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配自救靠美食》 第一章 菜团子 宋 庆德五年,夏。 太阳烘烤大地,山头上灰突突一片,寥寥几棵大树的树皮已被剥了去,半死不活地艰难挣扎。 厨房里光线黯淡,顾湘守在灶台前,麻木地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控制不住地伸手摸了摸胸口。 心脏还在跳动。 她还活着! 顾湘深吸了口气,仿佛听见了滴滴答答的秒针响动。 略一抬眼,悬挂在侧前方的系统界面最上端,标红的地方正微微颤动。 【生命倒计时:15天09时59分50秒、15天09时59分49秒……】 这哪里是秒针的声音?分明是阎王爷在催命。 顾湘刚大学毕业就得了脑癌,晚期,就在她准备好吃好喝等死时,竟然有个系统找上门来。 这系统叫‘唯生命与美食不可辜负’。 虽然名字挺文艺,但一点不智能,顾湘研究了半天才弄明白,这个系统可以通过食客享用美食后的满足感,赚取美食点,美食点能兑换成生命值给宿主续命,也能从系统商城里购物。 系统商城里技能,菜谱,珍惜食材,奇特炊具,应有尽有,当然,现在顾湘全不敢想,只要有继续活下去的机会,就已是感激不尽。 年纪轻轻,青春正好,怎会想死? 当天顾湘就把自己的银行卡掏空,买了一个多功能料理车,打算去夜市上摆个小吃摊。 虽然她最多也就有个照着食谱做个家常菜的手艺,可只要她用料够实惠,价钱便宜,干净卫生,想必也能让人满意。 积少成多,长命百岁也不是没希望。 她越想越激动,不小心就激动过了火,一头栽下去,再睁眼就发现自己穿进书里了。 可惜她穿的是个死透了的身体,照样要系统给她续命才能活。 “哎!” 毫无准备地来到古代偏远山村,身份大约是某书里的小炮灰,这简直就是地狱般的开局。 她如今一穷二白,除了自己买好的小吃车,还有备好的制作麻辣烫,烧烤用的一堆调料外一无所有。 从打探到的消息看,此处为宋朝,赵是国姓,年号庆德。 原主的祖父虽没读过书,年轻时却曾在大户人家当差,时常显摆自己的见识,好讲古,闲来到经常给家里人讲些不知真假的朝野八卦趣闻,上到皇帝,下到名将大臣,说得是热热闹闹,家里人都当个乐子听,顾湘却从里头听到些熟悉或陌生的东西。 这应是架空版本的宋朝。 都说北宋是繁华盛世,不过估计繁华的只有汴梁那般地处。 她目前所在的地处是寿灵县境内的山村顾庄,堪称穷乡僻壤,家家穷困潦倒,消息闭塞,乡亲们每日连个水饱都难得,根本就不可能会去外面买吃食,如果想进县城,要翻山越岭徒步走上两天。 原身的家是地道的农户人家,有三亩薄田,一大家子人都靠在地里刨食为生,她要敢开口说想做些吃食拿去卖,指不定第二天,她那位便宜娘亲就要请神婆过来给她驱邪。 灶台上咕嘟咕嘟地冒出白气。 顾湘回过神,取了筷子从甑子里夹出一颗一颗的野菜团团,盛了五大碗放到篮子中,又舀了一瓦罐野菜汤,便拎起篮子出门。 正锁门,隔壁的王氏推门而出,板着脸道:“俊哥儿读书呢,你给我便是,别老打搅……” 顾湘四下看了眼,没瞧见王氏在同谁说话,客气地略一颔首,不等她说完就径直迈步往村东头的河堤上走。 王氏伸手接了个空,不禁愣了下,回过神再一看,顾湘早拐了弯,只余下青色的裙角,面上一变,赶紧追了两步:“哎,你忘了把食盒给我!” 顾湘走了几步,隐约听见后头有个略有些不耐烦的男声喊——‘我正温书,娘你替我把饭菜拿过来便是,莫让三娘进来裹乱。’她才恍然想起,原主小姑娘似乎同隔壁李家的书生李子俊有婚约。 所谓的婚约,也不过是当年两家长辈口头约定的,如今已经没人当真,李家更是不认。 小姑娘自己的确挺在意,对李子俊十分照顾,这两年她每回做饭都要多做些,还把自己的口粮省下来给对方吃。 前几日顾湘刚到,模糊的记忆里惦记着此事,想着有个人能拔点羊毛也不坏,又给他送了顿饭,结果……居然半点收获也无。 顾湘自己都命悬一线呢,可不敢入不敷出。 她连忙把这什么李子俊,相府千金的都抛在脑后,要是天天担心没发生的事,日子还过不过? 如今还是眼前的事更要紧——她要给这身子的爹娘祖父大伯送饭去。 这可不是一般的饭,分明是救命的饭。 前些时候县里下了令,征发力役去修河堤,挖水渠,算是以工代赈。 顾家一家老小托了人情,被安排了村东头这一段,是给自家村子干活,又都是辛苦惯了的,一日做下来还能拿十几个大子,自是不觉繁重。 挎着篮子,顾湘顶着烈日一路疾行,远远就看到在大太阳底下挥汗如雨的人,她连忙加快速度,健步如飞。 走到一半,顾湘脚下歪了歪,盛汤的瓦罐裂开条缝隙,淡淡的香甜气随着微风徐徐而上,不多时便吹上河堤去。 几乎刹那间,正辛苦搬石头的力工便感觉腹中馋虫翻动,喉咙里忍不住开始往上泛口水。 好些在旁边树荫底下歇着的小孩更是控制不住自己,眼巴巴地盯着顾湘,小鼻子抽动,不由自主地迈开脚步追在她身后,一时间,顾湘仿佛长了一群小尾巴。 顾家大伯,大伯娘,顾湘她爹,娘,还有顾爷爷,更是一早就没了干活的心思,待听得一声梆子声响,赶紧拍拍手上的土就巴巴地瞧着自家三娘。 顾湘忙踩着一地泥泞碎石过去,把篮子里的碗筷取出来,一人一碗:“爷爷,您牙口不好,这一碗菜团子我捶得松软些。” “好,好。” 顾爷爷都顾不上烫,一口下去啃了半个菜团子,一时舍不得咽,仔仔细细地嚼,享受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咕嘟! 周围吞咽口水的声响四起。 顾家其他人也赶紧闷头苦吃,脸上都带出些心满意足。 “怎么顾家的饭这般香?” “顾老实好福气啊,他们家三娘的手艺当真是绝了!” 顾家人吃的香甜,挨着顾家地头的几个力工却是坐立不安,很是有些难捱。 要说顾家人吃的是山珍海味,那他们闻着馋得慌也就罢了,世间珍馐无数,本不是他们这些人能享受得了的,可顾家吃的也并不算好。 如今年景糟糕,家家户户的粮食都珍贵,寻常全是半汤半菜的糊弄个水饱就了事,顾家自然也不例外,可都是吃野菜,自家就做不出人家那个味来。 他们说不清那是什么滋味,反正能闻得见,馋人的要命,和自家的野菜糊糊完全不一样。 事实上肯定不一样,顾湘做这些菜团子,不光暗地里用搅拌机把菜搅拌得更细腻,还往里面加了淀粉,更有诸多调料提味,又加了糖和香油,虽不多,但精工细作出来的野菜,和随意蒸煮的野菜,完全是两种东西。 第二章 素丸子 【生命倒计时:15天14时31分11秒……】 顾湘默默抬眼,视线从系统界面上划过——一人一顿饭约能提供1个美食点,也就是一小时的生命。 她不觉稍稍松了口气。 一天做三餐的话,只要八位食客吃得满足,就勉强能达到收支平衡,这比她想象中好很多,她差点以为自己要一天到晚,疲于奔命地在灶台前忙。 若真如此,烹饪就真的成了无法拒绝的任务了。 对于系统带来的新生的机会,顾湘只有感激,自不会抱怨辛苦,但若能让这个过程变得愉快,获取生命的同时,也能得到快乐,又有什么不好? 回过头,见祖父他们居然个个是满脸的享受,都仔仔细细地舔着自己的碗,不由莞尔,心中也不禁浮起一丝的满足,忙给他们把汤舀上。 汤是昨夜煮粥时特意省出来的汤水,加了一点野菜,一点虾皮碎,一点点浓汤宝。 浓汤宝是顾湘穿来之前,她自己拿鸡爪,猪骨,配上柠檬等配料做的,做了三大锅,搁在系统空间里保鲜,就是她自己都很喜欢,此时更宛如大杀器,只加一点就把一锅野菜汤变得极可口。 碗口微动,汤的鲜味一下子爆出,可比刚才的菜团霸道许多,连平时最爱吃饭时说几句闲话的大伯娘一时都没了动静,以她平生仅有的斯文,小口小口地抿着喝。 一口浓汤在舌尖炸裂,一上午的劳苦汗水简直都仿佛变得温柔了些许。 顾老爷子享受得咂咂嘴,叹道:“我那老婆子真是没口福,偏这时候带着二娘,四郎,五郎回娘家探亲去。” 顾大伯暗地里翻了个白眼,要是他娘在,怕也吃不着这么好的饭食。 顾湘的手艺大有长进,顾大伯和顾老实他们私底下都觉得是因着以前掌勺的顾老太太不在的缘故。 有顾老太太在,顾湘也就是能打个下手,哪有掌灶的机会? 虽然只是一顿野菜杂面的普通饭食,顾家几人却是个个饱足,吃完似乎力气都比以前要见长。 左近的力工看着顾老实一家红光满面的模样,羡慕得眼珠子发红。 日头烈得紧。 顾湘照顾家里老少吃上饭,抬头看了眼乱七八糟的工地,就地坐下捡了根枯枝,在地上勾画。 顾母姜氏汤还没喝完,瞧见闺女耳朵后面全是汗水,顿时心疼:“三娘你快回家歇着,好不容易养好一点,晒坏了可疼死人。” 顾爷爷和顾父回过神,也赶快招呼顾湘回家去。 顾家在顾庄算不上经穷的人家,毕竟有几亩地在,当然也算不上宽裕,不过顾湘自小就生得娇弱,她爹顾老实又是出了名的疼老婆孩子,俗称惧内,她自小就没怎么下地做活,一身的好皮肤,村里的姑娘们就没她这般白嫩的,瞧着到似大户人家的千金。 不光生得白,顾湘五官也极好,全不似她父母的庸常,自她十三岁开始,村里每年庙会上都要让她来扮观音,就是从京城来的王知县,都肯赞一句他们顾庄的观音扮得最好,最富有神性。 姜氏嘴里时常说姑娘太娇惯,心里却很是得意,现在闺女也到了说亲的年纪,那便更不肯让姑娘做粗笨活计。 无奈这几年天灾无数,想把肚皮糊弄饱是难之有难,顾老实夫妇再疼闺女,还是眼睁睁看着她一日比一日憔悴,一日比一日狼狈,偏这丫头性子倔,偷偷省下自己的口粮,都贴补给隔壁李家,姜氏为此真是急得上火。 好不容易最近几日闺女看着到缓过劲,面色好转,她心里高兴,更是加了几分小心。 顾湘应了句,手下却不停,她在数学上其实并不是天资卓越的那类,不过穿越之前刚刚高考完,上的名牌大学,此时正是她知识储备最丰富的时候,读的还是理科,以前也参加过数竞啊,物竞之类,为了奖学金,各类大奖拿了不少。 现在她简单算一算,稍微帮顾家提高下效率,总归不是什么难事。 半晌,顾湘抬头笑道:“大伯,阿爹,你们换换位置,阿爹来挖河泥,大伯你去搬石头,阿爷,你别做旁的,只推车就是,大伯娘,你往前走十五步半,阿娘……” 顾家一家人茫然无措地让顾湘摆弄了半天,便听她一本正经地道:“阿爷,你们做活速度太慢了,我给你们规整规整,几百两,几千两万不能想,可说不得县里那一两银子的奖励,咱家也能琢磨琢磨呢。” 周围几个正磨磨蹭蹭吃饭的力工一听就喷笑:“哈哈哈哈,顾老实,你们家这丫头可真有意思。” “不是说这孩子就是脾胃有点弱,没旁的毛病?我看,这脑袋的毛病也不小。” “胡咧咧什么。” 顾老实恼怒。 他其实也不信自家有机会争什么县里给的奖励。 自他记事起,常能听说朝廷征发力役,常许出诸般奖赏,多时千亩良田也有,少时百十文钱,听说是昔年荣德皇后时的旧例,当然听说归听说,想是绝不敢想。 敢琢磨那些奖赏的人家,那都得是县里的大户,手底下养个几十,几百家丁豪奴的那种。 只是不信归不信,旁人嘲笑他姑娘,可不成。 顾家一家子私底下自也免不了有些矛盾,可对外向来团结,而且此时最刻板的顾老太不在,其他人都圆滑随性得多。顾湘要求他们做得改变,本是循序渐进,并不算麻烦,他们心里纵是有些不以为然,为了照顾孩子的颜面,到也肯照做。 头一天按照顾湘的说法做活,效果不算突出,顾老实他们还感觉束手束脚地有点别扭。 第二日一大早,顾湘天不亮就起身,在厨房里忙了大半个时辰,只用野菜,葛根,杂面,豆腐并蘑菇,少少地沾了一丁点的酱,做出来一锅充满肉香味的丸子。 又寻出些粟米煮熟,粟米粗糙,可她细细打磨过,又加了一点糖搅拌提味,火候把握得也好,熬得出油,煞是香甜。 上了工,顾湘便同祖父,大伯等约定好,今日都要‘令行禁止’,谁一盏茶的工夫不出差错,吃饭时便多添一颗丸子,一勺粟米饭。 香喷喷的丸子在道边一亮相,顾家一家老小就给迷得晕晕乎乎,别管顾湘说什么,他们只知道点头答应,还个个劲头十足。 别说,顾湘手把手地教了几日,顾家干活的速度就加快了不少,照这样做下去,恐怕用不了一月他们就能把自己分到的差事做完,纵不敢同那些大户比,可能还真有希望争一争县里的奖赏。 眼看县里奖赏在望,这回是不用诱惑督促,一家老小也都把顾湘的交代牢记心里了。 太阳还是酷烈。 一整天的劳作后,顾老实坐在山沿草堆上,咬了一口弹性十足,和肉一样滋味的素丸子,眯着眼睛喟叹出声,一本满足。 【倒计时:13天18时50分……13天20时52分……】 顾湘首次看生命倒计时没感到心酸,光是她爹顾老实一个人一顿饭就给她加了三个多小时的命,她也是颇心满意足。 果然,食客的心情也很重要,绝不能疏忽轻视。 第三章 食鱼 这日是个阴天,暑气略退了些,就是有些闷热。 顾湘从家里出来,就见河边好些大姑娘,小媳妇在洗衣裳,邻居家那个王氏也在。 她心里忽然就有些隐忧。 这两天原身的记忆越来越清晰,她也不知是真是幻,居然还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与原身未来有关的梦。 在梦里,李子俊许诺功成名就之日便娶原身为妻,哄得那小姑娘当牛做马地伺候李子俊娘俩足八年,供着李子俊一路秀才,举人,进士地读下去,熬坏了自己的身体,就在姓李的金榜题名的消息传回村子的那一日,她百病缠身,呕血而亡。 李子俊喟叹一声,高高兴兴地娶了名门千金为妻,给王氏挣回诰命,一家享起富贵荣华来。 就在她记忆恢复的同时,她就发现系统界面更新了。 在界面右侧,细弱蚊蝇的写着一行小字,好像生怕人看见般——‘顾湘,这贱男人你既想要,送你便是,我堂堂相府千金,不稀罕!’ 顾湘点开后缀,里面有一小段描述。 大意便是千金榜前捉婿,嫁进士李子俊为妻,不曾想夫婿娶她只为权势,另有青梅竹马的爱人顾湘,千金一怒和离,却被当朝国公娶回家中,视若珍宝。 呵,那她现在的身份肯定就是这故事里提了一笔的顾湘。 百分之百属于炮灰女配一类的角色,负责被主角打脸,最终领盒饭的那种。 闹了半天,她这不是单纯的穿越,而是穿进了一本书里。 顾湘吸了口气,冷笑,恐怕她梦到的才是原身真正的未来,原身早早身亡,根本不曾同相府千金有任何交集,系统给的故事,大概是相府千金视角的故事,只不知何处存在偏差。 只从原身的记忆里就看得出李子俊的品性,他能心安理得地吃原身的,喝原身的,还瞧不起她,本也不是个会记恩德的人,更不会对她念念不忘。 说起早死,她来时原身就是个死人,死因不明,如今细想,竟是有些让人胆寒。 也罢,无论这是个什么故事,她总不会和姓李的有任何纠缠,有系统在,她总能把命挣回来。 现在最为可虑的便是,梦里的原身曾说了句话——“可怜家乡早成焦土,可怜我无枝可依,死后也只是个孤魂野鬼,何其悲哉!” 家乡为何成焦土? 原身的爷娘又出了什么事? 顾湘深吸了口气,穿书最大的妙处难道不是提前知道剧情?她这样一问三不知,究竟是穿得哪门子书? 抹了把脸,把那点郁闷抛开,多思无益,车到山前必有路,她连死都死过了,其它的总归不肯认命,面上挂上微笑,徐徐沿着河道继续前行。 王氏抱着一大盆脏的不成样子的衣裳,坐在河边使劲捶打,汗出如浆,累得她是腰也疼,腿也疼,心慌气短,浑身难受。 早晨她又只喝了一碗稀薄的能照出影的粟米粥,这会儿一出汗,肚子里是一点食都没有,饿得烧心。 正难受,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嬉笑声。 “三娘,你来打水啊,慢着点。” “你家拿了县里一两银的赏钱?了不得不得了,我这辈子都没见过一两银子长什么模样!” “三娘,你可得教教我们家老孙,咱们一个村的,劲儿可得往一块儿使!” 王氏赶紧抬头,果然见顾湘正徐徐沿着河边朝下游走,步履轻盈,面带微笑,低声同那些村妇说话,肤色红润的紧,竟是仿佛笼罩了一层宝光,一看这几日就是吃得好,睡得好,过得极舒坦。 她的腰顿时更疼了,抬头正见顾湘走到近前,连忙呻吟出声:“哎哟,我的老腰。” 顾湘缓缓低头,一脸关切:“王婶身子不舒坦怎么还出来洗衣服?” 王氏以前对着顾家丫头从没半个笑脸,这会儿眉眼到很是慈祥,叹道:“有什么法子,老太婆命苦,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愣是没个帮衬的……” “这可不像话!” 顾湘皱眉。 王氏心里一喜,换到月前哪用她出来给人洗衣裳赚辛苦钱,顾三娘见她做活,必要过来帮衬,也就是最近,大约是顾老实要使唤她,她到是没空登门,今天可算遇到了。 心念电闪,王氏便要起身让开位置,这丫头动作不快,也不知晚上之前能不能把这盆衣服洗好。 “得洗干净些,刘家不比旁人家,刘大郎可是个仔细人……” 王氏絮絮道。 顾湘脸上流露出些许复杂,还有些气愤,皱眉道:“李子俊竟这么不孝顺,王婶子,你可不能由着他,我这就陪您去找二叔公他们说说此事,他一个读书人,连娘亲都不知孝顺,还读什么圣贤书,参加什么科举!” 王氏怔住,随即脸色惨变:“你胡说什么,我家俊哥儿孝顺得很,你再敢胡言,老娘撕烂你的嘴。” 顾湘蹙眉,面上露出几分委屈:“王婶你怎不讲理,是你说自己命苦,一大把年纪了还没个帮衬的,想你把那李子俊辛辛苦苦拉扯大,他眼看母亲受苦,自己到乐呵呵地享清闲自在,难道还不是不孝?哼,也罢,王婶你自己都不吭气,活该受儿子磋磨!” 说完,气哼哼地转身就走。徒留下被气了个仰倒的王氏,王氏喘了半晌粗气,抬眼看其他人眼神不对,立马嚷嚷道:“我儿可是读书人,哪能干粗活!” 顾湘人没回头,只叹道:“太祖皇帝每日下朝还要亲去陪母亲耕作,当朝王丞相读书时靠着售卖抄写的书册,养活老母和弟妹,李子俊到比太祖皇帝和王丞相还金贵?” 王婶收了声,不敢再多言,只暗骂了句那死丫头就是个棒槌。一低头看见自己那一盆子脏衣裳,心情更糟。 “呸,这没眼力劲的死妮子,还想嫁我儿,做梦!” 周围几个村妇听她絮絮叨叨地嫌弃顾湘,表情都不免有些一言难尽。 顾湘心里一时有些痛快,先不去想那些未来,只如今原身的死,固然也有她自己的原因,可李子俊母子二人那般理所当然地吸她的血,还百般嫌弃…… 现在她到要看看,被原主惯得不知人间疾苦的这母子两个,如今还有没有本事找到另外的冤大头,还有没有考进士的本事! 进士都考不上,想必也攀不起哪位千金,真若如此,那才是一举多得。 眼看时候不早,家里爹娘等吃饭,顾湘赶紧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到了山边的草棚厨房里。 这草棚本是村东头老猎户家搭的,入山打猎时偶尔会在此地歇脚,后来老猎户去了,只剩下孤儿寡母,早已荒废,顾湘便借了来。 灶台上的木盆里几条巴掌大的鱼早已处理好了。 鱼是顾老实昨天从河泥里捉的。 有鲫鱼有草鱼,特特养在瓮中吐了一宿的泥沙,虽说不大,可在如今这样的年景下,也算得上是难得的好东西。 顾家把自家分到的河堤修得又快又好,得了县里奖赏,足一两银子到手,上下都高兴,这鱼便也不卖,准备好好吃上一顿。 顾湘挑了三条在油锅里两面煎熟,加了一勺上好的白酒去腥。 白酒一浇入锅里,醇香的气味扑面而来,顾湘忍不住眯了眯眼,有些熏熏欲醉。 当初她准备开工做小吃,手艺如何先不说,准备工作却是丝毫不敢马虎,油盐酱醋等各类调料都是精挑细选,料酒选了好几种还不算,又托朋友去酒厂花大价钱买了人家酒厂压箱底的好酒。 酒厂两个工作人员听说她要拿这些酒做菜,当时那一言难尽的表情,她印象深刻的很,若不是她跑得快,恐怕这些酒根本保不住。 顾湘以前常听她关注的一位美食博主道,厨道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尽量突出食材本身的鲜美,调料万万不可喧宾夺主。 顾湘承认这话挺对。 但——顾湘想想那些野菜糙米,抬头看漂浮在右上方的系统界面。 【姓名:顾湘 技能:学习3(你不是白痴)厨艺1(你做的饭菜毒不死人)精通菜谱:爆汁鱼丸(鲜美得能让人间帝王咬破舌头) 装备:小吃车(普通)】 如今这情况,还要什么自行车啊,有多大的碗,只能吃多大量的饭。 她还是老老实实地喧宾夺主下算了。 第四章 爆汁鱼丸 三条煎好的鱼入锅小火慢炖。 顾湘右手持刀,略紧了紧,轻轻将鱼片片下,一时不说出刀有残影,却也是颇有节奏和速度,手法非常娴熟,甚至自动自发地挑剔起鱼肉肉质差强人意来,顾湘显然有些吃惊,但面上却并未流露出多少喜悦。 昨天晚上她看到寿命首次出现正增长,一时没忍住,终于打开系统商城,正好赶上‘爆浆鱼丸’的菜谱做促销,只要三个美食点,她一时没忍住就买了。 只能说她真不是那类意志坚定的人,神奇的系统,里面金光闪闪的系统商城就在眼前晃,寿命一天比一天减少的时候,她还能勉强忍住,生命刚稍稍有一点保障,就开始向往那些神奇的东西。 好在结果并不很糟糕,正好新得了些鱼,方面拿这小小鱼丸捞一波寿命。 顾湘走了下神,动作却不停,先剔下几层略发红的鱼肉,再菜刀放平一层一层地把鱼肉刮入陶盆,鱼蓉细腻松软,随着调好的酱汁并薯粉,泉水落下去,整个鱼蓉居然变成粉白粉白的颜色,宛如一盆灿然盛放的樱花…… …… 云雾遮天,微风习习。 王知县身上那身绿色的曲领大袖却早就湿透了好几次,他偷偷抹了把汗,忽然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浓香,他忍不住伸手捂住咕噜噜的肚皮,探头探脑地往工地上看。 工地那边正好到了休息的时候,好些力工坐在道边阴凉处歇着,忽然就有一股子似有若无的香味随风而至。 几乎所有人都坐立难安,起身抬头眺望。 王知县一手捂着肚子,眼角的余光朝帐篷里瞥了下,眼珠子一转,脚尖偷偷朝外挪了挪。 “咳。” 旁边周县尉警告地轻咳一声:胆肥了?那位面前,你竟然还敢偷懒! 王知县脚步顿住,悄悄左右观望,压低声音道:“我这不是听说,顾庄这等小地处,竟有人得了县里第三档的奖励,就想着他们说不得有什么诀窍……” 他本是随意想的借口,说了两句到真愁眉不展起来,“哎,国公爷督促得紧,要求务必在一年内修完……咱这威逼利诱的手段都用尽了,再催逼,恐怕要出事。” 他们家这位国公爷可是正经的天子近臣,带御器械,勾当皇城司,汴梁城响当当的厉害人物。 王知县和周县尉对视一眼,齐齐叹气,平时两人多少有点小矛盾,此时却着实有些同病相怜。 一开始安国公赵瑛亲临寿灵,他们还以为自己等人有机会抱上一条粗大腿,结果共事不过一月,王知县和周县尉就恨不能拜求满天神佛快把这尊大神给请走,在他手底下干活,工作一天他们要少活一年。 赵瑛他就不是个人! 正常人怎么可能连轴转,大半月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正常人怎么可能一整天不怎么吃喝照样精神十足? 自从这位到寿灵,王知县他们不光吃的如猪食,甚至连‘猪食’都没时间吃,偏带头加班吃苦的是顶头上司,就是再多抱怨也不敢说出口。 周县尉叹气,轻声道:“别抱怨了,至少有这位爷在,咱们在钱粮上头不至于太发愁。” 王知县沉默无言。 朝廷征发力役与前朝不同,的力役为三年一次,寻常时若要征发,必得付给工钱,且为勉励百姓,如做得好,从朝廷到州府,再到县里皆有赏赐。 只是朝廷规定是朝廷的规定,这笔钱粮想拿到手却没那么容易,从上到下,层层盘剥,最后能分到百姓手里的便寥寥无几,这还要父母官有良心才成。 王知县叹了声:“也是。” 国公爷便是千般万般地不好伺候,有他在,上头就不会克扣他们的钱粮。 王知县想了想国公爷的好处,一猫腰,窜出帐子:“我去整点吃的。” 周县尉一把没拽住,终究没敢吵吵。 王知县不是不害怕,是真撑不住了。 国公爷是个狠角色,到了寿灵县就把调拨来修河堤的河北路勇毅军整治了一通,还杀了两个校尉,闹得勇毅军的虞侯听见他的声音就打哆嗦,打完武将便把他们这一干文官都拉过去和那一帮粗胚同吃同住同干活。 那帮粗胚的口粮都是什么?糙米野菜糊糊都吃不饱,朝廷优待文官,自从当了官,他们就再没吃过这样的苦头。 一天天熬下来,王知县感觉自己回了家,他媳妇闺女都要不认得他了。 闪念间,远处飘来的香气越发浓郁。 王知县脑袋发晕,混在一干力工中间,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顾家那几个人在道边的蒲苇席子上吃饭。 “小乙哥,你的炊饼。” 身穿深蓝色短褐的小娘子拿出两根老树枝做成的长筷子,从木桶里拾出两个巴掌大的杂面饼子搁在粗陶碗里递过去。 小乙哥眯着眼深吸口气,张口就咬,炊饼本身的香甜与鱼汤的鲜美混合得恰到好处,扎扎实实地吃下一大口,顿时感觉说不出的满足,一时有点控制不住地想流眼泪。 他一边呼噜呼噜吃,一边含含糊糊地说话:“回头我把米面柴火和鱼都送你家去,三娘啊,你捎带手地做上我的饭,这半年你们家要用的柴火都算我的,放心,保准不让你吃亏!” 顾湘笑盈盈地应下,顺手就给他舀了一碗汤递过去。 小乙哥香得只吞舌头,其他人简直要被馋哭。 顾湘推过来的鱼汤,可和家里婆娘煮的带着一股子腥味的那类鱼汤完全不同,这汤奶白奶白的,里面是一颗颗圆滚滚的嫩滑的鱼丸和金色的鱼腩,点缀上葱叶,鲜美异常。 再配上烙得松软酥脆,浸透了汤汁的炊饼,就是前些年年景最好的时候他们也没见过。 “不知道皇帝的饭食能不能比这个强。” “你个张老汉,莫不是老糊涂了,皇帝的饭怎可能这样?皇帝吃的鱼肯定比这个大得多,皇帝的炊饼,起码也得有脸盆那么大。” “说的是,说的是。” 顾湘:“……” 第五章 慢半拍 王知县心里叹气:皇帝的饭是真没比这个香多少! 当年他中进士,琼林宴上也吃过宫里的御膳,三年过去,他就记得自己差点被鲤鱼鱼骨给噎死,羞得半个月没敢出家门,到不记得那饭有什么好吃。 他父兄也时常吐槽,宫里的膳食为了好看,大部分都是蒸食冷食,吃起来简直是味如嚼蜡。 顾湘抬头四顾,捡了几个炊饼,横切两刀,竖切两刀,搁在篮子里递过去笑道:“乡亲们别嫌弃,今儿试着做了些炊饼,不多,只能给各位叔伯婶婶尝尝味。” 哪有人会嫌弃粮食?但凡能吃的都是救命的东西,顾湘不开口,除了小乙哥这样和顾家关系亲近,又有底气能还得上的,旁人可没脸要,如今顾湘开了口,那不吃就是不给面子。 一时间寿灵河堤坝上吞咽声四起。 王知县也厚着脸皮分了一小块儿,细细咀嚼,鲜香的滋味在舌尖炸裂,霎时间就感觉这大半个月的愁苦都被抚平了去。 小小的只有三分之一巴掌大的炊饼,酥脆蓬松,层层叠叠,熏染上鱼香,却并没有被汤水泡过后的软烂,蓬松得恰到好处,脆得也恰到好处。 王知县感动得眼泪都要流下来。 他以前吃过的那些,当真是炊饼?莫不都是毒药?他这些年竟然没被毒死,真是生命力顽强! 王知县感慨半晌,目光闪了闪,朝廷月初刚下了旨意,要保证劳工每日能食一顿干饭,两顿稀饭,国公爷也发了话,要官兵同食,好在勇毅军的钱粮大约能及时送到,若是能换上个能把糙米变珍馐的好厨子,生活还是能好好地地过下去的。 炊饼确实不多,食客们心下惋惜,还是慢吞吞地散了回去做活,正一步三回头地往回走,就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顾湘也被吓了一跳,众人齐齐转头,就见山坡上有个穿蓝色粗布袄裙的女子,跌跌撞撞地奔到河边,连犹豫也没犹豫,一头翻下河。 “我的天!” 王知县都吓得脑袋嗡了一声。 “是阿郑,这是又犯病了。” 众人赶紧往河边赶,好几个水性好的力工下了水,试图过去救那女子,可不知是害怕,还是求死心切,这女子四肢乱颤,死死往河里扎,不光不配合,挣扎间还差点牵连那些救她的人。 岸边一片咒骂声:“想寻死还不死远点,闹腾什么。” 小乙哥叹道:“阿郑也是可怜,嫁到毛家八年,上侍奉公婆,下抚育儿女,结果毛冲那厮迷上个窑姐儿,愣是卖了家产丢下一家子和那窑姐儿跑了,若非如此,阿郑也得不了这疯病。” 几句话的工夫,下水的力工纷纷铩羽。 阿郑其实会水,可她自己想死,别人哪里救得了。 顾湘蹙眉,弯腰拿起勺子舀了一大勺爆汁鱼丸,用力向不远处的青石砸去,鱼丸瞬间爆开,汁水溢出,霎时间浓香弥漫,周围的百姓只觉注意力竟很难集中在河面上,纷纷忍不住回头探看。 “阿郑,你快上来,我煮了鱼丸给你吃,再不吃可就凉了。” 顾湘忽然扯开嗓子高声呼喊。 她是忽然想起系统商城对售卖美食的广告宣传——深入灵魂的美味,能让人想起生命的美好。 有用没用的,她都想试试。 一众百姓都不觉得已经半疯癫的阿郑还能听得懂人话,但是这香味,真是勾人的厉害。 王知县眼睛里冒出接近‘穷凶极恶’的凶光,近乎贪婪地盯着地上冒着热气的鱼丸。 片刻,下了水的力工就叫起来:“阿郑,阿郑。” 只见河里的女子默默浮起,足下一蹬,长臂展开就游到了岸边,几个力工七手八脚地把她推了上去。 一群围观的百姓总算松了口气。 阿郑踉跄了下,剧烈地咳嗽几声,喷出口水,竟一边哭,一边蹲在地上把已经砸在石头上的鱼丸捡起,一口口吃了下去,吃完站起身,一抹眼泪,高声骂道:“姓毛的,老娘才不死,死了上哪儿吃……吃这样的好东西去……我要看着你会怎么死!” 众人:“……” 一群人晕晕乎乎回过神,顾湘已经功成身退,赶紧随爹娘一块儿回了家。 “真想知道,顾家三娘做的鱼丸,究竟是什么滋味。” 食客们念念不忘。 王知县更是动起旁的小心思来。 顾湘知道有食客在惦记她,今天一个晚上,美食点涨的速度能比得上前头两天。 把新增加的五个美食点兑换成生命,顾湘心情相当不坏。 【生命倒计时:23天4小时21分……23天8小时20分……】 【姓名:顾湘 技能:学习3(你不是白痴)厨艺1(你做的饭菜毒不死人)精通菜谱:爆汁鱼丸(鲜美得能让人间帝王咬破舌头) 装备:小吃车(普通)】 顾老实心情也不错,闺女这几日可是给他长了脸,自从拿了县里的赏赐,村里叔伯乡亲都高看他一眼,今天闺女做的饭,竟能让一心求死的人都抛了念头,实在是了不得。 “媳妇,前年咱舅爷不是送了两匹苏州布,那料子极细,你手脚都粗得很,穿也是浪费,不如给三娘裁身罗裙。” 姜氏哼了一嗓子:“啰嗦。” 话虽如此,姜氏却还是算了算自家闺女的身量。 “咱们三娘正经到了说亲的年纪,是该裁几身新衣。” 提起这事,顾老实心里有点烦闷:“你说,三娘如今是个什么心思?村里可有好几家都托人来说亲,全是好后生。” 他闺女长得俊,又有一手好厨艺,如今村里的媒人都恨不能踩断了他们家的门槛,只他一时是哪个都不敢应……三娘对隔壁那个书生的心思,他哪能不知道? 李子俊那个人,可万不能当他的女婿。 “真要是成了,我家三娘还不得给他们家当牛做马去?” 顾老实一闪神,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女儿嫁到李家,天不亮便扛锄头下地,回家还要洗扫煮饭,躬身伺候那娘俩吃喝拉撒,眼眶一热,泪水涌流:“我可怜的女儿!” 姜氏:“……” 当天晚上吃饭,顾老实一边吃顾湘煮的汤饼,一边瞪她,眼神颇为古怪,似哭非哭。 顾湘赶紧低头尝了尝汤饼,眨了眨眼,应该没问题,虽是杂面的面条,可比正经快餐面点的水准还要好得多……难道吃过系统秘技爆汁鱼丸后,再吃普通食物便食不下咽? 心下微惊,扫了眼系统面板,眼见美食点的增长没有异常,顾爷爷他们也吃得香甜满足,顾湘才松了口气。 顾家才从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里缓过点儿气,应该不至于立时便进化成美食家才是。 顾老实是个藏不住话的,连一顿饭都没忍过去,就旁敲侧击地探顾湘的口风,一会儿说‘后河村的王家二郎做得一手极好的木匠活儿。’,一会儿又道,‘村东头的高小子是个好猎手,就是年纪稍稍大了两岁,可年纪大的稳重,知道疼人儿。’ 顾湘点头。 她自己的小吃车不好拿出来,太显眼,若是用木头做一个框架,伪装一把,或许以后便不用偷偷摸摸做饭,能省事不少。不知王二郎的木工手艺是不是真的好。 这些日子她也发愁手头没有肉,系统商城里到有最顶尖的食材,例如特级和牛一类,但价格太高,在小县城里肯定没人舍得去吃,只不用那些顶尖食材,寻常的猪肉,羊肉,兔子肉,总还是要吃的。 顾湘自己都馋肉馋的厉害。 鱼肉虽也是肉,但哪有大块大块的红烧肉,烧排骨,溜肥肠,椒盐羊腿吃起来过瘾?那个什么猎户,手头或许有肉? 顾湘暗暗决定要赶紧赚钱,原身出生至今十五年,手里拿到的钱就没超过二十个大子。 琢磨了半晌,饭快吃完一抬头,就见她这位便宜爹一脸的‘悲愤’,这才恍然明白:“……” 她这遇事总慢半拍的毛病,也不知还有没有好转的可能。 顾湘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地道:“对方需生得周正体面,家里和睦,最好有些本事人脉。” 她也是又想起曾梦过的‘未来’,顾庄应是生了变故,顾家的人似都出了事,梦到的都是碎片,她也不知前因后果,但要避过去,总归要先壮大己方的力量。 自己强大最好,择一门在本地有实力的姻亲也是个法子。 顾老实和姜氏面面相觑,小心看了看顾湘的脸色,见她神色温柔,半点不勉强,登时就支棱起来,赶紧备上礼四下托了媒人相看。 顾湘早就想过她可能要在这个时代嫁人的事,想一想也就放过去,她是面临过生死劫的人,生死面前无大事,婚姻也一样。 如今她只想平安开心地生活,对婚姻,她选择顺其自然,入乡随俗。 再说,只要想到系统里说的那段狗血剧情,她就很佛了,只要不牵扯那位李大书生,怎么都成。 要说她毫无少女情思到也不是,没穿越之前,她也有过读各类言情小说,做过将来同一个盖世英雄,谈一场惊天动地的恋爱的美梦,只无奈世事无常,眼下这时代,她一步走错,阖家遭殃。 如今有幸迈过生死劫关,‘牺牲’掉一点少女柔情,倒也无妨。 第六章 小馄饨 顾湘是真下定决心要听父母的话,认真生活来着。 可惜不过两日,就对自己的‘温驯听话’有了那么一丝丝后悔。 她爹果然不愧是村里出了名的孝‘妻’孝‘子’,为女儿是尽心尽力,只是尽心过了头,折腾得顾湘煮个小馄饨的工夫,就见了‘木匠’‘猎户’‘书生’‘小吏’等五花八门的少年郎。 也不知顾老实短短两天从哪里找来了这么多,还有一个在县衙大牢当狱卒,顾老实最看好的也是这个。 虽说狱卒的身份上不得台面,可对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来讲,那就是‘官’,天然金光闪闪,与这个‘官’字比,孩子不能科举的弊端实在不算什么,都是寻常人家,哪个也不至于好高骛远去。 只是这些少年郎实在过于普通了些。 生在现代,资讯发达,哪怕如顾湘这般象牙塔里普通的学生,也当得上一句见多识广。 世间的好男儿,长得俊的,聪明绝顶的,纵使身边没有,也在电视网络上见了无数个。 于是这村里能找出的所谓出众少年,便显得太过寻常。 顾湘头上包着干干净净的蓝布头巾,手指甲也干干净净,围裙上一点污渍都不见,明明守着灶台,整个人却是清清爽爽,一手握着筷子灵活地把馅料卷入薄薄的几近透明的皮里,瞬间包出个颇漂亮的小馄饨。 自从顾老实得了县衙的赏赐,他们家在顾庄那是十分引人注目,顾湘的‘鱼丸救命’的故事,也几乎成了顾庄村民茶余饭后八卦的热点,已经扩散到县城去。 她那一手能把粗茶淡饭煮成珍馐美食的手艺,更是名声远播。 因为‘鱼丸救命’的事挺传奇,阿郑娘家的人也改了心思,不再说什么出嫁从夫的话,把阿郑接回娘家去,没多久,还有热心的百姓传了消息,找到了阿郑的丈夫毛冲,阿郑的两个大哥找上门,把那混蛋暴揍一顿,夺回了阿郑的嫁妆钱。 当然,这都是后话,此时顾湘正费尽心思地做起了小食生意。。 那日小乙哥开了个头,其他力工闻着饭香也蠢蠢欲动地求上门,背着柴火,拎点粟米欲要换些口粮。 顾湘就正经在工地上卖饭,每日做什么吃食便卖什么,谁想吃都要提前预订。 今天就有十六个人预定。 顾湘考虑半晌,第一次摆摊还是做最不容易出错的馄饨好了,有汤有水,老少咸宜,鲜少有人不爱。 两文钱一碗,一碗十个。 馅是野菜的。 鲜嫩的野菜配上虾皮,再磕上鸟蛋调扮,除了葱姜蒜末外,只多加了一点酱。 酱一加进去,馅料顿时便脱胎换骨了一般。 这酱是顾湘自己做的。 她读大学时,每逢放假都喜欢去流浪宠物收容所做义工,收容所的张阿姨就特别擅长做酱,做出来的酱十分适口,也很好用,炒菜可以放,炒饭可以放,饺子馄饨的馅料也能放,就是只拿白饭拌一拌,也香得不成,怎么都好吃。 张阿姨看顾湘特别喜欢,就把配方教给了她,有好几种口味,辣的不辣的,肉末的,香菇的等等,自那之后顾湘年年都要做。四年大学生涯,她和生活老师的关系融洽,到有大半是这酱的缘故。 现在这酱就为她立了汗马功劳,她没敢用肉末的,只用一点香菇酱便能提鲜提味,不必吃,拌好的馄饨馅只看色泽便已是十足诱人。 十几个一早排成长队的力工们踮着脚张望,个个肚子咕噜乱叫。 “三娘,你快着些。要饿死你叔了。” 顾湘轻笑:“马上好。” 五颜六色,小巧可爱的馄饨在滚水里煮开,捞到瓷碗里,加些干菜,香菜,葱花,舀上一勺专门煮好的,清清亮亮的高汤。 张渚赶紧端起来,舀起一颗小馄饨吃了一口,他吃得太急,烫得直跳脚,却是绝不舍得吐,接连呼出好几口气,鲜美的汤汁在舌尖处化开,他忍不住又吃了一颗,再一颗,这才稍稍有些满足,端起碗喝了一口汤,眼睛登时大亮,登时一言不发地埋头苦吃。 “真那么好吃?张二哥你也太夸张了些。” 左近的力工看他吃得这般香甜,都不由自主变得更饿。 张渚充耳不闻,一边吃一边从袖子里又摸出两文钱扔到灶台边石板上的竹篓里,嘴里含含糊糊说话,明显是要再来一碗。 顾湘莞尔摇头,把铜钱拾起来塞回去:“明天再给张叔做,今儿备得不多,不太够。” 眼看其他人一拥而上,把他挤到一旁,张渚一脸哀怨,碗里剩下的几个馄饨登时就变得金贵起来,他恋恋不舍地把馄饨都倒自己的食盒里,又掰了一块馒头把碗擦得干干净净仔细吃完。 剩下的这几颗,他要带回去给他婆娘尝尝。 “都是一个村的乡亲,还要两文钱一碗,简直黑了心肝,竟还有人吃,真是什么傻子都有。” 后面忽然有人阴阳怪气地哼出声。 顾湘一愣,简直不敢置信,惊吓道:“两文钱一碗……很贵!?” 她勺子一抖,差点把汤浇地上,吓得正死死盯着自己馄饨的孙里正差点扑过去:“阿弥陀佛,三娘你可别给我漏了汤。” 等自己的馄饨顺顺利利入碗,孙里正回头怒瞪过去:“谁他娘的胡咧咧,买一碗素面还要两文钱,三娘这馄饨卖两文,那是照顾乡亲们,谁要是胡言乱语败坏我顾庄的风气,看我怎么收拾他!” “哪能,三娘这馄饨十文钱都值,咱们三娘那是什么手艺,一脚踩到阎王殿的鬼,闻见三娘做的饭菜味,都能再爬回人间。” 张渚高声笑道,其他人纷纷应是,齐齐转头去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挑事,一眼就把李子俊的亲娘王氏从人群里分辨出来。 孙里正皱眉,没好气地道:“你男人和儿子好歹也都是读过书的,怎么这般无理?顾老实一家这些年怎么照应你们家,顾庄的人谁不知道?你不说感恩,到阴阳怪气起来,行了,你舍不得两文钱就一边去别碍事。” 王氏转过头,气得眼睛赤红,浑身颤抖,总感觉旁边那些粗鄙汉子看她的眼神既讽刺又古怪,更不敢和里正顶嘴,羞得低头掩面而走。 俊哥儿这段时间日渐消瘦,她也饿得头昏眼花,好几日肚子里没油水今儿实在挨不住,想到顾老实能从河里摸到鱼,她也去河边试了试,结果除了累出一身汗,连条鱼毛都没摸着,正好瞧见顾湘在河道边上卖馄饨,她走了下神,一时没忍住抱怨了句,没成想却遭众怒,受了这番羞辱,早晚有一日…… 砰—— “哎哟!” 王婶刚转身就碰到个人,脚下绊了一跤,砸地上下巴生疼,感觉牙都活动了,抬头见绊自己的是周家那个愣小子周栋,她登时不敢闹腾,耷拉着脑袋快步走人,这周家小子可是牢房的狱卒,凶得很。 第七章 漂亮 顾湘闲来抬头,就看见王氏踉跄而去的背影,心下略有些意外。 这些日子她忙着思索自己的前路,到没关注邻居家这一对母子,反正她不会凑上去,只当彼此再无交集,没想到王氏居然还上赶着来找起不自在。 “王婶瞧着到很是睦邻友好,乐于助人,听说她最近常给村西的刘家和村南的林家洗衣裳?想必是义务帮忙,没要银钱?” 顾湘茫然地眨了眨眼道,表情十分之纯良无辜。 其他人一听就大乐,孙里正不禁笑道:“三娘说得很是,王氏自己说,乡里乡亲的不该要钱,下回我找她给我家拆洗下被褥,想来她也不好意思拒绝。” 刚走了几步的王氏听见这音,脚下走得更快,心里直骂娘。 他们家地早卖光了,只剩下几间破旧老宅,全靠她给人洗衣服糊口,不要钱,她去吃西北风? 乡下人对读书人一向高看一眼,李子俊和王氏平日里也并非特别不会做人,可惜这些日子顾湘不再接济他们娘俩,王氏一时进退失据,总去寻人借钱借东西,总归一句话,四下占便宜,便有些招人烦。 李家穷困潦倒,李子俊还一副清高书生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让母亲养着,乡亲们眼明心亮,对他的人品没多大的信心,此时见王氏这般不明事理,难免要埋汰几句。 不过,自然也有人觉得顾三娘这张嘴够厉害的。 那头,赵成勾着发小周栋的肩膀,垫脚看顾湘温言笑语地给前头叔伯们盛馄饨,啧啧称奇:“你娘给你相看的这女子真是个笑面虎,厉害角色,瞧瞧这几句话,恐怕够王婶子喝上一壶的,唔,你们若真成了,阿栋你可别被拿捏住才是。” 周栋脸上一红,一胳膊肘撞赵成肋条,“闭嘴,八字还没一撇,仔细伤了人家姑娘的名声。” 赵成讪讪一笑:“我也就在你这儿说说。” 不多时,轮到周栋和赵成,顾湘认出这又是一个要让自己相看的小少年,两天里见了四五个,业务非常熟练,不言不笑,平平常常的两勺馄饨舀过去,没露半点端倪,周栋回过神却是面颊绯红,只觉得——真漂亮啊! 他对未来要找个什么样的媳妇其实没太大意见,爹娘做主就成,但是,终归是喜欢漂亮的,娘说的那几个里,这个最好看。 而且也有本事。 阿娘说,要是她这一手好厨艺真能带进家门,将来子孙后代都会受益。 这位红着脸浮想联翩,赵成吃了馄饨,眼睛亮得直放光:“这必须得是我嫂子!” 周栋:“……” 就在这两个小少年不远处,王知县和周县尉两个人特别低调地躲在一块岩石后面。 王知县听见了周栋的话,愁眉苦脸地抱着食盒直跺脚,急道:“顾三娘要是定了亲,那事岂不是没戏?至少她从定亲到成亲这段时间,她家大概不能让她抛头露面出去当差。” “呵,你提一句让人家去勇毅军做厨娘,人家怕是先要吓个半死,还想着小姑娘能心甘情愿?” 周县尉皱眉,不过其实他并不太在意对方究竟愿意还是不愿意,只在意有用没用,“……你觉得招个厨娘回去,对咱们目前的状况有帮助?” “这位国公爷根本就是个不要命的,咱们能趁着他不注意,偷溜出来歇歇,可谁敢管他老人家?” 差不多已经有小一个月,国公爷每日除了看账册,看折子,见河道各级官员,就是带着勇毅军上下一干人等亲上河堤督工,每日连轴转,饭也不爱吃,觉也不爱睡,看得他是心惊胆战。 头前杀鸡儆猴砍头流放抄家一整套动作做完,河北路从上到下所有人都给吓得噤若寒蝉,自然也没人敢劝这位保重身体。 “要是……真累出什么毛病,你,我,有一个算一个,就等着流放。” 王知县抢了自己的馄饨回来,摇头叹息。 安国公赵瑛那是从七岁起就伴在陛下身边的人物,亲如手足兄弟,那简直就是陛下之逆鳞,触之非死即伤。 周县尉小心挑出一颗馄饨吃下肚,沉默片刻,隐隐有些绝望的心情却多少回转一点:“唔,可以赌一把。” 他平时并不贪图口腹之欲,可今天吃了顾三娘做的馄饨,却有一种天天要过来蹲守美食的欲望,或许安国公也会因为想吃得顺口少加一会儿班? 周县尉抬起头,短短时间顾三娘已经卖完了今天的馄饨,在一片呜呼哀哉中收拾摊子走人。 回家的路上,统计完自己今日的收获,顾湘按捺不住打开系统商城,最上面飘红的本月促销,真是每一种都让她的购物欲爆表。 【洞察之眼:洞察食客人物属性,配比出最适宜的美食。(原价:3000。促销价:888)】 【高级刺绣技巧(绣品有特效增幅)(原价:2800促销价:200)】 【普通菜谱:小炒肉(无特效)(原价:180促销价:10)】 【中档食材:鲍鱼(原价:30/个。促销价2/个)】 …… 顾湘的购物欲沸腾,虽不知刺绣有什么用,但至少肯定能卖钱,扫了一眼界面,她现在余下二十九天的寿命,剩余美食点:63。 盯着‘洞察之眼’看了五秒钟,顾湘叹气,狠狠心暂时先给关了,什么时候她才能一天有几百个,甚至几千个食客? 至于让一个食客替她‘生产’成几十上百个美食点的美事,至少以她现在的手艺还不敢想,如今只能质量不够,数量来凑了。 可惜直觉里开食品厂,生产方便美食没法产生美食点数,否则她现在立马去想办法赚一大笔钱,然后研究生产方便面,散给老百姓吃。 “三娘,你觉得周栋怎么样?” 顾老实思量再三,还是更相中周栋。 顾湘回过神,也不觉得意外,就是搁在现代,年轻人们先不说,在老头老太们心里,吃公家饭绝对是婚姻市场上相当加分的选项。 “全听爹娘的。” 顾湘想了想那个虽非美少年,但也算干净周正的少年郎,到没多少意见。 她没意见,王氏快要气死了。 媒人一走动,顾家好事将近的事瞒不过村里人,更不要说邻居。 眼看顾家要同周家定亲,王氏一天到晚地暗自咒骂,他们家简直快要走到绝路上,现在她在村里不招人待见,接不到活,家里都断了炊,只靠菜根度日。隔壁那本在掌心里捏着的小妮子,日子到红红火火,如今还要说亲,她岂能不生气? 第八章 离家 李子俊心里也不自在。 盯着桌上一碗又苦又涩的野菜汤,长叹一声:“娘,儿娶三娘为妻,可好?” 他不是喜欢顾湘,李子俊知道自己家底单薄,要想在官场上有所建树,非谋一门有实力的姻亲不可,顾湘可没资格嫁给他。 但这几日饿着肚皮读书的日子,确实折磨人。 王氏沉默半晌,恨恨道:“……便宜那丫头了!” 顾家和周家的亲事快谈妥的时候,李子俊和王氏就准备要妥协。 家无余粮,腹中空空,便是再有雄心壮志,把自己饿死了那也实现不了。 王氏到不是不想让儿子攀高枝,可那也得攀得上才行,大户人家的女儿很多都想嫁读书人,可最低要求,怎么也得是个秀才,还要是才高八斗,声名远播的那种。 李子俊没有功名,连媒人给他家说亲,说的也都是些乡下普通姑娘。 要说乡下姑娘,顾三娘几乎就算最好的那一类。 李子俊目光闪烁,想起前几日他隔着篱笆看见的顾湘,她穿了身新衣,嫩黄的襦裙,整个人端是荣耀秋菊,华茂春松,那种风情,纵与那些大户人家的千金比,也绝不逊色。 王氏到是满肚子不甘愿:“那黄毛丫头不懂规矩,嘴毒心黑,怎能配得上俊哥儿?” 李子俊叹气,面上也带出些遗憾:“我是心疼阿娘,等三娘进了门,阿娘就能享享清闲,省得累坏了身子。” 王氏闭了嘴,脸上露出些满意和熨帖,当天晚上就拎上两把小葱登上顾家的门。 顾湘正坐在院子里玩翻绳,红色的长绳被她玩出无数漂亮的花样,现在的娱乐实在少,没手机没网络也不能出门旅游,只好自己给自己找乐子。 纵然每天都要为生命奔波,可顾湘向来想得开,既然活了,就该活得有质量些,不能那么紧绷。 王氏一边同姜氏说话,一边看着她直皱眉:“你们家三娘还得好好教教,这眼里没活哪成?我们俊哥儿,最看不得眼里没活的女人,三娘要是不学好,怕是俊哥儿将来免不了要生气。” 姜氏:“……” 刚才王氏进门就叨叨了一堆话,她听了半天才隐约听明白,王氏可能,大约是来求亲的。 只是别人来求亲,那都是低眉垂首,满口好话,把姑娘捧到天上去,这位不同,下巴抬得高高的,眼珠子长到了脑门上,开口就顺着自己自谦的两句话把闺女给损得快不能看,那副架势,就跟自家求着要嫁女似的。 姜氏一时无语,顾湘‘噗嗤’一声,那什么相府千金踹渣男另嫁国公的剧情,怕是要被蝴蝶到没法参考了。 这回她反应到很快,主要是和王氏接触的次数有点多,见到她就起了本能反应:“王婶,我知道您脑子不好,听不懂人话,没办法,小女就只能有话直说了,就算小女平生只爱高卧,也同你家无关,世间男儿纵死绝,小女顾湘也不会看一眼李子俊。他李子俊一不义不孝之徒,提他一句小女都嫌脏了嘴。” 王氏瞠目结舌,脑子里一团乱麻:“你什么意思?” 顾湘笑了笑:“意思就是为了避免误会,以后我和你们李家所有人还是对面不相识的好。好走,不送。” 姜氏翻了个白眼,不等闺女说完就使了个巧劲把王氏搓出门,砰一声关上,恨恨道:“这都是什么人!” 王氏立顾家门口半晌,头晕目眩,气得心口疼,简直不敢相信——顾三娘那个臭丫头居然敢…… “混账东西,当初,当初……” 当初公公可和顾老头有过婚约。 只这话王氏只敢腹诽而已,毕竟这些年她是话里话外地澄清婚约那事,纯属子虚乌有,现下让她自己打自己的脸,就算她不怕出丑,也担心伤了儿子的声誉。 顾湘怒怼了王氏一通,挺解气的。 姜氏回神抓着顾湘千叮咛万嘱咐:“女子出嫁,犹如再世投胎,万万不可轻忽。” 顾湘笑应了,心里忽然也有些犹豫,她忍不住想起那个投河的阿郑。 当时救她,什么都没想。 几日操忙,脑子也空空。 这会儿看到母亲如此戒备,她忽然明白,这个时代和她所在的时代不同,她的时代,也常听人抱怨,女人在世间生存艰难,在单位男人升职更快,女性要过生子关等无数关卡云云。 可至少大部分岗位,男人能做,女子也能做。 女人能上学读书,能出外工作,能自己养活自己,可以选择嫁人或不嫁人,遇到家暴的,赌博的丈夫,离婚也不过是阵痛而已。 但这个地方……是真不一样了。 顾湘从随时丧命的境地抽身,想到自己从幼儿园到大学这漫长的学习生涯,何止是十载寒窗? 难道就当真嫁给一个根本不熟的庸常男子,度这一生?便是想寻个助力,改变命运,像她这般随意择取的男人,当真能靠得住? 顾湘正有点愁该怎么与爹娘说,她现在不想成亲了,结果当天晚上,顾老实从工地上回家,神色凄凄惶惶,给家里带来一个天大的坏消息。 “什么?让三娘去,去勇毅军做厨子?” 姜氏脑子里嗡的一声。 顾老实也是欲哭无泪,看着顾湘粉嫩嫩的小脸长叹:“这可如何是好!” 这年月,寻常百姓家的女儿到没有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讲究,日子不好过,本也讲究不起来。 多少穷人为了省布料,裤腿都要短上几寸,别说露脚踝,露半截小腿的都有,辛苦挣命的时候,哪里还顾得上那些个杂七杂八的讲究? 可去军营当厨娘,却和在村里,县里寻个差事做活大有不同,顾老实夫妻疼闺女,哪里舍得让女儿去抛头露面?而且去那等地处当差,着实有损声誉,不是闹着玩的! 顾老实抹了把眼泪:“我这就去求孙里正,他在县里有关系,求他帮咱关说关说,我就是倾家荡产,也绝不能让我闺女……” 顾湘:哦豁!! 从天而降的食客,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勇毅军还是军队,若在军中拓展处人脉关系,对自己,对顾家都是大有益处。 顾湘激动得眼睛晶莹闪烁:“女儿要去!” 顾老实:“不如今晚就让你和周栋完婚……呜。” 所谓灭门的府尹,破家的县令,民不与官斗,他话一出口心里就虚,王知县和周县尉,哪里能容他拒绝? 眼见自家姑娘明明双目含泪,还要努力挤出微笑宽慰他们夫妇,顾老实心神动荡:“我可怜的女儿!” 再是担忧,第二日,顾湘还是天还没亮,就收拾行囊跟着王知县派来护送的兵士走人。 顾老实和姜氏夫妻哭得眼睛红肿,满脸的期期艾艾,顾湘要是安慰一句,他们就哭得更凶,没办法,只好眼不见心不乱了。 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姜氏抹了把眼泪:“这事怕瞒不住,你给大姑姐送封信,三娘回来,就送她去大姑姐那儿住一阵。” 顾老实耷拉着脑袋,小声应下。 孩子还小,她根本不明白人言可畏。 姜氏有点恍惚:“……三娘这般抛头露面,会不会有人认出她的脸……” “嘘。” 顾老实吓了一跳,两夫妻对视,面上都显出些愁苦。 第九章 贵人 顾湘到地方的时候,火头营的厨房正忙,七个灶台火焰熊熊,正准备做朝食。 “老杜头,王知县发了话,顾小娘子以后就在你们这儿掌灶。你把人照顾好,要让哪个不长眼的冲撞了,仔细你的老皮!” 兵士笑眯眯一开口,厨房里就出来一黑胖厨子,看起来五大三粗,也有四五十的年纪,面相却忠厚,十分和蔼可亲:“小秦哥放心,咱们厨房这边可没人敢欺负人……” “哼,小丫头有灶台高么?一丁点儿的年纪就敢来掌灶?” 话音未落,后头就有个中年男子冷笑,顾湘顺声扫了一眼。 “别理他,小娘子先用这口小灶如何?” 老杜头翻了个白眼,低声道,“这人叫黄三,以前负责军中小灶,前阵子国公爷要求官兵同食,小灶也就废了,结果他做不好大锅菜,害得三十多人上吐下泻,他也挨了十军棍,这几日便有点不顺气。” 黄三显然听见了,翻了个白眼冷笑:“呵,食材就这些东西,他们吃坏了肚子,不怪运粮官送来的陈粮霉米,到来怪我?”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你们就是聘个神厨,我也不信他能拿这点野菜糙米做出什么新鲜花样!何况是个小丫头。” 顾湘了然,她低头扫了眼箩筐里的食材,糙米粗粮杂面,菜除了野菜,有一堆葵菜,还有一筐黄瓜。 到也没这厨子说的那么惨。 转头又看见堆在角落的半扇猪肉。 “咕嘟!” 顾湘盯着猪肉——红烧,油煎,酱烤……红烧肉,四喜丸子,酱猪肘,拌猪脸儿,猪杂,肥肠…… 她的口水真是不停地流淌。 老杜特别不好意思地叹气:“羊肉实在没有,咱们只能弄到豚肉,苦涩腥臭,军中没人爱吃,当官的整日叱骂,可不吃也不成,到底是荤腥,吃了长力气。” 顾湘:“……” 我觉得你就是个深谙凡尔赛大法的老阴阳人,白瞎了那张忠厚老实的脸。 猪肉先搁着,朝食不宜复杂,顾湘回味了下自家大学食堂餐,决定做个饼卷吃。 此时厨房正忙,老杜给顾湘做完介绍,就赶紧去忙活自己那一摊子事。其他人也闷头干活,谁也没把刚来的小丫头放在心上。 很快就到了开饭的时候,梆子声一响,营房里乌泱泱地涌出一群人,齐刷刷挤到饭堂这边。 顾湘扫了一眼蜂拥而至的人群,第一次把自己当初按照视频教学反复练习过的手艺贡献出来,麻利地揉开面团贴上锅。 感谢姜氏反反复复教的控火技巧! 蔬菜汁揉的面团悄悄焦黄,虽是杂面的,杂面却有杂面的好处,更爽口些! 肥肉炼好的油渣稍拌点盐巴,倒在饼上稍稍加热,充满油脂香味的热气蒸腾而上。 “估计又是野菜饼子,或许能有点粟米粥,我看老程他们运了些粟米来。” “抱怨个屁,至少能吃饱了,有国公爷盯着,粮草没被克扣多少。” “咦?什么味?前头那是个女厨子?” 一行士兵本来睡眼惺忪,满脸颓废疲惫,忽然间精神大振,举目四顾。 香味骗不了人,不过片刻,顾湘面前就排起长队,等她刷上酱料,卷着油渣,黄瓜条并稍稍烤过的野菜的薄饼,第一次进到士兵的口中,她眼前的队伍已经长出别人一多半去。 “真香,手艺挺好?” “我三哥在衙门当书吏,听说王知县请了个女厨子回来改善伙食,怕就是她了。” “岂止是手艺不错,看看人家这一身,从头到脚都是干干净净,再看看那些厨子,就是做饭的手艺差不多,我也想吃这美人做出来的饭食。” 一群兵士轰然而笑,精神奕奕。 老杜颇有些意外,没想到王知县送来的人还意外地挺靠谱。想了想便伸手拦住正准备去给贵人送饭的小帮厨:“你去找顾小厨,让她仔细细做一份朝食……给贵人送去。” 小帮厨愣了愣,点头去了。 “哎!” 老杜也是没法子,贵人吃不惯他们做的饭,如今只能病急乱投医。 都云七月流火,八月未央。 眼瞅着到了七月份,天气到越发酷热。 赵瑛坐在书案前,从桌上的檀木匣子里取出封信,拿在手里打开,慢慢抬手捏了捏眉心。 他穿了身儿紫色的宽袖锦袍,领子齐齐整整,门口两个门子看着就浑身冒汗,他到仿佛不觉得热,面色过白,眼底略见青黑,整张脸被桌上香茗白气衬得有些恍惚。 信是狄雅怀所书,并未写太多的正经事,唯一有用些的便是开封这月出现一大盗,接连有十余户官宦之家遭劫,如今已掀起轩然大波。 狄雅怀信中对此人竟是颇有些向往。 尤其是张平甫与那盗贼正面交手,竟还让能人家逃走,此事更让狄雅怀幸灾乐祸。 他是为自己抱不平,去年张平甫公开和陛下道他三大罪状,一曰好施酷刑,二曰当值酗酒,三曰奢靡过度,建议陛下去他勾当皇城司职务。 此事他到不介意,雅怀却生了气,从此总与平甫作对。 赵瑛轻笑,近来,他数月间夙兴夜寐,只怕河道之事耽误得时间久了,再给那几个蠢货加收什么河道钱,房屋钱的机会,偏事情总不能如愿,这河道上是处处都是坑。 此时读好友书信聊作消遣,到也算放松。 信没读完,赵瑛就听外头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何事?” “公爷,灶上送了朝食过来。” 赵瑛心下叹气,他想起还得吃饭就心烦,面上却不动声色:“进。” 火头军打扮的小年轻低眉垂首,小心翼翼撩开帐篷走入,把食盒打开端出两只黑色陶碗搁在桌上,又弯着腰一步步退了出去。 他来时师父教过规矩,进了帐篷,眼睛盯着足尖,绝不可东张西望,万一要是看到些不该看的玩意,稀里糊涂地丢了性命,师父除了逢年过节到坟头上给他上柱香,也没别的法子。 帐篷里这位贵人,那就是杀星入命,招惹不得。 赵瑛看了看陶碗里的饭食,起身净手净面,端过陶碗细看。 青绿色的透明小薄饼里卷着几片烫过的野菜,一颗卤蛋,一点油渣,一小把葱白,丰富的酱汁闻着又香又鲜,居然让人很有食欲。 第十章 安顿 赵瑛平平静静地拿起来咬了一口,略微一顿,混合了油脂的薄饼有一点韧劲,很香。 他便低头就着绿豆粟米粥把两个饼卷都给吃了下去,吃完还稍稍有点意犹未尽。 沉默片刻,他又原样要了一份。 外头服侍他的几个长随,眼看着又一份饭食送进去,大吃一惊,惊完感动得热泪盈眶,心里直呼阿弥陀佛。 那种随时可能掉脑袋的恐惧总算能消弭下去。 这都已经大半个月,他们每天晚上做噩梦,都梦见国公累病了,饿瘦了,自己等人被暴怒的陛下拖下去砍头。 赵瑛其实在来之前,也没想到勇毅军的伙食能糟糕成这副德性,馒头硬的硌牙,各类菜吞都吞不下去,割得嗓子生疼。 要是让火头营的大厨们知道赵瑛的抱怨,他们肯定想闷头痛哭,这位可是国公爷,谁敢不小心伺候? 送到他面前的饭食,已经是特别认真收拾过的!真按国公的要求,换成普通大头兵的伙食,麸皮草籽木屑混到一处蒸的黑炊饼,国公敢吃,他们还怕那位吃坏了肠胃,大家一起掉脑袋。 赵瑛自觉还是表现得很淡定,虽然伙食差到不能吃的地步,可他自己带头要求官兵同食,他就绝不肯出尔反尔,甚至不会流露出一星半点的不满。更不会阴奉阳违让带来的仆从婢女给他单独做饭,反正他们也做不好。 但……今天吃到这顿饭,他忽然就觉得,再像以前那般下去,自己可能撑不了太久。 和一般人不同,赵瑛从小就因为那条舌头饱受辛苦,也不知为何,宫里御厨精心烹饪的美食,可谓天下珍馐,无奇不有,但无论是什么饭食,能进他口中的却是少之又少。 大部分他吃起来都充斥让他难以忍受的怪味,也只有最新鲜的食材,最鲜嫩的肉类,经过御膳房最顶尖御厨的手,才可能有十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一的菜,让他感觉可以入口。 也只是可以吃而已。 为了不把自己给饿死,赵瑛一向觉得无论多么难以忍受的饭,必要的时候他也能拿来充饥。 没想到到了勇毅军,为了镇压军中的邪风邪气,自律如他,竟也差点翻车。 今天却遇见了桩好事。这顿朝食,简简单单,普普通通,与他以前吃过的御膳比,可谓处处平平无奇,却特别的奇怪,竟第一次让他知道,原来吃饭是这么美好的一件事。 犹豫了下,赵瑛招了招手,旁边长随李生便过来低声把王知县,周县尉去村里新寻了一厨娘的事说了。 赵瑛点点头。 长随没敢吭声,心里却大赞了王知县等人一声,就是机灵得太晚,国公说要官兵同食,你们就不知道提前整顿下整个勇毅军的伙食?傻子! ……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边。 连成片的帐篷迎风鼓动,沙沙作响。 顾湘哼着歌高高兴兴地洗洗涮涮,切切剁剁,素丸子炸一锅,刚采的蘑菇炸得外焦里嫩,吃起来比肉也差不了太多。 粟米细细打磨,煮出来的米粥橙黄浓香。 豆子自制豆浆,嫩嫩的豆腐或煎或卤,再来一份凉拌豆腐皮,豆腐渣也利用起来,加酱料葱花爆炒,味道也很独特。加上些野菜做成野菜馒头,还有烧麦,蒸饺…… 猪肉切碎加剁椒,做成的肉夹馍香得人恨不能撑破肚皮。 偷空又做了些大列巴,这个主要是她从小到大常吃常做,手熟,到没想着能合这些士兵的胃口。 厨房里一整日香味不绝,勾得野猫野狗都在外头徘徊。 不过半日工夫,火头营厨房就大变了样,新菜谱一下子丰富起来,士兵们每次进饭堂都堪比探宝。 “咱们厨房的菜式,与那些世家大族比也差不太多。” 一群帮厨与有荣焉。 其中大列巴面包居然也颇受欢迎,勇毅军的厨子和士兵都很有探索精神,一点也不排斥新鲜食物。 顾湘失笑:“家常而已,远不能同正经大厨比。” 饭点还没到,外头就有好些士兵躲躲藏藏,探头探脑,老杜招呼了声,这些才哄笑着散去。 “这帮人都是狗鼻子。” 老杜讪讪。 开饭了,顾湘眼睁睁看着有个起码有一米八高的士兵,愣是排了三次队。 老杜一开始当没看见,眼见他又要去排第四次,不禁翻了个白眼:“差不多得了啊,也不怕被人套麻袋。” 然后——一米八那小子换了一顶灰扑扑的帽子又来了。 顾湘:“……” 就那两条比别人长出一大截的腿,别说戴顶帽子,就是全副铠甲,连脸都护上,这也不可能认不出来。 老杜一脸的嫌弃,摇了摇头,脸上堆笑,相当客气地道:“顾小厨可还习惯?若是缺了什么只管找我。” 顾湘笑应。 老杜给她安排的客房,自不在火头营的营房。 那边住的都是些大老爷们,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哪怕单独一个营帐也不方便。 王知县那类当官的,想的都是些大事,他只要能吃到正经饭菜就心满意足,可不管他送到军营去负责做饭的是个年轻女子,还是个漂亮女子。 老杜却是捧着块儿烫手的热山芋,绞尽脑汁才给顾湘寻了个住处。 就在火头营的营房西边,那一片以前是军官们开小灶的地处,现在住了几个负责洗扫的婆子,算是营地里唯一有女人的地方。 再旁边就挨着国公爷那些下人们的营帐,安国公来时是带着仆从长随婢女婆子来的,把顾小厨安置在附近,也算是安全。 顾湘看着简陋的只有一张床榻,简单方桌板凳的帐子,并不嫌弃,比起顾家的屋子来,至少敞亮,而且这里很清静,火头营的兵士们不会过来,旁边贵人的地盘更是严防死守,她搬进来的时候只隐隐能看到有几个女眷婀娜的背影,同这边的画风完全不同。 清静了好,顾湘喜欢清静。 因着地方很宽广,她还给自己隔了个小小的厨房,以后在系统空间里练习做菜,也能有个掩饰。 就是太清静的地处容易招来些毒虫蛇蚁什么的,她还是取出当初准备去夜市摆摊用的杀虫剂四处喷了喷。 至少能起个心里安慰的作用。 时间过得极快。 顾湘性格不差,手艺也是真好,不知不觉就融入火头营的氛围里,大部分冷眼旁观的厨子们都像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 现在她独占了茂林后头的一片灶台,老杜头自己带着七八个帮厨的替她打下手。 第十一章 环境 这日天朗气清,山风阵阵的,也不算太热,顾湘在火头营混熟了,就忍不住悄悄伸出试探的小脚,准备改善一下自己的工作环境。 第一件,她拿了几块自制的绿豆糕,游说了几个厨房去替她搬些石头来,准备砌一下地面。 勇毅军驻地背靠大山,前面有溪水流淌,都不必走远就有好多平整圆润的小石头,厨房虽不小,但又不是正经修路,简单铺一下地面却耗费不了多少时间。 等地面变得干干净净,顾湘又托人寻出些废弃的陶器,插上几支鲜花摆在自己的帐子里,还有饭堂桌案上。 鲜花摇曳间,这锅碗瓢盆上腻乎乎,黑漆漆的痕迹,又显得特别碍眼,自然也要蒸一蒸,煮一煮,好好地刷一刷好消毒。 莫名被支使得团团转的一众帮厨迷茫地对视一眼,都感觉有哪里不对劲,可偏顾湘语气平缓,表情淡定,还会利诱,他们莫名就变得特别听话,回过神时该做的都做了。 唯一威望比较高的老杜…… 呃,老杜立在饭堂外头,满脸兴奋地送走李长随,手里掂量了下国公爷的赏,足有二两银子! 他嘴里哼着小调,怎么看怎么满意:“小的们,都给我精神些,李长随交代了,国公爷这两天吃得好,大家都有赏,月底饷银翻倍。” 四周欢呼声四起,老杜一边朝顾湘作揖,“劳动顾厨了!” 一众帮厨面上都显出些轻松。 最近简直要把他们这些人给愁死,上头屡次施压,动辄呵斥,可他们有什么办法? 食材就那些,运粮官们简直恨不能把两斤粟米里加三斤的草籽。 这类东西还想整成山珍海味?做梦比较快。 一众厨子心有戚戚,忍不住转头看了顾小娘子的方向一眼。 没想到梦里才会出现的场景,就这样被一个年轻的,漂亮的女子送到了眼前。 芥菜杂面包子,野菜小馄饨,猪肉饼…… 明明都是一样的东西,别的厨子看着那些食材就发愁,但人家顾厨就能一口气整治好多菜色,还样样好吃。 他们都开始担心会惯坏了那帮兵油子的胃口! 厨子瞬间感觉膝盖发软,见顾湘盯着灶台上的油污皱眉,立时有几个小年轻颇有眼力地扑过去奋力擦洗。 其他人也忙闷头认真干活。 顾湘也没想高调,可看着污渍斑斑的灶台,泥水横流的地面,还有那几个厨师脏兮兮,油乎乎的头发手脸,她一时就觉得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这里是军营的厨房,当兵的吃坏了肚子还了得?耽误了修河道的差事,不知多少人要掉脑袋的。 更重要的是,她做了饭,自己也要吃的,看着灶台上的脏污,哪里还能吃得下去! 总之,这卫生问题,无论如何都要先重视起来。 再说,吃饭的环境,也是享受美食的重要关节。 食客看到光洁干净的灶台,用着消过毒的碗筷,心理上的加成让他们会更享受,更满足。 后世那些顶级的出名的餐厅,必要有独特的环境加成,甚至有很多食客会专门为了环境去打卡。 厨房和饭堂旧貌换新颜,厨师们渐渐都改了习惯,自动自发地保持自己地盘的卫生。 还有不少厨子觉得很不自在,赶紧修剪了乱糟糟的头发和胡须,好歹不让自己太脏污。 顾湘这才念头通达。 折腾完了饭堂那边,顾湘松了松肩胛骨,趁着空闲便回宿舍休息,顺便也要收拾收拾自己的家什。 经过这两天的捯饬,如今她的营帐已不如初来时那么简单,帐子外树下摆了条长案,置了几个木墩,木椅,外面竖了圈篱笆,过几日她便去捉几只鸡鸭回来。 东边的小厨房单独搭起,还是比较简陋,只用油毡布和木头搭建,窗户顶能打开,光线十分敞亮。 西边摆了个小小的榨油机。 是顾湘托老杜帮忙,找军中的匠人帮忙打造的。 她对这些古老器械比较有兴趣,参观博物馆时特意了解过,军中的匠人手艺都相当不错,而且这东西结构简单,根本没多少难度,顾湘一说,匠人只花了大半日就造出来。 整套机器虽然乍看粗糙,但很轻巧,并不笨重,很好用。 当天晚上顾湘就用脚踩着榨出一小罐菜籽油。 老杜和火头营的好些将官,对这东西都挺眼馋,老杜的叔叔是个卖油翁,到是隐约听叔叔说起过这类榨油机,却没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能看见。 有这东西,这技术的作坊,可是把榨油机当家传宝贝,秘而不宣。 当然,他想要的肯定不是顾湘这个缩小简化过的,这东西榨油量太小,供顾湘自家吃够了,放在勇毅军根本是杯水车薪。 顾湘没指着榨油机赚钱,再说,没有军中工匠帮忙,她自己也苏不出来,不过老杜没明说想要,她也不会上赶着送,手里捏着这东西,哪怕换个人情也是好的。 这榨油机对面有几个三层的木头架子,架子上就放着顾湘刚榨出来的菜籽油,她顺手还把两罐子花生油混了进去,反正谁也不知她榨了多少。 除了菜籽油,另外摆着几坛酱料,还有几盆辣椒。 辣椒已经结出红通通的果子,煞是好看。 顾湘伸手摸了摸漂亮的果实,打算每天晚上抽出些时间,把帐外的地开出来,把辣椒移栽过去。 不光是辣椒,她带的很多香料都能当种子。 她一早就想在村里种些香料,只一忙,二懒的,再者村子里的人都熟悉顾湘,她也担心动作太大,到惹来怀疑。 且她批发回来的各类调料每种都有十几箱,种觉得一时半会儿地很足够。 直到如今被推着到勇毅军做厨娘,她才有了一点紧迫感。 真论厨艺,不算系统给的爆汁鱼丸,她比老杜等人好就好在知道的菜谱多,见多识广,毕竟如今精通炒菜技术的,那都是汴梁大酒楼的名厨,老杜他们可不会,菜谱更是能家传的宝贝,非自家子嗣概不外传。 不过这点好,想真正展现真需要靠各类现代调料。 可就军营里那大锅,一次做几百人的饭,她在现代带回来的调料绝对供不起这般大量消耗。 系统商城里好调料更是车载斗量,而且神奇,但她就算渐渐变得财大气粗了,把美食点消耗在调料上也一样不划算。 多买点技能不好? 厨之一道,博大精深,蒸煮炖烧烤涮煎烹,每一样都是学问,都难速成,在这方面,系统的能力才是真正的化腐朽为神奇。 调料能自制的还是要自制,香料能种植的还是要种植,从商城里只买些很难自制的才好,勤俭节约可是我们民族的传统美德。 第十二章 溜肥肠 香料种植是个长期活,急也急不得。 顾湘看了眼时间,又到了要准备午饭的时候,她洗了把脸,从架子上拎了一罐子酱,就溜达着朝大厨房的方向去。 酱是给老杜带的。 老杜早拐弯抹角地表露了自己对顾湘做的酱料的觊觎,今儿一看见顾湘递过来的蘑菇酱,脸上都放出光来,迫不及待地拿了块炊饼,打开挖了一小勺抹上去。 这酱油汪汪,红通通,微微有点辣口,蘑菇咬起来咯吱咯吱的比肉还香。老杜简直感觉自己这些年有些退化的舌头,一下子就重获新生。 只要配上这酱,就是那些硬的能硌掉牙的馒头,他一口气也能吃上三个。 “真是每天一口酱,给个神仙也不换!” 顾湘笑得不行,跟老杜闲扯两句,就净了手,穿上围裙准备做饭:“来,看看今天有什么可吃的。” 不多时,几个帮厨抬着食材过来,脸上都露出点为难:“顾小厨,杜头儿,杂面和野菜还有不少,但豚肉已经快吃完了,就剩下了一堆骨头。” 老杜道:“肉还能天天吃?真当自己是名门世家的公子哥不成,有的吃就别挑。” 他们勇毅军最近有钱了,虽说羊肉绝对吃不起,但豚肉还是偶尔能吃一吃。 只是蒸出来的豚肉又腥又苦,吃它只因着这是荤腥,能长力气,其实没人喜欢。 不过经过顾厨的手,豚肉就脱胎换骨,和他们曾吃过的,那就是完全不同的东西。 他感觉简直比羊肉还要香一百倍。 也难怪大家吃上了瘾。 顾湘轻笑,士兵们都是干体力活的,中午这一顿必须吃得实惠,最好还是有些油水。她想了想,绕去看了眼食材,骨头也很有用,不能扔,又弯腰把丢到一边的猪下水拾起来,拎到小溪边去清理。 顾湘清理了半晌,回头见老杜一脸茫然地看她,悠悠一笑:“今天中午换点花样,凉拌猪杂,卤肥肠,晚上,唔,就肥肠面。还有,骨头帮我剁开吊井里放着,我有用。” 老杜:!!? 他终于没忍住,露出一脸惊骇。 顾湘却是没看见他的脸色,兴致勃勃地翻好泡过的猪肠,拿葱结细细刷过,可惜没有酸菜水,不过多加盐巴揉搓到也足够。 肥肠焯水,拿老抽稍稍腌制,为了好看腌制的时间不宜过长,片刻即可,腌完连姜蒜香叶花椒桂皮茴香制的调料包入水炖熟,捞出来切成手指长备用…… 老杜领着帮厨们把炊饼上灶去蒸,彼此挤眉弄眼。 当初王知县把一个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送到厨房,言明灶头上的事都由这位说了算,老杜头面上笑眯眯,又不是黄三那棒槌,自不肯得罪上官,但心里也有点不自在。 结果小姑娘厉害的紧,老杜头回味了下他昨日吃的那三个饼卷,只觉得油渣又甜又香,饼薄得透明,但是咬在嘴里却很有嚼头,让人吃了一个还想下一个,肚子饱了,嘴巴却还是忍不住想吃。 当年他跟着上官去樊楼吃过一顿饭,虽他没上桌,但樊楼请的都是御厨,御厨的手艺他是正经见识到了,光看刀工,摆盘就十分不俗,但那日他们吃过上官赐下来的残宴,也只是觉得好吃而已。 顾小厨做的饭食,却让人熨帖舒坦,仿佛初识人间五味。 一个人做饭时用心了还是没用心,食客能吃得出来,老杜和厨子们如今对顾湘服服帖帖,第一看她的手艺,第二看她的一颗真心。 可……猪大肠这种东西,实在太超纲。 哪怕那是猪肚,老杜都不至于出这一身的冷汗。 偷学旁人的厨艺是大忌,顾小厨显然有自己的秘方绝活,老杜也不好追问探看,只能忧心忡忡地看着顾湘,生怕等下她一个小姑娘会被那帮粗胚暴打。 勇毅军的军纪不大行,一干兵士私底下经常一言不合就动手。 顾湘其实是馋溜肥肠了。 她生平最爱的几道家常菜,番茄炒鸡蛋,麻婆豆腐,糖醋排骨,可乐鸡翅,还有溜肥肠。 这些年她都是吃学校食堂,别的菜容易,肥肠却难得。 依次在锅里倒入菜油,葱白,姜丝并备好的肥肠扔进去爆炒。 大火一烧,浓烈的香气霎时间爆发,随风四散,老杜等人只觉喉咙里呼噜呼噜往上泛口水,一时面面相觑。 “杜头,咋我闻着这东西,还,还挺香的?” 顾湘用手背略擦了下额角的汗水,手里的铲子大如铁锹,又得招呼几口大锅,她这会儿隐约觉得臂力有些不足。 系统商城里有卖刀工的,刀工就长臂力,看介绍说,刀工升上高级,轻时能于豆芽上雕花,重时能轻松刀裂牛骨。 还有小技能如颠勺,颠锅,完美级别的技能,可使百余斤的锅铲如臂使指,这些技能售价原价都在八百点。 唔,贵啊。 肥肠炒好,倒出来备用,锅里油脂滋滋响,顾湘抓了一把葵菜,也不切碎,就大片大片地往锅里一铺,稍稍断生,滚上酱汁的肥肠直接浇上去,滋的一声—— 顾湘感觉自己能就着这盘菜消灭三碗米饭。 今天没煮米饭,馒头还没出锅,顾湘拿了个炊饼,从中间剖开,直接铲了一铲肥肠塞进去,又塞了些剁椒和酱汁,轻轻咬了一口,酥脆喷香。 “呼。” 随着美食点刷一下涨了3个点,顾湘满足地呼出口气,看来以后她自己给自己做饭吃,关键时刻也能续命。 她低头美美地吃了一碗饭,吃得肚子溜圆。 自从穿越以后,还是第一次吃得这般满足。 她做的爆汁鱼丸,当然是天下难得的美味,简化了再简化过后,依旧能让顾庄的村民们惊为天人,但对顾湘来说,像这类不太能上台面的菜,才是她前世二十多年的生活。 浸在熟悉的饭香里,顾湘盯着系统界面上的美食点——721(+3)。 她自己送给自己的美食点竟是单独计算,顾湘若有所思,打开系统商城轻轻把列表向后拉去。 【大力汤:1000(+1)美食点/1小时……延寿汤:(+100)美食点/10天……美食空间:(+100)美食点/立方米……】 顾湘一早便发现系统空间里有一些特殊产品需要特殊的美食点,只是系统太简陋,一切都需摸索,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了一种特殊美食点的来源,竟然是来自她自己!? 第十三章 踌躇 又弄清楚了系统的一个小信息,顾湘不觉一笑,还挺开心。虽然商城里大部分神奇的商品,她目前也就能看看而已。 只是不过片刻,她盯着美食点里‘721’这个数字半晌,眉眼间就流露出一丝感叹。 她从得到系统,拼命挣扎着挣命以来,还是第一次一口气得到这么多的美食点。 但这个数字和预期的比,却少了将近一半。 她还是连‘每月促销’都买不起! 看得到买不到的感觉,真是让人苦恼。 进入军营第三日,她一共做了七顿饭,这些兵士吃得很满足,评价算是很高了,可反馈回来的美食点却只有这些。 有不少美食点都是05,07,这还是好的,她做第一顿早餐时,一个食客可是只给她提供了01到03的收入。 直到她改善了火头营厨房和饭堂的环境,食客们用上了干干净净没有油污的碗筷,收入才提高了些。 不过也有一人,每次都给她提供10点以上,她知道肯定是那位贵人给面子,毕竟唯有这位的饭食,是老杜特别交代,她在小灶上认真做好,调味也精心。 顾湘沉默片刻,轻笑,其实到也不太失落。 虽然和预期比收获略少,可食客的基数足够大,得到的更多,她也预料到了。 在火头营的厨房里,无论做什么都是团体合作,老杜头和几个帮厨都有帮忙。 既然根本不是她一个人的功劳,那获取的美食点自然要少。 顾湘还觉得,等将来她的寿命延长到一定程度,再想获取一个小时的生命,一个美食点恐怕远远不够。 也许要五个,十个,甚至更多更多。 这时,系统界面忽然闪了一下,顾湘连忙拉开看了看。 【姓名:顾湘 技能:学习3(你不是白痴)厨艺2(你做的饭菜毒不死人)精通菜谱:爆汁鱼丸(鲜美得能让人间帝王咬破舌头) 装备:小吃车(普通)】 厨艺升了一级,上一次升级还是她买回‘爆汁鱼丸’的时候,顾湘吐出口气,心情好转了许多。 微风吹拂,霸道的香气顺着风余越吹越远。 一干兵士七手八脚地把板凳从长案上翻下去摆好,擦地的擦地,抹桌子的抹桌子,眼角的余光却都偷偷向顾小厨的灶台看。 厨房里的人都知道,今儿顾小厨做的主菜是——猪大肠。 别人也就罢了,他们这些人可很清楚那东西有多腥多臭,每回杀猪,那些大肠都熏得人发疯,全得密封起来趁着半夜运走扔掉。 别说吃,想一想就恶心,但是现在面对这么几大锅香喷喷的菜,他们却是腹中轰鸣,馋虫涌动。 很快,四面八方梆子声响起。 勇毅军共一千五百名军士,不过有很多都在吃空饷,实数也就一千人左右,如今营地只有两个指挥,共五百名军士在此修河道。 此时兵士们从四面八方涌入,不多时,饭堂里就排出七条长队。 周县尉刚从帐子里出来,差点让一溜小跑的兵士撞飞了,顿时蹙眉:“赶着投胎啊,跑个屁!” 兵士讷讷不敢吭气。 周县尉没好气地挥挥手放人走了,头上如今蹲着尊阎王爷,能少一事还是少一事的好。 “赶紧的,吃饭去。” 王知县抓了个食盒,显然不光要吃,还想捎带回来些当宵夜,出了帐子大门拽着周县尉就往饭堂去。 他们两个以前很不对付,周县尉瞧不上王知县是寒门出身,偏又是下属,心里就很是不自在,如今头上顶着同一个阎王,同病相怜的很,关系自然就显亲近。 “饭堂的饭有什么可吃,吃多了都放不出屁……难不成饭堂里藏了个天仙般的娘们儿?你小子才这般积极。” 王知县被他一噎,一时竟想不出怎么反驳。 “到真有个天仙。” 顾家那小娘子脸上白得放光,指尖都是粉嫩的颜色,是一等一的好模样好相貌。 把人从村里捞到军营,王知县心里还很是有些负罪感。 一到饭堂门口,被扑鼻而至的香气一冲,王知县登时就觉得自己英明神武,哪里还想得到愧疚,愧疚又不能当饭吃。 “是炒菜?” 周县尉心下震惊。 王知县和周县尉都是官员,平时伙食并不差,但汴梁酒楼里的炒菜却是也难得吃一次。 尤其是王知县,去一趟樊楼至少要花掉他半个月的俸禄。 周县尉沉吟了下,也忍不住踮脚向前张望了几眼,他家境比王知县富裕,手头有余钱改善生活,可架不住被拖着到了勇毅军,近月来就没能吃过合胃口的饭菜。 “前面怎么回事,怎么还不去打饭?” 一群兵士排着队踌躇不前,蠢蠢欲动却偏不过去,周县尉不禁蹙眉。 前头一兵士闻言,回首小心看了周县尉一眼,压低声音道,“小的刚才听黄三说,前头那道大菜是猪大肠做的。” 王知县顿时愣了下。 周县尉更是喷笑:“王步洲啊王步洲,看看,这就是你找来的厨娘,猪大肠,哈哈!” 王知县脸上登时露出点纠结。 灶台上依次排开了五口大锅,酱色的肥肠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旁边三合面的炊饼热气腾腾,同样散发出阵阵香甜,和肥肠一比,顿时显得相当不起眼起来。 黄三坐在饭堂后门的木墩上,老神在在地眯着眼。 从顾湘进了火头营的厨房,他就再没来过,今天听那小蹄子闹起幺蛾子来,特意过来看热闹的。 哼,以前他每月里不光能拿丰厚的赏钱,只倒卖点粮草就够他花用,现在到好,前日想给蕙娘买个手镯子,竟是囊中羞涩,简直丢死人。 那帮捧高踩低的小人,他还没死,竟不知从哪寻来个小丫头片子来顶他的位置。 什么王知县亲自去请的?放屁! 王知县那样的清高读书人,能干出这等事?分明是老杜他们勾结县衙的小吏利用王知县的名头在生事。 他眼看着那小蹄子在他的地盘作威作福,那群没见识的玩意竟然还老老实实就听个娘们的指派,让擦地就擦地,让刷碗就刷碗,难道真以为这般谄媚,就能得了什么好处不成? 看那小娘们敢出来抛头露面,也知道那就不是个好东西! 第十四章 真香 黄三的目光穿过布帘,阴恻恻地盯着顾湘。 “显摆点乡下把式也就算了,居然还敢弄什么猪大肠,真当自己会讨好男人,就能肆意妄为?” 国公身边的那个长随李生,肯定同姓顾的丫头有些手尾,才得以拿了银子过来给她做脸,否则,难道国公爷还真会看上小毛丫头的手艺? 黄三冷笑:“我到要看看,你个小丫头会不会被吓得哭着回家找娘去。” 这帮,动辄作乱生事,可没温良恭俭让的德行。 女人就该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相夫教子,提前让这姓顾的知道厉害,把她的爪子都给剁了,也算是做了件好事。 饭堂里无数眉眼乱飞,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眼看那些一到饭点就恨不能飞奔而至的的士兵们踌躇不前,顾湘恍然,她刚才忘了这个时代的百姓连猪肉都觉脏。 不过,她到也不急,身为大吃货国的一员,她可是对自家同胞们的承受力很有信心。 当年她被骗进蛇羹馆,嘴里还不是说着不吃不吃,后来照样真香了。 还有全虫宴,可比这猪大肠刺激,她虽没吃,却有好几个同学一边尖叫,一边喊害怕,一边乖乖掏钱吃饭。 盯着肥肠看了片刻,顾湘没忍住,又舀了一勺香喷喷,金灿灿的米饭,一铲子肥肠浇上去,稍作搅拌,舀起吞出口中:“啊呜。” 咕咚。 兵士们吞了口口水,面面相觑,表情越发纠结。 真香啊,但那是猪大肠。 好饿,好想吃,顾小厨的手艺没得说,但那真的是猪大肠。 顾湘看了看时间,眨眨眼扬眉笑道:“杜头儿,到给贵人送饭的时辰了。” 老杜:“……啊。” 顾湘麻利地从小灶台上盛来一碟溜肥肠,一碟拌猪杂,捡了两个炊饼,再放上一碗绿豆粟米粥,并一小碟酱黄瓜。 老杜:“……” 顾湘笑着叫了个口角伶俐的小帮厨过来,让他送饭摆盘去,顺带着给国公爷介绍下中午的餐食。 如果顾湘不点个小帮厨同去,老杜说什么也要奋力阻拦一把,顾小厨挺好的一小孩,可不能眼看着她作死。 但现在有小帮厨在,这小子机灵的很,肯定会把厨房用的食材都交代清楚,至于用不用,那便是贵人自己的事,老杜犹豫片刻,见顾湘没当回事,再想到那位贵人古怪的脾性,也便当做无事一般。 王知县和周县尉到是齐齐变了脸色,小帮厨脚下飞快,他们两个连追都追不着。 “你寻来的小厨娘,给阎王爷送了一盆猪大肠?” 周县尉已经吓得连‘阎王爷’三个字都说出口。 王知县此时却是淡定了,说话都带出乡音:“爱咋咋!” 兵士们一人分了两个炊饼,再加上半干的粟米饭,却不肯走,蹲在周围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偷空去看那一锅看起来很不像猪大肠的猪大肠。 真香啊。 兵士们大部分不识字,也说不出多么动人的语言,反正就只知道一个香字。 “炊饼也很好,以前我吃炊饼,吃一口得灌上一碗汤,里头不光有麸皮,木屑草籽也是一大堆,哪有这般酥脆香甜?” 各种诡异的沉默中,送饭给国公爷的小帮厨终于一溜小跑跑回来,脸上挂着傻呆呆的笑容,眼角眉梢都写满了高兴,离得老远就嚷道:“我见到国公爷了!” 老杜捂了下额头,简直没眼看。 这小子叫杜天虎,是他一远房侄子,平时挺机灵聪敏,没成想一遇到事竟傻成这般。 听着杜天虎说了一堆国公爷温和可亲,说话和气,长得像神仙人物之类的话,老杜赶紧打断他:“国公爷用饭用得可好?” “当然好,讷,李郎君又赏了小的一块银子。” 杜天虎赶紧从袖子里摸出一块银瓜子,孝敬给他叔叔,他待他叔是相当真心真意,和对待亲爹娘也差不多。 “李郎君说,国公爷今儿就着菜还喝了点酒,喜欢得很。” 老杜:“……” 黄三愣了愣,脚下一出溜,连人带长凳一起倒仰在地,半天才爬起来,一时也是无语。 周县尉:“!!?” 王知县沉默片刻,幽幽抬起眼皮,静静地看过去:“……我寻的厨娘,能让阎王爷吃猪大肠,你说,牛不牛!” “厉害,厉害,我服了。”周县尉长叹道。 到是顾湘气定神闲的很,她一点都不觉得溜肥肠不能见人,也有八九成的把握确定,那位能说出官兵同吃同住的贵人绝对不会恼。 这人就算是在装模作样,可能装到这般地步,也不会是个为此等小事就生怒的人。 更何况,她的溜肥肠卖相上佳,摆盘时很用了心思,葵菜点缀,再加上野果添色,让人一见便心生欢喜,就是有人明摆着告诉他那道菜用的是什么食材,恐怕他也听不懂。 周县尉看了看她,到真有点心生敬佩,他以前是从不把女人放在眼里,可眼前这个笑眯眯地就敢给阎王送一盘猪大肠去,岂能是一般人? 一群士兵对视一眼,呼啦啦起身排成长队。 “小郑哥,多来几块儿肥肠,少点葵菜。” “汤汁给我再浇两勺啊!” 眨眼间七口大锅里的溜肥肠就被抢了个空,一人只分到小半碗,葵菜比肥肠多,不过浸透了汤汁的葵菜也很好吃。 “我的天!” “这么多年,我们到底错过了多少美味?” 没吃之前,这群兵士心中还有那么一点别扭,但是溜肥肠一入口,又鲜又香,在牙齿间跳动,弹性十足,每一口下去,滋味丰富至极。 老杜抬头扫了一眼,笑了笑,也不拘着,认真挑了一块炊饼,把肥肠卷到里头,一口咬下去,油水四溢,他登时享受得眯起眼睛。 国公爷那样的贵人都淡定自若地肯吃这东西,他怕个什么? 猪大肠怎么了? 当年要是有一碗这东西,他老娘死的时候也就能闭眼了,那年家里闹饥荒,他老娘为了让自己四个儿子能多吃一口,硬生生忍着不吃饭,把自己的口粮都节省下来,直到饿死,才抓着大儿的手说了句实话:“儿啊,娘想吃口肉,下去了,也做个饱死鬼。” 老杜没能给娘弄来肉,只让娘喝了一碗野菜汤。 第十五章 欲望 作为京城最是‘奢侈无度’代名词的安国公赵瑛,居然真把猪大肠吃到了肚子里,这给一众兵士带来莫大的震撼。 大部分人都只觉得这位阎王是个狠人,敢为天下先,实在非常人能比。 可其实他确实如顾湘所料,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身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长大,连油盐酱醋都分不清的‘君子’,他一开始就没有反应过来所谓的猪大肠究竟是什么。 别说见过,绝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在他耳边提一句,哪怕让他听见,都怕污了贵人的耳朵。 从小到大,但凡能送到他面前的东西那是无不妥帖。 于是赵瑛心满意足地吃掉了一盘溜肥肠,只剩下几片葵菜,炊饼吃了两个还有些不够,但为人要知道克制,他只又抢了李生一个,就恋恋不舍地端起茶杯喝起饭后茶。 和兵士们比,他最近过得也并不好,虽不必做体力活,可每日熬夜加上处理公务,也是相当程度地消耗精神,结果还吃不好喝不好,岂止一个惨字! 顾湘的饭菜,真是救了他一条命。 赵瑛回味溜肥肠香而不腻的口感,满意地点头:“这道菜记下来,回京以后让周全做给我吃。” 李生:“……是。” 周全那老家伙在御膳房当了十多年的大厨,什么世面没见过?什么菜不会做?不就是猪大肠?国公爷又没要吃龙胆凤髓,想必没什么值得为难。 (后来赵瑛终于意识到猪大肠是什么时,还以为自己肯定会恶心,但口舌尖却只有香滑鲜嫩,努力了半晌也没恶心起来,毕竟在他的口中,吃了二十年的饭就没有哪一顿正常,与此相比,这才是天下珍馐。) 李生从营帐里出来,肚子里咕咕叫个不停,暗骂了声。他这么高的个子,一个炊饼能饱?国公想吃什么,都不用吩咐,使个眼色就有人上赶着送来,偏抢他的。 正抬脚往厨房去,就见翠兰匆匆从后院过来,脸色煞白,堵住他厉声道:“奴听说,今儿大厨房给,给国公爷吃了什么猪大肠?!!” 李生脸色微沉:“你僭越了。” 翠兰一愣,终究咬住嘴唇收声,眼见李生抬脚便走,她跺跺脚,不敢闹腾,只一步三回头犹犹豫豫地回了后院,面上却没忍住,露出几分恼恨:“哪来的乡巴佬,竟敢给公子爷吃那些个腌臜物,国公爷身边的那些也是不中用……” 李生回首看了一眼,摇了摇头:“竟又是个想不开的。” 这翠兰是老夫人送给国公爷的丫鬟,长得漂亮,颇得老夫人喜欢,就连表姑娘都赶不上她有脸面,这回国公爷出来,老夫人特意送来了翠兰,其中的意思他们自是明白。 因是长辈所赐,翠兰在下人面前素有威望,到养出些骄矜,可国公爷显然就把她当个丫头,还不怎么熟。 只望这丫头聪明些,别还没摸到国公爷的脉时就瞎胡闹。 …… 安国公后院的小是非,是半点影响不到火头营。 饭堂里喧嚷热闹着,那加上配菜也不过两锅的肥肠不多时就被哄抢一空,顾湘满意地看了两眼,就没继续在厨房盯着,径直回营房休息,顺便打开系统商城特别满足地把‘洞察之眼’‘小炒肉’收入囊中。 如今美食点顺顺利利地爬升过千,1209,而且每分每秒都还在增加,显然她现在已经不必再为自己的性命担忧。 可人的欲望真奇怪,好像永远都不知满足。 系统商城里可不是只有每月促销,每日促销的优惠商品,各种神奇的技能,高档的食材车载斗量,数都数不清。 她现在已经开始去看几千几万美食点才有的绝品菜谱和技能。 比如高级刀术‘剖丁解牛’,比如‘美食空间’,再比如药膳‘大补汤’,介绍可是恢复十年青春,延寿汤,每一碗能延寿十日,当然,价格也是十分惊人,还需要另外的条件,很多商品光是普通美食点可拿不到手。 总之,远不到该懈怠的时候。 这日,顾湘去收拾晚饭时特意又点了点人数。 “杜头儿,勇毅军有五百多人,好像来吃饭的也就一半。” 老杜眨了眨眼:“是啊,那些粗胚没口福。” 说完,又笑了笑低声道:“前阵子勇毅军有些士兵做活偷工减料的事,让国公爷逮了个正着,如今让刘、张两位将军监督他们干活,不把他们敷衍过去的河堤重修好,就没个休息的时候。” “那帮人现今根本没有回饭堂吃饭的时间,都是在河堤上凑合一口就了事,哪有机会吃咱们大师傅的灶?美不死他们。” 顾湘了然。 但是这些羊毛就这么放着,看得见,捋不着,似乎也很可惜。 夕阳将西落,天边云霞聚聚散散,半边通红半边彩。 朝廷逢灾年肯定征发劳役,但其实百姓们几乎承受不到多少压力,大部分繁重的工作都是军队的士兵在做,比如说这勇毅军,就专门负责修河道的。 “顾厨真有闲心,还要管这帮鳖孙。” 被罚了的这群士兵,个顶个都是刺头,还油滑的紧,让人讨厌。 栓子腹诽了句,面上却是半点都不敢露,反而摆出张高高兴兴的脸,认真刷锅洗碗打扫灶台。 谁都知道顾湘爱干净。 另外两个帮厨也抢着帮忙搭起凉棚。 先不说顾小厨的手艺,倘若能学到一星半点,那真是受益无穷,而且这年头,想讨好人不容易,但要得罪人,可能就是三两句话没说好便与人结了仇。 升斗小民们命如草芥,有点风雨就能把他们的命火给吹灭了,平时可不敢乱树敌。 顾湘煮了一锅肥肠面当晚饭,就说想去河堤上开火造饭,也好让那些受罚的士兵能吃点热乎的。 老杜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自不会阻止,还交代厨房把今晚河道用的份例,都交给顾湘调配,谁也不许乱闹幺蛾子。 顾湘看了可能今天刚入手掉‘洞察之眼’,还有新菜谱‘小炒肉’,新菜谱很有趣,看介绍说是食者如入阳春。 这广告语颇清新脱俗。 今天她就准备做这道小炒肉了。 第十六章 人仰马翻 小炒肉简单好做味道也特别棒。 就是肉有点珍贵,都是从骨头上剔下来的,顾湘剔了一个多小时,才凑了一盆。 用刀片得不薄不厚,以泉水涤荡,再以酒香冷熏。合着酱汁抓匀,劲道用了八分,肉片肉眼可见地染上了金红。 河风吹拂,夕阳西下,暑气尽散。 她不觉一叹:“真美!” 旁边的小帮厨沉默半晌,口水咕嘟咕嘟地冒,馋得眼珠子都舍不得离开锅灶,郑重地点头——就是美,他看肉的时候,眼睛也冒光,简直比看县城里的那些小姐还喜欢。 顾湘盯着锅底的油脂,肉滑入锅内的同时,猛地一颠锅,肉片在油脂中翻滚着飞起,在火焰里‘盛放’。 果然是系统出品的技能,顾湘的感官仿佛都变得十分敏锐,视线好似能穿透肉片,看到它们内部的纹理。 火焰和油脂正缓缓地和肉片交融,再等几秒,肉片就会呈现出口感最完美的状态。 这一小盆连塞牙缝都不够,大约每人只能加一筷子配炊饼吃。 但有这一筷子,阿冯小心抽了下鼻子,他觉得自己能就着它一口气吃七八个炊饼。 阿冯和另外几个帮厨手指都忍不住微微蜷缩,就等着这道大菜出锅。 “噫!” 顾湘刚把锅端起,正准备倒菜入盆,旁边忽然蹿出一人,黑漆漆的手猛地抓了一把刚飞出锅的肉片。 “快放开。” 顾湘顿时色变,滚烫的油脂还滋滋作响,温度肯定特别高,抢肉的这人还是个孩子,看背影也就七八岁,却是好似感觉不到烫,闷头向前冲,一边冲一边把肉死命往自己嘴里塞。 旁边两个本满怀期待的帮厨,先是一愣,简直是晴天霹雳,勃然大怒:“臭小子,混账,站住!” 两个人凶恶地合身扑去,结果——‘哎哟!’ 这小孩儿随意一顶,两人齐齐摔了个跟头。 顾湘:“……” 她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瘦瘦小小的小娃娃又猛地顶得阿冯的肚子上,阿冯被顶得连白眼都露出来。 就在不远处,士卒老狗隐隐听见前头的喧闹声,蹙眉一看,就猛地扔了铁锹,发了疯似的猛冲过来。 那是他二弟! 二弟竟然跑到河道上,还不知闯了什么祸,居然被两个膀大腰圆的厨子围追堵截。 眼看那小子横冲直撞,闹得人仰马翻,老狗顿时吓得七窍升天,简直跑出人生最快的速度,冲过去就提溜住二弟的耳朵,劈头打了一巴掌:“王八蛋,龟儿子,混账东西,你又作死!” 二弟只死死攥着一把肉,嘴里也在使劲嚼动,似乎现在就进鬼门关,他也要先把这口肉吃完。 老狗一愣,一瞬间感到无比绝望,眼眶发涩,心底深处却瞬间冒出一股邪火,死死地伸手掐住大腿,那架势简直要把自己的肉掐下来。 因为被朱六那厮给牵连,朱六掉了脑袋,他也被罚没了一年的饷银,还得没日没夜地在河道上做苦力。 这一个月他都没回过家。 老娘病得下不了床,家里还有足四个弟妹靠着他吃饭,二弟还坏了脑子,整日闯祸。 这饷银一丢,他再节省口粮,老娘和弟妹们还是忍饥挨饿,尤其是二弟,他饭量奇大,一个人能顶寻常三个成人的胃口。 最近一段时日,老狗愁得大把大把的头发往下掉。 他们家其实以前过得还行,有田有地的,奈何连着两年灾荒,又赶上老娘生病,二弟还得了那个疯病,家里先是卖了地,又卖了房子,要不是他好歹在勇毅军能混口饭吃,日子早就熬不下去。 但眼下这生活,又能活几天? “该死!” 李大哥说的话还真是没错,那些当官的根本没把他们这些小兵当人看,凭什么他们能吃香喝辣,娶了媳妇还纳小妾,人五人六地耀武扬威,他们这些苦哈哈就得看天吃饭,经些风雨便是地陷天塌。 永远过这样暗无天日的日子,他还不如拼死闹上一场,死得轰轰烈烈,也比窝窝囊囊的憋屈着好。 老狗目光沉沉地盯着天边越发暗淡的落日。 一低头,浑身紧绷,就见一拿着铲子的小娘子走到眼前,显然就是她丢了肉。 小娘子身边还跟着两个火头营的兵士。 他听说过这女子,她是王知县的人,身份不明,但是个厉害人物。 老狗心下一沉,这回不知要赔多少钱,受多少折辱,可家里哪还能掏得出钱? 胸口的愤怒似乎要按捺不住,只要有一条细细的裂口,便想汹涌而出。 顾湘皱眉,在系统的介绍中,‘小炒肉’名字简单,却是一种极‘阳春白雪’的美食,食客们看到它,会想起心中最深处的温柔,哪怕是性情暴躁的,也会在这一刻变得宁静。 但现在这道菜第一次在这个世上出现,似乎就在一个孩子身上翻了车。 这小孩明显只把它当成充饥的东西,无论它是来自系统商城的神奇美食小炒肉,还是村里农家做的炊饼,在此刻想必都会是一样的待遇。 顾湘低头看过去。 (姓名:王二木。忻州人,七岁,身高一米三,41斤,嗜甜,嗜辣,负面状态:神志不清,五脏衰微,极度饥饿……) 只一眼,顾湘就从这个孩子身上看出层层叠叠无数信息,瞬间就想出几百种饭食,从家常菜到药膳到补品应有尽有。 最简单的是做一道安神汤,一日三剂,三日可缓解。 安神汤的配方到也不很贵,只要50点美食点。 另外还有高级安神汤,需要100(+50)的特殊美食点,顾湘也是才发现,特殊美食点获得需要特别的条件,想花出去也需要商城等级升级2级,说白了就是花费的美食点达到1万。 顾湘以前瞟见一万这个数字,连看都不敢仔细看,现在到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不可达到的大数字了。 当然,此时别管是高级安神汤,还是普通安神汤是远水,救不了近火。 小孩子依旧在使劲撕咬肉片。 其实顾湘做的小炒肉入口即化,味道特别好,只是这孩子一口气塞了满满一嘴,再细嫩这也是肉,吃相就不免显得有点凶残。 老狗盯着顾湘,忽然抬手就要去打那孩子:“让你偷东西,我打死你。” 顾湘一抬手,把老狗的手臂拍开。 幸亏她从系统里学做菜以后,臂力大增,否则还真拦不住这一巴掌,想拦住,得买些大力汤喝。 “他不是偷东西,他只是病了。” 顾湘沉声道。 话音未落,她走到王二木身边,蹲下身笑起来,柔声道:“你知道吗?这道菜里藏着我的法术,吃到它的人会得到幸运,所以要珍稀,细嚼慢咽才好。” 老狗一愣,脸上肌肉抽动,胳膊上的劲一松,低头看向自己的弟弟,弟弟本是眼神呆滞,哪怕被他打也不知道躲,像是完全不知痛似的,此时一边拼命往嘴里塞东西,面上的呆气却渐散了,目中竟平添了一分灵动。 好像这小娘子做的肉里头,当真有仙法在似的。 第十七章 有点亏 王二木还是狼吞虎咽地吃着,但此时终于看着多了一点馋意,不是那么吓人。 顾湘摸了摸孩子蜡黄的脸:“他饿得厉害,这么吃,怕是更要伤肠胃。” ‘烫’的问题到不算大,肉片从锅里飞出,接触十几秒的空气,就会变到稍稍有点烫口的程度,可这么多肉吞到肚子里,小孩子恐怕已经萎缩的肠胃肯定受不住。 老狗嘴唇动了动,没吭声,心下却是颇想嘲讽几句,对肠胃再不好,也比饿死了强。 他二弟的饭量太大,家里所有人的口粮能省的都省给他,也不够他吃,没办法,只能饿着。偏他得了疯病,动不动就发疯,饿过了头疯得更厉害。 顾湘让帮厨回去舀了一碗汤喂给孩子喝。 “别着急,先喝碗汤润一润,才能吃更多的肉。” 清如水的莲藕冬瓜大骨汤递到这孩子面前,小孩儿似乎听懂了她的话,但本能地对食物很贪婪,把肉攥紧才扑到碗沿上咕咚咕咚地吞咽,喝了大半又低头去吞肉。 老狗一下愣住,脑子里琢磨的那些求饶话也渐渐散了去。 顾湘没再给这孩子添,只对老狗道:“我看你弟弟饭量不小,等下开饭你分三、五次让他吃,别一次吃太多。” 老狗怔了下,僵硬地把以前说惯了的奉承话拿出来:“贵人心善,小的感激涕零,下一辈子一定衔环结草,以报恩德……” 顾湘莞尔,笑道:“听你这话,读过书?” 老狗讪讪道:“小的哪有那样的脑袋……就会这么几句文绉绉,还是听僧人俗讲时学的。” “听过就能记得住,也相当了不得。” 顾湘笑道,说得老狗脸上通红,颇不好意思,眼底深处的戾气也渐渐消散,到真有了点淳朴劲。 说完,她耐心地等王二木吃完了肉,又给他喂了半碗汤,低声道:“你弟弟的病不像是先天的,正好我知道一个安神汤的方子正对此症,从今日起你每天都带你弟弟过来,早中晚各喝一碗汤,咱们且试试看。” 老狗默然,也不知怎的,眼眶微红。 顾湘顺手给他拿了个炊饼,里面夹了两块肉,老狗小心拿起来咬了一口,只一口,眼前黑雾散尽,阳光从天上来,直入肺腑。 “我好像看到了一只翠鸟,叫声特别美……” 灶台上的火还没熄,顾湘笑了笑,转头继续做饭。 随着饭菜的香味弥漫,河道上做工的士兵们就乱糟糟地涌过来。 顾湘一边给他们分菜,一边有点诧异:“竟有这么多小孩子?” 从河道上下来的好几个士兵,身上穿的衣衫都哐当,个头小,身子瘦弱,瞧着也就十二三岁。 “不小不小,已经能当顶梁柱使,讷,那小子叫四喜,他爹也是我们勇毅军的人,前年修河道的时候死了,他娘又是个手不能提的文弱夫人,没办法,只好收他近来,好歹能糊口。” 帮厨阿冯混不在意地道。 顾湘叹了口气,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她没看见到还罢了,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就不免觉得孩子们可怜。 夕阳西下,天色越发暗淡。 士兵们满身泥泞就地坐了,闷不吭声狼吞虎咽,一个个恨不得把脑袋都埋到碗盆里去。 可这些人不像在享受美食,到像在打仗,人人目光凶恶,像护食的野兽,个个都是一顿吃饱吃足,不敢想下一顿的架势。 顾湘眨眨眼,总感觉她特意买的小炒肉,恐怕要买亏了,对眼前的士兵来说,似乎只要是正常的食物,哪怕只是一盆掺了面粉的菜糊糊,和她烹制的‘小炒肉’也相差无几。 “哎!” 顾湘不禁有些空落落的无奈。 她学会‘小炒肉’,费的可是美食点,也是命,要是和菜糊糊等价,她岂不吃亏的很? 或许军队的人吃饭就是这个样子? 但好多人连个美食点都不舍得给……顾湘盯着系统界面上的美食点收入,心情颇纠结。 她在此做饭还与在大厨房不同,除了阿冯几个帮厨帮着做了些洗洗切切的琐碎活计,正经烧菜做饭,都是她一个人来。 按说赚的美食点,该比大厨房翻上几倍才合理。 换成是她以前做的菜,食客不给美食点,那她还能怨自己厨艺不精,但这回的小炒肉,她尝过了,是真的好,虽为家常,比她曾试过的,五星级酒店大厨做得要美味无数倍。 她只尝了一口,就仿佛发现了新世界一般。 这么好吃的菜,眼前的士兵竟如此吝啬赞美! 唔,也并非都是如此。 老狗就给了足15个美食点,简直是破天荒的收入。 几个监工的校尉,河道上的官员顺着香味跑来蹭饭,这几位也十分慷慨,个个都贡献了好几个。 她犹豫着总结了下经验——或许士兵们是担心没有下一顿,这才只顾着填饱肚子,没心思品尝? 一连数日,顾湘很勤快地开始往工地上跑,不光晚上,早晨和中午,还有其它时间,都是一有空就来工地,有时候只煮一锅粟米粥,有时候送一桶绿豆粥。 隔三差五地做个点心,虽然食材有限,只能做绿豆糕,红豆糕,但这年头,加了糖的点心一定吸引人。 不光偷偷从系统商城买了两个美食点的猪肉,把小炒肉做得又鲜又嫩,翻炒得几个素菜那也是香脆可口。 主食更是实惠之余,还常常变花样,炊饼里加花生碎,芝麻粒,菜包蒸出来一点杂色都无,看着就白胖可爱有食欲。 然后大部分食客果然稍稍给了她点面子,一顿饭好歹平均能得06。 顾湘:!?? 却说顾湘握着勺子瞪着这一群士兵,简直要崩溃。 此刻人在营地,深夜依旧伏案工作的赵瑛同样在怀疑人生。沉默半晌,他终于忍不住盯着火头营送来的包子放杀气。 杀气四溢之下,坐在下头的文书们个个战战兢兢,总觉得脑袋在脖子上晃晃悠悠,有点不稳当。 李生一看不好,赶紧一路飞檐走壁,直奔工地,打了一碗小炒肉送回来,等到这碗小炒肉悄然替换掉国公桌案上的菜盘,一干文书顿觉寒冰融化,春暖花开。 营地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恢复了正常,好几个文书看着国公爷饭还没吃,就肉眼可见的心情好转,平静地看过他们呈上来的公文,合上放在一边。 阴云仿佛消散,阳光普照大地。 李生过去低声对自家国公爷交代了几句——顾小厨这会儿不在大厨房,去工地给受罚的士兵做饭去了。 大厨房这边,顾小厨还是要做一日三餐的,可国公爷还要吃夜宵,那就只能吃老杜的手艺。 赵瑛:忽然觉得桌上的公文有点烦。 第十八章 做坏事 转眼间,天气一日日转凉。 河道上的活仿佛永远没个尽头。 今天做炖’肉’。 顾湘掰开蘑菇,细细洗好,各入锅中翻炒到焦黄才倒出备用,举目远眺,不禁叹了口气。 她这会儿是深恨自己当年读书太敷衍,明明选修课上选修过心理学,但就是只想着混学分,没和那位业界大拿学到真本事。 如今在工地上做了这好几日的饭,一日三餐加餐后点心,美食点一天也就得三百有余,四百不足。这实在是达不到预期。 苦思冥想许久,愣是没找到提高美食点收入的突破口。 到是整日看着一群若生在二十一世纪,正该上小学的娃娃们,天天背着比他们还重的箩筐艰难求生,她都要跟着抑郁了。 不过也并不是一点好事都没有。 老狗的弟弟王二木每天都来喝一碗安神汤,喝了不过两日,居然喊了老狗一声哥。 当时老狗的眼泪就掉下来,哭得是声嘶力竭,跪下给顾湘磕了好几个头,把顾湘惊得脸都红了。 从那日起,每日顾湘到河道上,老狗的活一做完就随扈在她身边,真是恨不能连缝缝补补的活都要帮顾湘做了,要不是他大妹才四岁,他都要把妹妹提溜过来给顾湘当丫鬟。 顾湘简直哭笑不得:“就一碗安神汤,小事而已。” 怎会是小事? 老狗不是傻子,安神汤用的一味主要是人参,他家没钱,顾小娘子也没余钱,她是拿这张药方子,在军医老徐那儿换来了点参须,才治好二弟的病。 这样的药方,多少家族千金不换,那可是能吃几辈子的东西! 老狗不识字,是个粗人,但他有良心,有恩必报,以后谁是顾小娘子的敌人,就是他的敌人! 顾湘也没法子,也就渐渐习惯了,别说,有老狗这样的兵油子帮衬,的确让她轻松了不少。 一边胡乱想东想西,一边麻利地做上饭,顾湘刚打算去抓王二木那几个娃娃来谈谈心,看看有没有法子从士兵们身上撸到更多的羊毛,忽然间就阴云密布,风急电闪,雷声阵阵,眼看就要下雨。 她忙指挥着阿冯带人往草棚上铺盖油毡。 正忙活,只听不远处传来一声冷喝:“你个小畜生,想当逃兵?找死呢!” 顾湘登时吓了一跳,差点没碰翻了锅,一道闪电闪过,她抬头便见一精瘦武将抬脚便踹,把一飞奔少年踹倒,武将不紧不慢地走过去踩住少年的后背,手握刀鞘一下下抽过去。 她不禁心里一缩,却也知道这里是军营,她不懂这个时代军中的规矩,绝不能因同情就随意开口。 动手打人的武将她认识,是勇毅军正八品的校尉张力,身上有个御侮校尉的散阶,目前负责监管这帮士兵,也掌刑罚。 顾湘听老杜闲谈时说过,这个张力屡次与人说,勇毅军军纪涣散,实力一日比一日差,实该严厉整治。 那少年伏在地上,拳头握的死紧,指甲刺破了掌心,鲜血渗得满地都是,唇齿间却不曾有一声痛哼泄露。 隔着衣裳,闪电划过长空,月光照耀下,斑斑血痕分外骇人。 顾湘目光闪烁,似乎应该先把张校尉的注意力转移开——唔,她炖的素肉好了。 今日刚压好的新鲜豆腐干弹性十足,配上耗油,辣椒油和海鲜酱稍稍翻炒,加上葱姜花椒大料,再搁上块冰糖,加上一大块浓汤宝,小火慢炖。 虽然不是肉,但几能以假乱真,而且还有一股特有的鲜香,比寻常的肉食更独特。 此时锅里咕嘟咕嘟的翻滚着油红的汁水,素肉,蘑菇,粉条油汪汪的,十分饱满。 顾湘掀开锅盖看了看。 这类炖菜虽然很难做得精致,可国人吃饭很多时候讲究的可不是精致。 大块的‘肉’,扑面而来的浓郁的霸道的香气,再加上顾湘学了系统菜谱后,烧菜的手艺突飞猛进,即便是这炖菜,在色、香上那是分毫不肯马虎,这锅炖菜一出现,就带着极强的杀伤力,即便疲惫麻木的士兵们也忍不住侧目。 至于工地上这些监工,将官,更是纷纷起身,眼睛贼亮。 自打上头那位国公爷一到,他们就连想改善改善伙食,那都得偷偷摸摸,宛如做贼。 要是赶上轮值到河堤上监工,那更是连口热乎饭都吃不着,跟着这些倒霉蛋一起吃糠咽菜,日子着实难过。 幸亏来了个勤快心善手艺又好的顾小厨。 上回吃了小炒肉,他们简直以为自己是飞到了天宫,上了仙家的饭桌,就是可惜太少,只有一口,还是一小口,都来不及细细品味。可这回看样子竟然有一大锅! 阿冯看着一锅素肉狂咽口水:“顾厨,这真不是肉?” 顾湘拿勺子连汤带素肉一起捞了一勺子搁在碗里,拿筷子夹起入口,一边细嚼慢咽一边点头:“不错,不错,入味了,火候正好。” 咕嘟! 外头风狂吹,阿冯看着顾小厨慢条斯理地在那儿试菜,吃完‘肉’还要夹块蘑菇,蘑菇吃好了还要吃两条宽粉——知道好吃,您老不用试啊!眼瞅着就要下雨,再不开饭风雨刮进来可如何是好。 顾湘笑道:“就好。” 她脚下不着痕迹地围着几口锅转来绕去,像是很认真地在看火,帮厨努力地盯着锅,恨不能把顾湘肚子里的东西都掏出来移到自己身上。 哐当。 顾湘脚下一顿,临时搭起的草棚骤然歪倒。 大颗大颗的雨珠子已经开始往下滚,顾湘看了看灶台,半边锅沿就要暴露在雨中…… 顾湘顺手抄起蓑衣来挡:“……看来老天爷不大想让大家吃饭?” 阿冯:“啊!” 他赶紧扑过去手忙脚乱地抢救这些素肉,一边急赤白脸地怒吼:“他奶奶的,都别愣着,赶紧把棚子给我撑起来,还要不要你们的饭,这可是肉,是肉!” 顾湘讪讪:“到也不算肉……” 一干士兵大惊失色,一窝蜂似的挤过来帮忙,校尉张力同样再顾不上抽地上那小子,跳着脚指挥众人‘救险’。 显然在张力眼里,他能享用的‘肉’,比惩罚一个小兵要重要得多。 顾湘小小地心虚了下。 虽然她计算过,认为这草棚肯定不会塌,应是有惊无险,可她生平第一次做这么大的坏事,冲动过去,也不免背脊发凉。 眼角的余光看见好几个少年士兵已经趁着张校尉无暇他顾,偷偷把受刑的少年带走,张校尉瞥了一眼,面无表情,显然也没心情更没时间去计较,顾湘才松了口气。 第十九章 开封探案手札 拼命抢修,大家终于赶在雨珠变成倾盆大雨之前,艰难地把草棚重新固定好。只虽造的还挺坚固牢靠,可这样简陋的条件下,也不必想能完全遮风挡雨。 草棚外大雨如注,草棚里也淅淅沥沥。 士兵们分了饭食,就或穿着蓑衣,或顶着油纸伞,匆匆回窝棚里吃饭,除了军官,他们住的地处会更糟糕。 一行人累得气喘吁吁,坐在湿漉漉的草席上头,天色昏昏,不过每人手里捧着一碗油汪汪的素肉时,疲惫和沮丧就一扫而空。 不知为何,士兵们都觉得今天的饭特别香。 当然,有‘肉’的饭不可能不好吃,可今天浑身上下又是汗又是雨,累个臭死,偏偏这般吃饭,就是吃得身心舒畅,痛快以及。 顾湘的心情却说不上特别好。 阿冯手脚麻利地收拾个稍微干爽的草垛,让顾湘在草垛上坐下。她的洞察之眼下,那个孩子的讯息看得很清楚。 这少年是个孤儿,以前收养他的乞丐爹叫他小桂花,是个很女气的名字,这时节讲究贱名好养活,又认为女子卑下,便为他取个女名,想必也是希望他平安健康地长大。 小桂花十二岁了,右腿和左手有骨折愈合的痕迹,身上多处陈旧伤。这么小的年纪,带着一身伤病,每日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竟没有留下致命的暗伤,也算命大。 顾湘舀了几块素肉,拿筷子夹了细嚼慢咽,目光外面的雨中收回,蹙眉道:“这孩子不想当兵?勇毅军的兵员充足,为何要收这些孩子?” 她听祖父闲聊的话,朝廷如今可不缺兵员,再者,朝廷实行养兵政策,老弱不合格的都入剩员,同样要给一半的饷银给养。 光是这一笔,就是极大的开销。 朝廷如今只有冗兵严重,可没有缺过兵员。 阿冯面上严肃,内里也是个爱听八卦的,偷眼看了看张力,小声道:“去年朝廷核查各军吃空饷的事,还查得挺严。咱勇毅军……也吃了点空饷。” 顾湘颔首,平时火头营的小将军们三杯酒下肚就开怼,她平时听得多,看得多,勇毅军的事大多不瞒她,她也知道勇毅军这些年一直在吃空饷。 在那些士兵口中,这也是没法子的事,朝廷对军队管制极严,每回给粮草都很谨慎,只有少,不会多。 上头吃点空饷,多储备些钱粮,也是有备无患,毕竟有一千多口人要吃喝,一旦供应不上就容易出纰漏。 “咳咳,将军为了面上好看,便就近补充了一批兵员,多是家里穷得吃不上饭的,毕竟没灾没难,好好的谁来当兵?小桂花那会儿就在街上乞讨,刚没了父亲,他还要养一对身患残疾的弟妹,张校尉捡到了他,就把人带回来,借着补充兵员的机会虚报了几岁当了兵,好歹也能给自己和弟妹们挣口饭吃。” 阿冯叹气,“想是受不了苦头,这小子才要跑,可这个节骨眼上,那位刚发了雷霆怒,责令修复河道,他若此时当了逃兵,他那一伍的人都要受罚,上头也要被牵连……也难怪张校尉生气。小桂花这孩子也是,待今年力役结束了,他要不想干,请辞便是,谁还会留他不成?” “屁话。” 不远处正往嘴里使劲塞素肉的老狗哼了声,压低声音咕哝,“还结束?上头就给了半年,修不完军法从事,这刀悬在脖颈上,就等着落下来了!力役一结束,不知道得死多少人!” “别说小桂花想跑,他奶奶的,要不是怕连累亲娘老子,老子也想跑。小桂花可还养着小米粒和小水珠呢,那两个小的一个瞎一个瘸,全靠他这个当哥的活命……” 他这话不敢高声,阿冯没听见,顾湘的五感敏锐,到是模模糊糊地听见几句,不禁蹙眉。 勇毅军负责从寿灵到阳县这一段河道,长到不是特别长,但多山路,修起来并不容易。 半年的时限,的确是有些紧张。 一夜风雨骤。 河道上又恢复了平静,似乎什么都没发生。 顾湘依旧日复一日地在河道上给这些受罚的士兵们做饭,第二日就又见到小桂花。 瘦瘦小小的肩膀上挑着几十斤石头,压得他肩头塌得厉害,神色间木木呆呆的,走路有点歪斜,显然昨夜的伤并没有好。 顾湘不禁想起老狗的弟弟。 那也是个娃娃,身上却没有半点孩子气。 就在这一刹那,心念电闪,顾湘轻轻把铲子放在锅盖上,她好像明白,为什么自己赚不到足数的美食点了。 略一沉思,顾湘把注意力从食物的味道上,转到人身上,一双妙目悄无声息地看过去。 这一看,顾湘额头上便渗出些微的冷汗。 洞察之眼下,她看到的是一张张麻木的脸,目光呆滞,简直不像活人。 可在这冰冷的麻木下,却仿佛藏着什么可怕的东西,她立在这儿,都有一种自己正站在火药堆上跳舞的感觉! 怀揣炸药的人,哪还有心思享受美食的乐趣? “哎!” 这日,顾湘照常做好了饭菜,盯着阿冯他们分下去,一时却并不走,抬起手朝小桂花那些小孩子招了招:“小桂花,来,帮我把这筐青豆洗了,我给你们做点零嘴吃。” 小桂花和一群小孩子犹豫了下,终于还是慢吞吞靠近。 顾湘笑了笑,分给孩子们两人一木桶青豆,自己跟着他们到溪边坐下也跟着一起淘洗豆子。 “雨后山风清爽,吃饱喝足闲来无事,不如你们一边干活,一边听我给你们讲个故事?” 顾湘笑眯眯地舒展开长腿,舒舒服服地坐下。 小桂花,王二木他们都不抬头,闷不吭声地洗豆子,仿佛没听到她说了些什么。 顾湘也不介意,清了清嗓子,徐徐开口:“我要讲的故事发生在开封城内,名字叫《开封探案手札》。” 清风徐来,顾湘如今气血足,力气大,声音也洪亮,讲故事丝毫不见费力。 “……重九被衙役拧着手臂压在墙上,扭头看倒在血泊里李公子,再看看手中染血的匕首心中充满了绝望,他不知自己是怎么晕过去的,晕过去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谁杀死了李公子,但此时此刻房门反锁,窗户紧闭,就在这个屋子里,除了李公子的尸体便只有他一个人在……” 第二十章 故事 “大牢里阴森可怕,重九被定了死罪,只待秋后问斩。他心中十分恐惧,父母死得早,三个哥哥都死在了战场上,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守着年过七旬的老祖母和两个小侄女度日,若他一死,家也便散了。” 顾湘在大学曾在编辑部做过兼职,也算勤工俭学,还写过两年网络小说,成绩是不怎么样,但讲故事的能力却是锻炼了出来。 她以往讲故事能把朋友家的熊弟妹牢牢地在沙发上固定上一整天,就凭这一手本事,她在同学朋友中口碑可是相当不错。 现在用来哄小桂花这样的孩子,效果比哄那些熊孩子们还要强出十倍百倍去。 小桂花一开始还面无表情,目光呆滞,可随着顾湘故事的进展,一双大眼睛就忍不住随着她打转。 这时节没有漫画书,没有动画片,少年仔仔们哪里又听过这样的故事? 密室,凶杀,无辜的人成了凶手被打入大牢,他可能洗脱嫌疑顺利脱身?还是能意外逃过死亡?或是不幸地作为一个替罪羊死在十六岁这样的年纪? 小桂花此时眼巴巴地盯着顾湘,显然很想知道故事的后续,身体自然而然放松开来,表情越发灵动,多日的忧愁烦闷似乎都消散了去。 顾湘眼睛里流露出些许笑意。 “重九坐在阴森森的牢房内,忍不住抱头痛哭,哭得满脸鼻涕,哭着哭着,便听身后不远处传来一声叹息,他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牢房里竟然还躺着一个人。” “这人和他完全不同,皮肤白皙细腻,头发乌黑油亮,一双眼灿若星辰,身上穿着绯色锦袍,腰配金鱼袋,手指上戴着一枚羊脂白玉的玉扳指,和大牢里阴森恐怖的环境分外不相称。” “他叫赵羽尘,是宗室子弟,性情古怪,官居大理寺少卿,却不务正业,终日在市井中游荡,霸占开封府大牢的牢房做自己的居室。” “……” “‘你别哭了,哭得我头疼。’赵羽尘看着重九,从地上起身,打了个呵欠,喃喃自语,‘唔,前几日皇宫里丢了那样要紧的东西,事情想必交到张平手里,姓张的那个菜鸟除了知道把京城地面上混的扒手,小偷都给送大牢里来,想必也不会有别的手段,哎,如今连我这儿都要塞人,烦人。’” “……” “赵羽尘扫了一眼死者,漫不经意地道:‘死者正面被一刀刺中左胸身亡,并无半点防御伤痕,显然一击毙命,死者李宏身强体健,是壮年男子,重九才多大多高?就这一把骨头的模样,说他是凶手,你们脑袋进水了?’” “一群衙役低头哈腰地连连称是,纷纷拍赵小相公的马屁,诸如什么赵小相公英明神武,智慧超群之类的话一窝蜂地被扔到赵羽尘面前,赵羽尘坐于府衙大堂上,神色冷漠,自有一股清高傲然的风骨,冷声道:‘行了,给小子去了镣铐,让他走。’” “衙役们纷纷过来给重九去除枷锁,重九却犹犹豫豫没敢离开,为难地看了眼赵羽尘,嘴唇蠕动半晌,满脸纠结。” “赵羽尘有些不耐烦,‘不用谢了,我就是不想你在大牢里碍我的眼……’他话音未落,只见重九叹气道,‘我是少林俗家弟子,虽不成器,但李公子那样的,我一只手能打十个……呜,呜呜,我是不是要被砍头了?’” “赵羽尘愣了愣,默默抬手捂住脸,叹道:‘我一早便说过,武功这东西最不合常理,讨厌!’” “噗嗤!” 小桂花一下子笑起来。 顾湘讲故事时脸上是一本正经,语气却是随时变换,把高冷的赵羽尘意外惨遭打脸的段子讲得是趣味横生,把在场的听众逗得喷笑,小桂花笑过也有些懵,呆呆地摸了下自己的唇角。 月光笼罩下,顾湘身边的孩子越聚越多,有河道上的少年士兵小桂花,还有老狗的弟弟王二木,以及其他年纪尚小的少年们。 顾湘坚持每天都要讲半个时辰的故事。 赵羽尘有卓绝的观察力和头脑,最喜欢破解谜题,虽然初遇时重九给了他个没脸,但还是通过公审重九,从围观看热闹的人群里,诈出把重九骗到案发现场,陷害他成凶手的人。 凶手是无忧洞里的贼头,技术高超,手下养了一群小贼,教训手下时意外让重九撞上,重九可怜那些小孩子就痛打了他一顿,这贼头至此记了仇,这才陷害重九是凶手。 “这个贼头阿毛可真够可恶的,该死。” “重九这小子也够天真,什么都信!” 但是这贼头并不是凶手,他只是撞见了李公子死亡的现场,又有溜门撬锁的本事,很容易复原密室。就心动恶念,顺手陷害到了重九。 经过赵羽尘仔细勘察,抽丝剥茧,终于查明真相——李公子实乃自杀伪装而成的他杀! 他假装他杀,本是要陷害他出轨妻子的姘头,结果贼头行窃,把他准备好的罪证,一个精美扇坠给盗了去,案件由此平生波折…… 这部《开封探案手札》讲到这一节,听众已经从几个孩子扩散至河道上所有士兵。 如果是那些很有深度的文字,这些士兵们大约只会敬畏,不可能感兴趣。可顾湘的故事就是大白话,人人听得懂,整个故事更是一波三折,处处是伏笔,士兵们哪里见识这样的故事?简直听得欲罢不能。 每日吃饭时也不在狼吞虎咽地吞完就走,自然而然地改成饭后还要围着顾湘坐下,喝着顾湘特意煮的绿豆汤,或是大麦茶一类的饮品,跟着故事里的角色经历一场奇特的冒险。 顾湘几乎成了河道上最受欢迎的人。 也却如她所想,在这片河道上,她的美食点向上翻了三倍有余。 但最让她开心的,不是美食点,而是她好像真的做了一些事,做了一些好事。 “我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顾湘看到这些孩子们的第一瞬间,就这般对自己道。 虽然她甚至不知道这些少年,这些士兵眼底深处的那些绝望,痛苦,究竟来自何方。 但她真心觉得,既然她来了,正好拥有这么一双眼能看到了这些‘衣食父母’的痛苦,有用没用的,她至少该去做些事。 第二十一章 放松 顾湘从小乖巧听话,是个学习还不错的普通女生,意外来到此地也没觉得自己就是天之骄女,更不曾有以天下为己任的情怀。 但她自认为是个好人。 不光是在公交车上给老人孕妇孩子让座这种但凡三观正常的普通人都会做的事,她会做,就是半路遇到有老太摔倒,她也敢送人去医院。 最多多找两个证人,拿手机拍一拍以防万一。 同寝的老同学说她有股子不该有的天真,可见受社会毒打太少。 她当时偷偷拧了那家伙骄傲地扬起来的小脸蛋一把,心里暗笑,小样儿,你还知道什么叫毒打? 老同学出身中产家庭,属于那类六个大人守着一个宝贝蛋的独生女,从小长得漂亮,学习好,性格活泼开朗,纯粹在蜜罐里长大的可爱姑娘。 顾湘呢? 父母早亡,奶奶不亲,姥姥不爱,从小在亲戚家游走寄宿,姥姥去世后也有过四年多的福利院生活。 论起社会毒打,老同学可不能和她比见识。 可她生在二十一世纪的中国,终究还是得人恩惠时多。 老师们会不着痕迹地暗示,她的身世绝不会泄露给其他同学。 她成绩好,考上大学,学校学杂费全免,还给奖学金,又把她介绍到学校编辑部勤工俭学。 每年她生日,福利院的叔叔阿姨从不忘给她送一份礼物。即便这礼物会送来,可能只是因为有网咯系统在提醒而已。 但她终究因为这点温暖而开心了许久,连上学读书都起劲多了。 顾湘承认她现在就是在冲动,她想为眼前这些士兵们做些事,哪怕只是为了她想赚美食点的私心。 待在河道工地上的时间越来越长,她渐渐得和士兵们变得熟悉起来,要是有哪日她来得晚些,一群士兵们干活的时候都不免彼此交头接耳,问上几句。 她又有哪天不来,听不着故事的少年们说不得就要哭一下鼻子。 阿冯看到顾湘居然能和这些人混得这般熟,相处这般轻松惬意,简直和看见羊把狼指挥得团团转一样新鲜。 “这帮人什么时候竟变得这么……好脾气?” 阿冯啧了声,“不过,顾厨您还是当心些,他们可不是什么好鸟。眼下受罚的这一批,大部分都不大清白,全是咱勇毅军的刺头。多是刺配充军的囚犯,以及流民,这帮子人里那是鱼龙混杂,乱得不行。” 顾湘知道这话不错,勇毅军的兵源,一部分是从禁军淘汰下来的,家世都清白,虽然肯定比不上禁军的精锐,但也有些本事。 另外还有本乡本土招募的,最后就是流民和囚徒。 “这会儿他们看着老实,那是有国公爷在,前阵子狠狠被整治了一顿,否则,一个个的可都不是善茬。” 阿冯话音未落,就见老狗立在旁边阴恻恻地瞪他,顿时收声。 顾湘不由失笑,其实她也看得出,阿冯说的话不错,这些士兵,从大人到孩子都不大淳朴。 不过他们也并不是坏人,恶人,至少大部分都不是,这世上终归还是普通人更多。 顾湘看了看天色,招呼一声,一众士兵们就升起篝火,席地而坐。 张校尉远远看了一眼,神色间不免流露出一点异样,呵,他为了管束这帮祸害,那是一个月抽断了三根皮鞭,他们私底下还没少偷奸耍滑,现在到让一小娘子管得有了那么点令行禁止的味。 串号腌制好在浓汤宝熬制的汤汁里滚过入味的素丸子,豆腐皮,素肉,葵菜,茄子,蘑菇,盛在粗陶碗里送过去。 最近厨房的食材有点捉襟见肘,不过菜还是有不少,经顾湘的手一拾掇,能省下些粟麦,老杜对此是颇乐见其成。 顾湘感觉这些士兵们也很满意。 他们身上的焦虑仍在,但至少在这一刻,在这里,他们说说笑笑,轻轻松松的,唔,或许比较轻松? 老狗恶狠狠地瞪着一二十七八岁的士卒,对方也眼睛赤红,胸腔鼓动,怒气勃然。 “凶手就是芸娘,这不是明摆着?” “芸娘分明是个温柔贤惠的好女人,她怎会是凶手?凶手一定是那个丁一,他一看就不似好人!” 顾湘远远看着两个人跟斗鸡一般,浑身上下的毛都炸起来,不禁莞尔,这些人还是不明白,通常这样的故事里,最不可能,最不像凶手的人才是凶手,要是能简简单单被这些还没熟悉套路的读者猜出结果,故事就没多大意思了。 或许他们再接触个个故事以后,才能猜得比较准些? 顾湘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润喉,继续开始讲:“赵羽尘看向哭得满脸泪花的重九,目中充满轻佻的嘲讽……” 不远处河堤上,凉棚下,李生也抬手抹眼泪,哭得不能自已:“金夫人真是太可怜了,青年丧夫,晚年丧子,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哎!” 赵瑛一手捧一盏香茗,也不喝,只闻着那点茶香醒神,略一抬眸看向李生,忽然一笑。 他很少笑,最温和的表情多是面无表情,此时一笑,向来冷峻的眉眼添了三分柔情,却不寡淡,端是灼灼有辉光。 李生随在赵瑛身边已有十年之久,对他再是熟悉不过,也不禁平生了十二万分的亲近之心。 然后就听这么个萧萧肃肃的君子嘴唇轻启:“唔,凶手是死者的母亲,就是那位不知道后半辈子要怎么过的金夫人。” 李生身体一僵,默默把视线落在自家国公爷身上去。 赵瑛又笑了笑:“别愣着,去抄,抄仔细些,我睡前要读。” 李生:“……” 赵瑛:“我想要一个过耳成诵的长随,你要是不能,那我只好换一个了。” 李生:反了,他要立马就反,这种恶魔主人留着过年么? 赵瑛喝完茶,小厮就把顾湘做的串串送到了,一半麻辣,一半五香,因是蔬菜,吃起来一点都不腻。 顾湘坐在人群里徐徐讲着故事,无意间抬眸,也看到了不远处凉棚里的人。 她一眼就认出这必是那位让整个火头营都噤若寒蝉的大人物。 毕竟他们这等穷乡僻壤里,王知县穿的衣服都是普普通通,颜色素净,像那般艳丽的绯袍,寻常人可没本事穿上。 一个地方短时间内出现两伙贵人的可能性真不算高。 顾湘有点好奇,她如今和勇毅军的士兵们混熟了,也听过关于那位贵人的传闻。 据说他是天子近臣,位高权重,手段很辣,不近人情,但真没人说过,他不光这般年轻,还长得很俊。 第二十二章 亮色 顾湘还是第一次在现实中看到比明星更好看的男人,不过她就多看了两眼,便默默移开视线继续讲起自己的故事。 赵瑛也收回目光,眉眼低垂,心下有些茫然,难道他在什么时候不小心得罪了这位顾厨? 似乎不妙!赵瑛瞬间警惕,这世上几乎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但他就在最近这两日却忽然觉得,人生若连吃喝都享受不到乐趣,那也着实没什么意思了。 所以厨师很重要! 能让他吃好饭的厨师,必须想办法拉拢交好。 赵瑛蹙眉,绞尽脑汁回想最近他做得事,他好像除了砍了几个阴奉阳违差点毁了河堤淹没数个州县的白痴,应再没见血。 至于整治过的…… 赵瑛一时没数清。 大小珠山的三仙洞洞主?漕帮天耳刘?还是寿灵县衙这帮官员?河道上的那些小官小吏? 这里面难道有顾厨的亲朋好友? 她似乎与王知县走得很近。 顾湘迎着落下的夕阳,神色平静地讲述这小节故事的结局:“赵羽尘神色冷淡地看着被捕快带出来的金夫人,对满脸不敢置信的重九笑了笑:‘很惊讶?你难道没听邻居们说,金夫人虽是女子,却是难得的赤诚君子,世间贤良女子的典范,青年守寡,侍奉公婆尽心尽力,婆母瘫痪十年,她没有一日懈怠。’” “‘教养儿子更是尽责,昔年孟母三迁,金夫人又何止三迁,这样一个完美的妻子,完美的儿媳,完美的母亲,她真的能接受人到晚年,身染污点?姓金的剽窃被抓的那日,就注定了他的结局。’” “重九愣了半晌,愕然道:‘可是,金公子只是有些小恶习……他,他偷到孙婆婆家,听见孙婆婆叹气家里连给丈夫抓药的钱都没有,他就把自己的钱袋塞了进去,而且他还很孝顺,他……其实不是个恶人。’” 故事里的重九满心疑惑,听故事的这些人也是哗然一片,从那些校尉将军们,到寻常的大头兵,彼此争论探讨,整个河道上都是争辩声,议论声。 李生集中全副注意力,手舞出残影飞速地抄写,恨不能自己学的不是师门的云清剑,而是人家无影手的秘技,至少手速够快。 抄到结局顿了顿,才反应过来,忍不住回头使劲瞪他们家国公。 居然又让公子爷猜对了……但被提前剧透的感觉一点都不好。这已经是第三次,故事没有讲完,李生就被迫听到了凶手的名字。 “公子既然每次都能猜出凶手是谁……何必还来听?”李生忍不住愤愤地瞪了自家国公爷一眼。 “能猜出结果我就不能听了?” 赵瑛面上露出几分轻佻,“像你这种直到揭幕才恍然大悟的笨蛋,怎么能理解聪明人之间对答的乐趣?顾小娘子分明是我的知己,她的故事,本来就只是讲给我听的。” 李生:“……” 国公爷的自恋真是越来越可怕。 顾湘不徐不疾地把这一小节的故事收尾,一边忍不住也想到寿灵县如今最尊贵的大人物。 “那样的脸……可千万别是那位故事里的男主才好!” 她一直以来都有意和这个在军中口碑两极分化的贵人保持距离,就是有两次王知县特意千嘱咐万拜托地央她做了甜品,她也是请小帮厨送去给那位,自己并不肯露面。 真不是她淡泊名利,不想攀附权贵,她还挺想抱条金大腿的,只是……这人是位国公。 系统里不知是想让人知道,还是不想让人知道的那段介绍里,相府千金和离再嫁的那位,书中占据绝对地位的男主角,也是个国公爷。 顾湘前世很爱看小说,算得上阅尽千帆,一看简介,她就猜这应是篇甜宠文。 虽然现在并不流行那类神经病似的,眼里除了女主是人,其他女性都是物件的男主,可在甜宠文中,炮灰啊,女配啊还是多会遭受狂风骤雨般的打击,无论男主是什么样的身份,地位,性情,对女主敌对的女配多是相当不友好。 系统里的剧情太粗略,顾湘不知道男主姓甚名谁,没办法,只好简单粗暴地决定,但凡是国公,没必要接近的话,那就都敬而远之。 思绪流转,顾湘不觉一笑,天底下的国公又不是道边沙土,怎么可能见了一个又一个的! 她现在好好盘算盘算,手里捏的美食点怎么花是正经。 顾湘看向系统界面,美食点余额破了五千。 自她开始讲故事,每天获得的美食点都突破新高,成直线上升状态,从系统里学的两道简单家常菜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昨天厨房送来几十条大草鱼,她立时做了顿爆汁鱼丸。 这回的鱼丸可是丝毫没辜负它的身价,每个食客贡献的美食点都在3个点以上。 一个人只分了五颗鱼丸,王二木吃得小心翼翼,还特意留了一颗准备带回去给弟弟妹妹,结果被鼻子贼尖的老狗闻见,一口就给他吞了,气得王二木哭了一天鼻子,闹得老狗头疼的要命,许诺下次把自己的口粮分出来这才哄得弟弟破涕为笑。 顾湘想起活蹦乱跳的少年们,心情相当不错,沉吟片刻,一口气把两千点砸在寿命上。 眼看剩余寿命达到三个月以上,顾湘瞬间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从头到脚都好似被洗刷了一遍,仿佛沉疴尽去。 就是身上脏得有点厉害,她连烧了三回水洗澡才勉强够,洗出来的水上漂浮了一层皮屑一样的脏东西,十分恶心。 沐浴更衣,顾湘徐徐回到房间,坐下对着铜镜照了半晌,隐约感觉好像白了一点,不过军营里的铜镜打磨得一般,照出来朦朦胧胧,到瞧不出太大的不同。 她却不知,火头营灰扑扑的厨房里,大家日复一日月复一月的单调日子中,她身上淡淡的幽香,便忽然成了最美的亮色。 隔着油烟炊火,老杜瞟了一眼顾湘白得发光的脸,心里一突,赶紧低头,默念了两声阿弥陀佛。 顾厨这两天莫不是长开了些? 第二十三章 消费 老杜感觉,顾厨长得快有他那婆娘年轻时漂亮了! 他嘴一秃噜,愣是把这话咕哝出来,老狗正在一边帮顾湘搬糖蒜的罐子,正好听见,表情简直一言难尽。 这家伙的婆娘到过火头营,他们都是见过的,五短身材,腹大如蛤蟆,皮肤黑红,他就不信,他婆娘年轻时能比顾小娘子好看? 顾湘此时却是一心买买买。 她几乎清空了本月促销,买了个高级刺绣技巧,一个雕花技巧,足花了将近1000点。 刺绣对厨艺提升没多少帮助,可一个女孩子,怎么可能不喜欢漂亮衣服? 当天晚上顾湘就和营地里负责洗扫的蔡阿婆借了针线,翻出一身鹅黄的襦裙来就穿针引线。 半个小时后,顾湘看着歪歪扭扭的丑荷花,再看看指头上冒出来的血珠,满脸茫然。 她现在满脑子的针法,绣技,好似什么直针,盘针,套针都谙熟无比,四大名绣都扎根脑中,无一不会,无一不精,结果一上手,她才算是彻底明白什么叫脑子会,手不会了。 顾湘犹豫半晌,又寻了个萝卜试了试雕花,唔,她雕了只老虎,老杜瞟了一眼大赞:“这玉兔真可爱!” “……” 她以前买‘小炒肉’和‘爆汁鱼丸’时,可是一上手就颇熟练的,做出来的菜能让食客赞不绝口,顾湘沉默良久才反应过来。 小炒肉和爆汁鱼丸她能顺利做出来,而且还感觉厨艺大幅度提升,大约第一是新手期系统给了一点小福利,另外就是她本身做饭的手艺就已经很熟练,不能和正经的大厨比,却不是手残党。 她自小好吃,六七岁就在厨房炒菜做饭,一做十几年,后来出事后更是正经研究过,如今再有系统加成,自然一举成功。 而且,小炒肉和爆汁鱼丸,她不一定真做出完美的口味了,只是食客的要求更低,以她现在的手艺就足以让人满足。 可刺绣和雕花不同,她是完全不懂,现在系统醍醐灌顶般把诸般技巧都硬生生塞进了她的脑子里,可却不能让她凭空就和那些沉浸此道几十年的绣娘一般,拿起针线就能绣。 顾湘只能安慰自己,至少她现在能绣出花色,以前可是连个扣子都不怎么会缝的。 以后慢慢练习,进境肯定是一日千里。 不过迎头一盆冷水泼下,顾湘那蠢蠢欲动的购物欲总算给打了下去。 剩下的2000余点,她留下1000备用,其余的,顾湘勉强按捺住‘买,买,买’的欲望,决定精打细算。 思来想去,她打算买一个‘调味’相关的技能。如今她调味,除了从系统买的两道菜外,多是仗着调料好用,其实远称不上技术,更不要说艺术。现在她手里各种香料资源丰富,似乎把学一学调味的技术更能发挥出这些香料的作用。 顾湘仔细翻找了半晌,商城里‘调味’相关的商品车载斗量,看得她是眼花缭乱的,还看到有很多具有极神奇的效果的商品。 比如‘织梦’。 单看名字仿佛同调味毫无关系,但它的确在调味品类里面。商品介绍里说,学会了‘织梦’,就能烹饪出具有神奇味道的食物,食客们享用过便昏昏沉沉如入一场大梦。 梦里能实现食客们心底最深的愿望。好的调味师甚至能操控食客的梦境,掌控他们的喜怒哀乐悲恐惊。 顾湘觉得这简直就是法术了。 她对此真是颇为好奇,可惜不光是贵,还需要各种各样的条件才能买,不光是要特殊的美食点,对精神方面,五感方面都有特定的邀请。 还是等将来美食点多得花不清之后再来满足她的好奇心好了,至于现在,顾湘认认真真挑了好几日,买了一瓶名为‘食神之舌’的药水。 喝下药水后,能慢慢改善她的味觉,嗅觉,提升她对味道的敏感度,帮助调味。 而且这种能力可控制自如,绝不用担心她以后会因为有一条‘毒舌’,再也享受不了普通美食。 将来若再买‘调味’类更高级别的商品,自动满足一部分条件,美食点还减半,总之,十分划算。 顾湘把药水喝下去,瞬间感觉舌尖有点疼,从舌尖蔓延到喉咙,鼻腔,甚至眼睛耳朵,不过只片刻,疼痛过去就是凉飕飕的舒爽感。 她忍不住披衣起身,摸到厨房给自己煮了一锅蘑菇馄饨。 蘑菇用来做馅料,并不好调味入味,顾湘以前也不大敢挑战,以免浪费食材,可今天馄饨一出锅,她忍不住吃了足两碗,连烫都不怕了。 牙齿穿透薄薄的皮,蘑菇一点都不涩,鲜香可口,若不是天色太晚,她真想再吃上一碗。 香味一丝丝,一缕缕地钻出厨房,四下飘荡。 不远处营帐里,几个正缝衣裳的丫鬟忍不住摸了摸肚子,感觉有点饿了。 有个圆脸的小丫头摸了摸荷包:“现在单去厨房点菜,但凡点顾厨的灶,价格都贵出一倍,哎。” “嘘。” 她身边的小丫头赶紧探头向隔壁的帐子瞄了一眼,“小声点,让翠兰听见,又要训斥。” 小丫头瘪了瘪嘴,到底没吭声,翠兰身份不同,她们这些小丫头可不敢招惹。 下人们大部分只能闻闻味议论几句,赵瑛却是默默把书本扣放在桌上,溜达出营帐穿过低矮的灌木丛,一直就走到顾湘的小厨房外头。 “咳。” 他掩唇轻咳了声,李生倍感无奈,只好从黑影里出来,走过去叫门,见到守门的蔡婆子过来,连忙从荷包里掏出一块儿碎银:“我儿子闹腾着喊饿,劳烦阿婆去小厨房寻些吃食。” 蔡婆子应了声,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她一路往顾湘家小厨房的方向去,左近也有听见动静的村妇纳闷道:“李长随成亲了?还带了儿子来?” 蔡婆子剐了她一眼:“哪有你的事,少听少说少看,不懂么?” 人家主仆情深,随意打趣冒犯两句也无人计较,她们都是什么牌面的人,有些话听了赶紧忘掉了事,哪来的那么些好奇心。 不多时,蔡婆子就从顾湘处求了两碗馄饨,并一小碟腌黄瓜,一小碟拌萝卜丝,还有一盘炊饼。 腌黄瓜又咸又辣的那股子味冲鼻而来,蔡婆子就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怪不得贵人见天的盯着,味确实极好,好像更好了。 赵瑛也觉得更好了,好吃到他伸手又把分给李生的萝卜丝拿了回来,李生顿了顿,立时端起碗,连馄饨带汤一口气吃了三大口。 “……” 赵瑛‘呵’了声。 第二十四章 心虚 赵瑛盯了李生片刻,冷笑,手底下的这些人真是越来越嚣张。 连主动奉承都不会的手下,留着过年吗?卖了算了! 他吃光了馄饨,连汤一起六七分饱,可还是有点不甘心,但顾湘的小厨房里连灯火都熄灭,忍不住抬起手肘轻轻顶了李生一下,可总归还是觉得让手下半夜三更去厨房窃食的事,有些太伤廉耻。 犹豫半晌,赵瑛叹了口气,转身回帐子继续读书。 他如今天天忙碌,也只有夜深人静时能静下心来读一会儿书。 可惜最近京城‘千金阁’书肆新出的话本都有点无趣,他也只能勉强一读。 现在这些公案话本无数,可千篇一律,着实没什么意思,还是顾厨的故事新奇好听。 李生目送国公爷回去,才一路出了营帐径直往小厨房去,刚走了不远,就见翠兰急匆匆地从兵营的方向过来,不禁有点奇怪。 出门在外,都是当下人的,其实没多少男女大防,不过后院住的这些丫鬟不同,名义上都是国公爷的丫鬟,自矜身份,鲜少出门。 尤其是翠兰,因是老夫人所赐,平白让人高看一眼,心有傲气,只当外头的人都是乡巴佬,从不轻易接近。 李生也只是随意一想,国公府的规矩严,他可没胆子朝后院伸手,还是操心操心他那糟心主人的饮食更要紧。 翠兰低着头一路钻到自己的帐子里,掩好帐门,把包袱搁在床头,不由坐立难安地原地转了一圈,她正有点心慌意乱,就听外头守门的小丫头们叽叽喳喳。 “我听李长随说,国公爷想把那位顾小厨带回京去。” “你懂什么,那么漂亮的小娘子当厨娘岂不委屈?国公爷见天往厨房去,还能真是为了口吃食?分明是看中了人,要纳妾呢!” “那翠兰怎么办?国公爷还没娶亲,身边放太多人也不好看,要是纳了那位顾小厨,肯定就没翠兰的事了!” “嘘!” 翠兰暗暗咬牙,明知这些小丫头不过是乱嚼舌,她们什么都不懂,但她心中还是不可抑制地涌起一阵阵的不悦。 昨日她去给国公爷送参汤,却连人的面也没见到就被挡出来,偏偏国公爷却愿意脚踏贱地,亲去厨房门口提膳。 翠兰眼眶发涩,不禁抬头看床边扔的包袱,想到那人许诺的好处,心下一跳。 正好姓顾的是厨娘,若是厨房出了事,她首当其冲,到时别说同国公爷亲近,怕是连那条贱命都保不住。 再说,也不是什么要人命的大事。 想到此,她面上的纠结犹豫渐渐变成了快意。 隔日,老杜照例睡到天放光,起身走进大厨房,往桌上一坐,先喝了一碗粘稠的粟米粥,回过头就见阿冯几个帮厨,正手无足措地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也不知闹什么。 “这就快到朝食的时间了,你们不赶紧干活,都养膘呢?” 老杜蹙眉道。 阿冯几个登时噤声,目光闪烁,左看右看,一脸的心虚。 “嗯?”老杜一扬眉,“今儿顾厨做得什么朝食,我好想听谁说了一嘴,是虾肉蘑菇味的馄饨?” 阿冯几个沉默半晌,苦笑着指了指空空荡荡的箩筐:“呃,那儿。” 老杜一眼扫过去,不明所以:“就这几个?” 箩筐里最上层的篦子中,摆着七八个圆滚滚,胖乎乎的小馄饨,中间撮口处如花瓣,一见就与寻常的不同,还没有煮,已然让人颇有食欲,但——“这也太少了些,够干什么的?一个人吃都不够。” 话音未落,就听阿冯忽然打了个饱嗝。 老杜:“……”他低头仔细看几个箩筐,里面有七八层篦子,分明有不少面粉,看印记,一层一层的篦子里似是曾装满了小馄饨。 再看看瓮里的高汤,也只剩下一个底。 阿冯等几个帮厨面面相觑,纷纷低下头去,阿冯左顾右盼,终于讷讷道:“我们就是想煮几个尝尝味,没想到一吃就没忍住,等回过神……” “就剩下这几个了。” 阿冯的声音越来越低,脸色微红,半晌又不忘替自己辩解,“老杜啊,你是不知道,今早儿咱们把这馄饨一吃,脑子就开始犯迷糊,嘴巴自己就不肯停了,管都管不住。” 老杜:“……” 这有什么不知道,不就是一个‘馋’字。 他叹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把箩筐拎起,数了数,剩下了八颗馄饨,一口气全扔锅里煮好入碗,浇上汤汁,端起来坐到一边埋头苦吃。 阿冯:“……” “看什么?就剩这么几个,不赶紧吃了毁灭痕迹,等那帮当兵的来了,咱分给谁?” 众人纷纷点头。 阿冯看着老杜吃得甜香,不禁有点后悔,早知道剩下的也是进了老杜的肚皮……还不如让他吃了。 此时此刻,赵瑛的桌案上粘稠的粟米粥香醇可口,炊饼也软乎得很,但是,没有馄饨!! 赵瑛慢慢抬头斜了李生一眼。 李生苦笑,声如蚊蝇地道:“别看我,没偷吃,今天的朝食就是这些。” 赵瑛:!!? 厨房里提前要了不少面粉,还有不少鸡蛋,顾厨发了话,今晨的朝食准备吃馄饨。 他也再三确定过,顾厨天没亮就起身,一口气包了两大箩筐小馄饨,还配好了高汤,才又回去补眠。 高汤炖煮的滋味比以前还好,简直像长了小勾子似的,勾得人垂涎欲滴。 现在……馄饨呢? 文武官员坐在营帐,赵瑛冷峻的眉眼低垂,面不改色,绝不可能让任何人发现他此时鼻头的酸涩,慢吞吞端起碗,一口一口地把粟米粥喝下去。 李生瞧着都有些不忍心,准备今天顾厨一到厨房,他就去门口守着,午食一出来,立马去提饭。 想到此,李生走近一步,小声道:“听老杜说,顾厨正熬卤汁,味道极好,说不得这两日就能吃得到。” 赵瑛周身的气场肉眼可见地舒缓下来,矜持地点头:“好,将士们辛苦,饮食上不可松懈。” 太阳越生越高,天气到一日比一日凉爽。 帐子里微风习习,顾湘一觉好眠,醒来第一件事,抬头去看系统界面——美食点增加了……68点! “……” 话说,你们应该已经是一群成熟的食客了,别动不动就吞她美食点好么?再这么下去,你们会失去厨子的! 顾湘这回真有点生气。要不是老杜说今天要分钱,她中午都想告假。毕竟悬在脖颈上的那把刀已然钝了,她自然也就有了心气。 不过今天要发饷银,顾湘是火头营里拿的最多的,普通火头营士兵拿五百文,她拿一贯,这还是小数,真正多的是那位贵人这些日子以来的犒赏,林林总总加起来能有八两。 看在钱的份上,她到底没罢工。 第二十五章 生事 王知县和周县尉特意等顾湘到了厨房,亲手把一贯钱换成银子给她,又坐等顾湘细细地炖了十锅每条都有七八斤重的大黑鱼,贴上金灿灿的饼子,还熬了一锅卤汁,把蔬菜串成串扔进去煮,就守着等吃刚出锅的热乎饭。 鲜嫩的鱼肉一入口,王知县的眼睛一点点变得水润:“好……吃!” 味道丰富的菜咬下来,又脆又香,不比肉差。 “美啊!” 周县尉默然半晌,忽然道:“顾小娘子能在厨房做多久?” 王知县愣了愣。 还是老问题,顾小娘子年方十五,及笄待嫁……她嫁了人,夫家能容她抛头露面? 王知县把自家的子侄扒拉了一遍,十一叔家的小儿子今年十六岁,刚中了秀才,相貌也算周正,不过他那位婶婶是个难缠人物,顾小娘子真嫁去他们家,肯定被管束得很严,不成不成。 周县尉摸了摸自己的荷包,考虑了下把顾厨聘回家当厨娘的难度,抬眼看了王知县愁苦满面的脸,到底没吭声。 今日军中刚领了饷银,人人高兴,就是河道上受罚的那些士兵,心情比往常更低落。 老狗忍不住叹气:“……当初偷工减料的是那些当官的,我们就是听喝的大头兵,现在好不容易能拿足了饷银了,到没了咱的事。” 不过今日的膳食到是很丰盛。 火头营上下都拿了钱,心里高兴,除了弄到黑鱼,还从周边村里拉来了十几头小羊。 顾湘看着这些羊,不知不觉就配出十几种味。 “先试试,给我送河堤上去。” 这么好的羊,顾湘决定吃一口鲜的,就在河堤上现宰现吃,多做几种口味,清炖,麻辣,再来一盆卤羊肉。 顾湘慢条斯理地处理好了羊肉下了锅。 香味袅袅数里,一整个上午,勇毅军留在军营轮休的士兵们那是坐立难安,纷纷’请战’。 将军们带头,率领无数乌泱泱的士兵齐齐杀向河堤。 当天的任务完成得极利索,以至于一群少年士兵们都没抢到干活的机会。 士兵们热火朝天地奋力干活,目光频频往河堤上扫。勇毅军如今的潜规则,多劳多食。 “咕嘟。” 灶台上足五口开盖的大锅咕嘟咕嘟地冒着气泡。 另外六口锅虽焖的严密,可一缕余香更让人腹中鼓噪。 顾湘拿勺子舀了碗汤,放在唇边还没喝便顿住。 老狗咽了口口水,眼巴巴看过去,顾湘默默把勺子放下,举目四顾,幽怨道:“这羊肉汤不能吃,倒了。” 扑通! 旁边脖子伸老长的两个士兵脚下打滑,骨碌碌滚河里去了。 老杜赶紧从椅子上站起来,瞠目:“啊?” 一共十一锅羊肉汤,从顾湘开始炖到现在,河堤上一干将军士兵们早就把它们安排得妥妥当当。 最鲜嫩的羊肉,肯定要俸给贵,剩下的就按照劳动量安排了。 为这事,还有几个读过书,擅长算筹记数的士兵认认真真计算过,尽可能保证公平。 猪肉也就罢了,他们这些当兵的年也不一定能吃到口羊肉,这东西在大家心里可金贵的很。 河堤上好多士兵被罚没了饷银,就盼星星盼月亮地等着羊肉出锅,好打打牙祭。 顾厨的手艺也要好食材才能显露出来,闻见这羊肉味,大家可都说以前顾厨的手艺那是连一半都没能显露。 然后——羊肉不能吃了? 顾湘轻叹:难道她想?刚买了‘调味’技能,她正心热,这几日下厨时都是千万个精心,结果屡次出师不顺。 “汤里面有别的东西,阿冯,你去寻老刘大夫过来看看。” 阿冯一怔。 河堤上一众士兵都愣了愣,随即哗然,火头营的一干大厨,帮厨们也是神色大变,老杜匆匆赶过来,听顾湘这话一出,额头上登时冒出一层细细密密的冷汗,心里一咯噔。 如果是真的——一旦士兵们吃了羊肉汤吃出点毛病,那整个火头营有一个算一个,谁都别想得了好! 坐牢还算好的,抄家流放也不太坏,说不得火头营里上下的脑袋都要掉上一大批。 老杜颤声道:“怎么可能?是不是……弄错了?” 阿冯也心有戚戚地盯着顾湘看。 一旦这些羊肉汤里真有问题,哪怕没造成恶劣后果,他们火头营也要背个监管不力的罪名,若是再寻不出做这档子事的恶人,整个火头营上下都得吃瓜落,不死也要掉层皮。 顾湘舀出一碗汤,往旁边水缸里一倒,不过片刻,水缸里养的那好几尾鱼就翻了肚皮,浑身抽搐。 老杜脑袋一晕,神色骤变。 顾湘轻声道:“这药药效应该和巴豆差不多,不致命,只会致人腹泻,虚脱无力。” 士兵们面面相觑,这可不只是拉肚子的事,他们立了军令状的,一旦河堤不能按时修好,将军们可不会管他们有没有苦衷,大家本来就犯错受罚呢,再出事,一准就会被打入苦力营去。 当兵的都知道那地方是人间地狱,若真沦落到那等地步,那还不如死了干净。 可即便如今士兵们没吃到这些脏东西,要是不能及时抓出‘下毒’的家伙,火头营绝讨不了好。 顾湘心下很是无奈,她刚拿了火头营这边最大份额的饷银和赏赐,不光是银钱,她在这里得到的东西可比钱重要得多,自也不愿意眼看着和她一起工作这么久的厨子们倒霉。 “这事暂时先瞒着,我们私下里自查。” 老杜叹气,“火头营上上下下几百口人……恐怕不容易。” 顾湘笑了笑,并不多言:“先做饭。” 火头营里瞬间风声鹤唳起来。 河堤上干活的士兵们,也多多少少有些心不在焉,整个河堤上的气氛凝重而紧绷。 顾湘却是极镇定自若,一边让人把羊肉汤封存,交给军医老刘检查看管,一边重新收拾出灶台,检查食材,生火造饭,好在卤汁没什么问题,食材扔进去再出来,便是一锅好菜。 顺便还和往常一样,趁着做饭的工夫开口讲一小节故事。 “昨天我们讲到大理寺少卿赵羽尘带着重九处理完了九尾妖狐案,今天,他们两个受到上柱国大将军谢凛的邀请,前往禁军观看禁军演习,结果去的第一天,禁军就发生了投毒事件,重九大惊失色,吓出一身的冷汗,赶紧催促赵羽尘找出幕后黑手。” “赵羽尘却是笑了好半晌,摇头道:‘想抓出这蠢货,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顾湘讲到此,扬眉轻笑,“赵羽尘道,厨房重地,出入者都有记录,把所有近日出入过厨房的人找出,只要让我看一眼他们最近穿过的衣裳鞋帽,我自然便知这下毒的蠢货究竟是哪一个!” 第二十六章 绝技 在场的士兵,尤其是火头营的士兵们,不由自主地把注意力都集中到顾湘的故事身上,一时紧绷的气氛到是稍稍缓和下来。 阿冯本能地眨眨眼:“赵羽尘真能单凭,单凭衣裳,就看得出谁是下毒之人?” 顾湘莞尔,神神秘秘地道:“当然可以,我也可以。” “虽说我这点能力,还远比不上我们故事里的那位赵少卿,但抓个下毒的内鬼,确实没什么难度。” 此话一出,周围一片哗然。 顾湘笑道:“此事我忙完了便办,至于现在,先收拾饭菜要紧,咱们既当着厨子,就不能让大家辛辛苦苦劳作半日,却连口热饭都吃不上。” 一众士兵面面相觑,消息一下子就从火头营向外扩散,很快大半个军营的人都知道顾厨有把握能找到下毒的那家伙。 “真的假的?” “顾厨可不是会撒谎的人!” “赵羽尘那般厉害,顾小娘子既然知道他的故事,说不定也懂类似的本事。” “没错,即便还比不上赵羽尘,顾厨肯定也会识人。” 顾湘已经不急不慌地重新开始做饭:“杜头儿,劳烦你把从昨日到现在,出入过厨房,接触过灶台的名单找一找,再让大家吃过饭都来河堤集合。等到齐了我就开始找。” 她神色极淡定,众人看着她的面色,心里竟凭空多了几分信任。 河边流水潺潺,黄三从大厨房出来,四下扫了眼,躲躲藏藏地穿过火头营的营帐,钻到前头兵营里去。 “李良。” 黄三进了帐子,便见校尉李良正坐在桌旁读《战国策》,他面上一急,“你还有心思看这劳什子的书,那事,那事让那臭丫头给搅合了,万一要是……” 李良摆摆手:“你怕什么,药是那位国公爷的屋里人下的,和你我有何关系?” 说着,他又话音一转,笑道,“别急,这回的事不成也无妨,至少能吹起些风波便好,咱们要的,本就只有一个‘乱’字……只有乱了,才有我辈用武之地。” 所谓乱世才能出英雄,李良出身不好,若是太平盛世,他这辈子已经看到了头。 黄三皱眉,半晌才闷声道:“换了以前,出了这等事早就哗变炸营,现在那帮蠢货都只顾着听姓顾的小娘们说故事……哎,怕是雷声大,雨点小,折腾半天屁用没有。” 话音刚落,黄三就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怒吼:“哪个孙子毁了我们的羊肉?他奶奶的,别让老子知道,否则非剁掉他那二两肉不可!” 黄三忽觉背脊发冷,眼看几个士兵手里端着饭碗食盒朝李良这边来,他连忙钻出帐子。 李良相貌堂堂,国字脸,浓眉星目,四肢修长有力,为人也温和讲义气,在勇毅军中堪称带头大哥,是忠义之士,人缘极佳。 他可是知道自己在军中的名声一向不好,不能让人瞧见两人私底下频繁接触。 黄三一路躲躲藏藏地朝厨房去,还隐隐听见士兵们抱怨的声音——“等顾厨把那孙子逮住,老子非掐掉他的脑袋当尿壶……” 这时,锣声忽响。 两个骑兵骑着马一路飞奔,高声呼喊:“大家速去河堤,顾厨已经开始抓那下毒的小人!” 黄三心里一咯噔,脚下迟疑,咬咬牙也随着人群赶到河堤,此时夕阳已落,月色正明,河堤上聚拢了好些士兵,火头营上下人等都到齐,几十个衙役正维持秩序。 “顾厨,按照您的吩咐,所有人都穿得昨日的旧衣,咱当兵的艰苦,每个人就两套换洗衣裳,谁也没有富余的,为了保险,小的让他们把没穿的衣裳也带着。” 阿冯笑道。 顾湘略一颔首,目光落在阿冯的身上,盯着他的衣服细看。 直看到阿冯别扭地摸了摸脑袋,站立不安,忍不住去拽自己的衣角,她才扬眉一笑,“阿冯,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偷偷去后山采果子去了?结果果子没采到,却捡到了个钱袋,发了一笔横财?” 阿冯瞠目结舌,惶然道:“您,您怎,怎……我可是谁也没告诉过,连我爹和我哥……都没不知道。” 看到他这表情,众人就清楚顾湘这是说中了。 顾湘莞尔:“你到是没想吃独食,还知道买些粮食送回家。”说完,又转头看老杜。 “杜头儿你这么胖了,就别惦记人家程芳嫂子的蜂蜜,人家的蜂蜜都是拿来哄孩子的,你到好,昨儿晚上又去蹭了好些蜂蜜水?” 老杜:“……” 顾湘笑了笑,继续去看其他人。 不多时,好几个来过厨房的士兵都纷纷中招,顾湘说的竟是一字不差。 士兵们是惊讶又意外,从发现羊肉出问题至今,顾厨都在大家的视线内,绝没机会和人串通,更不要说是让这么多人做托! 洞察之眼下,当然不至于事无巨细全都知晓,但顾湘完全没必要知道所有,只要了解一点地方不为人知的情报,就足够她‘装神弄鬼’用。 一口气连看了二十几个士兵,引起阵阵喧哗和惊讶的呼声,天色就越发暗淡,顾湘端起茶杯来润了润喉,轻声道:“这事也不很急,剩下的人先回营房,明天咱们继续。” 顾湘说着打了个呵欠,自顾自地回营帐休息,但外头这些士兵,却是个个激动得恨不能议论上整个夜晚。 月色正明。 “我看啊,这顾小娘子的来历可不一般!” 国公爷后院的营帐内,小丫鬟们坐在院子里乘凉偷懒,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聊。 “不就是个村里来的丫头?” “你没听说过?她在他们村里极有名气,年年都由她来扮观音,就是因为她本人能通神灵。今天你没看见?顾小娘子就以穿过的衣服为媒介通灵,把那些士兵的经历说得是一字不差……” 翠兰眼皮不觉跳了跳:“怎么可能?” 外头小丫头们闲聊的声响渐渐散去,翠兰枯坐半晌,咬咬牙起身掀开门帘向外探看,见外面已然无人,便走到衣柜旁从最底下翻出身绿色的襦裙,还有粉红的绣鞋,悉数卷入包袱才从后门出去,绕出后门,直奔山边,穿过竹林钻到一片无人的背风处,翠兰想了想,翻找了些枯枝败叶盖上衣裙,取出火折子轻轻点燃。 李生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从树上一跃而下,三脚两脚地踩灭了火堆,无奈道:“天干气燥的,你这是想放火烧山?” 翠兰整个人僵直地跪坐于地,脸色惨白。 第二十七章 家信 清晨,第一缕彩霞落地,顾湘已早早起身到了火头营的大厨房。 伸手挖一块腌好的肉碎,涂抹在发好的面团上,重新揉好压平,锅里抹一层底油,小火慢烙。 差不多十几分钟,一锅金黄的肉烧饼就热乎乎地出了锅。 顾湘看了看,很是满意,多少年来她早餐不爱吃面包,喝牛奶,就喜欢吃馄饨汤面就肉饼,如今做得一手好烧饼,论味道绝不比外面的面点师傅差。 李生跟在赵瑛身后三步,立在排队的人群后面不远处,此时已有了凉意,赵瑛披着能遮住半张脸的斗篷,目光落在顾湘……的手上分毫不离,脚下轻轻向旁边走了两步,李生连忙也跟着走动。 赵瑛:“你离我远些。” 李生:“!?” “臭。”赵瑛板着脸,从唇缝里吐出个字。 李生:“……” 他默默向后退去,却忍不住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昨晚听过顾小娘子传来的口信,他就连夜重新编排了士兵们巡逻路线,特意预留空隙,又堵住后门守株待兔,果然逮住了翠兰。 谨慎起见,一整宿他都没睡,坐在地牢连夜审讯,简直快把翠兰的祖宗八代都给审了一遍。 国公爷还记恨翠兰害他吃不到羊肉,再三暗示必须审出点东西来,更闹得一夜不得安生。 审完了还得连夜调派人手监控军中的不安因素,并往京城送信,今儿一大早来不及洗漱更衣,只按照习惯练了一套拳,就急急忙忙赶到这位身边当差。 他如此努力,不说多加两倍赏钱,反而开口就吐槽他臭,呵。 他们这位国公爷哪天被人套麻袋揍一顿,绝对找不到凶手。 很快,李生就和嗷嗷待哺的士兵们一样,注意力不由自主地都落在顾湘身上,美人搭配上美食,绝对比个大男人更值得关注。 金灿灿的烧饼出了锅,李生连忙迎了几步,接过阿冯特意送过来的食盒,先打开自己取出一个,放在嘴边轻轻咬了一口。 烧饼外表是酥皮,味道却丝毫不寡淡,很是清爽,肉也不油腻,满口生香。 李生点点头,这顿朝食绝对不失水准。 昨日顾小娘子不费吹灰之力就忽悠瘸了翠兰,推她入陷阱,今日却能摒除杂念,依旧稳稳当当地做起朝食,如此地宠辱不惊,这位将来必成大器。 “咳!” 赵瑛怒瞪。 李生笑了笑,不光没递过去,又香喷喷地吃了一口烧饼,还端起碗里的玉米鱼肉粥,特别享受地慢慢喝起来。 赵瑛:“……”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以后试毒的事都交给我做,放心,我一定认真帮您试。” 李生笑道。 赵瑛刚要冷笑,就见顾湘抬头朝这边瞟了一眼,他立时收声,头微抬,伸手整了整衣冠。 人头汹涌,顾湘其实根本看不清远处,此时王知县排到前面来,顾湘见他气喘吁吁,好像很累,就翻出张长凳让他坐,又给他倒了一碗果子露。 王知县喝着满意,在心里把苦思冥想了好几日的话翻来覆去地默念一遍,这才笑眯眯地对顾湘道:“三娘,叔家有个堂侄,去年刚中了秀才,相貌也还不错,性情端方,是个顶好的孩子,就是今年二十有五,年岁稍大了些……” 顾湘笑盈盈地递给他一小碟绿豆糕。 绿豆糕的甜度刚刚好,王知县满肚子的话都让这糕点给堵了回去,不过——“唔,好吃!” 王知县一口气吃了两块拇指肚大小的绿豆糕,够自然不够,但品尝甜品,本就是意犹未尽才好。 “三娘,你这手艺可千万别荒废。” 他又开始担心顾湘离开勇毅军之后就再享受不上她的手艺。 吃完点心,王知县打包了两个大个的肉烧饼,刚离开排队的人群,就正好撞见安国公,他登时一惊,连忙恭恭敬敬地行礼,只是腰还没弯下,就听安国公道:“王公不必多礼。” 这声音堪称温柔。 咦? 王知县抬头对上赵瑛那张说不出柔和的笑脸,满头雾水,迷迷糊糊地直起身,眼见安国公居然冲他笑了下,顿时心脏噗通了好几声。 从这位到寿灵,王知县与他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享受到的永远是毫无温度的冷酷。 “昨晚王公又熬夜?工作归工作,也莫要太辛苦才好。” 赵瑛温言细语地安慰了王知县几句,还吩咐李生送了他几步。 王知县:“……国公爷是不是吃错了药?” 李生讪笑。 他这几日他们家那位国公爷,屡次三番让手下人调查顾小娘子在军中可有亲人朋友。 王知县赫然在名单前列。 想到这些,李生自然明白国公爷为什么这般客气,他分明是疑心王知县等人在顾小娘子面前嚼舌,说他是非来着,所以这会儿就装模作样地想缓和缓和关系。 赵瑛与王知县各揣着小心思,彼此心里都有点戒备,李生刚送王知县走了几步,忽见阿冯一路小跑,一边跑一边喊:“顾厨,外头来了个小后生,叫周栋的,说是顾庄人,受令尊令堂所托特来给您送信的。” 唰一下,王知县脚步顿止,赵瑛目光微凝,厨房里从大厨到小帮厨,到打杂的,齐刷刷都扭头看过去,阿冯被无数视线逼视,心下一惊——‘嗝!’ 顾湘眨了眨眼,先把长筷子放下,交代老杜替她看着炉灶,这才举步出来,走出厨房所在的围栏。 一出门,便见周栋规规矩矩地立在外头不远处,肩上挑着两个箩筐,显得有一点拘束,不过腰板挺直,到也并不畏缩。 周栋见到顾湘,一下子就松了口气,随即脸上微红,又有些意外。 顾家小娘子变化真大。 他早知顾小娘子相貌极好,但那时多少还带着些村气,现在……他也说不上来,只觉得小娘子的脸白得简直在发光,简直就是仙女。 顾湘笑了笑,落落大方地走过去先道谢,这才问道:“我爹娘可好?祖父如何?家中诸事可还安泰?” 周栋急忙把顾家上下的情况交代一遍。 “张婆婆带着二娘妹子,四郎五郎两个兄弟,昨日回了村子。” 一句话至此,周栋脸上略一迟疑,还是道,“具体情况我也不知,只听说二娘妹子似乎病了。” 他这话有点委婉,顾湘打开家信,信是父亲的口吻,却为祖父所书,除了问她情况外,着墨最多的便是吐槽她二堂姐,直言她简直得了疯病,终日胡言乱语,非说顾湘已死,还说三月后寿灵闹兵乱,顾庄几成焦土,遍地尸骸,疫情频发云云。 顾湘读了信,却觉这位二堂姐的病有点意思:“祖母探亲多日才归,我理应回家拜见,还请周大哥小侯片刻,我这便去告假。” 第二十八章 返乡 顾湘转身去找老杜告了假。 火头营这边却是不放心让她一个人回去(周栋这个陌生小子,在大家伙心里就不算个人),虽说军营驻地离顾庄不远,可因着前几年在灾荒,不少流民落草为寇,就藏匿在群山峻岭中,年轻姑娘家四处乱走,简直就是羊入虎口。 老杜亲自去找来辆马车,又让阿冯带人从库房里搬出两袋子粮食,半扇羊肉。 “咱们收购这些都便宜,回头顾厨你给账上四十文就是。” 老杜笑得慈眉善目,“对了,让阿冯,老狗他们护送小娘子一程。” 说完,他便转头叮咛阿冯等人:“好生照顾你们顾厨,暂不要回来了,等顾厨探亲结束,再好好地把人再给我接回来。路上千万小心,万不可出差错。” 阿冯和老狗齐声应下。 顾湘笑了笑,把自己的银匣子也搬到车厢里头,银匣子里有三个小银锭,每个一两,剩下的五两她另外塞箱子底,到不是她多看重这几两银,只一来她想做小吃生意必要用银钱,二来,别看在军营八两银子不多,放在顾家却是一笔巨款,露白容易生事。 不过用得着的东西到能多带些,她又去库房翻了两床新棉被和四套棉衣裳,并几皮布,布料只有灰色,但比农家自己织的麻布质量要好些,价格也便宜。 周栋眼看着顾湘往车上塞东西,面上镇定,心里却是暗暗咋舌。这年头,棉堪称稀世之珍,比丝麻贵得多,寻常百姓连见都见不着,也就是周栋好歹在县衙当差这才能认出这东西的稀罕。 他忍不住又看了眼顾湘。 村里人四处传说,说顾家三娘子孤身一个去勇毅军那等地处,还不知要遭受些什么折磨。 好心人道一声可惜,幸灾乐祸的也不少见。 他爹娘在家叹息之余,同样十分庆幸,私底下常说幸亏两家定亲之事仅仅是有点默契,尚未走礼。这若是真定了这门亲事,他们家纵然能悔婚,这颜面上也不好看。 周栋在此之前对成亲的事并不大上心,在他看来娶哪个女人当媳妇都成,反正他爹娘也不会给他找一个不好的。 但见到顾湘以后,爹娘再让他去见旁人,他却开始别扭起来。 再寻的姑娘就是让媒人吹成一朵花,终归没有顾三娘长相好,气质好,且周栋自认讲义气,只因为顾三娘被‘请’去勇毅军做厨娘,本已经谈得差不多的亲事便要作罢,他心中不免有些不落忍。 这回顾老实要到勇毅军送家信,他便自告奋勇,接替了顾老实的活过来,也是想再亲眼见一见顾三娘。 可他心怀忐忑地走入勇毅军军营,被领着穿插到厨房见到顾湘时,他忽然发现,村民们,还有他,似乎都弄错了一件事。 顾家小娘子在军营中地位明显不低。 周栋略低着头,用眼角的余光看向顾湘。 顾湘立在厨房门前的石阶上,轻言慢语地交代事,一群士兵围绕在她面前,恭恭敬敬肃立听命。 “这几口缸里的腌菜要速吃,剩下的不要动,我回来处理。我熬的卤汁每天都要烧开一次,不能停火,杜头儿您帮我看着些。” 老杜连声答应,一脸慈祥:“我亲自看着,这么好的卤汁,肯定不能熬坏了。” 或许是刚拿到饷银心情好,也可能是食材新鲜,顾厨前日新做的卤汁比老卤味道还要好出几百倍去。 以前老卤汁和高汤炖的素肉,就能馋掉大家伙的牙,如今换了新的,简直是扔进去点野菜,都能就着吃仨大个的炊饼。 自从顾厨熬上这卤汁,老杜大晚上地就听着厨房外窸窸窣窣的声响,显然这卤汁味勾得那帮士兵蠢蠢欲动,时不时要溜过来看一眼。 看在他们来回走动,好歹吓住了那几只老在周围徘徊想偷吃的野猫野狗的份上,他也就不说什么。 顾湘交代完事,和周栋打了声招呼便上了马车,人尚未走,李生匆匆提着一只小箱过来。 “小娘子,国公爷知您要回乡探亲,命小的奉上些许土仪,也算是一番心意。” 顾湘愣了下,欲待推辞,但这些是上峰赏赐,又有这许多人在,冒然推了恐让国公爷面上不好看。 她一犹豫,李生已把箱子塞上了车。 老杜笑道:“行了,早点走,阿冯,驾车小心。” 阿冯颔首,轻托了一把周栋的胳膊:“周小哥,就劳烦您陪我坐车辕凑合凑合?” 周栋迷迷瞪瞪地上了车,走出老远心里还直扑腾——居然连国公爷都给顾家三娘送土仪?三娘在军中得是有多大的面子? 他此时却有些不安。 他爹娘到没因为婚事不成,便同顾家起龃龉,但多少是有些别扭,两家这几日处得略不自在,而且这些日子村里流言飞语不少,他也不清楚他娘有没有跟着瞎掺和。 山道崎岖十八弯,山风吹得人脸颊生疼。 顾老实和姜氏一个坐在院内劈柴,一个洗衣裳,两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 “不知周小子可有把信送到?三娘有没有让他捎回只言片语来。” 姜氏叹气,“你说,这孩子在眼前时,到也没觉得怎么牵肠挂肚,可这一离眼儿,我这心里头真是,真是……哎!” 正闲聊,就听外头几个小后生大声嚷嚷:“顾叔,三娘子回来了。” 姜氏赶紧起身远眺,果然见村口近来一辆马车,村里的小子们一窝蜂地围拢过去跟着跑,顾氏夫妇也一惊。 那可是辆马车,拉车的马通体枣红,身体矫健,乡下人就算不会相马也会相牲口,这一看就是好牲口。 马车缓缓停在顾家大门前,阿冯跳下车,替顾湘拉开车门,老狗特有眼力地抬起胳膊,让顾湘搭着他的手臂下车。 阳光洒落,他家闺女面红齿白,眉眼秀丽,纤纤素手,虽不施粉黛,却是娉婷婀娜,姿容清丽。 姜氏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顾湘一笑:“阿爹,阿娘。” 姜氏顿时回神,喜逐颜开,赶紧握住顾湘的手牵回屋里,摩挲半晌舍不得放开,又把顾老实赶出去让他烧水给孩子洗漱。 “快把衣服换了松快松快。” 顾湘洗漱完,换上家常的衣衫,喝了杯热水暖了暖胃,这才准备去隔壁拜见祖父,祖母。 此时阿冯已经帮着把车上的行囊都卸下来,林林总总地堆了小半个院子,闹得外头好些人围观,一时是喧喧嚷嚷,议论纷纷。 顾老实和姜氏一出门,同样被这一车的粮食和被褥布匹吓了一跳。 第二十九章 说读书 顾老爷子和老妻张氏正在屋里说话,就见家里老二肩上扛了一床被褥,左手拎一麻袋,右手臂底下还抱着一卷布。 顾湘俏生生地跟在他身后,一起进了屋门。 “你这是去抢了哪家布行?” 顾老爷子和张氏齐齐吓得从床上跳下地。 顾老实憨厚一笑,先把被褥搁下,拎来的粮食都堆橱柜旁边:“都是三娘花工钱买的,便宜。” 张氏表情渐渐和缓了些,审视地上下看了看顾湘,只交代了几句出门在外莫要惹事,给家里招麻烦之类的话,便打发他们爷俩回去歇着。 顾老实登时松了口气。 当初县衙让三娘去勇毅军做厨娘,他心里自然不愿意,除了对女儿名声恐有影响外,更害怕他娘会生气。 他娘性子倔,脾气暴,又不怎么待见他们这一家子,他还当这回三娘回来,又得让他娘骂上一顿,没成想这么容易就过了关。 看儿子和孙女出门,顾老实忍不住看向自家婆娘,啧了声。 张氏翻了个白眼,自顾自地把布匹也都锁回柜子里去:“我又不是不明事理,既然是县衙交代的差事,难道还容得咱们小民推辞不去?” “况且……二娘当着老二和老二媳妇的面诅咒人家闺女,就算她病了,老二心里怕也不痛快,这种时候我可没傻到再去挑火!” 被家里人当得了疯病的顾二娘,此时也有些迟疑恍惚,疑似梦中。她趁着母亲去和二婶说话,溜出小院径直钻到顾老实家,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去试探,顾老实就领着顾湘进了院门。 “二娘?” 顾老实一进门就看到侄女,不禁皱了下眉头。 她那日昏迷着被母亲带回家,自己一家子也跟着愁了半日,结果这丫头一睁眼看见他就和看见了鬼似的,一边哭一边念念有词,说什么他们家闺女是病死的,他们两口的死不关她的事,满口死啊不死的,一通地瞎折腾,闹得阖家不安。 顾老实有些心烦,只又见她脸色雪白,身形单薄,到比月前瘦了好多,到底是亲侄女,也不好苛责,“二娘,你怎么出来了?身子不好,可莫要吹冷风。” 顾二娘仿佛不曾听见,抬头盯着顾湘的脸,目光闪烁不定:“顾湘!” 顾湘和她这位便宜堂姐走了个面对面,忽然有点惊讶——顾二娘同原身记忆中的样子有些不同。 原身记忆里的顾二娘说话嗓门大,性情尖刻,好嫉妒,见到家里人总是面有戾气,但今天的她,双肩微垂,略低着头,目光发怯,面上似乎做过一些修饰——她的打扮动作,尤其是刚刚抬手撩发的那一瞬间,似乎有些像‘顾湘’。 不是现在,是像原身的记忆里未来的模样,只是像得很粗糙,有点造作。 她在某些方面很迟钝,可直觉上却惊人得敏锐,脑中又偏好天马行空,胡思乱想,如今五感更有加强,没看几眼,就觉察到对方身上有异常。 顾湘心中思绪翻腾,唇角却露出一抹笑,客气道:“祖母探亲归来,身为孙女,肯定要回来拜见,二姐来得正好,我给伯娘带了几匹布,才想给伯娘送回去。” 听见‘布’这样的字眼,二伯娘小张氏立时从屋里出来:“好厚实的料子,咱们家三娘子可是出息得很,又聪明又孝顺,弟妹,我瞧你实不必操心,去勇毅军当厨娘有甚不好,这不是很好,我家这丫头是没这份造化,要是她有三娘子的手艺,我还想送她去。” 姜氏翻了个白眼。 顾湘却见顾二娘听到‘勇毅军’三字就脸色瞬间白了白,身体微微瑟缩,眼神涣散。 稍一走神,二伯娘已经一脸兴奋地抱着布卷,揪着闺女的袖子高高兴兴地回家去。 顾老实连忙关上院门,转身细细看过闺女,见孩子气色还好,总算放了些心。 “快进屋歇着。我托小柱子去叫五郎了,哎,那小子都吵着要寻姐姐吵了好半晌。” 顾湘莞尔:“五郎的功课如何?” 五郎顾海原身的亲弟弟,比原身小五岁,也是顾家最小的男丁,在原身的记忆里,虽有些淘气,却也算是个乖巧的好弟弟。 顾家家境贫寒,不过顾老爷子一直觉得家里孩子至少要认字,不能做睁眼瞎,三个儿子里老大,老二都没能读书,到老三时家里稍微过起来些,便挤出银钱送老三去了私塾。 到孙子辈,更是两个孙子都念书,连孙女也由姜氏开蒙学了些字。 但这两年天灾频繁,这笔学费支出越来越艰难。 “……五郎明年就不用去私塾了,回头我托人给他去县里寻个活计,他识字,想找活做也不难,总比在地里刨食要好。” 顾老实面上隐约有些勉强,“家里最近修堤虽说赚了些银钱,可读书开销太大,三弟是一定要读的,再供一个男娃还好,两个实在不成。四郎在读书上比五郎有天分,供他也是应当。” 顾湘的印象中,顾家四郎和五郎在读书方面的天分差不多,不是天纵英才,但也不至于愚笨,继续读下去秀才可期,但没有帮助,没有资源,举人大约不太可能。 寻常百姓家的孩子,既无名师,也没有多少书读,更不了解那些科举的内情,想中举又谈何容易? 但现在不一样,只要五郎愿意读,顾湘还是有把握能把人供起来。 用了原身的身体,自要承担她的责任,奉养父母,怜爱幼弟,但凡是她想做,且与人无害,顾湘既有能力当然要替她做到。 “县里钟秀才的私塾,束修一年只一两半银,我这个月拿了一贯的月俸,还有些其它赏钱,至少给五郎交两年的束修没甚问题。” 顾湘道。 顾老实摇头:“咱家自来没这样的规矩,当年你祖父就说过,小辈们自己赚的钱自己攒着,他不拿,到了你们这辈也是一样。” 顾湘一下子笑起来:“纵如此,也不至于过分刻板,都是一家人,分得太清还有什么意趣,只让五郎记得,等他学成连本金带利息一并还我便是。” 不等顾老实再推拒,姜氏就先应了,抚摸着顾湘新拿回来的棉被,想到堆在地窖的粮食和那半扇羊肉,姜氏心里一直藏着的那点担忧没消散,可好歹也松了口气。 三娘能带这些东西回来,至少在军营里没受气。 顾湘侧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五郎快回来了,我去把羊肉收拾好,今晚咱们喝羊汤。” 第三十章 土仪 顾湘拆下三斤小羊排,剩下的羊肉吊在井里先放着。 若按她自己的想法,顾家上上下下加起来人也不少,这半扇羊肉全做了都吃得下。 奈何姜氏在一边盯着,却不许她如此败家。 羊排焯水,黄酒去腥,两面煎成金黄,这才搁上大料如砂锅里小火慢炖。 炖上羊排的工夫,顾湘手脚麻利地拉出细细的面条——话说她以前就会做拉面,却做不了这么好,不知为何,最近几日她一直练习刺绣的种种基础技巧,劈线不知劈了多少条,刺绣的能力有多少长进暂且还看不出,反正绣出来的东西最多只能算可爱,但拉面的技能莫名提升了许多。 “我或许该去学学绘画?” 羊汤做不好容易生腥味,但这时节,便是腥味再重,对寻常百姓来说,羊肉也是一等一的好吃食。 顾湘手下烹出的羊汤,味道更是醇厚鲜美。 “瞧瞧人家三娘,都是家里的孙女,一样的养法,人家就能给家里挣这么些个东西,再看看你,好好的还闹什么疯病!” 小张氏闻见隔着院子传进来的香气,吞了口口水。 顾二娘有些恍惚,她前阵子做了个梦,虽然断断续续,支零破碎,可连做了数日,到让她一时难以辨清是真还是幻。 梦中顾湘同隔壁的李子俊结了亲,后来不知怎的就病死了,没过几年,她被李子俊找到,莫名被他误认为是顾湘。 顾润面上的表情隐隐有些复杂。 做‘顾湘’的前几年,她的生活如梦似幻,享受了人世间所能享受的极致,李子俊对真的顾湘不好,对自己却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中怕化了,娇宠至极,世人羡慕。 她过了好几年贵妇人般的好日子,有很多人上赶着给她送钱送物,后来她隐隐察觉,她能享受这样的好处,应该是因为——他们以为她是顾湘。 可惜,王萍萍那女人实在厉害得紧。 她只记得自己在王萍萍和她后来的男人手中吃了不少苦头,具体的到不太清楚,可此时想起便心里发冷。 顾润梦醒,竟又回到她十六岁这一年,一时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只不等她考虑未来,却忽然发现眼前的一切都不对劲。 顾湘没同李子俊定亲,没做顾庄出了名的贤惠媳妇,反而去……勇毅军当了厨娘! 勇毅军没几个月的活路了,全军上下都因从贼谋逆被枭首示众, 她心里登时惶惶不安,如果一切变了,她还有没有进京去享富贵荣华的机会? 更重要的事,如果从开头就变了,那她的未来会怎样?她还能那般幸运得活着么? 不,不行! 她不敢冒险,她也不能冒险。 她只是一个弱女子,抵抗不了乱民,经受不了风波,唯有顺着命运给她指出来的这条生路走,一丝一毫也不能错。 顾润直愣愣地看着墙壁上攀爬的蜘蛛。 只要在最后她不膨胀到去招惹王萍萍,那她将会拥有她所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未来。 此时顾湘家已经开饭了。 顾老实先把最鲜嫩的小羊排和软糯可口的鱼肉丸,素丸子都盛出,盛了足足一大碗,送去给他爹娘,这才回家开吃。 羊肉不愧是贵人们吃的好东西,真香啊! 老爷子咬了一口,看着同样吃的牙花都露出来的老太太,笑道:“你往日里嫌老实愚笨,又嫌他疼闺女太过,我早说有这样省心的儿子,你早该偷着乐呵,你还不信,怎么样,这会儿可知道有个老实儿子儿媳妇的好处了?” 张氏冷哼:“吃你的饭,哪来的那么多废话!” 顾老爷子老两口斗嘴斗的热闹,顾老实家里也是一派和乐。 顾海靠着顾湘坐下,直接抓着一块嫩嫩的小排骨使劲啃,一边啃得眼睛闪闪放光,一边转头看自家姐姐,含含糊糊地道:“阿姐,勇毅军里怎么样?当兵的是不是都很威风?” 他一脸羡慕。 才十岁的小孩子,不知道如今都道好男不当兵,他只知道当兵的能拿刀拿枪,还不用读书,心里就很向往。 顾湘眨了眨眼,一本正经地道:“是挺威风的,当兵的每天都要去修河堤,你若是想知道他们到底怎么个威风法,那就去帮阿爹到河道上做点活去。” 顾老实登时咳嗽了好几声。 他们家三娘子这些时日不见,到好似活泼了不少。 “我的天!” 爷仨正闲扯,只听屋里一声压抑地惊呼,顾老实吓了一跳,忙站起来往屋里跑,顾湘顺手抄扫帚,三步并作两步便超过顾老实,一脚踹开门:“有老鼠?蟑螂?” 姜氏脸色煞白,一把将闺女和男人拽进门,砰一下关门把小儿子关在门外。 “阿娘?” 顾五郎抹了把嘴上的油,看着紧闭的大门满脸茫然。 姜氏使劲抓着顾湘的肩膀,面上惊疑不定,“这些,这些……” 说着她的视线一看,顾老实脸色也瞬间发白。 很普通的灰扑扑的木箱子开了盖,即便是屋里略显暗淡的光线下,依旧珠光宝气刺目异常。 翠色的玉镯,玉扳指,金灿灿的钗环项链,珍珠玛瑙堆如沙砾。 顾湘:“……旁人送的土仪。” 话音未落,姜氏猛地捂住脑袋,要这是土仪,那她年年去娘家,带去的都是粪土不成? 或许是这一箱子东西贵得过分,顾湘反而只冒出个奇怪的念头。 难道国公出来加班,还带了女眷? 要不然这些东西哪来的? 一家三口盯着这一箱子珠宝身上直冒虚汗。 顾湘叹道:“贵人所赐,既说是土仪,想必在人家看来便是土仪,退回去恐反而让贵人不高兴。” 姜氏沉吟片刻,叹气:“也罢,那三娘你且放好,莫让人看见,将来嫁了人,这些东西或许能救急。” 顾湘轻声应下。 所谓财不露白,这些东西太贵,她自己收着更妥当。 这一晚,也只有顾湘,顾海两姐弟一夜好眠,顾老实和姜氏都没睡踏实。 不光是他们一家,隔壁的顾二娘,还有邻居李家,都是思绪翻腾,难以平静。 第三十一章 稀奇事 顾润睁着眼等到半夜,屏住呼吸从窗户里看去,自家和隔壁顾老实家的灯火都熄了,她悄悄爬起来推门而出,小心翼翼地绕到二叔家后院,从两条栅栏缝隙用力挤入,撬开西边小书房的窗户爬入内,足待了半刻钟,才满头冷汗地揣着鼓囊的袖子又从窗子里溜出。 就在顾润心惊胆战地钻栅栏时,李子俊也睁着眼躺在草席上,他这几日懒怠得厉害,书是半点看不进去。 月上树梢,寒气蹭蹭地往骨头里钻。 他这屋里,盛夏时节只有雨天潮气重些,旁的时候还算好,可夏日一过,就显阴森。 李子俊翻了下身,爬起来拿起他娘给他备下的黑面饼子咬了几口。 饼已经冷硬的厉害,但肚子饿得厉害,到也勉强能将就。 今天顾三娘回村时,他亲眼见到人高马大的军士替她驾车,还有那满车的粮食和布匹棉被。 那一瞬间,李子俊眼热的厉害。 粮食不用说,县里的粮行粮价一日三变,朝廷规定必须有的平价粮,每日就那么一丁点儿,都不够几十人的口粮。 棉被也是有市无价的好东西。 他读书多年,别看平时一副不太懂人情世故,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但那是为了躲开麻烦事,自己享轻松,可不是真的‘傻’。 过了这么久的苦日子,他确实有些后悔了,当初应该稍微哄着顾湘些,以他目前的条件,顾湘是他能找到的最好的选择。 近日来他在村里的名声越发不好,人人都当他好吃懒做,很不孝顺,明明他那些同窗无不如他一般,每日只需要用功读书,就是家境贫寒的,也有父母兄弟妻儿照顾周到,这也不过是世间常情。 “哎!” 他还在村中生活,而且考取功名要人作保,他一旦坏了名声,那这些年的苦读就真成了泡影。 说到底还是要娶妻。 李子俊很清醒,他的天资不差,可也不是天才人物,就算明年下场他能顺利考中秀才,想要中举也不是三年五载的就能成事。 难道真要如那些穷酸秀才一般,就此止步,回乡办个私塾,教几个乡下小子,收点破衣烂衫当束修? 他绝不甘心。 可父亲早亡,只凭一个老病的母亲,家里连熬到他中秀才都极困难,这几日为了挽回名声,他多少做了些样子,去外头接了抄书的差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地赚个笔墨钱,在家也勉强为母亲分担些家务,如此一来,他不光累得心慌,读书的时间就少了。 想到多少人年过四五十才能中举,他怕也难例外,李子俊就头疼。 说到底还是该娶妻,等妻子进门便可替他尽孝,母亲只需高卧,不用出去做粗活,自然谁都不能再拿不孝顺的事说嘴。 想起娶妻的事,李子俊的眉峰间不免露出一抹郁闷不悦。 一开始,他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顾三娘不肯嫁有什么要紧?那是她的损失,没有顾三娘,他还能找王三娘,赵三娘,李三娘,凭他的相貌才气,娶妻有什么难的? 可真开始说亲,却是事事不如意。 还是老样子,村里的闺女们,稍微平头正脸一点,不是想嫁去县城过好日子,便是要极高的彩礼。 县城里肯找他的女子,多少都有些缺陷。 李子俊是哪个都不满意,挑到如今连媒婆都怵头,不肯再给他说亲了。 人家说话到委婉,多是建议他学业为重,先考上秀才再考虑婚事,到时自然有更多的选择。 李子俊:“……” 这道理难道还用别人说?他就是想赶紧找个女人把家里的事管起来,供着他读书考秀才。 如果能哄住顾湘,如今哪里有这许多麻烦? 咯吱,李子俊正恍惚着睡过去,就听见房门一响,抬头正看到他娘走进门,脸上的神态不同寻常,满脸放光。 “俊哥儿,你和娘说,你还想不想娶顾湘?” 李子俊蹙眉:“想又如何,顾三娘如今已对儿子冷了心,怎会嫁给儿子?” 王氏轻蔑地一扬眉:“那是以前,现在,只看我儿想娶还是不想娶,可没有她顾湘置喙的余地。” 说着,王氏便神神秘秘地从袖子里摸出一叠略发黄的纸张,李子俊接过去一看,不由挑眉,目中也闪过一抹喜色:“哪来的?” “顾三娘背信弃义,这是有人看不过去,才特意塞到咱们家门缝里来的。” …… 顾湘在军营里养成的生物钟到底十分顽固,虽她有心想偷个懒,睡个懒觉,可一到点便醒,再想睡也睡不着,干脆爬起来去厨房做朝食。 昨晚剩下的羊汤自然不能浪费,庄户人家最看不得浪费粮食,顾湘先拿干炊饼把汤里的油脂吸干净,吸过油脂的炊饼放在蒸锅上继续蒸,羊汤重又滚开,清清亮亮的便是一锅好汤。 朝食做好,顾湘亲自提了食盒去给祖父祖母送饭,进门时顾润就坐在祖母身边打络子。 一看到顾湘,顾润手下一哆嗦,络子歪了,她忙低头整理那乱作一团的线条,顾湘一边摆饭碗,一边同顾润打了声招呼,心下觉得顾润这瞬息变换的神色颇为奇怪,她眨了眨眼,略一沉吟便开启洞察之眼。 “……” 只一眼,顾湘就不觉抬手按了下眉心,还真是稀奇事都碰到了一起。 顾湘自己是个穿越的,唔,穿书的,洞察之眼下,堂姐顾润身上也加了个标签——‘伪重生’。 她应该是得到了一些关于她未来的信息碎片,总体来说也能当重生看了。 难道顾家的风水真的有问题? 顾湘若有所悟,所以,顾润的疯病不是疯,是把未来和现在混淆掉,那么,在她所知道的未来里,爹娘和村民皆死去?寿灵闹兵乱?? 与这么严重的事情比,顾润半夜进自家书房,又跑了一趟李家的事,到似乎——好,一样很要紧。 顾湘先仔细回想了下自家小书房的‘危险物品’,无奈地叹了口气,东西已到了李家,除非她立马让老狗去李家把李子俊娘俩剁了,要不然就放把火,否则肯定拿不回来。 顾湘抬起手掐了掐眉心:“三娘啊三娘,世间有这么多事情可做,生命如此美好,你怎么非想不开,只一门心思去喜欢个人渣,瞧,喜欢出麻烦来了?这也就是我不在意名声不名声的,换了别的女子,非被你气死不可。” 好在原身虽倾慕那姓李的,性情却温柔羞涩,顾润盗去的那点东西,在她看来,却是无妨。 第三十二章 我写的! 顾湘把朝食替祖父,祖母摆放好,抬头多盯着顾润看了几眼,直看得她坐立难安,轻笑一声,转头回家,去小书房转了一圈出来,便跟没事人一般一家人坐在一处吃饭。 顾海还在长身体,顾湘给他换了一只大碗。 “谢谢阿姐。” 顾海笑眯眯地道谢,这孩子个头不高,长得也赶不上顾湘俊,但浓眉大眼,高鼻梁,也是挑着顾老实和姜氏五官里出挑的地方长,颇秀气好看。 看着可爱的少年高高兴兴地拿小脑袋在自己手臂上蹭啊蹭,顾湘忍不住又投喂了他一大颗鱼丸。 顾老实眼见儿女和睦,心里也高兴:“三娘好不容易回家,也是辛苦了,今儿就让你娘在家陪你,我自己去河道上便是……” 话说到一半,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喧闹声,好像有不少人往他们家门口走,顾老实略有些惊讶,和姜氏对视一眼,便起身张望。 抬头一看,却见隔壁的王氏带着好些人浩浩汤汤地走过来,一直走到顾老实家门口才停下。 姜氏打眼一看,就看见村里的刘媒婆,心头不由打鼓:“王氏带刘媒婆来作甚?” 顾湘恍然:来得好快! 她知道自己以前速来慢半拍,脑子有时候转得不快,但这只是在象牙塔里读书,宅久了不大接触人的后遗症,并不是她脑子不好。 今早看过顾润,她就知道肯定要出点事,只没想到对方一丝一毫都不乐意等,大早上的就找上门。 顾老实和姜氏齐齐皱眉起身:“王嫂子这是?” 王氏一脸矜持,轻笑了声:“我这不是见刘媒人有空,便叫了她过来,商量商量咱们两家孩子的婚事。” 顾老实、姜氏:“……” 王氏摆摆手:“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我们家俊哥儿明年还要赶考,读书更重要些,我看就一切从简。” “下个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想必你们也给三娘备好了嫁妆,十五就让他们两个成亲,就这么说定了……” 顾老实登时抄起扫帚一扫帚扫出去:“你这张嘴再喷粪,老子亲自给你打扫打扫。” 姜氏也气道:“我们家早和你说得清楚,世上男人死绝了,我们三娘也不嫁你们李家,你若是脑子坏了,自己去求医问药,再不然去请个神婆来给你收收魂,再敢上我们家门,看老娘不撕烂你的嘴……” 王氏被扫帚扫了下发髻,头发散落,气得脸色涨红,怒道:“姜氏,你别给脸不要脸,我儿子愿意娶你闺女,那是他心善,就你那不要脸的闺女一门心思就知道想男人,你仔细瞧瞧,她不嫁我们家子俊,还能嫁谁?” 姜氏气得脑袋嗡嗡直叫,还不等她扑上去撕王氏的嘴,就听后头传来声怒吼! “是谁?谁在说我们家三娘子的小话?” 老狗和阿冯本来都在柴房里劈柴,隐约听到外面的吵嚷声,心下大惊,手里还拎着斧头,三步并作两步直冲到门前。 阿冯身为厨子,虽年纪小,却有一副好身板,老狗更不用说,人高马大,面露凶相,两个人死死瞪着王氏。 顾五郎更是勃然大怒,猛冲过去朝着王氏小腿上就是一脚。 王氏哎哟一声,待要怒骂,抬头正对上老狗阴恻恻的眼神,登时没了底气,赶紧往旁边躲了躲,躲到听见动静便循声而至的顾老大顾强身后,一咬牙,从袖子里摸出张纸,塞给顾强,色厉内荏地道:“阿强,你是顾家的长子,你来给看看,这是不是顾三娘写的。” 顾强满脸迷惑,接过纸看了眼,就不由蹙眉,正犹豫,一直立在他身边的顾润就惊呼一声:“啊,竟真是三娘的字!” 顾老实和姜氏对视一眼,面上不禁露出些许不安。 老狗和阿冯蹙眉,死死盯着王氏和顾润,目光闪烁不定,顾湘冷笑一声,冲他们两个摆了摆手,两个人这才犹豫一下,齐齐走到顾湘身边站好。 顾润瞥了一眼,脸色发白,却是深吸了口气,轻声道:“三娘你怎能做出这等丑事?你这是全不顾咱们顾氏女儿的声誉了。” 她这话一出,后面大房的小张氏,顾强两口子齐齐骇然色变。 顾湘闻言蹙眉冷笑:“可别急着给我扣帽子,不顾合族女孩的声誉?这么大的罪过我可万万背不起。我到底做了什么,让王氏一大早找上门捣乱不提,连堂姐你连‘丑事’两字都说出口?” 顾润面上一急:“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写这些淫词艳语,还,还不是丑事?” 顾老实和姜氏又气又急又担忧,四肢都隐隐有些发抖,顾湘却是嗤一声笑起来,众人瞬间朝她看去,只见顾湘笑颜如花,神色淡定得很。 顾湘挑了挑秀眉,看着顾润摇头:“看来二娘你读书比我多,居然还知道‘淫词艳语’?我可是连听都没听过。” 顾润脸上一白,气道:“‘什么自与君别后,始觉清辉寒’‘离愁不言苦,断肠浣纱江’……你敢说这不是你写的?”” 王氏也啧啧了声:“顾三娘,你可别说不是,这字和去年观音宴上你签名时的字一模一样,总不能是旁人冤枉你。” 顾湘莞尔,很随意地出门,从顾强手里接过那张纸。 顾润心下一急,本能地去抢,顾湘轻笑,由着她夺走,并没使力,反而是顾润抢得太急,立足不稳,扑通一声坐倒在地上。 顾湘摇摇头:“二姐,你到是够急切的,别急,我这笔字不敢说多么好,但也不至于见不得人。” 顾润登时愣住。 王氏也一怔,随即心下大喜:“你承认?” 顾老实和姜氏却是头晕目眩,眼前发黑,两口子飞快地在脑海中思索,要把女儿先暂送到何处去‘避难’。 顾湘一笑,安抚地拍了拍母亲的手臂,笑道:“就是我写的,这有什么不能承认?我不只写了这两句,还抄了不少其它的,比如,芙蓉帐暖度春宵’,还有‘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亦或者‘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按照王氏,唔,还有二姐你们的看法,是不是说这些都属于什么‘淫词艳语’?” 顾润脸上爆红:“你还要不要脸?这等话也说得?” 第三十三章 藏不住 “这有什么说不得。” 顾湘轻笑,“二姐你口口声声说的这些‘淫词艳语’,大部分可真不是我的作品,我只跟着母亲读了两年书,如何会作诗?不过是偶尔从邻家借来些诗词读,仿写几句消遣,或是抄来练字。” 她一边说一边摇头:“二姐,我记得你读过书,可别和王氏那般也胡乱说话,你如果不知,那我这个当妹子的今日便教一教你。” “我抄写的这些诗词都是先贤所作,譬如前朝的香山居士,青莲居士,还有我朝开国贤后娘娘唯一写的那首‘一生一世一双人’,二姐,你这是张口就给先贤们扣帽子?还‘淫词艳语’?你就是真这般想,也莫说出来让人听,怪吓人的。” 顾润瞠目,气得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顾老实和姜氏精神一松,心中却更怒,忍不住转头怒瞪了顾强一眼。 顾强夫妇二人两个的脸色也很不好,冷汗滚滚,至于王氏,已被气得脸色发绿,张口怒道:“你到是会狡辩……” 顾湘的表情很轻松,随意地一扬眉:“王氏,你若读不懂诗词胡言乱语,大家可能懒得和你计较,但你不是有个很会读书的儿子?难道你就没问问你儿子?还是说连李子俊都觉得这些先贤诗词,贤后娘娘的诗词都见不得人,不能让人仿写练字?” “娘。” 话音未落,李子俊忽然推门而出,拽住他娘就拉回院子里,“儿读书读了大半宿,一时没注意,您又听了谁的挑唆去找三娘的麻烦?咱们两家自来亲厚,娘可别犯糊涂。” 顾湘冷笑:“见机得到快,可你娘这么明晃晃地找到我家,肆意污蔑于我,也不是你说一句‘糊涂’就能了。” 顾老实咬牙道:“族老,您几位也看见了,王氏见天找事,终日盯着我们家三娘,有这么一个邻居,你说说我怎能安心?我顾庄民风淳朴,绝不能容这种信口开河,终日挑事的人在。” 顾庄的好些村民,还有听见动静赶到的族老,面上都隐隐露出些犹豫。 李子俊扫视一眼,脸上一白,心下登时大为后悔,他昨晚实应多想一步……只谁又想得到,顾湘竟如此伶牙俐齿。 王氏心下暴怒,猛地跳脚就要怒骂,李子俊一把拽住母亲,压低声音耳语:“娘,好汉不吃眼前亏,先道歉,诚恳些,只当为了儿子科举能顺顺利利。” 为了亲儿子,王氏反应要比以前快无数倍,也极放得下脸面,狠狠心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抬手啪啪两声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子。 顾老实:“……” 顾湘也无语,只能说遇见这般厚脸皮,如此豁得出去的人物,她似也不好赶尽杀绝。 不过,顾湘心里暗笑,看见王氏这抽的这两下,她颇有些念头通达之感,也没大吃亏。 李子俊盯着顾湘嘴唇微动,脑子里闪过数个念头,面上露出一抹无奈和悲痛:“终归是我一心读书,没照顾好家里,在此给三娘子你赔个不是……” “废话就很不必说了,我就一个要求,你们母子两个从此见我便退避三舍,永不出现在我面前,这事我就先记下。” 李子俊心里微沉,强压住怒气,面上还要努力露出一抹和煦:“也罢,依三娘子就是。” 他担心自己压不住怒气,再添风波,说完便扶起母亲,快步躲进家门,猛地关好上,李子俊的脸色瞬间暗沉,目中隐隐露出一丝凶戾。 顾湘再不理会李家那母子,默默转头看向不知何时已被小张氏紧紧挟住的顾二娘,冷笑一声,“顾润,你这贼当得也太没眼光,家里值钱的不偷,专把我这点练字用的破纸顺出去,你到底想做什么?” 顾强,小张氏夫妇和顾老实都不禁愣住。 小张氏勃然大怒:“三娘,今儿你受了委屈,大家都看在眼里,可你也不能胡乱诬陷你姐姐,你们两个可是一家子姐妹,即便私底下闹些别扭,到底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伯娘说的很是。” 顾湘叹气,“就是可惜了,顾润不像伯娘这般头脑清醒。”她一伸手攥住顾润的手腕,径直举步朝后院去。 “痛!” 顾润被拖曳得踉踉跄跄,拧眉使劲挣扎了几下,却是挣脱不掉——顾湘的力气有这么大? 顾强伸了伸手,抬头就见老狗和阿冯两个人虎视眈眈,再看几个亲近的族人乡亲个个面色凝重地进了院子,只好叹了声紧随其后。 顾湘一路穿过后院,慢慢走到灰扑扑的栅栏边上。 顾家的后院堆叠了不少稻草干柴,栅栏有两年没修过,风吹日晒的早已腐朽,显得极凌乱。 顾家几个族老,亲眷对视一眼,心情颇为沉重,若是顾润真帮着外人害自家人,可真容不得,事关全族女儿的名声,实在不能轻忽。 顾老实和顾强神色紧张,但也实在说不出不让长辈们管的话,此时两个人顺着顾湘的视线看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 只是顾强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慌,顾润到底是他女儿,他平日里虽不大关注,可也并非丝毫不了解顾润的脾性,此时一看顾润的表情就知她心虚。 这孩子从小就如此,做了坏事面上根本藏不住…… 顾湘低头扫了一眼,从头上摘下一根木钗握在手里,抵在缝隙颇大的木头上轻轻剐蹭了几下。 “呵,你们自己看!” 微风吹过,阳光洒落,顾湘调整了下银钗的角度,露出上面长长的一绺麻线。 顾强心里咯噔了一声,顾老实火气蹭蹭地往脑袋里蹿,转头怒瞪顾润,气恨道:“二娘,我们家哪里对不起你?三娘又哪儿对不住你?” 顾润一时语塞,目光闪烁,却是忽然抬头道:“也不是我一个人穿这种灰色,怎能就因着这点线条,便说是我?” 顾湘冷笑,转头看向顾强:“大伯,你来看看这是什么颜色?” 顾强张了张嘴,面上露出一抹颓丧。 阳光下一照,乍一看那麻线到像是雪白雪白的,可顾润偏说得它是灰色,这分明是因着她自己心里清楚,自己昨日穿着灰衣钻过二弟家的栅栏。 顾润一愣,一颗心瞬间沉下去,惶恐袭上心头。 第三十四章 害人精 周围一群顾家人登时心潮涌动,交头接耳,纷纷皱眉。 顾湘叹气:“顾润,你今天在外头表现得那般急切,但凡不是傻子的都知道你有问题,我练字用的信笺都藏在后头搭的小书房里,知道这地处的只能是自己人……” 顾润猛地抬头,目光游移不定。 不待她开口,顾湘摇了摇头:“但凡做过必然留下痕迹,就你这粗心大意的德性,只要我想找,怎么可能找不到证据?不过到是没这个必要。” 她环顾四周,顾庄里几个德高望重的族老都在,其他看热闹的顾氏族人也有不少。 顾湘轻叹了声,“顾润,你有句话说得极好,合族女孩儿们的声誉的确是重中之重,谁也不敢轻忽,你连血浓于水的亲姐妹都说坑就坑,族人如何能容得下你?” 顾润愣了愣,僵硬地转头一看,周围众人的脸色皆很是不善。 他爹娘也是目光呆滞,脸色铁青。 顾强闭了闭眼,强忍着不忍心,压低声音道:“叔,二娘糊涂了,您放心,我这便送她去觉慧师太那儿侍奉几年菩萨,好好洗洗她的心肠……” 顾润不敢置信地扭头看向顾强:“爹,只为这点小事,你就要送我去庵堂?我不过是看顾湘喜欢李子俊,不忍心她被家里拆散……” 啪! 姜氏猛扑过去抡起胳膊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畜生,我家三娘究竟做了什么孽,竟与你做了姐妹!” 顾润被打得嘴角渗血,委屈得眼泪滚滚落下:“你们懂什么,你们只看到顾湘现在挺威风,能给你们赚回来这些个东西,可她这么下去,绝不会有好下场!” 小张氏咬牙,死死拽住顾润的胳膊,连拖带拽地把人往家里拖去。 姜氏气得头晕,顾湘忙过去扶住她,安抚道:“阿娘别在意,女儿又不曾吃亏。来,咱们饭还没吃完,先吃饭。狗哥,阿冯,你们俩也别去劈什么柴了,五郎,给你狗哥,冯哥盛饭去。” “哎!” 五郎应了声,高高兴兴去了。 在场的人唯独这小子心大,他就知道王氏和李子俊,还有他那位二堂姐跑过来找茬,但自家阿姐没吃亏,别的是一概不懂。 一行人转到桌边坐下,顾老实闷不吭声地去端自己的碗,姜氏抄起筷子就抽他胳膊上。 顾老实唉哟一声痛呼,抬头对上媳妇‘凶恶’的眼神,愣了下,讪讪道:“……二娘的性子,是该好好给她整治整治。” 姜氏叹气:“以前就感觉二娘的性子独,还有些自私,却没想到居然坏成这般。家里的孩子都一般养,你们哥仨的性情也都差不多,咱家大部分人都是老实头,二娘怎么就长歪了!” 顾湘小口小口喝汤,眨了眨眼,轻声道:“哎,大约是不患寡而患不均!” 顾家这三兄弟,老三顾勇年纪尚小,并未娶亲,平日里都在县城读书,除了逢年过节不回家,如今家里只有大房和二房侍奉老人。 老大顾强家里两女一子,大娘顾涵,去年刚出嫁,剩下二娘顾润,还有四郎顾江。 二房顾正顾老实则生了一双子女,女儿三娘顾湘,儿子五郎顾海。 两房暂时是分家不分产的状态,各自都有自己的小家庭,有自己的小账本,但寻常还是凑在一处过日子。 这处得太亲近了,就免不了有些攀比。 顾老爷子处事到还公正,对自家孙女一般无二,吃穿用度是一碗水端平,可顾老实自己疼女儿,哪怕媳妇生了小子也没亏待女儿半分,平时手里攒下点私房,总要给顾湘买个擦脸油,头花,小零嘴。 二娘就不同,她爹心里头有些个重男轻女,家底都是准备给儿子娶媳妇用,她娘小张氏也是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儿子,当然,村里大多人家都如此,可有三娘在一边比着,二娘难免不忿,这几年就免不了磕磕绊绊,时常要因为你有,我没有的那些个事闹些别扭。 姜氏蹙眉,心里还是膈应:“平日里姐妹间有点小矛盾,小口角也就罢了,怎么……顾润这丫头非得好好教训不可,要是你大哥大嫂包庇她,我可不依。” 顾老实沉默地点点头。 孩子们并不懂大人的忧伤。 顾老实和姜氏此时都快愁死了,稍一回想,就越发恨王氏,李子俊,还有顾润,自从女儿去勇毅军后,村里闲言碎语就没有断过。 说到底,未出阁的女儿去军营当厨娘,这事也是好说不好听,很有些离经叛道。 若不是村民们还顾忌那些当兵的不好惹,这事又是县衙牵头,恐怕便不只是私底下说几句闲话的事。 就是如今,不知多少村民等着看他们家三娘的笑话。 姜氏有好几回都在外头听见那些嘴碎的婆子们念叨,说三娘的婚事算是完了,知根知底的人家肯定不能和顾家结亲,她又不能同人争辩,只能自己生闷气,气得一宿一宿地睡不着觉,此时想起二娘的‘诅咒’,心里越发堵得慌:“真是害人精!” “真是个害人精,早晚不得好报!” 顾老实夫妻气得厉害,隔壁王氏和李子俊也是几欲呕血,心里恨极了顾湘。 李子俊手里握着书,发了狠心,他一定要金榜题名,高中进士,到时候…… “我到要看,顾三娘会是怎样的结果!” 在脑海中回想了一番顾三娘名声尽毁,无人肯娶,哭喊着跪下求着给他当妾的场景,李子俊心里才松快些,低头又继续读书。 现下这书价格极贵,别说那些为考举人作参考的‘时文集’,他根本买不到手,就是如今必须的‘四书五经’他都备不齐全,这些年全靠抄录同窗的书册,但这些时日,他发现同窗们对他越发冷淡,书更是越来越难借阅。 李子俊一页书没读完,就听见窗户外头传来一阵嘈杂的惊呼声,吵闹声。 “别吵,别吵,刘老您慢着点,县尊还没出来,你们几个看着点孩子,惊了县尊的马,你们可赔不起。” 李子俊满腔的怒气塞在心口,猛地起身,隐隐有些激动,难道是王知县来了他们村? 第三十五章 忒美 李子俊连忙整理了下衣冠,大跨步地向外走。 若是县尊驾临,作为村中屈指可数的读书人,肯定需要他前往作陪,刘公旁的都好,但他老人家不大通诗书,若想陪好县尊,终归还要靠自己。 李子俊一路出了家门,立时便见到……顾家门前停着辆褐色的,很宽广的马车,顾家略显斑驳陈旧的院门外周围围拢了不少人,不远处刘公同几个本地大户匆匆而至。 他脚步顿了顿,面上不禁露出一丝茫然。 县尊怎么好似去了顾家? 他脑海中想起县衙让顾湘去勇毅军当厨子的事,但这念头一闪变过,他依然不曾把县令和顾湘联系在一起。 厨子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人,怎会同那样的大人物扯上干系?县尊恐怕连顾湘是谁都记不得。 大约是为了修河堤的那些事。顾家在做这等粗活上,很有些门道。 李子俊脚下迟疑了下,举步便继续向前,刚走了几步,就听门口站着的衙役一声轻叱:“站住,做什么的?” 明晃晃的刀已经半出鞘,森森寒意扑面而至,李子俊吓出一身冷汗,满脸堆笑冲前面呼道:“刘公,学生李子俊,听闻县尊到了咱顾庄,特来拜会……” 刘传富眨了眨眼:“县学的学生?” 李子俊脸上一红,虽然他觉得自己的才学足够入县学的,奈何别人没有眼光,不肯推荐。 不等李子俊再出声,别人已是顾不上他。院子里传来脚步声和王知县的笑声:“三娘子可别同那位客气,就三娘子这手艺,这腌菜别说八十文一坛,两百文一坛也值得很。” 几个衙役和老狗一块搬着三只漆黑的陶罐出来,王知县快走几步,帮着打开车门,回首冲脸上略带三分无奈的顾湘一笑,叮嘱老狗和阿冯他们往下面搬东西。 除了各色点心酒水,就是色彩鲜艳绚丽的布匹绸缎。 顾湘从院内走出,看也不曾看李子俊一眼,只抬手按了按眉心:“您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都是逢年过节别人送的。颜色这么鲜亮,也就是你们年轻女子喜欢,我夫人没在,放着也无用。” 车上的东西清干净,王知县亲自看顾从顾家搬出的三只陶罐,一边转头冲顾湘笑道:“说好了的,八十文一坛啊,剩下的六坛都留给我。” “姓王的,你想得也忒美,都给你,你也不怕吃了烂心!” 周县尉本是优哉游哉地骑着马过来,刚一拐弯就听见王知县的说话声,登时策马疾驰,直冲到顾家门口,“三娘子,可不能都给老王,给我先留一半。” 冲王知县瞪了瞪眼,转头看顾湘和随后追出来的顾老实,周县尉僵硬的脸上努力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 “贤兄有礼了,冒昧来访,还望见谅。实是贱内最近胃口不大好,独好三娘子做的这一口腌菜。” 王知县:“呵!” 他们两个赴任可都没带着家眷。 顾老实:“……” 他生下来至今,见过最大的官是里正,此刻实有些惶恐。 顾湘也被这二位给吓了一跳:“我在火头营里留了几大坛……算了,反正我过几日就回火头营,您二位若是喜欢腌菜,到时我多腌几坛便是。” 她不在厨房,老杜他们不一定舍得把腌菜拿出去给大家吃。 王知县莞尔:“我可不像老周,只顾着贪嘴,我这回来是专门来见顾贤兄的,贤兄啊,是这样,我家中有一小侄,去年刚中了秀才,如今二十五岁……” 顾湘:“咳咳。” 王知县犹豫了下收声,讪笑道:“是,我侄子年岁大了点,但真是个好孩子,之所以现在才中秀才,全因着前几年家里长辈接连过世,这才耽误了些时候,论才学,我作保,绝无问题。” 顾老实:“……” 周县尉刚把自己带来的土仪从马上缷下,看了看王知县,也道:“秀才想金榜题名还不知要几年,要我说,反不如寻一户家境殷实,婆母宽和慈爱,能容三娘子自由自在的人家更好。我有一个外甥……” 外面围观的一众村民齐齐傻了眼。还有顾庄这位大地主,刘传富,举目看向顾老实那张憨厚脸,心里叹了声果然是老话说得好,憨人才有福。 李子俊浑身僵直,心头一片茫然无措。 顾湘伸手扶额:“……我刚试做了一些方便面,如果没问题,说不定能当军粮用,不知二位可能给小女些意见?” 两个人立时就忘了自家的侄子和外甥。 顾湘笑了笑,看了眼陪着刘传富刘老一起过来的族老,忙客气道:“刘爷爷,二叔公,三叔公,快请进。” 她昨日做饭时,顺便拉了一堆细面条,今天一大早起身蒸煮过后烘干油炸做出来的一个个的小面饼,除了样子不太规整,有大有小,有的面条颜色发灰外,和现代的也没什么不同,论味道,还要更好些。 拿筷子夹了几块面饼,扔到刚烧开的水锅里,顾湘又摸出几颗鸡蛋磕进去,再舀入一勺酱料,刹那间浓香满溢,五郎忍不住扒着厨房的窗户直吞口水。 顾湘莞尔,煮方面面再快不过了,干脆一人盛了一碗,连她的份都有。 面条劲道十足,喝口汤更是油脂香味扑鼻,顾湘觉得就是当年方便面对她来说属于奢侈品时,她也没吃到过这么好的味道。 王知县和周县尉肩并肩蹲在厨房门口,呼噜呼噜地把面条往嘴里塞,汗流浃背都不舍得抬头。 刘传富和顾家族人自不肯放弃和县令,县尉亲近的机会,个个一本正经地撩起衣袍,就地一蹲。 不过面条一入口,一行人就有点忘了本来的目的,只顾着埋头苦吃。 顾老实端着碗看看不远处树荫里的石桌石凳,默默地蹲了下来……现在去桌子上吃饭,似乎会显得很不合群。 一堆人正吃得香,外头又有人敲门,顾湘按住阿爹,自己起身去开门。 李生提着一只木箱,规规矩矩地立在外面:“今日京里的庄子送了些土仪过来,国公爷用不了,便给军中将士分了分。这份是三娘子的,小的正好路过,特意给您捎来。” 顾湘:“……” 第三十六章 撑场面 厨房外头蹲着的,又多加了个李生。 顾湘听到‘土仪’这两个字,就想到现在塞到她床底下的那只箱子。 从这箱子东西进了她家,她爹还好,她娘姜氏每天就开始犯起疑心病和失眠病来,而且看样子这毛病很有可能要延续一段时日,吃药都不管事。 不过这回李生带过来的,应该勉强算是真土仪。 箱子里拿黄绸布包着三根百十年的老参,还有些灵芝,虫草,鹿茸一类的药材,底下一层除了零碎的药材外,还放着一盒子白色和粉色的珍珠。 顾湘想了想,貌似珍珠还真能入药,所以……似乎也算不上多违和? 王知县和周县尉送来的东西,顾湘退不回去,京城送来,并由国公爷分下的‘土仪’,她也照样不大敢去退货。 只要想一想自己抱着箱子去堵那位贵人的帐篷门,她就感到浑身不自在,哪里都不对劲。 顾湘略一沉吟,脑海中回想起那日在河堤上,隔着重重人海的惊鸿一瞥。 她当时并未刻意用洞察之眼看人,但那位国公远在凉棚中,却比近在咫尺的无数勇毅军的士兵们要显眼百倍,她不自觉就多瞄了几眼,直至今日,顾湘依旧印象深刻。 “小女承蒙国公爷厚爱照拂,只顾家不过升斗小民,一时也不知如何回报。” 顾湘沉吟笑道,“我那日见到国公爷,观他老人家似是有些过于疲累,睡眠还不好,人参补五脏,安精神,着实是一味良药,恰好我读古籍,复原过一张药酒方子,主药便是人参。” 顾湘忽而一笑,目光从系统商城列表中的‘延寿汤(药酒)(劣等)’上移开,算了算美食点余额,到底咬牙忍痛买了。 正版的买不起,劣等的也好,这阵子她阿爹干了很多体力活,身上损耗颇严重,也该吃点补品弥补一二。 “且待我酿些酒,看看是不是合国公爷的口味,唔,还有王知县和周县尉,也算是借花献佛了。” 李生眨了眨眼,手里还端着面碗,就一本正经地对顾湘一躬到地:“多谢三娘子费心……唔,如果能得三娘子几坛腌黄瓜,我想我家主人今日一定能睡个好觉。” 顾湘默默把准备给王知县和周县尉的腌菜里翻出两坛酸甜口的糖渍黄瓜,挪给李生带走。 王知县、周县尉:“……” 两个人眼巴巴地看着本应该属于他们的腌菜飞到了李生手上去,哪怕未来会有药酒也无法弥补此刻的损失:“三娘子,不如我给你出本钱,你开个腌菜铺子,生意一定兴隆。” 周县尉这会儿又和王知县形成了攻守同盟:“开个铺子极好,腌菜保存时间长,同这方便面一样能做军粮,勇毅军保证第一个采购。” 两个人一唱一和地说着话,目光却是眷恋地看向小小的腌黄瓜的坛子。 糖渍黄瓜十分之难得。 顾湘新得了调味技能之后,腌菜的手艺飞涨,各种腌菜都很好吃,但每次被抢得最快的,无疑便是这道糖渍黄瓜。 黄瓜大部分用的是没长成的小瓜,很嫩,经过顾湘妙手腌制,不咸,又甜又脆,入口清爽至极,可以下饭,也能当零嘴吃,但凡吃过的人必是要念念不忘。 唯一的缺点就是各类菜中,黄瓜最少。 赵瑛如今已经发展到每天早晨没有这一口糖渍黄瓜和腌糖蒜,一整日心情就极不妥的地步。 王知县,周县尉,还有李生,吃了方便面,又磨磨蹭蹭不肯走,一直磨蹭到吃了一顿羊肉汤锅,到饱足得再也吃不下一口饭,这才犹豫着告辞而去。 走出顾家大门,王知县和周县尉冲老狗和阿冯点点头,使了个眼色。两个人顿时心领神会。 其实王知县和周县尉,还有李生会忽然到顾庄,还真不是纯粹过来蹭饭吃的。如今河道上公务紧张,还有国公爷那位大魔王全程紧迫盯人,当官的绝对不敢轻易躲懒。 但顾湘在的时候,勇毅军里一众将士,王知县等县衙的官员们,其实都没太在意。 诚然,顾湘把众位将士的肠胃养熟了,全军都知道火头营的顾厨能烧得一手好菜。可做饭再好吃,她也不过是个厨子,哪怕是军队这种地方,士兵们且不提,将军们对厨子也并没大放在眼里。 结果顾湘一走,在这大半月里日渐温和,越发好接触的那位国公爷,没几日就重回旧貌,且那大魔王的姿态是越发骇人,反正王知县这个县里的父母官,一把手是头大无比,痛苦万分。 这种时候,老狗忽然托人送了个口信回军营,把李子俊,王氏的算计,还有那日顾家的风波,以及之后村子里的诸般闲言都说得清清楚楚,王知县一看,哪里还坐得住! 那是必须要去给自家的定海神针撑场面去。 真要让顾家三娘子心里存了怒气,等回来一做饭,饭菜都是苦的,那谁也受不了啊! 李生会过来,那也是基于差不多的心理。 顾湘亲自送这些人出门,心中也不由有些奇妙的温暖之意。 她一开始还略微有些迷惑,但此时站在门前,在那些或明或暗的围观的视线中,王知县和周县尉的表情立马热情几十倍,再三提起什么军中一定高价购买腌菜啊,方便面啊等物,绝不让她吃亏之类的话题,顾湘再迟钝也明白了王知县他们专门跑一趟的真意。 这些走这一趟,效果确实是十二万分地显着。 村子里说小话的村民们态度登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最先改了态度的是村里的刘媒婆。 刘媒婆现在是提起王氏和李子俊就气得牙痒痒,她几十年在村里,县里的好口碑,都让王氏那老婆子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当初看王氏那态度,她都以为顾家和李家两家已经商量好了婚事,就差走一遍程序,所以她才高高兴兴跟着王氏登门,就等着拿谢媒钱。 结果到好,差点没把刘媒婆给气死。 现在为了补救,她是见人就夸顾湘,恨不能把顾家三娘子给吹成一朵花,生怕顾家记恨到她头上。 人家同县太爷的关系那般亲近,她可惹不起。 第三十七章 凄色 这日,烈日当空,周栋刚从衙门回来,还没进院子就听他娘一边切猪草,一边嘀嘀咕咕。 “亏啊,亏了!我这双眼怎么就这么瞎。” 周栋脚步一顿,面上露出一抹苦笑。从那日他护送顾家三娘子回村,他娘看到人家那一车东西就开始得了眼红病,每日去顾家门口来来回回地溜达。 可他娘要脸面,三娘子去勇毅军那会儿,他娘生怕顾家非缠上自己,忙不迭地就给媒人透口风,各种暗示,表明自己如今不想同顾家结亲的意思,现在看顾家好了,她再心动也没脸面找上门去。 等到王知县和周县尉再来登门,他娘简直和丢了个大宝藏一样心疼,每天见到他就唉声叹气,闹得周栋现在都有点怕进家门,生怕哪日他娘决定就不要脸了,再逼着他继续去同三娘说亲。 周栋摇头叹息。 他没和那位三娘子说过几句话,却也看得出来,以三娘子的脾性,恐怕不可能吃回头草。 如今可不只是他娘忽然懂识宝了,其他村民们看三娘子,也像看一个金光灿灿的大宝贝。 在顾庄寻常百姓的心目中,能坐在家里就赚好些钱的顾湘,地位绝对比家里那些个只知道种田的男人们还要高得多。 一夕间,村里人人都羡慕顾家养了个好姑娘。 顾老实和姜氏每天出去干活,一路上光应付那些含笑问好的村民们都能把自己说得口干舌燥。 虽然如此这般是有点辛苦,但这两口子那是相当甘之如饴,每天的心情都相当不错。 顾湘看着如此高兴的父母,到感觉自己做的方便面,还有那几坛腌菜很是没白做。 天气日日寒凉。 李生抱肩靠在帐子外的老树下,顶着从帐子中时不时冒出的两道阴恻恻的目光,仿佛毫无知觉。 “我记得你抱回来两坛黄瓜条?另外一坛在哪儿?” 帐子内传来幽怨的声音。 李生视线上移,看着树上几片孤零零的树叶,就好似这些叶子是什么稀世珍宝一般。 赵瑛:“……” 真是世道变了,现在居然还有光明正大地坑上官东西的底下人,人心不古啊人心不古。 “你有没有问,顾厨什么时候回军营。” 李生道:“不知道。” 虽然三娘子说过几日即归,但确实没定是哪一日回,万一家中有事,多耽误几日似也正常。 至于三娘子所言药酒之事,东西还没见到,自不必多说。 赵瑛沉默半晌:“《开封探案手札》……顾厨有没有讲新的内容,你有没有抄回来?” 李生:“不知道。” 赵瑛:“……我是不是哪儿不小心得罪了尊驾?” 李生:“呵呵。” 赵瑛:“……” 他昨晚派李生去监视勇毅军里那几个新冒出头的不稳定份子,然后……他就把这事忘了。 “不过是小事而已,怎么这般小心眼。” 赵瑛咕哝了句。 当初监工河堤这事,他几乎等于立下了军令状,为此日日辛劳,每天要处理无数事务,有些许疏忽岂非正常? 李生隐隐听到赵瑛咕哝,皮笑肉不笑地勾了勾嘴角。 谁让人家是国公爷? 哪怕他因为替国公爷跑腿,不知道新增了陷阱,不小心误触,以至被倒吊上了树,底下人去询问国公爷,要不要把他放下来,却只得了国公爷一句——‘不认识,不知道,滚!’,他也不能抱怨,要老老实实地吊着等天明。 下次国公爷再让他大晚上加班去探查这个,探查那个,看他还听不听! 赵瑛:“我昨晚接到小狄的信,说朝廷拟派钦差来视察,来的还是那头倔驴,我这不就有点烦,喝了两杯酒,一不小心睡过去,睡得就有点迷糊,才说错了话。” 说话至此,赵瑛的神色渐渐变得有些凝重。 小狄的书信里没太多要紧内容,但京中传来的消息却是有些不妙,李贼意图与辽结盟之势态越发明显,朝廷边疆不稳,内患也严重,各地闹灾,贼乱四起。 近日又有官员上折子,说起增收河道钱,房屋钱等,其实朝廷没同意,好些地方还私底下征收了许多杂税,要是朝廷放开条口子,再想控制可就越发难。 征收杂税不过饮鸩止渴,全然无用。 他在这片河道上已然耗费了很长时间和精力,若不能按计划完工,他便只好移交给旁人负责。 赵瑛目光落在桌案上的河道地图上面,目光幽暗,为了这段河堤,云州……熬死在了任上,他若让这事半途而废,死后如何有颜面去见朋友? 李生惊见向来‘冷酷’的国公爷面上露出一点凄色,心下叹气,小声道:“另外一坛黄瓜条我搁在地窖里了。” 赵瑛面上顿时恢复成平静冷淡严肃:“把昨晚你探听到的信息汇总好,写一份折子给我,今日便要。” 李生:“……是。” “去暗中打探一下,看看顾厨何时回营。” “是。” “若是顾厨又说了新的探案故事,速速抄录,送来与我。” “……是。” 李生咬牙。 赵瑛勾了勾唇角,道:“身为我身边的人,卷入自己人设的陷阱,你好意思生气?” 李生:“……” 勇毅军里许多人都在隐隐盼归,顾湘在顾庄待得却是安安稳稳,丝毫不见着急。 军营里能赚的美食点的确多,但也累,身体累,精神上同样疲惫。 做人要懂劳逸结合,这线条绷得太紧了容易断,她也要学会偷懒才好。 而且勇毅军那群小子,动不动就抠她的美食点,不肯好好奉献,她觉得应该让这些人多吃几日军营里正常的火头营的伙食,等她回去之后,这些人才懂什么叫珍惜。 事实上她才待了不到三天而已,当初和老杜请假时,说的是回家探亲,待个日即归,日是个虚数。 顾湘现在有富余的美食点,除了备用不动的1000点,手里又存了600余点,生存危机已经基本解除,多在家闲几日,可谓毫无压力。 且家中父母,祖父母和小弟,近日很给她面子,尤其是小弟,每次投喂他鱼丸,都能看到美食点蹭蹭地向上蹿。 再说,现在隔壁的那个讨人厌的东西,也在村里待不住了,灰溜溜地同他娘一块儿搬出了村子,据说目前在县城西郊的窝棚区暂时安身。 她在家里住得真是挺顺心顺意。 第三十八章 痛快 县城那片窝棚区,可是聚集了许多流民和灾民,顾湘听闻李子俊竟然去了那地方居住,实在有些意外。 他怎么说也是个读书人,如今这时节,识字的到哪都吃香,而且以前李子俊在村中吹嘘,总说他在私塾有多得先生和同窗看重,若真如此,他在县城临时寻个正经地处落脚应是不难。 李子俊此时也是万分懊恼,可他现在是真没法子了。 一开始,他虽说被顾湘挤兑了几句,却只是小范围内名声不好,主要是在村中不被人待见,只要脸皮够厚,对他影响还不太大,但那日王知县和周县尉到来,他上赶着去露了一回脸,还让村里的大户刘家正好撞见。 当时顾湘对李子俊的态度,人人都看得出,刘传富那么精明的人,自也知道。 再加上后头刘媒婆推波助澜,夸顾湘时,时常顺带着把李子俊拉出来现现眼,他的名声是真真正正地臭了大街。 李子俊很明白,如果继续待在村里,邻里见到他就要想起这些事,他便会永远被绑上耻辱柱,一定会影响他的将来,思来想去,他痛下决心,当断则断地要搬到县城里去住,远离这些是非。 寿灵县是偏远小县城,房租不贵,且县里尤其优待读书人,那些官府备下的廉租房,读书人想申请的话,通常很容易就能申请得到。 李子俊前几年在县城读了好几年书,自然知道这些潜在规则,他打算好了准备同母亲租一间廉租房过度一下。 还可以与同窗借一点银钱安家,他不觉得这是件难事。 他有个同窗,叫郭林的,是河沿村人,前年父亲病逝了,只剩下一腿脚不方便的老母亲,他实在没法子把他娘一人丢在村里自己出来读书,差一点便要离开私塾回家去,正是先生和几位同窗借了些银钱给他,还帮他把母亲接来县里,暂安置到廉租房。 先生还给他介绍了不少抄书的活计,去年郭林便顺顺当当地考上了秀才,还娶了金先生的女儿为妻。 金家小娘子温柔贤惠,做得一手好绣活,既能赚钱也能照顾婆母,如今这小子只用在家里踏踏实实地读书,什么都不用操心,日子可是相当和美。 李子俊羡慕的不行,思前想后,觉得郭林为人其实不大机敏,他都能把日子过起来,自己怎么就不成? 王氏也十分信任儿子,虽说离开住了几十年的家,心中惶恐,嘴上却是一路上骂骂咧咧,发誓要过得特别好,让那些蠢物们都看看,他们到底损失了什么。 他儿子聪慧,早年她找算命先生算过,儿子肯定能中举,村里这些年就没出过几个秀才,更不要说举人,将来有他们后悔的时候! 母子两个踌躇满志,但到了县城才发现,李子俊的设想是一步都实现不了。 廉租房月租便宜,只要二十文便可租个正正经经的小院,可等着租的人前头还有十几号,李子俊年纪轻轻,王氏年岁也不大,根本不够资格。 至于他想借钱,那更不现实。 李子俊在村子里表现得才高八斗,十分有天分,其实在私塾里他就是不上不下的普通学子,又是从去年就再没去过私塾,如今冒然找同窗借钱,谁会借给他? 而且就他此时在村里的名声,纵然隔着距离,可多少有点风传到私塾里去,读书人最重风骨名声,谁肯同他这样的人打交道? 在县里没待几日,李子俊是四处碰壁,从家里带出来的那点盘缠都花得干干净净,他愁得都想卖掉村里的房子。 可自他爹死后,他那房子就再没修过,刮风透风,下雨漏雨,那点破烂村里人没人舍得花冤枉钱买,外头的人更不会跑到偏远山村买几间破旧屋子,想卖也是卖不出去。 没办法,娘俩愣是混得和灾民,流民一样,只能跑去窝棚区落脚。 也幸亏他们娘俩熬得面容憔悴,失魂落魄,身上也没值钱的物件,完全没有被抢的价值。 几个货郎去窝棚区卖糙米时见到过李子俊,他是蓬头垢面,十分狼狈,顾湘听过这些八卦,稍稍品味了一下,她要承认,她有点暗爽,有点痛快。 这日忽然又落了场雨,第二日晴了天,地上却已是染了秋霜。 院子里一颗老梨树,今年莫名挂了果,顾湘偶然一抬头,见到几只熟透了的,便支使五郎拿竹竿打下来,细细洗过,又从箱子里翻出一罐蜂蜜,避着人筛选了几块冰糖,再配上几样药材,熬了一小锅梨膏收入瓷罐。 顾湘嗅了下,至少味道极好。 她新买了延寿汤……药酒的配方,感觉脑子里被灌了一堆东西,但要说立时上手,她是真没信心能不浪费药材,少浪费点都难。 此时忽见梨树挂满了果,便突发奇想,或许先从最简单的食疗方子开始,小试身手,找找信心? …… 日正当中,风顺着河水吹过,到是少了几分粘稠,却多了几分粗粝。 顾老实搁下竹筐,接过闺女递来的一碗温热的梨膏水,咕咚咕咚地灌下去,顿觉喉咙一清,额头见汗,心火却是瞬息消散。 河堤上一干力工们大半日地辛苦劳作,到了中午个个口干舌燥,只听这动静,闻着这股子味,就口舌生津,从心里犯起一丝‘馋’意。 顾湘都不必吆喝,河道上那些失去她的小食摊好些时日的力工们,就自动自发地拿了自家的碗过来排队。 一碗要三文钱也没多少人打退堂鼓。 顾家一家子老少到是有点舍不得喝了。 梨膏水的滋味实在好,一凑近,一股香甜气直入肺腑,不必喝便觉得浑身舒泰,程浩捏了捏干瘪的钱袋,咬咬牙买了一碗,装到竹筒里就匆匆回家。 他家里小儿病着,每日都是一下工便赶回去照应。 小儿子自入夏以来就日日咳嗽,大夫看过说是风寒,程浩的家底都要掏出来给孩子看病。 可都好几个月过去,小儿子的病仍旧不见好,这阵子连饭都不爱吃,眼看消瘦了许多,当爹娘的简直要心疼死。 今天这梨水他尝着极好,也不知儿子愿不愿意喝。 走到家门口,他就听见小儿子剧烈的咳声,还有女儿小桃子的啜泣声,程浩吓了一跳,忙推门而入,小儿子靠坐在床头,眉头紧蹙咳得脸颊发红,女儿小桃子吓得手足无措,他安抚地看了女儿一眼,便熟练地给儿子拍了拍后背。 好半晌,咳声才停下,程浩面上故意露出些笑容:“苗苗,阿爹给你带了糖水来,快尝尝看。” 小苗苗不想喝,他现在一吃东西肚肚就难受,但这是阿爹的心意,他还是乖乖地露出个软软的笑容,就着阿爹的手小心地喝了一口,一口梨膏水入肚,小苗苗登时感觉一直堵在嗓子眼的什么东西瞬间没了。 好舒服! 第三十九章 古里古怪 小苗苗使劲扒着程浩的手腕,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眼睛闪闪发亮。 “阿爹,好甜啊,好香,特别好喝。” 程浩愣了下,心中瞬间涌起巨大的喜悦。 他妻子生小儿子时难产过世了,程浩自此没再娶妻,只守着一儿一女过活,这个小儿子是他又当爹又当娘一手带大,孩子有一丁点的变化他都是头一个发现。 自病了,小儿子说话时总有点上不来气的样子,已经很久没有像这会儿这样活泼过。 “好喝就多喝,阿爹再去给你买。” 程浩偷偷抹去眼角的泪光,看着儿子抱着他手里的竹筒贪婪地把梨膏水都喝了下去。 下午还要上工,程浩把高兴得眼睛亮晶晶的小儿子交给女儿照顾,自己翻出这几日刚攒下的银钱都揣怀里,轻轻拍了拍。 他就这么两个孩子,现在所付出的每一滴汗水都是为了他们,只要儿子喜欢,三文还是五文钱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当天下午,程浩就顶着周围那些或者郁闷,或者如看败家子一般的目光,又跑到顾湘的梨膏水摊子前头买了两大碗的梨膏水回去。 花了六个大子,程浩还真有点肉疼,不过一回头,就见小苗苗捧着竹筒,凑到姐姐身边喂了她一口,姐弟两个几乎一般无二的脸上浮现出想同款的可爱笑容,程浩登时就高兴起来。 赚了钱本就是为了花嘛。 夜里的风有些冷,程浩就睡在小儿子的床脚处,一来要随时给他盖被子,二来也习惯了小儿子每晚都咳得厉害,每天夜里要起来无数次喂水,拍背,哄睡觉。 程浩盘算着一入秋要开始忙农活,今年的劳役也算结束,他是不是该再去找个别的来钱的差事做一做。 他家里这些年不大顺遂,两个孩子三番两次地闹病,地卖了好些,如今就剩下一亩两分。虽然侍候庄稼上,他算得上老把式,但这点地出产的粮食交了税钱,这一家子嚼用都有些不很够…… 身体太过疲累,虽脑子里总不安静,程浩还是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程浩耳边好像听见咯咯的笑声,有什么东西在脖子上蹭来蹭去,他猛地睁开眼,恍惚地转头四顾,被阳光照得眼睛几乎睁不开。 天竟然大亮了! 程浩心里一惊,伸手去摸儿子,一把就摸到了儿子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头看见睡眼惺忪的儿子趴在他脖子边,小屁股露了大半,不知做了什么美梦,嘴里还发出咯咯的笑声。 恍惚了下,程浩一下子坐直身体——昨晚他儿子咳嗽了吗? 好像只咳了一次? “苗苗的病,这是见好了!?” 程浩心里激动,手心里都攥出一手心的汗,儿子病了这么长时间,喝药也无用,他都担心孩子落下病根。 第一时间,程浩就想到了顾湘的梨膏水。 主要是他家的生活极规律,除了昨日添上的梨膏水,他再没给儿子喝什么旁的东西,当然,也有可能是喝下去的汤药终于起了点作用,但任何一点希望也不能放弃。 他从床上爬起来,叮咛桃子守着弟弟,揣上钱就直奔河堤。 顾湘早早就出了摊。 村民们如今干的都是卖力气的活,必须吃得扎实,偏上工又在,在家吃饭并不方便,顾湘每天早晨准备些实惠的朝食,食客们那是相当捧场。 今天顾湘煮了一锅粟米粥,配上芝麻烤饼,芝麻烤饼里刷上酱料,夹上两根黄瓜条,拿村里常见的荷叶包上。 买一个饼,喝上一碗粥,胃里就热烘烘一片,简直不要太熨帖。 程浩来时,小食摊前面已经排了好长的队,他等不及,还在老后面就高声呼喊:“三娘子,梨膏水给我留两碗,我儿的咳嗽病已经闹了好久,始终不好,昨天喝了你两碗梨膏水,终于好了!” 顾湘笑道:“大清早的可不卖梨膏,您儿子咳嗽么?那该吃梨膏,光喝水效用不佳的,等下我给你拿一罐。” 程浩心里一扑腾,急声道:“三娘子,你的意思是梨,那梨膏能治咳疾?” “自然能。” 顾湘莞尔,“我是按药方子做的,效果应该不坏。咳嗽若是不严重,单拿梨熬水喝也有些效果……” 程浩当即愣住。 顾老实正好在附近做活,听顾湘这般说差点一脚踩泥坑里,周围的力工,村民们呆了半晌哗然一片。 “三娘子,你这是哪得来的秘方么?” “程浩,听你的意思,这梨膏很是管用?” 程浩激动得热泪盈眶:“管用,特别管用。”他抬头看顾湘,简直像在看一尊菩萨。 村民们面上却是有点古里古怪。 最前面买饭的食客叹道:“三娘子你可真大方,如此有效用的秘方,竟也肯告诉旁人知道。” 顾湘:“……” 她在脑子里把原身的记忆挤了挤,这才恍然,她这是把喝梨水治咳嗽当成了常识。 事实上,或许有些贵族,大夫知道些类似的食疗方子,却绝不会说给旁人,普通百姓可没有渠道去知道这些东西。 顾湘隐约记得,似乎在她的世界,也是直到清朝梨膏治咳嗽的事,才从宫里传入民间。 如今梨膏还是宫里专用的药品,民间很少有人知道。 顾湘心下叹气,看来在村民眼里她又犯了一回蠢,不过她到也不至于真去在意这点小事。 既已充了次大方,她干脆就大方到底,把罐子里剩下的梨膏都挖出来给程浩,不过还是叮咛道:“这食疗药方对咳嗽是有效,但只是治咳嗽,令公子病了,一定要正经去看大夫。” 程浩闻言简直感动得热泪盈眶。 当天,他就把梨膏拿回去给小儿子吃上,结果晚上他儿子睡得十分香甜,一觉到天明,是一声都没咳嗽。 消息不胫而走,顾湘的梨膏都快被传成了神药,一时到成了紧俏货,每天过来排队买的人是络绎不绝。 顾湘小赚了一笔,心下觉得颇有趣。 不过没两日,县里就有药铺推出了盗版的梨膏,顾老实和姜氏夫妇心里多少有点不是滋味,姜氏还很发愁:“明明是三娘子的方子,如今到让别人用去赚钱,哎,这让那几个得了红眼病的知道,尤其是李子俊和王氏,还不知怎么嘲讽咱们。” 事实上,李子俊和王氏还真挺关注顾家的情况,知道梨膏的前因后果后,懊丧过还真幸灾乐祸起来。 顾湘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一准会奇怪,无论别人怎么仿,他们顾家都靠梨膏赚了钱,也赚了名声,再怎样都不吃亏,这娘俩都穷困潦倒到快要饭了,怎么好意思笑? 对仿品这么快出现,顾湘却丝毫不意外。 但那药铺想赚钱恐怕不大容易。 顾湘轻笑:“只希望这些药铺的老板们别太失望。” 第四十章 生意 梨膏熬制很是简单,里面添加的那些药材,经验丰富的老大夫略尝一尝便能知道个七七八八,但她用的方子是无数人试过完善后的,效用自是一流。 除非名医,否则一般的大夫恐怕很难开出比它更有效果的。 还有味道,顾湘熬它是当饮品,甘甜清爽,喝过她熬的梨膏,再去吃那些药铺里配出来的东西,唔,反正她是倒给钱也……或许吃一点?毕竟是梨膏,也不会难吃到哪里去。 当然,最重要的一点,顾湘她的主要目的可不是赚钱。 她最想要的是食客们的‘心满意足’。 如此自然就不会卖贵了,熬出来的梨膏,最后赚的就是成本和一点工费,算一算每三碗梨膏水才能赚一文钱,要是那些药铺肯再卖便宜点儿抢生意…… 那顾湘肯定举双手双脚表示欢迎,只当是她为济世救民的慈善事业贡献一份力量嘛。 “哎!” 顾老实在河堤上做活,姜氏坐在道边的石墩上和几个村妇一边搓麻绳,一边闲聊,说着说着,就说起县里好几家药铺都开始售卖梨膏的事。 虽说顾湘很看得开,可姜氏还是难受。 姜氏面上愁苦,心里暗道:这可是我女儿辛辛苦苦从古籍里淘的方子! 人在勇毅军那等地处,每日该多辛苦?她每天晚上想起闺女就想掉眼泪,她家三娘在那般条件下还读了书,从书中查出有用的药方,该是多么的不容易! 那些都该给孩子压箱底,当嫁妆,世世代代传下去的……现在却白白都便宜了别人。 顾湘看姜氏这般生气,赶紧端了一碗馄饨面过来哄她。 香喷喷,热乎乎的馄饨下了肚,姜氏的面色果然好看了些。 “阿娘你也别生气,咱们家本钱不厚,人手也少,本也做不成大生意,别管别人家怎么卖这梨膏,总不耽误我也做这门小生意。” 顾湘笑道,“我不过一个人一双手,咱本乡本土的生意都做不完,何必去管县里如何?” 姜氏想了想:“到也是。” 顾湘轻笑:“说起来女儿到有个主意,这梨膏制作简单,口味不错,大批量制作的话成本会更低,不如阿爹,阿娘跟我学一学,回头就在村里办个小作坊熬制梨膏。” “熬制好了很不必自己去卖,也给村里的乡亲们分润一二,便宜点儿给他们,让他们带去别的村子卖,这般阿娘和阿爹都省力。” 姜氏忙摇了摇头:“阿娘也不是同你客气,你如今赚的钱给家里,你阿爹和我都收了,可这药方是能传世的东西,与旁的不同,你要妥善收好。” 说到这个,姜氏又忍不住数落了顾湘几句,“你这孩子从小性子就直,心也善,娘不是教你恶,是想让你多长些心眼,咱们有时候能大方,可有时候却不能,就说你手里的这些秘方,还有你烧菜的菜谱,那是你安身立命的东西,谁想要也不能给。” 顾湘:“……” 这真是天大的误会! 顾湘突然有让阿爹,阿娘,还有村民们赚些银钱的念头,其实主因在她的不安上。 从眼下种种预兆看,村子的未来恐是多灾多难。 偏偏这天灾人祸都难趋避。 顾湘不可能因为点拿不出证据的理由,就去说服村民们背井离乡,抛家舍业地迁走,她甚至不大可能说动顾家一家子搬走,人离乡贱,故土难离,若非迫不得已,谁会离开自己的家? 而且这祸端自何处来,便是顾润自己恐怕都不很清楚,就算真的搬走,就果然平安无事? 顾湘只是觉得给村民们多加几条财路,让大家伙的家底都丰厚些,将来就算有什么变故,他们承受风险,灾难的能力或也能更强。 别说什么富足了更易招祸患的话,只看当下就明白,这富贵人家和贫寒人家,到底哪一个更朝不保夕? 与顾庄只有一山之隔的大李村,人口比顾庄还要少,就因着村子里的水土好,长的葡萄和樱桃都是一等一的好品质,村里家家户户都比较富裕,在县衙都是挂了名好的,乡兵乡勇愣是训练出来五百多,精悍程度不说堪比禁军,却比寻常的厢军强出好些。 山里的山贼土匪,下山袭扰村里都要绕着大李村走,还不是因着一旦动了大李村,只要没赶尽杀绝,对方缓过劲立马就能报复回来? 顾湘也是反复思量,具体情形不是很清楚,只能见招拆招,但若是能像大李村似的,也有一批本乡本土的厉害乡兵,总归能少许多麻烦。 训练乡勇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而且前提是要有钱,下等的赤贫村子,总不会有乡兵,思来想去,她觉得村民们收入更多些,绝对没甚坏处。 还有勇毅军,顾湘当初同意去勇毅军,心里存的便是抱大腿的念想,关键时候,希望勇毅军能起到作用,至少能震慑宵小。 顾湘轻笑:“阿娘,我还要去勇毅军,这梨膏的买卖我也做不了几日,爹娘就不想多攒些钱送五郎读书,我看他机灵得很,也不厌恶读书,你们可不要耽误了他。” 姜氏伸手戳了顾湘的脑门一指头:“行了,也亏得我儿如今口舌这般灵便……等我和你爹商量商量。反正多赚了钱,也能多给你添嫁妆。” 顾湘忽然就想起在姜氏床头一直锁着的那口箱子,原身一直对那箱子很好奇,后来闹着一定要看,姜氏被缠磨得没办法,便打开给她瞧了瞧,里面藏着一个特别漂亮的凤冠。 原身八岁那年,姜氏随父亲去县城,一眼就相中了这个凤冠,愣是先从父亲和兄长手里借钱把它买下,准备等原身成亲时用。 一念及此,顾湘便有些心酸。 该享受到这一切的那个人,永远也享受不到了。 姜氏向来雷厉风行,既决定要做这门生意,登时风风火火地开始做准备,她和村民们一提,好些村民都极捧场。 农家想攒钱,什么时候都不容易,姜氏还承诺要是梨膏卖不出去,只要封存完好,她负责回收,像这种稳赚不赔的买卖,没几个村民会拒绝。 程浩听闻消息,心中大喜,赶紧四处开始帮忙义务宣传,四处同别人说,这世上的梨膏只有顾家出的才有效用,旁人家的都不成。 第四十一章 万幸 自县里的药铺开始推出‘梨膏’这种药,程浩就多少有点儿躲着顾老实一家了。 他实在是羞愧,人家三娘子好好的秘方,就是为了治他儿子的咳嗽才露了出去,招来这些豺狼虎豹,这可得吃多少亏?他几辈子都偿还不起。 此时一听顾家要做梨膏的生意,他是一门心思要将功折罪,顾家的生意还没做起来,他就先发动亲朋好友,左邻右舍,简直要把顾家的梨膏给吹成了仙药。 这日,河道上轮休,顾家一家子都放了假。 姜氏去村里找相熟的姐妹说话,顺便还想给顾湘淘换些鸡蛋,鹅蛋之类补补身体。 最近她总感觉闺女好像瘦了好些。 顾老实到家先把顾五郎送去族长家,最近族长家的九郎郎在家,他是族里现在才学最好的秀才,为人也是个热心肠,但凡他回来,便喜欢把族中有天分的少年郎们都叫过去,教大家些考秀才的诸般常识。 老族长颇有一点野心,一门心思想让顾氏宗族更上一层楼,也巴望巴望名门风采,因此十分鼓励族人送子弟去读书。 五郎在他家一待,通常就要待到九郎回县里,怎么也要日工夫。 顾老实一时闲下来,便被顾湘叫去厨房学熬梨膏。 熬梨膏不难,但要正经当一门生意去做,这里头的各种学问就多了去,可不光是知道药方就成,从梨的选择,药材的成色,其中种种都该了解。 顾老实做事一向认真,简直连一颗梨要加多少水,都要有个确定的数,顾湘笑盈盈地坐在厨房窗外,一边指导顾老实,一边按照他的要求给他编‘教材’。 她就准备了两种甜度的梨膏,甜度高的十文一罐,可以冲水喝,也能直接吃。 另一种不加糖,卖九文钱,但其实这种顾湘更费心思,她‘调味’的能力可谓用到了极致,换成别人想调出这么完美的味道,那实在需要漫长的时间,试验,还有运气。 顾老实一边做活,一边听顾湘读她写的东西,听着听着脸上就露出几分满意来。 “还是我闺女写的好,写的东西一读我就懂,上回你小叔从先生那儿知道了点什么农学的学问,特意写下来送给我,希望我也长点知识,可他写的那些玩意,我看了半天就认出来十几个字,这也不管用。” “偏你叔还说什么这是先生所授,不可轻易示人,我也不能找个读书人给我解释去。” 顾湘一边笑一边叹气。 老农懂耕种,偏偏不识字,识字的书生若是懂了农学知识,编纂成书,能读得通,读得懂的人,怕是很难真正去田间地头劳作,徒呼奈何。 “三娘你再给我说说,我好好记一记,这几日你娘催得紧,每天睡觉都念叨什么有多少本钱,要收多少梨之类的话,我动作慢了,她一准儿又要骂我。” 顾湘笑应了。 她昨天还见阿娘上手捶了她阿爹好几下,想必以姜氏的暴脾气,不只是骂几句就能完的。 看到那场景,她心里竟有点舒服,到不是她更偏向阿娘,实在是自来到这个时代,顾湘有意无意地便会感觉受到了各种各样的束缚。 她去勇毅军前,听阿娘与阿爹商量,待她回来要送她去舅舅家避避风头,正经历时还无知无觉,夜半三更,思绪翻腾,顾湘恍然惊觉,原来……这真的是一个女人就不该抛头露面的时代。 若她是个男人,去勇毅军做一阵厨子,能有什么大不了的? 可她是女子,一切就大为不同。 男女之间地位是如此悬殊,顾湘越想,越觉得当初入乡随俗的那点念头有些吓人。 真这般与一个不熟悉的男人成亲,从此学着这个时代的女子一般相夫教子,从此依附着别人,在家庭中毫无地位…… 顾湘惆怅地咬着笔头继续琢磨梨膏的配方,忽然就见她爹三步并作两步从厨房出去,不多时就亦步亦趋地跟着姜氏进来,先拿了坐垫给姜氏铺上,又去端新煮好的梨膏水,再端来一盘红豆糕。 “怎么又穿这双绣鞋,这鞋底子薄了,穿着硌脚。” 顾老实赶紧进屋拿了双新鞋,蹲地上给姜氏换好。 “你是不是又老站着和别人说话?看看这腿上僵的,可不能老立着不动,伤万一了腿脚,将来年纪大了,要吃苦头的。” 顾老实熟练地把姜氏两条腿都抬到自己腿上放好,轻轻揉捏起来。 顾湘:“……” 唔,这个时代其实也还好。 女子至少不像在明,清那般,真正活成家庭里一个单薄的符号。她穿的是如此时代,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姜氏换了一条腿塞给顾老实,让他继续捏,眉头紧蹙,不停地转头去看顾湘,欲言又止。 顾湘干脆把笔墨放下,抬头笑道:“阿娘,什么事?” “三娘啊,咱这梨膏的效用,是不是真的挺好?” 姜氏回头看了看顾老实,“你爹笨手笨脚的,他能熬得好么?要不三娘……咱还是别做了。” 顾湘颇为意外:“阿娘不是已经和春生嫂子,张婶子,刘婶子她们都讲好了,还约定了明日出第一批梨膏。” 顾老实也愕然:“媳妇,我昨日也去同栓子和大柱子说过这事,栓子家准备单独给咱烧一批瓷罐,就按三娘子说的那般,请县尊给提个名号,写几个字刻上去。这事可不能说不做就不做的。” 姜氏脸上登时露出几分愁苦:“……也是。那梨膏的效果真的特别好?你是不知道,今儿我去你刘婶那儿,听她说咱们梨膏出来了要买五十罐,得分给她姑爷家,她娘家,她公公家,五十罐也不一定够分。” “她姑爷在大李村磨豆腐,听说大李村都传遍了,说咱们家的梨膏能治百病,反正有个头疼脑热的,喝梨膏就管事。” 姜氏打了个哆嗦,“我听了都觉得吓得慌。不光是大李村,周围好些村子都在传这些话。” 顾湘:“……” 她这下子也有点心虚。 “我准备卖的是甜食,是饮品,它就不是药。这一点绝对是要说明白。” 顾湘对经自己手制的梨膏还算有信心,可再有信心,它也是梨膏,不是仙丹,能清热利湿,凉血解毒,也能化痰止咳,别的真不成。 第四十二章 吹捧 厨房里传来一股甜香。 “哎哟,我的梨膏。” 顾老实丢下媳妇的腿,迅速往厨房跑。 姜氏暴怒:“你不洗手啊!” 顾老实赶紧舀水洗了手。 顾湘:“……我有记着时间的。” 梨膏熬得色有点浓了,味道却还好,顾庄的水土种庄稼不成,种各类水果到是别具风味,毕竟离得不远的大李村都能产水果,顾庄也没道理不行。 村子里就出产一种很特殊的薄皮梨,橙黄的皮在阳光底下隐隐透着透明的红光,汁水丰富,甜度也足。 顾老实给姜氏盛了一碗,姜氏一口气吃完,登时下定决心:“这门生意,我们要做。” 姜氏到底还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姜氏,很快,顾庄家梨膏生意顺顺利利地开始经营。 为了节省本钱,保密配方,姜氏每日自己去村子里收梨,收药材,顾老实负责守着厨房熬煮。 第一天开卖,就显出供不应求的态势,好些人拿不到货都愿意先交定金预定。 顾湘帮着姜氏写了账本,算了下收入,一天的收入就能比得上以前两个月的,就是刨除掉成本都能赚不少。 姜氏和顾老实都被唬了一跳,总疑心自己是算错了,姜氏半夜起来又摆着算筹算了好几遍。 顾湘到不觉得这事奇怪,毕竟梨膏卖的便宜,是老百姓们都吃得起的东西。 这年头治病不容易,人们轻易不去医院,得了病也是硬挨,除非是大病,才胡乱寻个赤脚大夫,吃几个偏方,或者去请个神婆巫汉,求个神拜个佛,能不能好全凭运气,好不了便是一死。 顾家的梨膏口碑一流,身边人都在吹捧,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它够便宜。 一整日,顾家门前来拿货的村民们络绎不绝,好些人都提前找好了买家,从顾家拿了货立马就给送去,然后大体上又能拿回来一堆的订单。 姜氏和顾老实都累得够呛,顾湘也跟着忙得团团转,都没空给家里做饭,一整天一家子就喝了一锅粥,凑合吃了两块炊饼。 顾湘:“女儿实在有点低估工作量了。” 重要的是,顾湘那些流失的美食点…… 一家子面面相觑,姜氏揉了半天僵直的腰,还是觉得不得劲,顾老实笑道:“到也不是累,就是太乱。” 现在阿冯和老狗还在,顾湘也没走,他们就忙得前后脚不着地,待顾湘带着阿冯他们回了勇毅军,家里这摊子事更倒腾不开。 姜氏沉吟半晌:“那咱就多雇两个人负责搬货,你只盯着厨房这一摊子便是。你去寻他的时候可别乱开价,咱村里的后生出去打短工,一天也就两三个大子,你不要瞎大方。” 顾老实连声应下。 老狗闻言,想了想道:“我二弟……” 顾湘恍然:“二木一个人能抵两个大人使唤。” 老狗讪讪一笑:“让那小子来帮帮忙,管顿饭就成,不用给他工钱。” “那不成,工钱肯定要付。”顾湘幽幽一叹,“就是这孩子年纪太小了。” 没想到有一天她居然会做这种雇佣童工的事。 老狗却是郑重道谢。 他二弟的病如今已大为好转,再解决了这孩子吃饭的问题,家里的负担就很轻,其他弟妹也能出去找点差事做,哪怕他的饷银暂时被罚没,这个家也散不了。 当天下午,老狗就把王二木提溜到顾家。 雇了人,家里又多了一笔开销,姜氏有些肉痛,不过仔细算了算,这笔支出还是挺划算。 二木这孩子年纪小,但力气大,干活颇卖力气,一个人别说顶两个人,三个人都有余。 没过几日,家里到是属姜氏待王二木最好,天天夸这孩子又勤快又乖巧,比五郎强得多。 清晨,太阳初升,天边烧起一片云霞。 周栋娘挎着篮子匆匆往顾家走,她男人和周栋这些日子都在衙门,她比往日清闲,也和村里人一般去批了梨膏去卖,攒上几天钱,就能给家里的男人和小子买二两肉改善伙食。 一拐弯,眼见又是长长的排队人群,周栋娘赶紧占了位置,隐隐就听顾湘立在门口轻柔地说话声。 “婶子,你卖的时候可千万记好,我们卖的梨膏只是零食,是饮品,它不是药,让大家伙得了病,要正经去看大夫,可不要什么病都吃梨膏。” 拿货的村民连连应下,面上到讪笑:“三娘子也太谦虚了些,昨日我侄子有点发热,给他喂了一勺,当天晚上就好了。” 顾湘:不,梨膏不能治发烧。 那边又有人大声道:“咱家的这膏真是好东西,今天早晨我家那淘小子抱着喊肚子疼,把我娘给吓坏了,我媳妇给了他一碗梨膏水,到我出门就活蹦乱跳地又跑出去玩。” 顾湘:你儿子就是嘴馋了。 眨了眨眼,顾湘越发卖力地‘贬低’自家的东西:“大家想想,要是它真是什么灵药,也不能卖这么便宜。” “三娘子你就是心善,你小食摊上卖的吃食,味道能和肉比,卖的价却是萝卜价。” 顾湘:“……” 她现在都觉得,或许自己出的不是个特别好的主意。 但是如今大部分村民都被卷进来,而且家家户户都因为赚了钱高兴,就连里正这几日都抬头挺胸的,族里上下人等也是开怀不已。再想说不卖,显然不大可能,她能做的也就是千叮咛,万嘱咐,各种小心。 周栋娘听着顾湘的声音,再一次后悔弄丢了儿媳妇。 梨膏的买卖渐渐步入正轨,生意越做越大,名声很快便打了出去,果然如顾湘预料的那般,各药铺,甚至还有别的商户,仿造梨膏的风气吹了一阵,但很快就又刹住势头。 利润太小,做出来的确实没人家顾庄出品的好处,名气也赶不上人家,世上那么多生意可做,药铺有那么多药能卖,谁也不会认死理非和梨膏较劲。 眼见各地仿造的生意越来越少,姜氏也松了口气,只忍不住还有些担忧,那些药铺的梨膏卖不出,会不会来找咱家的麻烦? 县城几家药铺老板:您老可别瞎扯了,还找麻烦?咱几个都要被吓得想要收拾家当跑路去! 第四十三章 嘴巴 自这梨膏的东风一吹,县城里几家药铺照例找来些试了试。 此事他们也是做惯了的。 这一试就发现,这方子挺不错,很成熟,效果好,那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年头可不讲究专利,方子但凡破解了便是自己的。 可不曾想,方子是破解了出来,可味道却和原版大相径庭。 当然,他们是做药的,对药效还挺有信心,但他们有信心不管用,人家病人们不认,人家就认顾庄的东西。 几个药铺老板心中不免有些恼怒,暗地里嘀咕几句,哪里来的村姑,好好的东西都给贱卖了,对得起这么好的方子么? 他们也就是气不平,心中有气,话不大好听,叨咕几句而已。 这几家药铺在寿灵经营也有几十年,做生意不敢说绝对的公平公正,童叟无欺,但在本乡本土,到底还有些信誉名声,只为了一个小小的治嗓子的药,他们真没必要动歪心思。 不过就是心中气恼,嘴里说几句气话。 那天晚上,回春药铺的掌柜郑易,晚上回家,去他小妾屋子里想松快松快。 到了他这把年纪,老妻年纪大了,不耐烦伺候他,就主动给他买了房小妾侍奉,也省得自己烦心。 平日里郑义进小妾的屋,也不是为了做那档子事,他是大夫,很爱惜身体,颇懂得惜福养生,他看重的也是小妾有一手不错的推拿本事,有事没事地让她给推一推,身心都轻松。 这日,郑义照例趴在床上一边念叨生意不好做之类的闲话,一边等着小妾给他踩背。 嘴里哼哼唧唧的一句话没说完,郑义就感觉背上一重,整个身体都陷入被子里,完全动弹不得。 他心里冒出个念头,是不是他一个没注意,他家那如花似玉的小妾变成了个两百斤的大胖子。 杂念一闪,郑义就憋得喘不上气,这才听上头有人冷笑:“掌嘴。” 郑义一怔,他小妾巍颤颤过来,闭着眼拿着鞋帮子啪地一声抽了他一嘴巴。 “呜!” 小妾哭得稀里哗啦,手下却不敢停。 郑义被小妾哭得头疼:“……好汉……” 话音未落,眼前出现了一铜色斑驳的腰牌,上面刻有‘安国公府’的字样,郑义一时也不辨真假,但肩膀和后背都疼得直冒虚汗,似乎脖子都要断掉,此时这不是真的,那也必须是真的。 他知道安国公如今正在寿灵。 自从安国公赵瑛到他们县,县内有头有脸的人物就都得了警告,谁都知道那就是位活阎王,杀人不眨眼的那种。 郑义激灵一下打了个冷颤:“官爷,小的哪有得罪的地方……” 头上又是一声冷笑:“今天你骂了几声娘?” 郑义愕然:“啊?” “骂了几声,挨几巴掌,自己打。” 郑义打了个哆嗦,二话没说,奋力抬起胳膊啪啪啪一口气抽了自己二十多个嘴巴。 他也不知他今天骂了几句,只能多打,打得手是又麻又疼,终于感觉身体一松,但他可不敢起身,也不敢抬头,听那位好汉冷声道:“念在你只是逞口舌之快,没敢真动歪心的份上,小惩大诫,若有下次,定斩不饶。” 郑义连连点头,诅咒发誓,以后一定勤修闭口禅,再也不多话。 第二日,郑义就发现和他一处喝酒骂那顾庄村姑的几个药铺掌柜,同样遭了一番罪,这才确认了自己究竟是得罪了哪尊‘大佛’。 “该死,冤枉啊!” 郑义的确也骂了人,说了难听的话,可他就骂了几句而已,连十句都不到,这二十几下嘴巴,挨的真冤枉。 一晚上没捞着睡的李生,回到军营小心观察周围的陷阱,避开危险赶紧回去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冷水澡。 也不知这些药铺掌柜们都什么毛病,一个个把屋子熏的一股子怪味,难闻。 想他李生习武二十年,在江湖上也曾闯下偌大的名号,如今却沦落到要帮那个小心眼做威逼恐吓人的差事…… 算了,只当是为了三娘子。 李生一边走回营帐,眼角的余光向后一瞥,眉头微蹙,脚下却并不停顿,他进了营帐,不远处就走出个人。 其中一人为校尉李良。 李良在李生的帐子前走过,心中隐隐有些感叹,两个人都姓李,五百年前说不得还是一家,偏偏却是两种境遇。 他出身微寒,哪怕天纵奇才,聪明绝顶,却是屡屡碰壁,好不容易入了禁军,却又因着得罪了上官,就被下放到勇毅军这等地处。 这个李生却是生来就有别人可望不可即的一切,幼年得拜名师,出师就做国公亲随,他的将来可以想见,绝不会只做这亲随,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可凭什么?凭什么他们一出生就有一切,自己却什么都没有! 李良面上露出和煦的微笑,同路过的兵士颔首,脑子里却有些漂浮不定的念头。 貌似那个无意中总坏他事的小厨子,很得李生看重? 李良轻笑。 是啊,那样的美人,谁又会不喜欢? 最近营内风声紧,他不好有大动作,可心里憋闷,总要找点乐子乐呵乐呵。 …… 这日,晌午刚过,姜氏就收到从县城送来的诸般重礼,不少药铺掌柜的亲自登门赔礼道歉,到闹得姜氏满头雾水,回来就忍不住和丈夫,闺女感叹:“看来我冤枉那些药铺了,看来研制咱们的梨膏,确实是某些大夫动了私心,到没必要一杆子打翻整条船,大夫们的私德还是挺好,为人很君子。” 顾湘心下也意外。 只是她事情也不少,想不明白就搁下,望了望天色,虽然时间还早,但已经要开始做晚饭了。 顾湘洗了洗手,举步进了厨房。 顾家的厨房现在让姜氏彻底征用,生意开张前就好好规划了一番,各种承装水果的箩筐和陶罐都整整齐齐地贴着墙堆在东边,东边向外延出去一片,上头搭起棚子,底下多垒了几口灶台,灶台变多,但厨房的空间反而显得更大了些。 姜氏又专门给顾湘分了一处独属于她的地盘,打造专门的橱柜,花费了不少心思。 第四十四章 半信半疑 姜氏这个当娘的,总觉得自家闺女不太会保护自己的财富,生怕她一不小心就把独门秘方给泄露出去。 趁着修整厨房,干脆指挥自家男人去山里挖了好些藤蔓类的植物,又寻了不少老木头,愣是别出心裁地给女儿做了个漂亮的小隔断,隔着藤蔓,在厨房里无论怎么走动,也看不清里面的灶台。 这样,顾湘在厨房研究出些新菜色,新药方,别人就难去窥视。 山里的野藤叫不出名字,会开一种粉白色的小花,层层叠叠地爬了满墙,满竹架,宛如一座花墙,除了容易招来蚊虫外,顾湘还真挺喜欢,有种充满格调的野趣。 现如今,每每顾湘在厨房里折腾,就是五郎也不肯再扒着窗户等投喂,估计是姜氏特意叮咛过。 顾湘先欣赏了几秒钟粉嫩的色泽,然后就把米淘好,开始熬。 最近天气转凉,姜氏和顾老实都稍微受了些风寒,晚上喝一碗滚热浓稠的粥下肚,这才最舒坦。 顾湘把粥米熬上,坐在灶台前看火候的工夫,拿出三根萝卜搁在盆里用劲轻柔地揉洗两遍,又取井水从上至下小水流轻轻地冲洗,才拿出菜刀轻轻旋转,雕出一朵朵大小等同的花朵。 自从买了雕花技巧后,顾湘是每天抽出时间练习一番,时至今日,终于有了大厨雕花的气象。 小小的花朵玲珑剔透,花瓣层层叠叠薄如蝉翼,十分精美。 雕好了摆盘用的萝卜花,粥就转成小火慢慢熬,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足足熬了一个多时辰,熬出一层厚厚的粥油,顾湘才把羊肉和羊杂从浸泡的黄酒和井水里捞出,切成一大片一大片的薄片。 拿黄酒化一块冰糖,加上一点姜丝,一点点生抽,往羊肉里一浇,轻轻抓匀。 霎时间,羊杂的膻味就淡了,眼看粥底的火候已足,顾湘抓起羊杂拿雪白的纱布裹住轻轻抖动,筛去调汁,把羊杂放入锅中,拿了勺子顺时针轻轻搅拌了几下。 片刻,鲜香味扑鼻而至,哪里有半分腥膻,只剩下勾人的鲜美。 顾湘闻了闻,面上一笑,最后抄起萝卜花扔入锅中,萝卜花稍稍一滚,粥的鲜美里就更入了一丝清爽的甜。 香气从厨房里一丝丝一缕缕地向外冒,隔着老远,好些正等着提货的村民们都有些受不住。 顾老实也是口水横流。 姜氏频频回头向后观望。 顾湘终于拿托盘盛了两碗粥出门,从厨房穿过后院到前院,当粥送到顾老实和姜氏面前,温度就刚刚好到微微有些烫口,最是鲜美之时。 两碗粥送至姜氏和顾老实手里,两个人都有些呆滞,竟都多了几分束手束脚。 顾湘用的稻米是王知县所赠,正经的何龙米,颗粒饱满晶莹,散发着玉般的色泽,他们两夫妇何时见过如此动人的米。 玉白的粥面上漂浮着两朵粉嫩的花,这回的粥不像是该出现在农户饭桌上的东西。 顾老实说不出来,他甚至没想过原来粥可以美成这个样子。 要是皇帝日日都能吃上这么一碗粥,也就难怪人们都想去当皇帝好了。 顾老实深深吸了口气。 羊肉本是腥膻之物,不适合煮粥,但此刻那些微的,几不可闻的膻味却似是更为勾人,催发了腹中馋虫,他舀出一勺饱满的米粥,含入口中,霎时间微微眩晕,胃里升起一团暖意,额头见汗,他长长地吐出口气:“美啊!” 姜氏向来有些冷硬的眼睛也变得圆溜溜,目光柔和得仿佛盛装了两眼秋波。 一群准备提货的村民看得眼红心热,眼见顾家忽然卖起梨膏赚了钱,他们没有眼红,此时看到这两碗粥,却忽起了抢劫的心思,各种羡慕嫉妒恨。 “三娘子的手艺是不是又见长了?” 的确是见长,顾湘吸取了当初在商城买东西太随意的教训,最近购物都是提前规划过的。 菜谱只从简单的开始选购,这两日她买了几份菜谱,一份是全粥方略。一份开胃凉菜套餐,两荤两素,荤菜是凉拌羊杂,香酥鱼,素菜有炝春笋,五香黄豆。 主菜除了已有的小炒肉,和爆汁鱼丸,又添了一道红焖羊肉。 主食则是拉面和阳春面。 如今的顾湘今非昔比,做家常菜的手艺已经不是寻常的厨子能比,真让她和某位御厨较量厨艺,在这几道家常菜上,她都不会犯怵。 顾老实晕乎乎地一口口吞食粥米,吃得正美,就听后面传来一声怒吼:“就是你们!黑心烂肺的王八蛋!” 顾家三口齐齐抬头,就见一个身材矮墩墩,长得颇为壮实的男人双目喷火,满脸愤慨:“你们这都熬得什么破……” 他一句话没说完,老狗蹭一下窜上去一顶,把这男人掀翻在地,一扭一扣,死死按住他的脑袋。 “¥¥……” 男人整张脸都埋在地上,登时一句话也说不出。 旁边一个货郎盯着顾家的粥,正胡思乱想,此时见这男人忽然冒头,立时吓了一跳,脱口而出:“三娘子熬的粥是挺好,我也想抢,可我都只是想想都没敢付诸行动,你这家伙竟然动手?” 众人:这人是来抢粥喝的? 好像有哪里不对的样子,但大家鼻子一抽动,就觉得似乎也没什么不对。 顾湘也是愕然:“难道是饿疯了?” 她见这么大个人,为了口粥居然做出这等事,阿冯已一溜烟地跑去叫衙役,刚才就有两个衙役过来提梨膏,是王知县给县衙的官吏们定的,这会儿正好顺手把这个抢劫犯给提溜走。 顾湘心中有些不忍,就回厨房又盛了一碗粥过来,走到这人身边蹲下叹道:“来,请你喝。” 这人奋力地从老狗手里挣扎着抬头,刚想继续怒骂,一吸气就吸了一口浓浓的鲜香味,他腹中登时鼓噪,脑子一晕,竟忘了词,迷迷瞪瞪地就接过粥大口吞咽了好几口,脸上凶恶的表情都要挂不住。 一群村民本来不信真有人因为口粥就闹事,认为这其中必有别的缘故,可这会儿看这人喝粥喝得话都说不出,一时竟半信半疑起来。 第四十五章 亲戚 矮壮男子一碗粥没喝完,阿冯带着衙役赶到,两个衙役把人提溜起来,矮壮男子才想起自己是来做什么的,努力把台词想起来,可粥还没喝完,他只好一边喝粥一边含含糊糊地咕哝:“梨膏有毒,吃了拉肚子。” 只是这话太含糊,连他自己都听不清。 顾湘离得近:“你想吃梨膏瘦瘦肚子?我看你这一身都是肌肉,吃梨膏也瘦不了的,别听别人瞎扯,我们家卖的只是小零嘴,没有那些稀奇古怪的功效。” 矮壮男子:“……” 顾湘目送两个衙役把人带走,反身回厨房去,走到半路脚步一顿,又回头看了一眼。 这事不对。 此人应该就是冲着她来的! 抬头四顾,周围到处是窃窃私语,都在说今天冒出个为了口粥犯下抢劫罪行的家伙。 顾湘:“……” 看来也不独是她犯蠢。 当时有人言之凿凿地说这人是想抢粥,大家才下意识顺着去想,都没稍微琢磨一下,此时又不是前两年闹灾的时候,怎会有人在村里抢别人的粥? “去,你都喝三碗了,你猪么,这碗给我。” 顾湘猛地回头,就见姜氏和顾老实不知何时已挤到厨房去,姜氏一把抢过顾老实手里的碗,还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 顾湘沉默半晌,决定去封信托王知县关注下这位‘抢粥’的男子,查查他究竟所为何来。 王知县对此事到十分上心。 可这个矮壮男子一被带走,便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王知县手底下最会审讯的一个刑名师爷出马,都愣是没让这家伙松口。 王知县想了想,干脆打了几板子就把人暂且先放了。 这家伙一看便是块滚刀肉,到不如把人丢出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衙役几板子打完,此人不开口,村民们却都说他是为了口粥惹下的祸,消息越传越真,满寿灵的百姓都知道县里出了这么件新鲜事,竟然有人在村里行抢,抢的还是碗粥! 寿灵小县而已,多少年下来除了时常闹个灾荒,就很少有新鲜事,如今出了这么个热闹,那热度是经久不衰,反正顾湘还等王知县给她个靠谱的结论时,满村子的人都相信是她熬的粥太诱人,于是才招人觊觎。 顾湘:“……” 她既然不傻,这话是肯定不能信,不过老狗帮着打探了一番,到看不出这人是不是怀着歹心。 此人叫赵多,大李村人,上头两个兄长都战死了,只剩下他一个在家照顾老母。 这人天性有些好吃懒做,不喜欢种田,家里的地卖了大半,剩下的他爹的战友,说什么也不让他卖,帮他租了出去,每年好歹能给自己和他娘挣点嚼用。 赵多在村里名声不坏,出了名的讲义气,还是个孝子,但凡认识他的都说他有些莽撞,爱胡闹,却不是恶人。 顾湘想了想,那些事就先慢慢查。 却说,这赵多闹事虽是个大乌龙,可世上到底还是明白人还是多,自然也有人猜到赵多是受人指使,专门到顾家闹事的。 小道消息虽说不上愈演愈烈,可传扬的范围到是挺广,登时把县里几个药铺的掌柜给吓出一身冷汗。 回春药铺的郑易听到消息,心里就一哆嗦,当天晚上就吓得发起高烧,一边给自己灌药一边诅咒那些企图闹事的混账东西。 他才因为骂了顾庄那村姑几句,被煞星寻上门,万一这回这事,煞星误会是他想报仇,才指使人找那村姑的麻烦…… “哎哟,这杀千刀的混账,老子家有余财,还有个美貌小妾,可不能死的这么冤枉!” 郑易吓得浑身冒汗,赶紧又备了份重礼,派人一路紧赶慢赶地送到顾家去。 顾家一家子面对突如其来的一波礼物,一时看着这些名贴也是满头雾水。 姜氏茫然:“你们家有这么阔的亲戚?” 没错,郑易跟顾老实攀了亲戚,说按照辈分,郑易要叫顾老实一声表舅。 顾老实被说得迷迷瞪瞪,莫名就认了这么个表外甥。 顾湘:难道这就是富在深山有远亲? 但似乎有哪里不大对。 她思索片刻想不明白,也就不多想,反正即便遇见个骗子,最多被骗走个梨膏的配方,而且可能性也不大,她阿娘的脾性属貔貅的,向来只进不出。 顾老实和姜氏手艺日渐娴熟,生意也越发好了,顾湘就开始准备回勇毅军的事,前两天王知县和周县尉又来了一次,可怜巴巴地诉说‘想念’之情,要真听这位的意思,顾湘都感觉自己有点‘罪大恶极’。 不过回军营之前,顾湘还记得自己答应了要给那位贵人做药酒。 她那日送走李生,当即就试做了两坛,虽然要个把月才能真正完成,但已经可以确定了……都很失败。 本以为做‘延寿汤’至少要比刺绣简单些,没想到这玩意的成功率居然很玄学。 她每次都是完全按照配方来做,第一次,系统的平价——一坛美容养颜的普通药酒。 第二次就变成了一坛因为缺少灵魂而失败的延寿汤(劣)(药酒)。 顾湘:“……” 灵魂是什么东西? “难道是这根人参长得不够有灵魂?” “龙眼不够圆润?应该找几个胖的试试?” “虫草长得太丑?可这也没法美容,难道我真的需要去进修一下绘画技术?” 顾湘扒拉着那一箱药材,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地模拟极特殊的手法步骤,想了想,又把做好的药酒开封,再酌情加减了药量。 想着‘灵魂’这样玄妙的字眼,顾湘干脆凭直觉天马行空地信手往里头扔药材。 一个美食点能提升优化十斤药材,顾湘现在真不大心疼。 “实验总是要经过千百次失败的嘛,不心疼。” 顾湘嘀嘀咕咕,正折腾药酒,就听外头传来一声怒气冲冲的呼喝:“药气尚未化入酒中,怎么能胡乱又加……这药材炮制手法也太潦草,你师父就没教过你?药材炮制要少泡多润,懂不懂?” 顺着声音看过去,来者是个道士,听话语声似有了些年纪,怎也有四五十岁,但观其皮肤,白皙红润似孩童,眼神也很年轻,手里提着两罐梨膏,显然是刚从前院那边买的。 顾家自开始做这生意就没安静过,总是喧喧闹闹,也幸亏地处偏僻,邻里都被姜氏发展成了下线,到也没人挑理,不过这必不是长久之计。 这不,如今就连后院这边也开始有人闹腾。 ------题外话------ ps:亲爱的们,家里两个小孩暑假作业都没写完,请假在家写作业,弄雪被分派了四十篇读书笔记的工作量,今明后三天可能每天只能掉落一更……尽力争取两更哈。 第四十六章 琐碎 顾湘稍微一走神,抬头见老道士气哼哼地看着她,那架势,简直想要破门而入。 幸亏他身边还有个道童,死死拽着他的衣摆不放手。 道童说是道童,看着到也有二十左右的年纪,长得细眉细眼,面孔白皙,似是有些害羞,躲躲闪闪地看了看顾湘,回过头使劲抱住自家师父的腰身,急声道:“师父,咱没钱了,你别再祸祸人家的东西,咱们可真赔不起,上回你把我抵人家家里才脱的身,要不是师叔让大妮花钱来赎我,我……呜呜。” 老道:“哎,这么好的方子……暴殄天物!” 他连冲顾湘翻了两个大白眼,才不甘不愿地让道童给拖着走人。 顾湘稍稍迟疑,张了张嘴,还未曾开口,那道童吓得拽着老道士跑得更快,她也只好作罢。 其实,她看这老道似乎在药酒上颇有心得体会,刚才还打算请教两句来着,不成想两人溜得这般快。 顾湘叹了口气,埋头又折腾她的药酒。 “咦?” 天马行空地重新配了几味药材进去,美容养颜的药酒里居然又神奇地新增了美白去皱等专项功能。 “都美容养颜,还美白去皱了,等于帮人恢复青春,变相延长寿命?” 顾湘神色郑重地盯着药酒,翻出一只茶杯,洗刷干净,倒了一杯酒,小口小口地喝了下去。 “唔。” 顾湘觉得自己像是喝到了一口火山岩,从喉咙滚烫到心里,特别刺激,喝了一口还想喝第二口,仿佛有点上瘾。 有没有系统所说的那些神奇功效,她不知道,但是经过她‘调味’技能优化的药酒,口味醇厚香甜,虽有一点药香,却是分毫不影响口感,反而让酒香更是浓郁。 秋色渐浓,喝一点不温自热的酒,至少是蛮舒服。 顾湘就感觉喝完酒后,肌肤从内到外都有种滋润感,有点像刚刚泡过温泉,皮肤细滑得不可思议,她自己摸了一下都仿佛摸到了最上乘的贡品丝绸。 晕晕乎乎间,仿佛听见篱笆外面有什么东西在挠墙。 隐隐就听有个气急败坏的声音:“师父!你又不是猫,怎么还老在人家篱笆上练爪子,这样真的会被打,快走。” “一个晚辈,还敢打我!哼,让我知道是哪个老不死的教出来的笨蛋弟子,我非要骂他三年,让他糟践好东西,什么玩意!” 顾湘:“……” 虽然她没师父,但她也觉得自家的酒感觉很不错,的确是好东西。 当天晚上顾湘揽镜自照,虽然皮肤白得发光,但她底子好,到不能确定真是药酒的效果。 不过她一拉开系统界面,顾湘登时决定,以后把酿制药酒,还有品酒当成一项日常任务来刷了。 她的特殊美食点一口气增加到了109个。 看着(+109)的字样,顾湘恨不能抱住系统狠狠地亲上一大口。 自看过系统给的剧情,又见到顾润,她面上轻松,日子也往轻松里过,但其实心中有巨大的不安在。 思来想去,最好的破局工具显然是系统。 虽然这只是个美食系统,商城里卖的技能也好,道具也罢,皆不过是为了人食五谷杂粮的那些事,既不能让她天下无敌,也不能给她千军万马,可她别无选择。 太低,时间也有限,即便她把顾润绑了,送到王知县那儿去,王知县也信她,但她和顾润其实是一问三不知,又能提供什么线索? 真让顾润说什么勇毅军要叛乱? 消息一泄露都不必等,勇毅军是不叛也得叛,她干脆和家人洗洗脖子等着被宰。 顾湘更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现在都把勇毅军当自己的后盾了,怎能让顾润去胡说八道,瞎搅和? 忽然增加的特殊美食点,仿佛让她打了一针强心针,顾湘瞬间感觉,后续她真能求助一下玄学。 系统都有了,思想放得更天马行空些,又有何妨? 让所有村民都成大力士,都飞檐走壁并不现实,但组织一批性情好,品德好,十分可靠的乡勇,以传授绝技为名,助他们力大无穷,有没有可能? 如果能有一个大空间,在最危急的时候把村里的老弱病残藏起来,岂不是可以躲开灾难? 美食空间要两万美食点,而且才一立方,她一时是没法肖想,可长长的购物列表里,总能找到有帮助的东西。 顾湘脑子里第一次努力思索各种可能,实在有点头疼,赶紧喝杯酒压压惊。 酒是真心不错,毕竟是系统出品,效果还是很值得相信,顾湘算了算药酒的量,就先分了一坛给顾老实和姜氏用,让他们每天晚上睡前喝上一盅。 顾老实一喝之下,惊为天人,简直有些敬畏,他这半辈子喝的酒加起来,也比不上他闺女给的这一杯。 犹豫了下,到底分出一小半送去给他爹,他大哥,三弟。 姜氏冷笑:“你到是有好东西就挂念你大哥,可没见你大哥怎么记着你。” 如今姜氏对家里大房夫妻两个很有些怨怼,顾老实讪讪道:“当初咱成亲,我的聘礼都是大哥跟着爹去县城扛了三个月的活,累得大半月直不起腰才凑齐。” 他顿了顿,面上就流露出些许无奈,“我知道阿姜你恨二娘,我也恨她,若不是咱们家三娘机灵,这辈子都让她给毁了,又怎么可能不怨。” “但不能真就这一辈子都和我大哥生分,顾润已经连夜被送到觉慧师太那儿去,这几年让她好好悔过,将来让她远嫁,这辈子都别想再回来给咱们家三娘添乱。” 姜氏冷哼了声,说到底还是有点心疼丈夫,也没继续埋汰人,只把自己那一小坛酒抱回厨子里锁好:“随你去充好人,反正就那一坛,喝完了不许再找三娘要。” 顾老实讪讪应了,姜氏就不再理会他,只忙着给三娘收拾东西,她三娘又要出去,添多少东西她也仍嫌不足:“那个赵多已被王知县放了,今天大柱子还说,在村口又见到了他。” 姜氏轻叹,“要我说,他要真特别想喝咱家的粥,再舍他一碗就是,也怪可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