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成了病弱权臣的白月光》 第一章 废后 厚重的墨云吞噬了所有的阳光,粗壮的紫色雷电叫嚣在翻滚的风雨当中。 大风狂作,风雨交加之时,金砖绿瓦,巍峨红墙之内的大宋皇宫中一阵婴儿啼哭划破所有的喧嚣。 嘹亮的婴儿哭声在一阵雷霆之声中丝毫不逊色,声声啼哭极具穿透力,隔着雨击万物的声音都清晰的传到了产房外的每一个人耳中。 大雨瓢泼,从长廊外飘过来的细雨将在场的人都浸湿个彻底。 冒着寒光的刀刃在电闪雷鸣中散发着死寂的气息,那些穿着甲胄的死士紧紧围着中间一个穿着玄色华服的高大男人。 男人生的极好,长发被玉冠束起,额前微长的碎发盖住了那冷若冰霜的眉宇,眼尾狭长迤逦,眸中却带着料峭寒冬的寒意,脸庞斧凿刀削轮廓分明,透着不近人情的冷冽之意。 宛如神造的五官俊美到有一种邪肆的味道,但奈何那人却端着清冷出尘的姿态,浑身上下不染尘埃,冷漠而禁欲。 惨白的闪电将这一片天地打亮,男人冷漠的神色在风雨当中越发令人胆寒,他长眉微蹙,看着宫女端着一盆盆血水鱼贯而出。 她们神色惊恐,颤颤巍巍的低头做事,一股沉闷的死寂随着新生命的哭喊缠绕在这片天地当中。 男人久久不动,而后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卷着宽大的袖子,满手鲜血的出现在房间门口,他驮着背,一脸沉痛的跪在男人身前。 “陛下……皇后娘娘……”那老太医话都还没有说完男人就抬脚进入满是血腥味的产房,丝毫没有理会那惶恐担忧的老者。 他眉眼含霜,淡漠的看着躺在床上那脸色惨白的女人,原先明艳灵动的双眼此刻紧紧闭着,长睫弯弯,在颤抖的烛火当中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女人长得极其美丽,五官精致大气,周身即使病气连连,也不掩光华无限。 她胸口微微起伏着,汗湿的长发粘腻在额角,在她旁边,刚刚出生的孩子依旧哭闹不止。 橙黄的烛光将男人的影子拉得细长而狰狞,他冷着眉眼将孩子抱起。 之后不发一言的看着奄奄一息的女人,眼底滚着焦灼的情绪,只是仅仅一瞬,又尽数归于沉寂。 躺着的女人眉头轻皱,长睫颤抖之后渐渐睁开双眼。 她似乎微微愣了一下,而后在痛苦之中嘤咛了一声,余光在瞥见长身玉立的男人之后眸中瞬间被爱意充盈。 她艰难的扯着笑容侧头问男人:“是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男人回答的很淡,没有丝毫情绪起伏,这样的语气令躺着的女人心中疑惑。 她的阿行是吓坏了吗?怎么这个样子。 平时她磕了碰了都要心疼半天,怎么如今自己去鬼们关一遭他倒还这番冷漠呢。 “你怎么了啊?”游冬带着浓浓笑意问着闻人行,明艳的眉眼带着灼灼暖意,烫在人心头上,让人灼痛不已。 闻人行神色埋没在阴影中,手中的孩子已经没有再哭闹,似乎是感受到了父亲的温暖,乖巧的扯着闻人行的衣饰睡了过去。 沉默一时让游冬有些心慌,她艰难的维持着笑容,“你说话呀,该不会是吓坏了。” 闻人行依旧一言不发,窗外电闪雷鸣,飘着的雨丝又再次大了起来,沉默拉扯着所有的不祥一点点笼罩了游冬。 她有些反应不过来,笑意凝固在爱人的转身离开的身影之上,她张了张嘴,眼中的泪水蓄满,在愣怔中滑落在鬓角。 游冬看着闻人行都背影不解的开口:“阿行……“ 带着浓浓委屈意味的话语令男人的步伐一顿,然而也仅仅一瞬,迟疑并没有让闻人行转身。 他的背影徘徊在雨慕之下,惨白的闪电将他所有的模样都照得陌生无比。 游冬模糊着泪眼看着他,张嘴想说些什么,却酸涩得发不出半分字句。 究竟怎么了? 身下依旧还在刺痛,连带着心神巨耗,游冬视线开始模糊,天地似乎都在旋转,不出一会儿,游冬便不醒人事了。 竖日清晨。 从噩梦当中挣扎着苏醒的游冬咻呼睁开双眼,充斥着惊恐的凤眸瞳孔紧紧缩着,无意识的盯着过于素净的床帐。 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额角的汗水将发丝粘腻在脸上,越发显得那张小脸惨白得吓人。 过了好一会儿,游冬才逐渐回神,只是依旧秀眉微蹙,泪眼莹莹。 她呆愣的看着陌生的床帐,心下茫然,而后侧头看向房间,一时更加出神。 简陋而萧瑟的房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少到可怜的家具破烂得似乎随时即将垮塌一般。 角落甚至还有未清扫干净的蛛网,一切似乎都在昭示着某些即将脱口而出的事实。 游冬眼里的泪水木木的滑落,她艰难的撑起上半身,微微侧着头,愣愣的看着虚空之处,面上似是不解又似是果然如此的凄凉。 最是帝王无情家,所有年少的情谊就要如此猝不及防的划上句号了吗? 游冬这般想着,外头便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游氏接旨!” 语气趾高气昂,带着嘲讽意味,只是稍稍一听,游冬便能猜出那圣旨的几分大概。 她自嘲一笑,还以为自己有多与众不同呢,可以将全天下都为之钦慕的男人攥在手中,独得恩宠,却不想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旧人哭的命运。 游冬撑着床沿,虚弱的弓着腰,笑着泪如雨下,惨白如纸的面庞之上似乎只剩下黑白两色,眼尾挂着嫣红,那病弱绝望之姿,比西子捧心还要艳上几分。 “皇后娘娘,您这般耽搁圣上的恩意,怕是有几分不妥,杂家这时间紧得很,就对娘娘您失礼了。”那外面的太监尖声提醒,连面上都不再愿意装上那么几分。 这话音才落,那褪色的木门便被粗鲁的推开,从外间走进来一个身材臃肿,细眼大嘴的太监来,后边跟着一众侍卫太监,看起来阵仗颇大的样子。 那为首的太监才初初进门便捂嘴嫌弃,细眼迷得更甚,他翘着兰花指扇着风,抬首左右打量一番后颇具意味的“啧”了一声。 游冬撑着身子冷冷的看着他,那近乎睥睨的视线令那气焰极盛的太监心下嘲讽不已。 曾经贵为皇后又如何,如今还不是下堂妇,被弃掉的女人只会可悲的老去,尤其在这深宫之中,或许连老去的资格都没有。 这般鄙夷的想着,那太监面上的不屑之意越发浓重,他吊着眼瞧着床榻上那病弱之人,尖利而高傲的说道:“娘娘还不接旨?” 游冬没有动作,她全身发热,脑门全是细密的汗珠,就连呼吸也逐渐紧促起来。 但没有人会在意,尤其是最为嚣张的那个太监。 他皱着稀疏的眉毛,向着身后两个粗壮宫女使着眼色。 那两个宫女得到指令之后便匆匆上前,以着粗鲁的方式将游冬给拽下床榻,驾着她的双臂逼迫着她跪下。 没有丝毫力气的游冬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由动作。 她狼狈的跪在地上,散落的黑发遮住了她所有神情。 站在她最前方的那太监享受般的让游冬跪了一会后才施舍似的打开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兹有游氏,得沐天恩,贵为皇后,然侍恩而骄,侍宠放旷,德不配位,难立中宫,现黜其后位,打入冷宫,使其悔过静思,以望能循规蹈矩,谨言慎行。钦此!” 太监高声说完之后,施施然的收起圣旨,一手拿着拂尘,一手拿着那道明黄的圣旨,笑盈盈的递在游冬头顶。 “游氏,接旨。” 跪着的游冬缓缓抬头,她盯着那道圣旨,忽然灿然一笑,一字一句道:“民妇接旨。” 那带着寒潭深意的一笑绝决而凄凉,像是糜烂而开的桃花,春雨一过,便会黯然于枝头。 太监看得嗤笑不已,这凤凰死于烈火,真是百看不厌啊。 最后欣赏了一番他人楼塌的模样,太监心满意足的带着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 没了他人看戏般的怜悯眼神,游冬忽然瘫坐在地上,她望着手中的圣旨,笑得大声且肆意。 像是突然被点了笑穴一般,游冬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游冬啊游冬,真是可笑之极,可笑之极啊!”自己折了自己的翅膀,甘愿做一只笼中鸟,却最终得了这么个下场。 自己所有的一切都给了那个男人,就连自己的亲人都成了他踏上王座的脚下白骨。 可最终呢? 年少的情热终究以这么惨烈的方式收尾,那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最终还是敌不过这深宫的吞噬。 原来一切都是自以为是。 泪珠挂在眼睫之上,游冬趴在床边,嘲讽的举着那道圣旨,看着里面的字字句句,只觉得无一不诛心,无一不刺眼。 当初闻人行为了皇位费尽百般心思哄骗游冬,半强迫性的将游冬身后早已归隐的梅花山庄拖进这朝堂之中。 让游冬的家人成为了他手中最为尖利的一把刀,替他扫清了无数障碍。 但代价却是梅花山庄的覆灭,整整一百零八口人,通通葬送在朝堂风云之中。 那是游冬最不敢想的噩梦。 他那皇位,是踩着自己至亲的血肉之躯登上的,但到头来呢? 不过是成了一枚没有用的弃子,可悲自己始终被他那副蜜糖之态迷了双眼。 可笑,可恨呐…… 游冬毫无尊严的跌坐在地上,身下的鲜血开始浸透了衣裳,不消一会儿便蜿蜒了一地,在炙热的阳光下,艳丽到炫目。 那双死寂的眸子已经完全没有了焦距,麻木的低垂着,即使提着长刀的玄六进来也不见有丝毫反应。。 玄六背对着阳光,沉默了一瞬之后长刀一转,寒光冷冽。 “娘娘是想要卑职动手还是自行了断。” 游冬长睫颤了颤,耳边的喧嚣多而闹,在这之中,她听到了从远处传来的礼乐声,恢弘而壮阔,宛如是最古老的低喃,在诉说着远古的奇幻。 那是封后大典的礼乐声。 她听过的。 “呵。”游冬艰难的扯出一抹笑,此刻的她像极了一朵彻底枯萎的桃花,落在污泥之上,只余下满身憔悴死寂。 “当初梅花山庄的大火是他们做的还是闻人行做的。” “娘娘不是心中有所明了了吗?” “对啊,我不是早就明了了吗。”游冬撑起身来,散乱的乌发粘腻在脸颊处,裹着汗水和鲜血,像极了一块破碎的美玉。 可玄六眼神都没有动摇一下,他上前一步,将长剑置于游冬的脖颈处,平静无波的说:“娘娘,您该走了。” 游冬抬头看着已经褪尽青涩的玄六,忽然灿然一笑,只是眸子当中尽是猝了毒汁般的怨恨。 她仰着头一字一句的朝着玄六道:“你们最好祈祷我没有下辈子,不然,我定要毁了闻人行这江山,我必要你们血!债!血!偿!” 字字泣血,句句含恨,当真是一副要报仇雪恨的狠厉模样。 玄六黑沉的眼中划过嘲讽,在厚重的礼乐声中低低回道:“那卑职可要拭目以待了。” 话落,长刀用力,鲜血喷溅,人头滚落。 荒芜的院落飞来了一只乌鸦,它歪着头看着洒在地上的鲜血,漆黑的眼珠转了几转,随后突兀尖叫着惊飞,带路枯树上为数不多的黄叶。 天光大好,光晕颤晃,鲜血蜿蜒在脏乱的地板之上,像是一把形状怪异的弯刀,生生剖开远处那人的心肺。 “冬冬……”似乎泣血一般的嘶哑呢喃,像是短短二字就已经让他伤筋动骨,生不如死一般。 可惜地上那人永远听不到了。 第二章 重生 一年后。 “那贱蹄子醒了没有啊?” “回姑姑的话,还是那副模样。” “呵,还是那要死不活的模样?瞧着她再不醒,就将她找个地方丢了。”语气毫不在意,声音尖利而又粘腻,像是被糖裹了嗓子一样。 这话刚落又嫌弃的接着道:“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货色,还妄想凑到大人面前博得青睐,真是蛤蟆的脸天鹅的心!” “我警告你们,都给我收敛着点,都是一群低贱的东西,不要再去污了贵人的眼,再落得个糟蹋样。” “是。” “还有……” 女人吵吵嚷嚷的声音直直往着游冬耳朵里面钻,本就昏昏沉沉的脑袋被这声音一吵更是恶心得厉害。 自己没有死吗? 游冬脑子晕晃的厉害,粗喘几息之后才满头大汗的挣醒。 她胸脯急速起伏着,瞳孔依旧还是大大张开着的模样,那副愣怔的模样,像是痴傻了一般。 长刀割裂肌肤的声音似乎还在凌迟着游冬的感官,自己脖颈上喷出的鲜血仿佛还在残留在脸颊之上,灼烫到令人颤栗。 我死了,我已经死了! 铺天盖地的恨意瞬间席卷了游冬,随之而来的是无边无际的无力感,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游冬喘息不得。 她无意识的掐住手心,鲜血都在顺着指缝缓缓流下,但游冬像是感受不到一般,她麻木的瞪着双眼,任由泪水大滴大滴的滑落。 整个人像是魔怔了一般,既诡异到极致又似乎脆弱不堪。 外面那个女人终于是训完了话,在一众恭送声中离开。 一阵喧嚣之后,房门被突兀打开了来。 一众叽叽喳喳的少女说着话靠近,最前面的那个姑娘在瞧见游冬的模样之后捂嘴尖声惊叫。 这下将所有人的视线都给聚集到了游冬身上,那副怪异的模样着实吓坏了一群小姑娘。 在惊诧之后一个比较稳重的女孩忽然上前来,她神色焦急都一把掐住游冬的肩膀,然后回头大声喊道:“坏了坏了,景阳怕是被鬼上身了,快去拿一件脏衣服来!” 丫鬟们手忙脚乱,赶紧从旁边抽出一件没有洗的衣服递过去。 游冬终于是被这一通阵仗拉出了情绪,她有些愣怔,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件有着浅淡汗味的衣服包住了脑袋。 “再去多拿几件!” 这话刚落,游冬就感觉到被子被拉开,而后便被好几件衣服不轻不重的捶打着。 身上一些被碰到的地方疼痛无比,脑袋又被一件衣服蒙着,那股痛意和窒息感总算让游冬有了活着的感觉。 她心下疑惑,三两下便将衣服给挣脱开,头发散乱,脸色苍白的伏在床沿处大喘着气。 “怜心姐姐,有作用了有作用了!” 最前面那个女孩闻言后缓了一口气,她轻轻抚着游冬,眉眼温柔道:“怎样了?” 游冬有气无力的抬头看向说话的怜心,那女孩眉清目秀,唇红齿白,是一副娇俏女儿态。 但这副好模样却让游冬皱起了眉头,她气息微弱的问道:“你是谁?” …………………… 距离游冬苏醒已经有好些时日了,或许此时并不适合再叫她游冬,该叫她景阳了。 虽然不可思议,但她就是在死后一年还魂了,还魂的这具身体就叫做景阳。 是丞相府的一个小丫鬟,自诩有几分姿色,便动了些歪心思,想要去搏上一搏那富贵命。 只是那贵人向来冷漠自持,还总是一副病体,哪会对这种小姑娘起心思。 倒是叨扰了那贵人的清净,被好一顿惩罚。 小姑娘体弱,受不住便去了,然后游冬就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这里了。 这些零零碎碎的消息还是从那群小丫鬟的嘴中拼凑出来的,她谎骗她们说自己被烧坏了脑子,记不得许多事情。 好一番装傻充楞之后才糊弄了过去,由于身体上的鞭伤,那领头的姑娘怜心便将一些轻巧的活计给了景阳,将本属于景阳那些笨重的活都给揽了去。 那个善心稳重的姑娘让身心疲惫的景阳多了一丝慰藉,即使第一次见面多少有些稀里糊涂的尴尬。 如今几天的缓冲总算是让景阳缓过劲来了,重获一次新生这样莫大的恩赐让景阳欣喜若狂。 她还有机会去找她的孩子,她还有机会,让他们血债血偿! 她说过的,如果有下辈子,她必定要将闻人行这江山亲手毁掉! 景阳长睫之下的眼眸划过彻骨的狠厉,然而只是短短一瞬,便重新恢复如初。 那宛如盛着秋水的眸子干净剔透,透着几分不谙世事的天真。 配着那明眸善睐的一副好相貌,当真是姝丽无双,倾国倾城。 “哎,你府上还有这般标志的人儿呢。”长廊那方一个青衣公子开扇揶揄道。 他长得极其俊俏,长挑的眉眼之间尽是一副风流之相,长而卷的睫毛轻轻压着那常年带着戏谑意味的眼眸。 细瘦的腰间尽是美玉配饰,他摇扇而望,像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逍遥书生。 颇俱兴味的瞧着不远处懒散扫地的小丫鬟。 “你个榆木倒是挺有艳福,瞧瞧这府上尽是一些不可多得的小美人。”青年嬉笑着用扇子挡住半块脸,歪头看向身旁那个青年,眸中尽是些可惜的意味。 他旁边的那个白衣青年坐在一张做工精良的轮椅上,眉眼如墨,沉静淡然,唇色浅淡到近乎没有,姣好的唇形在一张冷白的脸上显得病态而阴郁。 近乎于完美的五官似乎都笼罩在一层阴影当中,肆意叫嚣着绝望之意。他一身病容,就连呼吸都几尽微弱。 像是一个掉在悬崖之上的失足者,只待那最后稻草的断裂,便能彻底堕落于深渊。 这副模样瞧得李思源连连摇头,他将折扇一个利落的动作收起,而后敛了那份不正经的意味,略微皱眉道:“薛丞相,你可知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八字呐?” 闻言的薛衡懒散的将长睫微微抬起,那如死水一般的眼眸没有半分涟漪,冷漠到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即使李思源和薛衡相处这么久,依旧被他那样的眼神看的下意识胆颤。 那是活人的眼神吗? 不,那不是,薛衡早在一年前就死了,和着那个女人一起埋葬在了鸢尾花之下。 李思源心下感叹,情之一字,最是伤人。 “走。”冷冽的声音没有丝毫情绪,似乎裹了无数寒冰,仿佛光是让人听着就能凉彻心骨。 这话刚落,站在薛衡身后的那个高个青年便上前来推着轮椅向着长廊那头行进。 再次被无视了的李思源叹气一声,“还是做个花花公子好啊。“ 语罢,便摇着扇潇洒的跟了上去。 这头的景阳在那两个人离去之后才停下那兢兢业业的扫地,刚才只是余光瞥到了点身影,瞧那身气度,想必出身不凡。 是以景阳才做了一番伪装,如今那三人走了,她终于可以休息一下了。 先前的惩罚是一顿鞭打,背后简直没有一块好肉,今天才可以下地。 又被那管院子杂活的向春姑姑拎出来一通臭骂之后打发出来做活,那向春姑姑最是痛恨想要媚主的婢子,所以接下来的刁难必定不会少。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 景阳直起身来扶着腰叹气,因为疼痛额头上那细密的冷汗都是密密麻麻的,将发丝都沾湿了一些。 可正在景阳稍作休息的时候,一声尖利而甜腻的声音便不客气的传来。 “偷什么懒呐,丞相府养你就是让你做娇贵小姐的吗?” 景阳无奈摇摇头,抬头看向说话的那个女子。 是先前训话的那个向春姑姑。 虽叫姑姑,但也年华不大,二十多岁的模样,柳眉凤眼,白皮红唇的,长得倒也算得上是个美人。 只是那眉目之间总是含着几分刻薄,让人看起来不大舒服。 多好一美人,可惜是个母老虎。 景阳心下腹诽,但面上倒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她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礼。 那副弱柳扶风,美人如玉的模样更是令向春心火大盛。 她捏着嗓子俯视着景阳道:“哟,行什么礼嘛,您可是要做大贵人的人,怎的向我这种低贱的奴婢行礼呢?” “姑姑说笑了,奴婢一时被迷惑了心智,做出了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给各位姑姑和姐妹添了那么多麻烦,实在悔恨不已。” 景阳乖顺的低着头,声音温温柔柔的,还带着几分哽咽的停顿,听起来可怜兮兮的。 向春闻言挑了挑眉,刻薄的继续说道:“这被打了一顿倒还开窍了不少,既然苦痛这么有用,那你便去将府上的花都浇了。” “你一个人做,如果再推给怜心,那你就多浇几天!” 这丞相府大到不像话,府上的花丛更是多到数不胜数,平时都是数个身强力壮的花匠负责打理的,如今要自己一个带着伤痛的人去完成。 这刁难倒还真是要人命啊。 种种思绪不过一瞬间,毫无反抗之力的景阳心下叹气,乖巧的称是。 那副波澜不惊,淡雅沉静的气质将少女那本就出彩的相貌衬得更加贵气出尘。 她好像和先前有些不一样了。 向春狐疑的视线上下打量着,凤眼微眯。 狐媚妖精就是狐媚妖精,整天一副勾男人的模样! 向春忽然气极,她极其不爽的怒瞪着景阳高声吼道:“还杵着干什么?快滚呐!” 景阳:“……” 真是女人心海底针,怎么一下子生气成这种模样? 景阳心下疑惑,伏了伏身之后火速的离开了这里。 她绕向了长廊那边,以最快的速度脱离向春的视线区域,免得待会那人看着自己不爽又是一阵刁难。 几个箭步之后终于是看不到向春的身影了,景阳呼了一口气,扶着旁边的柱子喘气歇息。 “哟,这小美人怎么也一副病弱样呐?”轻佻的声音含着浓浓的揶揄味道,让本来十分悦耳的声音多了几分不正经的意味。 景阳微微皱起眉头抬头看向说话那人,这一抬眼,便见到了先前站在长廊处的那个青衣公子。 他一副风流模样的摇着扇子,笑眼上挑,直白的看着景阳。 在他身后,是逐渐跟上来的薛衡。 景阳只是看了一眼,便颇觉惊诧。 薛衡她前世是见过的,只是当初那个娇矜孤傲的天才怎么会变成这般病弱模样了? 而且那副姿态实在是太过于死气沉沉了,简直和景阳印象中的那个青年判若两人。 这大宋丞相薛衡,是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一位,家世豪华,祖上出了无数王侯将相,是延续了数百年的大家族。 就连大宋皇帝都得看其三分颜色,薛衡更是这个家族数百年以来最为惊才绝艳的一个,年纪轻轻便登朝拜相,到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 这般惊世之才,怎会在短短一年衰败成这副模样? 景阳心下实在太过于惊讶,一时都忘记了做出了反应。 直到头顶被敲了一下后才猛然惊醒过来,连忙伏身行礼。 李思源“啧”了一声,收起扇子在手心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 他看了一眼跟上来的薛衡,没好气道:“怎么一个个的都对那病秧子这副模样?” 话落便忽然凑近过去,用扇子挑起景阳的下巴,一脸邪肆意味的轻佻道:“怎么?是本侯爷长得不如你们大人俊俏吗?” 景阳神色不变,没有丝毫慌张的直视着李思源,随后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小心道:“侯爷说笑了。” 武安侯李思源,名将李远军的儿子,是盛京鼎鼎有名的浪/荡公子,狐朋狗友一堆,整天招摇过市游手好闲。 这样的人可以和薛衡一道,想必不是像表面那么好糊弄。 但自己就是一个婢子,这人大概也只是手闲想要逗弄一下。 这般想着,景阳也懒得去奉承他,低眉顺眼的退到一边,伏着身子恭候着薛衡的路过。 轮椅辗在木板上的声音很轻,不急不忙,似乎和那主人一般寡淡。 不一会后便靠近了过来,随之而来的还有着一股极其浓烈的药味。 不是那种让人闻之皱眉的苦涩味,而是一种极其清苦的味道,让景阳一下子便联想到湿漉漉的林间早晨。 像是浓酒混着苦茶,即涩又烈。 景阳悄悄抬眼一看,正巧薛衡此时到了她的面前。 低垂着的眉眼似墨染一般,晕染在那白的似乎透明一般的肌肤上,浓烈的色彩对比将那本来就姣好的五官映衬得更加惊为天人。 这薛丞相,不愧有大宋第一美人之称。 第三章 争吵 只是匆匆一瞥,景阳就赶紧将视线收了回来。 不过那份模样,到底还是落在了李思源的眼中。 他故作烦恼的叹气,“小美人啊,俊俏郎君在你面前不珍惜,倒是去瞧一个不可能的人,真是愚笨啊。” 李思源边说这话边痛惜的摇了摇头,扇子一开,便大笑着追随着薛衡而去。 那挺拔如松的身姿在细风当中越发潇洒,像一颗生长在光晕中的青竹,明明该温良优雅,却肆意的将细枝生长得张牙舞爪。 景阳失笑的摇了摇头,这小侯爷倒是有几分他老子的模样。 早些年见过还在世的李将军,那倒真是一个真性情的好儿郎。 只是可惜了…… 联想到往事的景阳将眼皮趿拉下来,盖住了眼中逐渐波涛汹涌的情绪。 细风还在微微吹拂,带来了几缕花香,冲淡了空气中的那股药味。 景阳后退一步靠在栏杆上歇息了一会儿,刚想动作就有人在长廊之下呵斥:“那边那个丫鬟,干什么呢,还不赶紧去干活!” “一天天的,尽能吃些干饭!” 骂骂咧咧的声音一直持续到景阳提起水桶离开长廊为止。 拐过一个弯后,景阳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没有人影才长呼了一口气。 怎么薛衡那么个寡淡性子,府上的仆从倒个个一副火气盛得不得了的模样。 景阳撇了撇嘴,提着笨重的木桶便往着水井处走。 因为身上有伤,所以景阳一整天都没有浇完一个院子。 待到夕阳西下之时,满头大汗的景阳还在一个小花圃里面晃荡着,她动作不紧不慢,挪着水桶在花丛中一步一个脚印的走着。 还要时不时停下来以免碰坏那些娇贵的花,本来背上就有伤,在汗水的浸湿下,更是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景阳白着脸,唇色都已经褪到褪无可褪了,映衬着那眉眼和汗湿的头发,一副狼狈虚弱的模样。 路过这方地界的一个丫鬟远远便瞧见了在花丛当中的景阳,看着对方吃力的模样不由得意一笑。 “哟,这不是快要当上姨娘的景阳嘛?怎么几日不见,倒还亲自来侍弄这花草了呢。” 含着浓浓嘲讽意味的话由远及近的传来,景阳抹了一把滴到眼睫上的汗水,扶着膝盖撑起腰来看人。 她那副龇牙咧嘴的模样还没有收敛起来就被说话那人看了个彻底,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娇俏着声音说道:“就这副尊容也想要博得大人的青睐?哎呀,还真是不自量力呢。” 景阳发黑的视线过了一会儿才清晰了起来,看清楚了眼前小姑娘的模样。 眉清目秀唇红齿白的,就是这嘴总归是不那么顺眼。 无所谓的瞥了一眼景阳又埋起头来干活,只是那人还在不依不饶,语气趾高气昂道:“也就是怜心那群下贱蹄子会和你这个狐媚妖精走在一起了。” “果然什么牛就配什么马,这牛马一堆啊,晦气得很。”小姑娘边说着话便嫌弃的伸手捂着嘴,那挤眉弄眼的动作,着实刺眼了一些。 景阳面无表情的抬起头来,顺手用水瓢舀起满满一瓢水,照着那张脸便直直泼过去。 那小姑娘一时不查,便被泼了个满头,混杂着一些渣子的井水将她的头发尽数沾湿在脸颊上,敷了些脂粉的小脸也变得花花绿绿的。 姑娘愣怔了一下,随后愤怒的跺脚尖声吼道:“景阳!” 那声音极具穿透力,其间怒火满满,瞬间勾起了路过这方地界的李思源的好奇心。 他这人平时最是喜好热闹,若是遇到哪处姑娘家撕架了,恨不得当场搬个凳子抓把瓜子细细观摩。 如今听到这尖利的声音,心知又有好戏看了。 他嘿嘿一笑,扇子一遮,便靠在栏杆那往声源处看去。 透过名贵的花丛间隙,李思源看到了剑拔弩张的两个丫鬟在对峙着。 “哦吼,看看我发现了什么好东西。”李思源眯着双眼,将身子探出去了一点好奇的张望着,看了一会儿才发现其中一个丫鬟还是见了两面的那个小美人。 真是好缘分啊,李思源弯着眉眼笑着想道。 “两个小美人打架,妙哉妙哉啊。”李思源颇具兴味的呢喃着,而后回头一看,瞧见薛衡正在往这边过来。 于是连忙招呼着好兄弟过来看好戏,但是薛衡理都没有理他,那压着霜雪的眼眸始终死寂的低垂着,似乎在这天地间就没有任何东西能够引起他注意的。 李思源失望的撇撇嘴,随后不在意的转过头去,兴致勃勃的看着两个快要动手的丫鬟。 “打起来打起来。”李思源捏着拳头为那两人打气着,那副神色,和着他在街上看斗鸡的模样毫无二至。 而那个小丫鬟也没有辜负李思源的期盼,她瞪着双眼,双手一伸,就要扑过去抓景阳的脸。 景阳皱了皱眉头,往着后面一退,顺手又舀了一瓢水泼在小姑娘脸上。 “景阳!我要杀了你。” 景阳无所谓的“哦”了一声,然后又泼了一瓢过去。 “啊啊啊啊,你个下贱蹄子,没人要的浪货!”小姑娘尖声叫着就要去拽景阳的头发。 但景阳三两步便跨出了花圃,她站在小石子路上对着小丫鬟非常淡定的说道:“你踩着的那朵花叫做碧玉兰,五十两一株,你刚刚绊倒的那株红色的叫做紫琅轩,一百五十两一株。” 她提着水瓢,垂着眸子扫视了一圈,而后抬起头来一脸认真的和小姑娘说道:“你一共毁坏了三株碧玉兰,五株紫琅轩,还有其他不是那么名贵的花朵,嗯……小姑娘,你有八百五十两银钱吗?” 浅淡的声音没有一点恼怒模样,尾音轻轻上扬,听起来似乎在为那小丫鬟担忧似的。 连眉眼处都萦绕着几分忧愁模样,配着那似乎晕染着水光的秋瞳,更是一副诚挚坦然之态。 但李思源眼尖,他明明看到的是景阳毫无痕迹的引着那小丫鬟在花圃中左右乱转,才导致那小丫鬟毁坏了那么多花草。 末了还摆出这副姿态,呵,这薛衡府里面还真是藏着个好东西啊。 李思源挑唇懒懒一笑,他“哗”的一下打开折扇,一手负在腰背处,一手潇洒的摇着那把价值千金的扇子。 背对着缓缓过来的薛衡满含笑意道:“可否要个人呢?” “随你。”趿拉着眼皮的薛衡无所谓的说道,他一袭服丧般的白衣在火红的残阳下越发飘渺,像是随时即将羽化一般。 他缓缓经过李思源的身边,那副毫无生气的模样像是活着对于他而言都是一场难以承受的酷刑一般。 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着,小丫鬟被那巨额数字吓的脸都白了,但看到景阳一副淡定的模样又急了起来。 她跨过花圃就要去扯景阳,被躲开之后颤着声音指着景阳道:“明明是你!明明是你先动手的!” “哦,那又怎样。”云淡风轻的声音毫不在意,轻轻浅浅却像石子一般被投掷到了薛衡的心湖当中,兀自引出一圈涟漪。 恍惚之中,他似乎又看见了当初那个耀眼明亮的女子拿着本属于他的风筝娇矜道:“那又怎样?” 像是一只昂首挺胸的小狐狸,肆意的露着她的小尖牙,轻而易举的就将少年的一腔情意给掠夺过去。 薛衡忽然心口一窒,本就惨白的脸上更加白到透明,他忽然一手死死按着胸膛处,一手紧紧攥着轮椅的扶手。 手上青筋暴突,就连脖颈处都浸出了些许汗水。 他那副模样吓坏了推着轮椅的商秋,“大人!” “回去!”薛衡突然抬起头来,他的眼尾晕染着绯红,在那张几近完美的脸上越发诡异而邪肆。 他微微弓着腰,哑着声音吩咐商秋:“过去!” 商秋不敢多加耽搁,连忙推着轮椅急急向着李思源那个方向过去。 听到动静的李思源回过头来,便瞧见了一脸急切的薛衡,瞬间大感惊讶。 这是见了鬼了,薛衡这小子还能露出这份模样? “你……” “闭嘴!”薛衡狠厉的呵斥了一声,粗暴的打断的李思源的话头。 而后将视线移到那个站在霞光当中的少女,眼神一动不动,像是在仔细寻找着什么一样。 李思源收敛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脸,略显深沉的眼神看了薛衡一眼后便也一道落在了远处那两个丫鬟身上。 那个小丫鬟被景阳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激得更加恼怒了,她不管不顾的抄起脚边的花锄就要袭向景阳。 “下贱东西!看我不给你几分颜色看看。”说着便冲着景阳过去。 身体本就虚弱的景阳躲避起来十分艰难,但好歹也是梅花山庄的弟子,应付这么一个小姑娘还是可以的。 她神色无波的伸手拽住那花锄,而后不客气的抬脚。 一脚踹在了那小姑娘的肚子上,直接将她掀翻在地上。 景阳力道控制得很好,没有过于伤了那个小姑娘。 但看着人呻吟倒在地上的模样她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下意识的抬手蹭了一下鼻尖才缓声说道:“我和你有什么过节吗?” 瞧着小姑娘捂着肚子蜷缩在地上不出声,景阳挑了挑眉,无所谓的提着水桶就要走人。 但才转身的那一刻,那小丫鬟突然暴起,弯着手指做爪状便要朝着景阳抓去。 那副狠辣的模样瞧得李思源都敛了敛眼眸,但好在景阳反应的快,几个脚步之间就躲了过去。 那极快的速度和轻简的动作令李思源摇扇的手一顿,他微皱眉头不可置信的道:“梅花山庄的移花接木?” 第四章 异常 这话才出便凝着眉侧头看向薛衡,只见原先还一副死气沉沉人生无望的薛衡双眼惊恐的睁大着。 像是不可置信的狂喜又像是突逢美梦的迷茫,那双狭长好看的眼眸愣愣的看着站在霞光中的少女。 氤氲的水光聚集起来,最终像珍珠一样滑落那带着红意的眼眶。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薛衡掐着手心木木的呢喃道,那本就惨白的脸因为突然的激动而染上了几分薄红,在这片赤橙的光尘中,更是一副惊为天人之姿。 那个肩抗落日余晖的少女站在鲜花怒放处,她微微抬着下巴,虽然姿态平和,甚至还透露着几分优雅,但就是能让人从她那副模样当中瞧出几分骄矜来。 像只假装乖巧的小狐狸。 薛衡近乎痴迷的看着景阳,那副癫狂神思不属的模样瞧得李思源长眉凝得更甚。 “薛衡,她不是游冬,你不能因为她会梅花山庄的移花接木就草率的认定一切。” 但薛衡理都没有理他,紧紧攥着的掌心已经落了血滴,溅在霞光中的地板上,艳丽的光泽透露着几分不祥。 他呼吸都急促了些许,在其余两人担忧的目光下双手忽然撑着扶手便想要站起来。 但那副身体到底是虚弱不堪,他才站起来走了几步便一个踉跄摔在地上。 商秋和李思源都被吓了一大跳,连忙过去扶起狼狈不堪的薛衡。 “薛衡,你清醒点,她已经死了!”含着些许怒火的话语炸在薛衡耳边,让他表情都有了一瞬间的空白。 “死了?”薛衡麻木的重复道,长眸之中尽是浓郁的茫然之意,他似乎在疑惑,手指都在不可抑制的颤抖着。 他愣愣的侧头看着李思源,在那担忧焦急的目光中嘶哑道:“死了,死了……” 而后像是大梦初醒般,浑身颤抖,喉咙里面发出一些无意义的破碎字句。 在漫天似血的残阳当中,薛衡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傍晚。 鲜血横流,尸首分离,那原先灵动明媚的双眼死死瞪着他,里面尽是怨恨和刻骨的哀伤。 他的小狐狸,已经死了,永远的死了! 薛衡忽然彻底崩溃了,像是一年前亲眼看见那个女人死时一样崩溃。 他像是处在梦魇当中一样歇斯底里的嘶吼着,哭泣着,直到声嘶力竭依旧在苦苦哀求着什么。 这番动静自然是惊扰了景阳她们两人,打断了那个暴跳如雷的小丫鬟的纠缠。 景阳疑惑的偏过头来看,便见到曾经那个雅如静水明月的薛衡像个孩子一样跌坐在地上撕心裂肺的哭泣着。 洁白如雪的衣裳已经染上了脏污,本来束起的头发也散落了一些下来,凌乱的搭在肩膀处。 在似血的残阳当中,脆弱绝望到似乎一触即碎。 他怎么了? 谁死了? 景阳心下疑惑,看着那个仿佛已经完全疯魔的薛衡又兀自惋惜。 大宋第一才子,全天下最为肆意风光的少年,何时变成这番模样了呢? 那边的变故只是稍稍持续了一瞬,而后就有好几个人将浑噩的薛衡给带走了,那副慌张但有序的阵仗可以瞧出这事肯定不止一次。 是谁死了对薛衡影响这么大呢? 景阳眸中划过深思,但还来不及细想便被一声呵斥给拉回到了现在。 “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碰坏了这些宝贝?!” 景阳闻声转过头看去,便瞧见一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老头脸红脖子粗的指着那些被破坏了的花草问道。 那个小丫鬟瞬间脸都白了,站在一旁抖得像个鹌鹑。 而旁边的景阳长睫低垂敛去了异样的神色,将姿态拿捏到位后才浅淡出声解释”原委“。 山头遮盖去了最后一点余晖,挑白的墨蓝开始铺满了半个天际,最早的星辰也已经开始露面。 景阳疲惫的推开没有丝毫光亮的房门,借着亮白的月光寻到自己的床铺便卷缩了上去。 刚刚那个小丫鬟的尖利叫声吵闹得她脑袋发胀,背后的伤痕又反复发作,这一番作弄让她疲惫不堪。 是以才刚刚粘到枕头便昏睡了过去。 意识昏昏沉沉了许久,在一片晕晃中景阳被摇醒了过来。 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一眼便瞧见了面庞隐在烛光当中的怜心。 “景阳,景阳,先别睡觉,起来把背上的药给换了。” 怜心语气温柔,眉梢之间的那股温情像极了她的二师姐。 晃动的烛光晕晃在景阳的眸光当中,眼中的水光模糊了她的视线。 她看着温柔的怜心忽然满腔委屈,连日积在心中的那股恨意顷刻之间尽数喷薄而出,堵塞在心中让她嗓子眼都发涨。 景阳呜咽了一声,趿拉着眼皮便挪到了怜心的怀中,眷恋的伸手抱住她的细腰,哼唧着蹭着脑袋。 像只在外面受到欺负的小兽,缩回到庇护所寻求安慰与怜爱。 这般软糯的模样瞬间就让怜心软了心头,她眉眼都暖了起来,在昏暗的烛光下,越发显得她宽厚温柔。 怜心一下一下的抚摸着景阳的头发,带着浓厚的笑意的问道:“我们的小景阳今天怎么这么爱撒娇呢?” “对啊对啊,景阳今天好娇哦。”一个年纪较小的小丫鬟弯着腰从侧面探过头来笑着说道。 她笑容阳光,还想说话便被她后边的一个姑娘拍了一下,“季夏。” 季夏闻声回望,便见到兰秋微皱着眉头站在她身后。 看着兰秋这副神色,季夏便知道她是有事情要问了。 是以她乖乖的退开来,将位置让给兰秋。 “景阳,今天我听说菊月被发卖了,是因为你的原因?”兰秋坐过来眉目含忧的问道。 她这话才落,季夏便将话头给抢了过去,“菊月被发卖了?” “哼!真是活该,那死丫头心肠歹毒,总是嫉妒景阳,现在好了,这下总算是给子春报仇了。”在说到最后一句的时侯季夏嗓音忽然带上了些许哽咽。 景阳在怜心的怀中埋了那么一会儿,心中突兀涌现的情绪总算是消减了一些。 她抬起头来疑惑问道:“子春?” 抱着景阳的怜心叹气一声,原先温柔的眉眼刹时晕染上了悲哀。 “当初菊月贪心偷了向春姑姑的首饰,被发现后她设法嫁祸给了子春,还将自己之前做的一些糟心事都推到了子春身上,害的子春被发卖到了烟花之地。” 怜心停顿了一下,那双好看的凤眸逐渐氤氲上水光。 “子春还在那么小,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被一群畜生给生生折磨致死,就连尸首都残破不堪。” 哑着嗓子的怜心被勾起陈年旧事的悲伤,一时更加泣不成声,连带着季夏和兰秋都哀伤了起来。 景阳知道,原身和兰秋以及季夏差不多都是怜心带大的,被卖到这个偌大的丞相府后,怜心就像是一个小母亲,护着三人一路磕磕碰碰的走来。 数百年的大府邸,其间的腌臜事必然数不胜数,想要在里面活下去,对于一群低贱的婢子来说还是太难了。 贵人一个不顺心,便能轻易结束一个丫鬟的生命。 残暴而专横,令人喘息不得。 景阳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尽数哽咽住。 该说些什么呢?总归人都没有在了,所有一切都是徒劳罢了。 景阳眸色低沉了下去,心绪起起伏伏之间便听到怜心故作开心的说道:“还好我们的景阳一下子便懂事了。” “对啊,自从景阳醒来之后性子总算是平顺了一些。”季夏抢过话头说道。 怜心笑着,眼睫上的泪珠都还在挂着些许,她欣慰的摸摸景阳的发顶,温柔的说道:“景阳啊,长大了,不像之前那么骄躁了。” “景阳,以后啊,不要再想那些飘渺的富贵梦了,我们就是一群命贱的婢子,再如何蹦跶,也逃不过这惨淡的一生。” “我们啊,只是期盼平安便好。” 怜心语气低沉,苦口婆心的劝阻着景阳,显然被原身之前那一副动作给作弄得忧心不已。 景阳心下苦涩,看着围在周围三个亲人般的朋友努力的笑了笑,轻轻的“嗯”了一声。 “你还是要小心,清客院里的那个小厮高商是菊月的姘头,现在菊月因为你被发卖了,他肯定要找机会报仇的。”兰秋担忧道。 景阳趴在怜心的腿上,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认真的“嗯”了一声。 “先别说了,赶紧起来换药,听说你今天又被向春姑姑给罚了?”怜心一边说着这话一边动作麻利的扶起景阳。 大概是因为太劳累了,导致景阳现在看起来呆呆愣愣的,一副软萌模样,别人问她什么她也就是安安静静的回答个“嗯”。 眼神始终依恋的黏在怜心身上,像是一个刚刚断奶的奶孩子,又乖又安静。 兰秋瞧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起身过去拿了一个馒头过来塞给景阳。 让她侧坐着,怜心帮她小心翼翼的换药,而景阳就乖乖的坐着啃那个白面馒头。 她一嘴一嘴认真的吃着馒头,时不时还要回头瞧一眼怜心,那副乖巧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奶猫。 季夏在一旁看的满心开兴,她弯着眉眼道:“景阳,你好可爱哦。” 景阳一愣,而后不可控制的耳尖发红,眼神不自然的从季夏身上移开,低低应了一声:“嗯。” 很久没有如此直白的夸赞了,景阳已经快要记不清当初那个骄纵肆意的游冬了。 自从闻人行登上皇位后,他就很少有温情对待自己的时候。 那个骄傲如暖阳的少女已经被闻人行杀死在那吃人的深宫当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