑和安静。 “露妲!”维多利亚蓦然回首,惊慌地喊道,却立即被彼得骑士捂住了嘴巴。 他们所在的空间潮湿而安静,眼前是一条漆黑的通道,看似没有尽头地往前延伸而去,石墙由大块的石头砌成,有几丝外面的光亮从石块的隙缝之间渗透而进。 身后的石门隔音不是很好,他们听到了来自书房的声响。 露妲紧紧靠在了远离书架的地方,她靠在通往走廊的门上,手紧紧地握住了圆形的门把,想要让站在她正对面的劳伦斯误以为女王和彼得骑士是从这扇门逃脱而出的。 “女王陛下呢?”古德贝格公爵冷笑着看向满脸苍白又颤颤发抖的侍女:“露妲,你不应该在陛下身边吗?”在他身后,是一堵由兵器及重锁盔甲所形成的人墙,露妲没有逃亡的可能。他满意地看着她如被包围的猎物一样,双眼里闪烁着面对死亡时特有的求生和恐惧交织的独特光芒。那种面临濒死的挣扎,真是美得让人颤抖。 “女……女王……女王她……”露妲试图镇定下来,她抬起头来深呼吸:“女王往庭院的方向走了。” “噢?”劳伦斯仔细地看着这个一向在自己面前平静又温顺的女子,他承认这是一枚无比美丽的棋子,他也承认他迟早都会把她抛弃而抹杀的,或许就是因为她对自己的熟识而让她看出自己迟早都会被解决掉,因此投靠了另外一个可以拯救她的人。但现在,她的脸庞上有一丝他从未见过的决然和勇敢的表情,这让他无比烦躁而厌恶,一个本来就是为自己利益而与他合作的女表子,在临死之前难道认为最后的一点善作和勇敢便能洗净她的一切罪孽吗?真是可笑。 “露妲……你的失职真是让人失望。”他终于缓缓地开口说道,嘴边噙着一抹冷笑。“不过你现在还有弥补的机会。我再问你一次,女王陛下在哪里?” 他仔细看着她的沉默,希望她能够和以往一样,在迟疑之后还是乖顺地说出他想知道的事情。但侍女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背叛我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 “但不背叛你的后果不也是一样吗?公爵大人?”似乎是被他的威胁所迫,露妲竟然冷静了下来,抬起头来直视着他:“奈特骑士是怎么死的?还有帕特森医师?你没有忠诚可言,公爵大人,你赢不了女王陛下!” “这算什么?”劳伦斯好笑地看向她:“临终遗言吗?” “我已经不怕了!”露妲凄然地看向他冷笑道:“我们这种人,本来就……”她话未说完,劳伦斯的手已经不耐烦地挥下! 她眼睁睁地着站在公爵身后的侍卫们的弓箭指向她,还没来得及喊叫出声,无数箭矢就在一眨眼的瞬间贯穿了她的身体,几百枝箭矢如灌木一样的密密麻麻地不留一丝完好的肌肤,把她活生生地钉在了门上,深血蜿蜒流下,渗入了她身后的门槛和地毯。 隔着一堵墙后,维多利亚被彼得捂住了差点脱口而出的尖叫,两人跌跌撞撞地往通道的深处走去。 劳伦斯的声音在他们背后空荡而飘渺传来:“把这里收拾清理得干净点,关闭睡狮之宫,全宫搜索陛下!” 两人不敢停顿,彼得索性一把抱起了维多利亚,在黑暗之中盲目地往前跑去。 通道的路上颠簸不平,发霉的潮湿气息和封闭的灰尘颗粒不断地扑面而来,维多利亚一时不知身在何处,她得头脑因为动作剧烈而突突作痛,胃部不停地翻腾,一股股不断涌出的酸味让她只想呕吐,但她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和露妲临死前所发出的凄惨喊叫的余声在耳边不断地回响。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流泪了。脸颊上一片润湿,粘着簌簌扑下的灰尘极是不适,但她却没有伸手去擦干它。 她不知自己为什么哭,为了王兄,为了露妲,还是为了自己。 “这个通道……是前往地下,对不对?”她吸了吸鼻子,捂住了不断晕眩的头,勉强打起了精神开口问道。 “陛下知道了?”彼得的脚步非常稳重,踏在颠簸的道路上丝毫感不到不平。 时而在穿过某些段路的时候有渗透进来的细碎光点落在他的轮廓上,镀了毛绒绒的一边金光。 维多利亚在他怀中仰头看着彼得。 真没想到是他救了自己。 在最后的最后,竟然是他。 “你从来没有把我当做过陛下。”她顿了顿说道:“所以这个称呼就免了吧。我也不想被这样在历史上记住。反正在你心里所谓的陛下不是王兄就是那个卑鄙的小□□。”她淡淡道。 世事难料,自己的命运真是荒谬绝伦,到最后竟然是这么一个人陪伴着她,这个被她厌恶鄙夷了一辈子的废物骑士救了她,反而一向被她珍爱的丈夫害死了自己。如果可以活下来,如果王兄还活着的话,一定要要求他改变这一段历史。活着的时候荒唐了一辈子,至少在后世的眼里再让她在文字记载里做一个骄傲耀眼的公主就好。 “回答我,是不是通往地下的那个漫长阶梯?”见他再次抿嘴沉默,她忍不住再次发问。 “是的。”彼得简短地回答道。 “我一直以为那是梦。”维多利亚喃喃地说道:“当然,我早就分不清梦幻和现实了。你说,梦一样的那些日子,是不是真的?” “现实本来就是噩梦和美梦之间的平衡。”骑士沉默了片刻说道:“陛下认为是真的就好。” “也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安慰,她听了忍不住惨笑:“到现在又有什么好纠结的呢?美梦我享受过了,那些我以为是噩梦一样的幻境也是真的。这一切……让它过去就好了。”她轻声叹道,感觉浓浓的睡意再次袭来:“我不能睡去,你说点什么吧?让我保持清醒。” “陛下想要听什么?” “无妨。你就选一些好听的话来讲吧。”维多利亚勉强睁开眼睛:“比如说,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的职责是保护兰卡斯特家族的每一滴血。”那时我在很久之前就承诺过的誓言。 又是这句话,如果有力气的话维多利亚觉得自己会给这个人一个大大地白眼,她觉得她这辈子听得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不过也好,至少……它是真的吧。 “那我的弟弟们……在我死后,你会帮我看守着他们吗?”蓦然想到了两位王子,她呼吸急促了一点,睁开眼看着他。 “那本来就是我应该做的事情。”彼得点点头说道。虽然,他不觉得自己能够成功地离开这里,但面对维多利亚双眼因为希冀而发出了许久未见的光辉,他还是坚定地承诺道。 “那就好。”女王放心地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问道:“你后悔吗?投奔我的父亲,背叛了爱德华国王。你……后悔吗?” 听到她的声音里难得的温顺,他忍不住低头看了她一眼,碰上那对碧蓝色的眼睛又马上转移了目光。“我从来都不做后悔的事情。”他坚定地说道。 第179章 “我也一度这样想。”维多利亚的声音逐渐微弱,她像是叹息一样的轻声说道:“但现在,我后悔了。我很想王兄,我希望可以亲眼看到他带上属于父王的王冠坐上微笑大厅里的宝座,我想看他生下许多孩子,为兰卡斯特家族缔造一个比爱德华国王活着的时候更加盛大的王国。我想看到伊利迪亚按照父王原本的意思那样嫁给劳伦斯……” 她惨然地笑了出来:“让她尝尝我这种半生不死的日子的滋味……让她永远在她的那座破废的城里目睹王兄的伟大,眼睁睁地看着她为傲的父王被超越,然后被众人遗忘并且在逐渐黯淡下去的白色城堡里回归到原本就属于她的最渺小微茫的灰尘里。”她忍不住笑了出来:“但这一切都不会成真了,对不对?王兄也不会赢的……是吗?你都知道的,是吗?”她拭去了眼角盈出的泪水问道。 “谁都不知道未来的事情。”彼得隔了一会儿才回答道:“但我们只能往前走。” 那是有出路的人才会选的道路。维多利亚静静地捂住额头想到。 在她面前展开的道路,是深不见底的深渊,脚下铺满荆棘,刺得她满足血肉模糊,但即使这样,即使这样……她也只能选择继续匍匐前行。 “我一直以为劳伦斯是爱着我的。”她眼神空洞地说道:“在他安慰我的时候……在我们成婚的时候……但……他为什么这么恨我?讨厌一个人的话,远离对方就好了。只有对一个那么痛恨的人,才可以做出那么龌龊恶心的事情。” “他的恨……那么深。” 深到她想要继续装傻卖疯都不可以,就连伪装逞强都不行。如果只是厌恶的话她还可以和他继续上演这场荒唐可笑的戏码,她可以继续微笑着冷眼与他撑起这场平安盛世的荒凉喜剧。但他眼底有着复仇的疯狂和无边无际的痛快,她在宫殿里沉默地凝视窗外装病的时候,都可以从玻璃倒影上看到他得意地冷笑和唇边的快意。他那么享受着自己的痛苦和羞辱,就连一点粉饰伪装的同情都不给她。 “我的生命是一场笑话。”她轻声说道:“你以后见到王兄的时候,见证他们在史书上记录的时候,不要告诉他们我曾经这么狼狈。” 彼得骑士微微一颤,但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更深地抿了抿嘴角,加快了脚步。前方的道路开始往下陡斜而倾下,他不得不停住:“殿下……可以走吗?” “你扶着我……”维多利亚艰难地挣扎下地:“我的头很……”她话未说完,头顶上和后面的空间都开始微微振动起来,有极大的喧闹声夹着无数人群的脚步声从四方八面传来。 “那是什么?!”她惊恐地抓住了骑士的手:“我们是不是被发现了?!” “不是。”彼得抬头看了看从头上因为震动而簌簌抖落下的灰尘颗粒:“这个隧道只有几个人知道。他们不可能追到这里来的。” 当年阿尔贝蒂亚和爱德华殿下只给他一人得知了宫殿密道的蓝图,卡麦伦首相知道有地下隧道的存在,但不知道细节。所有里约克国王拿到手的设计图都是被改过的,这些被篡改过的卷轴蓝图,是王国最大的秘密之一,谁都一样不到这些细枝末节是足够摧毁倾覆一座王城得武器。 “那是从上面外界传来的声音。”他举起披风为她遮盖住了掉落的灰尘:“听起来是军队的出动。” “军队?!”维多利亚喃喃说道:“是为了找我……” “恐怕没有那么简单。”彼得淡淡说道:“有人支开注意力也好,我们快赶路吧。” 灰尘和泥土不断地从上方抖落散下,彼得骑士不敢耽搁,他把维多利亚的手臂搭在了颈子之后,支撑着她半个身子往深渊之处快步驶去。按照周围的声响听起来,外面陆地上的情况的确不只是寻找女王那么简单,月桂女神宫殿的东西两门都双双开敞着,紫缎披风骑士团和城内的月桂晚霞锦标队正在遣派着大部分的士兵涌进入宫,直驶正门。 一大群饥饿的难民聚集在正宫门前,他们枯瘦干瘪的手穿过铁杆,试图夺门而进。 宫殿前方的庭院和草坪全都被踏得破烂,有几名侍卫被愤怒冲昏头脑的众民们撕成了碎片,他们把尸体贯穿在铁棍上,当作旗帜冲在前面,有人点燃了火焰燃烧了皇宫门前的月桂旗帜,怒吼和尖叫充满了宫廷的上空;侍仆和下人们都吓的惊慌失措的往宫廷深处逃去,有许多大臣们的马车都被砸得稀巴烂,重臣和贵族们都吓得躲避在宫内,很多人悄悄地从南门逃了出去,他们甚至躲在房间里想要换上平民的衣服装扮成百姓们逃出宫外。 “月桂晚霞锦标队到了没?!”劳伦斯怒气冲冲地穿过微笑大厅,尖锐细声的吼叫在空荡的大厅里听起来格外刺耳。他今天的心情简直糟透了,胸口的怒气和恼怒让他不住地喘息着,脸颊上也因为激怒而有着不寻常的红晕。 “已经聚集于西门前的庭院了,大人。真等待着女王陛下的命令。”一位骑士上前躬身答道,却被古德贝格公爵一眼狠狠瞪住。 “都什么时候了!那些该死的难民都要踩扁皇宫了,还需要维多利亚来下令吗?”劳伦斯阴森森地看着对方,冷冷问道。 “但……”骑士愣住,月桂晚霞锦标队,是只有国主可以使唤的武力军队,这是众人皆知的事情,按照公爵的命令来到皇宫内处已经是犯了规则,还是因为情况紧急才会前来的。 “女王陛下身子不适,吩咐我的命令,让他们直接冲去正门,驱走那些难民!” “但是……!” “没有但是,你可以按照我的话来办,或者让带领你们的废物完全承担宫里的人受到任何伤害的后果的全部责任。”劳伦斯看都不看他直接转身向前走去,大声说道:“这也包括女王陛下和她腹中的未来王储!” 一群忘恩负义的家伙!他狠狠想到,大声吩咐:“让紫缎披风团直接聚集于宫门,跨入一步者先杀了再说!”那个只是个草包花瓶的沃曼·布兰达男爵真是个卑鄙无耻的胆小懦弱之徒,就连女人都比他勇敢! 他往宫门走去时想到,一群饿死了的难民有什么好怕的,现在才想到了拿女王来做盾牌,当初自己任命他为首领队长的时候可没见他那么缩头缩尾的窝囊样,在他带着一大帮子骑士去难民营找女人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吗?不就是多了条命根子还那么胆小!他往地上狠狠吐了一口咬伤嘴唇时所出的血,大怒道:“把我的盔甲拿来!”他吩咐自己的随身随从。 “你们分成三队,把彼得骑士和维多利亚给我找出来!”公爵向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随从说道,脸色冷峻阴沉:“他们最后消失的地方是书房,你们再去那边看看有什么机关。” 从雅鹿山谷带来的盔甲已经许久没用,但仍然被下人们每天打理而擦得明亮干净,上面的刀砍剑痕仍然清晰可见,劳伦斯站在被推来的战衣面前有一时的恍惚,仿佛还是昨天的事情,自己穿戴着它在遥远的山谷深处和一群高大的彪悍艾库安利丁们打斗比武,充满稻穗谷香的风中里夹着丹安爽朗的笑声和自己的笑骂,但现在眼前只有寂寥冷清的空荡大厅,阳光从吊挂着的纱帘之间渗透而进,带着凛冬寒冷的气息和残败颓废的死亡阴影。 第180章 他用力地扯下了护胸,带着决然的愤怒穿戴上。 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的失败和挫折,绝不! 他本来就是天生的战士,这不会随着身体上的挫折或地位上的改变而有任何变化。 只是一堆难民。他抿了抿嘴,往外走了出去。 但外面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来自全国南部的难民们在亚达噶王城的聚集不是一两天的事情。早在盛夏的尾端,随着希塞兰王子的起兵开始,王国就分裂成二,许多忠心于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重臣们都纷纷离开了宫廷,这也要多感谢劳伦斯对复仇的疯狂和维多利亚的昏迷,为王城的政局上开创了一个迷茫的空白期,臣民们对女王的能力和权势集中的力量产生了怀疑,这个混乱的时期也给南部的希塞兰以及逃亡于北的伊利迪亚很大的活动隙缝;如果不是卡麦伦首相和一些重臣们的支撑,劳伦斯很难聚集到可以为女王而战的军队。 然而,这场浩大的军事又给百姓们带来了浩荡和灾难,他们为了躲避战火而纷纷投奔到首都城来,却并没有迎接到预计中的支援,无数的人们躲在城门下活活冻死,他们身上带着的衣服和干粮逐渐吃光用完,王国里的收获谷穗全都发配给了南部打战的军队,在城里居住的人们又为了捍卫自己的财产和食物而回避着难民,每日都有抢掠和刺杀的案子发生,治安情况逐渐恶化,王国的人们分成了城内城外的对持,终于到了□□的鼎沸点。 劳伦斯不知道的是,这些事情原本是很好控制的,但却被卡麦伦首相默认而一手导向了这样的场面。 公爵是有以女王的名义而拨出安置难民的资金和营地的,这些措施足够让他们无虑的度过整个冬天或战争解释。但这些到了首相的手上,却对经济之师卡伐洛大人吞掉了大半的资金的小把戏保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他暗地把经济之师贪污的消息散化了出去,又命人四处传播宫殿里公爵和贵族们糜费的生活和种种挥霍和浪费,在得知伊利迪亚成功抵达了狮心城之后,他便点燃了最后一把火。 他派人煽动紫缎披风团的高等骑士们前往难民营闹事,他是知道那些贵族少年是有多可恶至极的。 于是数位高大威猛的骑士们在醉醺的状态下对几位少女进行了变态嗜血的奸..杀,总共七名十三四岁的女孩子的尸体在营地里的脏沟里打捞上来,那些披挂着紫色披风的骑士们还不以为然,公然侮辱了死者和家属们,开着下流玩笑和嘲笑着那些“连母狗都不如的东西”,这一切都如一场逐渐聚集起来的暴风雨,终于在女王有孕的消息之后爆发了出来。 劳伦斯以维多利亚和腹中的子嗣为名,加倍了纳税的数额。 “为了尊敬无比的未来太子殿下。”公爵如此向外宣布。 但这一切只不过是加速了大火蔓延的速度而已。 城市街头上堆积着被冻死的孩童们的尸体、衣着破烂的难民从四方八面涌来,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骷手敲打着城门的声响、为了生存而抢劫或偷窃的穷人;疾病、臭气、腐烂的食物和肮脏的水、士兵们对难民的折磨和虐待…… 亚达噶城早就不恢复昔日的华丽辉煌的样子,之前纵使富贫距离远大,至少城市内安好无事,现在靠岸的商船越来越少,通往王国四处的道路都被战火中断,盾牌之城的市民们逐渐陷入困境和凌乱,绝望和愤怒在所有人的心里如熊熊大火燃烧而起,而公爵和女王的加税命令无疑是让民众的怒气爆发的最后一把火。 他们不约而至的涌向了城东宫殿的方向。 城市内的大多贵族们早就往城外避了出去,原本居住在宫廷里的勋贵家族们全在劳伦斯极力掩盖女王疯癫的事实之下而纷纷被逐出了月桂女神宫,如今难民反起、公爵竟是单独一人在庞大的皇宫内,只有自己的心腹围绕。 而这还不是最坏的处境。 “大……大人!!”盔甲穿戴整齐,劳伦斯正要往外迈去时,只见有侍卫慌张地跑来,还未开口说话,从城市的西边,有沉重而紧急的钟声急迫地响了起来。 铛——铛——铛——! 那声响洪亮有力,随风震彻苍穹,在城市的上空不断飘荡回响,笼罩了市内的整个角落。 一时间,巨大的钟声仿佛有了停止时间的魔力。 正在努力攻击着的难民们、四处逃跑的百姓们、捍卫着宫门的侍卫们,奔跑逃出宫廷的下人和侍女们……还有正在地下的黑暗中摸索着道路的维多利亚女王和彼得骑士、正好配上武器的劳伦斯,位于自家窗前沉思着的卡迈伦首相和聚集在他身后的大臣们,所有人……都停下了自己的动作,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了被钟声笼罩的上空。 那是几百年没有响起的、来自港口码头上的警钟,声音洪亮恢弘,悠久彻响而昭告着整个王城…… 敌军来了! “那是什么声音?”希塞兰凝视着天空,似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一样,毫无表情地问道。 他的头上,是万里晴空。 天空湛蓝晴朗,大雪过后,云朵散尽,苍穹清亮澄澈,透明得似乎可以看到天上彼岸。 他第一次踏入月桂女神宫时,也是这样晴朗明媚的天气。 那个时候,世界多简单,他是个从遥远领土来的意气风发的英俊骑士,身后有北陆最勇猛的战士们做后盾,高贵的出身让他受到宫廷上下的青睐和侧目。 他记得初次踏入微笑大厅的时候,暖春正浓,庭院里有许多细碎的月桂花瓣随着温暖的风纷纷扑簌地落在他的身上,他踏着有力坚定的步子踏上台阶,身后的披风仍然拖曳着少数的花瓣,在被擦得干净明亮如镜的大理石地上,留下了一条细细的月桂花路。大厅里站满了人,有悠扬清脆的鲁特琴和长笛在角落里演奏,里约克国王喜欢热闹和繁华,于是满厅的人身上都是金碧辉煌的锦缎丝绸,到处都是衣香鬓影。 而现在,劳伦斯蓦然转身向后看去,发现后面只有空旷寂寥的大厅,垂扬的纱帘被冬风微微飘起,毫无生气。 他的身后,毫无一人。 似乎忘了这一条的漫漫长路是如何走来的,他的记忆中只有疯癫的妻子在夜晚里急促的呻..吟和尖锐的嘶喊,以及一场仿佛永不会下完的盛夏夜雨。 “大人?!”身边的随从跌跌撞撞地跑到了他的身前:“港口警钟……海港的守卫副官已经到了宫门前了!”他惊慌地报告:“有敌船在海平面的前方!随时都会开始向城市攻击!” “那这些拥挤在宫门前的难民就很好打发了,不是吗?”劳伦斯回头看向他微微一笑说道。 那士兵愣在原地,怎么都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公爵还有心情开玩笑。 但对方已经越过他大步往外走去:“把消息发出去,集合紫缎披风团,随我冲出去!” 第181章 她发现自己站在海水之中漂浮着。 微微睁开眼,周围皆是透明澄澈的蔚蓝海水。 阳光从海面上投射而下,把四处的景色都笼罩在温暖和煦的金色光芒里。 她抬头向上望去,海水微微荡漾漂浮,见不到水面;无法知道如何逃离这里,也无法知道阳光是从何处渗透而进的。 她在一处细微软沙上抬头仰望,但层层波浪无边无际,根本就见不到海水的边缘。 似乎有一个巨大的气泡把她包围,可以呼吸到带着咸味的空气。海波如透明的玻璃,少数细小的五彩缤纷的鱼悠然自得地来来往往,有些笨笨地撞上包围她的透明墙而惊吓得急忙游走。 她轻微地动了一下指尖,发现身体状况非常好,自己仿佛是从一场漫长的睡眠醒来,身心舒爽安适,似乎穿过了无尽的梦境而觉醒在清新的天气里。 她双脚触地而站立在赤脚下的小小沙地上,细沙柔软舒适,酥麻感从脚底心一路传上,让她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胸口。在从半空坠入海里、失去意识之前,她分明感到了武器贯穿盔甲的迸裂,钢铁的战衣被尖锐的长矛和剑刃刺破,但她的身上却没有伤痕。 难道真的是米昂留下来的这件战衣保护了她? 百叶特摸了摸身上的云雾衣,战袍轻薄如纱,透明如蝉翼,她身上只剩这件遮盖到膝盖上的贴身衣服,却比□□还要轻盈,丝毫感不到任何重量。 这是哪里? 百叶特试图向前走了几步,她捏了捏自己的胳膊和手臂,痛感随着自己用力传来,看起来不是梦境,难道她已经死了? “这是我暂时创造出来的一个见面地方。”忽然身后有好听的温柔声音传来,她猛然转身,看见了一个难以形容的身影。 对方有着男人身形的体型,高大俊美而卓然非凡,百叶特努力地看着他的轮廓和面容,但仿佛很清晰也似乎很模糊,有温和朦胧的光芒笼罩着他全身上下,那五官让她觉得是看到了无数身影叠合的样子,父亲、兄弟、恋人、朋友……她知道那是个俊美的难以形容的面容,超越了人类对美的所知,不属于她所认识的世界,但同时也无比熟悉。那种曾经相识但也很陌生的感觉出人所料的和谐,让她无比安心和温暖。 “我是哈达特艾。”对方好听的声音忽远忽近,似是从四方八面传来。 “海神?!”她惊疑不定地往后退了一步,不觉左右看去:“这是……” “为了更好的和你对话,我暂时选了这样的样貌。”对方张开了手臂,有点点的光亮随着祂的动作而闪闪飘散。 百叶特不知道是要跪下来还是鞠躬,她一时惊呆在原地;之前听闻伊利迪亚遭遇光之女神伊露巴度现身,但也只是一缕光影拂掠而已,现在她的面前竟然是海神真实现身,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脑海里有成千上万的思绪想法同时漂浮而出并且纠结在一起;她赶到了恐惧,并不是害怕或惊吓之类的感觉,而是掺着从未有过的敬畏和仰慕的复杂心情。 “因为能力有限,只能暂时造出这样一个见面就的地方和方式。望你见谅。”祂向她伸出一只手,肌肤上有一层薄薄的银光,变化多端的碎光像是阳光下的鱼鳞一样,她犹豫着慢慢地伸出了手,在触碰到对方的时候似乎有无数的画面从脑海里飞掠而过。 “我……”好像看到了什么,百叶特仍然处于呆滞的状况,昔日的聪慧冷静全都不见,她在极大的惊吓和敬畏之中迷茫而不知所措地看着眼前那个自称为神的“人”。 “我的神力仍然没有恢复。”海神平静地向她淡笑,表情里的静谧似乎传达到百叶特的心情,她激烈跳动的心跳缓缓地降速下来了。 “是因为……安亚和……?”她忍不住问道。她这次面对的军队有着超乎寻常人的力量,在短短的战场上他们便遇到了她在毕生都未曾看过的东西:不惧刀枪水火的士兵、从海底深处的巨手、漂浮而上的漩涡…… 如果她真的死了的话,在未来和伊利迪亚在神乐之庭重逢的时候,她可以很负责地说,她真的尽力了。 “我死了吗?”想到这里她终于回转过来:“那样的军队……” “你没有死,百叶特·蓝瑟拉夫。”哈达德利回头看向她:“其实严格来说,你现在才要开始‘活’。” “什么?”百叶特不解地问道,但这时她发现他们漂浮了起来。或者说,包围着她的气泡之外的景色,开始移动了起来。 海水像是深蓝色的巨大缎带开始飘动,多层的波浪在水底下只有细细的纹带,如绵延不绝的丝绸温柔弯曲的丝绸不断的移动。 眼前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海底悬崖峭壁,阳光普照到海底之下,露出了雄伟壮丽的水下风景,犹如大地上的世界一样,两座布满海草和不知名的植物的山峦在他们的脚下出现,百叶特仿佛是漂浮在空中俯视地下的景色一样,看向了把山壁分裂为二的深渊。 一些密密麻麻而难以辨识的银白躯体在蠕蠕驱动,随着他们的接近和画面清晰,她不禁惊恐地猛然往后退了一步。 海神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指尖,她能感到对方的愤怒和哀痛随着自己的颤抖而一*传来。 眼前,是一个堆满死去的人鱼的尸体的深沟,那些生灵们的尸骨堆积成山。 它们的鱼尾仍然随波逐浪而缓慢移动着,深色的血液从它们腐烂的躯体上流泻而出,很多美丽的脸庞上仍然有着惊恐和痛苦的表情,那些昔日漂亮如水晶的双瞳已经失去了流光般的光辉,而变成了毫无焦距的死寂眼神;还有很多幼小的人鱼,鱼尾和鱼翅都支离破碎,露出残忍被分裂的肢体和森森白骨。 百叶特随着海神缓缓靠近,她俯下身去想要触碰那些帮助过伊利迪亚的生灵,它们光滑的肌肤都显示出巨大的黑斑,大多都已经腐烂,场面就如经历过一场残酷而凄厉的战场一样,深不见底的山沟里全都是死尸,她抬起头来,只见海底下的山峦蔓延无尽,堆积在内的人鱼们的数量也仿佛无法数清。海水仍然清澈,鱼儿们毫无不知的游来游去,海草和植物仍然温柔飘荡,她似乎身置一个庞大无比的坟场,有着死亡的气息和无声的指控及呐喊仍然飘荡在寂静的海底。 “说是受我的祝福的家庭,给我的子女们带来了这样的灾难。”海神静静地说道,声音悲悯而痛苦,她似乎感受到了祂心中的悲恸,忍不住伸手握住了一只人鱼的手。它们的触碰冰凉而柔软,可以想象到对方是如何曾经活跃地跳出海面,拥抱着天空和阳光。但现在,它们却身置千丈之下的山沟里,再也无法对着星空高唱。 “为什么?”银月骑士忍不住抬起头来看向祂,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人鱼族多年和大地上的战争毫无关联,它们不问世事。为什么会被波及到地上的权利纠纷。” “这早就不是王国之间的战争而已了,百叶特·蓝瑟拉夫。”哈达特艾平静地看着眼前的女子:“死神的子女们已经找到了联盟的伙伴,她把战争和死亡带入了我的国度,残害了我的子女……努斯库让 死亡和灾难从海底涌起,试图吞噬陆地,在陆地上,祂会找到反抗的对手,无论是伊露巴度还是妲芙奈丽丝都不会允许祂的阴影进入她们守护之下的土地一步。我原本也应如此,但我庇护的家族,却背叛了我。” “你是说……”百叶特忍不住打了个冷战:“安亚……但是,拉墨尔家族并不……”她喃喃说道,却在半句话中止住了声音。 这话连她自己都觉得难以相信。 如果不是有贪婪无厌的*,无论是国王还是大王子,怎么会一方面暗地支持安亚和希赛兰讨伐王座的战争,表面上却仍然和利昂山谷保持着友好的商业关系。 大王子殿下的暗探那么多,怎么可能不知道安亚在前往瓜达拿岛的企图。 甚至对罗南的诬赖,对自己的暗杀,这一切如果没有王国的暗许,谁给一位嫁出的公主那么大的权利来指控有着十剑团的首领及女公爵头衔的他们两人? 而现在……她已经触怒了神祗。 第182章 “我对那个自称有我的庇护的家族不再感兴趣。”哈达特艾淡淡说道:“从一开始我就未曾支持统一海岛的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自以为是的海盗而已。他们觉得和其他的人类不同,自视高人一等,但在我的心中,他们比居住在海岸上的渔夫还有肮脏,我厌恶人类的一切缺点都可以在他们身上一一显示。我的孩子们……为了我的错误和懒惰而付出了重大的代价,我永远不会原谅自己。”祂的眼神里的深深的自责和痛苦打动了百叶特,她忍不住伸出另外一只手想要握住海神。 但却停在了半空。 短暂的一生的经历让她不敢亵渎神祗。 和伊利迪亚一样,她是不信神的。 庇护海洋的哈达特艾、祝福忠诚和勇敢者的光之女神伊露巴度、歌颂胜利的妲芙奈丽丝、爱护树林的亚普苏……这些神祗在她曾经祈祷的时候,在伊利迪亚目睹全家被残杀的时候、在冻死于盾牌之城的大祭坛下的孩子们祈求生存和食物的时候,都在哪里? 他们都卑微如蝼蚁,在这浩大的世间里,窥视不到一点神祗的存在。 她目睹过太多的战争和死亡,周围的人的所作所为完全抹杀了她对神祗的丁点信仰,但在海神的眼神里,她仿佛看到了穿过千百年的光阴和历史的沧桑,想要弥补这一片伤痕累累的天地的心。 “我的错误在于,未曾选择一位可以守护我的领土以及居住在上的人们的人选。” 祂凝视着百叶特缓缓说道。 银月骑士在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什么?你是说……?”她惊得立即收回了向祂伸去的手:“噢,不不不……”她凌乱又焦急的胡乱摇头说道:“不不不,我没有那个能力。”她张了张嘴又闭上,过了片刻才道:“那……”那难道不是神的职责吗? “你不想要那样的力量?”七海之父似乎看透了她想要问的,淡淡地瞥了过来。 百叶特哑然无语。 “你想要什么,百叶特·蓝瑟拉夫?” 她想要什么? 银月骑士一时愣住。 那问题就如从水面上直射而下的阳光,照亮了她的内心。 “你一直跟随在伊露巴度庇护的少女左右,那答案,一直都在你心中。”哈达特艾说道,并不是以质问的口气,而是肯定和坚定。 答案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她想要什么。 她希望看到她的城市辉煌而灿烂,有着长久的和平和繁华。 她想看到拉斯特城山上的果园永盛不败,酿着最美味的果酒,一筐筐的新鲜果菜和美酒食物载满了扬着骄傲帆布的船只往七海驶去;她想再次听到她的市民们对她欢呼着自己的名字,让他们安心无畏的走在干净而明亮的街道上,住在整齐又舒适的楼房里。 她希望她的城市不再沉睡在白天,而是和夜晚时一样地活跃或热闹。 脱尽一切铅华和*的拉斯特城,那么美。 她想要,一座自由的城市。 在哪里,有着最美丽和最自由的女子们,她们不需生活在男人的眼光下,可以随心所欲的展现最美好的一面。她们或许比男人更加聪慧而强大,可以捍卫自己的身体和家人,可以抬头挺胸的实现自己的梦想,仰头大笑或低头痛哭,她们和她一样,如果想要的话可以毫无惧怕的走遍北陆的每一个角落,甚至坐上一艘船,一直抵达海洋和天空的彼岸,探索隐藏在世界另一端的角落。 自由的城,自由的人。 这也是伊利迪亚想要的。 她似乎终于明白了小公主在离别之前的欲言又止。 好友担心着她这场战争会遇到的遭遇和她的安危,但同时也明白自己与她是同样的女子。 她们都想要自由。 并且知道有更大的荣耀和辉煌在这一场考验之后等待着她。 “人类永远都不会是我的孩子。”海神终于开了口,平静的凝视着她:“但我会祝福你,百叶特·蓝瑟拉夫。在生活在陆地上人类里,你和你的同伴们,是唯一可以对其他生灵产生感激和悲悯之心的少数人选。你们拥有在人族里少见的高尚及慈悲的心怀,北陆上的居民们,把希望放在你们身上是对的。伊露巴度的选择非常正确,我亦想要做出同样的决定。” “我是国王的骑士。”她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平静和勇气,想了片刻说道:“我不会背叛拉墨尔家族,和我曾经许下的承诺。”这是她的原则,她不能以剑刃回向自己发誓保护的人。安亚是安亚,在她对自己痛下杀手之后,自己不可能不反击,她可以为伊利迪亚冲锋杀敌,对抗迫害自己和罗南的敌人,但是,誓言沉重如山,相信无论是她还是金阳骑士,都做不到和国王或王族的其他人正面冲突的地步。 “不是背叛。是超越。”海神似乎对她看重的誓言并不在乎,却对她的忠诚和原则感到微微的安慰。 “我需要可以代替那个海盗家族的人。而你则是被我选中的人选。我需要你成为一个新的领导,让相信我的人类找到新的希望寄托者,给予他们渴望自由的憧憬,以及保护我的子女们,让海洋和陆地不再对持,再也没有战火燃烧到海水之上。”哈达特艾顿了顿:“人类的渺小让他们盲目,你们生命的时间太有限,根本就无法窥视在无尽的光阴循环里,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祂略带嘲讽地笑了笑:“即使,我们已经给予了无数的指示。” 祂转头看向了银月骑士,纵使那目光温柔而和平,却仍然让女公爵干熬了压迫,她不由自主地把头低了下去。 “诸神之战……”祂几乎是呢喃地说道,但百叶特什么都没有听到。 “自由、和平、正义、和荣耀。我是它们最忠诚的仆人。”很小心地思考着自己的言辞,百叶特慢慢地说道:“但我不知道是否自己将成为一个合格的首领。”成为王族,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过的事情。“我对政治和权势的争夺感到无比的厌倦。”她坦白道:“我适合带领士兵和军队迎战,况且……我根本就没有高贵的出身。”蓝瑟拉夫家族的历史虽然悠久,但也只不过是营业酒庄而已,在祖父的带领下才慢慢转向政治的舞台。 “没有高贵的出身?”海神忍不住慢慢笑了出来:“孩子,北陆上至少一半的领土都应该是属于你的。” “?”银月骑士不解地转过头来看向祂:“什么?” “以后你会明白的。”哈达特艾微微一笑,伸出了发光的手轻轻按在了百叶特的手背上,似是承诺的郑重说道:“我会给予你和你的子孙们平静的海浪和丰富的收获,我会保证在你旗帜下扬帆出航的船只一路顺风并且平安靠岸,我的孩子们会在星空下高歌对你的赞美和祝福,并且协助你保持七海之中的和谐和平安。这是我能给予的承诺。” “但是……”百叶特低下了头。 她不知道要说什么。 被神选中的新王者之人。 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会有这样的命运。更没有想到……她忽然愣了愣,熟知历史,忠勇者兰塞洛特是在困难之中向诸神祈祷的时候得到了光之女神的眷顾和指示的,他是有求得应,但在这里,似乎是反过来的? 她看向海神,慢慢思考着开了口,毕竟对方是神祗,她不能太冒犯:“我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你。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打赢这场仗。”其实她想问的是,她究竟有什么样的价值,才能得到海神的青睐。 “努斯库之女慕艾德向安亚·拉墨尔索要了祭品,她所奉献的鲜血之力污染了海洋。我的神力和这片海洋,都受到了死亡的阴影的污染和夜影的吞噬。”祂指向堆满人鱼尸体的方向:“陆地上的人族正在被它们侵略,而海底下也被波及到了同样的战火,我只有足够的力量来寻找能够奉献出同样的祭祀品的人。” “你要……”我去死?百叶特顿了顿:“我的鲜血?” “有光明就有黑暗……海潮终将吞咽月光……金狮之心的拥有者,需要释放海底的神明……”哈达德利微微一笑说道:“你应该听过这句话。他由我的子女们转告给兰卡斯特家族的那位公主,其实从一开始,在我料到努斯库会向海洋深处魔爪并从这里开始吞噬陆地的时候,我就派遣了它们前来找你。” 第183章 “……”那为什么说的这样隐晦,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把这句话和自己联想到一起:“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找伊利迪亚?毕竟她才流着被光之女神祝福的忠勇者之血。” “但是我需要一个对海洋和它的一切有深深的信仰的人。你热爱着深海,就如伊利迪亚·兰卡斯特深爱着大地。”海神望向了水面上的阳光,金色的光芒透过层层水波照耀在祂身上,有着无法形容的神圣纯洁,祂似乎和海水结合成一,似是深海折出的圣洁映像。 “以诸神的影子而创造出来的人族成千上万,每一个都是不同的。有如艾突利斯那样深爱奔驰于无边无际的草原上的勇士,有如格恩利尔喜欢探索着蕴藏在燃烧的火焰之中的知识和奥秘的学者,有眷恋穿过林间的风吟和潺潺流泉的歌唱的诗人,也有心胸宽阔而想要保护并且给予大地和平的王者,而你,就如我期待之中一样,让船只扬帆启程的大风和包容覆盖着世界的海水是你毕生无法割舍的天生向往,它们对于你代表着不仅仅是家乡和归宿,更是自由的天性。就如我无法如伊露巴度那样视人族如子女一样,伊利迪亚·兰卡斯特也无法把海洋看得比大地更加慎重,这不是她的本性。” 哈达德利转身看向了听得入神的银月骑士,缓缓地伸出了手:“大海需要你,百叶特·蓝瑟拉夫。你真的要拒绝它向你提出拯救它的子女们的请求吗?” “我……”百叶特茫然地看着海神,慢慢地伸出了手。 摆在她眼前的似乎不是交易或祝福,而是一种承诺。 她的确对这样的请求无法抗拒,成千上万死去的人鱼,往日风平浪静而永远回应她和她的子民们的祈求的海洋。 以及……自由。 作为王者的自由,不受任何人的派遣和的指挥,她将是捍卫海洋和海边的人民们的首领,有着哈达德利的庇护,无人可以抵抗她的军队。 “你的血液里亦有胜利和荣耀的光辉,如照耀大海的皎洁月光和璀璨星辰在闪烁。”海神的声音像是催眠一样,像包围着她的水波,也如从心底深处迸发而出,她不由自主地伸出了手。 “让光芒照耀到海底最深处吧,百叶特·蓝瑟拉夫。” 哈达德利的手握住了她的,她以为她会感觉到对方的触感,但海神的手就如透明的空气一样浸入了她的肌肤之内。 那感觉,就如海水灌入了体内,翻滚咆哮的海浪、温柔荡漾的水波、清凉透明的流泉,她感到了水的包围,感到了一种新的呼吸,那膨胀的感觉越来越大,她觉得几乎难以承受,在低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只见一道炫目的光正从自己胸中迸发而出。 那道光,顿时照亮了海底里所有阳光无法照耀到的角落,它在瞬间便吞噬了百叶特而爆发出向四方八面射穿而去的灿烂光辉! “百叶特大人!”在海面上,西米丝大半身都探了出去,她眼睁睁地看到一大群敌兵围住银月骑士坠下的身子,他们瞬间如蝗虫一样的围上,无数兵器全都往她的方向刺戳而去,西米丝伸出手大喊着百叶特的名字,但是从船下飞射而上的箭矢让她不得不再次躲回了船身。 “副官大人!”这时身后有人扑来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撞倒在地:“趴下!”那人在耳边喝道,全身压在她的身上,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轰隆!的一声巨响,头上身下都仿佛震动起来,巨大震耳的粉碎迸裂之声从四方八面传来,有什么撞上了船身,西米丝只感到他们翻滚了出去,那人紧紧护着她,木屑和碎片不断地抖落了下来。 “发生了什么事!”她捂着额头摇晃地起身来,脚下的木块不稳的移动,她勉强的抓住船墙站起身来,却发现整个甲板被摧毁了大半片。 “有什么撞上了船只!”营救她的士兵也捂着自己的肩膀咬牙起身,她看见他肩膀上的披风的徽章,舰长的三旗徽章。 “布朗格舰长?”她努力地用嗡嗡作响的头脑找出一个有印象的名字来,见对方点了点头,便立即命令道:“升撤退之旗,让陆军备战!我们这里肯定守不住海岸了,让他们死守前线!” “是!”对方有力地应声。 但这时,桅杆发出了仿佛□□的“吱呀——”,那悠长缓慢的声音在一片杀声之中格外引人注目,他们抬头看去,只见船只的主桅杆缠绕住其它的副桅,承载着帆布和麻绳压成一片,所有的木头和绳子全都绕在了一起,一片喀嚓吱呀的粉碎之声和断绳的迸裂清脆声在他们头上噼里啪啦的响起,两人交换了惊恐的一眼,只听轰——!的一声巨响,猛然所有的东西全都倒塌而下! “大人!”整艘主军舰在眼前崩溃摧毁,在山崖上的弓箭手队伍全都惊呆了,主位领队的队长忍不住看向率领众人的海里克,见他也是惨白了脸色,眼睁睁地看着新婚的妻子阵亡在眼前;只见他涨红了双眼,过了片刻才咬牙切齿地迸出:“准备好所有武器,全力抵抗敌人!不能让他们走到山坡上!” 眼前的一*的海洋之子已经走到了海滩之上,从被摧毁的船只上掉落下来的残木和火焰丝毫影响不到他们的前进,他们带着被砍伤的四肢,被火焰烧焦的脸和头,像是蝗虫过境一样地向山崖上扫来,海岸上的军队不断奋力拼搏和试图阻挡着他们的脚步。 三艘军舰之中,主船被敌军带着火把而燃烧并且崩溃塌落,另外两艘被敌人包围而攻击着,上面的士兵们死命反抗,他们从甲板上射箭或丢下东西,但这丝毫抵挡不住海洋之子们的前进,很快就有人攀上了船上,开始了杀戮和攻击。第二艘船的帆布很快就被火把燃烧起来,而第三只船则是被敌人夺下,在最高的主桅杆上,已经升起了希赛兰国王的旗帜。 由图拉五姐妹带领的船队就只剩下吉谢敏娜的队伍撤退到沙滩上而做着微不足道的反抗,其它的四队的其中三只船舟被海面上的漩涡所吞噬,米加尔娜被海洋之子刺杀而亡,她的尸体漂浮在离长姐不远的地方上,死不瞑目的脸无神的望着天空,胸口有一把斧头砍在心口上,很快就被附近不断扩大的漩涡而吸走,消失在水面上。 可怖又不现实的画面。 海里克·翰里尔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一片狼藉的景色。 被燃烧起来的主军舰、海面上生成的逆行漩涡、黑压压的不断逼近的鬼魅敌军、被毫不费力就消灭的主力战士和总将军、他们的旗帜残破无力的和大多尸体漂浮在海水上,水面有大波的血迹红晕,几乎被染成了棕红……他难以相信今早那么整齐而预备完整的队伍会一下子溃不成军,父亲毕生呕心沥血的精心经营和准备在一瞬间就化成了灰烬,似乎他们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低级军队。 他死死看着银月骑士坠下的地方,至少要看到她漂浮起来的尸体。他不相信那个女子这么快就被对方消灭了,她绝对不能就这样死去,一切不可能就这么简单地结束的! “西米丝大人在哪里!”忽然有人指着几乎成为一堆废墟的主船说道,海克里·翰里尔骤然转头看去,只见在塌陷在浅水的木船之中,有两道身影正努力地爬出来。 “帮西米丝大人掩护!”忽然有人及时大喊道:“射向所有要攻击他们的敌人!弓箭队——预备——!” “慢!”海克里咬牙喊道,他全身上下都在颤抖,紧握的拳头绷出了深深的青筋。 一霎那所有平生的回忆都如潮水一样汹涌而来,有成千上万的西米丝笑靥如花的脸庞从脑海里一一飞掠而过,但最后都转换成父亲临终时的面容:干枯而充满皱纹的脸上有不寻常的红晕,而双眼却因为仿佛看到了什么而急迫又激动地说道…… “保留箭矢……”海里克脸色苍白地喃喃说道,忽然就流泪满面。 第184章 “大人!”那士兵还想坚持,但却被旁边的人拉了一下手腕制止了他,站在海里克旁边的副将也瞥了他一眼,只见爵士的盔甲全身上下都颤抖得发出了微微的铁甲相撞的声音。 “保留箭矢……”海里克的指甲深深嵌入了手掌心中,他的下唇被咬的泛白,声音里有难以掩饰的哽咽和不可反驳的坚定:“备战!死守前线!”他在眼泪缓缓地流过双唇时命令道。 岸下已经有敌军发现了主军舰上的生存者,他们机械地向他们走去,吉谢敏娜的队伍退到了上坡,她的背上插了一箭,身边有大约二十多个仅剩的战士们围着她奋力作战,岸上的弓箭手们焦急又愤怒地看着他们仅剩的军力,握紧了手中的武器等待号令,但没有任何援救对方的命令下来。 “大人!”一名女士兵忍不住凄声哭喊:“西米丝大人那边……”还有救的!我们不能坐视不管! 但海里克已经转过了头看向开始踏上山坡的敌军:“瞄准前方!武器队!准备——!”他上下牙齿都不断地颤抖,狠下心来不去看西米丝所在的地方,他得咬紧牙关才阻止自己冲下去营救她,但他知道,他身后只有三千多人,无论如何都要把这些鬼一样的东西困在这里,好让身后村庄的人开始撤退。 他狠戾的目光盯住了毫无表情地逼近的海洋之子,他们之间的距离不断逼近;他可以感到从敌方无神的目光里感到森森的冷气,那死亡的气息仿佛扑面而来,让他全身上下都有微微的颤栗。 “海里克!”吉谢敏娜在离他不过几十米的距离,她全身浴血的回头:“趁现在!” “武器队——!预备——!”对方已经开始攀爬山坡,他大声命令道,抛石器上弦的声音齐齐响起:“射——!”砍绳的声响破风响起,巨大的火球直直冲向前方的排阵,它们纷纷落在沙滩上连串成一道火线,“弓箭手!射!”海里克怒吼道,年轻的脸庞上全是怒气和绝望,火焰遮盖了西米丝所在的地方的视线,他只能逼着自己不去直视。 “预备!”身后的米德瓦一把拉上了及时退撤上来的吉谢敏娜,见她喘息着和自己的队伍站到了身后,便命令了十多个艾库丁利安率领的队伍上前,魁梧高大的雅鹿勇士们推着巨大的石块走到了山崖边缘推了下去,急速地滚落而下的石块伴着羽箭倾盆落下,只听声声惨叫随着灰尘和黄土弥漫而起,下方敌兵没有料到这样的攻击,顿时一片狼藉。 “这样阻挡不了他们!”吉谢敏娜在几位急速赶来为她包扎的士兵之间仍然顽固站立着回头喊道,她满脸是血,有一大道伤痕从额头一直划到耳边,差一点就砍伤她的右眼。 “吩咐后面的军队准备!”海里克一看到她就想到死去的其他四姐妹和西米丝及银月骑士,心中大痛,咬咬牙别头向旁边的士兵吩咐道:“你们掩护大人往后撤退!” “看!”这时队伍里有人惊呼道,他们转头看去,只见山坡下一片烟雾尘埃之后,隐隐约约的无数道人影仍然迎着火焰烟雾和箭矢,直直往他们走来。 海里克和米德瓦交换了一眼,后者坚定地从背后拔出了弯刀:“准备作战!” 他向爵士点了点头,双方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必死的决心。 但这时,就在大片的敌军覆盖了大半山坡而不断接近他们的时候,在被毁灭的主军舰的废墟骨骸之中,海水出现了变化。 正在前进的海洋之子最先发现了海面上的异常,只见所有的波浪都凝固了几秒,海水蓦然停滞,然后开始往反方向开始流动,所有未曾消失的漩涡全都被这样的变化开始抚平而消失,只剩下粼粼飘动的波澜往百叶特消失的地方开始推动。 海里克和众人一起瞪大了双目,他迅速地改变了自己站立的位置挤到了前面,爬上了一块突出的岩石往西米丝的方向望去,但就在他站上石头之际,一阵摇天动地的咆哮从海上传来,那只曾经打翻他们列阵的巨手再次从水中冲出而来,伴着巨吼和怒喊,狂风刮起,无数沙石和海浪往海岸上卷去,海里克没站稳,顿时被刮得往后倒去,在他身后的众人和军队也被这突然而来的大风刮得连退了几步;飞沙碎石刮得所有人双颊生疼,海克里用手挡住视线,从指缝中眯眼看去,那只巨手五指张开从主军舰中间冲破而出,顿时把仅剩的船只废墟生生分裂为两半! “西米丝……!”他绝望的大喊道,但时已为晚,主军舰仅剩的部分如一张古老的枯枝顿时被裂成一半,轰隆隆的巨响随着支离破碎的船只爆发而出,海里克只来得及看到在船附近的残兵正抬头往上一看,便立即被坠下来的碎木和破船给砸沉到水底。西米丝和营救她的布朗格舰长的身影顿时消失在一片水花和泡沫之中。 “西米丝!!”海里克终于忍不住心里的哀痛,不顾迎面而来的飞沙走石而向前冲去,但强劲的风沙刮得他步步退后。 但就在这时,一道光,从海底深处逆流而上! 它从破船的中心突破而出,直接瓦解了以海水形成的巨手。 那仿佛是一颗充满力道的流星从海水上冉冉上升,但其激力和冲劲却远远超过了任何星光,一道如诸神射出的光泉之箭,击破了水波,贯穿了云端,劈开了苍穹上的云层,强烈的风从它的中心圆形扩展,铺天盖地的耀眼光芒如洪流一样顿时刺痛了所有人的视线,他们下意识地遮住了双眼,但那光芒却贯穿了任何遮蔽,白色的光宇源源不绝地流入众人的眼里,耳边大风呼啸不绝,带来了来自山崖之下的,犹如利剑刀刃滑坡玻璃一样的刺耳尖叫。 “那是什么声音!”海里克闭着眼睛捂住双耳吼道,那叫喊声像是动物凄厉尖锐的惨哭声,却直刺他和众人的脑袋,让人头疼不已。 不仅是他,米德瓦也听到了,他记得,当伊利迪亚和索尔卡以光驱散那些攻击他们的隐形黑影时,那些仿佛来自地狱的魅影也是发出这样的叫声的。他立即反应过来,来不及睁开眼睛大叫道:“弓箭手!往前射——!!快快快!” 好在大部分的士兵都是拉满弓弦保持着预备攻击的姿态,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虽然盲目地但还是往前放了箭,更加凄厉惨败的尖锐叫声不断从山崖下传来,更多的士兵都纷纷回神,努力地摸索着往前攻击而去。 “预备!”米德瓦大喊:“推!武器队!抛石!快快快!趁机反击!” 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一丝生机,纵然是丧失了视觉和大部分的听力,头脑也被震得微微发疼,大部分的人都反应的极快,被点燃火焰的草球再次被抛了出去,仅剩的箭矢也如雨一样向前方射去,有些人手边来不及搭上武器,便捡了地上的石头用尽全力往前掷去,他们看不到发生什么事情,也来不及作想,只是为了自己的生存而奋斗着。 那是战场上最混沌凌乱的时刻,生死和胜败就交织在一线之差,很多人甚至在事后都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他们只记得白色的光流、强劲的风声呼啸、以及机械性的拉弓射箭和攻击;下面不断传来让人冷汗树立的凄惨叫声和源源不断的碎石摧毁的巨响,如雷震低鸣一样不停地响起。 这样让人晕眩的瞬间不知道有多久,似长似短的分秒让人失去了概念。 终于在光芒稍微弱了一点的时候,海里克勉强睁开了眼。 眼前,海水像是被捞了起来,几百米高的水高耸入天。 似乎是一把巨大的剑把大海被劈成了两半,海底的土地清晰可见,而在两旁,由碧绿湛蓝的海水形成的高墙漂浮在空中。 在那两道仍有海中动物来回游荡的水墙之中,百叶特·蓝瑟拉夫持剑而站。 众人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遥遥望去,只觉得心生敬畏,那美丽的女子庄严而神圣,让人无法正视。 她胸前有一团光辉,璀璨如星,仍然闪烁。 就在海里克想要定睛看清楚的时候,那道光变成了一道流星,往西南方的方向,飞驶而去,消失在天边。 第185章 “大人!”米兰斯达·亚歌勒住了马,在广场上的里约克国王雕像边停了下来,向另一边迎面而来的一队人马的带头之人喊道:“皮埃特洛大人!”在对方慢慢靠近的时候,他掀开头盔的罩面,对他扯出了一抹苦笑:“没想到你也被派出宫来了。这真是糟糕的情况,不是吗?” “的确非常不妙。”皮埃特洛也向他点点头致敬,他是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人,有一头接近棕红色的茂密卷发以及钩一样的高粱长鼻,浓密的红色胡子几乎遮盖了他整个脸庞;他向年轻的米兰斯达和他身后队伍看了一眼:“你带了多少人?” “五十名骑兵。以及八十名步兵。”米兰斯达叹了口气说道:“在城南只召集到了这么多人,他们在听到钟声的时候就及时赶到了营地。你呢?听说城西的哈维尔已经赶到了港口,或许他的手下多一点。” 皮埃特洛点了点头:“都是忠勇的士兵们。”他往身后指了指:“三十名骑兵,以及五十多步兵。很多人都仍然被困在城东,难民们往宫殿的方向涌去的时候,那边的人把我的队伍招去了一大半,不知道散了没有。” “真是多灾多难的一年啊。”米兰斯达皱紧了眉头说道:“自从先王陛下被杀害了之后……” “谁说不是呢。”红发的高大骑士随着他的视线往宫殿的方向望去,凛冽的冬风带来了细碎的喧闹,从东边的天空传来。 在春夏季节被簇簇月桂花海所掩盖的宫墙现在已被烟灰和黄沙弥漫而遮盖,时而可以听到爆发的声响从那边传来,但他们已经不能前去探究了。 广场周围的地带不知为何竟然是静谧而无声的,天空中的黄昏有着慵懒寂静的金红色彩,一轮巨大的太阳降落在天边,像是要融化在地平线上的火球,偶尔街道上传来几声呐喊,都是匆匆逃离港口地带的百姓们在惊慌失措地逃跑,周围房屋的门大多都是敞开的,有凌乱的衣服和东西四处摊在地上,是人们来不及带走的行李。 在他们回头时,有一家人正要离开,抱着孩子的妇女惊恐的看着站立在广场旁边的军队,但她身边的丈夫根本就来不及看他们一眼,他背上了一个巨大的包袱然后一手拎着一把斧头一手牵着妻子头也不回的往城西走去了。 米兰斯达很想知道他们可以跑去哪里,正城门为了防卫起见已经关了,而北方的城门也在前段时间,当那个自称为利昂山谷的真正女王的宣告出现之后也完全紧闭了,西城门是港口,现在充满了准备迎战的军队,而东城门则是要经过月桂女神宫和大祭坛,那里现在也应该是一片凌乱,骠骑和宫殿禁军团团围住那个地方,不知道要做什么,也不知道那些摆设般的废物们是受谁的命令守在哪儿的,但如果百姓们往那边逃亡的话,说不定只是去送死。 就如自己一样。米兰斯达扬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转头向同伴说道:“我们走吧,必须尽快赶到港口。”虽然只是去受死亡的洗礼而已。 他们调整了一下身后的队伍融成了一个较大的阵列,然后往港口的方向奔去。军队的盔甲整齐而隆重,想必每个士兵们在出发之前,都端庄的像是要去赴正式的宴会一样,把这些随着他们出生入死的战衣穿在身上。骑士们骑在高达的骏马上跟随着他们俩附身奔驰,他们背后的浅紫色银边披风像是一袭晚霞,随着动作而在空气里扬起优美的曲线和波浪。 真是美丽的色彩啊。 米兰达斯在时而回头看向自己的队伍时想到,虽然不知道是哪一代的先王想出这样的军队编制,但谁都不能否认,那真是极美的军袍。 淡紫银边的晚霞锦标队,负责维护城市的治安和秩序、深红金线的黄昏赤缎披风队,为盾牌之城的防御禁军、以及守卫城墙和城外秩序的蓝青白底披风的月桂晨曦骑士团;他记得在沙场上,众兄弟们排列整齐,在冉冉上升的清晨阳光下,成千上万的盔甲和犹如天空的披风是发着怎样骄傲而辉煌的光芒。 很快米兰斯达和皮埃特洛就在接近港口时的街头碰到了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其他队伍,带领着弓箭队伍的菲达斯·奥罗丝蔻,他的士兵们拖着数十辆载满弓箭的马车,其中很多都是从上次的战役捡回来的,仍然可见损坏的痕迹。托马赛·巴尔多罗米骑士也带着自己的医疗队伍从城西赶了过来,他其实受到了来自宫中的公爵的召唤,但他却装作没收到而往港口赶来了。 其实,在城中的警钟敲响了之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往自己的军营赶去而等待着上面的命令,很快号令就传了下来,但竟然不是女王或公爵的谕令,也不是从宫殿传来的旨意,而是首相和武器之师所传达的迎战指令。 但哪又如何呢,他们不是权势游戏里的棋子。 士兵们,是维护王国的长剑和矛枪,是保护人民的盾牌。上面的权力争夺在这一刻都与他们无关,没有了狮心城,亚达噶便是利昂山谷的核心存在,米兰达斯很清楚他们背负着什么样的使命。 武器和勇气,是军士们唯一需要的东西,在黑夜来临之前。 “卡麦伦首相已经在女王塔上了。”托马赛·巴尔多罗米气喘地说道,他是军队里的军医,医术显然超越骑术,他半是惊恐半是故作镇静地拉住自己的马,白色的胡子被震得一颤一颤的,说话时下巴都不受控制地格格作响。 “他那边应该已经有了五千名士兵的军队!” 这话让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他们就只怕人数不够。自从公爵大人掌权之后,一次又一次地对军队反反复复做了许多修改和重新编制;还好盾牌之城的制度分明,并且承传了几百年,这些称呼上面的更改并没有妨碍到士兵们的作战方式,在紧急时机的时候大多人还是遵守了最起先的布置而全都不约而同的来到了应战的地方。 “五千名士兵……”米兰斯达喃喃说道:“我收到的消息是,敌军的数目,是一万多名海军。”还不算上战船的力量。他在西城门的高塔上眺望到港口的景象,那巨大的船只让他心生恐惧及敬畏。它的帆布遮蔽了大半片天空,深蓝色的大帆像是云朵一样投影在海面上。 “即使是十万多士兵也无妨,我们会以死来阻挡他们的前进!”皮埃特洛坚定地说道,打断了他的走神和冥想:“走吧,兄弟们!我们不能让这些来自南岛的海盗们侵略我的王国!” 即使他们是由王子带领的吗?米兰达斯忍不住这样想着,他知道很多人脑海里也想着同样的问题。上次在城门的战争深深震撼了许多人的心,他们从来没有向自己王子挥剑过,到现在他们都还可以听到那些从南方一心只想回家的士兵们绝望的拍打城门的声音,但他们只是在公爵的命令下射杀了所有的人。 他们都是叛徒。背叛者格杀勿论!他记得上面传来的命令是这样的。 但他们对被迫离开自己家乡的王子而言,难道也不是吗? “米兰达斯大人!”托马赛骑士苍老的声音及时唤醒了他,他们已经往前面走去了,老医者骑在马上惊诧地看着他:“您不来吗?” “噢……我只是走了神。”他急忙迎了上去。 随着他们的接近,前方便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属于预备战场的紧张气氛就包围了他们左右,平时总是充满人群熙攘的街道已经空寂无人,腐烂的食物和垃圾四处堆积着,在道路的中间都充满了被丢弃的东西和行李。 灰蒙蒙的烟雾弥漫了通往码头的大街小巷,海浪拍打的声音和充满咸味的大风清晰可闻,他们穿过了隔离城市和港口的最后一条街,走过几栋房屋之后,海面上的风景跃然入眼。 盾牌之城的海湾总是热闹而拥挤的,但平时都凌乱的停泊在码头边的商船和渔船都已经消失不见,它们早就在南部的军队出现在海平线上的时候就急忙掉头开走,露出了空荡的木质码头。 海湾的浅水之处已经竖立其了削尖的巨大木头,它们斜斜地嵌入在沙中,往海面露出了锋利的尖头;士兵们凌乱地忙碌着,有些驮着沉重而巨大的锁链在海里的浅处中行走,把背上的铁链运到尖木的前面,以防船只的靠近;有些队伍带着锤子和斧头,击碎冰冻的水面;司令官们整顿着弓箭和□□队伍的阵列,所有持弓的士兵都布列于较高的地方,大多都爬上了高塔和位于港口附近的房屋高楼里,拿着武器瞄准了远方的敌船;在较远处的地方,十座抛石器正被慢慢地推送着到位置上,承载着巨石的马车停在它们的后方,每座抛石器由大约十个士兵来操作安置。 第186章 米兰达斯看到了卡麦伦首相,他坐在最显眼的高塔上,正俯首和旁边的人们交谈着什么,他们边说边从高处走了下来,慢慢地靠近了他们所在的地方。 “诸位。”卡麦伦首相背着手走来,天气凛冽寒冷,他穿着深色的沉厚长袍,黑色银边的狐皮斗篷以及同色的手套和靴子,细碎的银色发丝在他的深邃的双瞳下随着风微微飘扬,时而有细小的雪花粘在发梢之上。 米兰达斯急忙低头鞠躬,他从来都没有这么近地打量过这个两度背负整个王国的命运中老年人,之前只是曾远远瞥过一眼,当时只觉得首相的眼睛冰冷如凝固的海洋,有着冷冽无情的专注和威严,像是一把冰冻在海底几百米之下的利剑,收敛着锋利的刀刃。 “天气寒冷,在这排房屋的后面已经准备好了汤药和火炉,请这些士兵们从海面上来之后抓紧时间去后面暖身。”他指着离码头最接近的楼房说道:“后勤的工作早就预备好了,托马赛骑士是否已经来了?”他微微侧首,问向身边的人。 “大人!”听到自己的名字的托马赛骑士急忙走向前来,首相点了点头,开始咨询一些有关预备着的药品的事宜。米兰达斯发现卡麦伦大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他的声调平静而稳定,表情从容而淡定,米兰达斯甚至有看到了一抹淡笑的错觉,首相似乎相当的愉悦,根本就没有即将面对阵容庞大的海军的紧张或失措的样子。 “大人!水面上的冰块已经全都崩裂了!”这时有一名士兵报告道。 “辛苦你们了。”卡麦伦轻轻地点了点头,声音有着不寻常的镇静和淡然,让人讶异,却也有着安抚人心的作用:“让队列都排好,距离报告?琼斯·帕里在哪里?” “第一海务大臣率领队伍下海捆锁链了,大人。”旁边年轻的一名海军立即回答道,米兰达斯忍不住惊诧地抬眼,他发现除了自己之外,周围的人似乎并没有任何吃惊的样子。 他自己是骑士陆军出身,身为城市守卫军队的晚霞锦标披风团的其中一名队长,虽然对海军的军衔不是很清楚,也大概知道一点的。 利昂山谷经历过的海洋战争不多,海军曾在两百多年前辉煌一时,但由于北陆的地理位置位于东西二海的中间,与对岸的王国隔得极远,几乎没有多少场海上之战。近期数十年海洋平静,唯一作乱的就是南部的群岛,但在拉墨尔王族统一十二座岛屿之后,也几乎没有了海盗的踪影,皇家海军的队伍便纷纷转变为陆地作战的士兵们了。 皇家海军的总司令被称为“第一海军大臣”,该位置历代都是以亲王或大公爵之位的王族成员所担任,虽然他们也只不过是下总命令之人而已,一般都是和君主达成一致的共识而发动攻击或起战的;从现在的情况看来,这个位置目前是由眼前的卡麦伦首相担任,而实际上的军事操作、作战战策、任务分配、以及队伍编织等事情,都是由“第一海务大臣”所做,而他所知的琼斯·帕里,只不过是个喜欢喝酒闹事的贵族子弟,占着紫缎披风骑士团队长的头衔,却很少出任,就连去军营训练的次数都是极少,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万人之上的“第一海军大臣”? 他们一定在说另外一个有着同样名字的人,米兰达斯看着周围之人平静的表情想到,如果他们认识我知道的那个琼斯的话,一定不会露出这样的反应的。他看着他们自然而镇定的脸庞说道。 但当他看到那个梳着高高马尾而满脸胡须的大汉下半身湿透地从海湾浅水之处走上来时,惊讶的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来。 竟然真的是琼斯! 他前几天晚上还在黑猫酒吧里看到他搂着三个女支女在喝酒作乐,怎么一转身就变成了会决定整个城市的命运的总司令? “所有的战船都已经准备好了!”琼斯从随从手上接过毛毯胡乱地擦了一把,随手丢还了过去说道。 他的声音洪亮,米兰达斯好像从来都没听过他这么精神的说话声,他所见到的琼斯总是说话含糊而脚步虚浮的,并且总是扶着墙呕吐着胃中的酒精。 而眼前的这个雄壮的男人,像是一头刚刚觉醒即将出去狩猎的豹子,他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凛然的萧杀和饱满的精神,总是披着的华贵袍子的身子不畏寒冷地露出了裸胸的上半身,细碎的冰屑从他发梢和肩膀上纷纷散落,雪霜很快就落在了他高挺的鼻梁上堆积了一层银白色的霜色。 在周边都是捂着手跳着脚急冲冲地往火炉跑去的士兵之间,他似乎对冬天没有任何感觉,反而全身都热腾腾地冒着汗和蒸汽,他边擦着头发边对首相说道:“军船的主将们已经各就各位,舟舰队的五十条船也已经准备好,他们都在东边……和西边的海湾上等待号令。”他指着停泊在海边的几条中性船只说道,米兰达斯和众人看去,只见每条船上坐了大约二十个士兵,每个人都静坐等候,丝毫不见受到寒冷的影响。 米兰达斯看得心里暗暗吃惊,他有点疑惑和纳闷,不知道什么时候海军如此整齐有序,并且纪律严优。 “托马赛大人,劳烦你的队伍把所需要的装备和物品全都给普洛斯。”第一海军大臣拧干了头发向老迈的医师说道,并且指向在他身后的一名年轻士兵:“他是海勤队的上将,会指挥着海上后勤的三十多条船只,以支援我军。” “是,普洛斯大人,请跟我来。”老医师带着年轻的骑士往岸边走去,周围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士兵们凌乱穿梭,天色渐黑,黄昏的暮光在聚集的沉重云朵后渗出残破的最后几丝阳光照耀在港口之上,使眼前的景色一半陷入了黑蓝色的阴影,一半仍然浸在褐黄色的淡光里。 在海平线的前方,已经可见一艘艘军船的庞大轮廓。 “已经探到敌军的实情了吗?”卡麦伦走在琼斯身边,和他一起往主军舰走去,首相步伐轻盈,姿态优雅,仿佛是在宫廷□□和随从谈论天气一样地轻描淡写。 “二十二艘重力军舰。每船大概承载着一千名士兵,船身栓着舟船,我想这才是他们的主要军力,不知速度如何,但不可小觑。”琼斯皱眉说道,边走边穿上自己的盔甲:“风向朝西,目前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但是……”他看了看天空:“愿诸神保佑,希望不要临时来一场变化。” “只不过是一群海盗而已,我们尽快让他们滚回南部吧。”首相轻笑着说道,眼神却专注地看向了南方。 两人的话语随着脚步而逐渐远去,直到完全听不见,米兰达斯才缓缓转头,他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愣了片刻才看向旁边的皮埃特洛骑士:“大人……”他不知道该如此开口问心中的无数问题。 对方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吧,小兄弟,如果你我都能活过今晚,往后我一定把你所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但目前,我们有一场大仗必须打赢。” 米兰达斯胡乱地点着头应道,至少这样的情况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多了,原本以为自己是来迎接死亡的,没想到王城里的准备比他想象的要好很多……不,看着周围海军的布阵和指挥着陆军的每个将军们,他们似乎为了这一战,已经蓄势待发了很久,就等着对方来到自家港口来迎战而已。 女王陛下和公爵大人知道这一切吗?他忍不住往上面权位更高的人想去,或许是城门一战给了他们的提醒,从那一刻开始就已经准备了今天的阵列?还是首相大人料事如神? 无论如何,现下他们已经多了一丝生存的希望!皮埃特洛说的没错,来龙去脉如何都不要紧,在打赢了战争之后,身为胜利者的一方才有资格来判断这一系列事情的对错! 他振了振精神,连忙回头聚集自己的队伍和其他的陆军一起做好迎战的准备了。 此时黄昏已过,经常在港口可以眺望到的淡紫深蓝的斑斓晚霞被一片片的乌云覆盖,太阳慢慢被夜晚吞噬,在最后一丝阳光消失在海平线的另一端时,从远处的海面上,传来了震彻大海的战鼓声。 第187章 港口的迎战预备就绪,四处火把明耀,把海岸照的犹如白昼。 弓箭手的队伍占满了面朝大海的楼房,百姓们抛弃的空房阳台和顶楼上全都是持弓预备的箭手,放眼看去,全都是士兵们的头盔和竖立在后的羽箭;步兵队伍站立在下面的街道路口中,最前面几排都是持着不同武器的轻甲前锋,刀枪剑矛连成无数银线,在火光之下泛着金属冰冷的光芒;后面则是站立着持着高盾的重甲骑士,当然坐骑在此毫无作用,所有人都下了马而穿戴整齐地排列,沉默等候。 最后压轴的队伍是攻击武器队,十架重力抛石机每隔一栋楼房高耸静立,轻巧的小型投石机只需要三人操作,因此被推到了突出的码头,大约二十多座机械已经瞄准了敌军的方向,士兵们身穿重甲防御,脚边放着预备投出去的利石;另外房屋上也设置了五十多架床弩,每架由六个士兵合作操作,设有十个弓身用木绞车拉动弓弦,发射出长达两米半的大型箭矢,最远距离可达七百多米,这种巨弩车是利昂山谷在北陆上称霸的武器,摧毁力非同小可。 另外一方,海面上的天空被深蓝色的巨大帆布遮蔽,二十二艘大型军舰上的甲板上也拖出了投射□□,该武器的威力和射程距离非常猛烈,并且只需两人操作,而可轻易逆风而行,西西里群岛的海军准备了易燃的箭头,在□□射出之时受到风力的摩擦便会点燃火焰,既可对地方造成严重的杀伤力却避免了船只走火的几率。 船只上站满了人,各船将军位于甲板前头,身后士兵们都穿戴盔甲铁衣,整齐的排阵站立,每艘船上的小舟也都载满了准备好的士兵,只需接近盾牌之城就可以下水前行。 “大人。”站立在卡麦伦首相旁边的副将特拉福德·罗萨看着海上的情况,放下了手中的望远镜转头皱眉说道:“除了人多。实在看不出他们有什么优势。” “不要掉以轻心。”卡麦伦挑了挑眉接过了望远镜说道。伊利迪亚的密信上就曾经多次提醒他,对方的士兵不寻常,“不畏死亡和砍伤的无敌军队,像是影子那样无法轻易打倒”,虽然难以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但他能看出来新女王的笔迹上的疑惑和焦躁,似乎除了预防和瞬即应变没有更好的防卫方式。 “说不定人多正好就是他们的优势。”他淡淡地交出了望远镜,掉头问道:“距离多少了?” “一千两百米,大人!”身后立即有人回答道。 “好,每一百米都报道上来。” “是!” “让武器队瞄准和预备。”首相站起身来,他位于港口旁边中左侧的不起眼的房屋二楼的阳台,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码头的视野和宽阔的海口,也是所有领队军士们可以随时看到之处,他靠近了阳台边缘:“起旗!” “是!”立即有人有力回答道,一袭黄色的长布从阳台上飘出,顿时周围的大型机械都发出了沙哑或尖锐的移动声,操纵的士兵们纷纷把抛石机、床穹和投石机瞄准敌方的方向。 “一千一百米!”副官高声报道。 周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紧紧看向逐渐逼近的船只,上面已经可以看到船身上的人影,船头划破海浪的冲刷声、水手们齐齐划桨的吆喝、以及凝固在海面上的冰块随着敌军前进而粉碎的声音。 “一千米!” “大人……”特拉福德紧张地看向仍然毫无举动的首相。 “耐心点,大人。”卡麦伦淡淡说道。 “九百米!” “武器预备。”首相轻声开口道,随着他的命令,橘黄色的布条被抛出阳台,周围响起了拉满弓弦的弹声,站在阳台上的弓箭手们也纷纷抽箭搭弓。 “八百米!” “现在!”首相厉声说道,一袭绿色的布条随着他的声音从阳台上落下,所有的灯火火把都齐齐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只剩下敌船的灯火和海上漂移的幢幢黑影。 “七百米——!”副官的声音在一片寂静中格外嘹亮,但卡麦伦的号令却遮盖了他的声响,首相坚定而强大的声音像是给了所有的士兵们无比的鼓励:“射———!” 齐声的弓弦划破之声震动了整个码头,成千上万的箭矢齐齐跃空而出,三十架抛石机的手臂轰—!地一声凌空腾起,长如树干的□□也凌空抽射! 空气里有一瞬间的屏息,所有的士兵们都在黑暗之中安静聆听着他们的箭矢撕裂海风的声音,蓦然碰——!地一声巨响震彻了对方的船只,接着惊天动地的木头迸裂的声响伴随着无数惨叫声传了过来! 西西里群岛的船队被骤然迎来的黑暗给蒙蔽了视线,根本没有看清对岸的举动,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从天而降的箭雨和巨大的石块覆盖,不断响起的砸撞之声和惨叫连连混在一起,许多士兵被直穿了头颅或被石块砸倒,落水声和船身迸裂之声充足着周围。 安亚在为首的军舰船头上站得笔直,她也穿上了盔甲,一袭和帆布同色的深蓝披风随着她流泉般的美丽长发四处飘扬,密密里斯·约卡站在她的身边,脸上挂着一贯的似笑非笑的慵懒笑容。他突然空手伸出,在半空为她握住了一支射下来的箭矢,咔嚓一声折断了它,笑了笑把它丢在了旁边。 “就这么一点把戏?”安亚轻声笑了起来,并不理会从身后和周边传来的轰隆隆的巨响和士兵们的哀嚎,她一手捧着什么,用白色的丝缎手帕蒙着,另一只手如爱抚宠物一样的不断轻轻抚摸着,仿佛那是珍爱无比的宝物。 “利昂山谷的人们和他们那个自称为女王的小公主一样,天真而固执。”她的声音冷凝而妩媚,笑起来时像是浓郁的酒香那么甜美。“他们哪里知道什么是真正的黑暗……”她低下了声音:“无边无际的恐惧、看不见天光的深渊……这就是我给盾牌之城的士兵们的礼物,以还他们所给予我的羞辱。”她转头看向身后的密密里斯,声音冷清而甜腻:“传我的号令,让舟船队伍准备下海。” 骑士点点头转身发布命令,不一会儿便听到他的声音以及其他船只的号令声彼此响起。海洋之子的队伍齐齐向船只的边缘转去,他们毫无焦距的目瞳无神地看向前方漆黑的大海,专注而仔细,像是没有灯光的夜晚丝毫妨碍不到他们的方向感,可以清晰地看到岸上每一个亚达嘎士兵们的身影。 安亚缓缓地走向了船头的边缘,一阵海风轻轻吹来,夹着细碎而低吟的喃喃细语,黑暗之中的魅影像是唱着婉转动人的歌曲,它们围绕在安亚身边,如在告诉着她无数个不可说出的秘密。 她歪头聆听了片刻,无声无息的低低微笑。 有着血腥和烧焦的冷风吹起了白色丝巾的一角,精致的丝绸毫无重量,很快就如一只展翅的白鸽被吹去了远处,露出了她手中的东西。 一颗红血淋漓的心脏。 因为已经时过数天,心脏周边都已经凝固成块,稠浓的深红血色逐渐变黑,黏黏糊糊的腻在心脏周边,散发出腐烂变质的腥臭味。但安亚似乎并不在意,她小心翼翼地双手把它抱起来贴在了脸颊上,轻轻拂擦,用嘴唇缓缓吻过它的边缘,带着爱恋和怜惜,像是和恋人面贴面的温柔相拥。 “这就是我们的王国……”她轻声说道,用冰冷的双唇吻着更加寒冷的心脏,未曾褪色的血液沾上了她泛白的唇边,染上了猩红的色彩,衬着她毫无血色的雪霜肌肤,像是在寒冬的银白雪地里绽放出的深红玫瑰。 “你看到了么,亲爱的。我们终于回到了你的家。”她轻声地笑了起来,银铃般的笑声被舟船下降的铁链敲打声和扑通扑通的浪花声掩盖,无数的海洋之子随着舟船往岸上驶去,也不惧海水的寒冷而从船上翻跃而跳,直接下海向亚达嘎港口游去。 “带着你的子民们回家吧,我的国王陛下。”安亚笑出声来,摊开了双手把希塞兰的心脏松开让它落入海里。 只听轻微的一声“扑通”,那声响在周围的喧闹之中基本微不可闻,但安亚却清晰地听到了,她的眼睫毛颤了颤,专注地看向水中。 她并不知道有两条血红色的泪痕在那一刻从她的眼角缓缓流出,只是无比认真的注视着海水。 “大人,对方在前方停止了,正降船往前攻来!”观看着士兵举着望远镜向卡麦伦报导道。 “让弓箭手发全力攻击,不能让他们靠岸!”首相皱了皱眉头说道。真是愚蠢的一步,他不相信敌人会走这么简单可破的一步险棋。但同时,他也想起伊利迪亚在心信中的描述,这些被称为海洋之子的士兵们似乎是拥有毁灭力量极大的步兵,在之前所收到的战事报告也写着他们如何无畏前进又眼都不眨的杀敌,他不知道这些人走到岸上会发生什么事,但绝对不能让他们和自己的队伍有正面的冲突。 第188章 “我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吗?”他转头向特拉福德问道,见对方点了点头便指向了投石机的前方:“往那边抛去,速度要快!” “是!”副将急忙吩咐了下去,这时又是一片羽箭凌厉发出,他惊奇地发现那些向岸上涌来的敌兵似乎一点都不受箭矢的伤害,在黑压压的利箭攻击下,他们倒了一大片,但其他人却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游过或走过来,冰冷的海水丝毫不影响他们的速度和进攻,很快后面被射下的那一群人又再次地站了起来,很多仍然背上和肩膀上插着羽箭,露出伤口而目不转睛地的继续往他们攻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应该低于七百米了。 “大人……!”特拉福德惊疑不定地看向了旁边的首相,只见他的面容上终于有了警惕和凝重。 “叫步兵准备着,如果最后一排防御无法阻止他们的脚步的话,只好正面迎战了。”卡麦伦深深呼吸道,眼中严峻冷凝:“吩咐弓箭手缓下攻击,等交锋之后好全力支援前锋。”既然发箭无用,就不要要浪费了。 “是!”副将和周边的将士们都点了点头,分别往外面发出了号令;特拉福德往海岸边缘看去,只见首相之前让人预备好的油桶正在被一排排士兵有序的抬了出去。 大约二十多个士兵抬着一人高的木桶,他们穿着防油的蕉叶外衣,半身浸在海水里,双手举起木头往水中倒。不到片刻,泛着油腻光泽的液体便弯弯曲曲在水面上曲折地往两边延伸,在离位于最靠近海水的士兵们的五十米距离之外形成了一道几乎看不到的隐形之线。 敌军离海岸四百米。 拎着木桶的士兵们返回岸上脱下了外面的衣服,弓箭手停止了攻击。 卡麦伦首相专注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向自己逼来的海洋之子,他终于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些敌人的样子,他们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和盾牌,毫无停滞地木然前进,很多人的战衣和盔甲都是损坏的,穿着迸裂着的护肩,被贯穿了的胸甲或被砍碎的护腿;有些脸上甚至有没有愈合的伤痕,首相拿着望远镜仔细打量,很多砍伤的痕迹都应该是致命的一击,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却没有死。 他觉得背脊有点发凉。 他们面对的究竟是什么样的敌人? 敌方离自己不到两百米了。 这时阳台上有人一声号令:“弓箭手——射!” 一支点燃火焰的箭矢直射海水,只听轻微的‘轰’声在箭矢落下的一霎响起,蓝色的火光如活了一样迅速蔓延,红心金边的火焰妖娆起舞,海面上顿时竖立起了一堵高耸入天火墙,火焰燃烧力非常大,甚至越烧越旺,一下子就吞噬了前进中的敌兵! “弓箭手,趁现在!”命令声彼此起落,在一片漆黑无光的港口上却忽然出现了密密麻麻的火光,在楼房上的所有弓箭手都把箭头点燃了火焰,破风腾空的发射声不断地响起,无数的箭矢带着火光如流星一样冲向了敌人! 一支支带火的箭矢增加了漂浮在海上的火墙的火势,一时间火光四冒,从敌船步行逼近的敌军仿佛被这耀眼燃烧着的光芒困住了脚步,很多人被蔓延的火焰燃烧到,火舌和箭矢的攻击像是海潮一样不断地反击着他们,让他们退步。 但就在这时,海面上有了变化。 起先他们以为是夜晚的雾气弥漫,但渐渐的,像是墨水打翻在卷轴上一样,漆黑的颜色逐渐延伸到所有视线可及的地方,虽然海上的光线黯淡,但亚达嘎的士兵们也可以凭着燃烧起来的火线和敌方军舰上的灯光看清颜色的景色,可是,这时似乎有张牙舞爪的黑影覆盖了他们的双眼,海浪拍打的形状逐渐不见了,敌方船只庞大的轮廓不见了,就连低垂在上空的沉厚云朵和少数从云间渗透下来的天光也被无影的巨手抹去一样,黑暗遮蔽了所有。 很多人揉了揉双眼,“我看不见!”有人忍不住喊了出来,“发生了什么事?”,惊慌失措的恐惧声音在群众里彼此响起,就连站在阳台上的首相都忍不住回头和自己身边的士兵们交换了一眼,他们都在对方的眼中里看到了不安和惊异。 这时一道巨大的火球从前方呼啸而来,直击卡麦伦所在的旁边一栋房屋! 轰——!地一声巨响,墙壁倒塌和木梁摧毁的声音震聋了所有的人,那爆炸声随着砖石木头粉碎的震裂声带来冗长的回声和巨响,石灰伴着焰火燃放纷纷落在了下面的士兵们。 就在这同时,更多如流星一样的火线从敌方直击而来,它们以惊人的速度和撞击力砸中了许多来不及逃开的士兵身上,他们惊恐地抱着头四处躲避着落下来的房屋和火焰,许多人顿时被全身点燃,有几个着火的士兵狂叫着往地下打滚或绝望的寻找熄灭火焰的方式,周边的士兵想要救助自己的兄弟们,但是左右人挤人,上头有房屋倒塌,瞬间排得整齐的队伍变得混乱而拥挤惊慌。 首相看清了攻击他们的武器,那是从对方船只的投射□□上发射出来的长箭,但更宽长粗厚,箭刃尖锐锋利,而那火焰……他仔细地看向燃烧中的火舌,它散发着不寻常的绿光,并且没有熄灭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强烈,并且如有生命一样的四处蔓延,能够烧起任何材料,被击中的楼房士兵们都无法逃过它的吞噬,连续不断的燃烧起来了。 “大人!”特拉福德脸色苍白的看着上司,他想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看到对方坚毅的轮廓又生生吞了下去。 这时首相拔出了腰间的长剑,他总是微微驼背的身子忽然挺拔了起来,优雅严肃的儒雅气质被一阵阵萧杀冷冽的杀气所取代,他的长剑简洁而修长,毫无任何华丽精美的装饰,仿佛是一把再寻常不过的士兵佩剑,却在火光的照耀下闪发出凌厉寒冷的腾腾杀气。 在接近七旬的老人身上,特拉福德似乎看到了对方过往英勇善战的岁月,那些奔驰于沙场的日子仿佛只是一眨眼之前,光阴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的痕迹。 “全军备战,死守港口。”卡麦伦只是平静地交代道,他微微转头看向了副将:“把这些来自地狱的敌人,全都毁灭,别留任何活口。” 特拉福德感到全身的血液都逆流向上,似乎每个毛孔都在蠢蠢欲动,呐喊着厮杀的*,他也拔出了长剑大声应到:“是!” 这时前方的敌兵已经穿过了火线,抵达了彼岸。 双方士兵开始了激烈的战斗。 盾牌之城的士兵们本来还顾虑着来者是自家王子的军队,就怕和昔日称兄道弟的人交手,但在被炸了一大片楼房以及目睹一部分人被烧死的时候,他们基本没什么考虑,很多人早就高举武器准备大战一场了,而当见到来者根本不是被迫离开家乡的利昂山谷的人,全是一些犹如魔鬼的西西里群岛的士兵时,更是涨红了眼睛大吼就上,一时间双方交锋猛烈,刀枪铿锵声震彻海岸,斧枪长矛成林,大片的海水被染成红色。 海洋之子的士兵不畏刀刃,即使受到了重创也立即倒退几步重新站立再来,起先还震慑到不少的人,许多亚达嘎士兵都死在他们坚定的脚步和不懈的攻击下,但很快就有人看出门道来,他们直击敌方的脖子,只见其中一位海洋之子的头颅被斧头砍的飞溅而出,他的身体颓然跪坐倒地,再也没有站起来。 “把他们的头砍下来!”有人大声喝道:“这些从海里来的臭□□养的死人们!砍掉他们的脑袋!”带头的人怒吼道,周围的盾牌之城的士兵见状立即纷纷持刀而上。 仅剩的弓箭手们从房屋上支援自家军队,他们瞄准了敌军的眼镜或眉心,对方在被箭矢贯穿时有片刻的停滞,步兵们便趁机出击,许多仍然带着头盔的头颅掉落在地上,剩下的身子也同时被无数刀枪砍成肉酱。 但西西里群岛的军队人数实在太多了,敌军一批接着一批从海水之中走来,黑暗的影子遮盖了整个港口,利昂山谷的众人只能借着不断攻击而来的着火箭矢来看到对方所在的位置。 首相也加入了战斗的队伍,他身边地位高的将士们为成圆形的人墙尽力地保护着他,但他们发现首相大人似乎并不需要,他比任何人都要勇猛凶狠,出手转身和穿梭在敌人的攻击下几乎气都不换,脸色镇定而眼神专注,他握剑的手势非常优雅,下手的时候又准又狠,不一会儿在他杀出的血路后就堆积起来不小的尸体和头颅。 第189章 “大人!”米兰达斯不知什么时候也冲到了他们的身边,他所在的房屋是被击中的其中一个,因此模样更加狼狈不堪,灰尘和血迹斑斑的痕迹把他的脸染的不见原色,他反手回身,空手抓住了一把正要从背后刺向首相的长剑,另一只手握成拳狠狠向对方的手腕击下,那拳头力道极快,立即击碎了敌方的护腕:“喝啊啊啊——!”只听他低吼怒道,雄厚巨大的右手用尽全力,生生折断了对方的骨头。他趁敌人连连退后,拔出背上的长矛,直接贯穿了他的头颅。 “我们需要光亮!”米兰达斯向被自己救下的首相说道。 这片黑暗怎么回事?他们像是在一团乱麻的黑影之中作战,除了不断击来的火箭所带来的暂时光亮,港口、码头、所有建筑物都不见轮廓,士兵们虽然全力作战,却不知往哪个方向逼退敌军,有些也跌跌撞撞地不断撞上从被炸毁的房屋掉下来的砖石和木梁而深受重伤或断送性命。 这究竟是什么样的诡异法术? 为什么希塞兰王子会带着一队摧毁力如此大的军队来?他想干什么?对整个王城赶尽杀绝?这不也是他的人民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大人!”也有其他将士问道。他们能够暂时对抗敌军,但在一片漆黑之中摸索也不是办法。 “暂时全力杀敌!把他们困在这个地方!”卡麦伦只能这样回答道,他有想过对方会是棘手的强敌,也从来没有想过这次会如城墙之战那么容易击退对方,但千算万算,他没有想到在北陆上消失了几个星纪元的法术会再次重现在他们眼前! 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是否能够阻挡来者。 就在这时,从他们背后传来了一阵轰动的脚步声,无数人踏着水波向前移动的声音,刀枪和盾牌相撞的铿锵声音不断地传来,首相反手砍飞了一个海洋之子的头颅和众人转身看去,只见敌兵如潮水涌上一样往他们的方向不断赶来。他们多如蝗虫,踩着在浅水上横躺着的尸体,持着未沾血的崭新武器,表情僵硬而毫无顾忌地坚定走来。人头攒动涌动,排列的后头仍然是人,多数而看不到尽头。 轰——!地一声,几道带着火光的箭矢再次攻来,这次却是直击人群,在惨叫和哀嚎之中,光影交错,在一片黑暗笼罩之中照耀到了后面逐渐逼近庞大的西西里群岛军舰,他们已经快要到了岸上! “大人……!”有人指向前上方向卡麦伦喊道,后者抬头看去,只见一位女子站立在船头,深蓝色的披风遮盖了她的身姿,但盔甲之下一张脸苍白如雪,笑容妖娆妩媚,红色的双唇像是沾满了血。 “安亚公主……”首相挑了挑眉向她看去,转头对周围的人说道:“把她射下来!” 但这时从海面上传来了□□一样的低沉响声,一艘艘巨大的船只排着整齐的队伍连续缓慢的靠了岸,亚达嘎的众人努力睁开眼睛想要看清楚,但在黯淡的火光之下只能看到模糊的船型的轮廓之影,其身比港口边的楼房还要高,它们就如忽然出现的几座庞大高耸的山,在天地并合的时候出现在海岸边缘上。 “命令武器全都出动!”卡麦伦回头喊到,然而已经有人先想到了,巨大的石块或被点燃的箭矢疯狂地向船身扫去。其中一面帆布被燃烧了起来,火焰随着无数的绳子蔓延开来,一整艘军舰顿时被烧了一半。 “整齐队伍!把他们推回去!”卡麦伦首相大声呼唤道,他转身从地上拔起了一面月桂花旗帜,奋力地左右挥动道,米兰达斯见状立即举起了一柄火把,随着首相而左右挥舞,好让众兵在黑暗之中能够看到,有人在夜影弥漫之中吹起了号角,那声音缓慢沉重但嘹亮庄严,像是指导着他们的一丝光芒,聚集着所有人往同一个目标驶去。 盾牌之城的士兵们纷纷振奋了精神,他们高举着武器,呐喊着奔跑着,忘我而疯狂的往前方的海洋之子砍杀而去,安亚的军队虽然人数庞大,但一时也被这样激烈的反抗而停住了脚步。 大海被染成了猩红的色彩,港口的房屋纷纷摧毁倒塌,岸上的双方军队相撞在一起,火光冲天四射! 战争到了最激烈残酷的相杀时刻。 而就在这时,一声号角声,从远方,或是从附近,也有可能是从天边传了过来。 它的声音悠扬飘渺,带着清晰流畅的婉转,像是从天而降的神圣号令。 一丝光,如双月的银霜白雪的光辉一样,终于从东边的方向笼罩而下。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在白如银雪的光芒之下,有一艘简陋平凡的帆船,从大海上缓缓驶来。 有两名男子站立在船头,右边的那位身穿着整齐的盔甲战衣,护胸之处刻着金光明耀的太阳,左边的那个为一名少年,手中持着看似普通的号角,轮廓俊美秀雅,面容沉静。 银光普照,船只的帆布随着吹拂而来的寒风翩翩舒展,露出白底镀金的旗帜,中心一朵镶金边的白色玫瑰怒放。 “看来我们来得很及时呢,殿下。”罗南笑着对撒绯说道。 “姐姐算得时间真准。”撒绯点点头:“正好赶上了。” 罗南沉默不语地点了点头,他的眼光越过前方的排排军舰和犹如成林的帆布,终于和站在另一端船头的安亚的目光遥遥对上。 此时此刻,从他们一起离开家乡,似乎没有过了多少光阴,而多少恩怨纠葛,在一眨眼间仿佛就过了无数个辈子,在这个火光冲天的杀戮地狱之中,终于来到面对解决的时候。 “杀。”金阳骑士扬起了嘴角,拔出了王者之剑,远远指向了敌方的方向。 在他后面的海平线上,一丝青蓝色的曙光破晓,漫漫长夜,终于迎来了它结束的时刻。 第190章 地上传来了轰隆隆的低沉声音,碎屑和灰尘簌簌跌落在她的脸上,细微的尘埃沾在了她银白色的面具上,起了一层薄薄的的污点。 空气潮湿而闷热,时而有清晰的脚步声忽近忽远的传来,让人警惕。 她听到他急促而沉重的呼吸声,温热的气息从脖子之处有节奏地起起伏伏,伴随着稳重的脚步声和隔着铁甲传来的心跳,一声接着一声,仿佛一首奇特的让人安心的催眠曲。 她觉得自己又在做梦了。 仿佛在很多年前,自己还是小时候,和难得有时间陪伴自己玩耍的兄长手拉手地在庭院里和伴读们玩捉迷藏。他们躲在了迷宫里,穿过被月桂花点缀的草墙,趴在凉亭的地板上,躲避着四处寻找他们的侍从和守卫们。希塞兰抓着她的手,悄悄地俯身爬行,时而转过头来对她笑笑,做着嘘声的手势,调皮地眨眨眼。 那时候他们还不是一整个王国的王子公主,只不过是居住在行宫里的少年少女,公爵之子更加自由,夏天里可以在庭院里肆意玩耍,去河边游泳,去庭院里捉迷藏,去郊外游玩。 后来月桂女神宫的围墙越建越高,希塞兰总是在个书阁楼的窗下被一群老学士围绕着苦读枯燥的书籍,身体状况也让人担忧警惕,再也不得和她一起手拉手地四处躲藏玩耍。 权势可以让兄弟相残,互相杀害。 这是她在十年前,在凌晨被从睡床上唤醒去微笑大厅迎接成为国王的父亲和伯父的头颅的时候就知道的事情。 究竟是从哪个晚上她和哥哥开始渐行渐远,还是从很久之前父王就开始故意把他们分开,她从来都不得而知。 “你玩过捉迷藏吗?”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在空旷黑暗的走道之中响起,不禁睁开了眼睛。 “你知道……那种小孩子的游戏。“她看向注视着自己的骑士问道。 骑士摇了摇头。 “我好像就玩过一次。”她歪着头沉思道。 王族里的孩子都是被迫成长起来的,他们不认识其他的生活方式。 很多事情,她好像都只来得及做一次。 在庭院里和哥哥捉迷藏、带着弟弟们去湖里游泳、和母后一起烘培蛋糕和水果派、不带侍卫而自由地走在城市的街道上、向街边的卖花女买一束从路边摘下的野花、去广场上摸摸摊位上卖的便宜布料、坐在大祭台的长长台阶上吃着烙饼看着停留在神雕肩膀上的洁白鸽子、去港口吃刚刚被捞上来的生牡蛎加柠檬、去广场上和光着脚的孩子们玩游戏……和一见钟情的男人谈一场轰轰烈烈的恋爱。 而就这么一次,她便被弄得家破人亡,全军覆没。 她忍不住讽刺的笑了起来。 笑自己的天真,笑自己的悲惨,也笑自己卑微又可怜可悲的人生。 眼泪随着她的轻笑滚滚落下。 人人都说她是王国里唯一活得肆意自在的人,但仿佛,真正的快乐都是在成为公主之前。 回忆里的画面支离破碎,她早就分不清到底是真的还是药物制造出来的假象。 “我们快到了。”彼得忽然说道,他停了下来,静静地聆听着来自四方八面的声音。 地下通道的这个部分他并不熟悉,月桂女神宫的面积太大,有很多位置偏僻的角落他至今都没见过,而底下的隧道错落交织,像是一张巨大无比的蜘蛛网一样往四处延伸;他记得卡麦伦首相告诉他宫殿的建筑蓝图早就不知去向,在十年前里约克国王大兴土木重新装潢和扩大宫殿的时候,很多的地下通道都被堵上或打通,也有许多在他的努力下成功地重见天日;从国王寝宫和私人书房通往地下的这个部分,他自然是从来没有走过。 低吟着的气流从来自四处的通道呜呜传来,有时候可以听到极近的说话声和脚步,仿佛就隔着极薄的一层泥土而让人警惕;而有时候则是四周一片死寂,所有声响和喧闹仿佛都被隔离在另外一个在彼岸的空间,就连自身的呼吸都会带来让人惊吓的回响。 他凭着空气中弥漫着的滞闷潮湿的水汽,带领着她穿过曲折不平的隧道,这一段路太窄,他需要在前探索安全,因此维多利亚扶着晕眩的头,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后面。 前面的一段路还维持的非常崭新,虽然充满灰尘但是路面平坦,周围钉着乱七八糟的木板,时而有光亮从缝隙之中横斜而射,但越走到深处,空气的流通就越来越稀少,闷热的气息笼罩而来,四壁的石块显示出薄薄的潮湿,在少数光亮照耀的地方有蘑菇和青苔肆意生长。 维多利亚厚重繁华的裙摆成了最大的困扰,彼得把裙尾用长剑割成了长长的布条,包在了她的手上,以防她在摸索中被尖锐的石头割到了手;女王看着他沉默而专注地为自己包扎着手,发现他的动作非常细致和轻柔,有一丝不经意的温柔从他安静的眉眼中淡淡透出,就连脸上的刀痕都被柔化了几分。 “最后应该还有一段路会比较难走,请殿下再坚持一下。”他帮她系好了布带之后,见到她眼中的涣散和微微摇摆的身体,不禁略带歉意的说道。 “我们究竟是在哪里?这些地道,在很久之前就有了吗?”亏她在这里生长,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自己家里有着这样的机关和秘密。 第191章 “我们到了地牢了。”忽然彼得停止了脚步,往头上看去说道。 维多利亚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有灰尘碎石从他们头上簌簌掉落而下,低微细碎的脚步声隔着土地的隙缝隐隐传来。彼得转过身对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并且示意她提起了裙角,然后他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腕,深呼吸一口气,开始全速地往前跑去。 她努力地紧跟着他的脚步,在一个转弯之处挣脱了他的手,低头把精致华丽但是会发出噪音的鞋子迅速地脱了下来,彼得接过鞋子,两人极快地飞跑过曲折的隧道;地上不平的石头和碎粒的石块磨得维多利亚细嫩的脚皮疼痛灼热,她知道自己一定流血了,但眼下根本就顾不了那么多,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耳边也有嗡嗡鸣声和说话声开始作响,但她只能死死地攥紧抓住自己的大手,不敢回头的往前奔跑。 她并不问为什么这一段路需要这么快的穿梭而过,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士兵们喧闹的吆喝声、还有刀枪和盔甲相撞的铿锵声都在附近,她知道他们和自己隔得不远,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发现,只能快速穿过这个地方。 “听到了吗?”隔着土墙忽然有一道声音传来:“隔墙有脚步声!快快快!找到他们了!快去找通往这条路的入口!”有人大声说道,她和彼得正好在一处停下来喘气,听到此话都不仅交换一眼,再次奔跑了起来。 彼得的身手敏捷迅速,他似乎终于到了熟悉的地方,灵活的在每个通道的分岔口熟练地左拐右转,维多利亚的手臂被他拉的酸痛麻木,一阵火辣的灼痛感从脚上传来,她在拐弯时回头看去,只见在被抛在头后的隧道尽头,已经有隐隐火光和重重身影在逼近赶来。 “我们被发现了。”她焦急地对彼得轻声说道。 “我会保护殿下的。”骑士头也不回地说道,这时脚下的道路开始成为斜坡。 维多利亚在后面被拖拉地停不住脚步,忽然一块碎石狠狠地割了她的脚底,她忍不住惊呼一声,脚下腾空,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前扑去,彼得反手抱住了她,却脚下一滑,控制不了身体而和她一起往下坡滚去。 女王只听耳边风声呼啸,整个世界都在旋转摇荡,土地和碎石砸得他们两人满头都是,骑士把她环在了怀里,捂住了她的头,沉厚的盔甲挡住了她的身体,但两人还是重重地在地上反弹,那冲击撞的维多利亚满眼冒星,彼得也忍不住闷哼了一声,道路陡斜,他们无法停顿地直直滚了下去! 维多利亚紧紧抓住了彼得的衣襟,只见他抬起头来,眼瞳紧缩,眼前有一处拐弯之处,下面并不见底,她惊恐地看他一眼,眼看两人就要腾空坠下,却听到尖锐的金属划破石头的尖锐之声,却是彼得拔出了匕首,狠狠地往地上划出一道裂痕,忽然腾!地一声,骨头脱臼的声音空洞响起,两人终于在边缘停住了坠下身亡的命运。 “啊……”维多利亚捂着头支起身来,只觉得身上没有一处不是疼得厉害,她的小腿都被碎石刺的血肉模糊,一道长长的血痕从膝盖之处直达脚跟,裙摆被撕成碎片,也染上了斑斑血迹。最难受的是小腹之处,突突的酸痛一阵阵的涌来,她咬着牙坐起身来,头昏脑胀而晕眩不己,不得不捂住嘴巴压下想要呕吐的冲动。在她旁边的彼得却是满脸苍白,紧紧抿着嘴角一言不发,冷汗从他的额头流下,但他却只是蹙紧了眉头,半晌才低声说道:“殿下还好吗?” 女王狼狈不己,她满脸灰尘碎石,脸颊上的面具已经被刮下而遗失在半途,如果是平时维多利亚一定惊恐地捂住她脸上的疤痕,但如今她只是勉强的点了点头,搭上了彼得的手巍巍地站起身来。 “你受伤了。”她看向他无力垂下的左臂低声惊呼。 “无妨。我们得继续走。”他脸色苍白的说道。 “这里是……”维多利亚抬头看去,不觉一愣。 她从来没想到宫殿下会有如此宏观雄伟的建筑,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出了交错纵横的隧道,从一扇侧门走出,身后是斜落直下的路坡,看来本来有分割清楚的台阶,却被打磨成直路,紧贴着一面巨大的峭壁,眼前是不见深底的漆黑空洞,不知下面有着什么,只如一只张大嘴巴的巨兽等着她坠入其中,维多利亚不禁往后退一步,紧紧贴在崎岖不平的石墙上。在他们对面,隔着悬崖,可见无数台阶环绕而下,有虚弱跳动着的烛光在每隔一段路的地方,照耀着无限蔓延的道路。 “我们必须快走……!”彼得艰难地说道,他用没受伤的右手捂着自己的腰部,哪里被一块尖锐的石头划破刺入,有红血正泊泊流出。 “这是往……啊!”维多利亚猛然住口,一头栽入了他的怀里,一只羽箭从后面穿来,顿时刺穿了她的小腿! “殿下!”彼得大惊失色,一把把她拉去旁边台阶转弯之处,在他闪身的同时,更多的箭矢从他们刚刚摔下的高处射来,冷风掠起,尖锐的羽箭像是雨一样的撒落而下,箭箭狠戾,彼得忍着痛楚用几乎不能动的手臂一把抓起维多利亚,另一只手拔出长剑,急忙往下面延伸而去的楼梯走下。 “抓住他们!射下他们俩!”在黑暗之中,劳伦斯尖锐阴柔的声音气急败坏而清晰的传来,维多利亚咬牙睁眼回头,只见他被包围在一群士兵之间,火把的光亮照耀着他的半张脸,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狰狞和疯癫般的执着。他想要杀死自己! 她看着丈夫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消失在挡住他们的山壁后,心中一丝哀伤,或许他才是一直带着面具的那个人。 “殿下!保持清醒!”彼得骑士沉声说道,女王急忙回过神来,地上血迹斑斑一路蜿蜒曲折地随着他们往下逃亡的脚步染的满地都是,她被骑士抗在肩膀上一路颠簸,头脑晕眩的有要爆发的痛楚。 “你放我下来!”维多利亚命令道,挣扎着落地,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咬牙伸手,只听咔嚓一声,果断的折断了贯穿小腿的箭矢,只剩箭头在内。 “走!”她低声喝道,不理会骑士的惊愕和痛惜,自顾自的拉住了他的手,比彼得先领一步跑下了看似无尽的台阶。 第192章 “那是什么……?”半晌后,有人低低问道。 “我们得快从这里出去,大人!”侍卫中有人急忙向公爵说道,刚刚那么一大场震动,在地下是最不安全的地方,这下面的建筑不知道有多久没有维修了,一不小心他们全都会被埋葬在这里! “他们在哪里?”劳伦斯刚刚没站稳,差点被坠下的石块砸中,他略带狼狈的站起身来定睛看去,只见维多利亚和彼得也正在挣扎着起身,他们的前路被刚刚砸下来的光柱所摧毁,就离十多步之远的台阶被截断,中间有一大空隙被砸了下去,按照两人的伤势,几乎不可能跳跃过去。 “就是现在!”他起身怒道,指着前方的两人:“他们逃不了!快!射下来!射死他们!” “大人……!”士兵们纷纷转头看着彼此,都不知所措,他们都是劳伦斯的心腹,否则也不会追杀女王,但原本都以为公爵只是要捉活口,但没想到是要赶尽杀绝,一时都有些犹豫,更何况已经有人丧命在此,众人面面相觑,都停在了原地。 “还等什么!” 公爵的怒吼在空荡的地下回响不绝,维多利亚和彼得相看一眼,都咬牙挣扎着站起身来,两人都伤痕累累,难以前行。 “快!我们必须跳过去!”维多利亚摇晃着扶着石墙站起来,但彼得却在站起之后再次单膝落地。 “殿下……”骑士喘息说道,一丝勉强的苦笑在他总是严肃的脸上出现:“你快走!” 女王大惊失色,回头看了过来,这才发现他的背上插满了羽箭,不知什么时候身后一滩红血拖在后面,斑斑点点的撒了一路。 “你……!”她愣住,看向他满脸冷汗的虚弱微笑,猩红色的下半身刺痛了她的眼,顿时泪如雨下。“不!”她咬牙上前,忍着左脚支离破碎的痛楚,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伸手把他的手臂扛在了她的肩膀上,果断坚毅地怒道:“我们一起走!” 如果不是时间不对,彼得真想失笑出声,到了这样的地步,她仍然这般横蛮不讲理。 但他已经感到了身体慢慢发冷,视线模糊而四肢无力,空气越来越稀薄而难以出进,他推开了她的手,轻声道:“往下走……不要停……下面……的出口……”是重生。是自由。 “闭嘴!我们一起走!”维多利亚不肯松口,艰难地拖着比自己要重不知道多少倍的人往前迈着步子。 “你必须先走……”彼得虚弱地说道:“不要……”为我停留。这本来就是我的命运。我已经等待这一天……等了好久了。 “废物!你不是要见到你的那个小女表子吗?”她大声地愤怒说道:“保持清醒!我就让你见到她!” 她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想要不让这个男人睡去。她感到真奇怪,她不是一向那么那么的讨厌他,厌恶他,一见到他就觉得烦躁,那为什么现在,她每走出的一步都想要向诸神祈祷,希望他们都可以成功地逃出这个该死的地方。希望他可以活下去。 “不……”彼得轻轻地笑出声来:“我保护的……一直……”这时他猛然把她推了出去,维多利亚没有站稳,顿时被扑倒在地,她转过头来,只见彼得的脸就在自己不到一拳的距离,双方停滞了一秒,她只觉得那一瞬间被无限地延长,可以清晰地看到他双瞳里的情绪和最后一丝光芒。 无数的箭矢直直射在了彼得骑士的背上,有些贯穿了他的肩膀和背,从他胸膛上冒出了鲜血淋漓的箭头。 维多利亚不受控制地捂住了嘴巴,眼泪不断地流出来。 “不要哭,小公主。”彼得用最后的力气说出了这句话,他的指尖停在了她脸颊的上方,和摇摇欲坠的泪珠之间只剩一个叹息的距离。 “射!”劳伦斯仍然不死心,他从旁边的侍卫夺下了弓箭,熟练地拉弓搭箭,箭矢遥遥直指女王的头脑,失去冷静而竭力嘶吼:“射死他们——!!!” 这时,从地下深处,从距离他们几百米的黑暗之中,传来了一声震天动地的咆哮。 有什么在黑暗之中,终于觉醒了。 “那是什么?”士兵们颤着声音看向周围问道,他们放下了手中的弓箭,发现这次震动比刚刚的还要大。 “我们得快撤退!”侍卫们看着公爵惊呼道。 “不!”劳伦斯眼中闪发着滔天的仇恨和怒气,他根本不顾周围的摇晃和震动:“我绝对不会放过她的!” “大人!” 眼前的维多利亚已经趁机从彼得身下爬了出来,她向前跑了几步才发现眼前的路被截断,要抵达对面只能奋力一跳。 “维多利亚!”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大喊,她转头看去,只见在一片天地摇动之间,在石块簌簌坠落之中,劳伦斯阴狠的眼光和他手中的箭直指向她的胸中心。 她定定地看着他,两人的视线遥遥相碰,连成一条爱恨交织恩怨纠葛的长线。 忽然有大风狂啸从底部传来,劳伦斯手中的箭矢顿时松开,如流星一样向前射去,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带着决然的快意和无尽的仇恨,睁大着眼睛要看她死在自己手上、但维多利亚却凄然一笑,那笑容清然冷凝,带着释放的自由和对他的不屑,像是在清澄的水池里盛开的水仙,她的头发被身后的大风吹散,红色的发丝如耀眼的火焰熊熊燃烧,她转身毅然纵身一跃,顿时往下直直坠去! 在半空中的一霎,她似乎感觉到一双熟悉而温柔的手,扶住了她的肩膀往上一提。 她回头,似乎看到了希塞兰的笑容在眼前拂掠而过,带着哀伤的微笑,轻轻地把她往前推。 劳伦斯怒气滔天的大喊回荡在即将崩塌的地道之间,就在她闭上眼睛准备被黑暗笼罩的时候,有什么从大地的最深处,破土而来! 无数的台阶相连摧毁崩塌,巨大无比的地下通道像是毫无重量的易碎之物,被从黑暗深渊觉醒的怪物怒冲而出,天地之间充足着轰隆隆的巨响宏亮之声,无数整阶的旋螺台阶相撞粉碎,士兵们惊慌失措的纷纷逃亡离开,大多都被砸下来的巨石压死或从斜塌的地板上滚落到混沌之中,劳伦斯被心腹们拖拉着推走,他还是念念不忘地往后看去,想要确认维多利亚的死亡。 就在这时,巨大的头颅撞飞周围的石壁突破重重石块而飞冲而出,仅剩的士兵们口瞪目呆地看着这一切…… 那是……那是!! 一条布满深蓝碧绿的鳞片的巨龙! 它的双眼大如太阳,燃烧着金红色的光亮和刺眼的璀璨夺目的流光,它的身躯比整个空旷的地下城还要大,随着它奔腾前进的速度而不断撞到毁灭一切阻挡它的脚步的事物,它背脊上的每一块鳞片比士兵们的全身盾牌还要大一倍,每一块都流溢着幽暗的森森光波,泛着冷凝凛冽的寒冷光芒。 它咆哮着怒吼着,背脊紧紧绷起,似是凝固着巨大的愤怒,在劳伦斯旁边的侍卫见状,急忙拉住公爵往旁边撞去:“不好!快跑!”他大叫着往还未塌倒的来路跑去,众人不知道他为什么这样惊慌,但也跟着慌张逃跑。 第193章 碧绿的草坪上有洪流般的骑士和马群呼啸而过,他们排成长队,由伊利迪亚和丹安及艾库丁利安们率领的高大美丽的白色神骏队伍带领,后面跟着持旗前进的重锁骑兵,佩剑的骑士在后,紧跟着武装整齐的□□手,最后则是步行前进的步兵。 交战的地点为普罗米丝镇南边的帕特森平原,此地有一条连接南北的大道,周围低山环绕,但高度和距离不足军队潜伏攻击,大地平坦而干枯,只有几丛野草和少数的岩石,任何军队在此交锋都必须正面攻击,也是为了利昂山谷的防守而特别放任至此,假设敌人从北或南攻进而来,无论是到狮心城或亚达噶都必须在这里经过一场激战,当然,利昂山谷从来都没有输过土地到这种地步,开国六百多年至此,还是第一次用这片土地来兵刃相交。 竟然还是内战。伊利迪亚不觉讽刺地冷笑想着。 对方领队主帅是维瑟恩特·图拉特曼将军,其家族连续三代为亚达噶城的月桂晨曦骑士团首领。 维瑟恩特将军为一位魁梧伟岸的中年人,为人耿直英勇,是伊利迪亚在盾牌之城难得尊重的人之一;他和希塞兰王子的老师马拉爵士一样,都是拥有红泉徽章的人,两人被称为“月桂城的一剑一盾”,名誉远扬,受尽百姓爱戴,就连百叶特和罗南都是从小听他的战绩故事长大的。 “我看这会是一场很精彩的战争。”伊利迪亚坐在沙克拉迪斯的背上,对在旁边的丹安说道。 “我很期待。”巨人点点头说道,又瞥了她一眼:“你确定要这样穿着上场?” 和自己的军队不一样,伊利迪亚穿着的是艾库西安恩族的战衣,没有保护全身的铁衣重甲,而是简单坚固的硬皮战袍,是神骏族特别为她制作的战袍;保护着肩膀、背后、胸身、及小腿和膝盖,用的是薄铁和鹿皮,剪裁简单而轻盈,贴身而坚固、但防御能力并没有骑士的重锁盔甲那么强;就算她在下面穿了紧身的鹿皮贴衣,也实在不够抵抗尖锐的刀枪武器。 “我习惯了轻身的行动,盔甲太重,会难以行动。”伊利迪亚淡淡地说道:“我本来就从来没穿过骑士盔甲。”和百叶特或罗南不同,她甚至更习惯穿着裙子,一层层铜铁上身,连走路都会觉得累。 你还想在前锋横冲直撞呢。丹安好笑的看了她一眼,但还是没说什么。 “对方是维瑟恩特·图拉特曼将军。”伊利迪亚清声给周围的人说道。 她的左侧是丹安策马而立,其左则是丹昂恩和两名雅鹿勇士:莫兰克及其姐姐莫里亚诺,都骑着自己的神骏威风凛凛的凝视着前方;右边是女王手下的新臣旧仆,坚持上场的老骑士多特兰·庞贝、吉谢敏那姐妹们的父亲图拉男爵、诺汗城雇佣士兵队的首领布伦达·格恩萨勒丝骑士、来自古德贝格领土的马夫皮德斯·波顿,(他因为杰出的战斗能力和健壮高大的身姿被上升为领队的战士),丁贝利的骑士团队长普拉斯科·特拉亚,以及其他队伍的首领们,他们排成一队,和来自盾牌之城的敌人们遥遥相望。 “他善用大型的双斧,速度比外表要快得多,但喜欢并且习惯一对一的对战,谈判不成的话,在对战的时候,务必留下他的性命。”伊利迪亚为其他人解释道。 “我和他交过手。”丹安笑道:“的确过瘾,请把他留给我啊,小公主。” “其实我希望不会交战,但如果是维瑟恩特大人带军出阵的话,我看交战的几率很大。他不会背弃自己的使命的。”伊利迪亚冷冷说道:“但要留下活口,丹安,我觉得他是打不过你的。但你也别打得太欢了。” “左边是他的女婿和副将特里·马兰骑士,这人可不是任何善人,他阴狠并且狡猾,爱放冷箭,和他对手要小心背后;右边是……?”她眯起眼睛,不记得有见过那人。 “古德贝格家族的守护队伍的首领,布拉斯·蒙塔塞;是个花瓶,不用担心他,我打赌等一下他会趴在地上装死。”丹安不屑地接了他的话。 “那不是更好,我期待他这样做呢。”伊利迪亚也冷笑道,又瞥了一眼:“其他人……”她摇摇头:“估计都是古德贝格家族旗帜下的人,所以不用顾虑,除了维瑟恩特将军,尽量杀。”她冷冷地说道,又看向右边:“男爵,希望你的谈判能力不会让我失望。”十年多在盾牌之城的压迫下生存了这么久,她相信此人并不如他的五个女儿那么耿直忠诚,应该能随机应付,而有不错的外交手腕。 “莫兰克,你陪护男爵前往谈判。”和伊利迪亚相视一眼,丹安知道她并不是完全信任男爵,只希望他千万不要在气势上输给对方才好,于是他在小公主点头之后便派了自己的手下去。 “是!陛下!”两人应声出队,策马向前,对方队伍见状也排遣了出队谈判的代表,两个伊利迪亚和丹安都不认识的中年人,脸色倨傲而严峻的拉了拉马缰向前走出。 双方代表缓缓接近,位于平原中心面对面的相逢。 大风呼啸而过,双方大军都安静不语,都屏息看着面面相对的四人。 伊利迪亚漫不经心的看着他们,风中偶尔带来了细碎的话声,但由于隔得太远,还是什么都听不到。 忽然敌方的谈判者笑了几声,讥笑讽刺的眼神不怀好意的看了过来,指着伊利迪亚说了什么,丹安见状,忍不住和父亲相视一眼,还没等他回头再看,莫兰克已经刷!地一下拔出了剑,众人齐声低呼,只见一道白光闪过,敌方的头颅像是被甩飞的球一样红血四溅的飞了出去。 “呵!”伊利迪亚冷冷一笑,丹安则是忍不住翻了翻白眼,丹昂恩也无奈地摇了摇头。 “本来就是来打仗的,还装模作样的谈判什么……”莫里亚诺虽然看不过弟弟沉不住气;但也忍不住翻个白眼嘀咕道。 敌方军队大声怒吼,伊利迪亚身后的众人却忍不住大笑着敲打着盾牌,嚣张气焰的冲着敌方比着挑衅的下流动作,都是血气方刚的彪悍战士,他们已经憋了一口气憋了很久了;仅剩的另外个谈判者被这突发的状况惊在了原地,他被鲜血飞溅了大半身,双眼因惊吓而暴瞪突出,缓缓地往旁边看去,只见同伴无头的上半身颓然倒在了马背上,不觉被吓得狂嚎,一不小心竟然跌落在地,引的伊利迪亚的军队哄然大笑。 “陛……陛陛下……!”男爵簌簌发抖地和莫兰克策马回到了她的身边,显然也受到了不小的刺激,说话仍然有点啰嗦:“报……报告陛下,谈判没成功。” “哦?”伊利迪亚忍不住挑眉:“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我……我我我……”男爵没想到年轻的女王还会有开冷笑话的心情,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要是想要谈判成功怎么会派你去呢,小公主真想在翻白眼,但还是叹了口气:“回到军队的后面去吧,男爵大人,战争就要开始了。”她摇摇头,向旁边的丹安看过去:“各就各位。” 第194章 伊利迪亚横冲直撞,丹安在身后赶上了她的速度,在她之前先一步地为她挡下了领敌军的维瑟恩特·图拉特曼将军的攻击,巨人手持□□,和维瑟恩特将军的双手大斧铿锵!一声撞在一起,金光四溅,周围的空气被震出了圆形的气流,让周边的士兵们都退了几步。 双方相看一眼,都慢慢地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丹安首先出击,单手持刀偏砍而下,但就在这时,对方的步兵围拢过来,手中长矛直刺向□□神骏,他怒的拿起挂在马背上的圆型盾牌掷了出去,不但挡住了对方对坐骑的攻击,同时撞飞了好几个士兵,他翻身下马,往马臀上一拍:“去!” 说完直接大步向前跨去,徒手一把抓过敌方的长矛和武器,亚达嘎的普通步兵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他直接从衣襟拎起对方,一拳直击头脑,只听盔甲粉碎的声音,那人当场死亡,无力的身体被掷向其他围过来的步兵上,和其他人一起摔在地上。 丹安来势汹汹,杀气腾腾,维瑟恩特将军在马背上紧抿着嘴角,观察着他的对手,却见丹安三步并两步地向前走来,怒吼一声,快步直接撞上了马背,把他从坐骑上掀了下来!但将军也非等闲之辈,他伸手敏捷地落地,双手斧头交叉,大喝一声立即冲上去迎敌。 丹安的□□高达两米多,比他自己还要高大,说是□□,但在远古时代可谓用来斩龙或更加凶猛的神兽生灵,对他人来说或许扛起都成问题,但对他的力道却是正好适合,挥动砍杀之际的重量正好,只见他横砍而上,维瑟恩特将军用右斧长柄挡住,只听哐!地一声,用龙翅之骨所制作的刀刃发出了鸣叫的回音,将军感到手臂被震得酸麻,左手立即反手从下而上的攻击,丹安退步避开,见两人的距离不到一拳,立即奋力用头撞向敌方的脸,铿锵一声,维瑟恩特将军的头盔竟然被砸出了一道痕迹。 鼻血从将军的脸上滴落下来,他忍着疼痛,大喝一声双斧向上,前进的速度又猛又狠,他持这副双斧已经有三十多年,操纵熟练如自己双臂,在周围的士兵只见周围强风呼啸,两把斧刃犹如急速晃动的银月一样,丹安左闪右避,时而斧头刮过他的头顶斩下无数发丝,他看中了空隙侧身向后举刀挡起,将军的斧头一偏,刮着他的刀身直逼到他的眼前,巨人身子往后仰去,右脚一踢,直击对方腹部,将军闷哼了一声,左斧奋力砍下,只听大地腾!地一声,攻击被丹安避开,却深深嵌入地下。 巨人趁机跳跃而起,膝盖弯曲直击将军的头,他的护膝粉碎了对方的头盔,维瑟恩特被砸的满脸是血,两眼冒星,正挣扎着站起身来的时候丹安再次一拳直击他的脸中心,骨头断裂的声音从他拳下传来,他见将军还没倒地,一股戾气从胸怒起,连续两拳砸下,维瑟恩特被打得牙齿都落了下来,但还是不放弃的摇摇晃晃,只见这时丹安一掌挥下,直接打上他的后脖子,他闷哼了一声,终于倒下。 “我以为你不会下手留情呢!”这时伊利迪亚的声音从丹安身后传来,她没有用剑,反而双手持着不知道从哪里□□的长矛,左挑右刺,双手用力向前使劲,正好贯穿了一个敌兵的脖子。 “您的愿望是命令。”丹安笑着模仿着宫廷里的仆人们的礼仪,微微弯膝说道。 “还是要小心背后!”小公主丢下这么一句便再次往前冲去了。 沙克拉迪斯的速度了得,神骏的首领被战场上给激起了天生的野性,不用伊利迪亚指导就带着她来回穿梭在整个战场上;不得不说米昂的训练的确有大有远见,不擅长正面交锋的小公主在速度的优势下实在如鱼得水,她的身体娇小轻盈,身手敏捷轻巧,在第一圈的时候就直接举剑连连砍下了好几个脑袋,但意识到这样自己的手臂也很容易被砍下,她把匕首绑在了左右手腕上,刀刃向外,身体微微向前斜倾,在经过的敌人的身旁便刷!地一下弯曲手腕利用匕首割过去,虽然伤害力不大不小,但也有许多人被刮到了血脉而倒地不起。 狮心城的众人改变了昔日的作战方式,采取前锋由骑兵开战,因为大多都是雅鹿山谷勇士们,便以极大的凶猛冲击力量而获得了优势,沙克拉迪斯率领了一百五十多匹神骏参加战争,丹安也选了最精英最有资格骑上这些坐骑的艾库丁利安参战,他们形成了北陆上最彪悍的铁骑军队,在伊利迪亚一马当先开战之后,一下子就如狂浪袭岸的击溃了大部分的敌军,加上丹安不到一会儿就解决了对方的主将、副将被小公主还未开战就射下马来,一时士气大败。 亚达嘎的士兵们无论体质还是战斗能力都远远不如雅鹿山谷的诸人,他们见高大俊美的巨马腾云飙风地载着魁梧勇猛的壮士汹汹而来,马背上的艾库丁利安或是持刀或是挥着比他们脑袋还大的大斧,一阵横冲直撞,胡乱混砍,许多人不是被神骏践踏便是一下子被勇士们消灭。 艾库丁利安们自从离开了家乡便肚子里憋了一股无从发泄的怒气,虽然一路上大小战争不断,但基本上都是伊利迪亚等人出头收拾了,攻打各种村庄城镇对他们都是一碟小菜,根本不值一提,这种可以大开杀戮的正面交锋才是他们所需要的,一时各个奋勇前冲,只怕被人抢了先,没有任何战绩来让他们捞。 只见平原上全都是穿梭来回的白色飞影,狮心城大军的步兵几乎没怎么派上用场,大部分人都是在神骏族呼啸着砍杀而过之后涌上去解决那些残伤未死的敌兵们。 艾库丁利安们打得欢畅,有些人甚至在开始报数比赛,丹昂恩的胡子上沾满了血,他边灵活地挥动着手中的双剑边大声吆喝着:“十二……!十三……!” 莫利诺亚姐弟们一左一右并肩而驰,他们擅长并合作战,只见莫兰克忽然往右驶去,长姐见他渐远,在马背上坐稳身子抽出了腰带中的钢绳,那是他们远在家乡用来围栏神骏的绳子,在雅鹿山谷的战役中也被百叶特和罗南用来对付劳伦斯军队的羽箭队伍;只见她高举双臂把绳子远远地丢向了弟弟,两人手中都带着用坚固的鹿皮和软贴所制的手套,以防自己被割到;两人遥遥相看,铁绳在战场中间展开,向前的部分展现出银锋利的刀刃,泛着寒冷尖锐的银色金属之光。 莫利诺亚高吹左手的号角,嘹亮清脆的声响短暂而急促的回荡在战场上,所有狮心城的士兵回头看去,见他们姐弟快速奔来,两匹雪白神骏在他们的吩咐下加快了速度全力向前,都急忙扑倒在地,亚达嘎的士兵们不知所措,还没来得及反应,蓦然“啊!”的几声惨叫连续响起,一大片红色血液飞溅而出,姐弟俩呼啸而过,身后被铁绳割下肢体或头颅的士兵们都纷纷颓然落地。 亚达嘎城的士兵们崩溃大败,很多人都已经丢下了武器往战场四处逃去,却被从后面围拢上来骑士们包围俘虏起来,来自狮心城周边的骑士们见雅鹿山谷的众人如此勇猛,也个个精神大振,争先恐后地杀了进来,开玩笑,这可是开国之战,没有更好的立下战绩的时机和地点了! 只见一马当先而率领众人的,竟然是连走路都难以保持平衡的老骑士多特兰·庞贝,虽然伊利迪亚多次因为担心他的安危而嘱咐他在后线观看,但为利昂山谷椎心呕血了大半辈子的老忠臣怎么都不可能让小公主孤军奋战的,他从地下拔起了一面白色金边的旗帜,一手高扬挥动,一手拿着号角,大声呐喊着:“冲啊——!冲向我们的敌人!把背叛者永远赶出我们的王国——!光之女王万岁!!伊利迪亚陛下万岁——!” 他苍老而激动声音有格外鼓动人心的效果,那饱满苍凉和物是人非的悲恸里有难以形容的指控和悲愤,他巍巍而弱小的身影坐立地笔挺,仿佛还是年轻时的英勇骑士。那种奋不顾身的忠诚和英勇激得身后的大批年轻人热血奔腾,在他旗下的骑士和士兵们最先策马怒吼的跟了上去,后面则是诺汉城、丁贝利镇、以及来及的周围村落的战士们。 地平线上的曙光被连成一线的白底金边的玫瑰旗帜给覆盖,大批的狮心城士兵很快就包围了试图逃跑的亚达噶军队。 盾牌之城的大军其实带来了庞大的武器和设备,但都在士气大振的白玫瑰军队的猛烈攻击上没有派上用处,伊利迪亚和丹安等人一下子就击溃了他们的前锋和主帅。 来自诺汉的布伦达·格恩萨勒丝骑士和他手下的雇佣士兵队从后方绕了个弯,直击对方的后部武器,他们在马背上高举弓箭,纷纷把操纵抛石器和射弩机的敌人们射了下来;古德贝格领土的皮德斯·波顿和丁贝利的骑士团左右分开为两排,以防敌军往东西两边逃去,逼着他们一路向南,往来的方向退回去。 很快帕特森平原就露出了极大的空地,来自盾牌之城的军队像是退潮的海水一样往来处退去,许多武器和尸体都被抛弃在黄土和尘沙之间,伊利迪亚和丹安一左一右,仍然往前面冲着追逐着少数逃走的士兵;小公主在身后的欢呼声震天地响起的时候勒住了马缰,她的上半身都被斑斑血迹所染,细碎的头发凌乱拂面,就连精致的下巴上都染了几分血迹,但满身的灰尘和碎裂的盔甲都掩盖不住她脸上的骄傲笑容。 丹安在她身边大笑着停住了前进,他豪迈的笑声遮盖了身后士兵们如雷贯耳的呼叫和胜利的歌声,阳光在他们身上反折,粼粼的光芒为他们披上了辉煌的胜利披风,他们相视一笑,小公主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了有一声巨响,从天边的彼岸传来。 那像是一声震彻天地的长鸣,来自云间或更遥远的地方。 悲切的鸣叫不如任何他们曾经所见所听的声响,但却熟悉而接近,仿佛在梦中所听到过的声音。 所有人都忍不住向天边望去。 只见在敌兵不断逃亡的南边,天际有一抹黑色的影子,正在逐渐扩*近。 “停住!停住前进!”伊利迪亚勒住沙克拉迪斯的马缰,高举起右手让身后逐渐拥挤向前的士兵们停了下来,她眺望那忽隐忽现的影子,感到胸口砰砰砰的心跳不断的回响。 她和丹安交换了一眼,心中都有种奇怪而熟悉的预感。 他们似乎知道,那是什么。 那抹影子逐渐逼近,露出了轮廓和形状,它投下来的影子遮盖了大地上的平原和树林,许多动物都惊恐地探出头来,和人们一样地看向了天空。 庞大如云朵的翅膀,布满尖锐坚固的鳞片的躯体,士兵们脸色苍白而目瞪口呆地看着天空,就连最英勇的神骏族的勇士们都忘了词语,直到有人指着苍穹,充满害怕和惊慌地喊出了声:“那是龙!!!!!” 第195章 维多利亚趴在冰冷又坚固的鳞片上,无神地看着带着冷凝凛冽的水汽的云朵从自己身上不断飞掠飘过。 那些纯白如雪的云朵像是无数条穿梭而过的缎带,在自己身上来回编织出一条华丽绝色的衣袍来。 她记得自己是穿过世上最美丽耀眼的婚衣的,在自己的婚礼上,那时候她和他站在大祭坛下成千上万的台阶下,携手缓缓而行,每一步都好像踏在她充满感激和喜悦的心上。她可以听到他放轻了的呼吸,时而瞥眼看去,他总是会温柔的笑笑,金光如水斜斜射来,反折着他的温暖笑容,她忽然就希望这些台阶永远都不要走完不要结束,只愿意一辈子都定格在这个静好安详的时刻。 大风呼啸着掠来,她闭了闭眼睛,激流般的冷风穿拂过她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红色的长发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在天空中随着体下的巨兽忽上忽下,在云间里划出一道流泉般的红色之线。 她的肌肤冰冷,指尖早就失去了温度和触感,只要微微松开攥住着的鳞片的话,立即可以感到身体要随风而去的坠落感,大风那么强劲,仿佛可以在风中就把她撕成碎片。她忽然很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那是什么感觉。 还没到时候,维多利亚。她这样对自己说道。 再忍耐一会会,很快你就自由了。她在心里说道。 微微睁开双眼,下面的草原和河流形成一张无边无际的地毯。 溪水、树林、庄园、田野、山峦、海洋。她疲惫地睁着眼睛一一看去。 她似乎从来都没有怎么去了解这片属于她的土地。 在凛冽寒冷的冬季,也有碧绿的树林在银灰雪白之中傲然而立;北边的山峦温柔依偎相靠,阳光粼粼闪耀在最高的山峰之上,像是给雪山披上金水般的婚纱;翡翠碧蓝的河流交错而蜿蜒在肥沃的土地上,有牧童拉着牛马缓缓地在田园的路边哼着歌走过,潺潺溪水弯曲流过,有说笑着的农家妇女边洗着衣服边钓鱼而说笑,她们身后房屋的烟囱里有袅袅烟雾升起,维多利亚伏在万丈千里之上的天空中,几乎都可以嗅到茶壶开始咕咕冒起沸腾的热水所散发出的味道。 她的泪水在晴空万里的苍穹上撒下,在坠落在大地上已经冻成碎裂的冰块。 利昂山谷,原本不过是从小被父母、老师和书本所灌溉的概念,她从来没有想到它和自己如此相生相息,认识它,了解它,探索它,就如自己的肌肤和躯体一样,早已紧紧相扣为一。 忽然身下的巨龙发出了一声长鸣,声音绵远悲切,直达苍穹顶端及大地四处。她感到耳边的风声大作,气流像是波浪一样的拍打而来,头部传来了直坠的晕眩感,身边的云流以更快的速度在往后掠起,她知道,他们开始下降了。 很快了。她对自己说道。你很快就要终于自由了。 阳光在一片云海之中直射而来,她被刺得闭上了眼睛,在开始下降的最后一刻,瞥了一眼辉煌金碧的天空。 云海如锦缎,像是初春季节时,摆在东殿的地毯上的各种布料衣裳。 少年时,父王总是让王国里最好的裁缝在春季未到的第一时刻送上最好最昂贵最新的布料,好让她在开春的时候就能穿着最美丽华贵的衣服出现在春季的第一场舞会上,领导着整个王城和贵族们的时尚风潮。 那时候她最爱春天的第一个早上,在晨曦刚刚探出地平线的时候,一向睡到中午的自己就自动从床上坐起身来了,带着轻盈的脚步蹦蹦跳跳的走过大半个仍然安静的宫殿,来到东边的偏殿。推开门的时候,就可以看到满地的,让人满眼缭乱的,缤纷又华丽的大片布匹缎料,它们摊着吊挂着或摆在地上,交织成一团团的云彩,整个东殿静悄悄地,只有几缕金色的阳光泄漏而进,安静无声,像是她和父王之间的一个美好的秘密。 然后,在初春的开季舞会之后,再接下来是什么呢? 待雪都融化了,港口的海水也变温暖了,城外路边的冰冻也退了,他们就可以出城狩猎了。 真是好季节,她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耳边仿佛响起了猎犬群的吠叫声、群众预备出城的马蹄声、以及嘹亮清脆的狩猎号角声交织出来的热闹鼎沸;她的爱犬赛尔维洛斯总是第一个冲出城去,有时候连自己都赶不上,随从们一个个都笨拙愚蠢,只会惊慌失措地在自己身后跟着跑,不断地叫着殿下慢点,殿下殿下!她才懒得理会他们,夹紧马匹,一个鞭子狠狠落下,惊得骑坐如飞箭一样直冲而去,身后传来了伴读和随从们的欢呼和大笑声。 她急着往前冲去,这个季节的第一只猎物必须是我的! 大风如急流一样扑面而来,她仿佛嗅到了泥土的芬芳和苏醒的花草的香味。 在城外的路边,很多月桂花树都开始绽放了花苞,细小的月桂花瓣如雨一样的淋漓而落,细碎的粉色花瓣随风飘零,很快她的肩膀和袍子都堆积了一层粉色的花朵。 “维多利亚!”她听到有人在呼唤她,不觉笑着回头过去。 伊利迪亚一马当先往巨龙的方向冲了出去,连身后的惊呼和呼唤都没有听到;丹安在她身后紧跟着,回头挥着手叫其他人急忙跟上,以保护女王的安全。 巨人带着满脸的惊愕和紧张看着那只庞大的生灵挥动着翅膀缓缓落下,它大概有五棵成长完全的大树那么高大,双边的翅膀展开几乎可以把整个天空都遮蔽覆盖,这时它所掠起来的大风,正卷起无数沙尘和碎石往他们卷来,他被刺痛了双眼,不得不放慢了速度,身后跟上的一批人也勒住了马缰,纷纷举盾挡住迎面而来的狂风碎石,只有伊利迪亚往前面冲了出去;他暗暗地咒骂了一声,也立即跟了上去。 巨龙在帕特尔森平原的南边缘的一块大岩石上收住了双翅而降落,有些正在逃亡的败兵在天空看到它时也惊得忘了脚步,大多不知所措地停在了原地,呆呆地看着眼前庞大的怪兽停顿在石头上,似是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缓缓地盘足而坐了下来,向天空发出一声闷吼。 那吼声震撼天地,所有人都被惊得止住了脚步;除了神骏之外,普通的马匹被吓得扬蹄长嘶,好几个士兵被抖下马背来,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来,却发现马儿早就掉头往回跑去了。 丹安率领着艾库西丁利们跟着伊利迪亚接近,也在百步之外停了下来,他们默契地达成共识而形了一个圆圈,以巨龙和小公主为中心,围在了安全的距离之外。 伊利迪亚坐在沙克拉迪斯的背上,在几十步的距离外,静静地直视着眼前巨大的生灵。 那巨龙也仿佛和她有什么默契,摇晃着长长的脖子,转过头来,用金色的眼睛看着她。 一人一龙就这样对看着。 第196章 丹安吞了吞口水,缓缓地放下了手中的□□,并且转头示意其他人也慢慢放下手中的武器。 一时间平原上有死一样的寂静。 大风掠起,沙石四处飞洒。 庞大的军队一动也不动,站在远方的狮心城军队、围绕在女王和巨龙周围的神骏族勇士们、原本在逃亡着的亚达噶城的败兵们,他们都似乎被时间凝固住,全都停顿在这一瞬间之中。 然后,伊利迪亚微微扬起了头。 众人屏息,丹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松开武器的手再次张开,准备随时拔刀冲上。 但什么都没发生。 女王慢慢地,缓缓地,以非常慢滞的速度,弯下了头。 她前身倾斜,往前面的土地俯首。 在她胯..下的沙克拉迪斯,也开始做着同样的动作。 他们在敬礼! 众人停住了呼吸看着眼前的画面,只见那高大雪白的骄傲神骏也垂下了它美丽高傲的马首,前面双蹄微弯,犹如一个鞠躬的绅士一样在优雅而高傲的行礼。 然后,在一片倒抽冷气之声中,那只碧蓝幽绿的巨大蜥蜴般的龙,也收敛了它的双翅,缓缓地,慢慢地,垂下了它的头。 它金色的双眼闭成一条线,前面的双肢并拢,头和脖子完成一条完美的曲线,逐渐弯下,犹如回礼。 大地上有死寂的屏息声。 任何人都不敢动。 丹安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砰的声音像是大鼓一样在平原中回响起来,他怕所有人都听得到。然后,他忽然记起了,似乎在很久之前,他有过一个相似的梦境。那如击鼓般的心跳声,他是有听过的。在带领撒绯逃出月桂女神宫的时候。 他蓦然往巨龙的双眼看去,正好看到它睁开双眼,那巨大的金色目瞳,和回忆中的两团跳动中的火焰合并为一,巨人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脑海里的一些迷雾逐渐散开,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眼前伊利迪亚已经恢复了原来的姿势,她坐直了身子。在和巨龙再次深深凝视片刻之后,她拍了拍沙克拉迪斯的背脊,坐骑很温顺地低下身来,方便让她下马。 她在众人睽睽之下从容地向前走去,巨龙低沉而潮湿的沉重呼吸在寂静的平地上回响,日中当天,中午耀眼的阳光暖暖地照耀下来,周围的持刀守候着的勇士们的额头上都浸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其实他们是来不及的。丹安忍不住讽刺地想。如果那怪物会喷火的话,它一个喷嚏就足够把小公主烧成灰烬,就算他们在一步之遥,手中的武器也没有什么用。他专注地看着眼前的身影而胡思乱想着,而伊利迪亚已经接近了它。 她困难地攀上了那块大岩石,在其上盘桓而坐的生灵所传来的闷热呼吸让她惊得全身都是冷汗,即使已经知道它没有恶意,但她还是保持着敬畏而害怕的警惕。她能感觉全身的汗毛竖立了起来,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个不停,而双腿也有点发软,不知道在这巨龙忽然发怒的情况下是否能够及时拔腿逃跑。她的手摩擦着岩石凹凸不平的空隙,艰难地往上爬去,抬头看上,巨龙悠然自得的坐在石块上,似乎有点嘲笑着自己和人类的不自量力。 她觉得自己的逻辑和理智已经在不久之前像是拉满的弓弦而被折断了,否则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仍然凭着意识而行动呢?伊利迪亚摇了摇头,终于站上了和巨龙同样的岩石之上。 “维多利亚……”她轻声地呼唤着。 眼前的情景惊心动魄。 年轻的女子伏在巨龙的背上,华丽的长袍支离破碎的蜿蜒落下,锦绣和蕾丝的边缘上沾满了尘埃和灰土,殷虹的血痕在裙摆上延伸而下。她深红的发丝如流泉一样婉转起伏,发梢上有烧焦的痕迹,肩膀上有凝固成块的血迹,以折断的箭矢为中心而蔓延到整个背脊和下身。伊利迪亚一动不动地站在离她数步的距离,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深深地呼吸,眼睫毛轻颤而动,覆盖着冰冷的眼神,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维多利亚……”她轻声呼唤道,犹豫了片刻,慢慢地向前走去。 “唔……”维多利亚□□着出声,她紧蹙着眉头缓缓睁开了眼睛。 一片朦胧的景色出现在视线之中,无数的光圈和色彩在晕眩的头脑里不断地旋转,她似乎看到了无数个人影在周围走来走去,忽而是温柔的母后、英俊的兄长,或者威严的父王,但最后,他们全都如泡沫化成光圈一样地消失,而隐约变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她动了动指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对上的,是俯首而靠近着自己的一对湛蓝澄澈的双眸。 伊利迪亚沉默地打量着眼前的堂姐。 在她的记忆中,她们似乎从来没有如此靠近过的时候,即使,两人身上都涌流着同样的血脉。 仔细想想,其实她们共同观看过这个王国的诸多上下起伏和历史波涛呢,在两人的无数不堪回忆的记忆中,总是有维多利亚骄傲自负的谩骂冷笑,以及伊利迪亚坚毅隐忍的无声沉默,随着狮心城的坠落和亚达噶城的雄起而经历着从孩童到少女至女人的脱变。 竟然也可以称为,一起长大的同伴。 只是最终,她逃出了犹如金黄牢笼的宫殿,一路东南西北探索征战,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传奇和王国。 而她则是被她一计囚禁在皇宫里,毁容中毒重病疯癫,最终挣扎逃脱,终究垂垂等死。 伊利迪亚动了动嘴唇,却不知道要说什么。 所有目睹她的成长的人,竟然都是敌人。他们或死在了自己的雄图霸业之中,或被王国变动的滚滚洪流给吞噬。 而如今,终于要轮到维多利亚了。 “果然是你……”一声虚弱的呼唤声把小公主给惊醒,她抬眼看去,维多利亚脸色苍白地悠悠睁眼,对她扯出了一抹冷漠又讽刺的微笑,她非常熟悉那样的笑容,小时候最狠毒残忍的恶作剧都在这样的微笑之下执行。她应该是怨恨的,就如之前在月桂女神宫的每个夜晚之中,只要想起白天所受到的耻辱和欺负就忍不住满腔怒火熊熊烧起,多少次她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悄悄地溜到维多利亚的房间中,在她酣然入眠的床榻旁边静静地、冷森森地看着她甜睡的容貌,想象着无数令人发指的复仇画面。 她现在应该是充满愉悦的,充满复仇之后的淋漓快..感,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如何会以最辉煌荣耀的胜利者的姿态站在维多利亚之前,把所有受到的委屈都加倍还给她。但现在真的走到了这个地步,看着被自己一手造成的片体鳞伤的堂姐,她却觉得……空洞。 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爽快的成就感、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空洞。 那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些被鞭打的日子,被扯住头发往水里面压的欺凌,那些随时都要受到莫名其妙的痛打的岁月。一路走来,恍惚想起的时候,那似乎……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要说话了。”她惊诧于自己平静冷漠的声音,仔细看了看维多利亚身上的伤势,只见除了肩膀上的箭矢以及被碎石刮伤的肉皮外伤之外,她的腹部仿佛也受到了重创,有一条殷虹的血迹从□□蜿蜒延伸,把裙子的下摆染出了大片的红色,现在已经凝固成棕色的污点。她联想到之前收到的消息,发现自己竟然有一丝怜悯。对这个痛恨了一辈子的人。 第197章 一只白鸟飞过了被焰火燃烧起来的半空。 大风里夹着无数难以辨认的细碎声音,随着滚翻涛浪的海洋咆哮声,笼罩了整个盾牌之城的海湾。 刀枪相撞、盔甲破裂、□□低鸣、惨叫嘶喊、还有一直磅礴不绝而越来越响的战鼓和号角。 亚达嘎城的士兵们已经战了一夜了,放眼看去,昨夜仍然整齐的港口现在已经一片狼籍、四处都是残骸散落、楼房倒塌、横尸堆积如山的情形;海水也被染成大片的猩红色,许多船只的木板碎片无力飘浮于水上,上面有仍然紧紧抱住木板的水手的尸体,手中依然握着曾经骄傲飘扬的旗帜。 房屋大多都倒塌或只剩一片废墟,原本有高楼阳台之处都只剩下堆积成小山的瓦片和凌乱的砖头,其中有许多海洋之子和月桂士兵的四肢死气沉沉地露了出来,他们被压死在倒塌下的房屋里,没来得及呐喊或奔跑就失去了性命。 无数战衣和盔甲及武器都被丢弃在地上,在它们失去生命的主人附近,有的刻着漂亮精美的月桂花雕刻,有的有蓝色镀银的波浪形状,原本在昨晚才被擦得干净明亮,现在就只剩灰尘和血迹;敌方的船只也有损失,一些船上的大半帆布正燃烧着熊熊大火,无法承受重量的木杆逐渐破碎坠下,火光冲天,映在附近作战的士兵们的脸上都是一片晚霞般的赤红。 但战争仍然继续。 安亚的海洋之子仍然如蝗虫过境一样,从后面仍然没靠近海岸的船只上源源不绝地下来。 “大人!”米兰斯达反手砍下了一个试图贯穿他的胸膛的海洋之子的手臂,他的模样非常狼狈,左颊和鼻梁上都有几道深深的血痕,半张脸也都是烟硝灰尘,但精神却非常振奋和激动,和大部分的手下士兵们一样,他们都被由罗南率领而来的几艘支援的船只而受到了鼓舞和振作。 不知来者所携的旗帜是属于谁的,但现在至少有了可以活下来或胜利的希望。 金边的盛放的白色玫瑰家徽,在北陆上就只有一个姓氏可以佩戴的象征。米兰达斯边喘着气边想着。但他没时间去管对方的政治倾向和忠诚所属。只要能消灭这些鬼一样的东西就好了。 “那边的几艘船好像……开始攻击敌人了!!”这时有人观察着罗南的船队说道,米兰达斯并没有回头,他正和首相背对背的作战着,其余的骑士和精英们都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圆圈,以卡麦伦首相为中心,纷纷往外抗战着。在他们身后仍然有几栋没受到影响的楼房,弓箭手全都聚集在高处为他们支援。 “来者何人!”皮埃特洛背对着他们几个,根本来不及往海上看任何情形,他身形魁梧巨大,盔甲在移动的时候发出了沉重的声响,却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敏捷,只见他大喝一声,双手持着两把大型斧头,用着和他身形不符合的速度轻盈一跃,翻身转到了一名海洋之子的身后,左右两手同时交叉,如剪刀一样往敌方的脖子之处砍去,只听骨头粉碎的声音喀嚓喀嚓的响起,大片红血喷发而出,敌方的头颅顿时在空中飞旋而出,划出了一道猩红色的血迹。 “救兵。”首相沉稳答道。 卡麦伦的剑法属于古老而传统的花式剑术,需要手腕灵活的转动和运用,却见那应该已经有微微驼背的老者用着如赴宴般的优雅,在战场上翩翩起舞,他的长剑如一条舞动扭曲的长蛇,反映着晨曦的光芒而闪闪发亮,逐渐挡住了三个同时攻来的海洋之子的攻击;其他两位骑士在他左右抵抗着不断涌来想要除掉月桂军队的首领的敌人,但他们却低估了首相的攻击力量,他根本就不需要任何帮助,在眨眼之间,只听刷!地一声,他果断砍断了其中一人的手,在敌人停顿在原地的时候,手腕轻轻往上一丢,长剑便从右转左并且向前用力一刺,直穿敌方喉咙,另外两人正想攻击而上,刷刷两声凌空冲来,一箭没入左边敌人的眉心,一箭贯穿了右边那人的鼻子,卡麦伦首相趁机拔剑,不知怎么地长剑再回右手,蓦然一阵银光闪过,三人的头应声落地! 一连串动作呵气而成,优雅而迅速,老者收剑而立,犀利的目光定定看着海洋上的船只,只见雪白色的帆布如云朵一样从天边而来,他紧紧看着那白底金边的旗帜以及中间那朵绽放盛开的玫瑰花,紧抿着的嘴角终于有了淡淡的弯度。 “撤退!”首相忽然回头命道。 “什么?”米兰达斯的耳边全都是嗡嗡作响的刀枪相撞之声,他以为他听错了:“大人您说……?!” “传令战鼓,击撤退的号令!”卡麦伦回头,厉声说道。“皮埃特洛,米兰达斯!你们在这里形成掩护,其余的人跟着我往城里撤退!” “是!”他身边的人立即有力答道,没等米兰达斯反应,皮埃特洛已经拔出了腰边的小号角,用力地吹起短暂又连续的鸣声。 不到一会儿,在后面的士兵们立即涌了上来,迅速地再次武装整齐而排成横列,他们把长盾竖立在身前,肩并肩的形成了一道人肉之墙,毫无惧色而凌厉地面对着一*冲来的海洋之子。 “米兰达斯!”皮埃特洛回头呼唤到,他示意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同伴站在了他的旁边。 “这是……”米兰达斯惊愕不已,这显然是早就准备好的暗号和阵列,他虽然心中疑惑,但也知道战场上不允许有丝毫的犹豫或半分的迟疑,立即站到了同伴旁边。 在他身后的士兵排列仍然在不断扩大中,更多在不远处作战的士兵们纷纷跑来站在行列的顶端,左右边都迅速地补上更多的战士。 “这些人在做什么……?”在主军舰上眺望战况的安亚轻轻蹙眉道:“临死一搏的挣扎吗?”她冷冷眺望,只见很快地,在港口上可见一条长长的行列,只见枪尖连成银线,一面面有着月桂花徽章的盾牌沿着海湾而延伸展现而出。 眼前的海洋之子似乎知道他们有什么样的准备,也纷纷站成和他们相似的阵列,只是更加拥挤,后面不断从船只上抵达的更多西西里群岛的士兵和前面已经在港口上作战的站在了一起。 双方形成了完全对持的局面。 “士兵们!□□——预备——!”皮埃特洛高声怒喊,他的声音洪亮有力,掩盖了身后首相及骑士们勒马撤去的声音。 “弓箭手——!掩护预备——!”米兰达斯也高声喝道,他深知战争列阵和兵法,这排行一看就知道同伴要准备什么样的防御,只听身后高楼上的弓箭队伍齐齐地拉弓之声,原本缓下来的鼓声更加激烈而急促地再次响了起来。 “好朋友……等我的号令……”在他身边,皮埃特洛轻声说了下来。 “你这是准备要做什么?”米兰达斯瞥了他一眼,略带疑惑地说道:“你知道光靠这样的堵墙……我们是赢不了也阻止不了他们的脚步的。”这只会带着兄弟们去死。“为什么不用武器队……” “我们没有要阻止他们……”大个子嘿嘿一笑,眼神里闪烁着机敏的笑意。 我们?谁是我们?米兰达斯想要继续问道,但对方却已经转过头去了。 “陛下,要继续攻击吗?”在西西里群岛的主军舰上,副官急急地跑到了安亚身边问道:“敌方像是在谋策着什么,卡麦伦首相带着部分的弓箭手和骑士撤退了现场,位于港口后方的部分武器队也停下了攻击。” “……”安亚抿了抿嘴角,过了片刻她才说道:“瞄准那排队伍,他们要送死,就让他们如愿好了。”就算有什么阴谋,她也可以趁机把守在港口的这些老鼠般的步兵一网打尽。 “是!”那人想必也和安亚不谋而同,立即应声回头呼唤道:“瞄准港口上的那排步兵,起弓,瞄准——预备——!” 有缓缓的沉重转移之声从船只上传来,所有的投射□□都纷纷转移目标,直对向那排沿着港口而站立的士兵们。 “准……!” 轰——! 蓦然一阵巨响从后面传来,不知道是什么穿过了整个天空,像是有无数巨大的口稍声破风而来,西西里群岛的主军舰重重晃动了一下,只听爆炸的巨响声连连响起,一阵热风从四面八方卷来,一道火焰从东边的船队传来,瞬间一堵巨大的火墙高耸入天,有两艘船只顿时爆炸,木屑四溅爆发,狂风卷起海水和火星,就连站立在港口的众兵都下意识地举盾挡了挡。 第198章 安亚失去了重心,不禁伸手持住了船墙才站稳,她抬头一看,只见几颗火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如流星般从四面窜来,猛然听到咻——!地一声,最近的那颗火球直击她左侧的军舰的帆布之上,不到眨眼之际,轰然燃烧成一道火山。 “陛下!”忽然身后有人扑来,一位士兵拉着她往前跑了几步,没等她回首,只感到背部一阵灼热滚烫的气流袭来,那人托着她的手臂和她一起扑到在地,只听轰天裂地的一声巨响,仿佛全世界都在耳边骤然爆炸,一股巨大的火浪从她头上呼啸而过,无数尖锐的木屑和碎片纷纷卷来,却是旁边的那只军舰,完全都炸成了碎片! “再次预备——瞄准——!”在不远处的甲板上,罗南沉稳坚定地吩咐道。 他和撒绯所带领的十二只军舰在港口上的步兵排行的时候趁机摊开成一个c字,从东边围绕着安亚所有的船只,刚刚的那些火球攻击就是由他们所致。 他趁西西里群岛的队伍的注意力完全被港口上的形势引去时开始了攻击,这一切都由他和伊利迪亚还有卡麦伦及琼斯暗中策划的其中一个攻击计谋,甲板上安置的全都是索尔卡按照撒绯的指导而做出来的新的投石器,这种机械由木头做成,轻易安置和卸装,他们只带了零散的配器出航,一路从西西里群岛赶过来的时候才装了起来,火球则是火神的学徒们在狮心城里新制作出来的武器,其爆发力非常威猛,没想到还真排上了用场。 就在他和撒绯再次装上火球的同时,岸上的众兵也纷纷反应过来。 “就是现在!”米兰达斯回头大吼:“菲达斯!!” 不等他的呼唤,率领弓箭队的菲达斯的手已经挥下,成千上万的羽箭犹如雨林一样纷纷向前射去,站在最前面的皮埃特洛握紧了手中的长盾,一手向前,毅然命令道:“推——!” 只听同时一声碰!,长长的列排共同举盾,士兵们把身体都压在其上,往前冲去,其冲力极大,空洞的相撞声音像是爆炸一样地响起,海洋之子被刚刚的爆炸引去了注意力,有些仍然还在海中未抵达港口海湾,在罗南的攻击下免不了被火焰给烧到或被余波而震出去,而还没回神的时候,头上便是一波箭矢不懈地攻击下来,前方又有亚达噶士兵们以躯体相逼,一时都连连退后或中箭落海。 就在这时,破风呼啸而来的声音再次响起,米兰达斯头一个抬头,只见不远处的金阳骑士再次引发了攻击,十多颗燃烧着不寻常光辉的火球像是流星一样穿过军舰的帆布之中,其中一颗光是掠过了木杆和绳子便立即有熊熊大火蔓延燃烧起来;只听敌方有人大喊:“小心——!”语音未落,天摧地塌的爆炸像是雷声一样充满了整个地方,主军舰左边的战船的甲板被余火点燃,而后面的几艘船只则是被炸得掀翻,只见后方海浪高升,随着被摧毁的船只掀起了滔天大浪而直直往前扑去! “士兵们——刺——!”知道机会不容错过,米兰达斯和皮埃特洛几乎是同时喊去,士兵们听令,只见一排银光同时闪起,几百个士兵同时拔剑亮枪,在盾后瞄准对方头颅,奋力刺去;大片的血飞溅而出,但月桂城的士兵们却没时间去看,两位首领同时命令:“趴下——!”所有人几乎是机械性的听从命令,立即从敌方身上拔出武器,把盾压在身下附地而趴了下去。 米兰达斯在地上抬眼看去,只见后方海浪高涨,整个海面因为爆炸和火药而水火交融,好几艘军舰翻滚毁灭,原本平静的水面在此刻鼓起了一个巨大无比的弯度,像是一座水山一样向岸上压来,上面所有的船只都摇摆不定,仿佛随时都会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海水迅速扩散,水位飞快上涨,所有站在港口附近但仍在海水里的海洋之子都在一眨眼的时间被水淹没到肩膀。 “弓箭手——!”引起这一切的罗南仍然站的笔挺,他们的船只在东边后侧,并没有受到影响,只见金阳骑士稳定地吩咐道:“预备——!” 他回头看了一眼和平常士兵一样穿着普通战衣的撒绯,只见少年专注无比地拉着弓箭,便出声提醒道:“给我瞄准了西西里群岛船上的那些人!帮亚达噶的士兵们作掩护……!”他眼瞳微缩,定定地看着眼前不断升高的海浪,自小就熟悉了观察海水的所有变化,这些海上作战的状况对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蓦然海水有了一毫秒的停顿,他立即吩咐道:“射——!” 海浪导引风向,气流从东向西,他们的箭矢借着动力以破竹之势破风而出,力道凌厉狠戾,敌方船只上的人正紧紧攀抓以防跌倒或被海浪的冲击力而坠出船去,不料这时竟然有箭矢射来,一时放不设防,纷纷中箭惨叫。而就在这一刻,无数水声像是从天而坠,海水翻腾到了最高点,重重打下! 一霎那,像是凝聚在天空里的雨水全都坠下来一般,轰隆隆的巨响如雷贯耳,所有人的耳边都充满了咆哮和怒吼一样的震聋发溃的响声;趴在地上紧紧贴着盾牌的亚达嘎士兵们只感到地上不断地颤抖震动,蓦然一个巨浪重重打下,那仿佛是被木板扇打的痛楚穿过了铁衣盔甲,海水的重量忽地一下就压了下来,让他们有了一时间的窒息,但水位蓦然上升涨起,身下的盾牌像是弹簧一样把他们扶向了水面。 这时海水已经淹没了大半个港口,无数军舰斜着漂浮在海水面上,其中一艘军舰角度过斜,船身支撑不了重量,发出了吱呀吱呀的木版摩擦之声,只见它缓缓倾斜坠倒,终于支撑着帆布的桅杆尾部出现裂痕,从下到上逆顺而裂,连着五扇大小帆布全都被海水压扁粉碎,整艘船只顿时被海浪吞噬淹没;罗南和撒绯的船队也受到了影响,先是被海水往前吸去,随后重重反弹,往后退去,船上的人东歪西倒,所有人都被淋了个湿透。 整个情况过了片刻才稳定而恢复平常,米兰达斯被海浪打得全身酸痛,双耳作鸣,露在战衣之外的伤口全都被咸水浸得突突作痛,他挣扎着抓紧自己的盾牌打着颤而站起身来,只感觉自己湿透的身体仿佛多了几斤重,好不容易屈膝爬起,只见眼前一片狼藉,海水浸入了半个港口,四处都是仍在退后的汪洋海水,他的士兵们好像都没有受多少伤势,只有少数或被打晕或淹死而漂浮在不远处的海面上。 敌方的船只无力地漂浮在水面上,看不清对方的状况;楼房和废墟都被水拖回了海洋上,无数尸体荡漾在港口之外,他们的、敌人的、一时周边都是水和垃圾,他只庆幸大部分的骑兵和武器都被首相率领着退回了城市,否则损失惨重,完全不足抵抗剩余的敌人。 这时一声低沉缓慢的鸣响从周边传来,他双耳仍然嗡嗡作响,头晕脑胀的根本听不清楚四处的声音,不觉迷茫地转头四处看去,只见自己的队伍和手下也是缓缓地爬起身来,同样惘然地看向周围。 忽然,有什么遮盖了午后的阳光,不知不觉战争又连续了半天之久,但原本明亮的阳光却被阴影取代,所有人转头看去,只见离罗南的船队不远之处,两艘巨大无比的桅杆帆船从战场边缘的一左一右逼近开来;不仅是米兰达斯,就连爬起来的皮埃特洛和其他士兵都不由自主地目瞪口呆。 “这……他妈的是什么……”怪物……?在米兰达斯旁边爬起来的一位士兵忍不住喃喃说道。 第199章 在岸上的亚达噶士兵也不约而同的发出了攻击,弓箭手从地上爬了起来,找不到武器的士兵们甚至从地上随手捡到任何东西都丢了出去;米兰达斯和皮埃特洛率领着队伍再次持着武器奔跑到海水中和巍巍站起的海洋之子再次厮杀了起来;他们都知道战场上分分秒秒的争夺的重要性,随时都可能是扭转局势的时刻,他们不能耽误任何一秒! 西西里群岛的军队在一时间受到了四面八方的重击,箭矢就和雨一样不断地从天而降,军舰不断摇晃,它们本来就还没从海浪的打击下恢复,一时间船上的士兵们根本就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在攻击他们,巨大的石头随着呼啸的风声砸中了甲板和船身,无数人中箭而从船上坠入海里,燃烧着的火球穿破了帆布点燃了四处,很多人全身着火的奔向海中,在多面的攻击之下,安亚的军队竟然毫无还手之处。 “陛下——!”几名士兵从木板之下拖出了安亚,只见她全身狼狈不已,但抬头时眼光仍然冷静凛冽,她挣脱了众人想要帮助她的手,自己扶着膝盖站起身来。 “情况如何!”她站起身来往后边看到,周围的士兵们都用能找到的盾牌和碎木把四处围了起来,箭矢不断贯穿盾牌而落,他们小跑着躲到了主军舰的屋顶之下。 “七艘军舰完全毁灭……”一位士兵惨白着脸报告着说:“海面上的兄弟们一时无法攻击到岸上,全都被挡了回来!”他捂着肩膀忍着痛楚说道:“从后侧又来了两艘军舰,看似是……”这时一阵巨响打断了他的话语,船身震动了一下,众人差点稳不住脚步;安亚见状,毅然大步地走出了他们的维护, 一手夺过一面盾牌挡住自己的后侧,来到船头往后看去。 只见他们其中的一艘军舰直接撞上了从东边围来的罗南的船队,王后定睛看去,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敏捷地跳上了金阳骑士的船,率领着一队士兵开始了搏杀。 她不禁展开了一丝冷笑,不愧是密密里斯,知道如何突破难处而作战。 罗南捂着嗡嗡作鸣的左耳站了起来,他的船被忽然撞来的敌人而裂了一大半,前甲板被撞出了一大个窟窿,对方在船的前头装满了燃烧着的火炭和易燃的物料,用了全速前进而横直冲撞过来,一大部分的士兵被撞了出去,另一部分当即死亡,他顾着攻击没有注意,当时就被震了出去撞上了边缘。 他回头看去,只见敌方船只前头都嵌入了自己的甲板,大批的士兵和海洋之子冲了出来,当首其中者是一名身穿深色铜铁盔甲的骑士,他的铁衣厚重而豪华,全身重铠上全都是繁复精致的荆刺和花朵,让罗南有错觉他是不是被人坑了才会有这样花俏而女性化的战衣,他的头盔倒是干净简洁,只有一撮长长的发毛辫子从头顶上落下,发毛由许多不同颜色的小辫子编织而成,而在左肩上,有三个惨叫着的女人头做装饰;他的脚步稳定轻盈,右手持一把弯刀,左手一把长剑,正边走边轻快利落地解决向他攻击而来的士兵。 密密里斯·约卡,利昂山谷的南部有名的骑士,身手敏捷,为人阴暗狠毒,因为喜欢收集败在自己剑下的死者的头发而被称为’剃头者’,也因接近变态的折磨俘虏手法而名遥于西西里群岛;早在之前罗南就有听说过这人的名声了,当初他手下的十剑团其中的第三位剑士罗丝薇儿·莫利亚就是败在他的手下,不仅被砍去了一截美丽的长发,也险些被折磨得发疯,罗丝薇儿深受侮辱大受打击,后来便逐渐远离了剑术,离开了家乡不知去处。 金阳骑士双瞳一紧,他先是转头寻找着撒绯的下落,见少年已经拾起了长剑正和敌人作战,便冷笑了一下,握紧了勇者之剑向前走去,挡在小王子身前等候着的挑战。 “西西里群岛鼎鼎大名的金阳骑士。”密密里斯自然看到了他的举动,他忍不住扬起了笑容看向了罗南;不得不说,身为希赛兰王子的表亲,密密里斯长得却比逝去的国王更加英俊而帅气,他一头金色的长发在头盔之下有着阳光凝聚的光芒,白皙的肌肤像是雪白珍珠那样细腻无暇,如果不是有如此邪恶的名声在外,真如一名出类拔萃的潇洒骑士,但罗南看着那甜腻的笑容,只觉得犹如一只蜥蜴爬在心脏上那般恶心无比。 “真是久仰大名啊。”剃头者笑得天真,声音如夜莺般动人婉转,他笑嘻嘻地向前走去,旁边作战着的众兵见两人即将交手,都不由自主地空开了地方。“你应该是西西里群岛上最有名的□□犯了吧。”他眯了眯眼:“你的头发真好看。” “罗南……”在两人身后大撒绯见状,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两步,却被金阳骑士伸手挡下。 “你继续率领众人作战。”罗南微微侧面低声吩咐道:“记得你姐姐说的话,殿下。所有的士兵们都在等待着看着他们未来国王的英勇之状呢。” “但是……”少年看了看密密里斯,不觉声带担忧。 “这么一个小角色,还不值得你出手。”罗南轻笑:“交给我就好,这一路下来……我也是很无聊的。”一路赶路,总得让我解解闷吧。 “等一下再找你玩啊,小伙子。”剃头者笑得阴森:“兰卡斯特家族的王者之发最是稀奇了,但是……”他舔了舔嘴角:“我觉得你的眼珠子也不错。珍藏了你的发丝之后,我会再去找你姐姐的,专门编成两股辫子,专门绑在我地头盔两旁。” “率领人去高处作战,撒绯。”罗南沉下了脸色说道:“记得伊利迪亚的吩咐,要按照计划行动。” “是。”小王子沉默片刻,深深看了他一眼,便转头向身边丹安派遣在他身边的两位雅鹿山谷之勇士说道:“我们再次排阵队伍,先去看船尾的状态!” “那么……”听到身后的脚步渐远,罗南竖直了身姿,左右动了动脖子,姿态优雅地站立。 “请。”金阳骑士微笑行礼。 “请。” 双方点头示意,凝视片刻便摆出作战的姿态,周围作战的士兵都忍不住转头瞥眼,之间周边的空气仿佛都凝固冷却,有一层浓雾般的清冷杀气逐渐蔓延而升;所有的喧闹喊声都似乎都成了寂静,罗南只听到自己的平稳沉静的呼吸声,以及对方拉下的面盔之后露出来的那双狰狞狡猾的眼睛。 蓦然,两人都低喝一声,先是剃头者出手,他的弯刀修长雪亮,只在前面的部分弯成一个月型曲线,他向前冲去伸手突刺,金阳骑士并没有出剑,只是敏捷地侧身避开,密密里斯左手上的长剑立即往他闪开的方向挥去,但也被轻巧地被勇者之剑的剑柄挡住。 剃头者的速度非常迅速,他的脚步轻盈而无声,就像是一只在草原上翩翩起舞的蝴蝶,罗南认真观察,发现他的行动和剑术仿佛被女人所教,虽然缺乏剑士应有的英勇姿态和磅礴雄伟的攻击,但也杀伤力十足;他一时走神而差点没避开,密密里斯的弯刀锵!地一声砍偏在他的盔甲上,在胸膛上划出一道火花,刺耳的声音像是长指甲在金属上抓绕那样尖锐。 和百叶特及伊利迪亚不同,罗南和丹安都是擅长持久作战,银月骑士和小公主因为爆发力强大,因此最好是速战速完,而他和丹安有着足够的持耐力和速度,让他们先观察对方,摸索了他们的身手再与其交手。 只见罗南东躲西避,但迟迟不出手,勇者之剑一直都被他握在手中,但剑刃朝下,倒是剑柄时常被他举起挡住对方的攻击。 “你为什么不拔剑!”被金阳骑士的轻蔑激怒,密密里斯试图保持他从容的笑容,但那狰狞的表情出卖了他:“出剑!” 出你妈的剑。罗南在心中暗暗说道。谁要费这么好的一把剑和你作战。 第200章 这一战打得极久,双方都精疲力尽的攻击和防守;在港口上率领众人与一直试图上岸的海洋之子正面交锋的米兰达斯和皮埃特洛都是从昨天傍晚就在此作战的,此时此刻已经感到了身体的疲惫和吃不消,两人都是片体鳞伤,和仍然不懈进攻的海洋之子不同,他们在经过爆炸倒塌和伤势之后,即使精神抖擞而奋勇作战,也渐渐地有了退后的趋势。 “陛下!“士兵冲到安亚面前喊道:“密密里斯大人……!” “我已经看到了。”王后冷冷地打断他说道,脸色阴暗而狰狞,她完全低估了罗南的作战能力,怎么都没有想到他连长剑都不拔就可以打到她最宠爱的骑士。滔天的怒气和恨意在她心中如大火一样熊熊烧起。只见她抿了抿嘴,转身走向船只的边缘,边走边吩咐道其他人道:“命海皇太子号上的所有人都发动攻击、月光号、月桂女神号上面的人准备靠岸。” “是!”身边的人得到命令立即就开始行动,倒是刚刚那个跑来的士兵想到了什么又半途折了回来,神情疑惑地问道:“可要通知国王陛下?或许……”他会有所行动呢。 “国王陛下?”安亚停顿了正要坐上舟船的动作,似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是的,毕竟国王陛下在海洋之王号上,恐怕是看不到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那属下认真地说道。 “也是……”王后笑得高深莫测,周围的人不知所以地看着她:“这是陛下的战争,他自然有派人在此随时通报消息了。”她最后只是这样淡淡说道,然后坐上了主军舰旁的舟船,示意他们放下入海。 海风急吹,四处都是飞射而来的羽箭和不断落下的火球,战争进入交锋最激烈的时候,陪伴安亚乘坐舟船的都是王后精心挑选出来的最健壮敏捷的海洋之子,只见他们毫不语言的面朝大海,背对着安亚围成了圆圈,盾牌高竖而挡住了所有来往的箭矢,有些羽箭偏射而从他们的脸颊或胳膊上划过也不动于衷,像是没感到痛楚一样的石墙一样,紧紧保护着坐在船中心的王后。 舟船很快下降,安亚起身坐在了舟船的边缘,她似乎听不到周围的吵闹也看不到眼前的生死交战,时而有西西里群岛的士兵被箭矢射中而从主军舰翻身落水,也有海洋之子被贯穿喉咙而倒下她也视而不顾,只是非常专注地看着水面。 蓦然,她偏头聆听着什么。 风中似乎有人在轻轻呢喃和低声吟唱。 那歌声飘渺细柔,夹在铿锵作响的清脆交剑之声中间,混合在爆炸和摧毁响闹之中,掩盖了士兵们的惨叫和喧闹,如覆盖在海面上的轻纱淡雾,悄悄弥漫地袭来。 她忽然就笑了,微微点头抬眸,流光般的明眸之中有愉悦的光彩在闪烁,那神情好像是听到了无比愉快的消息,像是往日无忧无虑的少女那样轻轻笑了出来。 “好孩子,把武器给我。”她笑着抬头向身边的侍卫吩咐道,那笑容清澈而透明,和往日在家乡的沙滩上跳跃起舞的娇憨公主毫无区别。 离她最近的海洋之子恭谨地把腰际的匕首用双手奉上,安亚发出了银铃般的咯咯笑容接了过来,举手就在自己的手掌心里划出了一道口子。 她的血很快就渗了出来,滴滴答答地流了半个手臂,但那液体却不是热乎乎的赤红血腥,而是冰冷如海水、黑如墨水般的流浆。那液体浓稠而黯淡,不像是平常血液那样快速流下,而是凝固又粘稠,像是渗着水的泥沙土浆,沿着仍然咯咯笑着的安亚雪白如霜的手臂缓缓地流进了海里。 如墨水一样的黑影在海水里晕开散出,带着夜晚一样的色彩的黑团迅速地扩大四散。 冲到了浅水地带的米兰达斯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他发现自己的脚步停滞而难以行动,低头一看,不觉惊得难以置信,脚下的水仿佛凝固僵硬,在一霎前还是碧蓝透明的海水忽然变得如浆糊一样浓稠黏糊,并且深如黑夜,他试图动了动脚,却发现被黏在了水之中。 在他身后,整片大海从安亚所在的地方为中心□□,黑色的影子从海底吞噬了水波,漆黑无比的水面从主军舰开始包围了整个港口,并且越扩越大;几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无法动弹,身后天空仍然是带着彩霞的傍晚,但夜晚仿佛从海面上降临,那犹如无底深渊的黑影吞噬了被血染红了的海水、淹没了漂浮在海上的船只废墟、飘荡在水上的尸体也忽然变得沉重如铁,无声无息地沉了下去。 “这是……”罗南和撒绯一个攀着铁网正和敌兵作战、一个站在船尾的顶端和艾库丁利安们抵抗来军,见到此状,都忍不住愣在了原地。 “撤离海水!”还是金阳骑士先反应了过来,他转身踢飞了身后的敌人,大声喊道:“放下缰绳!快!把所有人都从水里拉出来!” 他们的船队在整个战场最外围,那黑影虽然扩散的速度很快,却还没有完全到他们这里来;众人听到了他的吩咐都急忙照做,少年的行动很快,他灵光一闪的直接把西西里群岛的士兵们纷纷逼到了船只边缘然后抛了下去,其他士兵看到小王子此举都纷纷照做,一时附近全都是被踢下或砍下船去的敌兵,狮心城的士兵们也有不小心掉下去的,这时都急忙往垂下的舟船游去,试图迅速离开的海水。 但不到一会儿,黑水已经扩散到他们附近了,罗南在主杆附近的铁网上站立眺望,只见漂浮在海上的一名敌兵原本还在挣扎游泳,但那浆糊一样的黑色浓稠逐渐逼近吞没了他,对方的动作竟渐渐缓了下来并且越来越难移动,不一会儿,他仿佛被水吃了一样,逐渐僵硬而沉了下去,只剩下伸向天空的手在水面上被慢慢吞噬。 那是什么鬼。罗南看得一身冷汗,这诡异的景象看得他全身的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不仅是他,港口边缘上,皮埃特洛和米兰达斯正被自己队伍的士兵们努力地拖出海湾,士兵们从岸上手拉手的一个个拉成缰绳,好不容易才把两位队长拉上了最近的码头;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走运,很多人包括海洋之子全都被倾覆淹没,在已经完全都变得漆黑如夜的水上沉了下去。 “敌方在做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撒绯探出了头惊恐地问道:“这样不是他们的士兵也全被吞了下去吗?” “法术。”站在小王子旁边高大魁梧而满脸胡子的艾库丁利安,特勒果沉声说道,脸色凝重:“在北陆上消失了许久的法术。”他咬咬牙:“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我们现在……?”他的兄弟特拉格看向哥哥问道:“这完全在我们的预料之外。怎么……” 他的话被一阵震动猛然打断,一下子,整个海面都震动了一下。 从海底传来了摇动的震抖,像是有极大的力量往上撤去,所有的船只、码头、甚至在陆地上仍然竖立的房屋和废墟都是一震。 “地震?”特拉格看向了兄长。 “不。”撒绯摇了摇头,他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记得遥在诺汗作战的时候,也总是有这样诡异的震动发生,来预兆着什么极大的奇怪事情发生。“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话未完,海上就再次有了变化。 先是一声极度轻微的“咕噜”响起,在罗南目睹那个敌兵沉入海底之处,像是热水鼎沸那样,有个水泡冒了出来,然后再是在各处,无数的泡沫纷纷争先恐后的不断涌出,刚刚还平静如一张巨大的黑布的海面忽然就如一锅烧开的热水一样,开始嗡嗡作响的冒出了无数泡沫。 “啊……”撒绯不禁出声,他和船上的所有士兵都探出头去眺望海上的状况:“那是什么……?” 第201章 “我们多坚持一分钟,身后的首相大人就可以布置更好的防卫,如果这些……敌人冲到了城里……”米兰达斯咬牙用一袭破布裹上了自己腰上的伤口,边痛得直嘶气边说道:“我们再支撑一会儿,否者到了神乐之庭,怎么和那些早走的兄弟们交代?说我们看情况不了先撤了?”他拍了拍那位犹豫的士兵的肩膀:“战死在沙场上,敌人剑下,我们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了,不是吗?” 那士兵沉默片刻,看了看他全身的伤势和肿得睁不开的眼睛,坚定地点了点头。 “在法术下作怪的一群废物!有什么好怕的!”忽然有人大声说道,洪亮的声音朝着海面怒道:“反正我们都撑了一晚上了!难道还怕撑不下去么!” “把那些女表子养的南方人杀回他们的烂岛去!” “利昂山谷万岁!” “亚达噶城万岁!” 听众人全都亢奋澎湃的怒吼,试图鼓舞自己和同伴们,米兰达斯和皮艾特洛也跟着开始高喊助威,他们边大喊着边往后退去,见他们如此,仍然坚守原地的弓箭手们在上也毫不服输地呐喊助兴,其中有一人跑到了旁边房屋废墟之中,找出了被压在碎石之下的战鼓,开始再次咚咚咚地敲响起来。 因为受到了压碎和损坏,那鼓声不如战前那样洪亮高亢,但足够鼓舞士气,声响一阵接着一阵,在没有海水冲浪的细碎声音和海风及气流的呼啸声下格外嘹亮,一击接着一击,仿佛每个人的心跳,随着逐渐逼近的泡沫波浪缓缓上岸。 盾牌之城的士兵们专注地看着那些奇异的泡沫,只见他们从四方八面聚拢而来,慢慢地,圆形的泡沫竟然凝固了。 然后慢慢地,不再是液体状态的泡沫开始鼓了起来,逐渐形成了人影的轮廓,从夜影一样漆黑无底的海水之中,升了起来。 只要是有士兵沉没下去的地方,都有人形升出,无论是海洋之子或是伤残而亡的亚达噶士兵,一个个有着身穿盔甲、手持武器的黑影轮廓,都布满了整个海湾,从漆黑的水面上冒出了人头。 随后,肩膀、胸膛、腰部。 他们,或者是“它们”,一个个像是被操纵的木偶,缓缓地站起了身来,往港口上走了过去。 “诸神在上……”米兰达斯脸色惨白地喃喃说道,他们原本士气大振的兴奋心情一下子就被打入了深渊。放眼看去,整个海湾水里都不断有人站起而往他们走来,黑色的海水逐渐退下,滴滴答答地随着他们的脚步而流在地上,露出了那些“人”的真正面目。 统一的战袍盔甲,手持刀枪长矛等武器,苍白的脸和无神的双瞳,那些人分明都是刚刚阵亡的一个个士兵;亚达噶的士兵们甚至仍然穿着有刻有月桂花花纹的胸甲,穿戴着被撕裂成破布的披风,带着的王城的盾牌;而那些被砍掉了头颅的海洋之子,则是带着看不见面容的盔头,穿着崭新的战袍,仿佛没有灵魂地机械走来。 多少个?米兰达斯惊骇地看着,他听到自己的心脏疯狂的跳动。飞快地扫了一眼,竟然是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头颅和身影,后面的船只队伍全都被遮盖住了,只剩下这片向他们扫来的魅影大军。 三千?五千?疲劳不堪的队长往身后的皮埃特洛看去,也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和震惊,以及他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了的绝望。 诸神在上。米兰达斯在心中再次重复道。我们就要死在这个港口上了。希望死亡来得迅速,只求胜利女神垂怜,给我来个痛快的了解。 一阵诡异的沉默弥漫而来,盾牌之城的人没有人说话,必死的领悟在所有仅剩的士兵们心里掠过,米兰达斯很庆幸他最后是和这些勇敢的兄弟们共度,至少到现在为止,没有人做了逃兵。 海水无声,黑色的波浪没有移动的声音,亚达噶的最后三百十六名士兵和五十三名弓箭手都紧紧握住了手中的武器,他们被死亡的气息笼罩,被一片从地狱爬回来的军队完全包围;就连风都停止了,他们只听得到自己的心跳,以及在远处的两艘军舰和罗南的船队的方向传来的同伴们怒气冲天的命令声和呐喊,弩床和抛石器纷纷都转移到瞄准这边的方向,琼斯和罗南都气急败坏地想要赶到港口来,但放下去的舟船马上就沉入了黑色的海中。 “不要对曾经是我们的人手下留情。”皮埃特洛在犹如一辈子那么长的沉默之后打破了寂静:“真正的他们都已经英勇阵亡了,你们在这里看到的,只不过是一抹曾经的倒影和幻景。” 没有人回应,他们都定定地看着眼前逼来的敌军,这些仿佛鬼魅的敌人的脚步沉重而稳定,先是潜伏在水中,随后慢慢地爬上了码头。港口的浅水边缘处全都是钢铁链锁和削尖的木杆,却丝毫阻止不了这庞大的军队的前进,一阵凝固般的冷气扑面而来,这些“人”似乎带着来自海底最深处的寒气。 “在神乐之庭再会吧,兄弟们!”米兰达斯忽然大声说道,他自己都诧异于声音之中的豪迈,他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语中有过这样的勇气,犹如带着胜利之光的闪烁,忽然之间,全身都是力气。“等待我们的,是永恒的死亡和荣耀!” “死亡和荣耀!”皮埃特洛也怒吼道:“死亡和荣耀!” “兄弟们!杀——!!”不知道是那个士兵忽然怒道,那声音并不属于命令或吩咐,但就如断弦的箭矢,鼓动了所有人紧绷的神经,有人突破了列队冲了出去,其他人也纷纷跟随着他往前冲了出去,他们咆哮着怒喊着厮杀着,带着身上仅剩的力气和最后的勇气! 屋顶上的弓箭手也发出了最后一波的攻击,他们的箭矢已经不多了,有一部分人根本就没有可以射出的东西,便纷纷从房屋上往下跑,在废墟的房屋之间拔出被遗弃的武器而冲向前去支援他们的同伴们。 “就没有可以前往港口的方法吗?!”在军舰上发动远程支援的武器之中,琼斯怒得满脸涨红吼道:“想尽一切办法靠近海湾!不能让那些人送死!” “但是……大人!”在他身边的副官也是急得满头大汗,但却无可奈何,舟船一碰到水就被吞噬,好在他们及时把人捞了起来。 岸上的杀声飘渺遥远,盾牌之城的最后一点防卫已经开始了奋战,但在他们之间隔着西西里群岛的船队,在他们发起攻击时,敌方也开始了反攻。 “这水到底怎么回事!?”罗南赶到了撒绯所在的地方,探头出去喊到。他们所在的位置已经看不到岸上的状况,西西里群岛的船队开始反抗,为了阻止他们的支援而纷纷把弓箭手和武器队都瞄准了他们的船队,一时上空中又布满了来往的箭矢和沉重的石块,只听一阵巨响,他们后面的一艘船被击中,船头不仅被砸出了一大个窟窿,被点燃的箭矢也引起了大火蔓延,开始燃烧整艘军舰。 “安亚……”金阳骑士喃喃说道,往敌方的主军舰看了过去。 “完全不能下降……”在他旁边的撒绯也焦急地说道:“而且就算可以,在前方的这些敌船……” 他们的舟船小巧轻盈,虽然有着速度和轻快的优势,但恐怕只要划到了西西里群岛的军舰附近就会被全军歼灭。 “如果可以让我们从水上走过去就好了!”小王子急得语无伦次的说道。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阵号角声,从彼岸传来。 撒绯猛然抬头,周围的人似乎没有听到这声音,四处仍然是轰隆隆的爆炸声,箭矢呼啸声,以及与敌人交战的刀枪共鸣,罗南和身边的艾库丁利安已经开始了和晃绳到船上来的敌人开始交战,没有人注意到他在做什么,也没有人似乎意识到这穿过所有喧闹而抵达到此的号角。 熟悉,又陌生的声响,他知道自己在哪里听到过。 如果可以让我们从水上走过就好了。 撒绯呆呆地看着周围,忽然想起了什么,手忙脚乱的开始摸索自己身上。 没有!没有!没有!他急得快要哭了出来,明明就随时都带在身上的,怎么到现在却找不到了!他双手都微微颤抖,也不管这是在战场上随时都会被刺成肉酱,笨拙地开始解开自己的盔甲,啰嗦着往贴身的内衣里找去。 “你在做什么!”时不时往他的方向看的金阳骑士在解决一个敌人之后看来,顿时气坏了的怒道:“把战衣给我穿好!!”这小子在做什么蠢事,难道是想要脱下战衣游泳过去么! “找到了!”撒绯兴奋地说道,他从怀里拿出了号角,想都没想的就往嘴边送去吹了起来。 第202章 那声响悠扬沉鸣,稍微掩盖了周围的战斗之声,附近的人不解地向他看去,只看到他们的小王子身上的胸甲褪了一半,也不顾自己就在四处是敌的处境之中,自顾自地吹着一只半旧不新的号角,在他周围,两名雅鹿勇士和罗南正拼命地帮他不断打下涌上来的敌人。 “撒绯!”如果不是会被伊利迪亚追究,罗南真想一脚踢在这臭小子的脸上:“你在做什么!”这他妈的是战场,这些人分分秒秒都会要你的命。“把盔甲给我穿上!” “殿下!”特拉格也焦急地看向他:“周围都是敌人啊!” 但撒绯并没有理会他们,反而更加坚定的吹响着他手中的号角,绵长悠扬的声音越来越嘹亮,毫无停顿地直升云霄,穿过了海上的激战和风声,直达苍穹。 “小心!”特勒果一剑贯穿了正想要扑向少年的士兵的背中心,他并没有拔出长剑,而是挑着把那家伙直接挥向更多上前的士兵,他大喝一声上前,趁着那人压倒了其他人而直接一脚踢去,左手的盾牌砰!一下往另一人的脑袋砸去,反手挥剑一扫,顿时脚边倒了四五个人。 “特拉格!”他不顾撒绯在做什么,只是不断地帮他扫开围在左右的敌人,转头唤着弟弟,顺手把手中的盾牌也掷了出去,那力道猛劲,圆形的盾牌像是飞盘一样旋转而回,连续打倒好几个人,特拉格趁机向前冲去,右手的长剑往后,瞬时剑刃一下就抹过那些被砸到的人的脖子,只见雪光一闪,他们周围的尸体又增加了许多。 “你给我把这个穿好!”罗南终于闯到了撒绯身边,一把抓起他的衣襟就怒吼道:“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做……”他的声音嘎然停止,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落在了他的脸颊上。 金阳骑士伸手摸去,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 一朵雪花。 在他的头上,在所有燃烧摧毁和爆炸的战火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布满了沉重的乌云。 以及,漫天大雪。 那样的云层,他们见过一次,在像是靠近天边彼岸的北边;罗南全身汗毛竖立,他像是再次感到了那样彻骨的寒冷和如刀刮在脸颊上的寒冷北风,旁人不解地看着他和站立在一边仍然吹着号角的小王子,不明白怎么两位首领忽然就在混乱的战场上停顿在原地,尤其是特拉格兄弟俩,他们继续迅速地在罗南和撒绯周围穿来穿去,为他们挡下了涌上的攻击和飞来的箭矢。 但是很快地,更多的人都停了下来;属于西西里群岛的敌船、亚达噶的主军舰、和罗南的船队都缓下了攻击;除了在奋力反抗的余剩的三百多盾牌士兵,大多人都惊愕地抬头往向了天空。 那是他们从来都未见的情景。 白色的流云如凝固的滚滚洪水一样从北边的天边聚集而来,大瓣的雪花旋转着飘落纷纷飘落而下,很快被烟硝战火布满的海面上空就被漫天的银白雪花所布满,阳光原本就偏西即将降落,现在更是只露出一丝残破的余光而已,天空被卷着燃烧火红色的幕日光彩所染,其余全是耀眼的雪霜银白色彩,原本应是彩霞和战火烟雾并和的黄昏苍穹,现在却变成了全白红边的奇景。 降落的雪很快就堆积起来。 它们以极快的速度落在了甲板上覆成了一层雪,支撑帆布的木质桅杆也染上了薄薄的一层冰霜,很多攀爬在上的士兵没有注意而惨叫着滑落了下来,也有挂在铁网上原本正在交战的士兵们,他们都纷纷发现自己的手指冻僵而黏在了变得坚固冰冷的网丝上;在金属所铸的螺旋桨、舵、舷和吊挂在船尾的巨锚都呈现出朵朵霜花形状的印记,它们也很快地堆上了一层白雪,变得僵硬冰冷;而帆布也都停止了摆动和飘摇,接近船身的尾端竟然出现了微小的冰冻水柱。 “发生了什么事?” “这不是普通的雪!” “又是法术吗?” 士兵们很快地就开始惊恐地纷纷议论或大声喊叫,因滑到或摔下的人不计其数,双方都不由自主地停止了一系列的交战;琼斯骑士率领着众人站在船头,也惊疑不定地看向四处,原本它们都以为是西西里群岛的军队再次使出来的什么莫名其妙的诡异法术,但在看到率领之首同样惊愕的反应不觉回头和自己的副官们面面相觑。 随着大雪的降落,所有人都感到了刺骨痛彻的寒冷,凛冽的北风扑面而来,那冷沁潮湿的寒意就像是银针一样一寸寸地透过盔甲战袍刺入他们的肌肤;掌舵指挥着海洋之子的西西里群岛的士兵们习惯了南部的盛夏暖风和四季如春的季节,顿时觉得全身僵硬疼痛和难以形容的难受,而盾牌之城却是正在凛冬正盛的时候,虽然也有大雪降落的时候,也从未感到这样的寒冷,更何况他们是在水上作战,许多落水后继续打斗的士兵们一下子就冻得簌簌发抖。 “这绝对不是寻常的寒雪……”特勒果牙齿格格打颤地说道,但旁边的两人似乎没有听到他的话。 “海水结冻了吗?”观察了片刻,撒绯放下了号角,急忙向身边的罗南低声问道,后者先是一顿,后来马上就往船边冲去,两人几乎是扑在了边缘上往下看去,只见原本缓慢飘动的凝固黑水完全被一层淡蓝银白的冰层覆盖,有许多泡沫被定格在向外冒的瞬间,组成许多凹凸不全的冰块突兀的出现在正在逐渐铺成的冰地上面。 小王子双眼一亮:“已经结冻了!” 不只是水面冰冻,就连船只都凝固在水上,有极厚的冰墙贴在了船身上。 “我们现在就得放下舟船,趁他们没发现时攻击!”罗南回头吩咐道,但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不,不不不,不用舟船了,撒绯,你跟我来!” 少年不解地看向他,但金阳骑士已经往反方向跑了出去,他顺手拿起了在船边的一捆绳子往下面一抛,身手敏捷地跃身一跳,就攀着往下降去。 “这……”虽然平时也是灵活惯了,但撒绯哪里有这样流水行云一样的顺畅身手,但罗南连解释都来不及,他也知道战场上分秒夺胜的重要,于是咬了咬牙也磕磕绊绊地往下滑去,双脚触冰的时候忍不住滑了一跤,摔得鼻青脸肿,也顾不得伤势急忙走一步摔一步的紧跟在罗南身后。 特拉格就在他们的身边,见两人静悄悄的谁都没带,和哥哥交换了个迅速的眼神,现在船上就只剩他们兄弟做领导,自然要帮他们打掩饰。 这时大雪几乎完全覆盖了海绵,银白的色彩遮盖了视线,特勒果的头发盔甲甚至眼睫毛上都是雪花,他从身后夺下一面旗帜,大步走向号令台,开始奋力地左右挥舞,大声怒道:“武器队!还愣着什么!攻击!” 他的吼声洪亮有力,似乎惊醒了所有参战的人,西西里群岛的敌船也急忙反应了过来,但还是慢了一步,只听轰——!地一声,在安亚所在的主军舰旁的战船被猛然掷来的火球击中,完全冰冻的船只抵不过火石的冲击,顿时被砸了粉碎,无数尖锐的冰屑迸裂而出,士兵们从高处摔上了坚硬的冰地,惨叫哀声连连响起,和骨头折断的声音和重物摔在冰地上的巨响并和成一。 “觉得这样就可以打败我吗?”细碎的冰屑如水晶一样落在了她的面颊上,安亚仍然坐在舟船之中,即使整条小船都已经被冰凝固而冻在水面,她却感觉不到任何冷意,她苍白的双颊比身边的雪花还要透明无色,银色的月桂冠紧紧别在她蜿蜒秀丽的长发上,也堆积了一层细薄的雪霜,唯有殷红的双唇有鲜明妖艳的色彩,像是在雪地里盛开的充满毒汁的罂粟花。 “陛下……”身边的德劳·斯堪莱副官簌簌发抖而焦急地呼唤着她,离他们不远的地方,被摧毁的船只正轰隆隆地坠落倒下,扬起了高大的白色霜雾;被震出的士兵支离破碎的躺了一地,森森白骨从盔甲铁衣的裂痕之中露出,血肉模糊的肢体被巨大的碎木贯穿;哀嚎和嘶叫从四方八面传来,夹在呼啸而穿射着的箭矢和交错着的□□之中,格外的刺耳凄惨。 德劳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切,在战争刚刚开始不久的时候他就发觉有所不对,这场战争真的是王者的争权之战吗? 他难以想象那个年轻有为但温柔严肃的希赛兰国王会引发如此惨烈浩大的战场。 他是被西西里群岛的国王陛下派遣于公主的随嫁队伍之中的副官,一路目睹安亚从温婉柔和的公主步入王后至尊,伴随新国王左右前来讨伐属于他们的王座。 在随着船队逐风破浪前往盾牌之城的时候,他想象过一场战火连天,血流千里的战场,但眼前的场景却……这不是属于人类的战争!他几乎可以听到来自心底的咆哮。但现在已经晚了不是吗?那些人知道吗?跟随在公主身边的密密里斯骑士、克拉度达爵士、外交官布拉曼伯爵……还有那些伴随在希赛兰国王身边来自利昂山谷的诸位大人们,他们站在船头的时候是早已料到了这一切,还是和我一样根本就不敢置信眼前所看到的状况? 第203章 “死伤重大,陛下,请吩咐接下来的战策!”德劳终于回神,颤声问道,站立在王后旁边的海洋之子仍然毫无表情地站立在她的周围,为她挡住任何飞溅过来的冰屑或凌空射来的箭矢。这些士兵是人吗?!他忍不住看了他们一眼,和我一起到此的兄弟们,他们是和这些人一起并肩作战吗? “战策?”安亚轻轻一笑:“我不需要战策。”她轻瞥了那脸色苍白的副官一眼,觉得对方双眼之中的恐惧无比的碍眼,但还是笑了笑:“这些死伤都只是暂时的,亲爱的勇士,你不用担心,祂很快就会给予祝福和安慰,使我们赢得这一场战争。” 祂?德劳几乎出口问道,谁是祂?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身边围绕着的八个海洋之子,忽然有种错觉,仿佛他身置冥界最底层的冰狱,而在身旁站立的这几个人,包括仍然平静而毫无表情的王后陛下在内,都是早就死去多久的人,只有他的心脏还在砰砰跳动,还感受得到恐惧和害怕,以及仍有热腾腾的血液在体内中涌动。 “陛下……”他咬咬牙说道:“那是海洋女王号……”他绝望地看向旁边只剩一堆废墟的军舰,他从西西里群岛所带来的忠心骑士们,很多都在那艘船上。 “快了,亲爱的德劳……”安亚缓缓地站起身来笑道:“很快就要结束了。我将赢得这场战争,你就好好看着吧。”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举起了双手看向了正在飘扬大雪的天空。 德劳带着敬畏和恐惧地看着她,完全不能理解王后在说什么或做什么,这场战争早就远离他所知道的任何常识,只能愣愣地在原地坐着看向她。 忽然,他觉得身下的船只动了一下。 是非常轻微的颤动,和这天摇地动的战况比起来根本微不足道,但德劳却敏感地探头往下看了过去,只见由沉厚的冰冻组成的海面之下,在白雪灰银的冰层下面,似乎有什么庞大巨大的东西迅速游过;德劳心中一跳,他仿佛看到了一只充满鳞片和巨刺的尾巴,那阴影比他们的军舰还要大型,带着极快的速度和敏捷灵活的动作一晃而过。 德劳脸色苍白的回到了原本的坐姿,他发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 但很快地,他便意识到那并非自身所发出来的抖动。 整个海面再次有了变化。 “唔!”已经攀爬上铁网正同时和三名海洋之子奋战的特勒果凭着剧烈的震抖而成功把身后纠缠不已的敌人往地下摔了下去,他赤手抓住了正劈向自己头部的刀刃,用力地往对方面部压去,这时支撑连接他们所在的铁网的斜桅猛然震动,整张铁网都往下斜去;特勒果趁此刻持着对方的手腕往旁边一砍,顿时切断了网,对方顿时腾空下坠,他也一路滑下,却在接近发令台的时候抓住一块木板而落在了地上。 “那是什么?!”他发现整艘船都发出了□□般的巨响,船上的木板都吱呀吱呀发出摩擦的响声,船只安全斜了起来,所有的东西都往旁边滚落掉下,船尾高高升起,位于尾端的武器和士兵们都失去了平衡而纷纷落下,特勒果看向弟弟的方向,发现他也在紧抱着船墙避免掉落,时而低头紧紧贴在地板上,避免被落下的弩床和武器架而砸扁。 “发生了什么?!”特勒果大声怒吼道。 “我也他妈的不知道!”弟弟回答道,这时他们全身都凌空腾起,船只似乎完全斜起而竖立,就要翻身而砸下:“我们得离开这里!”他惊恐地吼道,身下全都是坚硬无比的冰地,如果战船反翻而下,他们绝对会被压碎而死。 “现在还不能松手!”特拉格回喊道,如果现在掉下去的话,也是一样摔在地上,会被马上塌落而下的船只给压死的。 但已经太晚了,这时一阵亢长低沉的声音从四方八面传来,军舰发出了在毁灭之前的最后一声悲鸣,兄弟俩只来得及交换最后的一眼,立即见到眼前的木板被无比的放大,巨大沉重的船只向他们压来,整艘船轰然反翻而下,倒在冰地上砸出了无数的裂痕,帆布桅干全连在一起,连着未来得及逃脱出去的士兵和敌人们一起压在了身下,摔成了一堆废墟! 而不仅是他们所在的这艘船,那仅仅是第一艘陷落的军舰,从它身下粉碎的裂痕噼里啪啦的开始蜿蜒蔓延,像是多米诺骨牌一样扩大生长;周围由罗南所率领的船队全都未能避免同样的命运,纷纷歪斜翻身而落下,原来,有什么巨大无比的东西从海底升起,一下子就粉碎了坚硬的冰冻水面,导致周边的船全被它掀开摧毁。蜘蛛网一样的裂痕以它为中心往四方八面迅速延伸,原本被凝固的水面都开始粉碎。 “快跑!”罗南连滚带爬的勉强站起身来,也顾不得脚下的湿滑,他反身抓住了连连摔跤的撒绯,两人跌跌撞撞地往前冲去,在他们身后,在逐渐扩大的裂痕之下,已经露出了夜晚一样的漆黑潮水,张牙舞爪的向他们逼来;同时,也有一条弯弯曲曲的油迹在他们身后一路跟随而来;原来两人下船时抱了两桶火油,原本是想悄悄地一路往敌船引火而去,但现在却不得不转移目标,往最近的船只跑了过去。 “这里!”罗南奋力地跑着,他一手握着撒绯的胳膊,离他们最近而没有受到这巨变的影响的就只有琼斯骑士的主军舰了,就在差不多三百多步的距离之外,他加快了脚步,却忽然听到身后扑通一声,却是撒绯的脚踩入了一道裂痕之中,摔倒在地。 “快起来!”金阳骑士立即回头,却看到撒绯已经半个身子落在了水里,正惊慌失措地抓着地面勉强支撑着,他立即冲去双手抓住对方的胳膊,却见少年的脸色苍白如雪,完全失去了血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落了下来,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他正要开口,却忽然有什么猛地拉了撒绯一下,巨大的力量把罗南整个人都往前扯去,他扑到在地,双手紧紧攥着少年不放,在他们身后,地面不断的碎裂成块,更多的黑色水波带着沸腾而起的水泡再次漂浮在他们周围。 “唔……”撒绯咬紧牙关紧紧攀在地上,借助着金阳骑士的力道而努力不落入水中,他感觉到有无数冰冷润滑的手或触角一样的东西紧紧捆着自己的脚和下半身,使力地往下试图把他拉入深渊。 “你看着我!”罗南大喊道,目光炯炯有神地看向满脸苍白的少年:“你不会有事的,相信我撒绯。”他见对方努力地点了点头,便坚定道:“现在我需要你出力,知道吗?死命地往上爬!” 撒绯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上下半身有撕裂的痛楚,但罗南的力量透着他的双臂而传来,无声地鼓励着他不要放弃。 忽然喀嚓一声!罗南趴在地上之处也有一道裂痕迸出,两人惊恐地相看了一眼,只见那裂口像是有生命一样,开始不断在他们双臂交接之处连续粉碎,无数的黑色潮水顿时冒了出来。 “你快走……”撒绯的话未完,只听一声清脆的崩裂之声,两人所在的地面完全粉碎,他们一下子就沉浸了下去! 罗南只感到身体一松,冰冷的感觉立即沉浮而上,他仍然不松开撒绯的手,两人一下子就被黑水淹没到了下巴,无数只蠕动着的润滑触角和手绕弯而上,抓住了他的胸膛和身体,狠狠地往下拉去。 刺骨的寒冷从每个毛孔如刀尖一样的刺入,金阳骑士勉强地睁开眼睛,借着微弱的天光看去,却只见一片黑暗,像是烟雾弥漫的黑色东西缠绕着他们两个,有凄惨的哭声和尖叫从每一寸海水里传来。他试图挣扎而脱开被紧紧捆住的身体,但力气仿佛立即被吸收而无法动弹,只有撒绯回握住他的胳膊的感觉仍然清楚,他感到双耳呜呜作响,彻骨的寒意很快就吞噬了他的感官和视觉。 就在这时,一道金光直射而下,斜斜贯穿了他们沉落的地方,直达海水深处! 那光芒犹如充满力量的箭矢,一下子就穿射了围绕着他们的缭绕黑影,罗南勉强睁开眼睛,忽然看到了什么正漂浮在他的眼前,求生的意识顿时让他清醒了过来,他一手伸去,根本就不知道抓住了什么却紧紧攥住,一手用力嵌入撒绯的胳膊,还未反应过来,只听呼啦!地一声,两人满身湿透的被拉出了水面。 那力量极大,突破水面的那一刻,罗南顿时清醒了过来,他感到天翻地覆的一阵晕眩,然后被什么撞得两眼冒金星,全身的感应和神经在一霎就恢复到四肢骨骸,一阵阵的寒冷疼痛如海浪一样的冒来,他勉强地捂着头脑爬起,这才发现他被甩出了水面,落在了不远处平稳的地面;撒绯在他旁边,同样狼狈的咳着胃中的脏水,边咳边干呕着趴在地上。 “看来你们都还活得不错嘛。” 熟悉而久违的戏谑笑声从头顶上传来,罗南眯着被那不知道是什么的黑水刺痛的眼睛看去,只见在他们两人身边,一身风尘仆仆的米昂悠然站立,笑吟吟地看着他们。 第204章 冬日的太阳直直洒落在帕特森平原上,周围的低山都在干草凌乱和黄土风尘之上投下了拉长的阴影。时而有凌冽的大风不受阻碍的呜呜吹过,在吹拂过被遗弃的武器时,有金属呼啸的声音如哭泣一样低低传来。 丹安看着父亲从西边背着夕阳奔驰而来,身后的队伍雄风凛凛,没有丝毫战后的疲劳或怠倦,十名艾库丁利安左右伴随着白发斑斑的丹昂恩落下马来,步步生风地向他走来。 “我们这方向的逃兵都被擒完了。”神骏族的老领主严肃地向儿子点点头说道:“不过,他们大多也不算是逃兵,一看到我们追来就立即放下了武器投降了。”他笑了笑,脸上的所有折弯的皱纹都充满了讽刺和轻蔑:“都是懦夫和逃亡之徒,让他们做后勤就可以了,我可不指望这些人在前锋为我们横冲直撞的杀敌,他们只是想活着回到盾牌之城而已。” 那么他们会很可惜这样的梦想很快就会被毁灭了。丹安在心中叹了口气想到。 他见父亲身后的几位勇士正往后头探看逃兵,不觉先挥了挥手让他们去料理:“先把那些窝囊押去扎营的囚犯地方,一个个登记好名字;在那个叫做维瑟恩特的主将醒了的时候派人通知我,我要亲自审问他。” 吩咐之后,他回头望了望站在不远处像是变成石雕的伊利迪亚,她一动不动地站立在离死去的维多利亚不到几步的距离,安静地看着月桂女王早就没有温度的遗体。 丹昂恩随着儿子的视线看了过去,不由自主地眯了眯眼:“真难得看到她有这样的神情,女王陛下,她拥有不像人类的坚强之心。”他看了看那只仿佛温顺下来而伏在地上闭着眼睛缓缓呼吸的龙。 那怪兽……或生灵……它就像无法征服的高山深林一样可怖神秘,满身的鳞片都有一扇盾牌的大小,坚硬如铁,沉厚如墙,深蓝碧绿和白银色的鳞片交叉在一起,像是编织成布满翡翠和蓝宝石一样的战袍盔甲,像是一片反映着晴空的海洋,如果不是那生灵巨大的头、带着灼热滚烫的呼吸、背脊到尾巴上如长矛般的荆刺、比帆布还大的翅膀和堪比剑刃的牙齿的话,他甚至会觉得这怪物还真是挺美的。 致命的美丽。老人眯起眼睛想。他记得古老悠远的历史上对这东西的描述,当然,事到如今,什么是史记什么是神话谁都已经分不清了,那些刻写在泛黄破碎的卷轴上面的字,让任何人读来都难以相信这是真正发生的事情。但现在,它却活生生地在他眼前。 “诸神在上。”他喃喃说道,凝望着那条庞大的生灵,像是穿越过了它而微微窥得彼时辉煌岁月的破碎一片。“你知道,这东西是什么吗?”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前方,却向旁边的儿子问道。 “……一条龙?”丹安迟疑了片刻答道。 “……。”不是一条龙难道还是一条狗吗?你这个笨孩子。丹昂恩狠狠瞪了他一眼:“那应该是特拉格安,英勇者兰塞洛特在百年之战里最凶猛的敌人和对手。在打败它之后,据说英勇者把它的鳞片和皮剥了下来做成了世上最坚硬的盔甲,所以百战不败,最后统一了利昂山谷,成为了万人仰望的英雄。你手中的那把斩刀,据说也是由龙骨铸成的,不是吗?”他的眼神轻轻扫过了丹安背上的武器,淡淡说道:“但以现在来看,并非如此。” “龙是神圣的生灵,孩子。”丹昂恩叹了口气说道:“我没有见过它们,这应该是我见到的第一条龙,但是,它看起来和普通的同类不一样。我想,它在同类之间,应该是有更加尊贵稀奇的……地位。” “像是沙克拉迪斯那样?”丹安终于回声,看向了在伊利迪亚后面百般无聊的神骏之首。 “是的,就像沙克拉迪斯那样。”老人点了点头,苍老的声音里有肯定的语气:“斩杀生灵,无论是过去或现在都是对诸神极大的亵渎和罪孽,和英勇者的形象不符,或许他的确打败过一条龙,但杀戮……我想不大可能。诸神参与人类为了大地而纷争并不是第一次了,或许远在当年……”他摇了摇头:“也不重要。”那已经是过了几百年的事情了,探索和怀念过去是老人做的事情,他们这些年轻人,肩膀上有着重任,目光所及的地方应是明天。 “我想现在你应该上前去劝劝女王,从那只生灵身前退回来,如果它打了个喷嚏,我们全都完了。”他看向儿子说道,思绪也从沉浸在过去的历史中回到了现在。一路千辛万苦走过来,要是死在龙的脚下,那可是要流传百年的笑话:“月桂城的女王已死,这一切比我们想象的还要顺利。离完全的胜利就只剩一步,我们不能输在这个时候。她也不应该有这么荒谬的死亡和短暂的一生。” 丹安叹了口气:“我去劝劝她。” 他和伊利迪亚的距离并不是很远,十名勇士在小公主周围的百步距离形成了个半圈,他们都骑在马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同样姿态的伊利迪亚,专注地注意着四处的风吹草动;丹安向紧绷着全身的他们招了招手吩咐了撤退,一个人缓缓地走上前去。 他小心翼翼而放轻了脚步前进,在几步之后终于能够确定那条龙不会一口把他吃掉之后,便前去拍了拍小公主的肩膀:“伊利迪亚。已经是黄昏了。”他用能够发挥出来的最温柔的语气说道。你在这里站了一个下午,如果不是有一条龙的话,我想我们早就把你打昏而拖上马继续前进了。 新女王并没有回答,但丹安看到了她下垂的眼睫毛微微一颤,眼神慢慢地恢复了清晰,终于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我知道。”由于很久没有开口,她的声音有一丝沙哑,于是她轻咳了一下再开口,丹安忍不住心中一跳,他差点以为那条龙会因为这样轻微的声音而被吵醒。 “逃兵都追回来了吗?”恢复了平时冷静漠然的坚定声音,伊利迪亚终于抬头看向了身边的同伴,她感到全身因为僵硬许久的酸痛,皮肤也因为在太阳地下晒了太久而灼烫发热;软皮盔甲上的血迹都已经凝固,腿上的伤口也因为沙尘和阳光而突突作痛,她忍不住动了动脖子,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响声,像是旧老的马车在慢慢恢复行动的轨道。 “是的,后勤队已经在照顾士兵们的伤势,兵器和马匹也都从战场上捡回营地了……”丹安说到一半,忍不住瞥了一眼在他们几人身后起伏的鳞片大山:“我们是不是应该换个地方说话?”你知道……你身后有一条龙。 “你叫几个人把维多利亚带走。”伊利迪亚并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淡淡地说道:“月桂城的女王遗体,自然要埋葬在亚达噶城的王族墓园之中。”和她的父母一起在盾牌之城的大祭坛之下,只是现在那个地方或许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找块宽大干净的木板,上面铺上软垫,用我们的旗帜覆盖她的遗体,找医师来照顾一下,让她的容貌和尸体不要腐烂了,让士兵们抬着进城。隆重些,让路过的地方百姓们全都看到。”既然都利用了那么久,最后这一点机会也让她好好把握吧。维多利亚不会介意的,她顶多只会讽刺的冷笑几声而已。 伊利迪亚表情没有一丝怜悯,反而比平常更加冰冷如霜,丹安觉得她此刻就像北边边缘的冰境雪山,下面却埋着滚滚灼烫的火浆赤焰,她的下巴紧绷,身姿僵硬,就像是快要拗断弓弦的箭矢,即将断裂捆住她的弦线而飞射而出。 “你带着众人和计划一样的一路南下,加快速度,我们必须尽快赶到亚达噶城。”小公主抬起头来,有一丝残破的夕阳之光直射她的眼瞳之中,刺得极痛。 “?什么?你去哪里?”原本还听着平常,到后面的吩咐丹安忍不住抬起头来惊愕地看向她。 “我先赶一步前往目的。”伊利迪亚转身说道:“沙克拉迪斯会遵守你的驯服,它就目前交给你了。”她看向不远处自己的骑坐说道。 “沙克拉……等一下!”巨人伸手拉住小公主的胳膊,严肃而凝重地说道:“不行,伊利迪亚,这太疯狂了,你不能冒险。” “这并不是冒险。”新女王轻声说道,挣脱掉他的手:“我有预感,这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她看向了在身边比自己高大数十倍的生灵:“我总觉得……就像注定要发生的一些事情一样。毕竟我身上,是有着英勇者的血液。” 她指向伏在地上的巨龙的前爪说道:“你看看那链锁上的印记,雕刻的并不是月桂花的家徽,也不是我所熟悉的白玫瑰徽章,虽然它也是兰卡斯特家族的印记,但是……太古老了。这条龙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被锁在了月桂女神宫之下。不,应该说,是为了遮盖它的存在,才会有一座宫殿……甚至,盾牌之城都是为此而建筑的。” 第205章 “这太疯狂了,伊利迪亚。”丹安上前一步低声说道,他仍然害怕忽然吵醒身后巨大蜥蜴一样的生灵。“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知道这怪物一定和你及白玫瑰家族有什么过往和牵连,但是你知不知道风险是什么吗?如果你有什么……我们努力到现在的所有成果都将随着它喷出来的火焰化成灰烬!” 他急迫地说道:“这是个疯狂的主意,伊利迪亚,荒谬疯狂而不理智!你应该是考虑更加合理的办法!” “自从我离开了盾牌之城所做的所有事情,哪一件不是荒谬疯狂而不理智的呢?”小公主在片刻之后才微微抬眼看向他答道。 她的蓝色的双眸非常平静,像是冬天晴空之下的大海,冷清而平静,并没有他预想之中的疯狂和激动,甚至连他以为会有的悲伤都没有丝毫半分。 “你自己也说过,我把你们带到了这一步,至少到现在大家都是好好的,不是吗?” “那不一样!”巨人立即气恼地说道:“这和领兵打仗夺下村庄城镇不一样,甚至和去北境爬山涉水也不一样!这是……这是……这简直就是发疯了!这是一条龙!” 他不受控制地怒道:“一条龙你知道吗?你看看它的利爪,看看它的鳞片,头和牙齿!它的呼吸都可以至你于死地,那是比最烈的火还要滚烫的空气,这些鳞片比我的刀刃还要锋利,你准备怎么去驯服它、控制它、你知道要怎么样和它交流吗?还是你准备骑上去直接告诉它,噢,麻烦你带我去月桂城谢谢?!你这是……这是异想天开!” “我驯服过沙克拉迪斯。”小公主终于露出了一抹微笑:“我会找到办法的。” 丹安目瞪口呆,他忽然觉得两人之间无法交流:“……诸神在上,你在听你自己所说的话吗?那是一匹马!”他指向在旁边无聊的跪坐在地上的神骏:“那是亚普苏神从一开始就给大地上能配得上它的忠勇者的坐骑,而那是一条龙!”他开始怀疑伊利迪亚对龙的理解是不是和自己有所差别,她并不知道这个生灵代表着什么。 “伊利迪亚……”他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头,深深呼吸然后说道:“我们离成功非常的近了,亚达噶王城离这里只有三天两夜的路程,按照我们和卡麦伦首相的计算,他们是可以撑到那个时候的,而罗南和撒绯也会提前赶到,百叶特顺水南下,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会和我们同时抵达,假设你可以乘坐上这条龙,你准备怎么办?骑着它,凭着你单独一人的力量而抵抗西西里群岛的军队吗?”他耐心地对她分析着情况。 “我知道你的担心,丹安。”伊利迪亚微笑而真诚地对他说道:“但就如你说的,它如果想要置我们于死地的话,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这样做了?当它飞在我们上空的时候就可以把我们消灭的连骨骸都不剩,但它并没有,它只是驮着维多利亚来到了这里,并且把她放下。”就好像它知道她来寻找我一样。 “生灵们,比我们人类更加聪明,它们的存在比我们悠久,身上的血液里有诸神的星光和祝福;我们一路所遇到的生灵,都是带着我们无法理解的旨意和诸神的支援前来接近我们的,不是吗?”她坚定地看向旁边沉睡或休息中的巨龙:“我不相信它会伤害我。” 丹安张大了嘴巴,愣了片刻才恼怒道:“你知道我说不过你!我承认你所说的都有道理,但是这……”忽然旁边传来了一声低沉的声响,巨龙似是被身边不断的谈话声所吵到,它的背脊微微驱动了一下,一阵热腾腾的空气从像山洞一样的鼻孔冒了出来,丹安立即站到了伊利迪亚身前,手搭上了背后的剑柄,充满戒备地看着它。 但它什么都没做,它伸了伸自己的爪子,深蓝翡翠般的鳞片像是一阵摇晃的波浪在他们周围移动,然后缓缓地睁开了金色的目瞳,往后看了过去。 “它在看我们……”丹安不由自主被它金色的圆眼所吸引,他曾经在梦中看过它的双眼,听到了它的呼唤,在关在月桂宫的地牢之时。虽然嘴上不愿意承认,但他有一点相信伊利迪亚所说的话,或许它也一直在寻找着他们,想要传达至今无法被理解的旨意。 “它想要什么?”他忍不住低声问向身后的小公主。 “我不知道,你要不要问问看?”虽然知道时机不对,但伊利迪亚忽然很想笑,在一只巨龙盯着他们看的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情开玩笑。她见丹安全身紧绷而专注地紧紧握住自己的剑柄,不觉趁他不注意的时候,从巨人的背后走了出来。 巨龙的注意力被移开,它慢慢地看向了站出身来的伊利迪亚。 虽然说的振振有词,但小公主也不敢贸然行动,她一步步悄悄地走向了它,不断地接近着生灵转回向着他们的头颅,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对方,直到她的手,轻轻地触碰到它双眼之间的地方。 丹安觉得自己的心跳都快停住了。他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一龙一女的互动,只见新女王的手慢慢移动,像是抚摸着生灵的头,而巨龙仿佛非常享受一样,它眯了眯眼睛,发出了低沉的呼呼声音。 “我知道,你应该听得懂我的话……”伊利迪亚似是喃喃自语地说道,虽然她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要骑到你的背上去。”她轻声说道,一直看着巨龙的眼睛。 “伊利迪亚……”丹安惊恐地看着她,还想出口阻止,但话还没说完就已经太晚了,伊利迪亚的动作极快,她往后退了几步小跑起来,一下子就身手灵活而敏捷地翻上了巨龙的脖子,还左右摆动了一下,似是在找着最舒服的位置。 “请把维多利亚的遗体安置好!”她回头向丹安清声吩咐道:“拔营起兵,以全速往月桂之城的方向赶去!我会在哪里与你们回合!”她在巨龙站起身来的时候大声说道,全身因生灵的动作而摇摇欲坠。 “伊利迪亚!你疯了么!”丹安大声吼道,但巨龙已经站起身来而展开了巨大的翅膀,飞石走沙纷纷扑面而来,维多利亚的身体软软地倒在了地上,他急忙弯身去托起月桂女王已经冷却的身体护在自己身后。 这时,狂风大作,无数细碎的石子纷纷砸在他的脸和身体上,他一手挡住前方试图从指间看向即将高展双翅的巨大生灵,只见伊利迪亚的身体紧紧伏在上面,和庞大的巨龙比起来简直微不足道,他生怕她会掉落下来被那怪物踩成肉饼,但狂卷而来的气流让他根本无法前进,反而拖着维多利亚不住地往后推着。 这时在平原上所有在收拾残局的士兵们都转头看向这边,不少艾库丁利安们没见清状况而反应过来急冲冲地举着武器往这边跑来,只有丹昂恩微带惊诧的站立在原地仰望着年轻的女王骑在龙背上,即将冲向布满晚霞的黄昏。 一阵巨大的圆形气流以龙和少女为中心,如狂澜海波一样往外扫去,想要接近的众人的衣袍和头发都疯狂地往后飞扬吹去;丹安抱着维多利亚被掀了出去,和许多岩石和丢落在附近的箭矢和盾牌一样。 “伊利迪亚!”巨人被砸得鼻青脸肿,他知道事到如今早就不能阻止龙背上的公主:“你他妈给我小心点!” 新女王紧紧攀着龙的背脊,她在大风呼啸和士兵们向她大吼大叫的声音之中听到了这句话忍不住大声笑了出来,兴奋和刺激的心情像是要挤破她的胸膛:“尽快抵达月桂王城!” 她在自己飘扬的凌乱发丝中见到丹安满脸愤怒地对她点了点头,正想要再叮咛什么,却感觉身下的巨龙猛然一抖,几乎把她往后冲走的狂风迎面而来,气流顿时卷遍全身,立即下意识地紧紧贴在了生灵的背脊上,紧紧抓住了生灵坚固冰冷的鳞片。 起飞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乘在了大风的翅膀之上,那感觉让她忍不住欢呼了一声,再次往下看的时候,丹安和众人顿时变成了小黑点,和一片破残的战场被她抛在地下。 震彻苍穹和众人耳膜的长啸高鸣之声覆盖了整片平原,就连在远处营地之中的善后众人们都纷纷惊异回头,只见在山谷之下平原之中,一只巨龙猛然展翅高飞,它的色彩就像是移动中的海水,被从云朵间投射而下的金色阳光照耀的粼粼闪烁,那怪物呼啸着,像是庆祝着它的自由和喜悦,迎着被金黄赤红深紫色染遍了的彩霞云海,驮着他们的新女王往天边飞去。 “诸神在上……”站在丹昂恩旁边的士兵震惊的张大嘴巴说道。“我以为在伊露巴度现身之后……”不会再看到任何让人惊讶的画面了。他喃喃说道,很多人都忍不住在心里微微点头。 只有苍老的艾库丁利安没有说话,他缓缓地收敛了笑容,转身沉稳地吩咐道:“拔营启行!我们必须立即南下!” 第206章 她不知道在风中潜伏了多久。 冰凉如霜的月光像是轻纱一样披盖在她的身上,似乎为她穿戴上了银白色的披风和轻雾般的披肩。 北风在耳边呼啸咆哮,冰冷的气流像是刀刃一样割得双颊极痛,她露在外面的肌肤都呈现出被刮伤的淡红色,就如僵硬的手指一样,凝固了一层薄薄的冰屑在失去感觉的四肢上。 伊利迪亚有点失神地看着身下巨龙的鳞片,那些散发着冷幽迷幻般的碧蓝和翡翠色像是在空中漂浮的一袭潭水,她记得在树林深处找到曙光之剑的时候也是看到这样的色彩,隐藏在树林深处的幽水,在人鱼的歌颂下闪烁着谜一样的光晕鳞波。 不知道现在那些属于海洋的子女们怎么样了,她有预感,他们会重新相见的。当这片伤痕累累的大地再次苏醒在春天的拥抱之中。或许那个时候他们都可以回到自己的王国,重新建起属于自己的和平,给继承他们的子孙许诺一个和平相处的承诺。 她不知道飞了多久,沙克拉迪斯的速度本来就比平常的骑坐更快更迅速,但现在她却是坐在风的翅膀之上,向未知一路驶去。 在飞扬于高空时她有过一时的恐惧,如果它带自己前往陌生的地方而远离了战场怎么办?毕竟有一场惨烈的战争在等着她去结束,那些信任她如生命的人们,在等着她回来。 但还是相信自己的直觉的,她知道它会带着自己去到在最后的最后,应当站立的地方。 巨龙飞过了一层层的云朵,穿过了笼罩大地的夜空和繁星。 她看到了从未见过的浩瀚星海和皎洁双月,山脉像是血液的脉搏一样细密地贯穿在大地之上,歌唱的河流欢快流淌而过,柔软的草原像是地毯一样的覆盖着平地,薄纱雪纺般的瀑布从高处倾斜而下,未受战火波及的静谧村庄在夜晚中沉沉睡眠。 她在安静的夜里穿过自己的王国,在空中翱翔而俯瞰着自己的家乡。 不知道维多利亚在眺望这些景色的时候在想什么。 她试图去想象堂姐躺在这生灵的背上眼睁睁地看着生命一点一滴的流逝时的感受。 冰冷的风,腹中逐渐随她死去的孩子,痛恨的自己,以及曾经深爱过的劳伦斯? 她有没有和现在的自己一样,想象过年少的父辈们鲜衣怒马的在这片无垠的土地上奔驰呼啸而过,年轻时的爱德华和阿尔贝蒂亚还有稚气未脱的里约克,以及那些淹没在历史之中的无数王者,或许他们都如她一样经历过这样爱恨交织生死起伏的一生,或许也是安静沉默地在白色城堡或月桂女神宫里度过了平庸但是淡然的一辈子。 都是兰卡斯特的血液。 浇在了这片繁华富饶的土地上,生长了富盛强韧的王国,缔造了悠久漫长的辉煌历史。 她们的王国和土地。 她们的历史和血肉。 她忽然记起了很久之前曾经做过的一个梦,在离开北方的边缘时,在莲约娜王妃的大船上,她痛苦的发着高烧,做了一个仿佛有一辈子那么长的梦。醒来之后梦里的清晰画面都已经消失了,但那种安全和幸福的感受却在胸中持久了很久,她知道那是北夜之镜的碎片给她呈现出来的画面,显示着某种原本可能成为现实的如果。 但世界上没有如果,只有结果。 这时大风忽然更加强烈的吹来,她的头发被扬得疯狂飞舞,身下的背脊逐渐斜落,她知道他们是要下降了。 熟悉的海水咸味扑面而来,寒冷的风中夹着烧焦的味道和烟硝的弥漫,战争早就拉开了序幕,就等着她华丽登场,然后壮丽谢幕。 首先跃入视线的,是一层层逐渐飘渺变淡的云雾,在它后面亚达噶王城的海湾迎着湛蓝碧波的海浪缓缓呈现,她看到了乱七八糟堵在港口上的船只和浓浓黑雾,困难地辨识出来属于自己的白玫瑰旗帜、带着月桂徽章的帆布、以及敌人的船舰;接近的时候,伊利迪亚发现有一大片的冰块在海面上蔓延伸展,靠近码头的船只都被烧焦毁灭了一半,就和竖立在最前排的房屋一样,它们全都遭到了毁灭的下场,巨大的□□从石砖废墟之中插出,破残帆布无力漂浮在海水上,无数的赤色血迹在港口上漂浮晕开,淌在密密麻麻的尸体和被遗弃的武器之间。 还有黑色的潮水,她闻到了犹如腐烂的尸体和融化的血肉一样的恶心味道,那像是浓稠泥沼的黑潭幽水不断地冒着咕噜噜的气泡而逼近岸上,在那里,有仅剩的十几个身穿破残的盔甲战衣的士兵们仍然在奋勇作战。 海洋之子。伊利迪亚眼瞳紧缩,她一下子就认出了那些犹如行尸走肉而动作狠毒的对手,她正想着如何前去帮忙,但身下的巨龙一下子就再次腾空上升,双翅刮起了狂风而在空中旋转转道,往东边的方向飞了过去。 “等一下……”这是要去哪里?伊利迪亚惊愕不已,她皱眉大喊道,然后意识到自己是在对一条龙说话。 我一定是疯了。她动了动被冻僵的手指头想到,这是一条龙啊。你当时坐上来的时候就没有想到这一点么,自作聪明的笨蛋。她忍不住在心里暗暗骂着自己,这时一阵强风吹来,她不得不弯下坐直的身子,紧紧伏贴在龙背上才不会被往后刮去。 伸出头来往下看去,她看到了全城的景色。 首相和退离的军队已经在城内摆好了阵列,据伊利迪亚所知,按照卡麦伦首相的密报里面所述,盾牌之城派去港口作为第一批抗敌的海军是最少的数量,只有五千人马,其中也包括了一直在秘密排练训武的精英海军五百人;防御王城并且具有作战能力的禁军骠骑有两万坐骑,巡逻维护秩序的一万骑兵及步兵,弓箭手两千,其中在港口作战的一大半已被消灭,而在王城周围的村庄城镇能聚集的雇佣兵也不到三千;其余保卫皇宫的两千侍卫应该还在原地,少数部分一定在这时被古德贝格公爵(其实是首相本人暗地吩咐)派去了大祭坛保护城中在慌乱之下聚集于神坛之中的百姓们。 那么……她忽然知道了这条巨龙要带她去哪里。 只见街道上空荡无人,由首相率领的步兵大军埋伏在了离港口不远的广场之上,他们以半圆形排列,周围的房屋上也布满了弓□□队伍;骑士们因为在城内行动不便而排在了最后之处,大多的贵族子弟和略有名声的骑士们都武装整齐而站立在武器队的旁边。 这场战争应该不会动用到他们,她观察着想到。 如果港口真的陷落,前面的步兵和弓箭手作为迎战前锋,后面有冲劲猛烈的骑兵做后盾,即使海洋之子的攻击再怎么猛烈无畏,也可以被拖延住脚步和时间,一直等待后面丹安率领着雅鹿山谷的勇士们,以及狮心城的北部军队的到来。 不过就快要结束了。 我会让他们回到被永远火焰吞噬和燃烧的地狱去的。她冷冷地看着城市的布置想到。 巨龙的阴影在城市的大地和楼房上掠过,无数人都惊恐地抬起头来向上看去,庞大的生灵像是一朵迅速流逝的云遮盖了半个天空,他们来不及呼叫出声,它已经往皇宫的方向飞去。 经历了奔波和生死的一场浩荡逃亡,伊利迪亚在时隔大半年再次回到了这个囚禁及成长的地方。 华丽精美的前庭被糟蹋而毁灭,精致的栏杆被砸出了无数窟窿,许多侍卫和仆役的尸体横躺在草坪上,也有许多衣着破烂身体细瘦的难民,他们被暴动的群众踩死或误杀在这个地方,和宫殿连接的大正门被弯了一半,草坪上有凌乱的脚步和被丢弃的火把,想必在城中警钟响起的时候,难民们已经冲突了层层侍卫而攻进了这个地方。 宫殿周围仍然有被公爵布下的侍卫,伊利迪亚只需一瞥便知道他们士气不足、而就在他们在看到飞龙的时候便惊恐的大叫起来,有几个丢了武器立即掉头往宫殿内里跑,少数的鼓起勇气拔出了长剑和盾牌,但一龙一人对他们毫无理睬地飞掠过去,在经过的时候把他们从门口刮到了庭院。 月桂女神宫早就没有伊利迪亚记忆之中的模样,当时里约克国王在世的时候,就连在最寒冷凛冽的冬天,这里都是热闹的。 但现在,金碧辉煌的宫墙和精致的摆设都仍然在远处,只是没有了走廊上披着五彩缤纷的华丽皮衣翩翩走过的贵妇人,拿着火炉和木炭呵着双手匆匆走过的仆役们,也没有在庭院中玩着雪的贵族孩子们。 一阵深沉的颓废荒弃的气息从高塔和墙上的每一条藤蔓的曲线散漫出来,像是死亡的阴影一样从四处的角落如寒气一样渗透到每一寸宫墙每一道走廊里。 空无一人的城堡。伊利迪亚冷漠地想到。十年前,当燃烧了半个狮心城的大火终于熄灭了的时候,是不是也有这样荒芜的气息,从我的城市的每一寸土地流出。 宫殿的主楼被摧毁了一大半,当时维多利亚从地牢里逃脱的时候,巨龙的身子贯穿了整个主宫。生灵像是嗅到了熟悉的环境,它拍了拍巨大的双翅,缓缓地降落在被砸出一个大窟窿的微笑大厅里。 伊利迪亚有一时的失神,恍惚间跳下了龙背,在踏入熟悉无比的微笑大厅时,似乎看到了昔日同样被遗弃而摧毁的白色城堡。 微弱的阳光从被砸了的穹顶斜落而进,大厅之中横躺着倒塌下来的石柱,碎石和灰尘覆盖了精美的柔软地毯,连着拉扯倒下的薄纱雪帘也支离破碎地和沙石一起滚落在地,里约克国王最引以为傲的穹顶浮雕画像被撕裂而倒塌在地上,原本镶在其上的珍贵玛瑙翡翠都如不值钱的石头四处零散,唯有国王的王座奇迹般的没有倒塌或被砸下,有两根巨大的石柱一左一右的在其上斜倒,彼此抵住而防止塌落,王座后的旗帜被烧焦了大半面,破碎而无力垂挂在上。 一丝破残的暮光照耀在被铺了一层灰的王座之上,在它顶端上雕刻着的月桂花,仍然坚韧婉丽的盛开怒放,试图绽放出最后仅剩的尊严和骄傲。 伊利迪亚有点吃力地挪动着被冻僵的四肢,以自己能够展现出最优雅高傲的姿态,缓缓地走到了王座之前,对仍然坐在其上的男人抬头扬唇,微微一笑。 “古德贝格大人。”她得体从容地微笑道,还微微垂首曲膝,仿佛他们之间没有隔着大半年的风雨变化、浩荡风云一样。她的礼仪标准而优雅,丝毫没变,像是刚刚吃完午饭去了庭院散了步回来,在这里与他偶遇而礼貌的打了招呼。 “原来是你。”劳伦斯的半张脸沉浸在阴影之中,声音沙哑地回答道。 伊利迪亚捕捉到他声音里那丝难以察觉的尖锐和阴柔,不觉仔细地打量过去。 一年过去,劳伦斯的面貌没有多少变化,他仍然是记忆里那个英明俊美的男子,只是轮廓过于纤瘦,双颊的部分凹了下去,露出了深深的黑眼圈和突出的颧骨,面上的肌肤和露出来的双手有说不出来的细致和柔软,他在王座上坐的笔直,但仍然有一丝忽现忽隐的邪魅娇柔感出现在他不再健壮魁梧的身姿上。 她在打量他,劳伦斯也在仔细看着伊利迪亚。 少女的头发凌乱而肮脏,充满了灰尘和碎石,脸颊上也有烟硝和血迹,但那双唇饱满水嫩,肌肤透着健康的色彩和红晕,纤长的双腿也带着有力健美的肌肉,她更加高挑修长了,他找不到当初初见时的那种羞涩娇嫩的模样,她像是一株挺拔生长的青树,突破了遮盖着它的成长的茂密树林而突破凌空高耸入天,终于顶天立地的站立在王国之中。 而她身上那件微带破残的轻薄战衣他也很熟悉,他在少年时代经常穿戴着相似的软甲,高唱着歌呼啸在北部的树林之间。 那时候阳光是暖的,河流是透明而唱着歌的,天是湛蓝而晴朗的。 他是健康而富有的美男子,拥有着利昂山谷最肥沃的领土之一。 “你……”他的眼神阴狠了几分,正要开口的时候却看到了在伊利迪亚身后伏地而坐的巨龙。 有一丝恐惧和震惊像是阴影一样从他的脸上飞快掠过,但他开口的时候却仍然平静镇定:“维多利亚……” “如你所愿,她已经死了。”伊利迪亚淡淡地说道,抬起头来打量他,发现公爵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极为古怪的微笑,似是得意又满足,又带着几分痛快的恨意。他咧着嘴笑了起来,眉毛奇怪的皱着,嘴角不断地上扬。她觉得就像在观察一条对自己狰狞微笑着的毒蛇,那感觉让全身的肌肤都起了鸡皮疙瘩般的颤栗。 “维多利亚、希赛兰、恩利卡、里约克。他们都死了,兰卡斯特家族里,只剩两位幼小的王子,以及我和撒绯。” 她轻声说道,别过了眼睛,看向了地上的一片狼藉,明镜般光滑的大理石地板被砸出了一条条裂痕,不久就会有野草蘑菇和杂花在有阳光渗透而进的地方缓慢生长,曾经华丽辉煌的宫殿会成为回忆中一抹飘渺而影子,谁都不会记得谁曾经在这里翩翩起舞,谁在这里提着裙摆飞扬旋转,有多么热闹喧哗的盛大晚宴曾在这里举办。 或许有一天这个地方会被未来的明君重新建筑,但她在自己的有生之年里,是看不到了。盾牌之城在燃烧着它最后的使命,成为名实相符的抗敌之盾,在她打败西西里群岛的军队之后,王国的首都会回归应属的白玫瑰之乡。 “白玫瑰王族,会回到它应该在的地方。”她淡淡地说道,但并不是对他说话,就只是在陈述事实而已。 “所以,你现在是来解决我?”劳伦斯在王座上动了动,找了一个更舒适的姿态,懒洋洋地问道。 “我早就解决你了。”小公主轻描淡写地答道,对他扬起了一抹几乎看不到的透明微笑:“希望公爵能够明白,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尾。无论你怎么挣扎都只不过是延长时间而已。我现在……只是来看你最终的下场的。” 第207章 其实,她对劳伦斯的恨意似乎很少。她对自己的这种反应都非常惊诧。爱蕾斯达算是死在自己的手上的,以引导出北夜之镜的碎片为最终目的,她只不过是借了里约克和劳伦斯的手而已。 在弑亲者的炼狱里也有她的位置,离开这个世界之后,她将坠入第三层深渊地狱,和父王、里约克、阿尔贝蒂亚他们一起度过漫长的永恒。她到不了神乐之庭,也穿不过天阶星河。 “现在想来,如果你当初能够回应维多利亚的感情就好了。”她抬起眼来看向他,轻声说道。 相信她,支持她,以你的智力和她的手腕,未必不能打败希赛兰,建造一个虽不盛大但足够坚持到你们终老的王国。当然,在你们的统治之下,贫富差距会越来越大,痛恨王家贵族的百姓们会越来越大,亚达噶会成为醉生梦死的最好代表,而领土的地图不会扩大、南部和北部会变得贫穷荒芜,但王城至少不会被战火吞噬而变成一片废墟,它会继续歌舞升华,在你们死了之后再迎来倾覆和毁灭。 “……她?” 劳伦斯尖锐地笑出声来,身体微微往前倾着大笑,伊利迪亚这才发现他原本隐在阴影之中的半张脸被什么刮得血肉模糊,沙石尘埃和凝固的血紧紧贴在脸上的疤痕上,发梢和肩膀都有烧焦过的痕迹,他半边身子的衣袍都被撕裂而破烂,充满了刮痕,像是被人从什么地方拉了出来一样,他的手一直捂在肋骨的地方,似是按着什么伤口,他的坐姿虽然标准优雅,看起来仍然是那个连女王都可以操纵的公爵大人,却仍然脸色苍白的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那样恶毒的女人,她和她的母亲,现在都应该在最深的地狱里接受同样的折磨,愿诸神公正,对她们毫无悲悯之心,让她们在永恒里尝尽羞辱和欺凌。”他慢慢地一字字说道,每一句话都带着决然的恨意。 “我宁愿和最下贱的女支女共度一生,也不愿意让她带着每个毛孔都在冒毒汁的肌肤接近我。那个女人……她的心是黑的,她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带着黑暗的影子,每次看到她那张伪装的虚伪的恶毒的脸,那张美如盛开在春季的蔷薇一样的绝色面容,我就恶心的想吐。” 他永远记得维多利亚披着烧焦的婚纱的狼狈样子,她在安静无声的大祭坛的台阶之前站得笔挺,在众多贵族和国外使节的面前,带着满身的伤势和狼狈,高傲地仰头昂首。她的婚衣在阳光的照耀下,如洁白霜雪的染上了尘埃,像是被污染的云朵一样,他感觉得到所有人被她的美丽和坚强所震慑的窒息,那些带着支持希赛兰的贵族们抱着幸灾乐祸的心态想要看这一场闹戏,但他们全都闭上了嘴。 维多利亚带着轻轻的浅笑,充满期待和幸福的眼光从台阶之下,遥遥向他看来。 在那一霎,他痛恨她全身上下都戴着的面具,并且用这么美丽的一瞬间来伪装她的真实。 在那时候他就想,能够慢慢地亲手摧毁这样的她该是多么快乐无比的事情。 “我记得……你原本没有那么痛恨维多利亚的。”伊利迪亚毫无表情地听着说道。 记得劳伦斯初到亚达噶皇宫的时候,维多利亚就一眼看上了他,月桂公主热情如火的爱慕让他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如果不是他忽近忽远的暧昧一直维持着她疯狂的追求,高傲如她,怎么会非嫁他不可? 盾牌之城的贵族子弟的作风虽然远不足之前在狮心城的风气,但也是有爱慕公主的出类拔萃之辈的,如果不是古德贝格公爵时常耍的那些小心机,有着全城王孙新贵的青睐的维多利亚怎么会一直紧追着表哥不放?如果真的是那么厌恶她,他有的是机会避嫌或婉转地拒绝,但是他没有。 “野心勃勃的男人,擅长玩弄宠权心计,善于利用自己假造出来的名声来赢得虚伪的美名。” 她记得米昂在暗地观察劳伦斯之后,是这样评价他的:“在他心中,永远有光和暗在交战,一边是渴望拥有正面的赞美和美名,知道什么是正确和道义。一方面又同时了解黑暗的手段,并且知道它们所能带来的便捷和方便,能够更容易地通往成功和权力的顶峰。他排斥着它们,但同时又想要一跃而上。但就是这样的野心和对权势的渴望,以及这样人天交战的内心,他才能被我们好好利用。” “的确。”公爵毫不在乎地说道:“如果不是因为她和她的母亲的所作所为,我或许可以和她好好过一辈子。”他嘲讽地说道:“那么愚笨的女人,非常好骗。反而如果当初我顺着叔父的遗愿而和你联姻的话,我可能会需要多花一点心思了。” “你知道你的问题在哪里吗?”他所说的想法让伊利迪亚胃中一阵翻涌,她只觉得厌恶和排斥,忍不住打断了他的话:“你太自以为是。我承认,你是一个非常出色的政治家和首领,能让雅鹿山谷的勇士之首对你效忠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当然让他对你失望极致并且举兵反叛也是同样的困难之事。 “高贵的出身、肥沃的领土、出色的作战能力、谨慎的计谋和智慧;你有足够的底气和任何王族并肩,但是……你的道德原则,太低了。”她缓缓地说道,清澈冰冷的双眸直视着他。 无论是劳伦斯还是安亚,都是强劲的敌人,这些人,一旦拥有了权利便势不可挡。 她虽然不信神,心无敬仰,但她知道如果没有诸神的支持和一些命中注定的必然的话,她是不可能以胜利者的姿态站在这里的。 “如果你当时……能够相信以维多利亚的骄傲和自尊、坚信以她对你的爱情不会让她允许用卑鄙的手段来得到你,如果你能了解丹安对自己族人和使命的责任,并且从这个角度去求助他的支持……甚至,如果你相信里约克是对你有期望和重用的安排的,以及恩利卡对你的亲情之爱不会让她逼你去做任何违背你自己的事情的话……或许今天穿着艾库丁利安的盔甲站在这里说话的人,不会是我了。”她摇了摇头。 “但是,你把自己的黑暗、卑鄙、和龌龊都投影到别人的身上。自负和骄傲让你觉得所有人都想要利用你,哪怕……你根本没有多少利用的价值。” 当然,恩利卡和里约克这对夫妇并不是世上最光明磊落的人,所以也不能完全怪他。 光和影的内心交战,是比任何战争都还要难以胜利的战场,米昂和她只是制造了机会,让他把自己的真实释放了出来。 “你知道什么?”劳伦斯喘息着,他的眼睛怒暴而直直看向伊利迪亚,虽然呼吸艰难却仍然笑着:“丹安的使命……维多利亚的爱情……哪我呢?古德贝格一族的使命难道就不重要吗?我所想要的难道就可以任凭他们随意摆弄?在他们对我的身体做出了……复仇是唯一我可以做的事情。你知道什么?!你知道什么?!”他低声吼道,那声音却虚弱而低沉,带着沙哑的尖锐和难以压制的痛苦。 多少夜晚,他听着维多利亚在噩梦中的嘶喊低泣,那疯癫的声音就像是咒语一样,不住地提醒着自己的不足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他在妻子的床边看着她反复翻身难以安眠,看着她脸颊上恶心的伤痕,无声无息地微笑。是的,他坐上了至尊的王座,如果一切都按照他的安排来执行的话,那么他将是统治这个悠久王朝的最后赢家。 但他却感觉不到快乐。 又有谁知道,他坐在月桂王座上的时候、在书房里批阅文卷的时候、操纵着千军万马的时候,有着什么感觉? 无比的空洞和愤怒,不见底的恨意和后悔,那种煎熬难以忍受,就连任何在妻子身上的折磨都让他无法感到复仇的快意和淋漓,他发现自己慢慢地变成了一座雕像,永远都是端着严肃的冷漠,在高处俯瞰着所有的人,漠视着所有曾经让他感到幸福的事情慢慢消失。 他再也找不到第一次看到皇宫的兴奋感,再也感不到被同辈嫉妒羡慕的得意,再也触不到紧握剑柄时候的英勇。他甚至羡慕维多利亚在疯狂和睡梦中编织出来的幻境,至少她不断回忆着过去的绮丽碎片,但他却什么都没有。 就连回忆都慢慢褪色,像是垂挂在微笑大厅里的纱幔,逐渐的残破而无力地坠下。 第208章 “我知道你很得意。”他喘着气缓缓说道,眼神凌厉地看向站在下方的小公主:“这场□□的游戏里,你很乐意看到我输成这样。” 但伊利迪亚却笑了出来:“你又不是输给我。我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见劳伦斯挑起了眉头,不解地看向自己便说道:“我说过,你的道德和原则都太低了。如果在城内的警钟响起的时候,你不是忙着对付维多利亚和隐瞒你的计谋,而是带着兵马直接冲出这皇宫迎敌的话,或许也不至于在这里等死。作为王者,不,作为男人……你不是出去杀敌,而是忙着杀害你的妻子,隐瞒你的恶作……” 她摇摇头:“就算你的身体状态如之前那样雄风不减,你也只不过是个懦夫。而无论是在战场上还是在政治上,胆小卑鄙之辈,是没有赢的机会的。” “你……!”劳伦斯额头上的青筋全都暴起,脖子上的血丝也蓦然暴怒涨红,他坐直了身体往前倾去:“你怎么知道!”他身体的状况隐瞒的极好,就算露妲和奈特都不知道。 “因为是我做的!”伊利迪亚铿锵有声地答道:“那个晚上,是我派人在你的酒里下了药,然后假装去找你求助!在杀了里约克和恩利卡之后,我需要制造不在场的假象,并且需要让你在我逃出亚达噶城之后对在位者起疑心,不再对他们忠心耿耿,于是我带着里约克的遗嘱给你看,对你警告他们会对你不利,让你生起疑心。” 其实那是什么药她根本就不知道,那是米昂以防万一的准备,却更成功地让他痛恨起里约克一家,顺利的展开了维多利亚和希赛兰对持的局面。 她冷冷地看着劳伦斯惨白无色的脸庞:“我说过,你应该多相信维多利亚一点的。如果你肯听她所说的话,甚至与她对质,而不是用药物把她控制在疯癫的情况下,或许这里根本就没有我站立的地方。” “你……你撒谎。”劳伦斯喃喃地说道,四肢都忍不住颤抖和啰嗦起来:“你说谎!!” “我为什么要骗你?”伊利迪亚轻声笑道:“你知道我没有骗你的必要。反正你早就输了,我说过,有些事情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你只不过是在延长这盘败棋的时间而已。” “你撒谎……”公爵忍不住笑了起来,咯咯的笑声尖锐而凄厉,完全不复之前的爽朗声音,反而带着变态的疯狂,他自己听着,仿佛是维多利亚在睡梦中所发出的嘶喊和低声的呓语。 “其实你是知道的。”伊利迪亚厌恶地看着他,转过头去不想再看一眼:“她越是疯狂就越是清醒,你一定也是知道……她是不知情的。” 劳伦斯那么恨她,只不过是因为在维多利亚身上,她所有遭受的痛苦,都反折着公爵的残忍狠毒和龌蹉。就好像一直眼睁睁地看着肮脏恶毒的自己,让人鄙夷和藐视。 “虽然这一切都是由我引起的……但是,你也是罪有应得。”小公主转身往卧在一旁的巨龙走去,根本就不想再看他一眼。即将死亡的人,并没有什么再好说的,她来到这里,只不过是想看自己在离开的时候引起的一切开端会有什么样的结尾。 庞大的生灵半坐半卧在原地,巨大而可怖的头脑倚在两只前爪上,它似乎听得懂他们的谈话,金色的琥珀双眼专注地看着他们,在伊利迪亚走过来的时候坐起了身子。 但这时,身后的气流猛变,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响起,劳伦斯大吼的声音向小公主扑来,伊利迪亚从光滑的地板就可以看到他狰狞而扭曲的脸和高举的武器,她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来,轻盈地避开了他挥来的长剑。 哐啷——! 剑刃在镜子般的地上划出一道痕迹,公爵早就失去了昔日的坚毅和强韧,劈歪的武器在地上溅出了一阵星光,硬碰硬的震动竟然把他自己的手腕震得麻木颤抖。 伊利迪亚冷眼看着,发现自己连剑都不用拔出。 昔日英气蓬勃的古德贝格公爵,竟然成了一个废物,比她最鄙视的贵族子弟都还要虚弱。 “你去死!”劳伦斯再次咆哮,猛然转身双手握紧长剑举过头向她劈来,他奋力向她攻击而去,却因脚步不稳而都被小公主轻巧的避开。在他们后面,原本被惊动而站起身来的巨龙见状,再次坐了下来。 “你真的觉得你打得过我?”虽然对方的身体状况已经不如之前,但剑术并没有退步,劳伦斯连连攻击着逼近,似乎也在恢复对武器的熟练,伊利迪亚往后退一步,挥下的剑刃正好砍下了她的一撮发丝;她知道不宜久战,于是转身一退,迅速地从腰部拔出了匕首用单手挡住,另一手极快地向前挥去,只听砰!地一声,她给了劳伦斯正面的一拳,立即打得他鼻梁粉碎,鼻血泊泊流下。 公爵吃痛而捂住了脸,另一手仍然想举起剑起来,但伊利迪亚的速度比他快许多,她狠狠地往他的膝盖上一踢,反手用尽全力扇去,清脆的巴掌响声震彻了整个寂静的大厅,劳伦斯捂着脸狼狈地滚到在地,被她一脚踩在背上。 “为什么……”他挣扎地爬起身来握住了剑,却被背上的脚再次踩在了地上。“我和你……根本就没有什么恩仇,你要对付的……本来就是恩利卡和里约克……”不仅是我,古德贝格家族和你复兴王朝之路,根本就没有任何关联。 伊利迪亚冷冷看着他趴在地上的样子,昔日熟悉的挺拔身影完全不见,他身上的衣袍非常精致昂贵,上面有摄政公爵所能佩戴的银紫月桂花的刺绣,纤细修长的手指上戴着镶着不同珠宝的三枚戒指,全身散发着甜腻而浓郁的香味,和身上伤势的血腥味和灰尘地交混在一起。 忽然就觉得索取无味。 她放下了脚,弯下身来,轻轻地从他的手中拿过了长剑。 “你是个卑鄙可恨的懦夫,劳伦斯·古德贝格。”她平静地说道:“即使不是因为我,你的家族也活该在历史的洪流下云消烟灭。我认识了你的姐姐,从她和你的身上就可以看到古德贝格氏是什么样的家族,利昂山谷的辉煌容不下你们的阴影。” “为什么……”劳伦斯喃喃说道,虽然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压在他的身上,他仍然趴在地上毫无举动,只是慢慢地往上看去。伊利迪亚的湛蓝色的眼睛静静地对视着他,他仿佛在她身后看到了维多利亚的身影,也在上方冷漠悲悯而带着鄙视回看着自己。 “如果你真想知道……”伊利迪亚慢慢打量着手中公爵的剑,然后一个反手用力插下! 凄厉尖锐的哀嚎震彻了整个大厅,就连地上的碎石都颤动了一下,劳伦斯的手被自己的长剑贯穿而钉在了地上,猩红的血溅了伊利迪亚一腿,她不顾公爵的痛苦而用力的碾了碾。 “你在这整个过程之中,的确只是一枚棋子。”她慢条斯理地说道,皱着眉从旁边的石柱上扯下了半条纱帘,抹去了身上的血迹。 “也和我,或者我的整个家族没有任何仇怨。十多年前的事情与你无关,但是你自己选择要卷入进来。” “我……”劳伦斯痛苦的抽搐着,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流下,他不解地看向了高高在上的年轻女王。 “爱蕾丝达。” 公爵的双眼骤然瞪大,他的脸颊上因为暴怒而出现了不寻常的红晕:“那和我没有关系!”他大声呼吸地低吼道,未受伤的手重重地捶在地上:“我是奉里约克国王的命令前去白色城堡的!他是国王!我怎么可以不遵守他的命令!” “是吗?”伊利迪亚冷冷地挑眉:“但是你的苦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只知道你去了白色城堡,带回了爱蕾丝达的遗体。” 她转身离去,只要想到爱蕾丝达最后的一刻是和他一起度过的,她心中的恨意就完全控制不住。 “两个兰卡斯特公主……”她背对着他缓缓说道:“这样的罪名,足够让整个古德贝格家族在历史上扮演不少的角色,我会很公正的写你的故事。”她故意咬重了公正两字:“再会了,公爵大人。诸神会给你我做出最正当的判刑的。”她头也不回地往巨龙走了过去。 生灵再次展翅冲出皇宫的时候,伊利迪亚忽然记起了她初次逃出这个地方的事情,那是盛夏的最后一场大雨,雷雨交加而狂风暴雨淋漓不停,那个夜晚黑沉沉地什么都看不见。 那晚,米昂一身湿透地来告诉她可以动手了,她还诧异地问他去了哪里,怎么会弄得那么狼狈。 “去地牢里做出了一些手脚。”米昂这样轻描淡写地说道。 那时她因为复仇的兴奋而没有去多想,但想必他是去唤醒了身下的这一条龙。 在不久后应该就要再次见到米昂了吧。她在雪花飘落在脸颊上想到。 凛冬已经到了最寒冷的季节了,等战争过去之后,就又是春天的到来了。 漫长的噩梦终于结束,她终于离开了那个地方,等待她的,是正面交锋的战火烟硝,是撤离黑暗的万丈光芒,还有那些一直等待着她的人。 轰隆隆的声音随着巨龙承载着伊利迪亚展翅高飞的时候从四面八方传来,王座后的石柱摧毁坠落,微笑大厅终于迎来了最后的毁灭。 灿烂辉煌的四壁,精美华丽的穹顶浮雕,镀金漆铜的烛台,全都淹没在巨大的生灵引起的飞沙走石之间,光滑的大理石迸裂相碎,曾经的宏观辉煌像是演奏起一曲凄美壮丽的交响曲,一起消失殆尽在倾覆和毁灭之中。 劳伦斯一动都不动的躺在地上,双目瞪大而死死无光的看着眼前的状况,在他的双瞳之中的倒映,只有柔软的地毯和不断坠落粉碎的事物。 衣袍上的珠宝在刚刚的打斗中被扯掉而滚落在地上,红宝石、翡翠和水晶都散落在四周,冰冷地散发着不同的色彩和光线,像是身置事外而不顾场所似得仍然璀璨明亮。 耳边的滚滚声响仿佛归于了寂静,当一整柱石柱横落在他旁边的时候,他似乎听见了鲁特琴和竖琴的优美音乐,还有从远方呼啸而来的马蹄飞扬的声音,丹安的鞭子在土地上清脆鞭打,飞扬起一阵阵青草和泥土的芬芳。 他忽然发现自己又冷又渴,喉咙里有滚烫的灼热和干渴。 狩猎的季节早就过去了,如果现在回到雅鹿山谷的话,还能喝到谷穗果酒吗? 他忍不住笑了出来,尖锐嘶哑的笑声很快就被各种迸裂粉碎的巨响覆盖。 后方的天花板塌落而下,压碎了下面的王座,在座位顶端的月桂花被压断而飞落而出,在台阶上打了几个旋转,摔在了他的面前,离他被长剑贯穿的手,就只有一指的距离。 竟然在最后都够不到它。他笑着看着那精致的小东西想到。灰尘和烟灰的气息弥漫在四处,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似乎闻到了一丝浓郁的白玫瑰清香。 在巨龙飞掠过天空的影子再次出现在众人的头上的时候,从盾牌之城的东边,传来了震动天地的摧毁之声。 带着潮湿的云朵扑面而来,伊利迪亚伏在生灵的背上飞上了万丈之上的云霄。 她没有回头去看狼藉的月桂女神之宫,就如离开那个地方的夜晚一样。 她是从来都不会回头的。 第209章 他的眼瞳里有杀气。 罗南搀扶着咳得肺都要咳出来的撒绯,望着站在旁边对他们微笑的米昂想。 艾萨鲁赫的面容丝毫没有变,但他全身上下都被岁月的沧桑笼罩着,金阳骑士可以感到光阴在他的身上刻下的印记,这是他之前丝毫没有发现过的。这个人或许在时间的起源时,当大地山峦和海洋都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在这片陆地上留下了他的脚步,但他从来没有发现他也会受到岁月的影响。 我之前并没有觉得他有那么老。罗南暗暗想到,弯下身去扶起了少年,顺便掩饰自己眼中里的惊诧。 米昂的容貌和他们分离的时候一模一样,带着蓝宝石一样的双眼永远漾着平静淡泊的笑意,银白色的发丝梳成高高的马尾,发色几乎和周围的雪景融成一片,他分明的轮廓仿佛更加锋利而凌厉,甚至让人有他更加年轻的错觉。 但罗南能够感受到苍凉荒芜的气息,从他的眼神里不断流露而出,和带着笑意的视线和罕见的杀气一起,凝视着眼前的状况。 “米昂……?”撒绯好不容易站稳了脚步,他这才发现久别不见的艾萨鲁赫站在他们面前,而由他们为中心,仿佛有一个巨大的隐形圆圈出现,原本在他们脚下漂浮粉碎的冰地再次变得平稳无痕。 “咳……咳咳……你在这里……?”他捂住不停从鼻孔里流出来的冷水,呛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 “这个问题不值得你们浪费时间来琢磨,小少年。”米昂轻笑着看了他一眼,转头指向前方:“我们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解决。” 这话刚刚落下,一阵狂风就迎面而来,低沉的怒吼像是从远古时代沉睡的巨人刚刚觉醒而发出的咆哮,撒绯和罗南都下意识地举手挡住不住地把他们往后推去的气流,无数的冰屑颗粒纷纷打在了他们的身上,那震耳欲聋的声响让他们都头脑剧痛。 金阳骑士勉强地抬眼看去,只见周围的军舰无论是敌是友都完全被毁了一大半,刚刚他们及时离开的船只已经在冰地上形成了碎片,在不远处的海里,有一柱巨大的海浪……不,应该说是一座高大的冰山冲破了厚厚的冰地,从海底中心奋力拔起而高耸入天,黑色的海水不断地从它的身上喷淋而下,在它附近的船只都被粉碎落下的冰块压成了碎片,也有少许的士兵逃了出来,他们惊慌失措的往四方八面的方向跑去,许多摔倒在地上或踩到了冰地的裂痕而坠入冰冷的黑水之中。 “诸神在上……那……那是什么……”罗南震惊地无法语言。 他仰头看去,那冰山不断地高升着,在它周围,原本就有着雪云低沉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阴暗,海平线上的彩霞黄昏已经完全消失,只剩下暗淡的天色和被白雪覆盖的云朵有着唯一的光亮,但在它周围,却全都是沉重的黑云,奇异的赤红色彩在云的下端燃烧着,像是滚动中的血液染满了天空。 “我想……那是努斯库的把戏。”米昂淡淡地说着,平静的眼神凝视着眼前的情景:“哈玛洛克。一个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沉睡在海洋之下的魔灵。”那是在大地还没出生的时候存在这片世界上的阴影,被压在了海底之下,由海神亲自押下水狱的生灵。 “我去你……”妈的。罗南差点就破口而出,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这种东西……我们……要怎么打败它?” “我们打败不了。”艾萨鲁德摇了摇头,拂开了吹到脸上的发丝:“那是诸神们的对手,我们无法压制它的。” “……”撒绯张大了嘴巴,他目瞪口呆地半天,才看向了旁边的金阳骑士。 “打败不了怎么办?!”罗南替他吼了回去:“我们难道全都去死吗?” “不,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撤离。”米昂回头对他笑了笑:“趁他还没有完全苏醒,快走!” 你他妈的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带着我们逃命?金阳骑士的拳头握的喀拉喀拉响,忍了半天没上去一把“救援很快就会来的。这样的冰地也维持不了多久。”米昂转身就走,迅速地吩咐道:“我们必须快!金阳骑士,如果你不想仅剩的这些人都和你们陪葬在这片海洋之中。”他又转头看向撒绯:“还有你,小少年,你必须不断地吹响你的号角,命令雪鹏们再继续下降更冰冷的雪,那或许可以给我们多一点时间!” “但是……!”撒绯愣在了原地,心中似有不忍:“它们……” “它们是比你我都还要坚强的生灵,并且受到诸神的庇护,绝对不会有事的!”米昂边往旁边的亚达噶军舰走去边说道:“快!我们没有时间了!” 他拉起了少年的手往前奔去:“快!” 罗南稍微迟疑了一片刻,便立即加速更快的超过了他们,他边跑边挥动着双手往亚达嘎军舰上的海军们大叫着:“通知你们的将军!立即撤离!立即撤离!” 第一海务大臣正好在船边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停滞了片刻才听到了他的呼唤,琼斯转头看去,只见罗南正帮着撒绯和米昂攀着缰绳试图爬上船,旁边的士兵不知所措,见到他往这边望来不觉迟疑的问道:“大人……他们?” “快把他们拉上来!”琼斯皱眉说道,他认出了罗南佩带的长剑,也早就从卡麦伦首相那边得知那个纤细瘦小的少年是谁,至于旁边那个银白色长发的中年人,他没有可以怀疑的时间。 “大人,你们必须撤退!”罗南人还没从梯子上爬下来,脚未踩在地上就急着说道:“我们会让冰地再次凝固,让所有人得以走向海湾,但我们必须快!” 他急迫地说道,迅速地翻入船内往对面的栏杆跑了过去,这时撒绯在他旁边,已经再次吹起了手中的号角,琼斯被他们搞得一头雾水,正想开口咨询,却感到脸颊上一阵冰凉,不禁抬头往上望去,发现从黑云滚滚火烧天边的苍穹上,再次开始降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他惊诧地看向了在旁边聚集精神吹着号角的少年,就连金阳骑士对他大吼大叫的话都没听到。 “抱歉……你说什么?”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王子,微微转头问道。 “多少人!”罗南忽然无比想念伊利迪亚和百叶特,至少以她们和他在战场上共有的默契,自己不会像现在这样焦躁无比。“我说你们军队有多少人!”他没好气地问道。 “一千七百人。”琼斯转头看向了他,严肃地答道:“不过现在伤兵非常多,走向海岸……我恐怕他们都做不到,至少不在我们仅有的时间内。” “这……”罗南紧抿双唇,往周围看去。 盾牌之城的两艘主军舰还是建筑得非常坚固顽强的,在一天一夜的战争下来,它竟然撑住了来自西西利群岛的所有攻击,因为帆布是用轻薄的鹿皮所制,所以只是边缘烧焦而损坏,船只的甲板和尾端都有被砸出的窟窿,但不妨碍运作,士兵们抱来了薄木板钉在了上面,照样抱着各种绳子武器跑来跑去。 这时所有的士兵们都被海面上不断变化的情景震慑住,都聚集在各处的仰望着天空,罗南飞快地瞥了一眼,发现伤兵都躺在船只的边缘上,有大约两百多人,其中重伤的占了大部分。 狂风不断地刮来,天上的乌云已经形成了堆积如山的形状,沉厚如棉被的黑色云雾像是承载了山峦般的重量一样,全都累积在天边逐渐逼近,炽焰般的彩霞如火海一样紧贴在云端边缘燃烧着,被安亚呼唤而从海底直冲天上的哈玛洛克终于显出了它的轮廓,只见它下身全为巨大无比的触角,其表面上充满张张合合的孔洞,每一个都不断涌出浓稠腥臭的黑色泥浆,触角内部则都是尖锐湿疣的刺;黑色的海水和各种各样的虾蟹杂鱼都都哗啦啦地不停落下,坠在冰地上不断的跳动。 “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走。”金阳骑士对琼斯说道:“请大人奏起撤退的号角和鼓声吧。” “撤退?”琼斯皱起了他茂密浓厚的眉毛:“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这个东西要发起攻击的话我们全都得埋葬在这儿,但你要我们撤退去哪里?城市的港口离这里,有大约七百米的距离……”他头都不转地指向横在他们和码头之间的船只:“敌人的船布满了前方道路,就算是你有把海面变成土地让我们跑过去的能力,前方也只是一场激战,并且仍然离那个东西很近。” 第210章 “这……”罗南的确没有考虑到这一点,他只需看一眼就知道琼斯的顾虑,从这里到对岸需要经过一场大战,他们没有那个时间,而且对方在高处攻击,只需要下令放箭他们就会全军覆灭。 但却没有其他的办法了! 他抬头和第一海务大臣交换了眼神,两人都有焦虑的急躁。 这时船只震动了一下。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扶上了手边的东西寻找着平稳,只听咚咚咚地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众人探出头去,却见海面上的冰块上映出了底下的情形,无数的黑色的手拍打着覆盖他们的冰块,试图击碎地面而冲出,有些部分已经被他们砸出了破绽,一只只手从冰地冲出伸向天空,不断地挖着击碎着冰块想要出来。海面上像是开了来自地狱的出口,只有一层薄而坚固的冰,勉强地阻止了它们向这个世界的前进。 “不用走那边。”就在众人惊呆而面面相觑的时候,撒绯停止了吹号角的举动而转头说道:“冰地上面既有敌人在双边埋伏,现在也有这些海洋之子试图突破而复活。我们过不去的。把所有人都聚集在甲板上,等待被营救,保持次序,不要慌乱。” 他迅速而稳定地看向琼斯,声音里有罗南熟悉的冷静和淡然,在那么一霎,他仿佛看到了伊利迪亚平时运筹帷幄的自信和冷静在少年的身上出现。 “我们等待营救就好了,它们……很快就会到了。”在所有人都惊愕地看向他的时候,小王子眯起眼睛看向了以哈玛洛克为中心而形成了巨大漩涡的天空,轻声说道:“毕竟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里,也是需要一段时间的。”他似笑非笑地向罗南瞥了一眼,后者立即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快!聚集所有人在甲板等待营救,一个人都不要落下!”金阳骑士立即断言向琼斯说道:“大人……你没有犹豫的时间了,你必须相信我们有办法让所有人都全身而退的。” 看着眼前这三人奇怪的组合和奇异的提议,琼斯先是把视线放在了不断导引雪花降落成冰霜的撒绯,再看向了若无其事仿佛在船头欣赏风景的米昂,最后看向了满脸焦急和恼怒的罗南,终于不断地点了点头:“好……好。哈林甘!起聚集的号令,所有的士兵们都离开职位聚集于甲板,等待吩咐!” 他的话刚刚落下,从上方高处立即传来了嘹亮的喇叭声,士兵们纷纷从底层的部分掉头看了过来,然后随着越来越急促的号令而走到了甲板;琼斯回头看向自己的副官,伸手拿了望远镜往另外一艘军舰望去:“立即吩咐无敌盾牌号也采取同样的措施,命令他们立即准备撤退事宜……!” 身边的副官点点头走向了上升的号令台,琼斯看向罗南坚定地说道:“大人,虽然不知道你们的打算是什么,但如果是在士兵们退离之后留下来继续作战的话,请务必让我和你们并肩作战!” “大人不必多虑,我们自然是要和所有人一起退离。”罗南还没开口,旁边的米昂就已经替他淡淡地答话了:“当然战争还会继续,我们必须赶到陆地上做出防御,海上的战争……”他笑着看向天空:“就不用我们担心了。” 琼斯正想问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在罗南的脸上看到了同样的纳闷和问号,但这时有无数人大声叫了起来:“看那边——!” 他们同时看去,只见天边有一层层像是被拉扯的窗帘一样的白云,迅速地往这边聚集覆盖,滚滚沉厚的云堆不断地吞噬了黑色的乌云和赤红的云烧,天空像是画纸一样,纯白的色彩逐渐占了最大的面积,当他们定睛看去的时候,那些云朵却忽然有了形状。 像是移动的雪山一样的翅膀,无数的雪花冰霜随着雪鹏们的前进纷纷落在了海上,镜子一样大的霜片冰块掉落入海,立即溅起了菱角四伸的小小冰山,它们的鸣叫像是风在唱歌,悠远嘹亮的清脆声音带着希冀的声响,扑面而来的冷风变得更加清爽冰冷,有人不由自主地抚上了胡子,发现尾端竟然已经结了冰。 撒绯的号角声嘎然截止,虽然现在位于战争的漩涡中心,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只见雪鹏们迅速的飞过了哈玛洛克所在的地方,它们环绕了被安亚召唤出来的巨怪而开始不断地鸣唱,带着雪的风暴和卷风像是缎带一样围绕了的仍然咆哮中的海怪,它们环绕了被安亚召唤出来的巨怪而开始不断地鸣唱,带着雪的风暴和卷风像是缎带一样围绕了的仍然咆哮中的海怪,白色的雪花片像是垂卷而下的纱帘,很快就把让人膛目结舌的怪兽包围起来,从海面往上升的水柱冻结成冰,像是水滴一样洒落在四处的虾蟹鱼虫全都冻死而如碎石一样撒在四处。 “准备离开船只!”罗南的命令把所有看呆的人都惊醒过来,士兵们急忙扶起了伤势严重的同伴们,他们搬起了担床扛起了伤兵,艰难地在结霜的甲板上小心翼翼地行动。 不一会儿,所有人只觉得视线所及的地方全都成了白色,天地海洋和战场全都被柔软的洁白羽毛覆盖,他们抬起头来呆呆地看向四处,只见那些巨大的雪色云朵都轻盈漂浮在船只的周围。 “它们是鸟!”很多人现在才发现地惊叫起来,一直在看向另外一只军舰的琼斯闻声回头,顺着所有人惊讶的视线看去,发现其中的一只雪鹏的头竟然伸进到船内里,他惊得后退了一步,下意识地就要拔剑,却被罗南一把按住。 金阳骑士笑着往撒绯的方向努嘴,海务大臣不解地看去,却见手持号角的少年正伸手抚摸着雪鹏的额头,他笑着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问候一个许久不见的好友,白色的生灵也似是能够听懂他所说的话而舒适地眯起眼,享受着小王子的安抚,琼斯发现它的眼睛像是蓝宝石一样的透澈清澄,他从来没有见过……不,应该说他根本就不知道有这样的生灵存在在他所知的这片大地上,一时完全看呆了。 不知为什么,见过无数生死杀戮的他,忽然有了一丝莫名其妙的震动,像是在目睹生命的诞生的一霎,蓦然领悟到诸神和世界的无穷浩大一样。 “大人……”罗南在他身后提醒喊道:“大人!您必须上来了!” 琼斯回头,大多的士兵都已经爬山来停泊在船只两旁的雪鹏上了,就只剩他和几位仍然在指挥的司令官和队长们仍然还在船上。 “我们必须快,海务大人。”米昂向他伸出手来:“这样的状态不会延续很久,我们必须把这片战场留给正在赶来的战士。” “你是说伊利迪亚吗?”罗南在雪鹏开始上升的时候,在一片惊呼之中悄声爬到了米昂旁边问道。他努力地压制了声音里的期待,但艾萨鲁特还是意识出来而笑了笑。 “是的,她正在往这里来。但是……”米昂顿了顿:“这场战争已经超过了你,或者她以及任何人能够控制的范围之内。” “噢。”金阳骑士应了一声,他沉默地看着雪鹏之下变成了巴掌大的黑色污点的海面以及变得极小的船只,哈玛洛克的尾部被冻结,仍然有几只雪鹏不断地在它周围翱翔旋转洒落着冰霜;在那庞大的怪物身后的天空只剩雪鹏上下飞翔的地方剩下少数的余光,其余完全是黑夜笼罩,他们在无光的苍穹下静静地飞过漆黑无比的海面。只有不远处的城市散发着朦胧的光芒,大多都是来自的被毁灭而仍然燃烧着的火焰,以及冒着烟的废墟。 罗南回头看向了他的船只,它已经完全成了一堆残破而支离破碎的木板和尸体,许多黑色的手从海底伸了出来,借着冻僵了的士兵们的遗体而往上攀爬,那些跟随他从狮心城到西西里群岛再赶到这里的勇士们,全都埋葬了在这个冰冻的海水之下。 想到这里,他的牙齿忍不住一阵格格作响,他的船队本来就少,因为都位于哈玛洛克的附近而几乎全军覆没,十艘船舰就只有三艘没有完全毁灭;已经位于雪鹏背上的月桂城的士兵们在撒绯的指挥下正往下抛下绳子把他们一个个救援起来;无数的船只废墟凌乱地摊在裂成一块块的冰地上,只有安亚的船队大部分都仍然安全无恙,从上空可以看到大批的黑色潮水再次从冰块的裂缝之中挣扎而出。 是的。这早就已经超过了他任何所知的战争的想象范围。 “我知道这场战争的本意,早就已经变质了。”他咬咬牙说道:“伊利迪亚不喜欢诸神果然是有原因的,艾萨鲁德。诸神如果想要争夺这块土地的话,让他们在普拉莱达沙场(1)之中争得你死我活就行了,利用人类来作为祂们玩弄的筹码……”他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多少人永远埋葬在这片黑色的海水之中吗?身为战士,不是死在和敌人正面的交战刀枪之下,反而是被窒息在这片诅咒般的法术之中,我很难想象光之女神是这样爱护她的子民的。” “北陆的命运本来就是和诸神紧紧绑在一起的,金阳骑士。”米昂并不反驳他所说的话,只是淡淡地叹了口气:“由黑暗、死亡、绝望和恐惧所形成的战队,抵抗这样的敌人,和捍卫攻入家乡的敌*队,又有什么区别。” 他凝视着正在被援救上雪鹏的其余船只上的士兵们,看了一眼下巴紧绷而隐忍着怒气的罗南:“我能理解你的盛怒,罗南。但你们是在为比王国的权势更高尚的理由所战。这应该是身为骑士的你引以为荣才是,总有一天当历史回顾今天的这一战的时候,他们所看到的将是决定这片土地、甚至这个世界的命运的战役;你们,会被写成冲在诸神的前锋中的勇士,是为祂们讨伐死亡深渊的威胁的长剑和枪矛,这些死去的亡灵,他们会永远沐浴着伊露巴度的祝福之光,在神乐之庭里吟唱着欢乐和胜利的歌颂。这难道不是足够的吗?” “或许你说的都有道理。”罗南冷哼一声说道:“恕我身为如此渺小的人类,而无法看透诸神浩瀚大气的蓝图。我只是感到羞愧,身为率领他们的人,我曾经以为是把我的士兵们带上他们期待的战场,但他们迎来的却不是刀枪和盾牌,甚至不是身肉的战争,而是冰冷又缥缈的幻术,这是最卑鄙的交战方式,没有丝毫荣誉可言。” “你要和死神讨论荣誉?”米昂失笑而摇头:“战士的天真的愚昧和耿直的忠诚啊……往往都是你们最大的优点。但战争就是战争,罗南,只要活下去才能……” 他看了罗南挑着眉的冷峻脸色,没有继续发表他的观点,只是叹了口气道:“不过,我也希望人类能够保持你所坚持的这些信念,否则……和努斯库这场战争,便完全没有任何意义。伊露巴度为什么选择了伊利迪亚,而在这样的连续效果之下,她又为什么选择了你,或许就是因为这样的原因。”他往前稍微倾斜看去:“黑暗之神所选择的人,如果不是从一开始就有和努斯库相似的信念,祂又如何在短暂的时间内找到了可以寄托和操纵控制的人?” 罗南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只见他们正在西西里群岛船队的主军舰的上空飞过,他感到心中一跳,不详的感觉像是潮水一样淹没了他。 只见在下方的巨船旁,有一艘小舟为所有黑暗的中心和引发点,舟上一人站立抬头,即使在几百米的上空中,他也能感到安亚的眼光遥遥直射而来。 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他立即就知道她不是在看自己,而是…… “撒绯!”战士天生俱来的警惕和自觉让他一下子就冲了出去挡在正在查看伤兵们的小王子。少年刚刚转头,就看到罗南的背影往自己扑来。 那一瞬间发生的很快也很慢,谁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他们似乎是在看慢动作在眼前慢慢上演,但身体就是无法反应出动作来,只见就在离撒绯还有一步的距离的地方,金阳骑士原本站得笔挺的身体一下子就往后仰去;罗南根本就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法术,他在一瞬间忽然感到有一只冰凉的手攥紧了他的心脏,铺天盖地的痛楚全都聚集在胸前,使他顿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米昂的手伸在半空中,甚至他也没来得及扶住的罗南,只能眼睁睁地看见对方一下子倒在了雪鹏的背上,然后顺着生灵柔软的羽毛而直直坠了下去! “不!罗南——!”撒绯只感到对方的衣袖从自己指尖飞逝而过,身后的米昂死死的扑过来抓住了他,而金阳骑士的身体像是流星一样往深渊不见底的黑暗海洋直坠而下,和撒绯的嘶喊一起消失在无边无际的海水之中。 第211章 米兰达斯用力从眼前缓缓倒下的尸体中拔出自己的长剑,猩红色的血液从他充满汗珠的额头上慢慢流下,他的盔甲破了半袍,除了身前的护胸部分只有被利刃划过的痕迹之外,其他的地方全都有裂口,左边的护手已经裂成了一半,支离破碎的铜铁嵌入了肌肉之中,勒出了模糊的伤口,但他顾不得这些,仍然勉强举着已经仿佛有千万吨重的盾牌,以及挥着一直伴随他的长剑,好让在他周围倒下的尸体堆再加上几个敌人的身影。 他并不知道海面上发生了什么,只能隐约看到像是被血烧红的天边和不寻常的大片雪花的降落,他甚至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踩在了沉厚的雪地之上,这些带着潮湿的阴气和黑色的死亡气息的海洋之子不断地从海湾上和浓稠如泥的海水之中攀爬出来,他们穿着完好的盔甲战衣,带着锋利的武器和坚固的盾牌,拖着被砍残的身体和撕裂的披风,仿佛在前半夜他们打回地狱的敌人全都在深渊之中休顿整修再次重新卷来,带着更黑暗的力量以及更强壮的身体。 从来没有遇到这样难以对付的敌人。 他知道自己是要死在这个地方的,只是想要在临死之前再多带几个敌人一起去地狱。 周围的三百多名同伴已经倒下了一大半,在他身边可能就只有不到一百名的战士在和他一起浴血奋战,也不知道可以再继续撑多久。 “后面!”这时身后传来了急迫的喊声,在米兰达斯身后的皮埃特洛从地上拔起了长矛奋力一掷,武器直驱往前,贯穿了一名高举长剑的海洋之子的喉咙,米兰达斯转头看去,只见对方张开了嘴巴发出了无声的□□,然后重重地往后倒去。 “发什么呆!”皮埃特洛大声怒道,他满脸都是红色的血迹,大腿上也插着一只被他自己亲手折断的箭矢,箭头深深嵌入肌肉,周围的部分已经呈现出深黑色的血迹,但他丝毫不在乎,反而隐忍着痛楚而越战越勇,仿佛是借着痛苦而化成力量。 “我走了神……”米兰达斯用手背擦了擦落入了眼睫毛上的血珠,喘着气说道。其实并不是,他已经精疲力尽,再也不恢复前半大战时的敏捷和反应,故以根本就没看到身后的敌人。 在他面前,又有一波爬上了港口的海洋之子缓缓地,直直而笔挺地向他们走来。 “这一批……好像比上次还多了点……”他缓缓说道,身边的皮埃特洛和其他人都专注地观察着而点了点头。 “聚集成防卫列队!”还可以坚持一会儿,再一会儿!米兰达斯掉头吩咐道,周围的众人极快反应过来,都开始往他身边聚拢。 他们围聚成一个半圈形,所有人都是左手持盾向前,右手上的武器在盾牌凹下之处置放,直指敌人的来势,这样的列队往往用在被敌人的包围非常有用,既防亦攻,但海洋之子从四面八方的方向逐渐逼来,人数实在是太多,米兰达斯根本就看不到远处船队的状况,在他们视线所及的海湾,就只能见到不断上升走来的人头,听到统一的步伐都迈着铿锵的铜铁盔甲相撞的声音。 带着死亡的萧杀一步步地走向他们。 “好了,终于到了最后这一刻了,兄弟们……可要瞄准了……”皮埃特洛咧嘴笑着说道,他的一只眼睛被打得极重,有细细的血丝从肿起来的大包中缓缓流出,但这不妨碍他仍然弯起了眼眸,带着冷肃的笑意高傲地看着逼近的敌人。 “记得要砍下头来。”米兰达斯也说道,他飞快地看了一眼,只见他们周围全都是人,密密麻麻的海洋之子肩并肩地站立,其之间没有一丝空隙,最前排手持长矛和长剑,忽然一名站在中间的敌兵举起了长剑指向了他的鼻子,其他人也纷纷效仿,尖锐的武器渗着冰冷的寒意,从圆圈的所有角度指向被围在中间的月桂城战士们。 “不要轻易妄动,以保卫自己的性命为主要目的。”皮埃特洛专注地一字字说道:“我们都得……” 砰——!! 他的话被猛然落在离他们不远的爆炸声打断,有什么从天而降,直击包围他们的海洋之子的队伍,火光像是烟花一样四射爆发,无数的敌人的躯体被震得甩飞而出。 “掩护!”米兰达斯反应的极快,立即举起盾牌而蹲下,他身边的士兵们也马上做出同样的动作,在他们蹲下来的一霎,周围一阵摇晃,沙石飞撒在众人的盾牌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音,爆炸的大火卷来了一股热气从他们头上冲去,不等米兰达斯抬头,只听从上方传来击破风声的哨声。 砰——!! 一声巨响天晃地动的震耳欲聋响起,盾牌之城的士兵们蹲在地上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能感应到那攻击也往敌方的队伍击去的。 “瞄准——!”熟悉的吼声从上方传来,米兰达斯忍不住愕然抬头,那分明就是琼斯的声音。 “弓箭手——!射——!”随着的拉弓放箭的声音一片片响起,就连皮埃特洛都忍不住抬头四处眺望,他和米兰达斯交换了一个惊疑不定的眼神,当两人双双抬头往箭矢的来源方向看去,不觉都惊呆了。 仿佛有一张覆盖整片大地的白布漂浮在他们所在的头上方,但定睛看去却是一只巨大无比的雪色大鸟在他们头上停顿,它的双翅有五面船舰的帆布那么宽大,每一根羽毛都如堆积着柔软银雪的地毯。 十多个士兵伏在它的背上,琼斯半跪半站在最前面,弓箭手在他的指挥之下瞄准着周围的海洋之子,但是他们的箭矢顶端上却捆上了及时从军舰搬下来的火焰球,这武器一旦被点燃,再次撞上固体的时候就会引发恐怖的毁灭力量,刚刚在海面上用的时候威力还更加强大,成功地击败了几艘安亚的军船,但这里的距离和风力有限,只能勉强用来帮米兰达斯做掩护。 “撤退!”琼斯往地上的残兵们吼道:“你们还在等什么!快退!” 皮埃特洛看了米兰达斯一眼,他们全都伏在地上用盾牌掩盖住自己,这时琼斯再次下令,几波箭矢流星般的射出,立即在他们身后轰飞了一阵排的敌人,帮他们打开了通往城里跑的道路。 两人都知道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立即截然起身大吼道:“退——!全军撤退!快!”他站起身来和米兰达斯及身边的几个士兵形成一道墙,用盾牌遮住全身,让身后的士兵先往后退去。 “掩护他们!”琼斯大声说道,在他身后有几道身影大吼着跳跃而出,十几个士兵趁着双方的距离不大而滚落在地,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开始帮米兰达斯的队伍杀伐砍敌,支援着他们离开。 剩下的这些盾牌之城的战士们本来就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在这里顽强奋战,怎么都没有想到还会有被营救的机会,一个个都顿时振奋了精神帮着杀敌,尤其是并没有走的皮埃特洛和米兰达斯,前者都快忍不住仰天大笑一场了,他死了倒没关系,重要的是他的兄弟们可以全身引退,他正举起盾牌想要冲上前去,却有人从天滚落在地,在他面前站起来的时候看了他全身上下一眼,皱眉说道:“大人还是先进城好,你腿上的伤……” 第212章 米兰达斯不住地回头,皮埃特洛在后面惨白着脸拖着受伤的腿被两名士兵架着迅速赶向前,身后震天的杀喊声和爆炸声逐渐被抛在了后头,他们匆匆穿过一排被击得半毁的房屋,在转弯的时候,港口的视线就被完全遮住了。 这时才感到一阵晕眩,米兰达斯一直支撑到现在的疲惫一下子就汹涌袭来,让他差点扶不住旁边的墙就扑到在地。 “大人!”身前的一名士兵立即扶住了他,对方满脸的灰尘和血迹,根本就看不出来是谁,但他却激动地说道:“大人!救兵来了!” 米兰达斯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嘴唇干裂又疼痛,身上所有的伤口都像是同时觉醒了一样,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就连手臂都像是加了几百公斤的重量而举不起来。 眯着眼睛看去,只见在朦胧的光圈中似乎有许多人向着他们大叫着跑来,耳边的声音像是无限的拉长延缓,人们的呼唤声,逐渐逼近的马蹄声,他抬眼努力看去,前方有牵着马的骑士和带着医箱的托马赛·巴尔多罗米爵士和他的助手们,他感到许多手同时把他扶住,有人握住了他的手托着他的脖子,小心翼翼地把他平躺在担床上,他感到天旋地转,却努力撑着保持清醒,看向了通往港口的方向,不知道他的人是不是都退离了。 “大人!大人!你能听到吗?保持清醒啊大人!”托马赛爵士那张充满皱纹的脸出现在前方,他能感到对方放了一把不知是什么的青草在他嘴上,见到米兰达斯的脸色,医师立即扶起了他的头,把自己的牛角皮袋往他嘴边塞去:“快喝点水!加快速度,我们必须快点赶回营地!皮埃特洛大人呢?快给他喝点水!”老爵士大声吼道,忽然发现米兰达斯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的……队伍……所有人……”骑士艰难地呼吸着问道,眼神里有着极度明亮的光芒,因为坚持而燃烧着。 前天还是英俊蓬勃的脸现在成了灰尘、鲜血、淤青和黑紫的模样,老爵士只觉得一阵心酸,知道他需要有所期盼才能继续保持着清醒,便点点头说道:“我们会在这里一直等待所有人都撤离出来,城里已经布好了防备,放心吧。” “有个……少年……”米兰达斯努力地呼吸,他觉得全身滚烫,伤口都像是接触到盐巴一样灼热的刺痛起来:“有个少年……一定要救他出来……” “放心吧!”根本就不知道他说的是谁,但托马赛爵士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答应道:“我们会救所有人的,你先坚持一点!”他小跑着跟着病床往前方跑去。 他们在一栋被遗弃的某个贵族的大房子里搭起了临时的医疗场地,比米兰达斯和皮埃特洛先撤离的那一批士兵,以及在上半场战事受伤的将士们,全都在这里接受治疗。 在乱糟糟的场地上,有取暖的大火生在中心,忙碌的人们都由托马赛爵士带领,许多医师们忙着帮伤病清洗伤口和上药,助手们从一个熬着草药的大缸里端出一盘盘汤药纷纷给士兵们喂下,大量的染血纱布不断的被捧出来丢进后空地的大盆子清洗和晒干,时不时也有凄惨的哀嚎传出来,一阵浓郁的血腥味道弥漫在四处。 在此地的外面,盾牌之城已经完全变成了战场,米兰达斯在前一天还能在大街小巷里看到逃跑避难的百姓们,但现在却完全变成了空城。 由首相大人率领的三万士兵的军队以广场作为中心,在城里展开了毫无疏漏的严峻防卫。他们以半圆形为排列,把所有从港口可以通往城市的出路全都堵塞起来,主要街道和偏僻小巷里全都是并肩而站的步兵,骑兵位于广场后中心,而附近的房屋都被弓箭队和武器队伍所占。 除了因守卫在月桂女神宫而没来的禁卫队之外,所有可以作战的人都聚集在首相大人的旗帜之下,甚至有许多原本和百姓们躲避在大祭坛的平民男子,从保护他们的队伍中得知了消息而赶来参军。 首相其实并不是很愿意借用百姓之力,但来的人却越来越多,无论男女老少都有,许多人从大祭坛推来载着任何可以用的东西:干净的纱布、藏在家里的武器、可以融成钢铁的厨具;女人们加入了后勤的队伍,协助着大军做饭或帮忙照顾受伤的士兵们。军中战士们见状不觉士气大振,卡麦伦便不得不答应其他人的参入,造成了一个全民皆兵,全民同心协力的场面,所有人都聚集在此,背水一战。 “前方的队伍都撤离回来了吗?”首相大人从查看武器队所在的房屋中走出,边戴上护手边问着前来通报的士兵,但等了半天都没等到回答,他诧异地挑眉抬头,只见那士兵满脸呆滞,在旁边的同伴用胳膊捅了捅他才反应过来。 “大……大人……所有人都在广场上……”他似乎在寻找着适合的措辞,语无伦次了半天才说道:“所有人都好像在的广场上……降落了。” “降落?”卡麦伦及身边的几位骑士都不觉停住了脚步:“什么叫做降落了?” “一只……一只……巨大的白鸟,驮着他们。”士兵还没从刚刚所看到的情景反应过来,有点结巴的说道:“一只巨大的白鸟驮着所有的士兵们,包括琼斯大人在内从海湾退离过来,据他们说,敌兵马上就要上岸了!” “过去看看!”首相立即往前大步走去,手向旁边的人伸出来接过了剑,还不忘回头吩咐:“所有列队都准备就绪,马上就迎敌开战了,等我的号令!” 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往前走去,卡麦伦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他知道那个士兵无法解释也说不清楚什么,见他震惊的样子就知道此事又和一些从没在北陆上出现过的生灵,或其他什么超乎他们所料的事情有关,但即使有这样的心理准备,在抵达军队排列整齐的广场上,他还是被眼前的情景震慑到了。 最先承载着撒绯等人的雪鹏们已经展翅高飞而离开了,只剩下驮着最后一批士兵们的生灵,巨大的身体占了整个大广场的面积,很多人都以为是见到了忽然覆盖大地的一片雪地,士兵们扶着受伤的同伴从它的背上一个个走下,周围纷纷反应过来的将士们和托马赛爵士的队伍急忙上去支援他们,首相转头看向周围,只见那巨鸟的头正温顺的靠在地上,由着站在它面前的一名少年轻轻抚摸着额头,似乎是在和他交谈。 毕竟是见过无数生死和大场面的人,卡麦伦立即恢复了平时的镇定,慢下了快速前进的脚步,回头向左边的人轻声吩咐道:“叫布莱恩达将军和希拉将军过来,有个人他们需要见一见。”他徐步走向前,到了撒绯背后便昂首站立,微微向前倾身:“殿下。” 在少年转过头来的那一刻,卡麦伦不觉有点失神,一声“礼克王子”差点就夺口而出,但却迅速地垂下了双眸:“卡麦伦·史丹非尔,敬见殿下。” “噢,首相大人。”在出发之前伊利迪亚就严谨吩咐过并且讲解过每个人在这场战争即将扮演的角色,罗南听得比他仔细,他只能勉强记住了几个重要的人的名字,原本应该是和金阳骑士一起磨练的这场大战,现在却成了他一个人独撑,想到这里撒绯感到喉咙一阵疼痛,硬生生的逼回了想要哭的冲动。他深深呼吸,咬了咬双唇同样抬起头再慢慢垂首行礼:“见过首相大人。” 不能哭,不能哭。丹安和长姐就在抵达的路上,罗南也不会有事的。 “等候殿下多时了。”卡麦伦阅人无数,一下子就能看出撒绯拼命咽下的恐惧和逞强出来的勇气,他并没有识破也没有看轻眼前的少年,只是镇定地问起:“女王陛下可有什么特别的交代?” 伊利迪亚和他一直保持着秘密通信,这次的防备和作战方案是当初两人在亚达噶城外匆匆一聚的时候策划出最模糊的蓝图,到后面严谨和细节的讨论都在信纸上一一交代清楚,只是战场上的变化无数,不知道在最后一刻是不是还会有什么改变。 撒绯摇了摇头:“不。伊……陛下没有任何多余的吩咐,只是说会尽快赶到。”他顿了顿:“以他们的武力,在北边的战争不会有意外状况,我想他们很快就会抵达的。只是……”他的眼神黯了下去:“金阳骑士在我们刚刚来的时候坠入大海,生死不明。”他的声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 第213章 首相挑了挑眉,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考虑这会为战争带来什么变数,过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殿下不要担心,这一切早就完全出乎我们可以想象或控制的场面了,放在平常或许金阳骑士会受到不测,但现在这样的情况……实在难以定义他是否阵亡或重伤。”况且安亚王后不是……他并没有说下去,但撒绯还是很感激他的这点安慰。 小王子点了点头,振作了一点往旁边看去:“艾萨鲁特也来了。”他的语气有点冷漠,似乎压抑着淡淡的怒气,和他平常温顺的脾性不合。 “首相大人或许在之前有见过他。”伊利迪亚有把所有的来龙去脉告诉他,他们的阿尔贝蒂亚姑姑和父王早就和这位大人给王国筹划了这样的蓝图,那么认识米昂也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噢,就是他么?”首相大人随着他的视线看去,却并没有上前,只是转头向撒绯介绍到刚刚走到他们身旁的两个人:“这两位分别是达里奥斯·布莱恩达将军和凯斯·希拉将军,他们会负责左右骠骑的两支队伍;步兵行列由我来指挥;殿下……” “我会参与步兵前锋。”撒绯接着他的话答道。他有自知之明,自己骑马的技术本来就不是很精湛,况且属于自己的神骏留在了狮心城,没有了长久培养出来的默契和信任,他不敢在马背上冲锋杀敌。“大人只要把我当做普通的士兵就好。请把我安排在和其他步兵一样的队伍之中。” 卡麦伦眼底闪过一丝飞快的惊诧,但很快就点了点头,向旁边两位将军淡淡讲解:“这是伊利迪亚女王陛下的弟弟,撒绯王子。请两位快去安排他的位置,我想,我们并没有很多时间?” “雪鹏们把港口全都冻结了。”少年点点头,伸手轻拍了拍生灵的额头:“为我们赢得了一些世间上的空隙,但不会很持久。我们需要把握每分每秒。”他见最后一名士兵从雪鹏的背上走下来,不觉对生灵微笑,抚摸着它慢慢点头,似是在无声的致谢。“让它们走吧,这本来就不是它们的战争。”他往后退了几步,让生灵如一片轻盈的白云缓缓伸直修长优美的脖子。 巨大的雪白翅膀再次展开,周围的士兵都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雪鹏并没有仰头鸣叫,它只是的摇了摇头,坐直了身体,然后在所有人都惊呆的时候,有一阵漫天飞扬的银白雪花扑面而来,以雪鹏所在的地方为中心,大片的雪花旋转着飞出,所有人都不免挡住了脸,当他们再次看去的时候,那生灵已经高飞远离了陆地,只剩下一堆银白柔软的雪地。 “各就各位吧,大人们。”首相背着双手吩咐道:“两位将军,请带着殿下入队。“ 站在他们身后和撒绯见过礼的达里奥斯和凯斯相视了一眼,虽然首相是这样吩咐,小王子也坚持让他们把自己当做普通的一名步兵,但他们可真不敢照做。 身为卡麦伦的心腹,他们自然知道目前亚达噶城的状况以及首相未来的计划,虽然卡麦伦大人透露的含糊,但如果他们可以活到明天而凯旋而归的话,那么眼前的这位少年应该就是未来的大公爵或下一任国王,他们复杂地看着彼此,就连撒绯都看出了他们的难处,不觉轻咳了一声:“大人们不必太顾虑我,在艾库丁利安的队伍里,我是都是在步兵前锋的左翼队伍里的。”他边说边往明显的队伍排列上指去:“应该就是那边。” “你们就按照殿下所要求的去做。”首相淡然地说道,瞥了一眼已经准备就绪的步兵:“而且我们……” 他的话被一阵天摇地动的震动给打断,只听前方有人大声吼道:“小心——!”猛然一阵寒流冰风扑面而来,大风急迫而猛烈,从港口直直冲来,地上的东西全都被刮起,无数房屋上的玻璃窗门全都骤然崩裂破碎,所有人的衣袍都像是被吹满的帆布一样往后飞掠而去。 “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大声叫到。 所有人抬头看去,只见离港口最前排的房屋之上掀起了高达几十米的白雾,像是海啸时扑来的高浪一样不断上升猛涨,天空化成了滚滚黑色的乌云深海,红色的火焰和不断闪烁起的银白闪电布满了整个苍穹,诸神像是在空中挖出了一个反过来的巨大烟囱,不住地往大地冒着浓浓烟雾和火焰舞蹈。 犹如盛夏大雨的巨雷声音不断在每一寸天空的角落响起,沸腾翻滚的声响震聋着所有人的耳朵,时而如雷鸣,时而如愤怒的咆哮,庞大的军队不知所措的呆看着变化无穷的夜空,不知道该等待什么。留在这里支援的平民们都忍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们害怕的看着彼此,咬紧了泛白的下唇。 “大人……”一名士兵有点惊慌地往自己的队长看去,但见他也是同样脸色苍白的望着天空。 “愿诸神保佑……”和撒绯站在一起的达利奥斯喃喃说道。在他旁边,少年也同样抿紧了嘴唇,首相抬头望着上空,无数的雪花冰屑从他严肃的脸上飞掠而过。 这时,从港口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声的怒吼,那声音不如他们所知的任何声响,像是大地或高山本身在咆哮大喊,可怖的声音如一只猛兽,却比任何动物都要大声,但最恐怖的,却是这声音所带来的阵阵联想。 它仿佛唤醒了所有人心中最黑暗的恐惧,一阵可怕的沉默随着越来越响的怒叫在原本士气振奋的军队之中弥漫延伸。所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武器,似乎想要从冰冷的剑枪斧矛上获得少许的勇气。 忽然,在这一片犹如世界末日的黑暗凌乱的混沌之中,有一只号角,悠扬清脆的响了起来。 谁都不知道是哪个士兵开始吹起的,也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传来的,熟悉的旋律像是一道划破黑暗的曙光,带着颤抖而连续的声律,像是努力鼓起的勇气。 从军队的另一边,立即有更多的号角跟随而上,一*越来越高的嘹亮鸣叫,带来了激励众人的希望,那声音,每天都在第一丝阳光照耀在月桂女神宫的高塔上的时候吹起,昭告着新的一天的到来,它唤醒了所有人的回忆,是的,新的一天要来了。 接着,咚咚咚的战鼓也重重地敲了起来,振奋人心的声响格外卖力用心,一击击都敲打在每个人的心上。 所有的号角都在这一刻响了起来,缓慢沉重而低吟般的声音不亚于来自海洋上的哈玛洛克的吼叫,它是无数力量聚集在一起的声响,咆哮着胜利的希冀,怒吼着不败的勇气,震耳欲聋的号角和战鼓击得越来越猛烈越来越高亢,就如一曲悲壮壮烈的交响乐曲,遮盖了所有人的心跳。 在面对死亡所带来的绝望害怕的时候,也是人类最勇敢的时候。 不知道诸神给他们有准备什么样的命运,但如果这就是结局,那么,就让它变成一个足以让天地变色的结局吧。首相紧紧抿着嘴唇想到。 “步兵队——准备!”不知道是那个队长高声大喊道:“预备——!” “弓箭手——准备!” “达利奥斯,带殿下去步兵的前锋一队!”首相灵活地跨上了马背勒紧了缰绳吩咐道:“凯斯,回到你的位置去!”他边飞快地向前冲去边说道:“卢布坎拉,你带领左翼一队,准备就绪,堵死通往城内的所有通道;玛里安德,你的弓箭手为他们做掩护,在第一批敌人冲进来的时候,务必把他们全都射光!泰曼利斯,让右翼的三支队伍都聚集在广场一侧,看准了通往港口的所有路口!广场是你们的战场,兄弟们!不要退让一分一寸的土地!“ “是!“所有人都听着他的号令开始迅速移动,军队全都站在位置之上,只剩下几位刚刚领命的将士们在往自己的位置上骑去。 “阁下要一直站在这里观察吗?“在经过米昂的身边时候,首相停了下来淡淡问道。 “我只是一个观察者,卡麦伦大人。”艾萨鲁德微微抬头向他笑道:“但我会尽我之力,来支援被伊露巴度祝福的人民的。” 听到他这么说,卡麦伦不觉微微挑眉,他沉默了片刻,深深地凝视着米昂疲惫但是淡然的微笑,终于点了点头:“愿光之女神的祝福与我们同在。” 这时前方有了一片黑色的阴影,统一而坚定的脚步声像是潮水上岸一样从四方八面汹涌而来。 敌人来了。 第214章 海军花了两天一夜全力抵抗的海洋之子,终于一步步地踏入了利昂山谷的土地。 撒绯加入了步兵之中,专注地看着逐渐逼近的海洋之子的军队,在他左右的士兵们都屏住了呼吸,大多都已经从上半场退下来的同伴们知道了即将面对什么样的敌人,只是不知道对方是否有众人所说的那么离奇可怖,但即使敌人的确如此,他们也不会畏惧或退后半分。 “来了……”撒绯喃喃地说道。 只见一排排黑色的憧憧人影带着潮湿和寒气的气息走来,血腥和深海的咸味弥漫在不断吹来的寒风之中,他们的脚步声非常沉重,像是拖着笨重的灵魂在走路;钢铁的冰冷气息扑面而来,连成一道寒冷蓝光的刀枪之林,在前方闪烁着幽暗凛冽的光。 撒绯捏紧了手中的长矛。他不断地记着丹安和神骏族的勇士们所教他的一切。 在混沌的黑暗和闪电之中,双方军队逐渐逼近。 “敌方不会站下来谈判,大人。”策马在首相旁边的杜斯兰塞伯爵对首相说道,他和许多古老家族的勋贵子弟一样,都披了藏在家里许久的战袍盔甲上了战场,忠诚于兰卡斯特王族的人们不会做躲藏在大祭坛的神雕之后的胆怯之徒,他们都会站出来迎接原本就属于自己的命运。 “或许我们先冲上迎敌?“他皱着眉头问道。 “弓箭手的位置有优胜。”首相想都没想地说道:“先给停住那些东西前进的脚步再攻击而上。”他转头大声吼道:“玛里安德——!“ “是!“房屋上的弓箭手早就准备就绪,各个瞄准了最前排的敌人,就只等队长一手挥下。 但这时,振聋发聩的一声怒叫从天边传来,庞大的阴影笼罩了众人的上方,一道金色的火光从天而降,直冲海洋之子的队伍前端,只见一片火海滚滚燃烧而起,最前排的敌人立即被吞噬在激烈的红金火焰之中,凄惨的尖锐嘶喊不断地响起。 蓄势待发的亚达噶的步兵队伍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所有人抬头望去,只见在黑夜之中,映着明亮的熊熊大火的光芒,有一条带着犹如海蓝波澜的鳞片巨龙正高展双翅翱翔而来! 它巨大的双瞳犹如两枚金色的太阳,在黯淡无色的夜晚之中倒映着熊熊火光而璀璨明亮,它的每一寸肌肤都坚固如盾牌,鳞片上的波纹潾潾发亮,无数人忍不住惊呼出声,他们张大着嘴巴仰望着从上空飞翔而过的巨龙。 以及…… “王姐……!!!“撒绯激动而惊喜的声音突兀而出,众人这才看见,在那巨大的生灵背上,有一人伏身而靠,她的身姿极小,纤细又单薄,身上的盔甲也是简单轻薄的战袍,但是,她手上拿着一柄袖长冷凝的剑,仿佛聚集着所有从大地上消失的光,剑身泛着银白血色的光芒,收敛着凛冽的萧杀和寒气,在她高举的手中一闪一烁,像是一汪明亮透澄的寒水。 艾斯帕达里斯!卡麦伦首相的眼瞳紧缩,利昂山谷的王者之剑! 巨龙咆哮上升,声音震彻苍穹,它飞翔至天边又旋转直冲而下,背上的少女高举长剑,在生灵接近混乱一片的海洋之子时,斜出大半身而高喝一声,右手臂决然挥下,只听无数的头盔相撞声响起,不少的头颅随着巨龙再次直冲云霄的时候飞落而出! 这一幕看得众人热血奔腾,卡麦伦首相领先高声怒吼:“还等什么!” 此声刚落,步兵已经如汹涌潮海一样,往前方席卷而去,他们怒吼着高举着手中的武器,前排人都直接用身体往海洋之子的行列撞去,铜铁的铿锵声连续响起,双方人马立即展开了血肉的生死搏斗之中。 伊利迪亚紧紧伏在龙背身上往下看去,盾牌之城在一瞬间变成了炼狱般的战场,从上空只见双方军队如黑夜和白昼相撞在一起展开了激战;亚达噶的步兵前锋如潮水一样卷席了港口附近的面积,海洋之子如袭来的浓浓黑影,刀枪相撞和怒吼嘶喊不断从他们交锋的前线上传出,箭矢和石块火球从各方面的房屋上呼啸穿风而击向敌人,她飞快地瞥了投入战争的撒绯一眼,迅速地转过头去往另外的方面飞去。 她有更重要的敌人需要面对。 终结一切战火的来源不在岸上,属于她的战场是在已经变成了浓稠黑影的海面上。 在闪电交接和雷鸣咆哮的天空中有红色的光圈在哈玛洛克庞大可怖的躯体周围缭绕,她在巨龙背上看着位于海中心的怪兽。 它大如一座突兀在海中生长出来的岛屿,有着高大如山的上身,充满了凌乱的鳞片和粘稠的海底植物,也有海石贴在或黏在它的身体上,上面寄满不小的章鱼和鱼虾以及其他海中生物仍在灵活摆动,形成了它厚实坚固的外皮铠甲;大小不一的环状吸磐在它每一寸的肌肤上微微颤动,似乎在呼吸并且冒出寒湿的冷气,有不明的深色液体缓缓流出,似是剧毒的液汁。 它的上半身是蜥蜴一样的海蛇形状,庞大的龙头上有细小狰狞的红色眼睛,布满了冰冷的骨质尖刺,脖子粗厚而布满鳞片,时而有发光的红火透着肌肤忽隐忽现。它的胸前也有两脚,脚的尾端是尖利的爪子,但最恐怖的仍是它的□□,庞大粗厚的巨大触角往四方八面延伸而出,上面布满了尖刺和冒着毒气的圆形吸磐,那些恶心的吸磐像是怪物的嘴巴一样,里面布满了尖锐的牙齿,有许多士兵的尸体正在被它们缓缓吞噬;而周围的船只无论是敌是友都被这些触角支手所缠绕而摧毁。 “噢……”伊利迪亚倒抽了口冷气,她的双瞳微缩:“你对这个东西有几分把握?”她像是在自言自语也仿佛是在问身下的龙。生灵低沉的咆哮了几声,似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我也这么觉得。”小公主缓缓说道,定睛仔细看去。 就如她也伏在了巨龙的背后,在哈玛洛克的头顶上,也有一抹纤细的身影袅袅站立,伊利迪亚从自己所在的地方看不清楚那人的身姿,但她知道那是安亚。在她的脚边,有熟悉的身影正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 罗南? 伊利迪亚深深呼吸,不由自主地握紧了手中的长剑。 真是复杂的战役。 不过她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高举了手中的长剑,她低喝一声,巨龙发出了低沉的长鸣怒吼,箭一样地向前飞去! 似乎早就锁定了目标,哈玛洛克的巨大触角也在她前进的同时全都迅速反应过来,粗柱般的支手带着巨大的声响向巨龙挥去,只见巨龙侧身旋转不断地避开海怪的攻击,伊利迪亚紧紧伏在它的背上,耳边风声大作,时不时有带着大张血口的圆形吸磐的触角呼!地一下从她头上刷过,浓稠的毒汁从吸磐中飞溅而出,落在她的皮肤上立即起了滚烫的水泡,小公主痛得呲牙,这时候才后悔没有披上坚牢的全身盔甲。 然而却没有让她分心的时间,“避开它们!”她高声对巨龙喊道,但生灵根本就不需要她的命令,它灵活敏捷的左右侧身飞翔,忽地转头低低张嘴怒吼,一道滚烫的大火从它口中汹涌而出,它沿着一只触角喷去,顿时烧焦了海怪的支手。 腐烂的味道遮盖了海风的味道,伊利迪亚探头看去,双手拉住了巨龙的鳞片往上提去大喊:“向上!”生灵立即往上直飞,只听轰!地一声,两只巨粗的支手顿时相撞在他们刚刚所在的地方。 “往它的胸部攻击!”小公主命令道,但所有触角都似乎是海怪的主要防卫,它们马上就聚拢在怪物的身前,绕缠成一,如战士的长矛直直往他们冲来;巨龙偏身侧飞避开,触角立即分开,四方八面的再次攻击而来,好在巨龙的反应更快,它已经看准时机往海怪的身上贴去,只听一声震彻天地的怒吼,伊利迪亚低呼一声紧紧攥住身下的鳞片,碰——地一声巨响,飞龙直直撞上了海怪的腹部! 哈玛洛克发出了低沉的吼叫,它没稳住而往后倒去,掀起了滔天倒海的高浪,小公主见状不觉大喊:“攻击它!”声未落下,一道闪亮的熊熊大火直从巨龙口中喷出,直逼海怪的面部,对方被烧得连连怒吼,伊利迪亚及时回头,只见无数触角顿时变得坚固如长刺,从后面直直刺来,但他们已经来不及飞出去了! 蓦然轰——!地几声巨响破风而来,无数的火球从东边的方向飞射而来,连续砸在哈玛洛克的触角上撞击爆炸,飞溅而出的火焰纷纷落在了伊利迪亚的四肢上,烫出了更多的伤疤,巨龙借此往上腾空飞去,想要拉开和海怪的距离,但就在半空的时候,一只不知从哪里冒出的触角紧紧攥住了它的尾巴,生灵高啸一声,触角狠狠往后一拉,顿时一龙一人被拉进了海水之中! “伊利迪亚——!”刚刚赶到战场的百叶特站在船头惊惶大叫,她立即往后吩咐道:“预备——!瞄准那东西的腹部!全力攻击——!”她连夜不休不眠地从北边赶来,在和新女王所约定好的沿海村庄上接到了等待她的索尔卡等人,众人全速赶来,正好遇到这惊天动地的一战。 第215章 没时间去分析眼前这两大生灵的激斗,她和索尔卡立即准备了船只上所有的武器,火神的学徒们原本留在了狮心城,他们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研究把如何把炼出来的取暖火炭变成一物抗百的武器,终于炼出了使用安全而爆发威力极大的火炮球。 船上的众人迅速的准备了按照撒绯留下来的设计草图而制造出来的便携抛石器,其物轻巧好带,又可以随时携带,只见十架抛石器瞄准了远处被巨龙撞得往后倒去的哈玛洛克,就等百叶特下令发射。 “大人!要把握时机!”索尔卡站在银月骑士身边焦急地说道。 “但罗南还在安亚的身边……”百叶特仔细观察道,她似乎能感觉对方冷冷的笑容在自己的脸上停顿,不觉咬牙说道:“瞄准腹部,不要给那怪物时间反应!”她举起右手:“预备——!现在!” 只听腾——!地一声,五十多颗流星般的火球飞流而出,但蓦然一只触角从水中掀起,爆炸的声响和火焰如烟火一样的四处发射爆发,那触角骤然被摧毁烧焦,却挡住了他们所有的攻击,百叶特美丽的脸庞顿时惨败无色,她咬牙厉声道:“再次预备——!瞄……”这次她话没说完,船身猛然斜落,木质崩裂的巨响轰然爆出,所有人都往后倒去。 索尔卡及时拉住了往后摔去的百叶特,他一手紧紧拉住船头的栏杆一手握住银月骑士的手腕,却惊觉两人的重量顿时加倍压来,回头看去,发现他们已经半悬在空,船舰被不知从哪里来的触角缠绕而被裂成一半,后部分已经破碎而沉没在海底,他们所在的部分以九十角度的竖立状态掀起,他们在船头吊在空中,身后是不断蠕动的触角和不断落下的水手士兵们。 “你可……要握紧啊……”他咬牙向百叶特说道,却听到了甲板所发出的□□,所有的木板都在嘎吱嘎吱连续崩裂,船只承受不了重量,正在缓慢地往后翻去。 “你撑着点!”这时百叶特厉声喝道,并且开始试图松开索尔卡的手。 “你做什么?!”学徒回头大吼道:“不要做傻事!你掉下去会有什么后果?!”被吸磐活生生吃掉吗?“这不是逞英雄的时候!” “不是!我有办法!你松开我!”银月骑士大声说道,然后另一只手攀上了他的肩膀:“松开我的手腕!我要爬到你身上!” “什么?!”索尔卡惊愕地说道,但看着她抱紧自己的腰际,竟真的爬上来了不觉松开了她的手腕,不觉大笑了几声:“我很荣幸你想要爬到我身上来,但现在真的不是时候!你确定不要等到我们都在床上吗?” “闭嘴!”银月骑士差点笑出声来,双手攀住了他的肩膀:“你两手都抓紧!”她全身如章鱼一样紧紧抱住了索尔卡的身体,让后者一直不合时宜的想要发笑,然后她空出一只手来,开始解开他背后的盾牌。 这时船只发出了更响的碎裂声音,两人下方的触角开始盘旋缠上,经过之处都是被捏碎的木头,士兵们连着哀嚎叫声不断地落入了水中,有些成功地往外游去逃跑,有的被吸磐死死吸住不能动弹,还有更多的落在了水里半游着拿出长剑反抗。 百叶特拿到了盾牌往下看去,船只上只剩他们两人还没落水,甲板已经弯曲到不成形的样子了,到处都是触角摩擦着木板缓慢抚过的沙沙声响。 她往下大声吼道:“都往旁边游去!快!快快!”士兵们听到了她的命令都立即往旁边游开,但大多都已经身葬海中,索尔卡正想问她到底要做什么,却猛然身体往下一颤,两人抬头看去,固定在船头的栏杆已经松开,巨大的触角在木板后面显露出冒着毒汁的圆形吸磐,里面尖锐的牙齿像是找到了目标一样激动地开始蠢蠢欲动。 “无论你想做什么,大人,我想现在是很好的时机……”索尔卡咬牙说道,他的双臂承受着两人的重量,早就已经麻木并且失去了触觉,这时吱呀——地一声,栏杆嘎然断了一截,两人顿时往下坠去! “顾住你的头!”在两人同时掉下的时候百叶特大声喊道,她一手把盾牌挡在他们的面前,一手把怀里仅剩的一枚火炮球用尽全力往上面的触角掷去! 索尔卡只感到一阵振聋的声响,爆炸声似乎就在他的耳边发生,那巨响似乎一下子就吞噬了周围所有的声音,两人顿时被爆炸的余波给震得很远,无数噼里啪啦的细碎东西和狂烈的火舌全都击在了盾牌之上,铜铁的长盾把柄传来的滚烫的触感,百叶特死死忍着被烫到的痛楚握住不放,只感到身体腾空飞起,一下子就坠入了冰冷的海水之中。 她立即松开了盾牌,刺骨的寒冷海水立即包围了她,在一片黑暗之中,她紧紧抓住了索尔卡的手想要全力往上游去,却被混乱翻腾的海浪打得头昏脑涨。 在他们下面的深海里,正发生着激烈的打斗。 伊利迪亚和巨龙一起被猛然拖到水里,寒冷彻骨的冰水像是刀刃一样的包围了她的每一寸肌肤;小公主被冲击得和生灵分开,连在水里打了好几个跟头,并且被龙背上的鳞片撞得睁不开眼睛,她连扑了好几下才勉强回神,只觉得双耳发疼,脑子嗡嗡作响,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摸索到一块凸出的鳞片,却发现自己已经滚到了巨龙的尾端。 她稳住身子在一片黑暗中定睛看去,不觉吓得往后猛然一退,眼前的巨龙……和一起坠入深海的完全不一样。 它……似乎变了模样。 在漆黑如夜的无边深海之中,金色的光像是太阳一样照亮了周围所有的事物,她可以看见漂浮在水中的无数尸体和被丢弃的武器,也有仍往海底坠入的残破船只;就连水下的地理结构都可以看的一清二楚,大小不一的岩石和深不见底的悬崖,在水中飘舞的植物和凝固千年的贝壳;笼罩在海外的黑暗在一瞬间变得无影无踪,所有的水波都被照的清澈透明,她甚至看得到自己伤口上的血丝如何袅袅漂浮上升。 而那光芒的来源,便是从承载她的巨龙身上的每一块鳞片发出。 原本碧蓝带绿的色彩完全消失,粗糙而坚固的纹理也都不见,它们全都变得犹如金刚那样平滑明亮,似乎是一面面纯金所做的镜子一样刚亮华丽。 伊利迪亚发现自己的手指差点就要从鳞片上滑走,她急忙攀住并且紧贴在它的尾巴上面,她发现生灵的体型比之前还要大了一倍,几乎和哈玛洛克不分上下,原本它的背比沙克拉迪斯要大一倍之多,但现在就如一座小山那么宽大;而它的尾巴一直延伸到后面远处,往前看去,它的脊背连成一条极长的金线,她被眼前完全无法形容的巨大龙头震慑的呆在原地,直到因为窒息而晕眩才反应过来。 我需要呼吸……她急忙攀着它的鳞片往前面游去,不等她走到一半的路程,似是知道她有危难一样,巨龙之尾高高抛去,一下子就把她往水面上甩去,那力道猛劲得把她抛出了水面直达半空,她被摔下来的水打得全身极痛,好不容易漂浮在上,只见下面的金光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听轰——!地一声巨响,她急忙用双臂抱住了下面向上冲来的巨大躯体,也不知道自己抱住了什么部分,只感觉全身的气流急速卷来,剧烈的狂风差点把自己刮走,寒冷的空气扑面而来时往下看去,发觉他们已经再次飞腾在空中。 金色的巨龙发出了比雷鸣还要震彻苍穹的怒吼,所有在海中漂浮的士兵、在城内抗敌的军队都纷纷转头侧目,只见天空中一团耀眼的光芒直升天空,犹如发射而出的破空箭矢直达云霄,而在他们都屏息看呆的时候,那只遮盖半个夜空的生灵再次长鸣呼啸,展开了金光闪烁双翼! 众人顿时被刺痛了眼,许多人都下意识地遮住了脸庞,洪流般的白光犹如瀑布一样从巨龙的方向扑面而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慢慢消失。 站在首相附近的达里奥斯将军最先反应了过来,他本来要定睛看去,却在瞥过卡麦伦的脸的时候呆在了原地。 “大……大人……”他愣愣地说道。 只见在和其他人一样仰望着天空的首相的脸上,有一丝久违不见的金色的阳光,从上空投在了他充满灰尘和血迹的轮廓上。 就在这一霎那,无数曙光般的光辉从巨龙为中心四射八方,仿佛金色的长剑从深厚浓郁的乌云闪电之后用力贯穿了无边无际的黑暗,聚集在盾牌之城上空的乌黑云层像是被捅了无数窟窿,明亮温暖的晨曦之光突破了重重阴影,再次普照在亚达噶王城之上。 第216章 “阳……阳光?”许多人不敢置信地喃喃说道。黑夜格外漫长,在烟硝四起的战场上仿佛见不到尽头,但现在,舒爽冰沁的清风再次带来了熟悉的海水咸味的味道,在海平线的那一端,有金光闪烁的晨曦正沿着天边慢慢延伸;在沉沉的乌云之后,流光斑驳的阳光投射在他们的周围,像是光芒的雨水洒落在周边的废墟和残骸上。 天空再次传来了长鸣,众人转眼看去,翱翔在空中的金色飞龙并没有因此停顿,反而更快的再次投入了战争之中。 它庞大的躯体有异常的敏捷和速度,只见它迅速地上升到高空之中,旋转飞翔之后立即再次冲向海中心的哈玛洛克,与海怪展开了激烈的死斗。 和陆地上的众人不一样,伊利迪亚可没有时间或心思去欣赏久违不见的阳光,她的战场才刚刚开始,她更倾于去知道怎么才能防备自己不从颠簸不平而位于高空之中的龙背上保持平衡。 小公主半爬半走的一路从尾端之处摸索了过去,生灵的鳞片光滑明亮,像是被打磨的镜子那样容易滑倒,她无法了解为何身下的庞大巨龙有这样的变化,只是隐隐认为它是祖先兰塞洛特击败的那条海龙的感觉越来越强,她几乎可以确定这条龙是因为某个理由而在盾牌之城下沉睡了几百年;或者,亚达噶王城就是为了埋葬某个遗失在代代口传的秘密而建筑的。 强劲的凛风扑面而来,她好几次被刮得差点飞出去,身下的巨龙正以全速前进,在她终于攀爬到它的头顶的时候似乎发现了她的存在而低沉地咆哮了几声;和沙克拉迪斯不一样,她知道自己永远都不能驯服这只龙,但却莫名其妙的感觉到他们有一种奇怪的默契,就如她一定要打赢这场战争一样,这条龙也具备着奋战必胜的冲劲。 “先解决它的触角!”伊利迪亚大声喊道,她也不知道到底如何该和生灵沟通,但到此为止使用的方式似乎能够成功,手下使劲用力,她提起它的鳞片让它往左边飞去,手中的长剑反映着久违不见的阳光,凝聚着明亮冷冽的杀气,她挥起武器往从身边飞舞而过的触角尽力砍去,却因为无法保持平衡而失去力道,剑刃偏锋劈去,只把触角上的皮刮了一小块;她吃力的站身起来,强大的风让她差点滑倒。 这样根本无法作战! 伊利迪亚咬牙想到,这时她看到了龙头上的尖角,立即往前爬去;巨龙似乎不怎么喜欢有人站在头上,开始左右摆动着巨大的脑袋,小公主差点从它的脸上滑下,爬起身来的时候忍不住狠狠地踩了它几脚怒吼道:“给我安分一点!” 她一手攀抱住它的左角借此站稳,正好看到前方有触角下端有空隙,她使劲推着坚固的尖角往那个方向偏去,巨龙发出了不满的□□,但还是往她的向导冲去,在经过散发着浓稠毒汁的支手时候,伊利迪亚一手横出长剑:“往上!”金龙向上直飞,冲劲极大而震得小公主的手臂发麻而几乎握不住武器,这时王者之剑之锋利度便发挥出最大的功能,它轻易地砍入冰冷蠕动的触角,并且借着巨龙飞翔的动力而砍掉了一整条支手! “太好了!”伊利迪亚的欢呼在几百米之上和哈玛洛克的哀嚎怒吼一起响起,强风刮得她全身冰冷,但心中却无比雀跃:“往右!!”她和巨龙飞快地穿梭在海面上舞动的触角之间,海怪所有的支手都试图往他们的方向飞射而出,却赶不上它们的速度。 这时候,海怪开始动了起来。 安亚站立在它如巨龙一样的头上,冷凝的直视着忽上忽下的伊利迪亚,有无数的触角挡在他们之间,双方隔得极远,蓦然她看准了时机怒喝命令道:“现在!” 话刚落下,哈玛洛克原本不动的笨重身子猛然向前,它高大的上身如蛇一样的向前冲去,直直撞上了正前方的巨龙,两者相撞的冲击震得海上掀起了巨浪,金龙被撞在了右侧身上,失去了几秒的平衡但反应的极快,它被激怒的大张血口,一下子咬住了哈玛洛克的脖子;无数触角在这时全都攻击而来,巨龙见状立即松口,却听到伊利迪亚大喊:“火!” 一道金红色的烈焰如爆发的火山一样直击海怪的脖子,在它的惨叫之中,一人一龙避开了左右攻来的触角往后退去;但时机不可错过,伊利迪亚双手使着龙角往前推去:“现在!” 嗙——! 只听一声山崩地裂般的巨响,金龙直直往哈玛洛克的胸部撞了过去;前者趁机一口咬住它的左肩,海怪还在被烧焦的头部而□□,感到痛楚才反应过来,只见它所有的触角都趁机捆住了巨龙的全身,把它紧紧的绑在自己身前,一股腐烂的血腥浓臭传了过来,触角上的所有吸磐都同时张开,露出了尖利毒牙并且释放出浓稠的毒汁紧贴在巨龙的身上,巨龙发出了低沉的长鸣,它的鳞片似是被烫到一样开始冒出烟雾,却怎么都不放开口中的海怪,反而再次大张血口再次更猛烈的咬了下去。 伊利迪亚回头见状,知道自己必须帮助它,便立刻往前一跃,两只巨大的生灵紧贴着搏斗,她在哈玛洛克的右肩之处落下,脚下润滑触感让她几乎站不稳,但却立即敏捷地借着跳跃的力道往上爬去,瞄准了那海怪怒睁的眼睛用尽全力刺去! 凄惨的吼叫伴着滚烫的毒血冒了出来,缠住金龙的触角微微停滞,巨龙趁机挣脱了海怪往后退去,但伊利迪亚被溅得全身都是黑色的浓稠液体,她的盔甲立即被融化摧毁,手臂上也烫得起了无数水泡,脚下却因哈玛洛克的剧烈滚动而失去了平衡。 “啊……”来不及惊呼,伊利迪亚的身体已经被甩了出去,而就在下坠时,一只手紧紧攥住了她。 小公主往上看去,不知什么时候觉醒的罗南出现在她的上方,大半身探出了海怪的头而抓住了她。 “嘿,伊利……”他虚弱地笑着,脸色因为过度受寒而仍有寒冷的灰败色;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不断落下,似是受过了很重的伤势。 伊利迪亚有点发愣的看着他难看的笑容,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被他救:“罗南……”半吊在空中的身体下是无数蠕动的触角和等待吞噬她的剧毒吸磐,狂风吹得她左右摇晃,小公主不由自主地握紧了熟悉的手腕。 习惯了孤军奋战的沙场难关,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见到他,忽然觉得全身都是雀跃的勇气。 “营救遇难的公主是骑士的职责。”金阳骑士咬牙笑道,试着用被冻僵的手臂把她一点点往上拉去,但忽然…… “唔!”他的手蓦然松开,就在伊利迪亚往下滑去的时候又再次握住了她的手掌,惨败的脸色更加苍白无色,红色的血液沿着他的手臂落下,滴落在小公主的脸颊上。 持着刺入罗南肩膀的长剑的安亚出现在他的背后,她的长发被海风吹的凌乱,没有血色的美丽脸庞上浮着冰冷得意的笑容。 “噢,看我找到了什么。试图和你的公主逃跑么,亲爱的情人?”她边缓缓地转动着手中的剑柄边说着,罗南肩膀被长剑穿刺,他痛得牙齿打颤,却咬牙一语不发,同时死死地攥住伊利迪亚的手不放。 “对于你的背叛和罪孽所判下的惩罚,似乎太轻了呢,金阳骑士。”安亚慢慢说道:“给你两项选择:让你成为骄傲骑士的右臂,还是你心爱的公主?”她顿了顿又笑道:“开玩笑的,你一个都不会留下!”说完她刷地一声拔出长剑,罗南痛得差点松手,却使不出任何力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向前走去,高举武器往下刺去! “伊利迪亚——!”他急得大喊,但只听铿锵一声,小公主的王者之剑挡住了她的攻击,但她位于劣势,单只一手根本就无法挡住安亚的力道。 见她如此,安亚更是狠戾逼迫而去,却不料猛然海怪一震,三人同时回头,只见金龙已经咬破哈玛洛克的几只触角,正往着周围喷着火光汹汹而来。 “罗南!”伊利迪亚转头向他使去眼光,金阳骑士会意,就在巨龙再次撞向海怪的一刻,他双手握住了小公主的手臂,使劲把她往旁边甩去。 砰——!地一声巨响,在金龙撞上海怪的腹部的时候,小公主被甩飞而起,她在半空中旋转挥剑击向安亚,两人的剑刃迸出火光,却都被震得滚落到海怪的背部上,罗南连滚带爬的扶着自己的肩膀站起跑向了伊利迪亚,及时在挥舞过来的触角之前挡在了她的身前。 只听钢铁粉碎的声音响起,他的盔甲战袍顿时被压得粉碎,高大的身体紧紧护住了小公主,却忍不住喷出了一大口血在她肩上。 第217章 “罗南!”金阳骑士为他挡住了直面的一击,小公主扶起他的时候就知道对方伤势严重,她又惊又怒地一手抱住骑士支撑着他,发现他仍然带着怎么都抹不去的轻笑。来不及询问伤势如何,海怪再次动了起来,他们两人不住地往下滑去,但安亚却稳稳的站起身来逐渐逼近。 身边有着受着重伤的罗南,脚下的黏糊滑动的肌肤让她无法站稳,伊利迪亚勉强支身站立,一手持着长剑,双眸喷火的怒视着向他们走来的安亚。 他们位于危境,无论如何在这里交战都是不利,伊利迪亚飞快地想着对策,但对方已经挥剑而来。 安亚的长剑她很熟悉,那是属于希赛兰的武器,锋利尖锐不亚于任何好剑;西西里群岛的剑法她见过,却不是安亚所使的剑术,西西里群岛的王后更加敏捷狠利,小公主被逼得直往后退,罗南的大半身子伏在她的身上,哈玛洛克和金龙的激战让她难以站稳,只见一个失神,安亚的长剑偏刺进她的肩膀。 “呜——!”锋利冰冷的剑刃刺入了左肩,伊利迪亚痛得半膝跪倒在地,但就在安亚得意的看着她的时候,小公主空手握住了肩膀上的武器,赤手挡住了安亚的攻击,血肉嵌入刀刃,她的手掌被割得赤血四流,却不失力量的把剑往敌人的方向逼去,远离自己的肩膀。 那力道平稳而坚定,或是因为有了被逼到了绝境所激发出来的狠劲,但伊利迪亚一下子就站起身来,她一手狠狠握住安亚的剑,一手摆脱了罗南的身体,把他往后一推! 金阳骑士无力地向后倒去坠下,就在安亚不敢置信地看去的时候,金龙霍然从半空飞过托起了他落下的身体,在千钧一发把他背了起来! 而就在安亚失神的时候,伊利迪亚狠戾逼来,一头直撞上她的脸,在她被击得连连后退的时候,小公主冲向前去又是一拳,骨骼相撞的清脆声音响起,这一击打得伊利迪亚的手腕都被震得发痛,她顺势夺走了希赛兰的长剑,瞄准敌方的心口奋力向前刺去! “啊——!”雕刻着月桂花的银白剑刃贯穿了安亚的身体,她仰头往后倒去,却在半空停住了身体。 “呵呵呵……”尖锐诡异的笑声在西西里群岛的王后唇边响起,她半斜的身体被定格,仰起了脸嘲讽的看向了伊利迪亚,苍白的脸衬着接近黑色的深红嘴唇有说不出的鬼魅阴森:“我早就是没有心的人……白玫瑰小公主……你觉得你杀得了我?” 伊利迪亚不住地喘气,重重的呼吸让她几乎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扯出了一抹冷漠的微笑:“谁……要杀了你?” 她怒吼一声往前使劲推去,安亚被刺着的身体随着她连连退后。 终于小公主冷喝一声把敌人推在了地上用长剑定住,随后回手迅速地抽出了长剑再次刺去,这次却瞄准了安亚的喉咙。 只听刷——!地一声,安亚的笑声嘎然停滞。 她被希赛兰的长剑穿刺了脖子,伊利迪亚全身往前推去,直到剑柄离敌人定格的笑容不到一臂的距离才停手。 在她手下,安亚被钉在了海怪的身上,属于她死去的丈夫的长剑贯穿了她的颈子,像是带着嘲讽般的复仇。 “哈……哈……”伊利迪亚颓然伏在剑柄之上,只觉得全身力气全都用尽。 她的五感逐渐模糊,耳边有嗡嗡的声响而两眼发黑,但还是努力地往后退了几步,定了定神提剑用着仅剩的力量向前跑去。 她不顾着脚下的颠簸,一路从背部直奔头颅,这时哈玛洛克忽然猛然一陡,她便借势向前高高跃起,对准了海怪的头部双手高举王者之剑重重插下! 无数黑色的腐臭血液飞溅而出,哈玛洛克发出了轰天裂地的振聋咆哮,它庞大的身体逐渐颓废而缓缓滑向海面,正与它激斗中的金龙趁势横冲直撞的飞了过来,张开了血盆大口对准了它,洪流一样的焰火喷燃而出,伊利迪亚只见一阵遮天的火光海浪直扑她来,马上拔剑侧身一闪,顿时失去平衡直直坠下。 金龙旋转回飞,伊利迪亚在被它巨大的身体托起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被砸得酸痛,她昏沉沉地睁开了眼睛,只见白色的飞云如烟雾轻纱一样从她的脸上不住地漂浮而过,温暖的寒冬阳光再次照耀在她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让她只想睡觉。 只来得及看了同样躺在不远处的罗南一眼,无边无际的黑暗便包围了她。 “大人……!”达里奥斯将军指着天空的方向吼道,卡麦伦闻言回首看去,由于楼房的阻挡,他们看不到两只生灵交战的情况,只能看到海面的上空晴朗乌云。 而在这时,最后的一丝乌云也被云散后的阳光普照而消失的毫无踪迹,清晨的淡紫粉红的云霞像是缎带一样漂浮而过,那只金色的巨龙正在长啸高鸣,它的双翅反映着流水一样的金灿光辉,其余光粼粼灿烂,把城市照耀的似火明亮。 从不远处的港口边,已经听不到哈玛洛克的咆哮。 他心中的激动澎湃难言,几乎松掉了手中的长剑。 城市的战争仍然继续着,亚达噶的士兵们都拼了命在以死相抗想要侵略而来的敌军,但海洋之子毕竟不是普通的敌人,月桂城的步兵已经损失了大半,所有其余的队伍也都纷纷加入了搏杀之中,好在伊利迪亚和巨龙驱散了死神所笼罩的黑暗,所有人都为此而士气大振,不少的平民也从大祭坛赶来加入了支援,所以即使敌人实力比他们强势许多,一时也被困在了广场周边而并没有前进进入城市。 “重新整形队伍!女王已经获得了海上的胜利!”首相大声喊道:“挺住!兄弟们!胜利就在近处了!” 他洪亮的声音掩盖着战场上的厮杀声,因为带着激动的希望而格外鼓励人心。 在他附近,撒绯正专心地对付敌人,听到他这么一说不觉振奋无比,他欣喜的往港口的方向望去,只希望能够看到伊利迪亚的身影。 而就在这时,一阵阵熟悉的号角声,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少年心里一震,几乎就要激动地大哭出声。 那些马蹄之声如沉雷低鸣,破风凌空而逐渐逼近,当白色金边的玫瑰旗帜出现在周边的大街小巷之处,剩余的月桂城的士兵们的欢呼掩盖了战争的所有声音。 丹安魁梧的高大身影一马当先的出现,他并没有停顿下来发表什么前进杀敌的豪言壮语,巨大的□□在他手中如巨大的银白盾牌,巨人一手奋力挥去便立即斩下了五六个敌人。 在他身后,雪白色的神骏队伍仿佛凝聚着所有的阳光,他们全身上下的杀气逼人,洪流般的艾库丁利安的队伍从通往此处的大街小巷之中不断涌来,他们怒叱着呼啸着飞驶而来,随着高昂激烈的鼓声和敌人的哀嚎声冲破了死神追随者的所有队伍。 卡麦伦首相扶着身边的士兵勉强地站起身来,在他满脸的灰尘和血迹的苍老脸上,终于流下了两道喜悦的泪水。 第218章 他看着光线在她的眼睫毛上跳舞。 冬天的阳光非常温暖,照耀在她静谧沉睡的脸上,不一会儿就泛起了一层细薄的汗;她的睡姿充满了防备,虽然平躺的身体坦然舒展,但双手却是握紧的,双唇也紧紧抿起,多年以来她一直有着这样的姿势,而现在就算她所有的敌人都已经被解决完毕,她也仍然在睡眠之中保持着一贯的防备和倔强。 “你要看到什么时候?”她缓缓睁开了双眼,并没有回头看向他,只是淡然地问道:“坐了这么久了,是一定要等我醒来才行吗?” “我只是发现你从来没有放下警惕的时候。”米昂微笑着回答道:“也从来都不会在醒来的时候问自己在哪里,或发生了什么事。我想,你在前段时间已经醒过来了一次了吧?” “这都是你的功劳,艾萨鲁赫。”伊利迪亚看着烧焦了的屋顶上的木梁和在角落里的蜘蛛网说道,没有否认也没有默认:“是你教我永远都不能失去防备,你的教诲让我保命到现在,因此我一刻都不敢忘记。”她带着少许的讽刺和冷冷的嘲讽说道。 米昂微微一笑,她还是没有原谅他。 伊利迪亚转过头去看着被天光照亮的房间,两人都沉默着一坐一卧,各自想着心事。小公主虽然带着赌气的成分说着那些话,但她知道,那都是真的。米昂和阿尔贝蒂亚在十多年前的策划让她永远都无法真诚地面对他,可眼前的这个男人,毕竟手把手的把她从被囚禁的牢笼里带到了目前的凯旋胜利之位。 有关盾牌之城的一切终于过去了。 她看着被扫走所有蜘蛛网的古老天花板,有点不敢置信地想到。 最初她是独自一人觉醒在满室黑暗的这间房间里的。 在睁开双眼的那一刻有瞬间的恍惚,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身现何时。 四周弥漫着浓浓的潮湿咸味,枕头和床单都是干净的,但也带着微弱的消毒和海风的咸味;有微弱的光芒从用竹叶做的窗帘隙缝之间渗透而进,洒在黑夜笼罩的四壁上,画下了斜落的斑驳光影。她猛地坐起身来,扯到了背部和手臂上的伤口而痛得满身冷汗;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以为自己位于月桂女神皇宫的密室之中,和在过去一样,因为得罪维多利亚或恩利卡王后而忽然被人从床上拉起来毒打一顿再丢进这种四处黑暗又幽闭的房间里。 她在床上呆呆地坐了很久,直到背部和额头上的冷汗都慢慢的干了,寒冷冰冻的北风从破残的墙角和没关紧的窗缝吹了进来,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才反应过来,缓缓地再次躺了下去。 那感觉,像是做了一个长久如一辈子的梦。 梦里的她独自穿过了一直囚禁自己的宫殿里的秘密通道,策马飞奔在树林的道路之间,和罗南从魔鬼的喉咙般的高大瀑布坠落,在百叶特的船上聆听在神颂之夜的人鱼高歌,在米昂的带领下涉过了冰山雪地…… 窗外吵闹的脚步声和嚷嚷声让她回神,伊利迪亚在黑暗之中睁大了双眼,想要辨识出外面的情景,但浓重的困意和疲惫卷席了她的全身,她在跌入梦乡之前的最后一个想法,就是发现自己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 而这一睡,恐怕就过了四、五、六天吧? 她瞥了一眼窗外的阳光,和飘入而进的喧闹声。 清新的寒冷空气随着的淡咸的海风飘落而进,她记得这味道。是属于盾牌之城独特的气息。有着面临大海的潮湿,并且噙着凛冽清爽的严冬北风,空气里还有一丝难闻的烧焦味和血腥的腐臭味。但外面的声音却是热闹鼎沸的,充满了忙碌的生机。 习惯了刀光剑影的日子,当这一切终于结束的时候,她发觉自己在于一个恍惚如梦游般的状况下。忽然有点茫然,仿佛踩在云雾上面软绵绵地行走一样。 伊利迪亚摇了摇头,接下来的日子不会简单,她得尽快整理头绪才行。 于是叹了口气坐起了身子。 “说吧。”她看了看手上裹得厚重的纱布,和肩膀及手臂上的绷带,一阵浓郁的草药味从周围弥漫而来,她能辨识出薄荷和蓝楹花的味道,这是神骏族的妇女们为了避免伤口的异味而特别渗入的花草,所以…… “我想丹安成功地率领大军抵达了?” “在你和特拉格安及罗南击败了哈玛洛克之后,他们正好到达。”米昂帮她倒了一杯水,又垫了个软垫在她背后,在伊利迪亚开口之前就继续说道:“金阳骑士没事。他在昨天晚上就醒来了,肩膀上的重伤恐怕要费一点时间愈合,他或许会吊着手臂来参加你的加冕大典。”他无视了新女王的挑眉:“银月骑士和索尔卡在海上被捞起来的,后者到现在都还在昏迷着,医师说他们离爆炸太近或许脑部受到了一些冲击,但只不过是昏睡着;百叶特倒是第一个醒来的,现在正和撒绯及丹安指挥着一切善后的事宜。” 不愧是百叶特。伊利迪亚稍微放下了心,她飞快地整理了一下思绪。她和米昂相识许久,早就可以从他说或不说的内容里推测出大致的情况,于是不再担心这段昏迷的时间所发生的事情。 沉吟了片刻,轻声问道:“那……真的是特拉格安?” “是的。它目前还在海湾附近徘徊。时不时地冒出来恐吓周围的士兵和试图恢复日常的渔夫,”米昂忍不住笑道:“好在它并没有伤害任何人,也似乎没有那个意思。当初为了营救漂浮在海上的伤兵,还有你和罗南,我们可是花了不少时间和心思。” 在获得胜利之后,首相和丹安的第一件急事就是冲向港口去探看情况,他们带了大批仍然意犹未尽的骑士们来势汹汹地跑到了沿海地带,准备援助女王打败任何剩余的敌兵,但海面早就随着哈玛洛克的失败而完全没摆平了。 只见港口周边只剩一片狼藉惨景,大海上全都是燃烧之中的船舰,漂浮的尸体和昏厥在木板或盾牌上的士兵,满地横尸布满了海湾和房屋的废墟之间。 撒绯和丹安看不到其他四人的身影,立即横冲直撞地四处开始寻找。海军的后勤队全都葬身海底,或只剩支离破碎的零散部分,他们不得不从城外的渔村驶来了一艘艘渔船,武装而上,开始寻找和打捞残兵伤将。 百叶特和索尔卡是伏在浮木和盾牌之上的,银月骑士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全都集聚在左侧的身体上,她的手臂和脖子上有着大片的烧伤或被木屑刮伤的伤痕;索尔卡也有相似的伤势,只不过都在右边,看来他们都受到了从同样方向传来的爆炸,而火神的学徒在醒来之后也发现他的右耳聋了,完全听不到任何声响,也不知道是暂时还是永久性的。 棘手的是伏在悠闲地四处游荡的金龙背上的罗南和伊利迪亚,二十多艘渔船上站满了全身武装整齐的弓箭手和随时预备发射的弩床,无数的尖利箭矢全都指向海中若无其事的驮着昏迷着的两人游来游去的巨龙,所有人都不敢妄动,就怕死前最后看到的就是一张巨大的血口和滚烫的火焰向自己喷来,丹安和撒绯都束手无策,前者倒是知道这生灵不会伤害他们,但他却无法说服其他人不要命的接近。 直到实在不能再拖了,僵持下去的话会严重危及罗南和伊利迪亚的生命的,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两人的伤势如何,是否严重或需要抢救,托马塞爵士在船上急的团团转,如果他们错过了最佳的急救时间而女王死了,那打赢了这一战完全没有意义。 眼看太阳都挂在了空中大半天了,就算那两人没事也会被活活晒死或因缺乏水分而枯干受伤,丹安带了十名自告奋勇的艾库丁利安下了海,划着小船逐渐逼近了金龙。 然而什么都没发生。 当他们小心翼翼地连大气都不敢出的把罗南和伊利迪亚托下来的时候,那巨龙还似乎很愉悦地摇晃了一下头,随后慢慢地沉入了水里,往远处游去了。 在这几天他们一直不断地收到无数受到严重惊吓的渔夫和巡逻的士兵们的报告,说是总能看到一直“移动中的金山”在海水里游动,忽而浮出海面,忽而在船下飞快地游过。 第219章 “我以为……特拉格安被英勇者打败,后来兰塞洛特用了它的龙骨做了武器和盔甲,才能百战不败,开创了兰卡斯特王朝。”伊利迪亚在听完自己昏迷时所发生的事情之后,沉吟了片刻说道:“历史上的记载很统一,虽然我不否认自己难以相信这样的神话,但我对这生灵的真实身份一直保持着怀疑。”直到最后昏睡在巨龙的背上,她都不知道它是否是败在祖先手下的那条龙。 “历史上的记载都是给世人看的。”米昂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微微一笑站起身来:“而世人总是只会看到他们想要看的。” “噢,诸神……”小公主翻了翻白眼:“我可能刚刚打赢了世上最艰难的战役,米昂,我拖着一条命勉强从星河之路上撤下来回到这里,不是为了听你感叹对人类的领悟的。我只想知道为什么有条龙……不,为什么兰卡斯特家族会建一座城在一条龙之上,而你又为什么没有告诉我?”告诉我在一条龙的上面生活了十多年的时间。 “因为我也不确定。”艾萨鲁特叹了口气说道:“我的确在这大地上行走了很久,小公主,但也没有久到足以和英勇者兰塞洛特并肩或见过他的身影,远在那个伟大的时代发生的事情我也不是很清楚,那时候,大地这么的年轻,诸神也习惯树林间行走,在河水里嬉闹,在海上对着星光唱歌起舞;我并不知道祂们和人类签下什么样的联盟或承诺过什么样的誓言,祂们在世上的踪影和足迹全都消失,我只能靠着飘渺的旨意和暗示去追寻真相。” “于是?”伊利迪亚挑眉:“你找到了什么?所谓的真相……?” “我想,远在英勇者崛起时代的战争,在兰卡斯特家族的开端之时,诸神的参与更加直接。那应该是海神哈达德里和光神伊露巴度为了争夺大地的统治权的战争,结果……” “结果海神输了。”伊利迪亚点了点头:“所以,那条海龙,特拉格安。被光之女神封印在被祂指定的家族之下,保持了海洋上长达几百年的平安,足以让人类征服海洋并且借着它扩张领土,发现新的世界。”她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人类才能摆脱祂们的掌控。 “大地是诸神献给人类的礼物,小公主。”似是看出她的想法,米昂轻声说道:“哈达德里的顾虑并不是没有根据;人类从获得自由和力量的那一刻开始,便变得更加好奇和贪婪,他们只想着扩大自己的权力,征服更多更远的土地,这也包括了他们不了解的世界和生活在其的生灵,就连精灵都被逼迫得远离北陆而前往东洲;海神钟爱祂的子民,就如伊露巴度偏爱人类一样,祂不得不采取保护海洋的措施。” “所以,有了守护海洋的特拉格安,虽说是保护着水中的世界,但也借以它来维持人类活动的范围。”伊利迪亚摇了摇头:“我懂你的意思,米昂。但囚禁人类限于在北陆生活,不是违背了当初把世界作为献给人类的礼物的这个初衷吗?” “世界上只有人类吗,伊利迪亚?”艾萨鲁特耐心地反问道:“在人类存在之前……精灵、羽族、人鱼、龙、神骏、雪鹏……还有无数的其它生灵,它们都曾经或仍然是和你们共存在这片大地上的同伴们,亦是其他神祗钟爱的孩子们。是,人类是按照诸神的影子所缔造的,是高于其他生灵的存在,但你们做了什么?”他摇了摇头:“战争、毁灭、死亡……诸神也是有责任的,或许我的族人从来都不应该让绿舟降落在这里,让你们知道了太多。”他深深地叹了口气:“但诸神对你们还是有希望的,至伊露巴度相信着在你们心中仍然保存着光的颗粒、神祗的种子;而你和你的同伴,非常成功地证实了这一点。” “所以诸神想要什么,米昂?”伊利迪亚的声音冷淡了下来:“这场几乎毁灭了半个王国的战争,以及诸神从十年前就在下的这盘棋,究竟是为了什么?警告吗?你想告诉我借此恢复对神祗的虔诚,在我的统治之下告诫人们这片大地并不属于他们?你不觉得这一切在之前通过你来警告阿尔贝蒂亚姑姑或父王就可以了?” 她的声音冷冽如冰:“我并不需要向诸神证实什么,特别是在经历这么多的苦难,死了这么多的人之后。”她深深呼吸,向米昂做了个停的手势,努力地保持着冷静和风度:“算了,米昂,我们永远都不会有一致的看法,现在我已经知道了特拉格安的来源,但是还是有很多其他的疑问。“ 艾萨鲁特没有回答也没有任何情绪,他仍然带着淡然平静的眼神看向她,就如早就料到她的反应一样。过了片刻他轻轻抬眸,淡然笑道:“我的知识也是有限的,但我总是很享受和你的对话。” “你还有很重要的事情没有告诉我。”伊利迪亚靠在了身后的软垫上,表情有了少许的柔和,她静静地看着房间里简陋但是干净的摆设,沉默的回想着什么。 “在神颂之夜的那天晚上,人鱼来到了莲约娜女王的船只周围找我。”她似乎还记得那恐怖又神奇的一幕:“它们说,金狮之心的拥有者,需要释放海底的神明。”她低声说道,似是在学习当初听到的那些幽灵一样的歌吟声。“我不记得我们有释放任何生物,米昂;就只有特拉格安。” “海神。”艾萨鲁赫简单地回答:“亚达噶城地下所封印的,不是海神的钟爱的生灵,而是……海神本身。”他平静地说道,回应了小公主惊异的眼光:“神祗有什么模样,伊利迪亚?清澈无瑕而充满歌声和希望的光?暴怒滚烫而永不熄灭的火焰?有着戴满怒放的花朵的长发的美丽少女?噢,是的,我们都不知道。我想在遥远悠久的时代,海神把自己的以一部分力量化成了特拉格安的样子,留了北陆。这就是为什么死神能够这么简单地浸入了海洋,没有了守护神,人鱼族根本就没足够战胜它们的能力。” “但你……你为什么?”伊利迪亚不由自主地猛然坐起了身:“如果我知道……”她睁大眼睛,脸色微白说道:“伊露巴度又为什么?”祂为什么没告诉我?我并不介意和任何生灵分享这片大地或海洋。 “我也不知道,这一切都只是我的猜想。”米昂摇了摇头,也有点黯然地说道:“诸神给我的旨意非常清楚,协助兰卡斯特家族逃过这一劫,帮助伊露巴度和海神打败死神努斯库。这就是我这次的人物。” “我记得你曾经说过,这或许是你最后的一场任务了。”伊利迪亚沉默了片刻,决定不再和他继续讨论有关诸神的仁慈和祂们的公正,这是一个永远都不会有共识的讨论。她只是深深呼吸而看向他,眼光干净而清冽,带着海色的光彩无声飘向他:“完成诸神托付你的任命之后,你将会得到什么奖励,艾萨鲁德?它值得吗?“ “我想我们还会见面的。小公主。”米昂在她身旁坐了下来,他的轮廓背着光,伊利迪亚仔细看去才发现他似乎苍老了很多,虽然俊美的五官仍然分明,但却多了岁月和光阴的雕刻;细小的皱纹布满了他微笑的弯度,脸上的疤痕也似乎淡了许多,她看得惊疑,却没有多问。 “我会离开北陆,前往彼岸的世界还有神圣的任命等待着我。”他忍不住抚了抚她的头发,在她年少的时候,他经常那么做:“你还想问什么就问吧,我想这次的分离会隔着很长的时间。”或许我们也不会再见面了,他这样想着,却保持了沉默。伊利迪亚不喜欢没有重逢的离别,他是知道的。 “百叶特。“小公主抬起头来望向他:“北夜之镜的碎片给我呈现了……她的未来的某一部分。”她皱了皱眉:“但我想知道的,是她的过去。” “你的怀疑没有错,小公主。”米昂在她做更多的解释之前就说了:“她的确和你有同样的祖先。” “那利昂山谷的土地……我是不是该分一半给她?”伊利迪亚愣了愣,不觉出声问道。 米昂微笑了一下,但当他发觉小公主是认真的时候,忍不住惊诧地看向她:“你真的这么想?” “我本来就没有打算仅仅给百叶特和罗南一个勋贵的头衔和广泛的领土,如果西西里群岛觉得只需要正式的请罪和道歉并且补偿而已,那么他们真该好好擦亮眼睛,由狮心城统治的利昂山谷,可是和亚达噶王城的宫廷完全不同的。”她冷冷笑道:“如果他们觉得宫廷的风气不会改变的话那就大错特错了,当然,我真希望他们犯下更多的错误。”她有点期待地看向米昂:“安亚王后所犯下的一切罪孽,自然会要拉墨尔家族帮她收场,而我,不介意帮百叶特争取一下她应所得到的土地和荣耀,如果可以不动用王国的国土当然最好。” 要做的事情太多了,她必须尽快开始动手,西西里群岛在这场战争里的心计让她无比鄙夷,毕竟是海盗出身的家族,并没有多少名誉和信任可言。 她不想也不会引发无谓的战争,但绝对不会允许这些小把戏和挑衅,更何况,希塞兰的死总要有人负责,虽然自己没想过在战场上放过他,但身为兰卡斯特家族的唯一王者,她也不会对他的死亡保持沉默。 白玫瑰王族总是护短的。她不觉想到。 而自己也有和史上的祖先们同样的倾向。家族内战只能自己解决,无论是里约克还是恩利卡或是他们的子女都必须,也只能死在她的手下,白玫瑰的血不许别人来染指半分。拉墨尔和古德贝格家族……她危险地眯了眯眼睛。还必须顾虑罗南和百叶特的颜面和尊严,但她总有方法的。 第220章 “西西里群岛的处置我想并没有不妥。”或许是因为早就摸透她的脾气,也或许是因早就预见了这一切的发生,艾萨鲁赫并没有多言,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伊利迪亚知道她所想的并没有错,她可以放手去执行对西西里群岛的算账了。 “只是伊利迪亚,百叶特的未来……”他顿了顿:“碎片里呈现出来的非常清晰,在这次的战役之中,我想她已经找到了她的道路了。或许你想要给她的领土根本就是毫无必要的,她的征途,是无限广阔的大海。而她的人民,不只限于拉斯特岛上的居民。” “大海吗?”小公主喃喃自语道:“人鱼族……” “他们这次损失惨重。”米昂的眼神里浮现出怜悯和悲伤:“努斯库的军队和力量在海洋里无限扩大……它们……遭到了从未有过的伤害和死亡,你的善后工作,不会只限于利昂山谷和北陆的,小殿下。” “那是应该的。”伊利迪亚郑重地点了点头:“它们帮了我和撒绯很多,如果没有它们,我和撒绯不会走到现在这一步,我会尽全力去弥补它们受到的伤害和损失,并且保证它们往后的平安。”她望向了窗外城市之后的大海,心里仍然有一丝担忧和焦虑,不知道当初指导她找到王者之剑的人鱼如何了,是否免于这一场灾难。 “它们是怎么找到我的?”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为什么人鱼族要一直协助我们?我知道兰卡斯特家族和这些生灵的牵绊,但那也是远在英勇者的时代的时候。”她熟知自家的历史,真的没有任何和人类之外的生灵接触的记录,它们虽然是共同生活在片陆地上,但记载之中也只是曾经远远看到或观察到过。 “你的父亲,爱德华国王。”米昂站在了她的旁边,同样向大海的方向看了过去:“虽然阿尔贝蒂亚没有告诉我过,但她也怀疑过弟弟有了什么奇妙的相遇。”他转过头来向她微笑:“当国王和你年龄相似的时候,他总是爱独自往白色城堡后面的树林里去,一呆就是大半天,很多次都彻夜不归。而自从他有了这个习惯之后,他变得善学而勤奋,他着迷了的一样学习着其他生灵们的语言,总是在古老的书阁里呆很久的时间,满身灰尘的出来。好在,他对生灵的好奇升华成许多哲学上的思考,经常俭学不倦地向学士们讨教而交谈,这些思考让他变得更加智睿而仁慈,有很多老臣都说国王统治中的许多慈悲之举都是在他这段时间的学习之中的果实。”他顿了顿:“我想……在你收复白色城堡之后,是不是也找到了什么?” 早就料到他会洞悉一切,伊利迪亚并不惊讶他会知道,也没有要隐瞒的打算:“一副人鱼的骸骨,还有许多……她的眼泪。” “那么……我想善后战争留下来的残局、以及重建城堡的资金,已经不是一个困扰你的问题了?”艾萨鲁赫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他瞥了一眼略带悲悯的伊利迪亚的侧面,她并没有多少获得了世界上难以算清的资金和珠宝而非常欣喜,反而有着淡淡的厌倦和鄙夷,似乎完全不赞同得到这巨额的手段和渠道。 她清瘦了许多,脸部和脖子上的肌肤都有浅浅的伤痕,他无法辨识那是哈玛洛克的毒汁、火球的爆炸、还是刀枪剑痕的伤疤。她仍然美丽,不似百叶特那种惊心动魄让人窒息的绝世,也没有其他女子所拥有的温婉娴雅或灵巧活泼的容貌,但仍然非常吸引他或任何人的侧目。她只是……沉默在那里(她似乎总是沉默地在那里),犹如在盛夏夜晚深处的静谧幽潭上的悄悄绽放的荷花,让人在千难万苦之后找到它时觉得所有的欣喜都化成了无法言喻,就只是在一边陪着它静静沉默,也是让人平静而快乐的。 这么的相似,又这么的不同。 他的声音不由自主地的柔和下来:“伊利迪亚……你知道你拥有这世上最强大的武器吗?北夜之镜的碎片自从英勇者的时代就没有重聚过,你想要知道的一切,没有任何我可以说的话语或可以回答的问题,能比得过碎片能够显示出来的更加真实。你为何不利用它?你所想要知道的所有答案,包括你即将面对的困难和重建王国的一切方法……” “我已经把它们丢在了海底了。”伊利迪亚打断了他的话,耸了耸肩轻快地回答道:“严格来说,我不知道它们被丢在了那里,我一直把它们带在身上,但我骑在了一条龙的背上……你知道。”她扬起下巴略带笑意看着米昂惊愕无比的脸:“在那上面颠簸不平,然后我还跳到了海怪的身上作战……总之……它们应该在我的身上,但刚刚我醒来的时候没找到它们。我想应该是掉到了海里。” “你……”艾萨鲁赫的脸有着从未出现过的惊震:“北夜之镜的碎片……”兰卡斯特家族和人鱼族世世代代守护的宝物,由三位女神直接赐给英勇者兰塞洛特的神物,可以说是白玫瑰王族在北陆上永存不败的武器,也是至高无上的尊贵之位的代表,但……?!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也绝对不会用那种迷惑人心的东西,米昂。”带着嘲讽和冷漠,伊利迪亚铿锵有声地说道:“既然诸神把北陆交在了兰卡斯特家族的手上,那么还遵循着祂们的旨意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种诸神的武器本来就不应该出现在陆地上,就借着你刚刚的一番告诫来回答你,人类都用了诸神的祝福做了什么?有些武器远远超越了人心可以驾驭的范围,它们不应该出现在陆地上,生灵们有着比我们更加悠远的智慧和更加仁慈的心,既然它们同是诸神的孩子,那么我一点都不介意和它们分享可以让对方长久生存的更加和平幸福的北夜之镜的碎片。” 房间里有一丝长久的沉寂。 米昂静静地观察着伊利迪亚,她微转过来的侧面同样沉静地望着他。湛蓝色的双眸里并没有怒火和生气,只有坦然的平静。 他知道她不是赌气,也承认她所说的道理。但出于对她的了解,他知道她丢弃这些碎片的最终目的,是自由。 她不愿意束缚于未来、过去和现在的画面来统治她的王国,也不愿意重蹈覆辙父辈们的错误而因还没发生的事情来定夺未来的一切可能。 而更重要的是,她起了疑心。 诸神在战争里的参与让她开始怀疑祂们的用意,她不再纯碎的相信碎片里所呈现的画面。 这是疯狂的举动,伊利迪亚。他张了张口想要这样说,但还是抿了抿双唇而已。 疯狂,但是勇敢。 或许兰卡斯特家族,不,利昂山谷和北陆……甚至人类所需要的就是一个可以怀疑并且挑衅诸神的旨意的领导者;他可以看到她的灵魂深处,那里充满了白色纯净的光,她对人类和命运充满了希望和信任,她相信自己会建筑出一个可以和在久远之前的古老的辉煌王国并肩的国度,她坚信不疑。 “你知道……死神为什么失败了吗?”他发现自己终于轻声说道:“或者说,为什么光之女神会如此钟爱英勇者兰塞洛特、并且选中了你吗?” 伊利迪亚摇了摇头,她张了张嘴,然后把那句“其实我根本就不在乎”硬是咽了下去。 “因为你们……对死亡毫无惧意。”米昂淡淡地说道:“就是这么简单的道理。不仅是你,和你共同作战的许多人,包括那些默默无名的小兵和平民,在你们的生命里,有比生死更加高尚和重要的东西:荣誉、信用、忠诚、勇气,对他人的爱和友情,你们的生存和死亡和这些信念息息相关,死亡的阴影照不到你们的灵魂,不能污染这些信念所发出来的耀眼光亮一丝一毫,努斯库的步步相逼和能引发出来的恐惧对你们来说没有作用,你们所害怕的,是别的东西;祂无法理解你们的噩梦,于是无从下手。” “如果是这样……那么大地上祂无法抵达的角落岂不是很多?”伊利迪亚似笑非笑地说道。 “是吗?”米昂轻声问道,随后又笑了起来:“你对人类的能力真是深信不疑,但不是所有人都崇尚你所重视的信念的,伊利迪亚。”他收敛了笑意:“而在你的宫廷和王国之中,我想还有不少祂的阴影,你必须小心。” “我会的。”小公主点了点头:“我并没有期望一下子就扫尽死神的军队、西西里群岛的奸细和维多利亚还有希赛兰的余党……不过这样也好。”她舒展了一下筋骨:“我怕往后的日子会很无聊。但是,努斯库这次失败了,祂……?” “诸神的处置并不是我能知道的,但祂不会放弃对陆地的野心。北陆的战争和危机以及解除了,但是其他的地方……”米昂摇了摇头,有点疲惫的苦笑:“我最后的一些使命,就紧紧地困在祂的身上了。” 伊利迪亚看了他半晌,也转头叹了口气微笑:“幸好。我们都会很忙。” 两人都沉默着看着窗外忙碌的人们,静静地沉浸在无声无息的时间里。 伊利迪亚其实感觉自己还有很多问题想要知道,但她忽然发现并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在她所认识的生活和思考之中,好像忽然有了一片空白,让她有点茫然有点不知所措,原本紧绷而需要反复思虑的事情全都解决,她不知道自己想要询问的冲动是真的有疑问,还是只是习惯性的想要探索和需求答案。好在,可以忙碌的事情很快就来了。在接下来的几年里她回想时忽然发现,那是她在很长的时光之中,唯一拥有的少许的放松而安静的片刻。 也是她和米昂共处的最后一段时间。 艾萨鲁赫是在第二天清晨就不见了踪影,他没有向任何人道别,也没有留下任何片言只语。当罗南醒来的时候想要找他问一些事情的时候,众人这才发现他早就不见了。 伊利迪亚对此并没有任何表态,当找不到他的丹安前来咨询的时候,她正和卡麦伦首相谈论着收拾亚达噶城的初步策划;闻言之后也只是点了点头,简单地说了句:“他早就走了。” “走了?!”丹安的声音震疼了旁边的米兰达斯,他忍不住挖了挖被振聋的耳朵,并且及时在巨人不可思议的大喊之前堵住。“我还有一大~~堆事情想要问他呢!” “你不是一个人,丹安。”伊利迪亚漫不经心地绑着手臂上松懈的绷带:“我也有一大~~笔账想要和他算清。”她学着巨人夸张的口气说道:“但你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我的封臣或属下,根本就无需对我汇报和讲解去向。甚至……”她摊了摊手:“就算他是,按照他的性格和身份也绝对不会告诉我的。” 她用一副“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表情看着丹安。 “噢……”巨人抓了抓头,呐呐说道:“那倒也是。” “我想你的族人和我的王国现在真是单独一面了,艾突利斯。”小公主看了一眼若有所思的首相说道:“战争是我们打赢的,往后的事情,自然也是我们说了算。依靠诸神的指示来做任何决定,那是祭司们做的事情。”她毫不避讳在场的大祭司说道。 但伊利迪亚没有告诉丹安或任何人的是,她是看着米昂离开的。 在平静而晴朗的那天清晨时,在仍然处于凌乱而破碎的港口上,艾萨鲁赫独自乘着一条小舟,沐浴着漫天的浅金微熹,往蔚蓝的天边逐渐远去。她独身站在码头上,凝视着他的远离。金黄粉红的光芒照耀在他的银白发丝上,为他萧条的身影染上了一片微暖的气息。 他似是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对她微笑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连成一条缓缓拉长而越来越远的长线,承载着她对上一辈的所有恩怨爱恨,终于消失在海平线的另一端。 她在海口上伫立了片刻,才缓慢地转身离去。 她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并没有时间留给离别的伤感。 第221章 首先要解决的,是善后战争后的残局。 伊利迪亚拖着伤势未愈的身体,投进了庞大的建国事业之中。虽然说,她的伤势并不严重,只是手臂上的肌肤被毒汁灼伤的部分比较麻烦,需要一直裹着敷满草药的纱布,好在亚达噶的冬天寒冷又潮湿,并没有给她很大的困扰。 倒是罗南在床上躺了更久的时间,在他从雪鹏的背上坠落到海一直到于哈玛洛克身上再次苏醒,谁都不知道他在这段时间经历了什么;但他全身上下都是被冻伤的痕迹,有巴掌大小的黑紫青色的淤青布满他每一寸肌肤,皮肤的外层也不断地渗透出带着毒汁的血液。医师们连夜的营救治愈他的状况,为此,从来不露半点情绪的新女王还发了雷霆大怒,最后还是火神的学徒和神骏族的勇士们找来了古老的偏方,并和米昂身上的草药才把他从星河之桥上给拉了回来。 而金阳骑士一直在沉睡,在他终于觉醒却发觉睁开眼时第一眼见到的并不是心心念念的小公主而是边和撒绯聊天边大笑的丹安的时候,他悲愤的再次翻身过去继续装睡了,反正旁边的那两人根本没意识到他被吵醒还继续边聊着战场上的好笑事件而哈哈哈哈的大笑着。 伊利迪亚并没多少时间(也没柔情悠闲的浪漫少女心)去守在罗南的床边。 战后事宜复杂而繁乱,首先,她必须安抚伤兵、处理并且安葬尸体、处置敌兵的俘虏和慰问百姓平民,这是在她飞快整理出来的一张清单上最重要的事情;虽然并不需要她亲自而为,但的确是树立王者形象的大好机会。 走在狼藉一片而废墟成堆的战场之间,她在死尸成山的港口旁钦点了白玫瑰王朝的枢密院成员、编制了军务部的机构和制度、并且成立出了强大的善后队伍。 跪在一片弥漫着腐烂死尸的酸臭味道之中迎接女王的授予礼仪实在是别开生面的场合,其中有不少年轻的骑士们不免面带惊疑地抬起头来,却见那名半身伤势的少女仿佛洞悉一切的平静蓝眸轻轻瞥来,眼光冷冽平静,犹如一把刚刚出鞘的剑,不觉都心中一颤,急忙恭谨地低下头。 再起身时,正好一轮血红色的黄昏残阳落在四处都是残破斜插的长剑的战场上,寂静而荒芜的金色阳光充斥在每一个支离破碎的角落,衣着长袍软件的女王的侧面轮廓犹如被的诸神的工笔勾画出来,她沉默地看着被血迹染满的城市,纤细淡薄的孤独身影,忽然就让人有在观察一幅悲壮而伟大的画像的错觉。 在悲恸又苍凉的一片狼藉之中,年轻的女王把一朵玫瑰轻轻地放在了堆积成山的废墟之上。 “总会有一天,或许是在许多许多年后,当人们阅读这一刻的时候,所看到的并不是悲惨的结局和凌乱的废墟,在他们脑海中浮起的,也不会是我们现在所目睹的仍然弥漫着灰烟的港口和大海、被摧毁的房子和失去家人的人们。” 她眼光柔和,轻声但是清晰地说道:“他们会读到充满光和希望的句子,看到的是勇敢的牺牲和荣耀的正义。那些记录这一刻的学者们,会用激动和期待的口吻写下这一页的开端,而不是结尾。我们会让他们记住,在这里死去的每一个人,都是为了接下来世界即将目睹的伟大和繁华辉煌做出了最贵重的贡献。我不会忘记他们,兰卡斯特家族的任何人都不会,我也希望你们永远铭记,在往后的日子里,我们每一次欢笑,收获每一次胜利和喜悦,都是他们今日的牺牲和死亡所换来的。” 她看着远方,声音并不是很大,但在寂静无声的废墟之中,却有着发表了鼓舞人心的激励论言的效果。许多新的和旧的骑士都站了起来,他们也都陪着新君主沉默着,但海浪和大风的声音,都掩盖不了他们的心跳声。 齐心协力,万众一心。 能够造成这样的民心气氛的君主,并不需要多少指导,一切工程也不需要多么细节性的安排,就都可以令行如流的顺利进行。 不得不说小公主和首相看人的眼光还是非常的准,或许是因为他们很干脆的把每个人都放到可以用其长处的地方,并且对他们的能力毫无犹豫也并不保留怀疑,因此善后的工作效率极高,很快便条理分明的配置出各方面的工作分配。 有不同小队分别负责点清人数、详细记录死伤人名和其家属的信息;医疗队伍安排了轮流排序的时间表、草药的分配、负责清理和毁灭医疗用品的清洁队轮班的次序、还有每个伤兵的病况记录。 百姓们多半帮不上忙,倒是有大部分的女人都自告奋勇的参加了伙食队,她们在城内的不同地点架起了(从大祭坛运/偷来的)巨大铁锅,北边的狮心城和周围的村庄也派人护送了装满干粮和食物的货车,女人们挽起了袖子带上了头巾,切好的土豆、胡萝卜、红薯、南瓜、和少许的牛肉纷纷下锅,撒去了大把的盐、胡椒粉和面粉;浓郁美味的肉汤和烤好面包的香味弥漫了整个盾牌之城的上空,就连狮心城都似乎可以闻到。 他们的新女王也似乎很喜欢和他们一起用食,经常可以看到她拿着缺着口的破盘子和一堆衣着奇异的勇士们坐在空地上边用餐边看着被清理着的城市,当然,再简陋的餐具和环境都能让她吃出犹如在辉煌大厅里的优雅气势,让经过的人们都忍不住恭谨地行礼致敬,她也多半会回以微笑,虽然淡然但是真诚。 倒是小王子很喜欢四处走来走去,他总是背着双手四处游荡,好奇地看着倒塌的房屋的原本的建筑结构,向工作的人们请教着各种稀奇古怪的问题,女王也不阻止他,只是有一次在挖掘楼房的时候,并不稳定的房屋蓦然倒塌,差点压到了周围的人,王子殿下因为站得太近而被飞扬而出的灰尘和泥土的浓雾所掩盖,不仅是女王陛下,所有人都惊得立即往他的方向赶去,却见小王子边咳嗽边满身灰尘的跑了出来,他蓬头垢面的模样极为狼狈,灰尘覆盖了他的全身,根本就看不到他的五官。 当时周围一片寂静,直到站在伊利迪亚旁边的丹安实在忍不住地哄然大笑,其他人也都跟着大笑了起来,有人抬眼悄悄地看向女王,见她也是半是惊愕半是啼笑皆非的表情,于是众人越笑越大声,有人甚至连眼泪都飚了出来。他们似乎很久很久都没有这样笑过了。 回想起来,那事情根本就没那么好笑,但所有人疲惫又不堪的精神都如紧绷着的弦,今天终于有了放松的时刻。 那天晚上大家一贯地坐在了巨大的篝火周围。 在人群之间,不知是哪个流浪至此的吟游诗人拿出了鲁特琴,他身后的姑娘也抚上了竖琴,开始吟唱一首有关树林间的精灵和人类的爱情故事的歌。少女的歌声并不是特别的优美,但是贵于清澈而甜美,她忘我地对着漫天的星空高歌而唱,眼神里尽是憧憬和幻想的梦幻;鲁特琴的旋律缓慢而低沉,像是在夜晚中潺潺流淌而过的溪水,时而轻快时而悠扬,有着把人带进一个美丽而遥远的梦境里的魔力。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安静聆听,有年轻的夫妻彼此依偎在对方的肩头上,在战争存活下来的士兵悄悄地看向自己心仪的女孩,老年夫妇的双手交缠十指相扣,而年轻的女孩们则是撑着双腮,似梦似醉的看着眼前不断跳动的火焰,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们到现在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地幸运。 还有机会看着家园被重建,看活着的人笑着哭着,看着自己的血脉延续,孩子们健康地长大。 盾牌之城终于可以吟唱有关爱情和梦想的歌。伊利迪亚忍不住微笑地想到,她把视线从高歌的少女的身上撤离,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火焰。在悠扬悦耳的旋律之间,她感到了什么而转头看向别处,果然看到了同样淡淡地微笑的罗南,和她安静的凝视相看。 她看着他,一言不发的弯起了嘴角,微眯了眼眸。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清澈的微笑。 这时有人吹起了长笛,在歌曲即将结束的时候蓦然插了进来,动人轻快的音律像是春天忽然飞来的鸟儿一样,忽上忽下而清脆欢快的唱着歌,歌唱着的少女愣了一下,也立即笑着加快了竖琴的旋律,鲁特琴也是停滞了片刻而立即跟了上去。 有人开始拍起了快速又欢乐的节奏掌声,那容易渲染的欢乐立刻就让所有人都开始加入,一名胖墩墩还围着围裙的中年妇女从地上捡起了两枝木棒,迅速又极有节奏敲打出一段轻快的鼓声,引起了所有人的惊呼和掌声;而在越来越快的音律之下,丹安旁边的乔利安娜最先跳跃而出,她拉着弟弟飞快地在篝火旁边开始旋转了起来,手脚上的银环木镯全都发出了叮呤当啷的清脆声音。 第222章 很快地更多的人都纷纷加入了他们,也有更多的人搬出了自己的乐器,横笛、小鼓、号角和、阿福斯洛管、手摇风琴、维卫拉琴、音乐一开始是混乱而吵闹的,但一下子就一致地开始演奏《托斯卡安泉边的阳光》,那是初春的开季舞会时最受欢迎的一首曲子,旋律轻快活泼,是让人拍打着拍子并且活跃跳动的舞曲。在第一个音律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立即欢呼着纷纷起身。 撒绯几乎是同时被左右两边的人拉扯而出,他跌跌撞撞地被拉进了舞群里,红着双颊而笨拙但大笑着和身边的艾库丁利安们向月桂城的居民们学着舞步(这首曲子只有五个步子),百叶特被乔利安娜和一群女人拉住围着跳舞,丹昂恩红着微醺的脸笑呵呵地拍着双手,而伊利迪亚和罗南则是被人推着加入了众群。 到最后其实谁都没有在跳舞了,所有人都是大笑着跳来跳去,你搭着我的肩膀我勾着你的胳膊围着篝火周围跳着凌乱而不知所云的舞步。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好,北风也不大,众人一直闹到天亮,嘹亮的笑声和飞扬欢乐的音乐一直在城里的上空不断回响。 热闹的欢乐一有了开端就难得结束,在接下来的夜晚中,虽然不是夜夜笙歌,但气氛却变得更加活泼喧闹。 有时候艾库丁利安们吃饱了喝足了便会开始一对一的摔跤和比赛,月桂城的百姓们在旁边看着喝彩加油着,军队里的士兵们也有不服气的上场挑战;另外时候,百叶特和罗南以及其他骑士们也会开始比划着剑术或身手,伊利迪亚也难般会下去比一比(当然谁都不敢赢她,这让她无比恼火,直到她发现了罗南对她毫不留情。金阳骑士不知道的是,和他比划在往后将成为女王非常喜爱的活动,经常拉着他在庭院里过招,让他非常后悔那些晚上的举动),但基本上她都会让人带着撒绯下场,小王子倒也争气,如果输的很难看也会立即站起来继续,众人就算不是为了结果而为他欢呼,也会为了他输得漂亮的勇气和身手鼓掌。 但更多的还是喝酒跳舞的夜晚,雅鹿山谷的勇士们有着百杯不醉的酒量,却喝不过还未成年的撒绯,和从小基本上是浸在酒桶里长大的百叶特,输给女人和小孩,对他们来说应是平生最大的耻辱,于是晚上只要有时间他们总是拉着他们两个起哄,一杯接着一杯的喝酒跳舞,直到双月降落才作罢。 伊利迪亚对此并不阻止,她喜欢这样热闹自由的夜晚,在她年轻的生涯之中,并没有多少可以真心庆祝并且值得祝贺的理由,她知道这样的机会千载万难,并不介意给她的多灾多难的人民们一点快乐的日子。 在所有人都围着篝火喝酒唱歌跳舞的时候,她经常会和罗南悄悄跑出去,他们静静地走在被破坏的城市废墟之间,在断壁残垣之中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缓缓行走。 有时候她会坐在一堵塌下来的墙上望着在广场上开心的人们,安静地微笑。罗南总是小心翼翼的走在她的身边或站在她的身后,在她累的时候让她靠在他的肩膀上。 有一天晚上他们走了很多路,在一片晴朗的星空之下走过了静悄悄的大街小巷,伊利迪亚走累了的时候罗南便把她背了起来,两人边聊天边走着。小公主会告诉他小时候第一次从宫殿的密道爬到了城市的边缘所看到的事情,她边伏在他背上边指着那些看过的街道和走过的转角,告诉他这里有一个缺了条腿的女支女见她冷得全身发抖而把自己的斗篷送给了她;这里原本有一家面包店,店长是一个漂亮的女人,她有无数个情人同时和她住在一起,她喜欢在他们之间转来转去忙着烘培蛋糕和好吃的甜面包;这里曾经有个卖花的老爷爷是瞎子,但没有人会偷他的花……。 罗南专心地听着,时不时地搭上一两句话或问一些问题,有时候也会讲一些在故乡的趣事,两人不知不觉走的越来越远,最后当双月交辉的耀眼光芒洒落而下,把他们都笼罩在白色的光芒之中才发现,他们已经走到了城市的最高点。 盾牌之城在一片静谧之中,在伊利迪亚的回忆里,它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安静过。 唯有中间的一点光亮展现着众人所在之处,歌声和欢呼喧闹声夹在风中随着野花和青草的清香飘了过来,她深深呼吸着馨香舒爽的空气,不由自主地想到了不久之前的一个夜晚,他们也是同样逃离了狂欢中的人群,罗南牵着她的手,在树林深处和她翩翩共舞。 想到这里不免回头,正好看到微笑着的罗南向她伸出邀请的手。 两人的共舞在璀璨星河如缎带一样划过苍穹天际的光芒笼罩之下,和一个久远温柔的吻之中结束。 伊利迪亚的双唇带着少许的冰沁,像是在玫瑰花瓣上的一滴露水,在更深入的纠缠缱绻之中,她似乎听到了人鱼及诸神在和浩瀚的星空共唱的歌声。 在这样时而热闹时而温柔时而疲惫但是充实的气氛之中,亚达噶王城的清理有条不紊而迅速地整顿着,进程以惊人而飞快的速度不断地前进,或许是因为新女王根本就没有要重建这座城市的想法,所以对城市的修整也只是是整顿而已,并没有很费章节的重建一些重要的建筑。 众人地诧异发现,无论是她还是从狮心城来的任何人都没有再次踏进月桂女神宫殿一步的意思。 在卡麦伦首相的监督之下,这座华丽辉煌(但被毁了一大半)的宫殿被清理了之后,便腾出来空地给伤兵们疗伤;如果伊利迪亚住进宫殿的话,的确会少去很多安全上的麻烦。但事实是,没多少人有胆量在这个时候去试图刺杀新女王或对她不利,毕竟不是所有人都有胆量挑衅在龙背上作战的少女的。于是宫殿的整顿很快结束,月桂女神宫源源不断的宝物和珍贵物品全都往北边运送,在由几十米艾库丁利安的监护下想必也没有人敢来抢劫。 照料伤兵、重建城市、往北迁移。 这是新女王下的主要三道命令,在前面两项差不多完成的时候,已有无数野花在废墟和土堆之间,迎着初春的暖风再次发芽生长;有清新凉爽的碧绿草坪气息,从城外的郊外平原随着温暖的风进城飘来;围绕在被遗弃宫殿外的月桂树林,也再次开出了洁□□嫩的细小花瓣。 而当这些花朵全都怒开盛放,树叶绿荫浓郁的时候,战争的善后事宜也进行到了最后快要完结的环节。 伊利迪亚端着的令人深思的冷漠笑容,开始整理她最期待而最棘手的环节:处置和奖励。 首先是被擒住的三千两百名败兵,其中三分之一是当初陪着希赛兰前往西西里群岛迎娶安亚公主的,他们从希赛兰初次离开月桂城就效命在他的旗帜下,当维多利亚登基的时候自然没有离开领主的理由,而从此成了所谓的叛兵。让众人犯难的是,基于军命难抗的基本法则,因这些士兵们只是执行命令,这是否能成为减免罪刑的理由,在各执两方的军务部足足吵了两个多月。 许多在新女王的统治下被命为高官的将士们仍然记得城墙一役时,那些想要回家的士兵们是如何死死敲打着城墙不肯离开而最终死在乱箭之下的情景,他们主张“执行上官之令是让军队转运而成功,保持军律和其效率,最终达到战胜的基本条件”,要求赦免或减轻这些败兵的罪名。 而另一方则是损失惨重的月桂城军队,他们多半都是在这场战中失去了儿子兄弟的家属,满腔悲愤没地方发泄,对于攻打家乡的敌人都视为一体,他们主张“执行军令并不可成为个人主观不明,丢弃忠诚,和背叛原则的借口和逃避法律的理由,道德和正义是为守护国家的士兵们的基本原则,攻打盾牌之城并不是在平原上交战,而是以强盛诡异的军队突袭内有百姓平民的城市”,无论是他国异乡人还是同胞,都不应该被赦免或原谅。 更何况,那些跟随希赛兰的士兵们,是以利昂山谷的军队的身份离国的,他们的忠诚属于国家,而不是一个王储,即使他的确有权利讨伐自己的王位。(最后这一句他们当然没有直接在女王面前说出来。) 双方人马在(临时的)宫廷上吵得枢密院的十二位重臣和新女王的耳朵都嗡嗡作响而头疼,最终还是伊利迪亚发了话:“虽然执行军令可以作为减免罪刑的理由,但也未必不是无条件的完全赦免和宽恕”,她最终敲定这些人的命运:终身以最低微的士兵从军,并且只享用最低级的薪酬,于和平时期的时候除了军中排练之外必须执行劳工任务。 这种身份其实也就比在远在兰卡斯特王朝之前的奴隶身份好了那么一丁点,但对于浩大的建国工程未必不是大大的减免了资金和人力的压力。枢密院全力支持女王的决定(尤其是经济师卡伐洛大人),军方坚持不免赦罪名的一方也终于在首相和其他重臣的劝说之下终于退步;这政策在狮心城完全重建之后还是有了改变,允许表现出色的犯兵们继续上升军位,而其子及后代也重新获得了无罪的自由身份,但都是在很久之后的事情了。 第223章 对于来自西西里群岛的俘虏们事情就没有那么顺利了,校尉以上的三十多人全都被严打拷问,在伊利迪亚得到了她需要的情报之后,全都在港口的战场废墟上被公众绞首,以慰盾牌之城的亡者灵魂。 其余士兵全都受到了烙印的酷刑,他们额头上被印下了犯人的铜铁火印之后,全都派送回归南岛。以北陆的军事习俗,战胜的一方其实都会送回败国的俘虏和武器,以表彰胜方的气度和宽容,其中不乏地位贵重的军士们佩戴的长剑□□,但女王二话不说就把所有剩余的敌方武器全都没收交给了索尔卡和其族人们。 火神的学徒们在大祭坛的巨大铜器里烧起了连续十几天的熊熊大火,融化了所有来自南岛的钢铁武器,为利昂山谷的军队铸出了一批批明亮崭新的武器。 伊利迪亚亲自选了一把配给最低微的步兵的简单□□,铿锵一声地丢在了运送被绞死将士们的木棺之上,铁青着脸让属下们运上了船,一路向南,向西西里群岛的国王致信着“最真挚的问候,并且感谢他对刚刚即位的新女王的军队所献上的礼物”。 负责带领南下的船队的任务,自然是落在了百叶特和罗南的肩上。 伊利迪亚对忠诚者的奖励从不吝啬,罗南的身份她自有打算,不仅是她,宫廷上的诸位重臣也各有心思。 虽然金阳骑士的出身和在这一场战争里被安亚王后所判下的罪名是被污蔑而判定的,但也足以让后世诽谤,他们并不希望这会给新政的女王带来任何污点;但同时,他在伊利迪亚的胜利之中扮演着太重要的角色,即使将功折罪(伊利迪亚多次严厉强调其实根本无罪可言),但如果可以抹去这一丁点瑕疵最好。 因此和碎碎念着“怎么又要分开”的罗南,和脸色凝重得像再次死了妈的百叶特一起出航的,还有被拉去训了一下午的话的撒绯王子。 他整个下午都被表情肃穆的卡麦伦首相教导着如何该好好扮演这次最高外交官的角色,从王者的行事风度到该注意到的礼仪,卡麦伦大人都讲解的巨细无遗,好在在小王子脑子快要爆炸的时候他来了一句:“其实这都是无足轻重的细节,殿下须知这次任务是前去对西西里群岛的宫廷恩威并施,让银月骑士和金阳骑士重新获得荣誉并且还给他们应得的清白。“ 他顿了顿,别有深意地说道:”蓝瑟拉夫女公爵在未来会和殿下的王国有重要的政治联谊,而罗南骑士……殿下自然明白他在利昂山谷即将扮演何等重要的地位。” 撒绯愣了半晌,才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关于百叶特的安排,长姐早就给他交代了清楚。 银月骑士在临走之前和女王交谈了一整个下午,所有人都猜想这谈话背景是如何的郑重严肃,但事实上,这两个目前在北陆上最贵重的两个女人其实是策马到了城外,在一处远离所有喧闹的沿海地带去放松了身心。 在离亚达噶的南城门大约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处几乎无人所知的沙滩。 “再继续往前走的话,在那边有一处小小的渔村,我当初逃离宫殿的时候,米昂就是在哪里交代我接下来该往什么方向走的。”赤脚走在细沙上,伊利迪亚一边挽起裙摆上的轻纱一边别着被海风吹得凌乱的头发,看着远处说道。 她的发丝已经长到了和那个时候差不多的长度,而在周围吹拂的海风,也已经带着盛夏的气息和温度。恍惚之间,不知不觉她又再次回到了相似的地方,回头看向里海滩不远的黄土道路,似乎还记得那时候灰尘扑面,和沙土飞扬的感觉。她骑在马背上一路向北狂奔,不一会儿就遇到了丹安,再继续树林深处走去,就是和罗南初遇的地方。 “有时候真是觉得,生命的轨道是一个巨大无比的圆圈。一路漫长遥远,到了最后却总是站在最初的地方。”百叶特随着她的视线看去,似乎被传染了她的心情,忍不住轻声感叹道:”只不过身份和心情,都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了。” 伊利迪亚点了点头,并不言语。 她们两个在这条路上并没有很多独处或私谈的机会,但那沉默在寂静中的默契和友谊,却是再熟悉不过的感受。都说战场上的友谊深厚难忘,而她和百叶特却更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大风大浪。 都不是善言或擅长表达的安静之人,也没有着平常女人所分享的爱好和喜悦,却有着共同的灵犀和默契,愿意默默地守护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做着彼此强大的后盾。 “关于海神的安排,我想你自有打算。”她们沉默着走了一段路,最后在一处岩石上坐了下来。 天空晴朗而微热,太阳刺辣辣的照耀下来,走了一会儿便有了薄汗,伊利迪亚边说边把双脚浸入了冰凉的海水中,舒适地叹了口气。 百叶特在她身边同样坐下,享受着难得的平静和安详。远处有一群海鸥在半空里盘旋飞翔,细碎的海浪声音像是在低低吟唱。她们坐得很近,摆脱了战争和使命的枷锁,都有着难以形容的放松和舒适。 “你知道……这个王国有一半应该是你的土地。”伊利迪亚淡淡说道:“我并不介意把你应得的部分全都还给它们的主人。” 百叶特忍不住笑出声来:“那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你的重臣们不会答应,而我,也没兴趣讨要远古时代的归属权。” “他们不是问题。”伊利迪亚看着两只海鸥为了水中的鱼开始争斗,目不转睛地说道:“我们有着同样的血脉,都是英勇者兰塞洛特的后代;我能理解为什么海神选中了你,利昂山谷的疆土有今天这样的样子,雪蕾妮缇的战绩功不可没;如果我们能够看见当时的状况,恐怕在很多人的眼中,她才应该是白玫瑰王后的真正人选。” 可惜她远走高飞,独自生下了英勇者的子嗣,她那个伟大的祖先派了无数船队跨洋过海地去寻找心爱人的下落,应该怎么都没想到她就隐居在南方的群岛上。不过那时候大地这么年轻,山林茂密而海路惊险,哪怕雪蕾妮缇就藏在利昂山谷的某一处树林里,恐怕兰塞洛特也不见得能找到。 “我说了,那是多远的事情了。”百叶特笑着摇头,难得穿上轻薄的裙子的她在阳光的沐浴下美得耀眼夺目,她对能够分享北陆最强盛的国家的一半国土的权利丝毫没有兴趣,懒懒的往后撑坐着说道:“甚至拉斯特城,我都没有想到要夺回来。” “海神……”伊利迪亚思考了片刻问道:“祂是不是已经给你安排好了使命?” “与其说是使命还不如说是我想要做的事情。”银月骑士伸了伸懒腰,她的长发如瀑布一样蜿蜒伸展在岩石之上,发梢在清澈的海水里漂浮晃荡:“海洋的损失严重,人鱼族的死亡无法预计,死神在海中造成的灾难恐怕不会随着北陆的战争而结束的。它们需要有人来牵扯和保持海洋和陆地的平衡,而海洋这么大,我会代替哈达德利去监督七海的和平。” 无边无际的海洋,高傲飘扬的帆船和雄伟的船队,在浩瀚星空下的探索和冒险。 伊利迪亚凝视着眼前湛蓝色的水波,忽然发现自己非常羡慕百叶特。 “我很为你高兴。”她真挚而轻声地说道:“我甚至有点嫉妒。”她笑着挽起了碎发,别向了耳边:“你会自由地启航翱翔在七海之中,体验没有压力的冒险和英勇作战,而我却是要被关在金碧辉煌的鸟笼里,每天和羽毛笔和卷轴作战。” 她笑着摇头:“美丽而神秘的人鱼、在世界边缘上的稀奇生灵、在海上难得看到的奇景将是你的同伴,而我,却要每天和一大堆老头子和枯燥的学士打交道。” “诸神是公平的不是吗?”银月骑士也被她声调里的无奈和枯燥弄得笑了起来:“所以我不需要利昂山谷的土地,伊利。对国家和人民的责任和忠诚将是我肩膀上的重量和包袱,小公主,原谅我的自私,我只想做一个自由的骑士,让海上的和平和正义成为我唯一的旗帜,我会为它们挥剑,而再也不想被卷入政权的漩涡之中。” 她深深地凝视年轻的女王:“重建一个公正而繁华的王国是你与生俱来的命运和责任,我之所以敬佩你,就是因为自己没有办法承担这样的重任。” “作为海神所选择的人类也不会简单。”伊利迪亚叹了口气:“你将和我们的祖先,英勇者兰塞洛特有同样难度的考验,百叶特。但我相信你和他一样,会缔造属于自己的传奇和神话。” 她转过头去看向海平线说道:“宁静之海……离开北陆真是一件美丽而遥远的事情,我想总有一天我也会这么做的。” 第224章 百叶特点点头,对伊利迪亚的计划她早就有预感,并且表示深深的认同。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公主在夺回权势,重建狮心城,以及开辟盛世之后不会在自己的王座上到老。“生命本来就是一场冒险。”她淡淡地说道:“我知道你是打算把王位让给撒绯,对此,你不要内疚。” 新女王笑出了声音:“你知道了?” “是的,要理解你之所以这么做也不难。你见到了王权能给家人带来什么样的灾难,能给自己的人性造成什么样的磨灭和伤害,我想你不希望这一切发生在自己身上。所以在一切安定以后,你会给撒绯一个安稳平和的盛世王朝,教导他成为后世仰望的明君贤王,但同时,你觉得这一切太自私了不是吗?”她带着难见的调皮看向好友。 “罗南如果知道你有这样的打算,恐怕做梦时都会开心的笑醒。你打算在位多少时间?十年?二十年?然后带着亲爱的王夫远去哪里?” 她笑着摇头:“不要为此内疚,伊利。这样的自由,是你一生坎坷辛苦所应当得到的,撒绯身为王子,能够享受这几年的自由,自然也有要付出的代价和责任,这才是公平的。一个王朝的复兴和繁华,不应该由你一个女子单独扛着。” “我只希望他也这么想。”伊利迪亚对百叶特洞悉一切并不感到惊讶,只是略带担忧地说道:“有时候我只希望撒绯随心所欲而快乐的活着,做他想做的事情,不要被白玫瑰家族所束缚,但同时却期望他能够作为世上最好的国王,免不了对他有着极大的期望。总是这么矛盾地安排着他的一切,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为他好,还是我自己的私心。” “他和这陆地上最伟大的巨人们并肩走过成长的路,会找到自己的未来。”银月骑士毫不担忧地淡淡说道:“在我看来,他目前真正的目标,就是成为一个能让你骄傲的弟弟,他是一个心底善良而勇敢的孩子,他不会想要成为让为他死去的家人失望的继承者的。你放心吧。” “但愿如此。”伊利迪亚轻叹道。 两人相视一笑,并不继续再这话题上讨论,所谓的默契,就是不需要把所有的话都说出来。而是放在彼此的心里,毫无担忧事情会和自己所想的方向驶去。 在很久很久之后,伊利迪亚忽然在书房里想起今天的一幕,惊奇地发现她们所有说的和没说的内容都成了真。 她凝视了眼前的地图很久,不知道在广大的世界上,百叶特终于在哪一个地方?而或许,在占了三分之二的地图的海洋上,都已经有了她的足迹?她胡思乱想着,终于能释然而放心地微笑。 但现在离那遥远而美丽的一刻还有很久,在她们回到了城市之后,还有很多事情刚刚才开始。 接下来,他们举办了盛大而隆重的葬礼。 从港口到大祭坛,沿着亚达噶城的出海边缘的沙滩或港口上都建筑起了巨大的篝火,死去的士兵将士们的尸体裹着白玫瑰的旗帜而一排排躺在了海边,在祭司们高歌着的安魂曲之下,由着活下来的兄弟们抬起了遗体,一个个火葬在一片璀璨漫天的星空之下。 按照利昂山谷的传统习俗,火葬是在战后为了避免疫病才允许的安葬方式,北陆人相信一定要在晴朗的夜空和双月交辉的时候才能举行火葬阵亡的将士们的遗体,这样战神才能从诸神之宫上看到地上的火焰,而前往星空之路来引导英勇的亡灵们走向神乐之庭。 他们相信战神会化成一个身穿白色斗篷而举着灯盏的人,在星河的前端沉默等待那些英勇的亡灵。 伊利迪亚和丹安一起领导了这场盛大的仪式,按照礼仪,他们都应该身穿隆重的黑色丧服出席,但两人都坚持穿戴着完整而隆重的盔甲战袍。 女王披上了她从来都没穿过的北陆女骑士盔甲,下面披着漆黑如夜的裙袍,而丹安则是佩戴上了族主的神鞭和盔甲,除了为利昂山谷的亡者的仪式之外,许多艾库丁利安也同样在此举行着葬礼,在唱诵了北陆的安魂曲之外,身为神骏族的大祭司的乔里安娜也带领着自己族中的女子高歌了雅鹿山谷的镇魂曲,他们的勇士的遗体上除了旗帜还各自放着武器和鞭子,愿他们在神乐之庭中也能继续骑着高大美丽的骏马奔驰在浩瀚无边的星空中。 在他们旁边,站立着同样表情肃穆,身穿着整齐军装的撒绯、罗南和百叶特,所有人的侧脸都被燃烧着的火焰映出金红色的光辉,在心里沉默祈祷着大地上从此再无战火的波及和勇士们的死亡。 仪式应是由女王发言而结束,但却是乔里恩缓缓地走到了高台的中间,在万众瞩目之中,他缓缓地举起了右掌心向天升上,无数如星光碎片的光辉点点滴滴地从他的手心里漂浮而出,在所有人的低声惊呼之中,像是慢慢飞起的萤火虫一样的光点从众人的周边,从每一位平躺的遗体身上,从沙滩港口和海水之中漂浮而起,它们布满了整个大地,像是所有死去的英勇灵魂离开陆地一样,带着告别的伤感和对未来的希望,聚成了逆流而上的流星雨,逐渐上升而往天空缓缓驶去。 伊利迪亚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奇景,她的视线从漫天漂浮的光点移到了安静放置在地上的一具具遗体上。 白色金边的玫瑰旗帜包裹着一名名英勇士兵安详永眠的身体,她发现自己根本就不知道他们众多的名字,不曾看见过他们的容貌。 那些人,和她所走的荆刺之路没有关系,和她的宏大蓝图的王国也没有关系,他们不了解她所背负的生死血仇,也不知道埋葬在岁月之中,贯穿过光阴洪流的秘密,他们只是尽了所许下的誓言的职责,保卫了身后的人们,捍卫了自己的家乡。却不能在长久的未来里,享受一点他们的努力所带来的和平和幸福。 她现在才能明白,自己所背负的期许和希望。 在往后的日子里,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辛苦和难题,她都会想起在亚达噶城的港口的这一幕情景,那些永远逝去的人们,给了她万夫莫敌的力量和无所敬畏的勇气,这一切,都来于这一刻她和这些亡灵们所许下的一个秘密而沉默的誓言。 在这场隆重而神圣的葬礼里,她身边的人也有所感悟,许多人哭了,但却有更多人是含泪而笑。 他们望着被光辉笼罩的奇景,相信会有和平而盛华的时代,在苦尽甘来的日子里,慢慢地到来。 士兵们的葬礼结束了之后,伊利迪亚亲自主持了两位堂兄妹的安葬仪式。 由于两人的敏感身份,伊利迪亚和众重臣都坚持低调行事,因为并不知道民众对这两位王储的想法究竟是恨是怜,事宜进行之时并没有公开,诸多大臣和将士们甚至没想到女王还会帮他们收尸和安葬,就连首相都以为她会在一怒之下把所有支持里约克国王一系之人全都当成野尸处理,但她却亲自命令和安置了他们永眠的去处。 维多利亚被埋葬在月桂城的大祭坛之下,和历代的亚达噶城亲王埋葬在一起,他们在乔希娜女公爵金碧辉煌而充满宝物的冥殿旁边再建筑了一间简单大气的偏殿,安置了大理石镀金边的石棺。 雕刻的碑文上面没有头衔,只是写了“维多利亚·兰卡斯特”,并且堆满了维多利亚生前所喜爱的所有珠宝,偏殿上全都是五彩宝石、硕大圆滚的珍珠、华丽大气的金雕用品、和昂贵的衣袍首饰。所有的陪葬堆砌起来,甚至比旁边的乔希娜女公爵还要金碧辉煌。参加安葬的众臣们面面相觑,却没有人敢上前咨询。 出席葬礼的贵族里有摩尔蒙特和卡麦洛特两位小王子,他们在港口被袭击的那一天其实已经随着路卡夫人开始往南逃亡,原本是想去投奔希赛兰的军队,但在战争结束之后,丹安亲自指导了一队精英队伍赶上了他们,神骏群的速度比承载着行李和小孩子的马队要快很多,在盾牌之城刚刚开始收拾废墟的前几天,两位受尽惊吓的小王子就被押了回来;新女王并没有见他们,只是淡然吩咐安置在比她自己所居住的地方还要优渥很多的环境里,严格看守。 伊利迪亚一身黑服出席了堂姐的葬礼上,在场的诸多贵族大多都是支持里约克国王的宠臣和恩利卡王后的亲信,其中不乏昔日欺负过小公主的贵族千金或富家子弟,他们带着惊心胆颤的忐忑心情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地站立在一旁,根本就没有心思去听大祭司的颂赞和安魂曲。 有些比较大胆的人悄悄抬头看了一眼新女王的身影,只见她毫无表情地站立在离石棺最近的地方,冷漠疏远的精致容貌上像是带了一张神雕的面具,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 忽然伊利迪亚的眼眸轻轻往这边一瞥,那湛蓝深邃的眼光就像是锋利的剑刃一样扫来,众人都觉得脸颊上有冰凉的触感扫过,都忍不住把头埋得更低更深了。 第225章 所有人的背脊上都出了稀薄的一层冷汗。都说新女王行事凌厉,而从她离开月桂女神宫殿开始的一系列举动来看,这绝对不是一个善忘而宽容之人,虽然维多利亚女王……哦不,公主?或者说女公爵?得到了宽恕和安眠的资格,但按照伊利迪亚这有仇必报的爱恨分明性格,恐怕接下来免不了一场巨大的风波。 许多人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有些战争不见刀光剑影,它们无声无息的发生在宫廷上的谈笑风生之中,但结果和战场上的惨烈不分上下。 事实证明,这些曾在宫廷里依仗着国王王后的宠爱而长袖善舞又左右逢迎的宠臣们还是有几分观察的眼色的,在维多利亚下葬没几天之后,两位小王子就被押送到南方的幕德尔村庄,所有人包括首相在听到命令之后都愣了愣。 “陛下……那是……”卡麦伦首相忍不住出言提醒。 “希赛兰和安亚曾在南部的驻地,我知道。”伊利迪亚头都没有从桌子上的一堆堆卷轴里抬起头来地说道,那些羊皮纸卷堆积如山,众人只看得到她俯首的半个脑袋,根本就看不见脸。 “如果他们有心谋反的话,就算我把他们天天绑在身边或关进白色城堡的地牢里也会有所行动的,所以与其让他们偷偷摸摸地来,或私下和暗地支援里约克一系的人们联系的话,还不如让他们光明正大地来,我也可以一网打尽,一次性地把他们全都抓捕起来。” 她把羽毛笔往墨水罐里点了点,动了动酸痛的脖子:“放长线钓大鱼,大人们。让这两个小王子离开这个宫廷,我也很好奇他们会长成什么样的人,如果他们能强大到足够对我的宫廷造成威胁的话,我并不介意为我弟弟培养一两个对手来磨练他的君王之路。” 只要活下来,任何时候都是复仇的机会,她对此最是清楚不过。爱蕾斯达被关在了高塔里多年之久,自己也一直都被幽禁在月桂皇宫里和叔父的眼皮子下,还不是联手筹划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报仇大计? 关在身边或派遣远处都是没有用的,除非两位小王子真的死了,否则他们任何时候都可以重新起叛。但在他们死之前,总要完全彻底的榨干他们的利用之处。 她说的轻描淡写,但所有大臣们都忍不住面面相觑。 “还有什么事吗?”女王挥挥手问道:“如果没有的话,请现在就护送两位殿下离开吧,在有生之年,我并不想再见到他们。” 伊利迪亚往站满一屋子而沉默着的人扫了一眼,见毫无异议,便再次把头埋进了卷轴之山里面,过了半晌,正在所有人弯身行礼的时候,她若无其事地再轻飘飘地加了一句:“还有,任何和里约克或恩利卡有关的人,我也再也不想见到。” 这句话似是无心,却听得许多人背脊一僵。 在两位小王子离开亚达噶城的当天,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的石棺被从大祭坛运送了出来。 其实运送是好听的说法,事实上它们是被拖了出来。 维多利亚临死之前的领悟为她得到了女王的宽恕和原谅(至少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希赛兰的遗体也被安置在了大祭坛之外的贵族墓园之中,(他举兵攻城之举让伊利迪亚夺取了他所有的头衔,并且宣布他“并不配拥有和英勇者兰塞洛特分享着同样的血脉”)此举安抚了所有悲愤的军臣家族,他们甚至没有介意和让他们的子弟死于战场的主要罪人分享永眠之地。 但由于月桂王子的遗体早就不知去向,因此伊利迪亚只是让人草草地在地上嵌入了石碑,那大理石方块非常的小,上面只有他的名字,在一大堆宏观华丽的家族墓园之中很快地就被新生长出来的野草淹没。 而在很多很多年之后,在有人参观贵族墓地的时候,所有的访客都会站在希赛兰的石碑旁边,他们带着惊赞和感慨打量着在月桂王子旁竖立的一座骑士的雕像,用白色月光石所铸的男士沉默而严肃地站立,左手放在的长剑上,右手持着盾牌,他的表情严峻而平静,下面有铜金字牌上刻着:“彼得·苏里凡骑士,爱德华国王陛下最忠诚之臣。愿所有骑士都能回望他的身影,以沉默的功劳胜于美丽的誓言。” 仰望此雕像的人都忍不住谈论起那些消逝在历史洪流之中的战绩和传说,他们根本就不知道昔日月桂城真正的继承人就在旁边。 处理希赛兰、维多利亚和一些重臣的后世之后,新女王开始死后算账了。 伊利迪亚并不介意向自己的人民展现她仁慈悲悯的一面,但她觉得在一系列的战后事宜上,她已经表现的够善良大度了,如果再继续这么下去,就怕人们忘了她铁腕果敢的性格。更何况她想这样做已经想的很久了,她不介意宽恕,但有些事情她能够原谅,却不能忘却。 于是八匹高大健壮的战马在大白天里拖着两具金碧辉煌的大理石镶金的石棺在被清空的大道上一路狂奔,在街道上打扫整理废墟的居民们和贵族大臣们都惊愕和恐惧的站立观看,女王在一群盔甲整齐的将士们的包围之下,手执大弓站在房屋下瞄准了石棺,只听凌空破风的咻――!地两声,两只绑着火药球的箭矢像是流星一样划过天空,轰!地一声闷响,石棺顿时应声粉碎,尸骨、石块和被粉碎的雕饰全被炸飞,只剩下受到惊吓的八匹马继续横冲直撞,其中一匹还继续拖着几根枯干的骨头没命地向前跑去,被炸成了碎片的华丽遗服漫天飞扬。 街道上有了死一样的寂静和沉默,有些贵妇人受不了惊吓而昏厥过去,很多人抬眼向箭矢发射的方向看去,但女王已经冷冷地丢下了□□而拂袖离去。 没有人注意到在转角上停留的一辆马车,以及在里面全身簌簌发抖而脸色苍白的两位小王子。看管他们的将士们并没有怜悯之心,只是高高地扬起了马鞭用力挥下,马车快速奔驰远离,终于走出了盾牌之城,一路南下。 如此还不解恨,伊利迪亚命人拾起了那些零散的尸骨,聚集了所有里约克和恩利卡王后昔日的亲信,当着他们的面全都喂了被饿了三天三夜的凶猛狼狗。 那些簌簌发抖的贵族被逼着观看,有人悄悄看向了在上端的女王,只见她在一片狼嚎犬叫之下,得体而从容地微笑。 再来,是安亚和劳伦斯的处置。 西西里群岛公主的尸首……或者说,剩下来的那具血肉腐尸在被运到盾牌之城的岸上的时候,已经被太阳晒得枯干了。 哈玛洛克海怪的尸体的处理一直漂浮在水上,海面上的清理让众人非常的费力和消耗时间及体力。他们需要驶着庞大的渔船四处打捞那写被炸烂而支离破碎的触角,船队游到了离岸上很远的地方都仍然能够找到那些剩余的部分。它们漂浮在水中发出了腐蚀的腥味,鱼群和周边的植物都被污染而逐渐死去,因此需要极快地清理,否则会破坏整片海湾。善后的队伍把它们用渔网打捞起来运到了城里用索尔卡炼出来的特别火焰烧成了灰烬,后来火神的学徒们利用了更强的燃料,让他们直接在水上烧起海怪的骨骸。 安亚的尸体是被伊利迪亚钉在哈玛洛克的背脊的,在送到女王面前时,只剩下黑炭般的人形。 伊利迪亚这次没有顾忌罗南和百叶特的感受,她直接下令让士兵们把她的尸首吊挂在广场中心,上面竖立了一面破残的深蓝银边的三叉戟月桂冠旗,供给百姓们发泄怒气。 在她第二天走到尸首面前观看的时候,安亚的遗体已经变成和刺猬差不多的模样了,上面插满了各种各样的利器,周边堆满了向她丢掷的腐烂水果和垃圾。 罗南对此没有任何表态,他和百叶特在晚上无人的时候并肩走到了安亚的面前,两人沉默不语地抬头看着那具根本就认不出是谁的尸首,谁都没有说话。 他们都知道,在眼前的这幅骨骸,根本就不是安亚。 他们熟悉的那个爱笑活泼而骄纵的公主,早就在从西西里群岛接受联姻的洗礼而从海水中出来的时候,永远埋葬在银沙碧水的海边。跟随罗南一起前往盾牌之城的,是利昂山谷的王妃。 第226章 伊利迪亚没有理会那几天罗南和百叶特的低落,她放任他们的情感发泄,唯一所做的就是不打扰,更何况,她忙着安排对劳伦斯的处置。 古德贝格公爵的遗体也是从被摧毁了一大半的微笑大厅里的残砖断瓦之中找出来的,伊利迪亚憋着一口怒气,把他交给了丹安和神骏族处理。 但在这同时,她召开了明审,那些活着逃出去的侍女和侍卫们全都被拷打严审,其中不乏劳伦斯或古德贝格族的心腹,在所有臣民和贵族们的面前,把公爵雄风不再,暗地给维多利亚下迷药、让奈特骑士多次侵犯并且使其怀孕、追杀撒绯和丹安、起兵讨伐雅鹿山谷逼其为自己效命的种种罪名,全都毫不避讳的捅了出来。就连维多利亚疯癫的病情、和生前的种种阴私全都展现出来,丝毫不顾王族*。 旁听的众臣们全都被女王的这一招弄得全体懵呆。 在旁听审议会之中的,有一部分是长久悠远的勋贵家族,对半路杀出来掌握大权的公爵早就不满,纷纷都站出来表明立场,他们原本对这些事情隐隐所知,但从没听得这样仔细,一个个都巴不得没长耳朵得听这些宫闱隐秘,就怕以后会带来后患。 另一大部分是原本暗地受恩利卡王后和劳伦斯恩惠的外戚(先王后的娘家),多半都是和古德贝格家族有亲戚关系,在听会时全都站不住脚而满身冷汗,看着王座上脸色铁青双眼冒着怒气的女王,之前趾高气扬的模样全都变成了惊惶恐惧,回到家里召集了无数的家庭议会,准备对策以及拉远和古德贝格一族的关系。 剩余的部分都是生前和维多利亚交好的勋贵子弟,那些家族们多半都只是空有虚名,但到此时却不得不庆幸自家子女都是些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在政治上没有太多牵连,并且在公爵□□以后,为了孤立女王,他们全被逐出了居住的宫廷。在这个女王显然是要为维多利亚复仇(?)的时候,更要为死去的维多利亚表示气愤和愤怒。 伊利迪亚对众臣的表现和心态看得一清二楚,她拿着被枢密院的重臣们提交上来的厚重报告,心中飞快地转着对这些人的打算。 首先,她得把恩利卡王后的余党全都打尽,古德贝格公爵的案子只不过是一块投入湖中的石头,她想要维多利亚生前的宠臣家族们变成淹没这石子的湖水,她相信所有人都明白劳伦斯生前的罪孽是无法赦免的,但是他死了,这笔账就只能跟活着的那些人好好清算,而所有想要不被牵涉到的家族能做的,就是尽力往王后娘家的亲戚上死力的踩。顺便,她不介意让让国库更加丰厚些。 案子审了三个多月,随着亚达噶的整顿结束,审判结果终于发了出来。 劳伦斯·古德贝格不用安葬了,他已经被雅鹿山谷的族人们处理。 丹安虽然从伊利迪亚那边收到了对昔日好友的全力处置的权利,但他的父亲却剥夺了他参与任何决定的机会。最终在丹昂恩族里的老者们的讨论结论之下,他以叛徒的死刑而处理。 严守战争的族人们对敌人还是非常尊敬的,但对叛徒却丝毫不仁慈,公爵的遗体被九匹马拖着分尸,喻意为不完整的死亡,诅咒其灵魂的七个部分都分别在炼狱的不同层次守着永远的酷刑,而另外两个部分则是一被埋葬在雅鹿山谷以告慰亡灵,另一部分被族人剁碎,以来发泄仇恨怒意。 这仪式在丹安还没得到消息之前就尽快处理完毕了,一方面,爱恨分明的艾库丁利安们对逼迫他们离开家乡的公爵的确痛恨入骨,另一方面,丹昂恩也怕处置的轻了会惹来伊利迪亚的不满。 古德贝格家族的领土被伊利迪亚赏赐了给一直忠心耿耿的老骑士多特兰·庞贝,并授予伯爵之位。劳伦斯母族的三大家族全被夺去爵位,没收财产与领土;劳伦斯的心腹重臣之家被重罚资金,连十年加倍交税务;而有直接涉及协助公爵陷害维多利亚的仆人们全都处死,其余轻罚一年佣金和降级。 被劳伦斯亲手组成的皇宫禁卫军的士兵们全被解散,伊利迪亚在骑着巨龙冲入宫的时候就目睹了他们的胆怯和无能,既然如此,好好去军部训练吧。所有人无论阶级全都降为普通杂兵,五年不得升职。 一口恶气出的彻底,长长的赏罚分明公告文件下来,终于没有人敢小觑这位年轻的女王。 死人的安排已经结束,但活着的人的日子,还有很久很远的路要走。 在盛夏的第一场滂沱大雨落下的之后,盾牌之城的人们开始了往北的迁移。 当南下的罗南、百叶特和撒绯从西西里群岛归来的时候,逐渐恢复中的狮心城里的第一批白玫瑰都已经盛开了。 迎接他们的,是盛大而隆重的加冕典礼。 狮心城的大祭坛和许多其他重要的建筑一样,都开始了繁忙而浩大的重建工程,那曾经是北陆最重要的神圣之地,却在十年前被一场大火烧得半残,要完全恢复往日的面貌在短期时间是不可能的,更何况众人想要让它变得更加雄伟而神圣,远比爱德华国王在世的时候更加壮观美丽,这至少也要另外十年的时间来完成它,但新王的加冕典礼显然等不了那么久。 在女王的坚持下,见证新时代最重要的时刻,在一片残桓断壁之中举行。 那是夏天最晴朗的一天,万里无云的苍穹清澄得仿佛透明,抬头仔细看的话会有可以看到天上诸神的宫殿的错觉;阳光夺目灿烂的流泻而下,把绿荫浓郁的树木华盖照耀的闪闪发光。 白色的大祭坛高高竖立,它破残缺口的漫长台阶都被扫得干净,六百名祭祀孩童身穿着纯白长袍站立在台阶的两旁,手捧一束束白玫瑰花球;瀑布般的巨大旗帜扑在了宽高的台阶中心,纯白如雪的天鹅绒旗帜两旁绣有金色的刺绣;同样身现残破的高大光之女神伊露巴度的石雕竖立在台阶的尽头俯瞰着被祂祝福的少女,在石雕面前是广大的圆形祭台,十二位扮演诸神的祭司们并肩而站,大祭司带领着他们站在中间。 台阶之下站满了人,最前面的几排人都是王国里最重要的几人。有枢密院的成员:海务大臣琼斯和医务之师托马赛爵士、经济之师卡瓦洛爵士;艾库丁利安们里的重要代表:和父亲站在一起的弗利安娜,在她旁边站立着乔里恩和乔斯林兄弟俩,莫兰克及其姐姐莫里亚诺;弗格因诺族的学徒们;以及王国里的新贵族:还有不断抹泪的多特兰·庞贝老伯爵和其女、在不久之前被授予爵士之位的米兰达斯和皮埃特洛,两人的伤势都好得差不多了,只是现在闲的发慌,每天以苦练他们旗帜下的军队为乐、失去了五个女儿但得到了新晋的头衔的图拉男爵、在战场上立下大功的海里克·翰里尔和米德瓦爵士。 再后面站立着勋贵世家的每一位成员、以及来自邻国的使节和代表:阿尔巴王国的小王子,他(很尴尬地)站在拉斯特城的新城主――带着妩媚而满足的微笑的莲约娜王妃的身边、终于和利昂山谷恢复友谊的达文王国的长公主莉莉丝(伊利迪亚的表姐)、以及躲避着周围敌视的目光的西西里群岛的王妃,二王子敏拉殿下的妻子克拉拉。 罗南、百叶特、丹安、索卡尔、撒绯和卡麦伦首相站立在大祭坛上的左右侧,和众多祭祀们站立在一起,他们从高处可以看到台阶下的所有人和把地方拥挤的泄水不通的百姓们,以及缓缓地走上来的新女王伊利迪亚·兰卡斯特。 她穿着简单而优雅的长袍,白色金边的披风长长的摇曳在背后,铺在了她的身后直直延伸,头发被挽成了简单的辫冠,由白玫瑰点缀在下端,精致的容貌上并没有多余的化妆,她本来就不怎么需要,年轻蓬勃的容貌是她最好的妆饰,美如绽放中的最美花朵,雪白的肌肤在阳光下透明而细腻,只在双唇上点了粉红色的唇膏;她一直小心翼翼地看着脚下的台阶,在走到祭坛之上的时候才慢慢地抬起头,一双湛蓝如海水一样的眼眸像是反映着广大无边的天空。 在她站直了身子的一霎,万籁俱静。 大祭司的声音洪亮悠远,在千百人同时屏息宁静的上空上有冲天破云的力量。 伊利迪亚静静地站立在原地,却一个字都没听到。 她有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穿越了千丈万尺高的苍穹,穿过了浩瀚璀璨的星空,看见了神乐之庭里,爱蕾丝达的微笑。 她心中一颤,指尖微微的动了一下。 祭祀们的歌颂在这个时候嘹亮的高歌起来,他们唱着诸神的祝福,唱着永久的平安盛世,唱着双月交辉的光芒和星光闪耀的明亮和勇士们的胜利。 随后,一枚银白色的王冠被轻轻地放在了伊利迪亚垂下的头上。 三声悠远磅礴的号角直达云霄,十二队手持玫瑰旗帜的人马从四方八面冲出,他们即将挥动着兰卡斯特家族的家徽走出七海,昭告女王登基的消息。 位于祭坛两旁的二十口笨重的铜钟,同时肃穆而隆重的响了起来。 一群洁白如雪的鸽子飞向了天边。 带上王冠的伊利迪亚缓缓地站立起来转身,洪流一样的金光仿佛都聚集在她坚定笔挺的身上。 礼成。 温暖的夏风拂面而来,带来了台阶下如雷贯耳的欢呼。 第227章 她有了在盛夏夜里赤着脚到处游荡的习惯。 利昂山谷的夏天和回忆里一样闷热,她记得小时候自己总是开着窗子睡觉的,房间里的雪白色薄纱窗帘用晒干的薰衣草熏过,随风摇曳的时候,其香味有着安神助眠的作用。她吩咐城堡里的新仆人按照这种办法安置房间里的摆设,在多次的吩咐和命令之下,众人都知道她喜欢鲜花和植物胜于珠宝装饰,于是四处都摆放着绽放着的夏季花朵和各种各样的碧绿植物,在她在深夜里轻盈地走过长长的静谧的走廊时候,这些浓郁甘甜的馨香味道总是让她有行走在树林深处的错觉。 银白色的月光像雪一样斜洒在阳台走廊的石柱之间,这个部分是建筑师们重建出来的,在城堡的第三层楼的东面,可以眺望到山崖下的狮心城在一片晴朗的繁星夜空下安然沉睡。 她哼着歌曲慢慢地走过了长长的走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种夜深人静的时候四处走动的习惯成了睡觉之前的必做运动;或许是因为这几天她一直都伏案阅读卷轴和报告到很晚,在准备就寝之前,她总会习惯性的在城堡里走一遍,像是巡逻一样,悄悄地走过自己的家。 她会把手贴在高大宽阔的墙上,聆听隐藏在墙后的水管发出咕噜噜的声音;走过主要大厅里雄伟宽高的台阶,随着扶手一路滑下去玩耍;爬到最高的东塔上打开阁楼的圆形窗子,躺在下面看着充满星星的夜空入睡;在太闷热的时候她甚至会去□□的喷泉旁边乘凉,把双脚沉浸在清凉的水池里,胡思乱想着事情或慢慢清理脑海里凌乱的政事;或者去被重建起来的,曾经属于母后的白玫瑰花园,她记得当年的神颂之夜,她在这里和哥哥们在一片花海里面彼此追逐玩耍的情景。 而最近,她喜欢走过宽敞无人的大厅,观看自己的王座在月光下的模样。 银色大厅被十年前的大火烧塌了穹顶,当他们进入城堡的时候,已经有一棵树借着天花板上的窟窿和渗透而进的阳光,在昔日王座的位置左侧悄然生长。 她走到了之前父王坐的位置上,轻轻抚摸过那细嫩的树枝,青绿色的树叶有心形的形状,一片片的小叶子在手掌心里微微作痒,把手放在仍然纤细的树干上,几乎可以听到这棵树轻微的呼吸,她似乎可以想象出爱雷斯达坐在它的旁边与它轻声的交谈,说着平生不能语言的秘密。 她让人保留了这个位置的原样,保持了这棵肆无忌惮地生长的树、周围漫延盛放的野花和青草、环绕延伸到墙上的藤蔓和树枝、半壁塌下来的残墙、以及被摧毁而断成一半的石柱。 前几天自己如树林女王一样在这里第一次迎接了诸位重臣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真是好笑,那些老迈的老头子的脸颊像是抽搐一样的不断动弹,只有卡麦伦首相慢慢地抿下了一丝笑意,开始缓缓地叙述和报告政事。 头顶上的洞被修理成六星菱角的窗子,嵌入透明光滑的玻璃,月光透过树叶的隙缝里在她的脸上投下了淡淡的阴影,她仰望着不是很高的树枝,想着总有一天这棵树的华盖树荫会为撒绯的子孙遮风挡雨,在这里目睹他们长久而和平的统治。 “诸神保佑,愿你目睹一个永远有这么平静的夜晚的王朝。”她把额头抵在树干上轻声喃喃说道。 愿兰卡斯特家族的子孙们和利昂山谷的人民们,可以在每个晚上安稳入睡,没有战火的威胁逼迫在国土的边缘,没有恶梦缠绕他们的梦境。 愿白玫瑰能年年都盛开在永远的夏夜星空下。她在心中默默说道,在抬起头来凝视着窗外的星空时,看到了身后的人影。 “你是今晚睡不着还是以后每天晚上都会睡不着?“罗南揉着惺忪的眼睛问道。 “……”伊利迪亚侧过脸,仔细地打量了他一下,忍不住勾出一抹微笑:”你去我房间做什么?“ “我……”罗南愕然,他显然没有想到会被一眼看穿,不觉有点窘迫:“我……”我本来想在这里和你偶遇的呢。 “你怎么知道我不在床上?”伊利迪亚提着裙子走下了台阶,金阳骑士急忙上前向她伸出手来:“还是你也有半夜三更四处游荡的习惯?”女王对他挑眉,显然无论他怎么回答她都不会相信的。 “你知道……”伊利迪亚踮起脚来,凑近了他的耳边,轻声说道:“我晚上的精神一向很好的……”她带着少许的鲜花清香和不知名的甘甜香味,那气息轻柔而微痒,她的唇角轻抚过他的耳垂,有一股电流一样的酥麻从头到脚窜过了他的身体,让他全身都僵了起来。而在他反应之前,她已经一个旋转离开了他的左侧。 他摇着头叹气跟了上去,被她挽着手臂无声无息地往城堡深处走去。 “沙克拉迪斯号的进度如何?”伊利迪亚笑着和他穿过了摆着无数铁架的书房,崭新的油漆味道从摆在地上的铁桶里散发出来,学士们补救了一部分被遗弃在这里的书籍,里面包括了霍特老学士留下的手稿和笔记,木匠和油匠们细心地把它们用油皮纸包裹了起来;伊利迪亚在经过时瞥了一眼虚掩着的大门,她和罗南往里面偷窥了片刻,不觉走了进去。 “我想……会比预计的时间快很多。”罗南被她拉到了中心的墙壁之前站立,和女王一起抬头望向占了一整面墙的地图,他们的视线停留在位于北陆西南方的利昂山谷。 “去东洲……会需要至少半年的时间。这将是北陆……大地见过最强大的船队,伊利。” “粮食、甘水、马粮……清洁、防御、医疗、探索器物、武器……六百多名雅鹿山谷的人民……和他们的马所有需要的东西。还有一百五十八匹神骏所需的物品……”伊利迪亚忍不住苦笑:“这笔资金会带来的民怨,我已经可以听到卡法罗大人在耳边的碎碎念了。” 她叹了口气:“其实他的顾虑也无不道理,如果不是因为我坚持不仅要保障他们的去向,并且还要加上回程的费用的话,这笔资金其实可以减少一半。”一整年的吃用都算在里面了,经济师交上预算报告的时候,那张老脸有着西瓜皮的颜色。 “有着海神的看护,想必他们这一路也会顺风平浪的。”金阳骑士把手搭在她的肩上柔声说道:“百叶特的海上作战技能比我还精湛,你不用担心他们在海上的安危。” “不,我不担心。”伊利迪亚摇了摇头:“但是东洲……那是太遥远的对岸,谁都不知道哪里有什么。我听过霍特学士的诉说,也听过在酒吧里喝醉酒的水手们的描述那里的情况,都是奇异的陆地和传说般的奇景,谁知道有多少真实和夸张的叙述包含在里面……我必定要保证他们能够平安的去,又平安的回来。” 她转身向门外走去,小心翼翼地不发出一丝声响:“虽然有海神的庇护没错,但是……”她迟疑了片刻:“海洋毕竟是陌生的世界,又如此变化不定。” “你其实是想说谁都不知道海神是否别有居心,会不会为了自己的目的而把百叶特他们陷入危机吧?”罗南在她身后跟了出去咧嘴笑道:“诸神还是没有获得你的信任。” 伊利迪亚听到忍不住苦笑,她转过身来,侧脸在光和影之间的隙缝里微笑:“我只是觉得人类太脆弱。但或许你说得对,他们总是要经历过诸神的考验才能坚强起来。” “我不担心他们,伊利。但我希望你不要觉得你被抛在了后面。”罗南轻声说道,牵起了她的手和她并肩走在长长的走廊里。 夏夜清爽的凉风把两边的垂帘都吹得飞扬飘逸,他们细微的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空间里,发出了寂寥的声响。 伊利迪亚并不说话,她没有否认也没有认可。 她安静地看着眼前仿佛无尽头的走廊,在整个城堡都在沉睡之中的静谧里,她有独自一人走在这里的错觉。 但罗南低沉又温柔的声音传了过来,他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有关利昂山谷的饮食习惯和西西里群岛是多么的不同,女王微微侧首看着他沉浸在黑暗和少许的月光之中的轮廓,听着他偶尔的轻笑和自言自语,那有点卷舌的发音和外面传来的潺潺喷泉声和树叶摩擦时发出轻响,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微笑了起来。 是的,她很失落。 在发现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迎来的不是稳定的永恒,而是同伴的离别,她非常的失落,非常的……落寞。 第228章 虽然早就知道这将是不可避免的局面,她在对丹安承诺神骏族往后的去向、以及在湖底看到百叶特的命运片段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现实就在眼前的时候,她还是忍不住的感到彷徨。她开始夜夜在无人的城堡里晃荡,在庞大安静的城堡中适应着那种无边无际的寂寞感;她在家里寻找着独自的快乐,希望可以用它们来打发往后孤独的夜晚。 但好在…… “然后那个时候百叶特和我就把酒桶埋了下去,但我们挖洞的时候都已经醉了,所以啊哈哈哈哈哈我们都不记得哈哈哈埋在了哪里……”毫无意识到她的低落孤独的神情,自言自语的罗南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哈哈哈的笑声回震在整个走廊却在看到伊利迪亚凝视他的表情时嘎然停止。 “呃……好吧真不好笑。”他呐呐傻笑着说道,不由自主地的涨红了脸。 “罗南……”伊利迪亚看着他不好意思地擦着眼角的眼泪,欲言又止地皱了皱眉头,但还是问道:“你觉得……足够吗?”她转头走向了走廊的边缘,一手挽起了飞扬的轻纱垂帘,看向了在山谷之中安详沉睡的狮心城。 “在这里和我一起统治这个王国,看着它逐渐走向稳定和繁华的轨道……我们很难再次行走在雄伟壮观的雪山之中,探险树林深处的秘密,甚至盔甲整齐地冲向烟硝漫天的战场的几率都很小。这样被责任和使命束缚的每一天……平静又……无聊的生活,对你来说,足够吗?” 她微微侧面轻声问道:“总有一天,你的长剑会生锈,你的手指会失去往日的灵活而变得僵硬,盔甲会变得沉重而难以承载……那样的日子和归宿……”她缓缓地看向他:“这是和我在一起的代价,你……” “这又不是买卖。”罗南飞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语,笑着摇着头走上前:“对我来说,和你并肩看重建这个国家,开创它的和平和辉煌……不是代价,而是荣幸。”他凝视着伊利迪亚湛蓝色的双眸,他们在银色的月光下反映着繁星的灿烂,他忍不住俯下首在她的额头上落下了轻柔的一吻。 “因为你是你,而我是我,所以我们的剑刃永远都不会在剑鞘里沉睡生锈,我们的每一天都会是不同的探险。”他把额头抵在了她的眉心间,轻轻叹息。 “我会和你一起看守这个王国走向强盛无敌的道路;在没有刀枪剑影的宫廷上,我会陪着你聆听那些枯燥无聊但是重要的汇报;在广阔无边的草原上,我会成为你巡逻边缘的长剑……战士们一生都渴望着和平,伊利迪亚;在我们所谓的探险结束了之后,等待我们不是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而是更大的考验……我对这样的生活充满了期望……因为……我和你在一起……”他轻轻笑着说完了话,凝视着眼前的女王。 “……”伊利迪亚微微张开了嘴,过了片刻才转移视线:“…………其实我只想问……除了授冕为公爵之外,你是否想要担任一个军职?” “……” 完全忘记眼前的少女对浪漫的情怀只有尴尬的感觉的金阳骑士抓了抓头,考虑了片刻点点头道:“呃。那,好吧。但我怕你会因此嫉妒我。” “我当然会嫉妒你。”伊利迪亚点了点头:“我会找你的很多麻烦……不只是你,任何比我更能享受自由的军位将士都会遭到无情的找碴。”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相视片刻,都忍不住扑哧一声的笑了出来。 “我们的婚礼会在两周后举行。”笑了一会儿,伊利迪亚才抬起头向他说道,她踮起脚揽住了他的脖子,淡然的笑道:“从此以后,就是你和我了,罗南。” 回答她的是一个停在半空的吻。 “你们好吵……”丹安带着浓浓困意的声音从走廊的中间揉着眼睛走了出来:“我房间的阳台直接这个走廊,从床上就可以听到你们吵来吵去嘻嘻哈哈的声音。” “……”我们很忙的。停顿在半空又被伊利迪亚急忙推开的罗南郁闷地看着他。 “我们……在讨论沙克拉迪斯号。”女王有点不自在地往旁边看去说道。 “我听说还有两个月才能造好,不过最近根本就没有时间去看。”丹安摊了摊手说道,他被女王派遣去交接附近村镇的治安巡逻的任务,伊利迪亚一路从古德贝格领土而北上南下讨伐权利的时候,每征服一个村落都会留下几名艾库丁利安来守护,现在尘埃落定,丹安便负责带着狮心城新编制出来的军队前往这些地方去和留下来的神骏族勇士们交接工作,顺便也探视一下当地的情况。 “丹昂恩最清楚你的族人所需要的事物,有他监督着进度,应该没什么可以担心的事情。”伊利迪亚靠在身后的石栏上说道:“但你还是抽个时间去看看比较好,他留了好几处的工程未完,就是在等着你的定夺。” 她揉了揉眉心:“其实我真希望你们不要离开,丹安。”她苦笑:“雅鹿山谷的勇士们在利昂山谷已经居住了几百年,却在我的统治下漂洋过海的远走高飞,我的祖先们会视为极大的失败和羞辱的。”她苦笑说道。 资金的部分她并不担心,在亚达噶的月桂女神宫之下,她还找到了更多的珠宝和金钱,都是里约克和恩利卡多年以来深藏的金库,光是这一笔巨额,要为丹安建筑船队来回五次都没有问题(她可怜的经济师大人并不知道这一点)。 让她头疼的是巨大的人才损失,光是丹安的长姐,弗利安娜,就是极好极好的管家夫人,从他们开始南下的时候就一直着手管理着伊利迪亚的后勤和行政,现在也和弟弟一样,忙着交接手上的工作。 虽然她推荐的几位管家人选都是非常出色的,但伊利迪亚对他们并没有如对丹安等人那么盲目地放心。 “但是我的族人会永远感激你,伊利迪亚。”丹安知道她的难处,真挚而诚恳地说道:“我族的人民和一代代的子孙都会铭记你的名字,我们会在每一次祈祷的时候愿诸神保佑你的家族。兰卡斯特家族虽然给了我们丰富的草原和安稳的生活,但没有任何东西能比得过你所赐予我们的礼物,自由是一个君主最大的恩惠和仁慈,就如诸神给予人类的这项权利一样,你的此举让我相信你会是让后代仰望为传奇一样的王者。” 他咧嘴笑了笑:“何况,我并不相信你很介意你的祖先们该会怎么着想你的决定。” 伊利迪亚忍不住笑了,她点了点头:“我是真心希望你的族人可以在无边无际的广阔草原上自由奔驰,丹安。领导你们的旗帜不再是赴战的某个王国的家徽,而只是不受束缚的风。只是……”她微微侧过了脸,又摇摇头:“不,没有什么。” “诚实透露内心的情感永远不会是一个君王所具有的优点,丹安,你不要太期望伊利迪亚的反应。”百叶特的声音从走廊的另一边带着笑意传来,众人回头,只见她和撒绯一前一后地从南侧的方向走来,银月骑士手中还拿着喝到一半的酒杯,小王子的手中则是拿着空了一大半的酒瓶子,看样子两人都已经喝了一大半晚上了,但却都脚步稳定,没有丝毫微醺的样子。 伊利迪亚高高地挑起了眉头:“大半夜的在教我弟弟在喝酒,女公爵大人?” “不是。”百叶特摇了摇头:“是殿下在教我怎么喝酒才是。”她绝美的脸庞上闪过一丝无奈又懊恼的情绪:“他的酒量不寻常,陛下,这绝对不是人类的喝法。”你确定你找到的人真的是你弟弟吗? “噢?”女王的嘴边闪过一丝笑意:“我以为你的酒量已经是世上无双了。还有丹安……”她转向巨人看去,却见到他脸上的青筋一根根的怒爆出来。 在酒量上输给撒绯绝对是自己今生最大的耻辱,不仅是他,所有的族人从在古德贝格领土上的那一役后的庆祝会上领教了小少年饮酒的能力开始,每次在宴会上见到他都绕着走,也有许多不怕死的家伙不信邪的嚷嚷想要和小王子比划,但都是喝到呕吐或者第二天头疼欲裂地想要用头撞昏自己的下场。 第229章 “走走走,反正这几天没什么事!我就不信我喝不过你!”激怒法绝对是对付丹安的最好方式,巨人立即怒冲冲地掉头往外走去,一手拖着撒绯就走。 “撒绯可是已经喝了大半夜了,丹安,你这是作弊!”罗南忍着笑在后面喊道,他牵了牵伊利迪亚的手,两人跟在把杯子随手就放在了栏杆上面的百叶特身后随了上去。 “我先喝两瓶就是!”丹安恼羞成怒地头也不回的答道。 “可是……可是……”小王子挣扎着往后看去,但无论是长姐还是准姐夫都没有丝毫要阻止他们的意思,反而都兴致很高的跟着他们,就连最近对什么打不起兴趣的伊利迪亚都有淡淡的笑意看着他们,他忍不住嘟囔:“可是王姐的酒量明明就比我好……” 这话像是晴空霹雳一样的让五人都停住了脚步,丹安瞪大了眼睛转过头来,百叶特和罗南也都忍不住地转头看向了微微挑眉的小公主。 撒绯在长姐警告的眼光下转了转眼珠,他鼓起勇气决定第一次在强大的王姐面前装傻,就在一片奇怪的寂静在几人之中蔓延的时候,伊利迪亚终于打破了沉默。 “我的酒量还好。”她耸了耸肩:“比撒绯的好那么一点点而已。”她淡淡地张大嘴巴忘了关的丹安笑道:“既然大家兴致都那么高,我愿意奉陪。” “好!”丹安洪亮的声音把在庭院里歇息的鸟儿都惊得飞走,他双眼闪亮闪亮的冒着兴奋:“走吧!我们不醉不归!”他立即半拖半推着很怜悯地看着他的撒绯和仍然有点惊疑不定的罗南和百叶特往酒厩的方向走去。 那天他们喝到了很晚,或者说,喝到了很早。 狮心城的仲夏夜美如梦境,有河流般的繁星银道斜穿过整个晴朗的天空,双月的光辉很足,舒适的微风很清凉,他们拖了一箱盛满酒瓶子的木车往城堡周围的树林深处走去,来到了找到人鱼的泪珠的湖畔边席地而坐。 谁都不记得到底喝了多少瓶,也不记得是谁先开始大声高歌或畅怀大笑,在熹微染透天边的时候,他们都在湖畔边的平地上东倒西歪的睡去。 伊利迪亚和百叶特枕着罗南的披风,撒绯的头靠在姐夫的肚子上,金阳骑士则是倚着丹安的肩膀,平地很冷很僵硬,晨曦的露水也布满了他们所有人的指尖,酒瓶和烤肉铁串四处滚落零散;时而有好奇的小动物从林丛之间探出头来,疑惑地看着十几年都没人来的地方怎么忽然多了五个人在这里睡觉,周边的湖水也潺潺的流淌作响,但他们都睡得很沉很安稳。 所有人都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走不完的无尽走廊,和从四面八方静悄悄地投射而来的光。 他们仿佛是只身一人,周围没有他人,都是在独自稳定而坚定地往前走,但却没有孤单或胆怯的感觉,反而觉得心平安稳,时而侧身回头,都忍不住微笑。 在没有很久但也没有很近的时间之后,当战争前后的事迹都已经流传于世并且染上了传奇的色彩时,来自白色城堡的御用画师艾古斯丁娜·塔多尔大师按照自己所听到的版本和凭着模糊的回忆和出色的想象,把这一幕绘画了下来,这一幅名为《在夏夜和双月之下的湖边》的长一米六高九十五公分的油画在她死之后被争夺财产的侄子远亲们多次转折买卖,在黑市市场被卖到了三十五万玫瑰金的高价,后被一位年轻富有的新贵商人买了下来,再次赠送给女王陛下,以报多年之前“在大祭坛里的救命之恩”。 但现在离那个遥远而美好的报恩时刻还有一段时间,在谷穗的浓香和秋叶的金黄色彩弥漫了狮心城的大街小巷的时候,即将承载丹安和族人前往东洲的船队就要完工了,艾库丁利安们在秋末初冬的时候开始往船上运送行李和所需要的东西。 丹安并没有很专注于迁移的事宜,有他的父亲和姐姐打理一切,他全心全意地投入了教导撒绯之中,在和小王子每天摔跤比剑和训练之中,两人的离愁心情倒是散了许多。 罗南和百叶特在这段时间也忙于处理和西西里群岛的外交事宜,伊利迪亚的交待非常清楚,她没直接率领着大军直接南下算账,就已经是维护他们两人的最大举动了,但这不代表她会忍声吞气地无视他们在这次的政变上所扮演的角色。“我不需要一个捉摸不透的敌人。”伊利迪亚在边翻阅着由无数设计师呈上的婚衣设计图的时候,边轻描淡写地为西西里群岛的未来做下了定夺。 于是在西西里群岛老国王重病过世的消息传到狮心城的时候,罗南便端着难以捉摸的深意笑容开始频繁的在自己房间的阳台上不断地接送传信鸽子,而百叶特则是在港口中道别了拉斯特城的新城主莲约娜王妃,和她一起返回拉斯特城的,除了一大堆的秘密文书之外,还有三艘载满火球和武器的船只。 在西西里群岛的夺位内战的消息传过来的时候,伊利迪亚披上了厚重的皮毛斗篷,独自走向了树林的深处。 她站在湖水的岸上,沉默地凝视着眼前的景色。 秋末凉爽而清冽的气息弥漫在湖水之上,有一层轻纱一样的薄雾,灵活而顽皮地在金黄红火的树叶之中游来游去,在忽隐忽现的树林轮廓之中,时而有扑打着翅膀的白鸟从树枝间呼啸高飞,划破了静谧而安详的周围。 女王不言不语地站了许久,她似是在等待什么,也仿佛在享受着难得的安详和独自的时刻。 一阵凉风吹来,地上的赤红色枯叶都发出了清脆细微的飘拂声响,纷纷向她的身边聚拢而来,她裹了裹身上的深色皮裘,静静地等待。 风吹的枯叶落到了平静如镜的水面上,引起了层层的涟漪,但过了不久,圈圈水纹并没有停止,反而不停地扩大。 这时有什么掉落在她的眼睫毛上,冰沁而熟悉的凉意纷纷落在了她的肌肤上。 下雪了。 今年冬季的第一场雪,降落了在狮心城的上空。 羽毛般的雪花很快就如被撕裂的棉絮一样飞扬漂浮在四处。 她缓缓地呼吸,慢慢地往前走了过去,一边伸出了手来。 有一只带着珍珠色的鳞片的柔滑肌肤的手,带着三分胆怯三分好奇三分犹豫和一分优雅,缓缓地从湖水的中心伸了出来,终于搭在了她的手掌心中。 伊利迪亚一愣,恍惚之中,她似乎看见了一些来自光阴的隙缝所透露出来的时间碎片,那些画面在她眼前掠飞而过,只来得及让她辨识少数印象;奇怪的熟悉感卷席了她的全身上下,像是在诉说一个悠久遥远而遗失在时间里的秘密,一个没有留在任何书籍的记载也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一句话的一个……掩埋在这茂密隐秘的树林深处的一个相遇。 她愣了片刻,在人鱼的尾巴溅开了水波而发出了细碎的声响时才回神过来。 “我想……我应该先和你道谢。”伊利迪亚不由自主地蹲身下来,单膝跪倒在地上,温柔地和眼前的人鱼平视。她发现她的声音有着从没有过的温和,内心也充满了柔软和怜惜,她看着眼前的生灵,感觉自己在注视着最柔和纯洁的光,那应该是世上最透明的灵魂,她几乎可以感觉它胆怯而友好的笑容,于是自己也发自衷心的微笑了起来。 “我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她弯下了腰,靠近了那张从水中伸出半个身子的精致绝色的脸说道:“很抱歉我现在才正式介绍自己,在离我们认识的最初的那么久时间之后。” 她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紧绷的奇怪感觉,这才知道她应该是很久没有微笑成这样了。 “多次受到你的帮忙,我非常非常地感谢你。”她双手并拢人鱼的手,双眸弯成了湛蓝色的新月,温柔而真挚地说道:“我知道人鱼族在这场大地上的战争中受到了非常大的损失和伤逝,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做的话……”她的声音带着怜悯的哀伤:“我很乐意尽我所有的力量来补偿或帮助你们。” “弗洛西恩雅。”生灵并没有回答,只是同样微笑着回答道,声音像是在夏夜里婉转高唱的夜莺。 它长得非常美丽,雪白凝柔的肌肤散发着柔和如月光的色彩,上面有别致细密的花纹雕刻在肩膀以下的手臂上,随着天光的折射而闪闪发光,有无数润湿的细小海花和珍珠别在它长发上,散□□浮在水中的发丝浓密而柔软,从浅金到赤红色的长发,如一朵盛放的繁华花朵。 “弗洛西恩雅?”伊利迪亚微微惊诧,随后立即反应过来:“这是你的名字?” “弗洛西恩雅。”人鱼点了点头:“爱蕾丝达的姐姐,弗洛西恩雅。” 什么?这的确是完全没想到的回答,伊利迪亚像是被雷劈了一样停顿在原地:“爱……爱蕾丝达?”她脑海里蓦然闪过了成千上万的思绪和回忆,但没有一个有任何意义,也没有一个可以牵连在一起。“爱……爱蕾丝达?”她想要再次确认以下的问道:“你说你是……?” “爱蕾丝达。”弗洛西恩雅点了点头,有点黯然地悲伤向远处指去:“爱蕾丝达,在那里。” “你……”伊利迪亚终于明白,她不禁用指尖捂着了嘴:“原来……” 原来它叫□□蕾丝达。 那条沉落在湖底的逝去的人鱼,那条用自己的泪珠填满了整个湖水的生灵,叫□□蕾丝达。 所以爱德华国王的第一个孩子,才会取这个名字。 似是明白了很多东西,但在理智上其实还有很多谜题,伊利迪亚发现她的指尖忍不住地微微颤抖,她有点悲恸也有点惊喜,倒映在湖面上和人鱼双眼中的表情无比震动又无比哀伤。 她的生命,或许很多很多人的生命,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圆圈,在所有大起大落都尘埃落定之后,似乎他们都回到了原地。 第230章 “……弗洛西恩雅。”她用力地屏息,有点颤抖着握住了人鱼冰凉的手,发现喉咙里哽着疼痛的空气,几乎就不能言语:“我真的很抱歉。我很抱歉我的家族把你们都卷入了进来。” 虽然不曾清楚地知道那段过往,也有可能永远都不会得知真相,但她知道一定是父王在这里认识了那只名叫爱蕾丝达的人鱼,和它相遇并且有了深厚的感情,最后……以某种方式,托付了一些请求和愿望给它完成。 比如,埋葬在不远处的树林之中,由河水四方八面涌去而形成的幽潭深底里的王者之剑,艾斯帕达里斯。 比如,自从狮心城毁灭之后就不见了的白玫瑰王冠。 还有……伊利迪亚心中蓦然一亮。 撒绯……作为婴孩的撒绯是怎么从一开始就被父王安排逃离了城堡,以及为什么北夜之镜的碎片是在一个生长在渔村里的孩子的身上的。 人鱼是善良而无害的生灵,自然是完成了爱德华国王的要求,但自己却埋葬在远离大海的湖底。 爱蕾丝达死了之后,它的姐姐找到了这里,完成了它生前未曾结束的所有承诺。 人类的誓言和请求,是多么的自私。或许诸神的惩罚都是对的,他们并不配得得到大地的支配,他们没有永恒,没有这么透彻的善良和遵守诺言的信用。伊利迪亚只觉得双颊滚烫的烧红,羞愧的几乎抬不起头来。 她低下了脸,从怀里拿出了一个用天鹅绒布织成的布囊。 三块晶莹剔透的玻璃碎片被她倒在自己手掌心上,然后被递到了人鱼柔滑冰凉的手里:“这里其中的一块碎片,本来就是属于你们的,现在只不过是物归其主而已。” 她努力地压下心中的悲悯和哀伤而轻轻地微笑,对着歪着头不解地回望着她的弗洛西恩雅:“我骗了米昂,碎片一直被我保存在身边,虽然也的确想要把它们丢向海里,但是我不能保证是否会被人类的渔船或被探险的水手打捞上来,所以,还是交给你比较安全。” 不知道对方是否能够理解她的意思,女王说话说得极慢,并且并拢了生灵的双手,让它握住了手中的碎片:“这诸神赐予的神物……落在人类的手里,是武器;但如果被人鱼族拥有的话,我相信它会变成庇护你们免于灾难的宝物。” 她顿了顿想到:“现在海洋有百叶特守护,她一定和我一样……如果在未来我们再次被卷入诸神涉及到大地和海洋之间选择的话,我们……应该都会选择我们的人民和子孙,所以我唯一能够给你们的保障,就是可以让你们能够直接避免所有的假设和如果,远离任何悲惨不幸的未来。” 伊利迪亚凝视着人鱼澄澈透明的双眸,不知道它是否听懂了自己的话语,但她相信它是明白自己的善意的。 雪花不断地旋转飘落,很快地她的肩膀和拖曳在地上的披风就有了一层淡薄的细雪。她感到双手被冰冻了,但仍然不顾冰寒的握住了弗洛西恩雅:“希望你们在无边的海洋里能够永远和平而宁静的生活,远离所有的站说,远离死亡的阴影和笼罩。” 她把多次在脑海里想过的词语终于说了出来:“回到大海里去吧,弗洛西恩雅,你的使命……爱蕾丝达的使命早就结束了,远离兰卡斯特家族,远离人类的生活吧……告诉你的同伴们,远在英勇者兰塞洛特和伊露巴度所承诺下的联盟,已经结束了,我以白玫瑰家族之主释放你们从远古时代的枷锁脱离,让七海里的生灵,再也不要牵扯到北陆上的战争上。” 人鱼抬头望着她,少女在雪景里的容貌反映着天光的色彩,淡蓝、天白、和浅灰的光淡然笼罩在她精致的脸上,伊利迪亚蓝宝石一样的璀璨双眸里有着沉稳的坚定和远久的慈悲,那目光非常的温柔,它几乎都要忘记她是人类。它看着她用好听的冷凝声音说着一些它听不懂的词语,很努力的辨识着她音调里的情绪。它听不懂她所说的大半的话,但是它却是明白的。 自由,和平,宁静,和希望。从广阔无垠的海洋一直到交错流入大地的溪河泉水中,它都可以感到这片大地的水充满了这样的感觉。 于是它仰望着上方俯首看着自己的伊利迪亚,绽放了笑靥:“好。” “好。”女王也同样对它笑着点了点头。她看着人鱼灵活地转身扑通一声浸入了水中,再次回头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它五彩十色的尾巴在荡漾的水波里留下了一串缤纷的光圈,在几个涟漪之后,再也不见踪影。水面恢复了平静如镜的状态,只有雪花纷纷无声无息飘落在上而引起点点的水纹。伊利迪亚在水边站了很久,知道这即将是在她,和这片大地,在有生之年最后一次见到人鱼。 她微微抬头,凝望着逐渐地把红叶如火的景色裹上了银白霜雪的大雪,天空上沉重的乌云逐渐聚拢,但还是有几丝光辉从云朵的隙缝之间渗透洒下,给群山和树林披上一层极淡极薄的金色光芒。 谢谢。她淡淡笑着在心中说道,随后慢慢地往城堡的方向回走而去。 在那一年,利昂山谷的冬天并没有比往年寒冷,虽然也是下了几场雪,但不足够冻结港口和海湾,许多渔村还意外地得到了更加丰富的收获,和里约克国王在世时候相比,无数村庄都少了每年都有饥饿和结冻的灾难,成功地度过了一个感觉上没有很漫长的凛冬。 于是在开春时,各个地方呈上来的年报都是一片称颂赞美之声,因为没有寒灾的额外补金,经济师看到这些报告的时候格外的兴奋开心,对伊利迪亚毫不吝啬夸奖和赞美,他慷慨激昂的发表让在场的所有重臣都深深尴尬了好久,有人悄悄抬眼看向在上位的女王,只见她正专注地看着王座旁边的树枝上刚刚结出的花苞,显然早就转移了注意力。 而就在卡伐洛大人好不容易停下来歇口气擦擦涨红的胖脖子上的汗珠的时候,伊利迪亚才优雅地转过头来,轻飘飘地抛了一句:“嗯?说完了?那么大人,请继续报道沙克拉迪斯号和其船队至今的费用吧?上次你报上来的数目我觉得太高,应该还可以压下一点。古德贝格家族的资金用来再建造三艘船应该足够了。” 卡伐洛伯爵的脸色立即变成了和旁边树叶堪比的青绿色,在听到周围的嗤笑声又忍不住再次涨成了紫红。 日子就在经济师的纠结头疼忽而高兴忽而苦恼,以及优雅冷漠的女王陛下和伙伴们不住地往树林里喝酒的次数里过着,在白玫瑰再次盛开的时候,城堡也被重建的差不多了,在堡内里面的所有梯架、砖石、和工匠们全都在受到一个食物丰满的感谢晚会之后撤离了白色城堡,接下来便是无数艺术家、装潢师和建筑师摩拳擦掌的兴致极高的来展开他们的品味和能力了。 这是伊利迪亚即位之后的第二个夏天。 她终于已经适应了自己广大宽阔的主殿,雅典简洁的卧室里没有许多金碧辉煌的豪华物品,反而被收拾的整齐而简单;工匠和属下们很有默契地把罗南安排在和她的娱乐室连接在一起的房间里,女仆们对为什么凌晨金阳骑士会哼着歌曲从女王的浴室走出来也不闻不问;新上任的管家墨安丹娜伯爵夫人也会在晚上听到一群人拖着木箱往树林的方向去的声响时,很配合的再次去厨房帮他们整理好留下来的凌乱。 真是和谐又听话的属下们。伊利迪亚对墨安丹娜夫人管理仆人们的手腕非常满意。 在初夏的第一场倾盆大雨之后,天空展现了从未有过的蔚蓝和晴朗。 暖风向东,风的速度和力道都足够让大船展鹏飞扬。 停泊在西岸渔村的船队终于完工,而艾库丁利安们,也把所有的事物搬上了巨大的船只。 第231章 白色的帆布像是云朵森林一样连在海的港口上,比树木还高许多的船只坚固而雄伟的如楼房一样竖立在海边,每艘都有四层,下面两层用来操纵船只和攻击或防御,上面的两层则是用来给人居住。许多神骏族的人们为了早日能够适应船上的生活都已经搬了进去,而最后五艘用来承载马匹的船也正被艾库丁利安们安置着神骏。 伊利迪亚在完工的时候前往了海边观看了状态,她抬头望着最壮观宏辉的沙克拉迪斯号,只是轻轻地叹息。 “你觉得你能适应吗?”她问着走在身边的撒绯,仰头遮住了刺眼的阳光说道:“如果我的计算没有错的话,从这里到东洲,至少也要有三个月的时间。你是从小在海边长大的,在我们相遇之前,你有过这么久在船上呆着的时间吗?” 小王子摇了摇头:“那倒没有。我最长在渔船上呆过的时间是一周,而也一直在港口码头之间来来回回,这种在开阔的海洋上一直不见尽头的旅游,从来都没有过。但听起来……”他嘎然住口,似是意识到了什么而猛然转头看向继续观察着大船的长姐。 “王姐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吗?”他小心翼翼地问道。 “东洲的精灵族……”伊利迪亚微微眯起了眼睛:“虽然你在今年所学到的东西的确让你进步许多,但我并不觉得这进度和速度足够让你在我期望的时间内成为这个王座的继承人。”她毫不犹豫地打击着弟弟的自信心,但是撒绯后知后觉的根本没意识到什么,他只是很专注地看着长姐,紧张地等待着她的总结。 “阿尔贝蒂亚姑姑……还有我们众多的祖先,当年去的是阿尔达加学院,那是北陆上几乎所有王国的继承人都会赴学的地方,同时也是年轻一辈的精英交结之处,对你未来的政局会很有帮助。但是……”伊利迪亚不由自主地的翻着白眼:“她后来的所作所为让我毫无信任那个学校的教导,当然,她所采取的一切行动让我们有了今天这个场面,是非对错于我,是永远都看不清的,所有的一切就留给后世和历史议论吧,但是……我不相信一个连至亲都可以牺牲的人所受到的教育是如何的高等和精英……精灵族……他们的智慧、洞察力、思考的敏捷和逻辑……甚至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和胸怀,是人类永远都望尘莫及的,我想他们会成为非常好的老师。” “王姐是要我……?”撒绯屏住了呼吸,颤声问道。 “利昂山谷的一切,我觉得你都亲自了解过了,至少你现在的所知比任何同龄的储君都还要多。”伊利迪亚收住了脚步,转头对他说道:“历史、战争、和平、你见证了一个王朝的死亡和重生,亲自体验了战争的痛苦和和平可贵,这是任何书籍和学院都无法教导的东西。但是,你还是有很多要学,很多……连我都无法教你的事情。当然你也可以留在这里继续学习,宫廷里不乏任何方面的人才,但你很快就会厌倦,(至少我很快就厌倦了)日复一日的练习、处理政事、阅读卷轴、聆听报告、调和贵族之间的纠纷、核查每年的庄稼收获……” 她皱了皱眉头,似是有点无奈也有点认命:“这些都是容易上手的事情,在几年里慢慢地着手去做,很快的就能熟练。但对一个半路上任的王储来说,最难以学到的,便是如何衡量对错,认定是非,有着仁慈悲悯的智慧和容纳一切的心怀。我无法教你这些,我想……在这里的任何人都无法教你如何与大地上的生灵和平的共存、如何对诸神保有敬畏但不足胆怯……只有一个强大睿智而真正善良的种族能够以身作则地让你体会,那便是位于东洲的精灵族。” 他们站立在突出的码头上,面对着宽阔无边的大海。碧蓝色的广阔波澜像是玻璃般的折出湛绿幽蓝的透明色彩,周边雪山银白如霜,下面的树林在海湾周边围成碧翠浓绿的连带点缀,在奔腾不息的汪洋彼岸,有无限的可能和希望。 撒绯望着眼前的这一切,伊利迪亚的发丝被微凉的夏风吹拂到他的脸颊上,她伸手接住风的呢喃,淡淡说道:“这是你的王国,撒绯。我需要你足够的强大,足够的*。当你回来的时候,我会把一个强盛的国家交到你的手上,我希望你有足够的能力可以驾驭它,并且把它变成一个更好的地方。” 少年沉默不语。他在震惊之余不知道该说什么。在他短暂的一生里经历过太多的风雨和坎坷,而在眼前等待他的,仍然是更加未知的道路和命运。 他知道,长姐是在忍痛放手让他却成长,但在不舍和不安的同时,更多的是喜悦和兴奋。那种感觉像是从心底盛开怒放的花朵,忍不住地让他的嘴角上扬,他有冲回城堡里的书房急迫地阅读所有有关东洲的书籍的冲动。 “百叶特和丹安会和你同去。”伊利迪亚挽住了往后飞扬的长发轻声说道:“我和罗南会在你们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不断地提升自己,希望你回来的时候,不要让我失望才好。”她瞥了弟弟一眼,淡笑道:“这几年时间,也足够让我们收拾西西里群岛,帮百叶特清理一下七海之中的平静。怎么样?你自己觉得呢?” “我想去!”撒绯想都没想的就大声回答道,他激动兴奋地高喊让不远处在观察船队的罗南、丹安和百叶特都忍不住回头看向他们。 只见小王子扑通一声就单膝跪地,那声响清脆地让人怀疑这一跪该有多痛,但少年毫无感受,他抬起头来,声音清亮而双瞳发光的坚定答道:“我……臣遵守陛下之命!” “好。”伊利迪亚点了点头,转头看向了远方:“去东洲吧,在哪里,有美丽的精灵族等待着你,还有许多的其他生灵的存在值得让你探究和学习,变成一个见证了诸神所创造的世界的储君而回来,而记住……” 她露出了高深莫测的微笑:“当你归来的时候,你的最大对手不会是别人,而是我。” 到那个时候,她已经在位多年,无论是王国的管理还是人民之间的声望都已经鼎立稳固,她很想看看在自己禅位的时候,年轻的弟弟该如何去夺得属于自己的荣耀。 “你们还在做什么?我们该回去了!”丹安的声音在这个时候传了过来,他在不远处对着他们挥着手:“下午我们还要去选马!”沙克拉迪斯和其他神骏都要离开北陆,他必须尽责地帮留下的几位选出上好的坐骑才能放心走。 “回城堡进餐是来不及了。”弗利安娜跟在弟弟身后看了一下天色说道:“就在这里附近准备餐饭吧,墨安丹娜夫人?”她向旁边的管家问道:“这样回去的时候就正好赶上试装的时间。”她皱了皱眉头:“今天的试装尤其重要,你们不要向上次那样……请回来一下,墨安丹娜夫人!吩咐他们不要在餐上加酒!” 上次和设计师们头次碰面裁量尺寸是在一大早,准新娘女王陛下和伴娘银月骑士是被仆人们从树林里扶过来的,两人不仅困得站不住脚步,全身上下还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墨安丹娜夫人的脸非常难看,如果不是碍着身份的话,她应该会把两人都按在浴缸里好好洗个澡再来让她们面见裁缝们。 好在弗利安娜没有那么多顾虑,她直接着手做了,两人被有浓重的薄荷味道的泡沫和肥皂洗得差点脱了一层皮。现在听到弗利安娜声音里的警告,百叶特和伊利迪亚都忍不住地心有余悸地飞快地交换了视线。 “这里风大。”一提到有关婚礼的事宜,罗南的心情就格外的好,他上前揽住了伊利迪亚的肩膀,关心但是忍不住咧嘴笑的说道:“我们快去吃饭吧,你肚子饿了吗?” 受不了他那种深情温柔的肉麻样子,所有的人都忍不住转过身去,连北陆边缘的冰天雪地都爬过了,这点小风也叫做风大? 丹安悄悄地向百叶特做了个呕吐的鬼脸,搞得她要笑不敢笑,嘴巴和脸颊都不断地抽搐;原本精神亢奋的撒绯根本就没有听到,他也只想快点回到城堡去学习有关东洲的事情,然后每天早点睡觉好让日子过得快一点。 “走吧。不要让大家等久了。”在未婚夫发情的时候最好的处理方法就是无视他,伊利迪亚转身往前走去,反正他会一直在原地傻笑,并不会介意她的无理。 迎着明媚温暖的阳光,她忍不住想要微笑。 是的,虽然就要离别,但是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有一场盛大的婚礼等着她去策划和完成,还有许多人和许多事情,在未来等待着她一一去实践。 在道别之后的,永远是再次的重逢和相遇。 在转身前进的那一刻,她似乎听到了幸福欢悦的笑声,细碎地夹在扬起的大风之中,穿过了光阴和空间,从不久后的未来传来。 全文完 第232章 夜晚的海洋仿佛在唱歌。 细细碎碎的海浪拍打的声音从窗外絮絮地飘了进来。他睡得极不安稳,一层薄薄的汗浸在肌肤上,全身都粘的厉害,不觉一个翻身坐了起来。 身旁的妻子睡的很熟,身体优美的曲线随着安详稳定的呼吸起起伏伏,他看得有点羡慕,移开眼光往窗外望去,只见白色纱帘如云朵般的在外飞扬起伏,在黑夜之中非常耀眼。 他坐起身来下了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慢慢地向窗边和阳台上走了过去。沁凉的触感从脚底下传来,稍微安抚了他全身的燥热,即使整个北陆都进入了严冬,在一年如夏的南部仍然闷热干燥而温暖,他掀开调皮地在他脸上来回抚摸的纱帘往外看去,只见两轮巨大的满月高升于夜空之中,银色的光芒也如水般随着他掀开窗帘而泄入而进,整个房间都浸沉在璀璨幽美的银色月光和海光波浪的倒映之中。 真是美。 他凝视着阳台下静静沉睡的海湾叹道,有些风景即使是看了一辈子也是看不厌的,他带着仿佛初次看见的惊叹看着不远处银沙碧水的海滩,只见晴朗无云的夜空没有一丝涟漪,犹如圆滑平稳的巨大镜面,成千上万的繁星点点闪烁,仰头望去,仿佛整个星空都在低吟浅唱;斑斑点点的璀璨星光熠熠生辉,聚集成河,横斜流穿过大半苍穹,倒映入海,双月散发着温柔而耀眼的白洁光芒,衬得整个庭院里的一草一木都沐浴在庞大的银光之中。 他站了好一会儿,闭着眼睛聆听海水的呢喃和风的低语,时而仿佛听到了众神在对着星空高歌,时而似乎有人鱼的歌声夹着细碎的海浪拍打而传来。他站了不知道多久,直至全身肌肤微微发凉,双月也到了交辉之时。 这时,他感到了一丝不寻常。 蓦然睁开眼睛,却惊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在阳台之下的庭院之中,有一道黑影静静伫立。 对方似乎没有要躲藏的样子,坦然地站立在围栏之前,身前身后没有任何可以遮住他的事物。他背对着月光,修长的倒影在地上拉得很长,腰边有剑柄的轮廓清晰地反映在地上。 “是谁……?”他观察了片刻,终于打破寂静出生问道。对方能避开行宫里的重重侍卫和防御一直到此,说明身手不凡,但带着武器却又不下手,那么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前来深夜拜访。 “阁下三更半夜来访……应该不会想要在庭院里站到天亮吧?”他镇定了下来,微微一笑问道:“不如走出暗处,我们也好……”他话未说完,对方已从阴影之处走出,惊得他顿时哑口无言,只能愣愣地看着来者,脸上苍白无色。 “敏拉殿下。”月光下,罗南缓缓地掀开遮盖自己的斗篷,露出了轮廓分明的脸庞,以及他一贯有的慵懒微笑。 “!!!”罗南!敏拉·拉墨尔差点就大叫出声,他及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然后急急地从阳台上走了下来,左右顾盼地打量着四处,又惊又急地低声吼道:“你疯了!”他走近金阳骑士的身边,一手揽住他的胳膊把他往前拉着,直至阳台的阴影之下。“你怎么可以……如果被抓到了……” “如何?陛下是想要执行一年前未来得及主持的正义而还我清白,还是按照公主殿下的意思来处置我呢?”罗南漫不经心地扯嘴笑道,挑了挑眉:“你不会觉得我真的的毫无准备而来吧,敏拉?” 听到他再也不以名字来称呼自家小妹,二王子忍不住叹息,但还好,他对自己还是有过往的情分的。他拉住好友的手走到庭院里比较蔽密的地方,用树枝的阴影遮盖了两人的身影,确定不会被发现之后,他才叹了口气,揉了揉突突作痛的太阳穴问道:“你怎么进来的?” “在夜里四处走动这件事情,我比殿下可有经验多了。”罗南咧嘴一笑,半是嘲讽半是玩笑的说道。和安亚幽会、去地下室偷酒、在宫殿里四处晃荡,这些他都是从小做惯了的。“更何况,这地带我比你还要清楚……”毕竟一年中的大半时光他都在这里度过。 敏拉脸上一阵尴尬,“撒恩拉之岛”,是距离拉斯特城最近的一坐小岛,因为面积不大所以并不算是西西里群岛的主要岛屿之一,况且南部海湾这样的小岛屿非常的多,不足建城开镇,但是在上面建立豪华的私人住宅绰绰有余。 早在十年前,西西里国王看罗南常年在沙场和出航之间来回,没有个像样的家也不成样子,便挥手把这个地方赐给了他,外加一栋规模不小的房屋及仆役数百人。在十剑团还是一团和气的时候,这里经常是众人不约而聚的地点,金阳骑士不拘小节(有时候他大节也是不拘的),为人豪爽大方,王国的众将士们都喜欢来和他来往,众人经常连夜喝酒玩闹,更何况拉斯特城就在对面,银月骑士因忙碌而不能前来的话,自然会送上一份“厚重的礼物”让众人消遣娱乐。 那些笑语嬉闹仿佛都还在耳边,周围树叶浓郁,每一片叶子都承载而目睹过那些在繁星下高歌欢呼的快乐时刻,而一转眼,在金阳银月双双陨落了,而这片岛屿也被转赐给二王子敏拉殿下。 有时候敏拉独自走在树林幽径之中,都似乎可以听到昔日笑声和热闹的回响在树林里沙沙作响的叶子摩擦之间传来。 罗南对房屋里面的摆设和装饰并没上心,却在庭院终末的海滩之处特别开辟了一个好地方,细碎柔软的白沙上放置了大块的岩石,上面细心的铺置了芭蕉叶和软竹制成的靠垫,木质的支柱撑着遮阳的轻纱搭成精致的帐篷,舒适的靠垫和枕头四处置放;到处通风,视野又极好,可见无边无际的海洋和对面的拉斯特城岛,方便前来的兄弟们一起悠闲自在地享受时光。 就连一向刁难的大王兄都对此地称赞不已,而最会享受玩乐的三弟更是按着这个想法在自己行宫的后庭做了一个相似的地方,却少了众人捧场的热闹和多了份约束,大家总是喜欢来罗南这里。“金阳骑士的风度和对人热忱的态度,不是任何人都学得来的。”他记得三弟含了几分酸意说道,但也无人反驳。 好友、忠臣、令人追随的首领和英勇的战士。 敏拉无法明白在这一年发生了什么事,是否是父王的老迈和衰弱以及王兄的崛起而导致了西西里群岛的十剑团的陨落。 自从来到了这里,在经过这条再也熟悉不过的路径时候,他总是会失神的停下来发呆,那些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回,是否也代表着,西西里群岛最辉煌的武力时代也即将过去了呢? “你把这个地方管理的很好。”旁边的金阳骑士也陷入了沉默。或许他也在回忆那仿佛是一辈子之前的事情。 敏拉抬眼看向他,忍不住苦笑:“我什么都没做。” 罗南多年未婚,因为有安亚的存在,身边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女人,他并没有花很多心思和时间来管理内宅和岛屿上的事宜,更没有什么替他打理杂事的情妇,因此留下来看岛的人,都是旗下的士兵和仆役,因为以管理军队的方法来管辖这个地方,留下来的人自然对他忠心耿耿,即使敏拉想要做什么改变,也要缓着慢慢来,否则难以服众反而容易引起反感的效果。因此他什么都没变,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时间来做更改。 “我想……这段时间,你应该也很辛苦。”罗南慢慢想着措辞说道,扬起一抹笑容:“不过把你发配到这个地方来,国王陛下看来还是很照顾你的。” 敏拉点了点头:“父王的确是用心良苦。” 西西里群岛的拉墨尔家族有三个王子和一个公主,他是最不起眼的一个。 大王子路特萨是无人有异的储君,三弟和母后最相似因此最受她的宠爱,而安亚身为唯一的公主,自然是宠爱聚一身;而自己个性温和内向,不喜政治世事,不如王兄那样受父王倚靠,不如弟妹们那样会向母后撒娇或讨欢心,就连善战好斗的罗南都比他更受父亲的赏识和疼爱。 和北陆上其他的王国一样,公主会外嫁联姻,王子们则是在成年时会被赐下其它的行宫另居,因此当老国王把被废弃的撒恩拉之岛赐给他时,朝堂上下一片讥笑,大王兄高深莫测,三弟则是忍不住地幸灾乐祸,就连母后都对此毫无表示,他站在黑珊瑚之厅上仰头看向从小都不亲近的父王,却见他眼底另有一片深意。 西西里群岛现下处于一个什么样的政局,他冷眼旁观,是再清楚不过的。原本能成为一国之母的安亚被父王和王兄明上遗弃而暗地袖手旁观,如果她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即使和娘家有了裂痕,也不会赶尽杀绝,更何况她也需要坚强的后盾;但如果失败了…… 西西里群岛不可能和利昂山谷断绝关系,面上或许还会送一个拉墨尔家族的女子继续联姻讨好;只是王兄这些小把戏和小心机,他看得出来,不相信北陆上的兰卡斯特家族看不出来。白玫瑰王族有着什么样的个性,熟读历史的他是很清楚的,外交能力极佳,但对内部王族的维护不是丁点的护短,悠久的家族历史让他们无比的骄傲和自负,纵然现在内部斗成一团乱,但事后算账的例子并不是没有。 况且……那个古德贝格公爵还好,但无论是漂落在外的希塞兰王子还是远在狮心城独自冠王的伊利迪亚公主,恐怕都不会忘记他们的所作所为。 父王把投奔在伊利迪亚公主旗下的罗南的领土赏赐给他,无不是为自己甚至整个王族都留了一手退路。如果真到了最坏的结局,他们要面对利昂山谷的怒气和军火,那么罗南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念在他一向不理政事而与世无争的性格上,或许会放他这一支拉墨尔血脉一马。 似乎,父王也是知道罗南或许会来找他的。 第233章 “你这段时间……”还好吗?敏拉微微回神,抬头看向自己昔日的好友,但下半句却问不出来。名声尽毁、权势夺尽、还能好到哪里去。他也真是白问。 但罗南似乎没有介意,他笑了笑:“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知道,我本来就一无所有。”他有点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咧嘴一笑。 一瞬间,敏拉有点茫然,仿佛还是与平时无异的盛夏夜晚,罗南总是笑嘻嘻地捧着好几瓶美酒,在正式宴席结束了之后兴冲冲地来找他共酌。 但眼前的这个男人,似乎那个他熟悉的好友,也仿佛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 二王子失神地看着眼前的金阳骑士,他的体型好似更加挺拔更加坚强了,虽然之前就有着超越三位王子们的魁梧身姿和宽阔的肩膀,但现在有什么不明的因素,让他的站姿更坚毅不屈,眉目之间更明朗磊落,即使他在黑暗之中站立着,敏拉也能感觉,他是在笑。带着平日常见的慵懒又随意的微笑,只是多了几分凌厉和坚定。 “你总是这么豁达。”二王子苦笑着说道。 “出身和处境都比别人差,不豁达的话,日子会很难熬。”金阳骑士淡淡说道。 二王子叹了口气:“我知道和你多解释现在的情况也无益,想必你这次潜来也是冒着非常大的危险,而且时间有限。说吧,你为何而来?” “哦?”罗南挑眉失笑:“你就不怕我趁现在把你杀了埋进沙地里在这里叫唤士兵建筑基地引发战争先夺回百叶特的拉斯特城再呼唤利昂山谷的军队来控制整个南湾?” “……”二王子张了张口,正想说你哪里有那个能力,但想了想还是轻笑道:“第一,只要父王还活着的一天,你就不会对西西里群岛挥剑;第二,你不会伤害我的。” “你倒是把我看的透彻。”罗南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收敛了笑容,正色说道:“我带着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女王的旨意来,和你做一笔交易。” “……”敏拉有了片刻的失神,他看了看罗南认真的面容,停顿了一下才道:“你和我做交易做什么……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我一没权势而二没重量,之前在在黑珊瑚之厅上也只不过是凑个位置而已。和国家的交易……” “不是和西西里群岛。”金阳骑士打断了他的话:“是和二殿下你。私下的交易。” “我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值得……”二王子顿了顿,终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不提对方的御称:“伊利迪亚·兰卡斯特交换的价值。” “噢……你的确没有。但我有的东西你却是需要的。”罗南笑得狡猾:“应该说,拉墨尔家族极度想要的。” “你……是指什么?”敏拉疑惑而警惕的问道。 “代表海神哈达特艾的珍宝,能够证明拉墨尔家族神圣的血脉和来源之物,以及确实海神对其的祝福和庇护的……”他从怀里拿出了什么,缓缓张开手掌心的时候,一颗硕大浑圆的明珠照耀了周边的环境,其光温润柔和,一时竟胜过天上的双月和繁星的光芒。 敏拉起先还被那光亮微微刺痛了眼睛,但等视觉适应了时候,只觉得那光辉熠熠盈荡,眼前一片璀璨明辉,如梦如幻,像是月亮掉了一块坠入金阳骑士的手中,其美丽竟胜过他们的国宝月光石几倍,不觉看呆了。 “这是……” “在北陆上几百年都没出现过的……拉克丽美纳石,也叫做……” “人鱼的眼泪。”二王子喃喃地说道。 他从小就爱读历史,却对古老卷轴上所记载的政治世事毫无兴趣,反而极爱研究在史上所记载的奇事稀物。 在几千年前消失在彼岸的古城、嵌在深山之中的宫殿遗址、雕刻在深于几百米海底的岩洞中的文字记载、在高山顶端被遗弃了几百年却仍然能保持内部原样的古堡、被精灵公主诅咒的双镜、用独角兽之血染成的红衣婚纱……关于拉克丽美纳石的所有传说他再清楚不过了。 “你……”敏拉艰难地把眼光从泪珠上移开,惊疑不定地问道:“怎么……?” “这样的拉克美丽纳石,女王陛下还有很多。”罗南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兰卡斯特家族的……家底……”外交说话的技巧就是不把话说到底,一定要留让对方想象的余地。 “很多?”纵然想要掩饰吃惊,二王子也忍不住挑眉。这种根本就是在陆地上消失的珍珠本来就稀少并且价值连城,伊利迪亚·兰卡斯特竟然还有“很多“?很多是多少? “这次给你交易的数目不足百分之十,敏拉。”罗南笑的清风云淡:“不过这不是重点……殿下博学多闻,应该知道这珍珠的价值。” 价值?二王子应该庆幸他的表情隐在树叶和阴影之中,否则真是精彩无比。他当然知道这些眼泪的价值,位于阿斯拉尔城的皇宫和他几个兄弟们的行宫加起来够不够? “珠宝和金钱……拉墨尔家族并不需要。”他终于在震惊过后找到了一点理智,故作镇静地看向金阳骑士说道。 “哦。也是。”罗南淡淡说道,把珍珠再次放回了怀里:“那至尊无上的家族来历和不再需要靠着联姻来证明自己高贵的血统,以及以实物来呈现海神的祝福,这些……拉墨尔王族需要吗?”他略带嘲讽而看向脸色渐渐凝重的二王子:“伊利迪亚女王陛下为何如何轻易地受利昂山谷的人民的拥护和追随,想必你是听说过的,殿下。” 二王子的眼睫毛微微一颤。 他当然听说过。 除了王国的内战弄得狼烟四起而民不聊生、天时地利的战争连胜之外,最能让未能目睹伊利迪亚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君王的百姓们鼓起在远方就前去投奔她的勇气,便是一传十,十传百的有关光之女神伊露巴度亲自现身的流言了。 信仰有一种什么样的力量,从海盗之辈到君王至尊无上的拉墨尔家最是清楚不过了。 “不过拉墨尔家族如果不需要的话也无妨,我相信有很多其它的沿海王国,无论是出于珍藏此物还是需要给其族的血脉添加神话和传说,都很乐意接受伊利迪亚女王的桂枝。”罗南在他沉默的时候说道,他耸了耸肩膀,往后退一步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微风轻拂,他非常舒服地叹了口气:“这真是个好地方,总有一天我会恢复它的。” 把这行宫重新修理一下添加一些装饰和摆设,送给伊利作为避暑或休假的行宫应该是不错的。他转头看了看前方被银色月光沐浴的海滩,在哪里应该很适合扎秋千,临水的那种,可以晃荡于水面上,热的时候可以把足尖浸入水里,用指尖划出一条条涟漪。他想着就忍不住地微笑,并没有敏拉注意他脸上微妙的变化,只是低头沉思着。 “但你没有时间。”二王子过了片刻突然这样说道。 “什么?”还沉浸在自己的幻想里的罗南蓦然回神:“没有什么时间?” “战火就在眼前,你们没有时间每个王国都前去拜访。”也不是明智的事情,很快伊利迪亚公主拥有人鱼泪珠的消息就会传出去,反而会让他们陷入险境。 “……不用其它的王国费心,我们眼前就有更好的人选。”罗南轻声笑了笑,眼神里有几分得意的光芒闪烁,二王子深知好友性格,知道他的确有把握,并不像是伪装,不觉皱着眉不解地看着他。 “敏拉。”金阳骑士叹了口气:“我前来这里和你交易,的确是为了双方的利益着想。我毕竟为陛下的骑士多年,承蒙他的教育和抚养之恩,我永远都不会忘掉。” 他认真的看向二王子说道:“伊利迪亚的性格……她不喜战争,也不愿意在收复利昂山谷之后和西西里群岛恶化外交关系;但是为了她的王国和人民,还有兰卡斯特家族的荣耀和名誉,她是不怯上战场的。如果西西里群岛在这场白玫瑰家族的内部战争真的惹怒了她,她是不可能就此罢休的。她不是希塞兰王子,也不是维多利亚公主,她对自己的统治权是毫无质疑的,这也是她自小就被教育成人的概念。你觉得这样的一个君主,如果真的厌恶了拉墨尔王族,会有什么样的举动?然后,你觉得……她做不到吗?” 金阳骑士见二王子的脸色变了又变,知道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从孤女到复兴王朝的女王,仅仅用了这么短的时间就把亚达嘎城搅得天翻地覆,(即使真正的布置大部分都由爱德华国王和阿尔贝蒂亚公主一手策划也没关系,反正他们不知道。)这份力量足够震慑二王子。 “因此,这次来和你密谈,其实是我恳求女王陛下才得到的机会。”罗南面不改色地撒着谎,眼光诚恳而真挚:“看在我和百叶特从一开始就效忠于她的份上,允许我们为拉墨尔家族争取到这个交易的机会。否则……你以为她一开始是选择了西西里群岛?她早就厌烦了大王子那些毫无信用的小把戏!” 他冷笑着打断了敏拉想要开口的话:“你不用做多余的解释,路特萨的为人我最清楚不过了,你以为兰卡斯特家族的人是傻瓜?就连疯狂的维多利亚稍微想想就知道安亚和希塞兰怎么在偏僻的南部海湾建筑起那几艘军舰。” 一路低调过来的时候他看着只觉得心惊,如果不是任命紧急而时间急迫的话,他相信自己所带领的人有足够的能力潜入突袭的。 “还有,是谁默认安亚前去瓜达摩岛的?大王子的暗军能力非凡,拉墨尔家族这样做简直就是引火上身,还是路特萨觉得努斯库神对人类有丝毫的怜悯之心?安亚只不过是用具,在诸神之间的纠纷,你以为一枚棋子有翻盘全赢的机会?”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带着微微的火气。他对安亚早就看清,对她的所作所为也心寒义绝,但大王子若不是对利昂山谷有所野心,怎么会允许她前往那个地方?成千上万的海洋之子跟着公主从孤岛返回,稍微动用一下脑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若路特萨当时采取行动,阻止妹妹前往的瓜达摩岛,黑暗之神也不会带着祂的阴影前往北陆,预备吞噬陆地。如果后日有什么不测,拉墨尔家族也是自食其果。 “先不说这次战争结果如何,安亚自招了什么力量,你们当真不清楚?拉墨尔家族就不怕被哈达特艾遗弃?如果是这样的话,你们要拿什么来证实海神的祝福?” “我知道你的意思。”敏拉沉默了片刻才回答:“我也感谢你为自己的家乡的考量,罗南。”他坦诚道。无论从什么角度看来,金阳骑士都为了那个舍弃他并且诬赖及冤枉他的朝堂尽了不少的力。 “但是目前……这笔交易对西西里群岛王国的利益……还未能确定。”他们的家族还没有到丧失民心并且需要证明自己的时候。 第234章 “我知道你现在看不出来什么。”罗南抿了抿嘴,冷冷笑道:“但我来告诉你,你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他微微挑眉:“先不说这次利昂山谷的战争的结果;无论谁输谁赢,统领着军队袭入北陆的人,是安亚。你不用告诉我那是希塞兰王子的军队。”他看见敏拉正要反驳的时候断言道:“利昂山谷的人们看到的是,他们原本温柔敦厚的王储,带着一个异国女子和凶猛奇异的异*队攻进了他们的王国,掠夺了他们的家乡,杀害了他们的亲人好友,摧毁了他们的房屋。希塞兰也会被视为叛国者,他的声望在整个王国本来是被人怜悯和同情的一方,但这一切在安亚率领着那些可怖而不属于这个陆地上的黑暗军队踏上亚达嘎海湾的那一刻就结束了!那女人带着怪物侵略了他们的家园,无论安亚是失败还是胜利,西西里群岛和利昂山谷的友谊从此毁灭。” 他斩钉截铁地漠然道:“利昂山谷的人们会把西西里群岛视为仇人,这是几世代的时间都难以消弭的仇恨。而到这时,如果有另外一人,有着足够的威望、高贵的出身、以及诸神的祝福来讨伐西西里群岛的统治权,你觉得……” “那不可能!”听得入神的二王子立即愤然说道:“统一十二群岛之人是我的祖先,没人……” “哦,所以,在这十二群岛联合为一之前,他们都是荒芜无人的了?”罗南淡淡地打断了他问道:“殿下,你熟读历史,告诉我,在拉墨尔家族还未统治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一个情形?” “你为什么要问我?”敏拉紧紧锁眉,带了几分怒气答道:“你也知道,当时一片南海一片混乱、海盗猖獗、四处都是联盟结党的掠夺杀人之徒……” “在那之前呢?所有的岛屿都是如此吗?西西里群岛的艾米利安诺一世开朝建国时,给的第一个及最高的爵位,是给了谁?” “!”敏拉的脸色骤然惨白,他猛地抬起头来,两眼瞪得几乎突出的看向金阳骑士:“不可能!这根本就不足以声讨王权的理由!” “为什么不?海盗之族都能称王,有什么不可以的?”罗南好笑地看向他:“你是全王国最精湛的翻译古文的人,告诉我,''拉夫''这两字,在古文是什么意思?” 敏拉的面容上不剩一丝血色,他双唇微微颤抖,指尖也有带着冷意的颤栗,他几乎是机械性的背诵:“拉夫,古语中实为''拉夫特尔''之简称,是''血裔''、''之子''、''继承人''、''后续者''之意,如今用于姓氏上,冠以父名。” “所以……蓝瑟拉夫这个姓氏……其实是?”似是诱导老鼠进陷阱里的猫一样,罗南的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翘地看着已经愣住了的二王子说道。 “蓝瑟……之子?”敏拉有点呆呆地抬起头来向他看道。其实''拉夫''若用于姓氏应该是冠在前面,不知为什么在这里却是被用在后面。 “蓝瑟……应该是某个的简称或亲密的称呼,比如……’兰赛洛特''利昂山谷的开朝之王。”罗南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伊利迪亚告诉过我,英勇者在东征西讨的沙场上有一位与她并肩的女骑士跟随左右,她作战能力非凡强大,与他更是形影不离。可惜该女子出身卑微。不能给新开创的朝代带来稳固的□□面,在国王正和众臣为新王后的人选对持时,她却悄然无声地离开了,一路南下,登船离开。” 他笑着看向二王子苍白无色的脸:“英勇者追其莫及,再也没有见过她。但却以’宁静之海''为南部海洋取了名字……那女子叫做雪蕾妮媞,以兰赛洛特·兰卡斯特取名之举来看,她应该是往西西里群岛这个方向离开的。但是……或许是发现自己有了身孕,而在不远之处留下了。比如这附近的岛屿,或者……拉斯特城?” 他不怀好意地笑了笑:“我从小不怎么喜欢读书,但记得卷轴上是有记载过,在拉墨尔家族领兵征战的时候,拉斯特城只不过是一个有众多村镇的岛屿,那儿民风淳朴、和平安详,当时的领主为了不让其民受到战争的波及,率先出城表态忠心,这也是为什么一旦王朝建立之后,他是第一个被赏赐爵位的蓝瑟拉夫公爵。不过我读的书不多,殿下说呢?我是否说错了?” “这故事毫无考据。”二王子骗过头去,脸色因为激动而有了一丝红晕,他紧蹙眉头,下巴绷得接近僵硬:“只是流传而已。” “殿下博学多闻,自然能分辨历史的真实。”金阳骑士索性坐了下来,并且舒展了一下脖子和肩膀:“但是……”他在筋骨作响的时候笑道:“那又怎么样?” 他不顾敏拉惊疑地看过来的眼光:“光之女神在利昂山谷的现身没有考据,英勇者兰赛洛特曾经亲身受到伊露巴度的祝福之吻也没有,而拉墨尔家族受到海神的庇护和号令……也没有。”他笑的轻松:“真实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由胜利者所说出来的才是真实。” 敏拉的呼吸急促,他觉得自己像是被逼到了墙底,他感到恼怒羞辱交接,面颊和脖子上都传来阵阵灼热的温度,但他也清楚,自己之所以如此狼狈,是因为知道罗南所说的,都是真的。 历史上的真实如此遥远,既然以匪徒和海盗出身的拉墨尔家族可以自称有神衹的祝福而坐在王座上,那换成另外一个人,也可以。 想到伊利迪亚·兰卡斯特从里约克国王和恩利卡王后死后的所作所为,他感到背脊上一片冷汗,他知道,她是能够扶持另外一位王者上位的。 “和自己一向不睦的安亚公主或希塞兰王子相比,我想伊利迪亚会更加支持扶持百叶特的。”罗南顿了顿:“毕竟银月骑士的忠诚和信誉都摆在那里……战士嘛,还是有个会珍惜自己的王者比较好,你说呢,殿下?” 二王子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他深深呼吸来平静自己的情绪,过了片刻才道:“就算这一切都是真的,按照这样的逻辑来说,兰卡斯特家族岂不是要和百叶特共享利昂山谷才是真理。” 似是料到他会这样说,罗南嗤笑一声道:“伊利迪亚不会轻易分割自己王国的土地,但要为好友争取一下自己家乡的统治权还是可以的。况且……” 他的眼神多了几分凌厉瞥向了敏拉:“百叶特想要什么?不就是正义两字吗?安亚权势再大,再受宠爱,也大得过陛下和大王子殿下?没有他们的默许和暗示,十剑团的人会前去刺杀银月骑士?拉墨尔家族这么忌惮蓝瑟拉夫氏的威望,又是为什么呢?我就不相信,安亚只不过是做了引导之火,背了黑锅而已。”他再次冷笑:“所以……狮心城毫无和西西里群岛合作的兴趣,如果不是我对国王陛下的忠诚让伊利迪亚为难的话,我是完全没有机会来这里和你交易的。” 二王子沉默不语,他缓缓地走到了罗南身边坐了下来。其实不用太多解释,他也知道好友话里的真实性。 野心不算是宗罪,但贪婪不属于自己的事物却最是被诸神和人民鄙夷,拉墨尔家族的所作所为,的确容易引起公愤。 “我没有可以足够交易拉克美丽纳石的资金。”过了半晌他终于开口说道:“你说的我都懂。罗南。我也知道西西里群岛面临着什么样的处境,但是……”他摊摊手苦笑:“我只是个不受宠的王子。你也知道我手上的资源有限。” 听到他这么一说,罗南就知道他已经成功了,虽然心里因欣喜一松,但面上还是毫不改色:“噢,你有的,好友。不用担心,我开的条件并不苛刻。绝对是你可以承担的条件。” “嗯?”二王子一挑眉:“什么?” “追随我的忠诚卫士,一共五百六十三名的金阳旗队应该是被陛下派遣到这里由你看管,对吧?” 敏拉心里一惊,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知道的这么详细,他盯着罗南的脸看了片刻,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出卖了心里的想法。 “哦,看来的确是这样。”金阳骑士笑道:“十艘重甲军舰,我想停泊目前停泊西边海湾的数目应该不止这些,但我只需要三艘就足够。还有,五十万三叉月光金。这数目虽然不小,但是对你来说也不算多。为此,女王陛下愿意献出……三颗拉克美丽纳石。” 三颗?敏拉心头一跳。的确,半颗人鱼泪珠就已经足够了,没想到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出手这么大方。 看他怀疑的眼光,罗南立即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并不是一笔决定战争胜败的交易,我说过,在这场兰卡斯特家族的内部战争,伊利迪亚是赢定了的,没有我要的这些东西也是一样。我给你的,只不过让西西里群岛保持在正确的选择上的机会而已。” 敏拉静静地看着他一会儿,蓦然一笑:“交易是由双方达成共识的,罗南。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我要伊利迪亚·兰卡斯特,不,任何利昂山谷的统治者都对这次交易保持隐秘,并且支持拉墨尔家族对外所言。你能确认这一点?” “利昂山谷的王者不会有他人,所以你这两点毫无问题。”罗南答应得爽快:“而且……殿下,你应该知道,我代表着女王到此,不找陛下也不找大王子殿下,这意味着什么……我想,在这场战争结束之后,黑珊瑚之厅的风向,就要变了。只是看你是否愿意接受你也是陛下众多继承者之一的这个事实罢了。”他意味深长地看着对方说道。 第235章 敏拉心头一震,他回眼看向罗南,只见他对自己缓缓地点了点头。 二王子抿了抿嘴角,转过头去淡淡道:“这并不重要。主要是……我如何相信兰卡斯特小公主在日后会保持她的承诺?就凭你的口语就好了吗?况且……你的身份?”算是什么?女王旁边的骑士? “噢,不,我的话怎么会算数?”罗南失笑,讽刺出言:“我只是个叛国者和□□犯,记得吗?我到此来和你谈判不过是因为我们俩熟,真正代表女王陛下的人的身份自然比我高的不止一点。” “谁?”二王子立即问道。 “你的警惕感必须提高了。”罗南叹息道:“还有这个岛屿的防御,如果整个王国的防卫都是如此的话,我也会非常担心的。你真的觉得我是独身一人游过宁静之海到这里来吗?”他摇头叹气,又回头往远方指到:“我的船就在那儿。而女王陛下的使者……”他回头轻声说道:“殿下?坐得累了吧?” 二王子抬眼看去,只见在双月交辉的银光之下,一名少年从树丛间缓缓走来。他微微低头避开头上的树枝,细碎的浅褐色头发遮挡着面容,在抬头的时候,一双碧蓝如海的深邃双瞳直击人心。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兰卡斯特家族的人,只觉得那双眸子如高寒冰山上的一潭凝固的湖水,让人看不见底。少年高挑单薄,身姿拔顶修长,五官精致,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看向自己,因没有什么举动而看不出什么来,丝毫没有皇家子女的贵气奢华之感,反而让人感到舒适安宁。 “这位是伊利迪亚女王之弟,撒绯·兰卡斯特王子殿下。”罗南迟疑了片刻才介绍道,他没来得及和伊利迪亚讨论有关小王子的真实姓名到底是雨果还是撒绯,索性就这样介绍了。 “敏拉殿下。”撒绯一手按在胸前,微微倾身。举动从容淡定,罗南赞赏地在心里点了点头。不愧你在船上练习了无数遍啊小子。 “看来传闻是真的……”二王子有片刻的失神,随后微微一笑行礼:“殿下。”无论如何,有这样一双眼睛的人在北陆上并不多,他可以看出和希塞兰王子几分相似的轮廓,但那双碧蓝眼睛却比他的妹夫更加湛蓝深邃。 “我带着王姐已经拟好的文书前来。”撒绯轻声说道。这次身带重任初次离国,伊利迪亚却好像并不是很担心弟弟是否能够撑起场面,并没有多少嘱咐和叮咛,只是多念叨了几句''安全为上''和''罗南你给我看好我弟弟他少了根头发我都跟你算账'',就连礼仪师或学士都没有派遣一起前来,搞得他很是忐忑,只怕多说错一句话,做出什么引人嘲笑之举,并且一路上缠着罗南东教西教,现在方能端出这样的行风出来 “王姐之意金阳骑士已经表达得非常透彻了,贵国及吾国的未来关系,就看殿下如何衡量了。”他带着一贯的淡淡笑容,声调平稳而温和地说道。 说的好!罗南站在后面,心中暗暗喝彩。故作强势反而和有关撒绯的流言不符合,这样不亢不卑而不失平静反而让人看不出什么来。 “殿下倒是勇气可嘉。”敏拉冷哼了一声:“罗南,你不怕我就在这夜深人静之处把你们俩都杀了,夺取泪珠吗?” “不怕。”撒绯在他话语刚落,就在罗南开口之前答道:“为国殉身本来就是王储之责。如果殿下不怕引起王姐的怒气当然可以这样做。”他语气仍然平静:“但这只不过是在利昂山谷的人民对西西里群岛的仇恨之上再加上一把火而已。哦还有……其余的两颗珍珠在船上。本来是要签署文书及点清军队之后再交给殿下的。” 你倒是盘托的爽快啊。罗南一脸愕然地瞪大眼睛看着撒绯的背影,后者似乎感到了他的视线,有点不安地挪动了下脚尖;但金阳骑士在二王子转移眼光之前就恢复了“殿下说的有道理”的表情,一脸凛然地看向二王子。 “我再问个问题。”敏拉在看了看两人片刻之后,缓缓问道:“安亚公主……”你们打算对她如何? “殿下……”撒绯微微皱眉:“若有人率领大军攻进西西里群岛的王城,你预备如何?”他疑惑地反问道,仿佛那是再简单不过的问题,而就是因为太简单了,他才难以回答。 “我以为,公主殿下已经受过了海水的洗礼,不再是海的女儿了。”罗南语气冷漠地在后面说道,这次他直直看向敏拉,不是以金阳骑士的身份回答道:“现在回想起来,在她从海里沐浴而出的那一刻,我们所认识的安亚,就已经不在了。”她被杀死在西西里群岛的争权蓝图和政治野心、以及她自己的自负和骄傲之中。 二王子沉默不语,他转过头去看向了宁静的海湾,无声的思考,飞快地算现下状况的账。 这的确是一笔很好的交易,罗南提出来的价码并不过分,严格算起来,还是他赚了。 虽然他对妹妹和希塞兰王子的军队也没有多少的信心,看父王和王兄的意思,似乎夺下亚达嘎城的几率很大。 但是,如果盾牌之城和狮心城联手呢? 维多利亚女王对她的堂妹恨之入骨,毕竟杀父之仇摆在那里难以消弭,但是谁都知道如今掌控利昂山谷的并非那个面具女王,而是古德贝格公爵,在利益之下,他和伊利迪亚联手的可能性很大;到时候他的妹夫,能够抵抗白玫瑰王朝的整个军队?以及伊利迪亚旗帜下的北陆最英勇的雅鹿战士,还有传说终于出山的火神之徒? 若安亚失败了,拉墨尔家族面对的是整个利昂山谷的怒气,而那个时候正是西西里群岛需要鼓舞士气和人心之时,如果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再推出一个所谓的南海之王,那么……他眼瞳紧缩,银月骑士和罗南在军队里的威望非同小可,且不说王城里如何评判,拉斯特城必反。 他们需要拿出证据以证明血脉的高贵和神的庇护。而伊利迪亚念在他此时的举动,或许会轻缓复仇而不牵连到他们,战火来临时,可以保留国本。 而如果安亚赢了,那么这些拉克美丽纳石更是奠定了拉墨尔家族的始源和地位,就算伊利迪亚想要出兵征战,西西里群岛的胜算也更大。 他在心里点了点头,转过身来,罗南和撒绯正交换着眼神和表情,不料二王子猛地回头,两人差点就换不了表情,但敏拉似乎没有意识到,只是定定地看向了小王子。 “我和殿下这次的交易……” “我和罗南正往盾牌之城赶去迎战呢,哪里有悠闲时间来西西里群岛拜访殿下。”撒绯笑了笑,又记起姐姐所说的话,不觉深沉地看向二王子:“何况,这也是殿下袖中的一张好牌不是吗?贵国的未来如何,就看殿下如何利用这一手暗招了。” 敏拉有点诧异地看向眼前不到自己肩膀的少年,见他眼神沉静安详,只端着安宁的微笑看着自己,仿佛刚刚所说的话只不过是评论美景的语言罢了,没想到伊利迪亚的手腕真是了得,这孩子竟能有这样敏捷的政治思维。 这话说得还真对,他还需以后看战争结果如何,才能逆转取胜,玩得好的话,营救王族国威的英雄就非他莫属了。 撒绯身后的罗南则是嘴角抽搐,努力地维持着表面上对自家殿下的赞赏和钦佩。没想到这小子记忆这么好,还能把伊利迪亚的话一句不漏的全部背下来了。 “殿下的承诺,我会铭记在心的。”二王子终于这样说道,撒绯和罗南两人都忍不住松了口气,但面上仍然平淡无比地端着一副外交使官的微笑。“殿下手中的文件,请允我一看。” “好。”撒绯笑着点点头,把怀中一直握着的卷轴递了过去。二王子接过,直接铺在了岩石上细细看了起来。其他两人交换一眼,都不由自主地露出了满意的神情,再次分别转过了头看向了别处。 罗南归心如箭,完成了伊利迪亚给他的第一任务忍不住有点得意满足,这时正好有熟悉的鸟鸣声在不远处欢乐地鸣叫起来,他不觉转头寻找着声源,只见天边隐隐露出青白浅灰之色,有一丝极细的金色细线,正在海平线处逐渐蔓延升平,海浪和风势都逐渐大了起来,海蓝色的水波微微荡漾而前推后卷,熟悉的咸味潮湿的风像是温柔地薄纱迎面而来,细小的润湿水珠无声地扑打在他的发梢和面上,带来了属于家乡的清爽凉快。 “宁静之海……是极美的。”他忍不住喃喃说道,眼神凝视着前方随着海水而隐没的白色细沙海滩,以及在浅水处露出卵石。“宁静的水,温暖的阳光,碧绿的树林和充满繁星的夜晚。”他转过头来对撒绯说道:“你也算是大海的孩子,殿下。” “我也是信仰哈达特艾长大的,殿下。”撒绯笑着点点头,对割破了指头沾血签署了名字的敏拉说道:“海神慈悲公正,我也能理解靠海维生的人民之难处,往后的日子里,和贵国合作应是彼此体谅。” 这话说得突兀,也不是伊利迪亚会说出的话,不仅二王子愣了愣,连罗南都在心里吃了一惊。言下之意,竟然有几分安抚及威迫的意思,金阳骑士其实也不过是随口一感叹而已,没想到撒绯能够运用地那么好,不觉微微一笑,竟然有点自豪地感觉。 只怕二王子能够理解才好,如果是转达给大王子听的话,按照那人多疑猜忌的个性,恐怕是要拿去慢慢思考反复琢磨好几天了,他差点就笑了出来,但看着小王子一脸正经还是忍住了。 夜晚漫长,特别是在彻夜的密谈之后。敏拉觉得这个交易要去了他好几年的精神,在最后打点罗南所要的军舰和人马之后几乎累得想要扑在床上,只觉得太阳穴突突作痛,回头看一直跟随在他身后谈笑的两人,却仍然是精神奕奕,一点都看不出疲惫的模样。 最后几人在傍晚时才准备道别,二王子看着罗南的旧部下兴高采烈地搬运着干粮和武器上船,又见金阳骑士所带的几位艾库丁利安们干练有序地记录士兵人数和新收到的武器和兵粮不觉心中隐隐庆幸,看来狮心城的军队的准备和训练和自己及大王兄所想的有差别,他们并不是伊利迪亚·兰卡斯特在野山乡田之中聚合起来的难民之流,看着那些眼神犀利,身姿雄伟的侍卫都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以及维护撒绯和罗南的防备之意,他不觉为安亚和王国的未来有一丝不安。 看来,希赛兰即使夺回了盾牌之城,要收复整个利昂山谷,也是非常困难的。 二王子背着手沉默不语,他如今心情复杂,无法能够确认自己的定夺是否正确的;但在他附近的罗南和撒绯却是兴致极高,金阳骑士归心如箭,巴不得立刻插上翅膀飞到伊利迪亚身边,撒绯则是以任务完成而松了口气,虽然不知道战事如何,但目前至少有了足够的资金,在他的意识里,虽然完全不知道这些钱根本就不足够维持一个王国的重建,但却确定长姐无所不能,办完了她所吩咐的事情那么到最后结局一定就是她所想要的效果。 “那么……殿下,我们就此起航。”少年回头看了看脸色阴沉的敏拉,就连拥有了那些绝色美丽的珍珠都似乎没有引起他多大的兴趣。 “……”敏拉苦笑了一下,反正事到如今也不能反悔了,无论如何,这陆地海洋上之事都由诸神定夺,如果祂们真有协助伊利迪亚·兰卡斯特的旨意,那么多或少了他所提供的这些事物也改变不了北陆最后的局面,而自己最终,还是为了家族争取到了一些保障。 “愿哈达特艾的慈悲和祝福,化成导航你们帆布的风。”他叹了口气,还是恭谨地行了礼。 “愿光之女神永远驱散任何落在你身上的阴影。”撒绯低头还礼,他身边的人也跟着屈膝。 “罗南……”二王子欲言又止,见好友转身就要上船忍不住出声喊道;撒绯微微回头,笑着将其他人带回了船上,预备一切起航的就绪。 “这一次道别,我估计……”二王子苦笑说道:“总之……我不会忘了曾经有你这么一个好友。” 听到他说的是过去式的话,罗南刚刚明亮的眼神也黯然了一下。 他的童年不算坎坷,但虽然有着国王的看护也时常有大王子和其他贵族子弟的欺凌和羞辱,在幸福快活的少年时光里,每次回想起来,都有安亚娇憨明媚的笑靥,以及敏拉淡然温柔的维护和陪伴,前者是真的对不起他,但二王子……只能说是命运弄人,让他们在成长之后,各自找到了自己的道路,并且越走越远,终于分道扬镳。或许这一次,真的是最后的见面了。 “这次这件事情……我真的很感激你。”双方都沉默了片刻之后,罗南终于开口说道,他的语气真挚,忍不住把手放在了好友的肩膀上,诚恳地说:“不因为伊利迪亚,敏拉,你有一颗温柔又强大,坚定并且慈悲的心,谢谢你是真的为陛下和王国着想。” 大王子和安亚都有各自的打算,他们或许是拥有一个王者应有的冷酷和铁腕,坚决而不择手段,但在罗南眼里,这个一直默默无声而沉浸在自己书本里的寡言王子,才真的是为了自己的家园,想到了自身之外,把眼光放到了更遥远的未来,并且维护自己的家族和王城,冒着面临失去权势和地位的险,与他做了这笔交易。 “如果不是因为兰卡斯特的这位小王子的出现,我不会想到你真的会投奔于狮心城的白玫瑰家族。”敏拉看向不远处的撒绯说道,他可以看出罗南在语气和举动之间对那位小少年的维护,胜于当年他对任何王储的守护。“我也从来没有相信你会让安亚陷于危境,但是……”他摇摇头,神情有无奈也有不忍:“我也没有想到你会与她成为对敌,或者遗弃陛下并且背叛他。” 罗南微微一笑,也不做狡辩和解释,只是缓缓说道:“我在被命为骑士的那一天,你的父亲很高兴。他亲自来找我,送了我一大堆东西,在晚上,我们喝醉了,我告诉了他一大番话,他听了之后沉默了很久,最终告诉我,若我一直现实我这番话,那么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会支持。” “什么话?”二王子抬头问道。 金阳骑士不语,他向前走了几步,踏上了搭在船上的木板,笑着回头答道:“我告诉他,我觉得历史太长,世界太大,凡是王者,都会有野心、计谋、私心和追求权势的*,因此,他们很可能会犯错,有些小错,和他们漫长一生的成就根本就不值一提,而有些却会让他们的英名从此一蹶不振;一名骑士的忠心,其实并不应该属于任何一个国王,他应该敬畏诸神、忠于真善、保护弱者、救助人民;他的忠诚,不盲目追随任何一面旗帜或一枚家徽,如果能忠于这样的原则,并且对得起这个世上的正义和善良,他才会获得永远的荣耀和胜利。”他向听呆了的敏拉挥了挥手,爽朗笑道:“我从来都没有背叛过国王陛下,我也没有投奔到伊利迪亚女王的旗下,我所忠于的,一直都是我自己的心而已。自由、宽恕、和赦免、我从来都不需要任何人给予于我!” 敏拉沉默不语,他只能看着罗南对自己笑着转身大步离开,海面上的最后一丝光芒从他身边投射而来,他的披风随风飘扬而起,就如鼓满了的白帆,也如展翅的白鹰,即将起航翱翔。 第236章 如果有人当初告诉他,他未来的爱情会和他的命运一样,悲殇至死都见不得丁点光芒和祝福的话,他肯定会仰天大笑然后拿着酒杯对对方说,继续喝吧,为了世界上所有莫名其妙的爱情,还有你这个荒谬疯狂的推测,喝!不醉不归! 是的,他怎么会想到,怎么会相信呢?利昂山谷的继承人,北陆上最高贵的王族长子,怎么可能被挫骨扬灰,尸无坟墓,子嗣杀绝?他的白色城堡,雄伟无双的狮心城,怎么可能变成废墟,摧毁程度让人视为鬼城?而他的爱情,怎么可能绽放在森林深处的夜莲花一样,美丽芬芳,却在黑暗中独自怒放、孤独枯萎、寂寞到死都不能向任何人倾诉半句? 他是不会相信的。任何人都不会。 兰卡斯特王族的王子,是多么的完美呀,在他年少时伴随父母拜访其他宫廷时,经常可以听到坐在长桌上的夫人少女们躲在香扇后窃窃说着,她们的眼光像丝线一样在他周围绕来绕去,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他收拢在自己的手心掌里。他听着听着总是一笑,微微地低头,细密又高翘的眼睫毛遮盖了那双碧蓝色的眼睛,再抬头时若无其事的瞥过锁定的目标,轮廓优美如雕像,刻出来般的下巴,笔挺的鼻子,以及那似笑非笑的眼眸,带着天蓝色的碧波光芒,直看向对方的心中。然后无论少女少妇贵妇公爵夫人还是王后公主,晚上都会死心塌地的爬在他的身上,疯狂的嘶喊或者羞涩的呢喃着他的名字,度过一个至死都不会忘记的夜晚。 她们迷蒙的眼睛看着他,泛着光泽的双唇呼唤着他的名字,细长的双腿紧紧夹在他的腰上,长如流泉的发蜿蜒在他的身上,她们多希望能够用整个身体把他包围在体内,再也不分开。 而他,总是微笑着,轻柔的,温暖的,体贴的,宠溺的看着她们,在那一霎那,他的确是把她们当做掌上明珠心中宝来宠爱的。只是,这一生有太多一霎了,多到,他数不过来,也无法去铭记。王子的头脑储用是有限的,他要装太多的东西,要记住太多的事情,不可能浪费有限的回忆去记一些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情。 “但会不会有一个人,让你记一辈子呢?”长姐阿尔贝蒂亚有一次在他向她聊起睡过的女人的时候,忽然问道。 “当然有,你,母后,未来的妻子,还有子女啊。”他想了想,立即笑道。 “我是说,一个毫不相干的人。”阿尔贝蒂亚翻了翻白眼,一向严肃谨慎的她难得有这样的表情:“一个你一辈子见面不多,但是见不到就会想念,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随从或者盟友关系的人。” “?”爱德华用十几年没用在姐姐身上的奇怪眼光看向了她:“你在说什么呢?”他挑了挑眉,想了想但还是用疑惑和不解的口气回答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在我们的周围存在着?” 阿尔贝蒂亚张了张口想要回答,却真的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语,不觉失笑:“是啊,我在说什么呢。”她摇摇头,翻着手中厚重的书本,不觉笑出声来:“真的是读书读笨了!” 姐弟俩相视而笑,他们是利昂山谷和亚达噶城的继承人,身边的人的分类有限,上有父王母后,身边会有丈夫或妻子,下有子女属下人民,以及一生中无数的盟友或敌人;很多事情,很多相遇,都在他们出生的时候便决定了,而生命的道路和安排也在很早之前便以整齐有序的进度发展着,容不得他们去说笑或妄想。 只是,命运藏在时光未知的影子里,狰狞而诡谲的微笑。 那一年的夏天真的很热,他躺在柔软的大床上,觉得空气里都氤氲着温热的水分,让他全身都浸泡在不断上升的温度里。月光一点点的从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后掺透进来,照亮着半个房间,窗外一点声音都没有,树叶并不摇曳,夜莺都懒得唱歌了,就连巡逻的士兵的脚步都是慢的,想着他们穿戴着的厚重盔甲,爱德华全身都燥热起来,难受的无法呼吸。 他赤脚穿过长长的走廊,城堡里静悄悄的,一点声响都没有。似乎所有人都被笼罩在这个漫长的夏夜里懒得动弹。就连一向念书到清晨的阿尔贝蒂亚的房间都是暗的,他伏在门上聆听了一下姐姐烦躁地翻来覆去的翻身的声响,笑了笑走向了城堡外。他需要一点新鲜的空气,冰冷的水和有凉意的风,否则他真的觉得自己会窒息于这个夏夜。 他经常在夜晚间散步于城堡周围的树林。 那是很大的一片绿色,越走越深,越走越神秘,父王和母后甚至阿尔贝蒂亚都从小就嘱咐他不可以乱走,树林里有不知名的危险以及无法触碰的禁地,但他不听,于是他们经常在半夜或清晨中惊慌失措的找到迷失于树林深处的小王子,几次重罚下来,他便不太往深处走了。 只是,他还是时不时的去一趟,四处看看,里面有什么深深地吸引着他。 那些零乱交错而繁华生长的老树,它们的根粗厚如巨人的手臂,不知名的小花和蘑菇在树根间悄然生长,夜晚时,月光从树枝和叶子间隙中洒下来,点点滴滴的银色光芒漂浮在树林中,像是斑斑泪光流荡在空中。霍德学士说树林里的生灵太多了,它们全都隐藏在树荫后好奇地看着闯入的人们,有的是守护植物的,有的是专门收集阳光月光或星光的精灵,有的是河水或岩石的化身,有的是动物的保护者,甚至还有一些灵魂,是那些沉睡着的人在夜里离开了身体而出来游荡。 “他们会伤害我们么?”小时候的他这样问过学士。 “哦不不。”霍德摇着头微笑:“能够伤害我们的生灵,并不在这里。树林是大地的灵魂和眼睛,不会有任何伤害你的东西。” 于是他越发越爱踏进树林了,他经常来这里寻找着内心的平静与宁和。他会爬上最爱的一棵古老榕树,坐在最高端眺望着满天繁星的天空,等待着第一丝曙光从白色城堡的东塔上耀眼的升起,他会在草地上弹着竖琴曲,为好奇地前来看他的小动物演奏;他会沉入树林中的大湖最深处,为姐姐采一朵最洁白美丽的莲花;他会摘下无数盛开的野玫瑰,抱得满怀地回去送给母后。有时候他也带阿尔贝蒂亚来这里,他们在瀑布间游泳嬉闹,躺在巨大的岩石上晒太阳,把那些失去母亲的小动物带回去照顾再放生到树林里来。 而在这个热得让人发疯的夜晚,他脑海里除了那片清凉深幽的湖水,再也想不到任何东西。他甚至决定去树林深处过夜,至少在水边他是睡得着的。 树林中的湖没有名字,平滑明亮的如一面镜子,在炎夏季节,清晨和半夜总会有那么一会儿毫无风吹,水面碧绿清澈,晶莹见底,反映着无云的天空,好似满天的星星都掉到水中来荡漾漂浮。 树林中有清爽的空气弥漫着土地和青草的味道,还有不知名的花朵的暗香。爱德华坐在了常用的那一大块岩石上,把双脚浸入了湖水中,终于觉得身上的热气退了那么一点点。 忽然有什么轻响,在他不远的地方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他下意识地往腰际一摸,却发现没有带佩剑出来,皱着眉头随便找了一块看起来可以利用的尖石头,悄悄的往湖水的中心游去。湖很大,有一处湖底不平,形成一道小小的瀑布,幼时的爱德华和阿尔贝蒂亚经常在这里滑水玩耍,只是时间久了,湖中的流道逐渐变化,露出了不平之处的岩石,两人便不再在这里胡闹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掩盖了他的行动,他竖起耳朵缓缓地前进,只听到那噼里啪啦的奇怪声音越来越近。 终于,摸索到岩石后面,他背靠石头握紧了手中的武器,准备跳出向对方一击而中要害,深呼吸数到了三,猛然转身迅速跳出正要出手,却在一霎僵硬地停顿在半空。 沉浮在湖水中的少女转过头来,睁着大大的眼睛惊慌胆怯的看着他。 她湿漉漉的头发如柔软的海藻一样,很长很长,覆盖了她整个身体,颜色由深到浅,泛着金黄到深红的色彩,像是夕阳的颜色在水里盛开;她的眼瞳很亮,看着他一眨一眨的,像是一颗星星,在遥远的天边闪烁着,瞳目忽是深蓝忽是碧绿又变成了银紫的色彩,而她的肌肤却是白如凝固的霜雪,泛着一点点月亮的银光;在她下半身,有一条由诸多色彩形成的鱼尾,夹在岩石之间不断的噼里啪啦挣扎。 爱德华呆住了,他看了半天都没反应出来。 第237章 那人鱼见他出现便更加惊慌了,鱼尾使劲的摆动着掀翻出无数的水珠浪花,但怎么都无法解脱出来。它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尾巴,更加努力的想要游走,但那石头卡得太紧,尾巴的鳞片已经被磨掉好几片,再用力她也会受伤,不觉急的满脸苍白。 爱德华因鱼尾的摆动的声响而回神,抬头看向那人鱼,只见一颗颗闪烁着银色光芒的璀璨泪水随着她的轮廓流下,溅落在水中时变成了一颗颗散发着温润光泽的珍珠。他转头看了看它的鱼尾,立即迅速的走到了鱼尾被夹住的地方,弯身下去用力地去推动搬弄着其中一块石头。 但人鱼见到他靠近不觉惊慌,更加用力使劲的翻动着鱼尾,爱德华好几次差点把石头成功移去却都为了避免被它的尾巴上的鱼翅扇到脸而放弃行动,几次下来很是无奈,他站起身子喘气,终于忍不住一手按在了人鱼的尾端上低声怒道:“不要动……!” 不知是被他吓到了还是终于理解他没有恶意的意图,人鱼边歪着头警惕地看着他边慢慢地不再摆动,爱德华终于在它的配合下成功的把石头移开。他正想坐下好好看看眼前的这条人鱼,但忽然听到噗通!地一声,终于得到自由的它却迅速地游走了。 “连声谢谢都没有么?”爱德华喃喃说道,但没有任何声音回答他。 湖水的中心只剩下一圈圈的涟漪在水面上荡漾,以及几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 从那天起,无论是国王王后,阿尔贝蒂亚公主还是霍德学士,都开始注意到爱德华王子去书阁楼去的更加勤快了。而且总是埋在一大堆古卷记载里面不出来,弄得满头满身的灰尘。每当有人问他到底在研究什么事情的时候,他也只是会笑笑说没什么,只是忽然对一些生灵的记载产生了兴趣而已。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奇怪的生灵了?”阿尔贝蒂亚揉着发涩的眼睛问着弟弟:“而且你最近都没有往树林里去了,难道真遇到什么神奇的东西让你根本就不想再去了?嗯?独角兽?精灵?树灵?”而且很久没见你上任何女人了啊,公主在心里嘀咕着。 不愧是双胞胎姐姐,一下子就能猜到他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爱德华只是浅笑着摇了摇头,又翻了一页羊皮古书,里面的灰尘让他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我只是……阿嚏!没事,只是对一些事情感到了好奇。”他伸了伸懒腰,看向窗外阳光下的树林,微笑道:“至于树林……该去的时候,我自然会去的。” 阿尔贝蒂亚看了他一眼,不由自主地轻哼了一声,撇撇嘴继续看自己的书了。爱德华看到姐姐的样子不禁摇头,不过对她的不满还是理解的。不知道为什么,这个秘密他谁都不愿意分享,就算是同个母胎出来的长姐都不行,即使,他们从小无话不说并且亲密无比。 “爱德华……”忽然长姐叫了他一声,正要说什么但还是摇了摇头。 “怎么了?” “没事。”阿尔贝蒂亚也坐直了身子,凝视着远方的山峦和草原,淡淡说道:“没什么,以后你会知道的,现在……还不是时候。” 爱德华“哦”了一声,并没有多问。过了一会儿他又抬起头来看了看长姐的侧脸,只见她轻蹙着眉看着远方,瞳目深处没有一丝情感,仿佛弥漫起漫天大雾,让他看不清楚。他叹了口气,其实他们都在改变,再亲密的两个人,都不会有相同的命运和思想,就算他和姐姐犹如一人,但最终还是会有自己的秘密,和不一样的,宿命。 时代的脚步悄悄的接近,谁都无法阻止命运的轮齿的推动。 再次见到她已是盛秋的季节了,爱德华穿着盔甲,外面裹着毛皮蹲在湖水边数着掉落在湖面上的枯叶。他不知道为什么今天心血来潮的跑到了许久未来的树林,仿佛有什么在召唤自己似,仿佛打从心底知道而期待着今天的相遇。 他在湖水中凝视自己的容貌,少年的轮廓随着水波微微颤动,面容上的稚气逐渐褪去,露出了俊美的面庞,兰卡斯特家族的人都是美丽的,而他和阿尔贝蒂亚的确继承了父母的所有优点,王国内关于他们的民谣和赞美越来越多,每次和姐姐骑马奔驰在城里都可以听到夹道响起的欢呼,父母对他们俩的培养和要求也越来越高,甚至到了严苛的地步。他是知道自己的使命和未来的,而这些却和一条在湖水中忽隐忽现的美人鱼没有丁点关系。 他摇摇头,有点自嘲的笑着自己的莫名其妙。他在想什么呢,只不过是见到了它一次而已。 而忽然,他见到了水底下的光圈,那是很朦胧的光,五彩缤纷的在绿水和枯叶下闪闪发光。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由自主地往水底伸出了手。指尖伸展成邀请的姿势,仿佛是在舞会中要求某个小姐前来共舞。 起先什么都没有发生,只有冰冷的湖水逐渐冻着他的肌肤。 然而,有什么柔软湿润的东西,怯怯的触碰了他的指尖。 爱德华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他卷缩了五指,那只手便滑到了他的手掌心,被他轻柔地握住。 小心翼翼地,温柔地,仿佛对方是最脆弱的东西,他稍微使力把它往自己的方向带来。 随后,那个少女便从水中漂浮了出来。她露出光滑湿润的双肩和优美的长颈,一头长发像是充满光芒的流泉在水里绽放着色彩,她睁着美丽的大眼睛,好奇又害怕的看着他。 她的手被他握在手心,两人的肌肤仿佛是冰和火,冷和暖,但他没有丝毫的不适。 “我……”爱德华想了想自己从古书上学到的语言,缓慢的说道:“我等了你……好久了。” 人鱼歪了歪头,看着他张开了嘴巴,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于是最后只是眨眨眼,点着头说明自己听懂了他的话。 “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爱德华索性盘脚坐了下来,沉重的盔甲发出了相撞的声音,人鱼好奇的看着他身上的银白色战袍,用手指戳了戳并且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倒影在上面,她惊喜的笑看着,像是孩子发现了新的玩具。爱德华看得有点好笑有点无奈,脱下了护手递了过去让它当做镜子玩,继续柔声问道:“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海洋那么远,你为什么会来这里呢?” “……”人鱼又张了张嘴,她想了半天才慢慢地说道:“碎……片。”她的声音很甜美,都说人鱼有着世界上最迷人的歌喉,看来的确如此,她婉转的声音像是夜莺在空灵的星空下唱歌:“碎片……迷路。” “霍德学士跟我说过,北境碎片有三块,当初为了保持北陆的发展的平衡,一块献给诸神当做了祭祀品,一块给了赢得‘岁月之战’的兰卡斯特家族。最后一块给了守护海洋的人鱼族,并且每过一段时间就会被人鱼们转移地方……”爱德华轻声问道:“你是不是在转移最后这块镜片的时候迷了路?” 他说的有点长,人鱼听了半晌才高兴地点了点头,表示他的猜测正确。看它天真又兴高采烈的样子,王子不觉叹了口气:“这么容易就信任别人,你就不怕我当初杀了你?” 闻言,它慢慢地从头到尾把他打量了一番,然后丢了手中玩弄的护手,慢慢地游到了他身前,撑在岩石上直起了身子与他目光平视,缓缓说道:“你的心,很干净。我看得到。”它用双手并拢了他的右手,直视着他:“爱蕾丝达知道。” 爱德华静静地看着它,它的瞳目的颜色从方才清澄的碧蓝色转变成了幽暗而高贵的紫色,深邃而神秘,他笑着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它的头发,柔声道:“爱蕾丝达?这是你的名字?” 见它缓缓的点了点头,他把轻柔的一吻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我是爱德华·兰卡斯特。很高兴认识你,爱蕾丝达。”他抵着它的额头微笑着说。 岂料噗通!一声,人鱼却立即缩进了水里,半晌才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怯怯的看着他,打量了片刻才不明白的问:“为什么?我的心,很快?” 爱德华忍不住哈哈大笑,震得周围的枯叶都纷纷落在了爱蕾丝达的身上:“因为我是帅气潇洒又英俊的王子呀!”他无法压抑自己的笑声回答道。 “帅气潇洒又英俊?”人鱼不解的重复着他的话,看着眼前笑得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的少年,金色的黄昏镀了他一身的光芒,像是在海底下沐浴着月光的珠宝,她点了点头:“很好看。” 爱德华笑得更厉害了,他忍不住伸出手来把爱蕾丝达拉近,拍了拍她的头:“你也非常好看。” 人鱼笑得更加开心,璀璨的笑容如秋夜里盛开在湖水上的荷花:“我知道。” 第238章 那个晚上他们聊了很多,爱德华盘膝坐在岩石上笑看着在水边撑着双颊好奇的看着自己的爱蕾丝达,她的头发和鱼尾还有月亮是秋夜里唯一的光芒,他问她答,她说自己是来自海洋西边的人鱼族,是族里速度最快的人鱼,还有着最美丽的鱼尾,她游过数不清的地方;北方的冰山雪地,西域的沿海地带,去过埋葬在海底的东洲古城,还有南部森林里的小河流水,最后才到了北陆的土地,去过无忧宫的瀑布,去过西西里群岛的城市,最后才来到了这里,遇见了他。 秋夜深则逐渐寒冷,半夜空中一轮残月高升,湖畔水边的野秋荷都开了,隐隐约约散发着清香,一颗颗星星倒映在水面上,爱蕾丝达用手指戳着它们的倒映玩耍,爱德华说着说着就累了,只是舍不得闭眼,他撑着疲惫的头脑笑看着她用自己的盔甲做镜子,采下了荷花在头发上比划着不知道插在哪里好看,最终他拿出了一直藏在怀里的白玫瑰编织的花环,亲自给她戴在了头上。他望着她看向自己戴着花冠惊发呆的样子,终于笑得心满意足地沉沉睡去,在梦里,仿佛听到了天籁般的歌声,在寂静的树林里响起。 后来他若无其事的回到了城堡中,对谁都没有提起这件事情。众人对爱德华经常消失在树林里这件事情早已见怪不怪,王子从小就喜欢往哪里跑,只要不出事就好。只是阿尔贝蒂亚看向他的眼光越来越凝重,沉默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爱德华是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才意识到姐姐的不正常,在阿尔贝蒂亚去世后,他经常因为梦到姐姐而在半夜之中惊醒,他对那段时间的回忆全是爱蕾丝达的影子,却会在睡梦中经常看见长公主凝视着窗外的样子,她手里捧着厚重的书本,身边也被卷轴和各种各样的书籍包围,倚靠在窗边的轮廓寂寥而孤独,仿佛承受着无法诉说的沉重。 或许,那是一个王国的辉煌与毁灭的重量。 他会自问是不是如果那时多分一点注意力在长姐身上一切就会不同,包括他的城堡的毁灭和自身的命运,但最后还是摇摇头,那个时候,谁知道呢。不到最后的最后,谁知道呢。 不得不说爱蕾丝达的存在对爱德华即位之后的功绩做出了无人能比的贡献,他们保持着一个月数次的见面,他对他们之间的谈话产生了莫大的喜悦和着迷,而在好奇心的推动下阅读并且调查了许多隐藏在自己王国与北陆上的秘密,扩大了自己的知识与视野,而生灵们的寿命比人类长了许多倍,它们对这个世界的仁慈心怀及悲悯和视野是许多统治者缺乏并且无法理解的,在爱蕾丝达简单或沉默的回答中,爱德华总是能探索到更多的思考和深奥的意义。 他听着她如在夏天穿泻过深山的流泉的清澈声音唱着历代国王的喜怒悲哀的歌,看着她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纯真眼眸,逐渐的明白那些超越利益权力和富贵的真理。 他开始找人不断地学习着,霍德学士和国王惊喜地听着他的提问,大臣们讶异并且欣慰地看着他的成长,还有一个人默不作声的看着他逐渐增加的稳重和成熟,静静地思考着,那便是阿尔贝蒂亚。 爱德华可能永远都不知道他的成长给长姐带来什么样的决心和毅力,更不知道一个邂逅能引发什么样的命运改变。即位后,他有时间就站在城堡的东塔上凝视着星空,回忆着年少时在湖边爱蕾丝达银铃般的欢笑,和姐姐语重心长的话语,那些画面在漫长的夜晚支撑着他的煎熬,帮着他守过仅剩的岁月。 但那已经是许久之后的事情了,和爱蕾丝达相遇的那几年,似乎所有的事情都染上了缤纷的色彩。 春天时,他给她带用各种水果和花朵做成的糕点,看着她初次吃奶油和果酱时脸上的惊愕和欢喜,她从海底帮他带最美的珊瑚和贝壳让他送给王后和公主,但他都连串成风铃,挂在了自己的房间内,夜晚上枕着它们清脆的声音入睡;夏季她牵着他的手潜入水底,载着他飞速地游过树林里隐秘的河流小溪,直至高山深处隐藏着的山洞;深秋时他坐在湖畔,她枕着他的腿静静的听他阅读书本上的童话和传说,金黄色的枯叶落了一地,她看着他的头发和叶子还有阳光融成同样的色彩,无声的微笑。 没有情、没有欲、没有权力、没有计谋、没有盟友敌人。 “会不会有一个人,让你记一辈子呢?”阿尔贝蒂亚当初漫不经心的话,一语成谶。 凛冬降至,漫天的银白大雪覆盖了湖面,爱德华站在湖中心仰头看着从天降临的朵朵雪花,它们粘在了他的眼睫毛上,飘落在他的肩膀和颈子里。利昂山谷的四季分明,一到了冬天河水就会结冻,即使知道她来的可能性不大,但他还是在湖中心砸开了结冰,留着正好容她探出身子来的洞,然后每天到这里绕一圈,希望能够见着她。他们从秋天就没有见面了。 “一个你一辈子见面不多,但是见不到就会想念,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也没有随从或者盟友关系的人。”他喃喃说着姐姐当初问过的话,忽然感觉到有人拉扯着他长袍的下摆,低头一看,爱蕾丝达满身雪霜的探了身子出来,沾满雪花的眼睫毛向他带笑眨眼,瞳目弯成了新月的样子。 王子不由自主地弯下身来,他半跪在结冰的湖面上,膝盖上传来了被寒冷的刺痛,但他并不在乎。他一手抚上了爱蕾丝达的头发,发亮的发丝揉在手中仿佛生长在湖底的海草,湿润清冷而柔软,另一手则是温柔的帮她弄去了脸颊上的雪花,然后轻轻地吻上了她的双唇。 没有多少疯狂的激情和爱恋,他只是带着很虔诚的感恩的心情,觉得在有生之年能够和她相遇,真的是非常非常幸运的事情。 人鱼并不明白他想要表达的心情,她睁大了眼睛,感觉他柔软的双唇在自己嘴巴上停留并且抚摸,他过了一会儿才分开双方的距离,而她只是认真地看着他,漫天白雪之间有一丝丝的雪絮不断地从他脸上拂过,他的笑容在雪霜浓雾后迷离而模糊,只剩下一双水蓝幽邃的眸子,温柔地笑着看向自己。 那一天他们并没有怎么交谈,只是不断地接吻着,王子的吻很轻,唇上沁着冰冷,他的温度从指尖肌肤和呼吸传到了爱蕾丝达的身上,融化了她一身的凛冬。 天空和大地逐渐被苍白色的漫天大雪填满,一切都是静悄悄的,雪花落在了冰湖上,轻盈如一声埋在心底深处的叹息。 回到城堡时已是傍晚,夕阳在冬季的深蓝天边上像是即将熄灭的烟火,燃烧着最后的灿烂。 迎接爱德华的人是阿尔贝蒂亚公主,她静静地坐在王子的寝室正坐上,端正雍容的等待着他。 听见弟弟推开房门的声音她抬起头来,对着他讶异的眼光淡然一笑:“爱德华,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对你说。” 谁都不知道那一晚的彻夜密谈的内容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北陆上最重要的两位王储在那个寒冬的夜晚做出了什么决定,但在清晨时,爱德华王子的房间的门终于打开的时候,利昂山谷的命运便在一瞬间凝固成型。 十多年后天翻地覆的战争烟火在那一霎被点燃,尘埃落定,再也无人能改。 春天降临之际,爱蕾丝达的鱼尾再次跳跃于白色城堡的湖中心,她兴奋地摇摆着鱼尾,让五彩缤纷的鳞片在阳光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她小心翼翼梳理别在长发上的莲花点缀,边等待着边哼着歌,时不时地听着树林里是否有脚步响起。终于,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湖畔,她开心地向他游去,在岩石上支撑起身来并且伸出了双臂向他微笑,但却凝固在半空。 眼前的人,分明是同样的少年,却有什么改变了。 爱德华的笑容仍然清澈,带着从容的优雅和宠溺的温柔,但在他全身上下,一种莫名忧伤和沉重的气息笼罩着他。他看起来非常疲惫,眼瞳里的色彩仍然如昔,只是更加深邃迷蒙,让人看不清。 “?”她担心的望向他,手拉了拉他的衣袍,无法理解他的变化。 “没事。”他跳上她所在的大岩石坐了下来,笑了笑:“只是有点累。这段时间事情很多。” 见爱蕾丝达仍然不解地看着自己,爱德华抱住了她,把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深深地叹息:“我只是忽然意识到了很多事情。” 自己身为王储的责任,阿尔贝蒂亚的期望,兰卡斯特家族的荣耀,利昂山谷的未来。 第240章 新婚的妻子非常美丽,他很喜欢她。安娜莉亚·丹尼艾斯美公主是北陆上公认的第一美人,是贵族中的淑女们的模范。 她温婉优雅,举止完美,但私下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有少女应有的可爱娇憨,她会在冬天的时候来书房为他披上毛毯或带来亲手做的点心,会在他狩猎回来后在厨房亲自指挥准备晚餐并且邀请他的随从们一起用餐,会率领各个贵族夫人和少女还有侍女们编织衣服再发给城镇里的孤儿院和穷人,会和他一起骑马出城,两人牵手在草原上散步或坐在高处欣赏风景,有时候她会抓着他撒娇嬉闹,挑逗他博他一笑。她也会在床上和他彻夜缠..绵,他紧紧抱住或者抓住她的胴./体,像是在深水中抓住救命的浮木,她在他的身下喘息娇..嗔,柔软的肌肤滚烫而暖和,像是茧丝一样包围着他,让他再也感不到寒冷。 安娜莉亚很快就有了身孕,而在他和爱蕾丝达再次相遇之前,诞下了一对双胞胎兄妹。 两个孩子非常漂亮,继承了兰卡斯特家族代代相传的美貌和健康,全城堡上下无不欢喜,他的父王和母后抱着两个小婴儿爱不择手,负担着要产下王位的继承人的安娜莉亚终于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享受着初为人母的喜悦和感动。 而爱德华,却没有丝毫的惊喜,他早已在阿尔贝蒂亚的指示下,在北境碎片中见到了这一切的发生。他只是在下人前来报道的时候,毫不思索的说了一句:“公主的名字,叫□□蕾丝达。”这举动让众人都惊愕不已,当时所有人都认为以爱德华王子和长姐的亲密,长公主的名字肯定会是阿尔贝蒂亚。 但王子并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笑着摇摇头,坚持着公主的名字。众人并不会去反驳王子的意见,特别是当国王王后和王子妃都并不介意的时候。 于是小王子和小公主名字在全城的欢呼下被公示在盛大的典礼中,而爱德华则是等到夜深人静的时候,抱着女儿走向了树林。 树林中的夜晚空气在盛夏时有清沁的甜香,小公主在年轻的父王的怀里熟睡着,稚嫩的脸蛋埋在爱德华的胸膛上,精致的嘴唇搭在他的衣袍上像是一朵怯怯的粉色小花。爱德华抱着她在湖畔边等待着,水波轻柔荡漾,他也轻轻地摇着怀中的婴儿,哼着爱蕾丝达曾经教过他的歌。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有人伴随着他的低吟,轻柔地唱了起来,孩子似乎也在睡梦中听到了这天籁般的歌声,不知不觉露出了甜美的笑容。他看着不觉微笑,抬起头来,见到了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支撑着身子在水边好奇地看着他们俩的人鱼。 “她的名字,叫□□蕾丝达。”这是在一年的分别之后,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她会是个很有名的公主。虽然很不幸,我无法看着她长大,也无法守护她很久。” 他凝视着眼前的人鱼,把怀中的婴儿抱着给探着头的她看:“但很多年很多年以后,在北陆上的所有人民都会知道她的名字,她的妹妹会重建起白色城堡的辉煌和荣耀,并且为了纪念她的伟大,以她的名字重名利昂山谷的首都。”但他们不知道的是,这其实是我的愿望,以你的名字,冠与我的王国最重要的,心脏般的城市。 人鱼自然不知道他深邃的眼底里隐藏着什么样的愿望和心声,她只是很欣喜地抬起头来,指指婴儿又指指自己:“爱蕾丝达?” “是的。”爱德华习惯性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无声地微笑:“爱蕾丝达。和你一样,以你而取名。利昂山谷最美丽的存在。我梦想之中的城市。” “我喜欢!”她的眼眸弯成了新月,亮晶晶的,映着他的身影。 那天晚上他们又如年少的时候一样谈到清晨,她告诉他这一年去了什么样的地方,用简单的句子描述着那些遥远的角落的美丽,她说由人鱼族守护的北境碎片被运送到哪里,交给了什么样的生灵;海洋上又有了多少场巨大的风暴雨,吞咽了多少艘船只;她还抱怨自己的头发长得太长,总是在冲着海浪上游时被小鱼小虾缠到……而他几乎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微笑着看着她,连眨眼都舍不得,就怕少看的一瞬间,漏掉了她的一个表情。 当第一缕曙光照耀在树林的上空时,他抱着依然沉睡的婴儿站在湖畔边,保持着温柔的微笑向她挥手。爱蕾丝达很舍不得,拉着他的衣袍问他能不能不要等一年那么久,他低声又耐心的哄着她,硬着心笑着摇头。人鱼支撑起上半身出水在他面颊上落下轻轻的一吻作为道别,并没有意识到有一颗晶莹的水珠掉落在湖水中。 再过了一年,他带着王冠赴约。 父王在前几天的睡梦中安然过世,父亲的身体在早年的战争中留下了重伤,而在阿尔贝蒂亚去世的时候几乎被击垮,硬是撑到了他成婚生子,在见证了他的成长和下下代的继承人的诞生后才放心地把王国的重任交付于他,安心离开。 他并没有把这一切告诉爱蕾丝达,但她却感受到了他的悲伤。那天晚上他们并没有说很多话,她依靠着他而坐,感觉着他的心跳,低低唱着能够安抚心灵的歌。 他抱着她,在水面上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爱蕾丝达还是如初次见面那么的美,而他的脸庞上,不知何时开始,有了岁月的痕迹和苍凉。 他们保持着一年见面一次的次数,而时间,则是静悄悄的平和的飞逝着。 利昂山谷的日子年复一年的重复着,狮心城的居民平静而幸福的生活着,小王子和小公主们一个接着一个出生,兰卡斯特家族的血脉仿佛比任何其他王族还要稳定,每一个诞生都逐渐消磨了死亡带来的阴影,人们渐渐不再悲悼阿尔贝蒂亚公主、逝去的老国王和刚刚过世的太后,他们诉说着新的生命带来的希望和喜悦。 他们说,罗德王子长得越来越像爱德华国王,而爱蕾丝达公主成年后一定有倾城倾国的美貌。 他们说,礼克小王子是历代王子中最调皮的一个,经常把城堡闹得鸡飞狗跳的。 他们说,国王对子女们要求很高,教管严格,但是似乎特别溺爱伊利蒂亚小公主,不过那是当然的,因为伊利蒂亚殿下长得最像王后陛下,这叫□□屋及乌。 对了,说到王后陛下,听说她又有了身孕,不久之后,西塔的钟声又要传满整个城市,昭告着另外一位王储的诞生。 百姓们高兴地说着,看,这就是利昂山谷的王族,他们的子嗣比北陆上任何王国的家族还要兴荣。他们骄傲的谈论着,仿佛这样就可以保证永远平静的日子和富裕的生活。 所有人都在说着相似的话,狮心城的居民们,守卫城们的士兵们,古书阁里的学士们,城堡里的随从侍卫们,甚至贵族们也骄傲的谈论着让他们自豪无比的兰卡斯特家族,只有一个人静静地听着这些,从来不发表任何意见。 爱德华国王似乎没有变,在大臣们面前仍然英明勇敢,在王后面前依然温柔体贴并且时不时浪漫并且宠溺着她,在孩子们面前他总是威严仁慈。 但王后知道,霍特学士知道,年迈的大臣将军们也都知道,国王似乎不一样了。 他们能从他单独在高塔上眺望落日的背影上看出来,在正值壮年的国王身上总是散发着不符合他年龄的悲壮苍凉气息。仿佛一个苟延残喘的老年人,看到每天的日出日落都想要努力去挽留最后一丝曙光和生命。 在雨果小王子诞生的那个盛夏,爱蕾丝达从湖面上探出头来,见到了再次抱着婴孩在她面前的爱德华。 这是她这一生中第二次见到婴儿,虽然每次爱德华再得爱子或爱女都会告诉她,但与她正式见面的,就只有和自己同名的小公主,和面前这个刚刚出生的男婴。 “安娜莉亚说,他叫做雨果。但我不喜欢这个名字。”时间飞逝,当初在湖中踏水前来营救她的少年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父亲,他的眼角里有了细细的皱纹,在微笑的时候明显的折出温暖的弯度。他熟练地摇着熟睡的婴儿,望着儿子小小的脸蛋,却忽然双手一伸,把孩子往她的方向移去:“你抱抱看?” “!”爱蕾丝达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但好奇心战胜了一切,她看了看他,见爱德华点了点头,便小心翼翼的模仿着他的样子,笨拙地抱起了婴儿。 “噢……”看着她抱起了婴儿并且轻哼着歌曲的样子,爱德华忍不住深深地呼吸。 “怎么……了?”爱蕾丝达抬起头来,却见他正用一只手揉着眉心,有什么晶莹发光的液体,从他的眼角滑落而下。 “没有,你做得很好。”爱德华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牙齿的样子仍有当初少年的模样。他半膝而跪与她平视,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爱蕾丝达,我要请求你,帮我一个忙。”他眼神诚恳而语气慎重:“你可以把这个孩子带走么?” 第241章 “为什么?”人鱼看看怀中的孩子又看看他,虽然眼前是最熟悉的笑容,但她却感到了一阵阵心酸的悲伤:“带走他,你不开心。”她摇摇头,把孩子再次递给了他,但爱德华却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不带他走,那么他便活不下来。”爱德华低头看着出生不久的婴孩,他的模样还没长开,但却和长女很像,继承了他的轮廓,只是鼻子和嘴巴的形状更像安娜莉亚,长大之后应该会是个漂亮的男孩。“他刚刚出生,我已经找了另外一个孩子来代替他,希望我的王后不要发现。”他触着小雨果稚嫩的皮肤,见他撅了撅嘴似是被打扰到睡眠似的皱起了眉头。 “请你带他远离这座城市,最好是靠近海洋的地方,让他能够健康的成长起来,如果你有时间,可以去替我探望探望他。你可以帮我做到么,爱蕾丝达?” “如果,我不带他走。他会有危险?”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她仰起头来望着他问道。 “是的。他会被从白色城堡最高的地方狠狠的摔下去,摔得粉身碎骨连被埋葬的地方都没有。”爱德华沉重地点了点头说道。 爱蕾丝达看着怀中的婴儿,脸上难得露出了认真而严肃的表情:“带去哪里?” “带给一个你觉得值得信任的人,你能够看透人类们的心,托给一个能够照顾好他让他健康快乐地成长的人。” 爱德华在小雨果的额头上轻轻吻了吻,惨然一笑:“我和安娜莉亚的五个孩子,到最后,不知道到底能有几个生存下来……我只能陪他们到这里了……拜托你,爱蕾丝达,请不要让他涉及到战火的蔓延,让他远离碎片的预言,我希望他能够呼吸着清爽而自由的空气长大,欣赏天空变换的色彩,而如果他足够幸运的话,可以和我一样遇到生命里最美丽的意外。” “他会活下去。”爱蕾丝达看着怀中的婴孩,深紫色的瞳目随着她的凝视而变成了透明的碧蓝,她的眼神像是迷失在不远的未来之中:“他会活下去,成为海洋之子,你有我的承诺。”她缓慢而低声地说完,最后深深地看了爱德华一眼,转身消失在水面的边际。 国王独自站在原地,嘴角还噙着未曾消失的微笑。 那一年的夏天似乎结束的特别快,在他再次眺望天空的时候,看到金黄色的枯叶打着圈纷纷落了下来。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于兰卡斯特王族的孩子们来说,那一年充满了惊喜。 不知道为什么,他们的父王有了很大的变化。他开始带着孩子们去打猎,手把手的教他们拉弓骑马,授予他们一些打结生火的小技巧;他会带着他们在树林里游泳,探索隐藏在深处的山洞和悬崖,夜晚时,他指着遥远的苍穹,教他们辨识星星的形状;他们围着篝火听国王说着北陆的传说和故事,听他说他们祖父在战场上遇到的种种危险。 他会和长子罗德和利克练习剑术和摔跤,会耐心的指导爱蕾丝达的箭术,伊利蒂亚和雨果太小了,于是他把他们抱起来,一手一个的往空中抛,孩子们清脆嘹亮的笑声回荡在天空中,在见证爱德华成长的所有秘密的树林里不断的回响。 安娜莉亚王后也感受到了丈夫的改变,她会在苏醒的时候在枕头旁看见刚刚摘下来还有露珠的白色玫瑰,在经常阅读的书本间找到写着情诗的纸卷,天气冷了,会有新的昂贵皮毛披风出现在她的衣橱里,她甚至收到了一只全身雪白可爱的卷毛狗宠物作为礼物,国王在它的背上系了一个小篮子,里面装满了白色的玫瑰和深红色的宝石。 丈夫恢复了新婚时的热情,他把书房搬到了卧室里,抱着她一起阅读文件,他会在深夜的时候把她摇醒,两人像偷情的少年少女一样穿过静悄悄的城堡到庭院的花丛里去寻欢。 在满月的夜晚里,国王在庭院里摆了只属于两人的盛宴,请她共用晚餐,他请乐队演奏了她最爱的曲子,两人在繁花开尽的庭院里翩翩起舞。 但爱德华谁都没有告诉,他在每夜里所做的梦。 在他的梦境里,每个角落都有爱蕾丝达的影子。 他看到她抱着婴孩穿过狂风暴雨,穿过层层波浪,终于把雨果托给了一位看起来坚毅忠厚的渔夫,她不敢游得太远,每天晚上她都隐藏在离他们不远的海洋里,静静地观察。 他看到十多年前他们初遇时的样子,她的鱼尾被夹在石头中间,惊慌失措的看着他。缠绵而柔软的头发散在流泉里面闪闪发光,白绢一样的细小瀑布打在她银白色的肌肤上飞溅而出,衬得她变成珍珠的眼泪更加晶莹剔透而洁白无瑕。 他在睡梦里伸出手来,如第一次触碰到她的肌肤那样,她笑着被他拉出水来,歪着头带着稚气又好奇地看着他。爱德华一直没有跟她说,兰卡斯特家族的白玫瑰,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送人的,那是给心爱的女子才能献上的聘礼,但是她戴着花冠的样子真是好看,开心地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他觉得自己在梦中落了泪,醒来的时候面颊却是干的,只是胸口闷得难受。 一如当年他收到的那一袋由眼泪转变的珍珠的时候,一样的疼痛。 他都没有告诉他,当初他能够想象她在深海里捂着脸落泪的样子,晶莹的水珠从指间的隙缝中落了出来,在漂浮时成了珍珠,她伸手接住了它们,在想到他收到礼物时候的笑容又破涕为笑。她从来都不会知道,这袋眼泪送出去了之后,他其实会心痛到十年多后还会在睡梦中惊醒。 这一年爱德华过得很忙,忙着做个好丈夫好父亲好国王,忙着维护这表面上的清风云淡,忙着忽略里约克计谋篡位的小动作,忙着一次次检查着他和阿尔贝蒂亚布下的局是否由漏洞。但只要有空隙的时间,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发呆而想起爱蕾丝达。 他会忽然很担心在他走了之后,她怎么办。 她是他精确无比的一生中唯一的意外,也是让他最无措不知的存在,他想着想着总是会走神,但到最后还是无法做出任何决定。他是国王,但她却不是他的居民,权力对她来说不代表任何事情,而他即使用尽手中所有的财富,也无法保证她一生平安。 在担心焦虑之际,他发现自己开始看到更多的幻觉。有时候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梦境还是在现实中。他知道,时间快要到尽头了。 他们说,人在即将死亡的时候,总是能够轻易地看到幻觉。 盛夏的时候,湖边总是开满了莲花,瀑布的水珠飞溅到花瓣上,在白日时会形成小小的彩虹。 爱德华站在湖中心的岩石上,穿着简单的长袍,低头看了看款式,好像是初次见面的时候穿的样子呢,他忍不住笑了。凉风吹来,现在的夜晚已经不如那一年那么炎热了,他望着天边的银月,满天的繁星好像形成了爱蕾丝达的脸。 他在听到背后鱼尾摇动的声音而转头,一霎的瞬间,仿佛又是十几年前的少年。 “孩子在黑渔村。”爱蕾丝达见到他就急急说道,又加了一句:“他很好。” “我知道。”爱德华点点头微笑:“我在梦中看到了。” “他的声音好大。”她想了想又说道。 “嗯。” “背上有印记。”人鱼指着脖子后面的这个部分。 “是的。”是我留下的,如果伊利蒂亚生存下来的话,或许他们会有机会重逢。 “他很快乐。” “我知道。”我希望你也会很快乐。 “会长大成人。” “谢谢你。爱蕾丝达。” “?”人鱼不理解地看着他:“为什么?” “没什么。”爱德华笑着摇头,他伸出手紧紧抱住了她,不由自主地扩大嘴边的微笑:“我只是觉得非常幸运,爱蕾丝达。从第一天见到你我就觉得很庆幸。” 他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说,但发不出任何声音来,只能一遍又一遍的说着同样的话,却仍然觉得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感激。 他想告诉她他的害怕担忧焦虑和犹豫,告诉她,他其实一点都舍不得牺牲自己任何一个孩子,他后悔了,如果阿尔贝蒂亚还活着就好了,长姐一定能告诉他怎么继续走下去,他想说他很多次都痛恨自己是兰卡斯特家族的王子,肩膀上背负着这么多人的命运,他害怕自己的灵魂在死后会不会因此而受到永生的诅咒;他想告诉她,在里约克下手的时候,他希望自己是最先死的那个人,这样不用承受看到孩子们和妻子死去时的痛苦。他承认他是个自私的人,他承认,如果他有时候希望自己只是个平凡人,他会抛弃这里的一切和她潜入深海再也不回头。 但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当他再次开口的时候,觉得自己用尽了一生一世的力气。 “爱蕾丝达,明年,我不会再来了。你也不要再来找我,好么?” “为什么?!”她大吃一惊,马上双手抓住了他的衣袍。 “你答应我一件事好么?”他不知道怎么还能在胸口这么闷痛的情况下继续说话和微笑,他握住她的双手,却怕之后无法松开:“以后每年的这个时候,你不要再来这里了。你去寻找能看到最美丽的星空的一片海洋,然后对着最明亮的一颗星为我唱一首歌,好么?” “为什么?你不来了?”人鱼惊慌的说道,睁大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满了泪水,爱德华觉得他被一把剑穿过了胸口,刺痛的他几乎无法呼吸。“你要去哪里?我跟你。” “不可以,爱蕾丝达。我哪里都不去,我只是会死。”他轻声说道,好似哄着一个孩子:“人类的生命是有限的,我的快要达到尽头了。所以你一定要去完成我刚刚拜托你的事情,你也要每天很快乐的生活下去,看着我的……我们的孩子长大,好吗?” 爱蕾丝达不说话,她只是看着他,泪水滴落在湖面上引起了一圈圈的涟漪,他伸手接住了那些珍珠,柔声说道:“你还记得我之前说的话吗?我永远舍不得让你哭泣,你答应我以后都不会哭好不好?” 她摇摇头,任性地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袍。 整个晚上他都努力地说服她,但爱蕾丝达一直没有答应任何事情。他以为她会很好哄,但却没有看穿她对他的执念是这么的深。在清晨来临的时候,她终于点头承诺在明年这个时候,会在最美的星空下帮他唱歌。见她消失在湖底,爱德华终于松了口气。 他知道他再也看不到她。 那一年的冬天来得特别的早,国王终于得到了消息,自己的弟弟将在什么时候动手,奇怪的是,在日子快要来临时,他已经并不害怕和胆怯,反而觉得有点轻松,多年来的负担终于要卸下了。他只是很怜惜自己的两个女儿,并时时刻刻在为自己的妻子和儿子们的死忏悔。 在睡梦中他还会见到爱蕾丝达。 他梦到她和一片无边无际的深邃海洋,隐藏着无数的神秘和希望的水,他多想自己的灵魂在死亡之后的归宿是前往这片海里,仿佛它蕴藏着再次和她相遇的可能性。 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白色城堡里举办了盛大的宴席,庆祝爱德华国王的即位纪念日,他在热闹的客厅里喝得有点多,耳边听到的音乐仿佛失去了旋律,反而出现海浪拍打和鱼尾跳跃出水面的声音。 忽然记起,他一直都忘了跟爱蕾丝达说一个故事。 故事里有个少年,怎么都不相信这一辈子会遇到他终生都在想念至死都不会忘记的人,怎么都不相信会有个毫无关联的人会给他短暂的生命里,带来最绚丽的色彩和最璀璨的光芒,照亮了他充满黑暗和绝望的宿命的道路。 他一直都忘了问她是不是爱他? 不过也好,人类的□□感情太过复杂,他不希望把任何重量加在她的心上。 如果能再去一次湖边就好了。在长剑砍过脖子的时候他想到。 然后他看到了一条很熟悉的路,他闭上眼睛都能顺利的走完。 弯弯曲曲的一条幽径小路,两旁挂满了古老的树藤和叶子,路的尽头有一片莲花在盛夏的繁星天空下怒放,平静的湖水倒映着满天的星光,一轮银月在天边照亮了整片树林,它的洁白的光像雨丝一样洒落而下。 哗啦,哗啦,是鱼尾跳跃起来时,冲破水面的声响。 他微笑着上前走去。 **** 爱德华·兰卡斯特一世。利昂山谷的第两百二十三位国王,死于弟弟里约克亲王的篡位阴谋下。 他被北陆其他国家的视为明君,即使在里约克国王的统治下他的名字被严禁,仍然有许多百姓流传着他英勇的事迹以及关于他与阿尔贝蒂亚公主的歌颂。 他被视为皇家海军的创制人,在他的统治下,侍卫们的水性练习日渐增多,船只的建筑安装以及开放式探索建造也被视为一大学问,他改制了海军建制并且建立了正规的海军组织、军衔、和等级体制并且更改了船上配备的武器和盾牌。 他博学多才,对北陆的历史与生灵的研究尤其出色,他鼓励学者们创新并且发掘新的方向,并且大力支持学士们出走旅游并且记载所闻,在他的率领下,利昂山谷对北陆的地理研究与学习有了跳跃性的进步。 后世对他的评价非常的高,他和阿尔贝蒂亚公主对自己的命运的认知有着悲剧性和惨绝的美,而他赴死的决心却又无不展示着一个英雄明君应有的气度与决心。在许多历史学者的眼里,那仿佛是个无所不知的国王,因为能够欣然接受自己的死亡,所以才能改变王国的宿命。 但其实,爱德华并没有明白生死,他对生命的开始和结束限于人类的定义。 他不知道的是,人鱼根本就不明白死亡。 在他死后许久的岁月里,即使爱蕾丝达完成了他的嘱咐和任命,仍然会年年去树林的湖中等待他。 孤独地,睁大着期待的双眼四处看着,静静的沉淀在湖水深处聆听着任何风吹草动,只要是认为是他的脚步都会兴高采烈的在水中探出头来。它甚至试图把自己的鱼尾再次夹在石头中间,只是每次它都弄得自己遍体鳞伤,却再也没有任何人在炎热的暑夏夜晚,踏着清冷的湖水来营救它了。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伊利蒂亚终于收复了白色城堡,并且开始了它的重建和扩大,她走到了树林中心的这片湖畔,正在想着如何用这片水时,却在一波波浸湿了她的鞋的水边发现了大量的珍珠。 美丽的、完美无瑕的、仿佛从海底最深处捞出来的,最纯净珍贵的珍珠。 一颗颗,都是泪水的形状。 如果当年,有人告诉爱德华·兰卡斯特,他的爱情会和他的命运一样,悲殇至死都见不得丁点光芒和祝福的话,他一定不会相信的。 就如他也无法看到,他的爱情,最终是以人鱼骨骸的形状,沉没在白色城堡的树林中心的湖底,凝固成了,永远等待的姿态。 第242章 窗外的阳光非常明媚,像是从雪山上泄流而下的泉水一样,带着粼粼发光的反光折射而洒进了窗户。 她坐在地毯上陪着长姐编制着秋天的毛毯,百般无聊地一下没一下地扯着毛线;在光圈里飞扬飘荡的灰尘跳舞一样地落在眼前,她忍不住用手去挥着让它们跳得更加迅速。 身后的管教夫人轻轻地咳了一声,长姐淡淡的目光瞥了过来,她急忙再次挺直了背脊坐好,悄悄地抬起眼光看向姐姐,只见对方正无奈地摇着头忍着笑。 伊利迪亚翻了翻白眼,非常难受地扯了扯胸前的襟子,让肌肤透点气,从拉斯特城进来的布料固然好,光滑华丽又轻盈,但在这闷热的季节里免不了会出汗,蕾丝总是会紧紧贴在皮肤上,让人透不过气。 怎么爱蕾丝达就一点汗都不会出?伊利迪亚好奇地看向坐在对面端正优雅地编织着手中的布料的长姐,只见她的双手飞快而熟练地忽上忽下的动着针线,白皙细腻的柔软双手美丽得像是两只白色蝴蝶在嬉闹飞舞,同时她的身姿轻松又端庄地坐在椅子上,微微面带笑容,好像被关在城堡里做这些枯燥无聊的活是再愉悦不过的事情了。 人和人啊,最好还是不要相比才好呢。伊利迪亚看得心中郁闷地想。 忽然一阵凉爽的微风从窗外吹进,全身的毛孔都舒展了起来;今年的夏天来的真是快呀,她往窗外看了一眼,外面的树林浓绿繁茂得就快要挤进殿内里来了,前几天下了一场倾盆大雨,伊利迪亚还担心母后在庭院里种植的白玫瑰会被浇坏,稍微停了的时候就冲了出去,惊得身后的随从们一惊一乍地跟在后面呼叫,她恶作剧之心突然大发,忍不住全速地提裙奔跑,很快就把他们甩在后面。 好在庭院里的白玫瑰都没受到糟蹋,在一片阴雨蒙蒙的天气里反而更加显眼,天空是灰蓝的冷色,但树叶和草地被雨水洗净之后更加明亮,绿油油的色彩比画上还要鲜艳许多,白色的玫瑰花瓣盛开怒放之后,像是无数的白云棉絮落在了地上。 真美,真美,这么漂亮的景色,谁还要无聊的坐在城堡里面? “你淋着雨跑了出去?!白玫瑰哪有那么娇弱?”大哥罗德在听到她面对长姐和母后的责备时忍不住笑出声来,看向正被仆人擦干长发的小妹答道:“如果连一场春雨都抵抗不了,哪里能够忍受夏天的雷雨和闷热?” “我想这花不是前几天才开嘛……还以为它因为嫩着所以很娇气呢。”她撇撇嘴说道,接过毛巾擦着湿哒哒的头发。 “没穿鞋子就跑出去,新裙子拖在湿地水洼上走,把前几天父王给你的新耳环也丢了一颗,这并不是一位淑女该有的举动,伊利迪亚。那可是用从西西里群岛运来的月光石镶的,作为两国交好的礼物,这么昂贵稀奇的外交珠宝,竟然被你弄丢,现在所有的仆人都还在找着。”长姐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再次责备她。 妹妹聪慧伶俐、在外臣和正式场合之中也不失优雅端正,一位公主该会的礼仪事物她都会,只是个性活泼好动,总是无法坐很久的时间,没有一点淑女应有的样子。 看见罗德又对她挤挤眼,爱蕾丝达不觉叹了口气,都是几个弟弟和父王给惯出来的,母后也对她极度宠爱,还是自己时不时会敲打一下才让小妹守一下规矩。 “既然夏天都到了,那么今年的深秋衣袍也该准备起来了,上次听大祭司说,这会是个很寒冷的秋冬。”长公主扶了扶额头,娴雅地坐直了身子,轻柔地看向了妹妹说道。 “伊莉迪亚公主心地善良,既然能够怜惜白玫瑰和花草,自然能够体谅和关心百姓们的饱暖。”她挑着眉毛,加重了语气对弟弟们说道。 每年都要惯例做的慈善事务都要慢慢教给她了,毕竟以后联姻外嫁管理领土也会需要到,兄弟和父王都健康强壮,继承王位这样的沉重大任不会落在她们肩膀上;但在自己出嫁之前,至少一位合格的王后需要知道的事务伊利迪亚也应该全都精通。 “父王的生辰就要到了,这次的宴会非常隆重,各国的使节贵族都会前来狮心城参加晚宴,从明天起,你上午和我一起布置所有宴会上的杂事,下午就和我及母后一起编织秋冬的衣服毛毯和旗帜;当季节一到,分配这些事情到全城各镇的事宜,也由你负责安排了。” 她沉思了片刻说道,见妹妹目瞪口呆的样子不觉好笑,又见她向弟弟们递着求助的眼神,不觉轻咳了一声,淡淡地向罗德和礼克挑了挑眉,两位王子接到了大姐半是温柔半是威胁的淡雅微笑,都若无其事地装作没看见小妹妹的哀求表情。 “也好,这次要接待的王妃夫人们很多,大女公爵也要来,她的别宫需要好好清理打扫和重新装饰,毕竟很久没有人居住,虽然一直保持着原样,但也要有人气才好;有你们来接手宴会上的杂事,我也放心很多。白色城堡在这一段时间会忙碌起来,向我们尊贵的客人们展现最美丽的一面。”一直沉默不语的安娜莉亚王后终于开了口,一说话就是不容置疑的温柔命令。 她看着几个孩子们的眼神交换不觉暗暗好笑,终于出声吩咐道:“伊利迪亚,好好跟着爱蕾丝达,不要淘气,知道吗?我希望你们都可以以最佳的状态来迎接这一次的宴会。”她声音温柔但语气严肃地说道,小公主只好乖巧的点点头。她也并不是横蛮无理的人,自然知道自己的身份应挑起的责任。 只是……真是一些无聊的事情啊。 几周后的今天她坐在窗边拉扯着丝绒毛线打着哈欠想着。 哎呀,好想出去玩。 虽然大部分的杂事都由总管来着手布置,国宴自然有传统的布置,她只需要做监督和定夺而已,但这并不阻止爱蕾斯达拉着她详细了解每一个步骤和环节:查看餐具的清洁和亮度,去仓库选择银具的花样、一遍遍地搭配银色大厅即将摆上的装饰品的颜色,(她到现在都没有分清双层银丝的蕾丝和金色镂花的花纹的两种桌布到底有什么区别)点清垂挂在大厅四墙的家族旗帜是否少了哪家;还有选择餐桌中心的花卉摆设,这个倒是好玩一点,只是那浓郁甜腻的花香让她不住地打喷嚏。 外面阳光耀眼晴朗,真是一个在山谷之间策马奔驰的好天气,伊利迪亚再次长长地叹了口气。 她无比想念和礼克找到的那条从山腰蜿蜒喷斜而下的清澈银泉,以及那清澈见底的小湖;礼克说帮她准备好了一艘布满鲜花和软垫的小舟,就等她前往便可以钓鱼游泳了,但她却被困在这里,每天都对着一团团花边毛线发呆。 “我刚刚所说的话,你听见了么,伊利?”忽然长姐轻声说道,放下了手中的针线,双手交叉地放在膝盖上微笑着看向她。 “……”当然没有。“嗯,是的姐姐。” “那你觉得如何?”爱蕾丝达暗暗好笑地看着妹妹装作很正经的样子。 “当然是很好。就按照王姐的吩咐来做就好了。” “那好,露易丝雅,你记一下,下个月的谷穗粮食记录、巡查地下和墙内的水管道、擦亮储存库里面的酒瓶、以及厨房柜橱内的水晶杯子这些杂事,你们都直接找伊利迪亚公主来做好了,不用一一汇报普拉托利斯夫人,也不用来找我了。”长公主转头迅速地吩咐道:“记得要在十五号之前完成。” “是的,殿下。”身后的侍女忍笑屈膝应道。 “事情这么多,杂事繁忙,去告诉一下父王,盛夏的狩猎和去行宫避暑之行,伊利迪亚殿下和我都不参加了。国事这么多,我们还是留在城堡内帮他和罗德分忧,噢,对了,前去问一下母后,父王生辰宴会之后的五月的玫瑰女王之选,是不是也一起带着伊利迪亚开始策划举办?”爱蕾丝达说得又快又顺,小公主在旁边张大了嘴巴,完全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多了这么多事。 “啊……王姐,我……” 看到小妹完全懵了的傻样,爱蕾丝达终于忍不住扑哧地笑出声来,她指尖抿嘴摇着头:“我开玩笑的伊利迪亚,你平常和普特拉米夫人上课也是这样的?” 父王和母后派给妹妹的管教夫人是个和蔼亲切的贵妇,她就怕那好脾气的老太太驾驭不了自己淘气的妹妹。 “啊……呼……”伊利迪亚松了口气,随后不由自主地脸红起来了:“我没有啦……”她呐呐说道,见长姐笑得开心不觉撅嘴:“我只是刚刚走了神,没有注意听到王姐的话。” “我说,刚刚他们来通报,姑姑和希赛兰堂兄和维多利亚堂妹,都已经到了城堡正门了。” “真的?!”伊利迪亚双眼一亮,兴高采烈地抬头:“一直都没有听到姑姑要带他们来的消息,真是令人愉悦的惊喜呢!” 爱蕾丝达叹了口气,妹妹真是个掩饰不了情绪的少女,好在她们生在平安盛世:“要是能让你知道,你能安静地坐在这里吗?” 她笑着摇头:“不过你这几天的表现还是让人满意的,姑姑应该已经进入城堡和父王在书房了,你先过去吧。” “好。”伊利迪亚早就迫不及待地的站起身来了,听见姐姐这么说便提着裙子往外跑去,好在她没有忘了礼仪,在要跨过门槛的时候又硬生生地转身过来屈膝行礼,在看到长姐无奈地点了点头之后,立即转身飞快地往走廊的另一端跑去。 听着妹妹灵活的脚步渐远,伺候她的管教夫人和侍女们也离开了房间,爱蕾丝达也不觉疲惫地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揉了揉眉心和酸痛的脖子。 “殿下不用太为伊利迪亚公主担忧了。” 身后的贴身侍女露易丝雅拿着托盘上前,为她递上了一杯热茶:“小公主殿下的性格虽然活泼了点,但在礼仪和本性上却不失气度。在其他事情上,也是很有原则和坚持的。” “这些杂事困不住她。”爱蕾斯达优雅地拿起了茶杯,轻轻搅动银匙:“我是知道的。但一个合格的王妃需要知道的事情,她应该都学起来。” 她慢慢地看向了窗外:“以后罗德成为了国王,礼克和雨果也加冕了爵位,利昂山谷的未来就全靠他们三个了。我们所要做的,便是在远嫁之地成为这个国家的后盾,免了他们的外联之忧。” 她皱了皱眉头:“我所担心的是这个,伊利迪亚的性格是否会让她成为一个合格的王后。如果她不能达到这些标准,是否会给王国和她自己的未来带来苦难。” “殿下……”露易丝雅慢慢地想着词语:“国王陛下……还有罗德殿下,想必不会让伊利迪亚公主陷入那样的困境的。” 她看了看爱蕾丝达:“两位都极度疼爱小公主,应该不会给她安排太费力的婚姻。”倒是公主您,应该会担任上重任。 “也是。”爱蕾斯达不免失笑,按照父王和罗德的想法,伊利迪亚也不会嫁的很远,家人和自己,也都会让她过得舒心,一直这样活泼开朗下去。 “是我多虑了。”她笑着摇头,又想起了什么事:“好了,这里收拾一下吧,阿尔贝蒂亚姑姑既然已经到达,那么应该是先和父王在一起谈话,我们趁机去看看她和希赛兰和维多利亚的别宫是否准备好了。” “是,殿下。”侍女恭谨地起身,但想到了什么又笑道:“不过,伊利迪亚公主应该已经先到了那边呢。” “她还是会先去找姑姑见礼的。”爱蕾斯达起身笑道:“她肯定念着从盾牌之城带来的礼物。” 伊利迪亚飞快地往父王的主书房奔去,脚步就像雀跃跳动的小鸟,迅速而灵活轻盈地提起裙子小跑,一路上惊到不少忙碌的仆人。 “殿下,殿下!请慢慢跑啊!”原本跟在她面前做着针线的侍女们哪里跟得上,又纷纷绊住长线和缎布,一时都手慌脚乱的急忙跟着跑,和排成一列列端着盘子和装饰品的仆人们撞成一团。 今年爱德华国王的生日宴会尤其隆重盛大,早在几天前起,各国的贵族就纷纷抵达了利昂山谷的首都,三位王子都忙着接待而累得头昏脑涨,就连小小的雨果都被送去和各国贵客的孩子们联络感情,每天玩得一回城堡就扑在床上呼呼大睡。 大街小巷上都挂起了金色的旗帜,家家户户的阳台上吊挂着白色的玻璃灯笼;城里的每个角落被打扫得整齐干净,身为北陆最强盛繁华的国家,利昂山谷的居民都因祖国而自豪优越,在这种会迎接无数从外而来访客时期,都巴不得城市再次装修一遍,展现给外人自家城市有多漂亮有多富盛。 狮心城在春夏天尤其美丽,浓绿碧翠的大树布满了所有的街道,从城堡眺望时,可以见到草绿色的华盖盛开在五色缤纷的房屋之中,百姓们自己爬上树去添加了装饰,在树枝上系上了宽长的金色缎带,于是从远处看只见绿树覆盖街道的上空,而走在城市中却是金丝成帘,犹如日光瀑布一样随风摇曳。 富户人家以及爵族世家甚至把房屋都重新粉刷了一遍,并且把一面面白色金边的玫瑰旗帜垂挂在阳台或屋顶上,兰卡斯特家族的家徽和旗帜到处飘扬,就怕外人不知道这是谁的地盘似的。 由于从外来的都是殷富家族,商家们乐坏了,忙把最好的货品全都推出橱窗,一时间蔬菜摊上都是鲜艳欲滴的饱满水嫩水果;面包店的橱窗里摆满了精致小巧的蛋糕和甜点,许多甜点师都费尽了心思想出新的吸引目光的糕点,其他的自然不甘落后,一时都暗地较劲比赛,每天都有流着口水的小孩子贴着橱窗看得傻眼。 服装店的伙计们推出一匹匹华丽光彩的绸缎布料、昂贵的刺绣和新裁的服装,生意最好的为一家名叫‘蔷薇和天鹅’的服装店,该店的女主人为被成为黑蝴蝶夫人的伯爵寡妇,亦是为安娜莉亚王后和两位公主们设计衣服和打扮的御用设计师,每天该店门口的华丽马车都会排到下一跳街去。 但生意最好的商家,却是卖花的,由于路边的花草也被剪裁修理的精致漂亮,庭院和公园广场中各种玫瑰开得鲜艳耀眼,一团团硕大怒放的深红淡粉鲜黄的花团看得来自国外的贵妇人们艳羡不已,狮心城的百姓们本来就不喜奢华,走在街道上的妇女少女都是用鲜花点缀自己的长发,让一群群带着最珍贵珠宝前来的外地夫人们却不好意思把自己打扮得金碧辉煌,纷纷随乡入俗,争着购买鲜花变着新心思装饰在头上。 这几天,最能看到带着花圈的驴子托着盛满鲜花的木车慢慢走过,卖花的姑娘坐在车板上的花堆里,笑嘻嘻地给看傻眼的小伙子们抛去洁白色的路边小花、在她周围,各种各样的玫瑰、蔷薇、月季、全都捆结成堆,卖花的伙计们摇着散去蜜蜂的柳枝,大声吆喝花朵的价钱,他们的嘹亮的声音和四处的喧哗热闹和笑语连成一片,和不知道从哪家酒吧店里传来悠扬悦耳的音乐混在一起,整个城市都沉浸在喜庆的气氛之中。 城内如此热闹,城堡里更是繁忙凌乱。 银色大厅里摆了八排长长的宴桌,雪白的丝绒绸布镀着金色的双排刺绣边缘,一臂高的白色蜡烛身上雕刻着银色玫瑰,在每五个座位的中心摆在金铜的镂空烛台上,周围用精心挑选出来的白玫瑰摆成花圈,下面又用紫藤花和罗勒叶堆砌成团,作为餐桌装饰。 银色的盘子上铺上丝绸餐巾,摆上了擦得明亮的银霜刀叉,以及透明如水的水晶酒杯;庞大的五十六脚水晶灯从穹顶挂下,爱蕾丝达公主从庭院里精心选出了一串串月桂花系在上面垂挂而落,浅紫色的花苞欲开待放,随风飘扬的时候像是层层紫色的波浪,带着令人迷醉的甜香。 就算是不拘小节的伊利迪亚小公主,在看到在自己和长姐的努力下整个城堡变得这么漂亮的时候,也忍不住感到满满的成就感。 在来到银色大厅的时候,她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边哼着小曲子边跳跃着东看看西看看走过,笑着点头向自己屈膝的仆人们问好。 “殿下,您需要什么?”城堡的总管夫人刚刚确认了酒单,放下了手中的卷轴向她屈膝行礼微笑道。刚刚就听到了来自三楼的鸡飞狗跳,不用抬头就知道是小公主来了。 诸神在上,难得她耐着性子这么久跟着长公主殿下身后东忙西忙,没有来这么一出她还真要怀疑伊利迪亚受到了什么打击。 “帕特莫来夫人。”伊利迪亚仍然抬着头看着头顶上的水晶大吊灯说道:“大厅变得真好看。”她笑嘻嘻说道。 “多亏殿下们的辛劳,这几天真是辛苦了。” “嗯。”伊利迪亚认真地点了点头:“我的确觉得挺辛苦的。” “……”你不是就跟在长公主殿下身后点头而已么。总管夫人的嘴角不觉抽搐。但还是咳了咳:“殿下是来监督最后的细节处理吗?” 诸神在上,当然不是!伊利迪亚急忙摆手:“我听说阿尔贝蒂亚姑姑来了?” “女大公爵已经和陛下在书房用下午茶了,维多利亚在三楼的紫桂偏殿上安置,希赛兰殿下已经被几位王子们接待了出去,他们几位的寝宫由王后陛下在监督着打理,殿下要过去看看?” “不用了,我去找姑姑。”伊利迪亚正怕总管夫人来一句殿下您要不要去帮忙看看,得知母亲在帮忙,急忙一下子就溜走了,再次闹得身后鸡飞狗跳。 伊利迪亚在书房的门口停住了脚步,她的额头和鼻尖因为一路奔跑而有了细薄的汗珠,她想了想姑姑的端庄优雅,硬是在敲门之前走到旁边走廊上的镜子前整理了下鬓发和裙子才举起手来要敲门,却发现门是半掩半开的。 午后的走廊非常安静,仆人们的声响都聚集于楼下,父王威严慈祥的声音和姑姑的轻笑声清晰地传了出来。 她不知道为什么停住了动作,竖耳聆听。 “……我不知道的,爱德华。但这几年来它已经完全不再呈现出任何画面了。” 从半掩的隙缝看进去,只见阿尔贝蒂亚女大公爵坐在书房内的沙发上,手中拿着什么透着窗外的天光举着观察。伊利迪亚眯着眼看去,那东西反折出从外面透进的光芒,闪烁了几下金色的冰冷光辉。 “这样也好,或许我们都可以平静地继续该过的生活。” 父王的声音平静地说道,他站立在窗边一手托着茶盘一手拿着茶杯,优雅温和地说道:“我很庆幸你当初没有做了最坏的选择。” “是的。”阿尔贝蒂亚放下了手,对他笑道:“导致你现在把伊利迪亚宠得不像话?” 听到自己的名字,在门外的小公主不觉心中一惊,急忙往旁边闪去。但里面的人好像没有发觉她在这里,继续悠闲地聊天。 “不仅是她。”爱德华国王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安娜莉亚、爱蕾斯达……我每天都看着我的孩子们逐渐成长,看着狮心城的人们生气蓬勃的活在太阳之下,远离了战火和毁灭。我想,我们都做了正确的决定。” 他声音里有满足的欣慰,凝视着窗外庭院里的百花绽放,眼底一片温暖。 “活着的人总要对得起死去的人所做的牺牲。”阿尔贝蒂亚淡然说道:“当初我们……”她摇了摇头:“好在维多利亚和希赛兰也都健康地成长,他们的心底充满了光,并没有任何黑暗和阴影的笼罩。” “那是你亲自教导他们的成果,亲爱的姐姐。”国王回过头来微笑:“当初你在里约克和恩利卡死了之后把他们收养过来,我没想到你会亲力亲为的手把手地养育他们,利昂山谷很少有不用管教学士和夫人的王储,他们会成为很英明的公爵,亚达噶城会有很美好的未来。” 他顿了顿:“你已经决定了谁会继承盾牌之城了吗?” “目前还没有定夺。”女大公爵放下了手中的东西,优雅地拿起了茶杯轻笑:“我学习你教导孩子们的方式,因此他们谁都不想要我的这个位置。” 她喝了口茶:“希赛兰每天都埋在书堆里面阅读,他甚至自己开始编写和整理一些书籍,那孩子……”她忍不住笑出声来,虽然伊利迪亚看不到她的表情但还是听得出来声调里的满意:“而维多利亚……她的管理能力很强,比什么都不想争的希赛兰好多了,但是,她管理一块富饶的领土和田园卓卓有余,会成为贵族夫人们急于模仿的对象,但是成为利昂山谷最重要的海口和经济之都的主人的话……” 阿尔贝蒂亚摇了摇头:“我想,你还是做好准备,爱蕾丝达或利克,你都需要开始准备他们了。” 听出这谈话内容的严肃,伊利迪亚默默地往后退去,转身往走廊的另一端走去。 她好像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呢。 果然偷听是在城堡里最忌讳的事情,她有点懊恼地想到。自己最不会守住秘密或有心事了,小公主忍不住吐了吐舌头,非常后悔自己管不住的好奇心所带来的后果。她毫无头绪地在乱走着,就连一头撞上了从前面迎来的人都没注意到。 “你在看什么呢?”额头被弹了一指,爽朗飞扬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伊利迪亚忍不住“啊”的一声,有点呆呆地抬起头来,只见眼前的高挑美丽的红发少女正挑着眉带着笑意看着她,殷红色的波浪卷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她穿着淡黄色的锦缎长裙,双肩有透明如蝉翼的薄纱作为披肩,白色的钻石项链躺在她透明细嫩的肌肤上散发着璀璨光辉。 伊利迪亚觉得自己的眼睛都被闪晕了,但还是很大笑着扑了上去:“维多利亚!” 对方大大方方地接受了她的问候,又一把捏住了她的脸颊:“你的待客之道呢?我还以为你会前来帮助我打理行李的,希赛兰一到就被罗德哥哥接走了,我等了你半天只好自己整理了内殿。” “讲得好像是你亲自动手似得。”伊利迪亚向她扮了个鬼脸,又上前讨好地挽住了她的手臂,笑嘻嘻地说道:“亲爱的堂姐,我很想你啊……” “行了行了,离我远一点!”维多利亚一指点住了她的鼻尖:“东西都在我房间,你信上要的我可都给你带了。拉斯特城的香水、月光石的项链和耳环……姑姑给你准备了好多东西,去年冬天去狩猎后还特别给你留下了白狐皮。你说,你准备拿什么补偿我?” 伊利迪亚听得眼睛都弯成了新月形状,她笑眯眯地答道:“我给你预留的礼物啊,你肯定会好喜欢好喜欢的。” “是什么?” “嘿嘿……”小公主故作神秘地靠近了她:“上半年古德贝格老伯爵去世,父王收回了他的爵位和领土,罗德和雅鹿山谷的勇士们联手,一起把老伯爵的儿子和女儿收拾了,父王把雅鹿山谷交给了神骏族自己统治,然后呀,他们的首领为了表示忠心,送上了三匹刚刚出生的小骏马。” 维多利亚双眼一亮:“真的?!你没骗我!?”雅鹿山谷的骏马,是任何骑士都梦寐以求的礼物。 “你竟然舍得?!” “你的骑术本来就比我好多了。”伊利迪亚耸了耸肩:“不过啊……嘿嘿嘿……” 她讨好地挽住了维多利亚的手臂:“你得带我去骑一趟,用最快的速度!” “你想我被爱蕾丝达姐姐骂死呢!”维多利亚瞪了她一眼:“你上次和我去狩猎的时候掉进了溪河里,我被爱蕾丝达折磨的都想死了!”她被大堂姐\''温柔地\''劝在了房间里做了三天的刺绣,都快被逼的发疯了。 “哎呀哎呀,不要那么说嘛。”伊莉迪亚蹦蹦跳跳地挽着维多利亚的手往接待她们的别宫走去,婉转的换了话题:“希赛兰堂哥还好吗?他的咳嗽在这个冬天还是那么频繁吗?” “爱蕾丝达姐姐派过来的多里科医生的确很好,哥哥好了很多。”维多利亚微笑着点头:“他不象以往的医师那样一昧的让王兄静养,反而让他多散步走路和运动。那天王兄就说了,感觉不比以往的冬天寒冷。” “那太好了!下午母后和王姐要陪伴父王他们接待贵宾,到时候我们就可以偷偷溜出去了……叫上希赛兰一起吧,我们去看你的新马!”伊莉迪亚兴高采烈地说道。 “你别高兴的太早了,我想今年我们不能和以前一样的那么随心所欲的了。”两人走到了别宫,进了房间之后维多利亚就立即拉住了伊利迪亚低声说道:“你看过这次宴庆的宾客名单吗?”她左右看看,见仆役们都匆匆忙着整理收拾,便神秘地眨眨眼:“你可知道谁要来?” “嗯?不就……几乎每年都来的那些人嘛。” “你呀你!虽然你的继承权排得比较往后,但也不能这么不上心啊,我是个公爵女儿都比你注意……”维多利亚捏了她的手背一把,瞪眼说道:“你说的\''邻国王储\'',都有谁你知道么!” “我当然知道有谁啊…”伊利迪亚一头雾水地看着她:“但……你说重点嘛!” 受不了的翻了翻白眼,维多利亚深深呼吸才保持了优雅,扬起了一个神秘的微笑,偏着头看向她:“伊利迪亚公主殿下,你今年几岁了?” “我十六……” “安娜莉亚姑姑在你这个年龄都已经嫁给陛下了,爱蕾丝达堂姐在十五岁就订婚了,就连我,姑姑也说……”她顿了顿,满脸通红地戳了戳伊利迪亚的脸颊:“所以,你懂了吗?” “但是……”小公主呆呆地,不以为然地看向她:“罗德、礼克、还有爱蕾丝达都还没结婚啊……” “没结婚不代表没对象啊!”维多利亚忍不住扶住了额头:“你就……从来没想过吗?”她忍不住靠近对方,双眼亮晶晶地:“关于你的丈夫?” “丈夫啊……”伊利迪亚呐呐地说道,不由自主地走到了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倒也不是没有想过。”她一向落落大方,对这些事情和问题也不会害羞或扭扭捏捏,特别是在维多利亚面前。但爱蕾丝达一向都以国事为重,兄长们又对她宠爱有加,巴不得她嫁不出去,所以这些关于少女的秘密和话题,她倒是从来没有认真地和任何人谈起。今天维多利亚问起,她才真正的思考起来。 “我们的丈夫人选,本来就是非常有限的。”伊利迪亚习惯性地坐直了身姿,一手放在椅座上,有点出神地看向窗外沉思道:“我知道父王和母后都不希望我远嫁,不过当然,以我的身份就算嫁到较远的王国去,在政治上也没有什么意义。”她是率性活泼,不是笨蛋,王族的人一旦思考起来都有几分洞悉世事的尖锐敏捷,维多利亚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觉得伊利迪亚这番严肃的样子倒是少见。 “这又不是诗歌或歌谣。”小公主笑着摇了摇头:“我才不会幻想会有从海洋之外渡船而来的王子,披着黎明般的披风,带着从天边掉落下的星尘之光,来向我求婚;”她玩笑着重复着歌谣里面的词看向维多利亚:“如果你在期待这样的回答,那恐怕要是失望咯。” “无聊的少女,难道你就没有幻想过,他是什么样的人?”维多利亚受不了的再次翻白眼。 “没有。”伊利迪亚立即摇了摇头,很坚定地看着堂姐:“从来都没有。” “你真无聊。真的没有吗?一次都没?”维多利亚才不放过她,捏了捏她的脸颊,往两边拉了拉问道。 “真的没有。”伊利迪亚点了点头,轻声但是毫不犹豫地说道:“我一直觉得,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下子就会知道他是谁的。” 维多利亚眯了眯眼睛,可惜她不会吹口哨,要不然现在一定要吹一声。“还说你没有想过。小堂妹,这可是我听到过最浪漫的话了。” “哈,左右不过是王族勋贵而已。如果有爱情最好,没有的话也无所谓。”伊利迪亚笑嘻嘻摊手:“罗德、爱蕾丝达、礼克的婚姻人选都不错,我相信父王和母后的眼光。” 只是我听姑姑说,他既不是王族、也不是勋贵呀。维多利亚看着继续拉着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的小公主,神秘的笑而不语。 那天晚上,整个城市也和王族同乐,狮心城亮如白昼,灯光像是葱夜空上掉下来的星星一样镶在了通往城堡的路边,一辆辆豪华美丽的马车连接成龙停在了城堡的前庭,通报官连换了三个,从傍晚就在宣布着连续不断抵达的贵宾,个个喊得嗓子发疼。 一时间衣香,四处笑语不断,满眼都是在草地上摇曳而过的华丽裙摆和昂贵披风、弥漫着甜香浓郁的香水的精致扇子、以及被擦得发亮的胸膛徽章在每一个角落。 在正式国宴开始之前,有摆在正庭院的接待晚会,小巧开胃的点心和果酒摆在大银盘里被仆人们托着四处走动,爱蕾丝达身穿一袭乳白色的轻纱缎丝镶珍珠的长袍,挽着罗德的手臂帮着母后出面先招待来宾,礼克站在一群年龄相似的少年群间,每个都若无其事而频频瞄向不远处的少女们;雨果被学士们带着听着礼仪讲解,无聊的不住地打着哈欠。 “伊利迪亚呢?”爱蕾丝达和罗德一有了片刻的休息时间,长公主就飞快地扫了一眼自己弟妹们都在做什么,不见到小妹就立即挑眉问道。 “……不知道,应该是和那些少女们在一起吧。”罗德往站立在凉亭后的光之女神雕像深深地看了一眼,忍着笑而装作漫不经心地说道,又忽然说道:“姑姑和希塞兰堂哥来了!” 他挽着姐姐的手臂往反方向走去,边揉着额头大声说道:“牛角酒庄的浆果酒真是好喝,很久没喝到这么甘甜醇香的美酒了!” “你说这么大声做什么……?”爱蕾丝达微微蹙眉看着弟弟说道。 “噢,有么,吵到你了真是抱歉啊王姐……” 待两人的声音和脚步走得渐远之后,躲在伊露巴度的雕像后的维多利亚连忙推了被吓到而保持着喝酒姿态的傻样的伊利迪亚一把:“快快快,牛角酒庄的浆果酒啊!西西里群岛最好的酒!” “等一下,等一下!”小公主急忙抓住堂姐的手臂,好笑地说道:“姑姑和姐姐是不是在附近?看清楚了么?” “好像走远了啊……”维多利亚从雕像的臀部探了半个身子出去,伊利迪亚也在她下面探出了头。 “罗德应该把他们都引开了。”小公主看着远处被许多人围着的人群,不用想就知道那是由兄姐们做为中心的。 “要是哥哥能多像罗德堂哥就好了……”维多利亚咬着下唇懊恼道:“每天就知道和姑姑一起教训我!” 伊利迪亚听出她的口是心非,维多利亚其实对自己多病赢弱的兄长最是心疼护短,不觉抿嘴一笑:“其实罗德也经常教训我的。” “真的吗?”维多利亚怀疑地看着她,根本就不相信:“教训你什么?” “额……教我聪明点。”比如说,如果她逃课被发现的话,大哥都会教训她应该怎么做才不会被揭破或抓到。 “好吧……”显然没有被她的话哄过,但维多利亚更加惦记着美酒,不觉站起身来往外面走,一手伸出来想要把堂妹拉起:“走吧,我们快去找浆果酒,正宴开始就不能喝了。” “等一下……”伊利迪亚哭丧着脸搭上她的手:“我脚麻了……啊啊!”维多利亚拉她的力道太大,两人都没考虑到今天所穿的繁复华丽的长裙和层层珠宝,一时都往前摔了出去,和对面的来者撞到了一起。 “对不起对不起!”维多利亚和伊利迪亚都被反弹在地上,边挣扎着扶起彼此边不住地向同样被撞到的人道歉:“真是抱歉!望阁下见谅!” 她们都是满脸通红,只听清脆的叮当几声,维多利亚头上的桂冠和伊利迪亚的银冠竟都掉到了地上,两人顿时大窘,脖子上的通红直接伸到了耳根。 那人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在这种场合见到两位身份这么尊贵的人,她们不都应该在前庭吗?但想必每个王国都有那么一两个不按理出牌的公主,不觉轻声笑了起来,声音温婉悦耳,像是被海风吹起的风铃。 两个公主没想到对方还真有笑出声来的胆量,毕竟这辈子还真没遇到面对她们的道歉还敢笑的人,在愣住的一霎那,对方已经弯下身帮她们把王冠都拾起,并且用从袖中拿出了崭新干净的雪丝手帕垫着,伸出来递了出来。 “是我没有看到两位殿下,还请见谅。希望你们没有受伤。”那人声音温柔优雅,伊利迪亚和维多利亚双双抬头,不觉都看傻掉了。 诸神在上,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好看的人。 无论是亚达嘎城的维多利亚还是狮心城的小白玫瑰,都自知自己容貌是在王国里数一数二的,但眼前这个女子,身穿着一袭简单雅典的月色长袍,衣服并不见得有多昂贵豪华,珠宝不见有多稀奇难得,却就如一株盛开在无人知晓的深林之中的洁白夜荷,美的让人窒息。 伊利迪亚看著她淡然温柔看着自己的微笑,忽然发现自己呼吸都不敢,像是时间就此停顿,大地上的诸神、日月、繁星和山河都在观看这女子的一举一动。 “咳……”对方似是习惯了对方有这样的反应,不觉迟疑了片刻,像是在打量谁是谁似的,再直接伸手把王冠分别轻轻别在了她们的头上。 应该没带错吧。她看了看才微微弯身,右手捂心:“西西里群岛的银月骑士,百叶特·蓝瑟拉夫,敬见两位公主殿下。”因为没有人引见或介绍,她也不可能自报爵位,只能简单行礼。 竟然行的是骑士礼呢。两人终于闭上了张大的嘴巴回神过来,急忙还礼。 “竟然是……银月骑士啊……”维多利亚的声音像是沉浸在梦幻里面一样,她忍不住直直地向百叶特脸上看去,被堂妹暗暗轻捏了一把才恢复了常态。 “两位殿下的头发有点乱了。”银月骑士帮伊利迪亚拢了拢从盘辫乱出来的发丝,柔声说道:“还有恐怕洒出来的酒也落到了裙摆上,不如我陪着两位去换衣服,这样也不会被陛下们责骂。”在国宴上失仪是很严重的事情,不过眼前这两个看起来是被责骂惯了,索性不带随从侍女才会这么狼狈。 听到她这么说,两姐妹都不觉双眼一亮,不由感激地看着她。 “真的吗?真是感谢!”伊利迪亚欣喜地曲膝道谢,一站起身来就不觉亲切地握住了百叶特的双手,双眼弯成新月,笑意盈盈地开心说道:“一直久仰女公爵大人的英名,兄长们也非常敬仰阁下的战绩!没想到阁下……竟然这么美!” 旁边的维多利亚忍不住翻了翻白眼,这是她听说过最笨拙直白的赞美了,但百叶特仿佛毫不介意,反而很喜欢,笑容更加柔软温和地回握了她的手答道:“早就听说利昂山谷的几位公主被誉为北陆盛夏季节里最美的玫瑰花,果然名不虚传。” 听听人家这赞美的水平,维多利亚向伊利迪亚挤了挤眼睛,又转头笑道:“听说银月骑士这次是从出任直接赶来父王的宴会的,从西西里群岛到这里,一路顺风吗?” “多谢殿下关心,在经过拉斯特城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的风暴雨,但很快就放晴了。”百叶特笑着答道。 “拉斯特城?”伊利迪亚在自己从来不硬背学习内容的脑海里捕捉了一丝信息:“那不是大人的城市吗?难道这次为了赶来竟没有回城?” “时间紧迫。我连安亚公主殿下和多丹王子的婚礼都没来得及参加,就随着新婚的他们来贵国了。”银月骑士轻描淡写地说道,似乎对自己公主的婚礼的兴趣远远没有来利昂山谷得多。 “多丹王子和安亚公主……?”那不是希塞兰堂哥的未婚妻人选和……伊利迪亚飞快地瞥了维多利亚一眼,见她脸颊微红,便急忙岔开话题:“大人这次出任危险吗?我经常听兄长们称赞大人的身手和剑术,这次他们见到你一定会很高兴!” 她又想了想:“要是我也能和你一样把所学的剑术用在抵抗王国的敌人就好了。” 她从小时候就开始学剑,第一位手把手教她的老师就是爱德华国王本人,她也自认剑术不错,但兄长们对自己宠爱有加,在整个狮心城里早就没有不对她服输或让着的对手了,只有维多利亚在之前会陪着她练,但最近也逐渐把剑变成针线活了。 “好了。”维多利亚听到不觉微微蹙眉,使劲向她瞪过去:在我面前说说就可以了,这是外客。 “公主殿下哪里需要这么辛劳。”银月骑士对她笑了笑:“为国效力也有其他渠道,并不一定是要武力。”她想了想:“战争武力都是维护王国的最后一步。” “我知道。”伊利迪亚点了点头:“人民百姓都是我们应该庇护的对象,任何强盛的王国都不应该派自己的子民上战场。但是……”靠公主们的联姻外交,远远没有在战场上直接交锋直爽痛快。她似乎意识到这个话题的严肃,不觉轻声笑了起来,笑靥像是被清风拂过的花:“出征、联姻都不是好主意,不过没关系,我会想出好办法的!” 她调皮地挤了挤眼:“我会有比这还要有效的上策措施,让像公爵大人这样的美人不用再去出战,也让堂姐嫁给自己国度的人!”她笑得爽朗大方,玩笑的口气里却有坚决的态度,银月骑士不由自主地笑出声来,却没有丝毫嘲笑她的意思。 “我觉得殿下一定会想出好办法的。”她真诚地说道。 “咳咳咳咳!”维多利亚咳得满脸通红,恼怒嗔道:“你想要上战场和我没有什么关系!” 这时从不远处传来了悠扬的喇叭声,伊利迪亚转头看去说道:“是入场等待开宴的时候了,阁下或许需要回到西西里群岛的使节团那边去?”她飞快地扫了一眼,根本就谁都看不到,全都是一群群的人影。 “可惜我们要去换衣服。”维多利亚皱眉道,不止是她们,王室成员在晚餐正宴上都要换上正装的,今晚她们至少得换三次衣服;接待宾客时、出席晚宴时、以及饭后舞会时,都要换上不同场合的礼服。 “正庭那么大……请大人容许我们让人带领大人以恕我们失陪之礼。” “请殿下们自便。”百叶特微微前倾欠身答道。 “不过,我们送大人返回正门好了。”这时伊利迪亚忽然说道,飞快地往被酒染污的裙角扫了一眼。 维多利亚立即会意:“入场礼节也很枯燥无聊,由我们请大人入座也更好一些。”她说着说着不觉为自己暗暗鼓掌,她们其实很喜欢百叶特,这样也可以安排她坐得和自己近一些。 见她们这样盛情,百叶特也没有婉拒,微笑着点头让她们带路。但这时只听叮当一声,伊利迪亚忍不住轻声地“啊”了一下。 “我的耳环……”小公主摸着右边的耳垂说道,有点懊恼地说道。又要被王姐骂了,这就是上次被仆役们好不容易捡回来的耳环。 “你真是……”维多利亚叹气:“看到落在哪里了吗?” “看见了,滚得比较远,你们先去,我马上就追上你们。”伊利迪亚说完就提起裙摆,弯着身子往后方摸索着走去。 庭院的草地之中铺着的是磨得光滑圆润的鹅卵石小路,那颗散发着璀璨星光般的光辉的小小耳环,就这样叮叮当当地一路滚落出去,时而反弹在石头上,反折出银色的光辉。伊利迪亚穿的是繁复的薄纱长裙,小步跑起的时候就像是一袭银色的淡雾蔓延在夜晚里。 “啊……怎么滚得这么远,快来不及了!”她有点焦急地追了上去。 身后的人声鼎沸,灯光摇曳,欢快的音乐昭告着晚宴即将开始,可以隐约地听见身后父王、罗德和礼克豪爽的大笑声,母后和爱蕾丝达见到了被维多利亚引荐的百叶特,双方正礼貌地行礼,雨果见到崇拜的银月骑士忍不住惊讶的欢呼。 她加快了脚步,蹦蹦跳跳地走下了阶梯,见到自己的耳环被谁捡了起来。 夏夜凉爽如水,一道星河划过无云之夜。 那个人的手有一枚金色太阳的刺青,站直身体的时候,竟是一个非常挺拔英俊的年轻骑士。 伊利迪亚一时停在原地,不由自主地对上了他的视线。 “是我鲁莽了。”对方在过了一会儿才轻声地说道,似乎意识到自己盯着对方看的无礼:“阁下……”他飞快地看了看小公主的装扮:“殿下的东西似乎被我捡到了……”他伸出手来,耳环就在他的手掌心上。 “多谢。”伊利迪亚回神,伸手小心翼翼地拿回了自己的珠宝。“阁下是……?” “在下是西西里岛的骑士,罗南·撒尔兰加。” “啊……金阳骑士。”伊利迪亚喃喃说道。 “嗯,他们似乎是这样叫我。”他不觉轻声微笑了起来,声音很是好听温柔:“但公主殿下可以直呼我的名字。” 一袭莫名其妙的绯红从脖子一直升到了伊利迪亚的耳根,她愣在了原地,过了好一会才答道:“噢,好的。” 我一直觉得,当他出现在我的面前,我一下子就会知道他是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