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你站住》 第1章 前尘尽去 戍丰28年,当今戍丰帝的后宫发生了一件耸人听闻的事情,位列四妃之一的宁妃与戍丰帝的胞弟安王有染,皇帝震怒之下将安王贬去咸安,无诏不得入京。 宁妃则赐毒酒一杯,合族流放,族中之人永世不得入仕。 此事在上京城中,传的沸沸扬扬。这妃子与胞弟给皇帝带了一顶绿帽子的事,众人不敢笑话皇帝,只能对事件里的二人口诛笔伐,极尽讽刺之能事,曾经戍丰帝于朝政上一些落人口实的政策,都成了妖妃祸乱朝廷的原因。 … 隐月宫,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院内亭台楼阁假山嶙峋,十步一景,房屋亦是青瓦朱墙雕栋新漆。 院内跪了一帮宫婢太监,皆是一脸苍白、已头触地。心知自己时日无多,压抑的哭声汇聚成一片,却谁也不敢求饶一句。 屋内正中,皇帝的近身侍奉富海公公,身着一件靛青蓝太监服站在中央,身子微微弓着一个适当的弧度,既不让人觉得谄媚逢迎伏低做小,又不让人觉得仗势欺人目无尊卑,此人历来说话做事都是极为妥帖的。 富海低垂着眼帘不去看身前女子的面容,目光所及只能看到女子青色的衣摆上一只颤颤巍巍的晚荷,和微微漏出的白色罗袜。 “没成想,富海公公竟然亲自来了。” 女子声音轻灵婉转,随着大开的房门刮进来的一缕清风吹进人的耳中,在人心尖上萦绕不断,仿佛在说一件不甚重要的事儿。 富海眼眸中划过一丝不忍,从身后小太监手中接过托盘,声音柔和些许:“娘娘,这酒是小的亲自选的,性烈势猛,不过两息便能起了效用。” 一声轻笑响在头顶,富海心头一颤,末了又补上一句:“定不会受一丝痛苦。” 谢婉宁看着酒盏内晃晃悠悠的酒水,细白的手指拿起墨色的酒盏,久久没有动作。 富海终究没有忍住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女子,黑若琉璃的双眼里盛着一汪清泉,透过层层水雾便能看见眸低的悲哀苦痛。 “富海,他怎么说?” 这个“他”,富海心下了然,张了张嘴,半晌也没能发出一个声音。可想到人之将死,再想劝慰两句时,眼前一闪,空空的酒盏砸到木质的托盘上发出“咚”的一声,将他嘴边的话砸了回去。 低低一叹:“罢了。” 谢婉宁嘴中苦涩,舌尖发麻。一直紧绷的心,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松快。 她突然想看看今日的天气怎么样,还想要最后见见院中盛开的一簇一簇的木芙蓉。意念刚起,便轰然倒地,再也没有看见心中想见的。 “小姐?该要上妆了。” 一道声音响起,驱散了眼前的浑噩。 上妆?死都死了,都成死人了,还要上妆吗? 才安静了几息,紧接着身子被人一阵摇晃,谢婉宁不耐烦的陡然睁眼,朦胧中看清了蹲在床头边的人,下一瞬闭上眼睛:“流光,不要吵……” 刚说完,谢婉宁再次睁开眼睛,乌瞳湛湛,里面盛满了惊讶:“你也来了?” “啊?”流光疑惑的看着谢婉宁。 谢婉宁手腕一翻,紧紧的抓住流光带着薄茧的手,一双美目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直到看到流光有些惊惧的脸,抓紧地手一松,不无感叹道:“都死了还留在我这儿做什么?还不赶快投胎一个好人家?” 流光一张小嘴儿微微张着,紧绷的小脸逐渐扭曲,尖叫一声挣开谢婉宁的手,跌跌撞撞的往出跑大声呼喊:“夫人,夫人!不好了!” 谢婉宁傻眼的看着流光冲出房门,嘟囔了一句,将锦被往上一拉严严实实的盖在脸上,胸腔里的心却越跳越快。 夫人…… 宫里哪来的夫人?要说大臣的妻室,前面也要加上大臣的名头,例如国公夫人,侯夫人…… 单单“夫人”二字……难不成叫的是娘亲? 可自从她进宫之后,皇帝都很少见到,无宠无依,那个人怎可能开恩让娘亲进宫看自己,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娘亲了。 合族流放,四个字卡在喉咙,难道…… 流放之地多为蛮荒,一路上指不定要受多少苦,死在流放的路上也不是什么新鲜事,难道娘亲她也……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远越近,还伴随着流光的哭声,紧接着脸上的锦被被拿开。 谢婉宁泪眼朦胧的看着眼前丰润文雅的妇人,岁月不曾在她脸上留下痕迹,眉中的一粒痣使她看着带着几分妩媚,不是她娘亲还能有谁呢? “宁儿,快告诉娘,怎么了?” 沈氏何曾见过艳若烈火的女儿这般哀哀凄凄的模样,心下惊慌不已。 “娘——” 谢婉宁挣扎着坐起,扑进沈氏的怀里,眼泪扑簌簌的掉,不一会儿就打湿了沈氏胸前的衣襟。 沈氏温柔地一下一下的拍着谢婉宁的背,想了想,最后宠溺一笑:“不就是要进宫了嘛,哭什么,日后想念娘亲了,就去向皇上求一道旨,娘亲就进宫去见你。” “进宫?”谢婉宁退开沈氏的怀抱,被泪水洗刷过后的双眼清澈逼人。 沈氏摸着谢婉宁散在背后的长发,闻言抬手捏了捏谢婉宁的鼻尖:“如今圣旨都下了,这么大的事儿,还能忘了不成?” 谢婉宁心里“咯噔”一下,小心翼翼的说道:“什么圣旨?进什么宫?娘亲……不是在说笑?” 沈氏眉头一皱,半晌叹了一口气:“娘知道你不想进宫,可谁叫赶上了呢。太后要为皇上扩充后宫,皇上本来因为滁州灾荒一事不愿劳民伤财的大肆选秀,所以这才折中了一下,太后挑了几家官家女子直接奉旨入宫,也就省去了选秀。你爹他……” 说到这里,沈氏神情一暗:“你爹他在翰林院庸庸碌碌许多年,一直都没有什么进项,对这件事哪里能有置喙的本事呢?” 瞧着往日灿若骄阳的女儿一脸木然呆滞的模样,沈氏心里揪痛,只红着眼睛叹气,再也说不下去其他,嘱咐流光好好侍候小姐便出去了。 流光担心的看着谢婉宁,也不敢说话,只安静的站在一旁,等待着吩咐。 仿佛过去了许久,谢婉宁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脸上惨白毫无人色:“流光,离入宫的日子还剩下多久了啊?” 流光算着日子,开口回道:“还剩五日了。” 五日…… “流光,我还有点困,你先出去,有事我再叫你。” “是……”流光抬腿走了几步,又有些不放心的回头道:“婢子就在屋外,小姐有事便叫婢子一声。” “嗯。” 房门关上,屋内再次安静下来。 想不到,她竟然又活了过来,且双亲具在人世!谢婉宁忍不住想要大笑,又怕惊到别人,只能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漏在外面的双眼眉眼弯弯,手心却是濡湿一片,双眸水光潋滟。 第2章 成大事者 哭着哭着,又突然想起,她还要入宫这件事! 五日,现在逃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就算能逃走,可圣旨已下,到时不见她人,爹娘亲族必会因她受到连累。 一件事从谢婉宁脑中一闪而过,随即将流光叫了进来,还没等流光来到近前,谢婉宁开口道:“明日是不是有灯会啊?” 流光点了下头:“是有灯会。” “那就好!” 流光看着谢婉宁脸上的笑容:“小姐是要明日去灯会吗?” 谢婉宁笑着看她:“这是自然。” “可眼下小姐就要入宫,夫人前几天给小姐找了宫里的教习嬷嬷来,夫人恐怕不会让小姐明日出去的。” 谢婉宁不在乎的说道:“正因为我快要入宫了,娘亲一定会让我出去的。” 就算不让她出府,她都要出去。 因为明日不单单是灯会,更是戍丰帝赵序赵文渊偷偷出宫的日子,适逢灯会,偶遇内阁大学士之女卫琅之日。 这件事也是入宫许久之后才知道的,那时她才想明白,为何同时进宫,赵序却当夜留在了卫琅那里,一连数日,都不曾宠幸其他妃嫔。当时她只以为,卫琅是仗着家世,毕竟其父亲身居高位。 可之后,哪怕卫琅做错事,赵序都不会怪罪。 赵序那样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容忍别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脚。可要说二人在入宫之前便眉来眼去,情愫暗生,这一切便都说得过去了。 谢婉宁牙齿磨的咯吱作响,既然入宫一事板上钉钉,逃不开躲不掉,那她也合该不让这二人舒坦才是。当初在宫中,卫琅可没少鼓动其他人给自己下绊子。自己的死,流光的死,可都有这俩人的身影。 赵序暂时动不得,卫琅总该可以。 谢婉宁心里暗下决定,连心里的不安和慌乱都冲淡了不少。 果然,正如谢婉宁所说,正因为她快要入宫了,沈氏很心疼她,昨日也吓坏她了,便想也没想的答应她出去去灯会上逛逛,权当散散心。 天刚擦黑,谢婉宁便迫不及待地带着流光上了马车,向着上京城举办灯会的那条街上而去。 想到重遇赵序还有卫琅,谢婉宁心如擂鼓。若只是重活一世,她可以勉强忘记上一世的遭遇,离这二人远远的,只求此生不复相见。 可她一睁眼就面对已下的圣旨,入宫在即,以后还要面对这二人,跟他们打交道,就怪不得她给这一世的自己谋一个好出路了。 至于今天晚上兴许会抢了赵序还有卫琅的机缘,谢婉宁嗤笑一声,干她何事?! 没在马车里坐多久,就听车夫的声音响起:“小姐,到了。” 流光下了马车,伸手将谢婉宁扶了下来,谢婉宁吩咐车夫还有随行的下人就在这里等候,逛完了,她就会回来。 谢婉宁在府里自来是说一不二,就算有沈氏的嘱咐让他们好好跟住小姐在先,眼下也只能听谢婉宁的。 等谢婉宁到的时候,街上已是摩肩擦踵,热闹一片,只是天还未大黑,道路两旁的商贩还没有将各式各样的花灯挂上,所以还没有到最好看的时候,街上的行人也只是慢悠悠的逛着。 虽然知道赵序今天会在,可却不知道赵序会出现在哪里,谢婉宁只好在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一会儿看看胭脂水粉,一会儿看看捏的面人儿,笑容渐渐浮现。 她入宫六年,前一半不得见君王郁郁寡欢,后一半帝王身边曲意逢迎,忙着跟这个斗跟那个斗,都忘了宫外的乐趣了。 流光看着谢婉宁心情突然失落,转头去买了一个糖人,递了过来:“小姐,给。” 谢婉宁看着流光脸上恬淡的笑容,将糖人接过,心里瞬间涨的满满的。 突然一道倩影出现在眼前,谢婉宁心头一跳,眼中戾气滋生,勉强压制住身体因为憎恨愤怒而产生的颤抖,脚步不停与那人擦肩而过。 却在刚拉开尚且一步的距离之时,谢婉宁回身惊呼一声,瞬间引起周围人注意,也包括那人。 女子身穿淡紫色烟萝裙,身姿高挑,秀发高挽,一对柳叶眉配着一双略微狭长的眼,整个人看着清丽又英气。此时闻声正疑惑的看着面前的人,当看到对面人间殊色的面容时,微微蹙眉。 谢婉宁嘴角一瘪,看着卫琅脚下:“这位小姐,你踩到我的荷包了……” 卫琅一愣,后退一步,身后跟着的婢女则弯腰将她脚下的荷包捡了起来。 藕荷色的荷包上绣着一簇木芙蓉,上面已是污迹斑斑。 卫琅从婢女手里接过,有些歉意的说道:“真是对不住,都怪我不小心。姑娘可否留下名讳改日我命人上门赔上一个新的。” 只是谢婉宁并不打算现在就告诉卫琅,她笑的一脸真诚,示意让流光将荷包拿回来,后道:“没事,一个荷包而已。”说完又道,“姑娘也是来逛灯会的吗?” 卫琅点了下头,脸上挂着万年不变得体的笑容:“正是。” “正好我也是来逛灯会的,只是自己一人,并无好友相伴。我看姑娘你也并无好友在侧,不如你我二人做个伴儿?” 卫琅一愣,正想要开口拒绝,却见对方走了过来,亲昵的挨着她自问自答:“如此甚好!” 卫琅还要再说,谢婉宁已经开始滔滔不绝的说起哪家酒坊的酒好喝,哪家饭馆的菜好吃,还有哪家玉器行黑心价高,一并其他鸡毛蒜皮的小事。 卫琅与此人并肩而行,无言的听着,身边的婢女早就已经黑了一张脸。 流光听着自家小姐的滔滔不绝,也是颇为头大。 眼看着天黑了,两旁已经有商贩将花灯挂了出来,卫琅身边的婢女看了一眼仍在自说自话的谢婉宁一眼,随即凑到卫琅耳边,这一切谢婉宁早就注意到了,只是她全然当做不知。 卫琅突然停住脚步。 谢婉宁同时停了下来,疑惑的看着她。 卫琅身边的婢女此时说道:“瞧婢子这记性,竟将这件事给忘了,姑娘不知,府里的四姐儿过几天就过生辰了,小姐该要去挑选生辰礼了。” 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啊?谢婉宁目光在婢女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这人也算熟人了,名唤绿儿,过不久就会同卫琅一起进宫,是卫琅的左膀右臂,没少为卫琅做些腌臜下作事儿。 本以为谢婉宁闻言自然会明白其意,自行离开。没想到反而灿烂一笑,明媚的笑容都要晃瞎人眼:“这感情好,姑娘你不知道,这上京城哪里的东西好我都一一清楚,就由我带你去,反正夜还长着,也免得姑娘你无趣。” 第3章 再遇 绿儿脸顿时拉下来,见过脸皮厚的,就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瞧着长得花容月貌的,没想到竟然是个没眼力见的! 绿儿准备再推拒,却被卫琅阻止:“确实如此,姑娘真是体贴。” 谢婉宁一副被夸奖的不好意思,心里却在嘲讽卫琅,卫琅你就装,现在恐怕怄的要死,却还装作一副大家小姐善解人意的做派!就看你能装到何时! 卫琅没有等谢婉宁推荐,径直走进一家玉器行,谢婉宁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一进去,掌柜便挂上一张笑脸迎了过来,一见一行人衣着不凡,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小姐看点儿什么?最近西域的商贩正好送过来一批好货,小姐若是要了,可谓上京城独一份儿呢。” 谢婉宁跟在卫琅身后,掌柜只当二人是一起的,于是将目光只对准了卫琅,于是她进来之后只是无聊的四处看看,一会儿拿起一个镯子,一会儿拿起一串手链。 听卫琅要送女子的生辰礼。掌柜便提着衣摆小跑去里间了。 谢婉宁正想要没话找点话,却听楼上响起男子的说笑声,便下意识的看向卫琅。 只见卫琅坐在椅子上的身子一僵,无端地挺直脊背,双唇紧抿,手下意识的绞着帕子,似是想到什么,她目光一转看向背对自己正挑着首饰的人。说起来,她还不知道这人的名讳呢…… 谢婉宁将一只翠绿通透的手镯套进手腕,眼中光芒闪动,看卫琅那神情应该是错不了了,肯带她过来,想必对自己已经有了万分的自信了。 说笑声愈来愈近,这时掌柜已经抱着一个木箱走了出来,放在了卫琅面前,打开以后供卫琅挑选。 掌柜看楼上的两位贵客下来,转而弓着身子走到进前:“两位公子可挑选好了?” 其中一位眉眼狭长,嘴角带笑,身着一件青色玉锦流云长袍,腰上松松垮垮的束着一条缎带,行走间玉坠摆动,端的恣意风流,闻掌柜的话一展手中折扇在身前扇了扇:“只本公子选了一柄扇子,我兄长眼光高,看不上你这里的东西。” 这话说的不客气,但掌柜是个人精,闻言笑容更加亲切:“公子喜欢便好,等小店里再进好物件必定先知会这位公子。” 男子闻言收了折扇,笑着看了一眼身旁的男子。 当谢婉宁听见这道声音之后,整个人身体紧绷的钉在地上,冷汗涔涔,这个声音……这不是她死之前那些言官口中骂她“奸夫氵?妇”的那个“奸夫”吗? “呦!” 男子看见厅内端坐的女子时惊讶的出声:“这不是卫大人家的二小姐吗?” 卫琅显然也认识对方,于是起身低垂着头行了一礼,颇为识趣的道:“见过十公子,不知这位是?” 赵冲、安王,赵序的胞弟,行十。 谢婉宁身子微微颤抖,不由得握紧了拳头,知道机会不等人,再转过身的时候已经恢复如常。 谢婉宁睁着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了一眼卫琅,又看了一眼另外两个男子。 赵冲折扇敲打着手心,闻言介绍道:“这位是我七哥,”说完看向身边的男子,一脸促狭:“七哥,这可是卫大人家的二小姐~” 圣旨已经下了许多时日了,上面的人选朝廷中人可谓是倒背如流,赵冲可不信自己这位七哥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谢婉宁嘴角抽搐了一下,心里大骂赵冲不要脸,堂堂一个王爷也干起了保媒拉纤的勾当了,呸! 赵冲注意到了此处还有一个女子,目光里掩饰不住的惊艳之色,问卫琅:“卫小姐,这位是?” 赵冲经常出入各个世家的宴会,卫琅借着自家兄弟的光,自然对赵冲熟悉,当她看到赵冲身边的另一个人时,再好的脾性,也忍不住悄悄红了脸。猛然听见赵冲的话,瞬间将她拉回人间,强压下心头的不悦:“这位姑娘是路上偶然遇到的,聊了几句颇为投缘,便一路逛起了灯会。要说名讳,我也不知呢。” “哦?”赵冲有些诧异,转瞬竟大胆的走到谢婉宁跟前,拱手行了一礼:“在下冒犯,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谢婉宁几欲作呕,强忍着给赵冲一个巴掌的冲动,故作赧然的低下头:“公子有礼,小女子姓沈名昭儿。” “昭儿,好名字,”也不知道赵冲是不是故意的,对待陌生人再不济连名带姓的叫也可以,竟然单独叫她的名字,再正常不过的名讳,非要叫的这么婉转,这小畜生! 流光早就白了脸,要不是看着自家小姐的神情不对,换做往常她早就冲出去呵斥那登徒子了! 谢婉宁微微低垂着头,脑中已然纷乱,一会儿闪过宫中时二人相处的场景,一会儿又被卫琅和赵冲的声音冲散。知道此时赵序就站在自己斜对面,可她就是不敢抬头去看,于是只能看到赵序玉白色的衣角。 赵冲和卫琅又说了几句话,赵冲便提议:“既然有缘相遇,不如一起逛逛灯会,七哥?” “好。”清润的声音响起,只一个字便让谢婉宁身子一颤,心中开始萌生退意。 那小畜生还站在她身前,故意拿着折扇扇了扇风:“昭儿也一起。” 谢婉宁气的头皮发麻,太阳穴一跳一跳的。上一辈子就因为和赵冲被人误会,所以最后才落得那个下场。 眼下她还没进宫呢,赵冲就粘了上来,日后进宫赵序一定会想起来今天这件事,到那时再想起赵冲今天的做派,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不行不行! 谢婉宁同他们一出铺子就向旁边走去,有意跟赵冲拉开距离,却没想到赵冲下一瞬便凑了过来,躲都躲不掉! 结果就是她和赵序并肩走着,赵序的左手边就是卫琅,她的右手边就是赵冲! 一路上别人的心情不得而知,谢婉宁却觉得怎么笑都有些僵硬了。 花灯节还有一个寓意,男女若同行,男子必要送给女子一盏花灯,互相属意便是表明心迹,无意便是美好的祝福。 赵冲指着一处挂了满架子的花灯说道:“这处的花灯我看最是好看,可我今天的银两都用来买扇子了,身上的银两有限,只好我给昭儿买一盏,至于卫小姐的,就靠七哥了。” 第4章 舍不着“孩子”套不着狼 要是此时无旁人,她真想一把掐死赵冲! 最后谢婉宁提着一盏兔子灯,卫琅也如愿以偿提着赵序命人买的牡丹花灯。 谢婉宁左看右看这盏兔子灯,心里不由得失望,看来这次计谋不成,白来了…… 而且进宫之前她就跟赵冲相识,岂不是给了别人磨刀霍霍向自己的机会? 好在一路上赵序也没说什么话,卫琅脸皮薄也不好意思开口,是以,这一路只听谢婉宁和赵冲的声音时不时响起。 这时! 只听头顶一阵黑影掠过,身前顿时出现四五个手持宽刀黑衣蒙面的人来。 百姓被吓得四散奔逃,惊呼不断。不多时,便跑了个干净。 赵冲吓的脸色惨白,谢婉宁这才响起关键的事儿来,当初毓妃跟她说过,卫琅未入宫前在民间曾救过赵序一命,所以在宫里才横行无忌,为着这救命之恩,赵序都不会轻易对卫琅如何。当时她只当是一个旁人编的段子,没成想,难道竟然是真的吗? 赵序看着眼前的人,眼中寒光闪烁,冷然道:“就凭你们,也想……”还没说完,谢婉宁咬着牙,壮着胆子一把握住赵序的手扭身就向后跑。 卫琅看着这凶神恶煞的一群人也白了脸,向赵序身前迈了半步,挡住赵序半个身子,正想跟镇定自若的宽慰赵序两句时,却一扭头猛然发现赵序被别人拉跑了! 而赵序身旁的护卫瞬间将留在赵序的后方挡住那些刺客。 谢婉宁握住赵序手的时候,另外一只手也顺便抓住了赵冲的衣袖,她也不想带着赵冲,可她要是对着今天初见的赵序就舍身保护,一定会让赵序怀疑自己,所以没有办法,只能带着赵冲一起了! 至于卫琅,那就对不起了。她只有两只手,左边赵序右边赵冲,实在腾不出别的手再去抓卫琅。 跑的时候还不忘叫流光跟紧自己。 有赵序的护卫拖着,他们跑道另一条街上,一时身后竟没有刺客追上。 “跑……跑不……动了……” 赵冲挣开谢婉宁的手,双手杵着膝盖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谢婉宁见他这没用的模样,新仇旧恨一股脑的占领上风,想没也想的抬脚踹向赵冲的屁股:“你要死就自己留在这里!” 说要继续拉着赵序跑,不听身后赵冲的叫嚷,看着眼前的两条胡同,谢婉宁一把将流光推了进去。 “小姐!”流光惊骇的就要过来。 谢婉宁双眼沉静,冷然道:“别让我跟你废话,快回去找人来!” 说罢不等流光回答,转身向另一条胡同跑去。 她总是不希望流光跟着冒险的,按照上一辈子,赵序应该有惊无险才对,只要她跟着他,她也一定不会出事。 就算出了事,赵序要是死了更好,也省的她进宫去了,怎么想都不亏。 跑着跑着,赵序突然停了下来,谢婉宁也“第一次”开始看他,剑眉星目鼻若悬胆,薄唇此时紧紧的抿着,一身玉白色长袍给他增添了几分青凌的书卷气。 谢婉宁看着无端有些气短:“怎……怎么了?”赵序为人隐忍,又睚眦必报。对他好的人他宽容待人,对他有一丝不好的,他便想方设法的为难那人。 当初她入宫之前,父亲跟她说过赵序的为人,只言此人不光对别人狠,更对自己极狠。帝心难测,不求她扶摇直上,只求她庸庸碌碌自保为上。 父亲的话言犹在耳,只是那个时候的她被爹娘宠爱的无法无天,说话做事向来直来直去,心里藏不住半分事情,只认为父亲是为了敲打吓唬她。 如今再看,赵序可不就是父亲嘴里的那种人,而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天盛帝有十一个儿子,可最后当上皇帝的是行七的赵序,其余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尚且苟活于世的,身下也再无一个子嗣,只有一个胞弟安王全须全尾的活在上京城。 百官也对赵序皆有不满,叹戍丰帝为人太过很辣,残害手足灭人伦有伤天和,可正因为赵序如此强硬,百官心中再多不满,也只能忍耐。 赵序看了一眼谢婉宁没有回答,而是看向前面。 谢婉宁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五个同样黑衣蒙面的刺客手持宽刀缓缓走了过来,在他们身后也同样出现四五个黑衣人,对他们已成包围之势。 谢婉宁双腿发软,握着赵序的手心里尽是濡湿。 “今日就将性命留下!” 说完两边的人快速朝着赵序冲了过来。 赵序将手从谢婉宁手里抽出,随即将谢婉宁推到一边,跟众人缠斗在一起。 谢婉宁瑟缩的看着眼前的刀光剑影,她第一次见到赵序有这般好的身手,几下就抢过一名刺客手里的宽刀。 可很快,赵序便处在了下风,哪怕他身手不错,可对方数十之众,且来势汹汹,不消片刻身上已经多了数道伤口,瞬间将玉白色的长袍染红,看着触目惊心。 这时一面传来众多脚步声,谢婉宁白着一张脸看了过去,只见身着衙门的官兵向这里奔了过来,只留下卫琅在那边震惊的看着此处场景。 谢婉宁见援兵来了,顿时松了一口气,刺客也知道时间紧迫,下手招招很辣。赵序一个不察,便被对方逼退到谢婉宁这边,重重的撞到墙上。 一柄宽刀刺了过来,谢婉宁瞅准时机咬紧牙关闪身将赵序抱住。 宽刀入肉,谢婉宁依稀听见刀擦过骨头的声音,让人牙根发麻。 赵序一手揽住谢婉宁的腰,抬起脚将那人踢开,谢婉宁这才没有被一刀洞穿。 耳边皆是噼里啪啦的刀剑之声,谢婉宁被赵序揽在怀里,想抬起头说点儿感人肺腑的话,“你没事就好”,“我死也值了”,可她刚抬头,便双眼一翻昏了过去。 赵冲脚下踩着血,就像下雨天踩到了水坑一般,带着独有的黏腻劈啪作响,使他脚步虚浮跌跌撞撞的走了过来:“七哥,现在怎么办?” 赵序铁青着一张脸:“留下一个活口,其余的,杀。” 一旁刚走过来的卫琅,正对上赵序看过来的双眼,心里快速跳了一下,好在转瞬他便移开了。 “小姐!”流光看见谢婉宁身后插着的一柄宽刀,满身是血的模样差点昏过去。 赵序将谢婉宁交给风竹,看着流光:“先看大夫。” 流光哭着点头,风竹横抱起谢婉宁,一行人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卫琅愣在原地,直到赵序等人离开都没有回过神来。 赵冲跟领兵而来的官差交代了几句,然后转身来到卫琅身前:“卫二小姐,应该知道怎么做?” 卫琅莫名的看着赵冲。 赵冲展颜一笑,对卫琅眨了眨眼,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风流:“今日刺客当街刺杀我,害的卫二小姐受了连累,本王心里愧疚,改日定登门赔罪。” 第5章 来信 当谢婉宁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回到了自己家中,看着沈氏红彤彤的双眼,还有连官服都没有换下来的谢墉,此时正冷着一张脸坐在一旁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沈氏见谢婉宁醒来,更是喜极而泣,不停问着谢婉宁疼不疼。 谢墉大步走了过来,两道浓眉紧紧皱着,谢婉宁瞧着有些心虚,眼神躲闪。 谢墉见自己女儿这副样子,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沈氏的肩膀,对谢婉宁问道:“眼下就要入宫了,又折腾出这么严重的伤,恐怕到了进宫的日子,这伤也好不了。” 谢婉宁有些歉疚:“都是女儿不好,让父亲和娘亲担心了。” 好不容易止住眼泪的沈氏闻言又是哭了起来,谢婉宁只好将手从被子里伸出握紧沈氏的手。 谢墉神色依然紧绷:“你受伤这事儿,与那人有关,若此事被宣扬出去,恐会被名声所累。” 谢婉宁心里一紧,上辈子她和赵冲的事情此时还没有发生,父亲口中的那人是哪人?要是皇上,她以后是皇上的妃子,怎么说也替皇上挡了一刀,为什么会被名声所累? “女儿不懂……” 谢墉认真打量着谢婉宁脸上的神情,口中吐出几个字:“送你回来的是安王。” 谢婉宁心咯噔一下,天知道她多想跟赵冲撇清关系,甚至想此生都不要再见才好。 谢墉想她不久前经历了一件这么大的事,又受了这么重的伤,定吓坏她了,于是语气松了下来:“你尚且不识安王身份,就能对安王豁出性命的出手相救,爹竟然不知道婉宁如此胆大,早知道应该让你徐伯伯教你一些防身功夫。” 他这个女儿平常是顽劣一些,但没有想到竟也敢豁出性命去,不愧是他的女儿,善良又勇敢。只是,救的那人有些麻烦…… 谢婉宁如遭雷击,救谁?赵冲? 沈氏眼睛还红着,闻言不满的横了一眼谢墉:“一个娇滴滴的女儿家,怎好去学拳脚功夫。” 谢墉向来是一个脾气好的,对待沈氏更是无有不依的时候,眼下女儿还在跟前,自然不能失了做父亲的脸面,看着谢婉宁脸色又白上几分,开口说道:“好了,婉宁受了这么严重的伤,先让她好好休息,有什么话,明日再说。” 当二人相携离开,谢婉宁仍是怔愣着看着床顶。 那些刺客一看就是有备而来,而且对赵序是下了杀手的! 上一辈子…… 如果当时真的像毓妃跟她说的那样,卫琅当时是不是也为救赵序而受了伤?谢婉宁左思右想,想到上一辈子与卫琅在宫中的初见,看着不像是受了伤的模样。 … 上一辈子的谢婉宁,用其父谢墉的话说,就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每日没心没肺的娇小姐。这话从自己亲爹嘴里说出来,还委婉了些许。用其他人的话讲,谢家的嫡小姐那就是一个肚里没有半滴墨水,不安于室的泼皮。 后宅之中,大大小小的宴会无数,各家的当家主母也都会带着自家的子女赴会。可从未见过沈氏带着谢婉宁赴会过,就连未出阁的女子聚会,谢婉宁也从未出现过。 别人聚在一起聊着诗词歌赋,胭脂水粉,而谢婉宁在外面抛头露脸,招猫逗狗。不是打了户部侍郎家的庶子,就是抢了淮南伯嫡子看上的春月楼清倌…… 谢墉任翰林院修撰数十年之久,从未有过进益,为人更像是一个泥人儿一般,一丝脾气气性都没有。因着嫡女嚣张跋扈的性子,也没少被其他大人在皇帝面前弹劾,可皇帝仿佛就是看出谢墉是这软烂的性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其他大人无法,只能憋了一肚子气,回家嘱咐自己家的子女,以后在外面碰见谢墉的女儿一定要绕路走。 就这样,别人家小姐还未及笄时,便早早地被其他人家相看定下了亲事,只待及笄后便成婚。 只有谢婉宁及笄大半年了,这谢府的门槛还都没被媒人光顾过。 直到新帝继位,太后已充实后宫为由在各大臣家挑选了一十二位官家小姐入宫,还没有婚约的谢婉宁就在其中。 屋内昏昏暗暗,谢婉宁干巴巴的趴在床上,后背火辣辣的痛,脑中还想着昨天的那件事,可想了半天都没有想到其中关键。 “小姐?” 流光压低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谢婉宁眼珠一转:“进来。” 随后流光走了进来,也不掌灯,走到床榻跟前停下:“小姐。”说着一手伸进另一个衣袖里,拿出一封信递给谢婉宁。 谢婉宁一愣,将信接了过来,只见上面写着“婉宁亲启”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流光此时已经拿着一盏油灯走了过来,谢婉宁疑惑的将信展开,借着光亮看清了信上面的字。 ‘一炷香后,迎客来见,否则后果自负。’ 谢婉宁冷着一张脸,晃了晃手里的信封,一粒米色的珍珠滚落在手心,灯下散发着莹润的光。 “流光,我要出去!” 流光一惊:“小姐你的伤还没好……” 谢婉宁咬牙切齿,将手里的信攥成一团:“我必须出去!画眉被抓了!” 天已经浓黑如墨,谢墉和沈氏早就已经歇下了,正好趁此机会出去。 在流光的威逼利诱之下,门房大开方便之门,看着远去的马车,门房捂着怀里的银子,心里盘算着自己在这谢府还有几年的门房可当,想来想去最后得出一个结论,“时日无多矣”。 马车里被流光铺上了好几层棉被,就怕路上颠簸使得谢婉宁伤口疼,可谢婉宁额头上还是被疼出了薄薄的一层汗。 迎客来是上京城中有名的酒楼,每日食客络绎不绝,哪怕夜晚也有很多人在此开怀畅饮。可今日不知道怎么回事,酒楼门口站着两个护卫打扮的人,腰间各别着一把宽刀,将要进酒楼里的食客一一拦住。 这能来迎客来吃酒的人,自然非富即贵,寻常百姓哪能来得起这儿。 成群的人乘兴而来,陡然被两个门神一样的人拦住,登时有些不悦。 “你们是何人?!为何挡在门口!” 两个护卫看着眼前皆是锦衣华服的几人,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