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子老谭的北方往事》 第1章 年后 二零一零年正月十六。 省城的年味刚刚散尽,大街小巷还残留着烟花爆竹的碎削。 初十下的一场大雪让这个冬天的寒冷又增加几分,走在街上的人们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帽子拉紧,很多人把口罩戴上,只露出两只眼睛,哈气在口罩上结层白霜。 这是省城近十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 马路面上的雪被过往的车辆轧没了,黝黑的柏油路面在阳光的照射下有些发亮。街道两旁的杨树下堆着残雪,不那么洁白,灰突突的。一些门市店铺前有推起的雪人,带着小红帽,鼻子是长长的胡萝卜,为这个寒冷而枯燥的冬天增添了几分童趣。 省城,共和国长子,一座古老而英雄的城市。 七千二百年前,人类在此农耕渔猎,繁衍生息,创造了新乐文化。 春秋时立邦,后建制为郡,几经沧桑,素有“一朝发祥地,两代帝王都”之称。清太祖迁都于此,时称“盛京”,皇太极在此改国号为清,建立满清国。 一代帝王埋身于此,建了皇陵——北陵。 北陵公园独占一隅,古树参天。陵前庄严肃穆,陵后静霭森森。 沿着黄河大街往北走,过北陵公园西门,再过二环桥,便到了三台子,中国第一架自主研发的战斗机飞起的地方。 三台子,兵家必争之地。地处省北,紧守省城北大门,地势高于市区十米。新中国成立后,战斗机制造厂兴建于此,为国家兵工厂。 由于飞机制造厂的存在,改革开放前这里还处于管制时期,拿建楼来说,不能超过八层,要不然影响飞机起飞降落,所以三台子的居民楼大都是五到六层的,高层的没有,最多的是前苏联时期援建的三层住宅楼,一律铅灰的无产阶级本色。 九十年代初期从三台子到市区还叫去市里呢,那时这里也确实是郊区,除了飞机厂和附近的几个居民小区外,周围都是稻田地,再往北走就是农村了。 随着市区的增容外扩,这里也逐渐的被开发,经过十多年的发展,现在已经和市里没啥区别了。尤其是地铁二号线的开通,整个三台子活泛起来,隐隐有超过市内五大区的势头。 地铁站在松山路和黄河大街交叉口。 没修地铁的时候这里只是个普通交通岗,现在成了繁华地带。随着地铁的开通,整个松山路和黄河大街的房价随之上涨,从四千直接蹿升到六千,并且还在上涨。 老谭家在松山路南的老四五零小区,说是小区其实是个大院,前苏联援建的三层住宅楼。一个楼口三家人,共用一个卫生间,一个厨房,每家一屋,面积十八平米。 昨天元宵节,老谭一家三口和隔壁李哥家三口一起过的,吃饭的时候李哥问老谭什么时候买房子,老谭看看老婆林燕,林燕说等啥时候动迁啥时候买。李哥看了一眼前面的地铁站说动迁也快,顶多两年。 李哥在梧景新村买的期房,还有一年下来。梧景新村是武警总队开发的,李哥武警出身,给的内部价,两千四一平。外部人这个价下不来,至少六千打底。 俩家是十多年的邻居,处的和一家人一样。李哥买房子的时候撺弄老谭也买,林燕觉着手里的钱不宽裕,想缓两年。没成想现在的房价像坐了火箭一样蹭蹭往上蹿,攒钱的速度跟不上涨的节奏,更不宽裕了。 上两天从老家过完年回来,老谭说不准备打工了,想开个小饭店。 从二十一岁那年出来打工,到今年三十七一直在饭店干了,当了十多年厨师,别的不会就会炒菜。现在不想再出去给人家炒菜,省思着自己干。 林燕说家里的钱是留着买房子的,不能开饭店。叫他努努力奋斗两年,等买完房子再开饭店。 见老婆不同意也就没再往下说,知道再说下去就是吵架,没必要。 儿子一周岁之后,为了多挣点钱,老谭一直在外地工作了。先在阜新干了两年,之后去了滨海,一干三年。夫妻俩长期两地生活,总不在一起,感情上出现了危机,成了住在一个屋里的陌生人。 两口子都能过日子,为了家和孩子拼命挣钱,可就没了那个激情。 女人结婚有了孩子之后,精力全放在了孩子身上,老公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了。 林燕是个强势女人,有性格,脾气倔,能吃苦,有开创精神。用流行话说就是女汉子。老谭长年在外,她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把家料理的井井有条,儿子教育的乖巧懂事,对一个女人来说够厉害的。 这些年林燕不容易,家里没个男人不行,遇到点啥事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尤其是孩子感冒发烧,心里那个焦急劲儿就别提了,恨不得老谭马上回来才好。 但是没办法,谁叫日子困难呢。 老谭得在外面挣钱,没钱拿啥过日子? 谁也不愿意两地生活,这不是没办法吗。现在苦就苦点儿,等买了房子就好了,都喘口气,说啥也不让老谭去外地了。 老谭在外地工作,每年能回来一趟不错了。饭店工作就这样,一个萝卜一个坑,你走了别人马上顶上,根本不留空。 为了挣钱也是没办法的事。 这也是农村出来的打工人的无奈与现实。想在一个陌生的城市生存下去,首先得解决住房问题,总不能一辈子租房子住。不像城市的原居民,不用为住房发愁,如果再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几乎一辈子都不用愁了。 对打工者来说那是羡慕嫉妒恨。 他们从农村出来的时候啥也没有,有的就是一把子力气和农村人的憨厚与朴实。要想从啥也没有做到啥都有,所付出的艰辛和代价难以想象,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体味其中的心酸。 林燕刚强,一挺就是五年。 五年时间,能够改变很多东西。 老谭站在楼口,一边抽烟一边想早上林燕上班前说的话,要他出去找个活干,儿子过两天从姥姥家回来,得交幼儿园园费了。 他当时趴在床上,心说这刚待几天,大正月十六就出去找活,还有没有王法了?当然,只能在心里说说,不能当面叫嚣,那是找着干架呢。 当了这些年厨师长,知道怎么对付。 马上从床上爬起来痛快的说:“今天出去找工作,多走几个地方,看看有好工作没。”然后又死心不改的试探,小声说:“不行就开个小饭店。” 林燕瞅也没瞅他,冷声道:“开饭店就别想了,在家把协议书好好看看,要不签字,要不就老实待着。不签字也行,但必须按着上面做。” 老谭是去年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从滨海回来的,准备回老家过年,知为回家花多少钱、怎么花俩人产生分歧,进而发生争吵。林燕一来气提出离婚,并且用两个小时的漫长时间不辞辛劳的起草了离婚协议书,毫不留情的叫老谭签字。 当时老谭在气头上,看也没看,直接无视女皇的嚣张气焰,闷头睡觉,这事也就这么地了。 其实也没啥大事,老谭母亲七十七,在老家由他五姐养着,按理说应该由他这个儿子赡养,林燕这个当儿媳妇的也没意见。可是老太太岁数大了,离不开农村,五个姐姐也不叫老谭把老妈接到城里来。 他们一家三口回五姐家过年,五姐有公公婆婆呢。老谭想给母亲三千块钱,给五姐的公公婆婆每人一千,这样好看点,也给五姐长脸。 林燕不这么想,认为给婆婆三千可以,等五姐的公婆不用给,又不是自己的公婆。 女人都这样,一说给婆家拿钱就心疼胆疼的,给自己娘家拿多少都行,还唯恐不够。 林燕在家是老大,身下有两个弟弟。大弟结婚几乎都是林燕拿的钱,小弟从初中开始就是林燕供着,现在大学毕业找工作还是林燕拿钱,老谭虽然不说,但心里有数。 俩人处对象的时候老谭就知道林燕家困难,自己家也穷,都是苦瓜蛋子出身,谁也不挑谁。经过风风雨雨十多年的打拼,现在日子虽然不富足,但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林燕顾娘家老谭理解,谁叫林燕是老大呢,自己的五个姐姐也都顾娘家。 本以为年过完了,协议的事也就过去了。两口子哪有舌头不碰牙的,吵归吵,还不过日子了?没成想林燕旧事重提,老谭有些来气,问了林燕一句啥意思。 林燕说没啥意思,然后道:“马上给儿子交园费,还得交下季度房租,一家三口还得吃,还得喝?你赶紧找活干,别总在家待着。” “开饭店你不是不让吗?”老谭道。 “开饭店你就别想了,不可能拿钱叫你霍霍去,赶紧找个活,不用当啥厨师长,厨师就行。一个月交家四千,剩下的你愿意干啥干啥,什么找小姐、养小三、处铁子随便,我不管。” 林燕说完上班走了。 其实林燕说的很对,只不过语气生硬些罢了。 在家待着就得花钱,挣钱不容易,花可容易着呢。 老谭正想着的时候电话响了,陌生号码。 “您好,哪位?”老谭问。 “兄弟,我是麻将社你黑哥,干啥呢?” “哦,黑哥,没啥事,待着呢。” “过来玩两把呗,三缺一。” “好,一会儿过去。” 打电话的是大院老黑,以前三台子老皮子,现在岁数大了,在家开个麻将社,收点水钱养活自己。麻将不大,一锅十五,点子背一天有一百块钱够输了。 老谭不爱打麻将,也不咋会。头两天李哥放假,闲着没事领着他去玩过两回。和老黑在一个大院住着,就当是捧场了。 当天老黑把他的电话号要去,说缺人的时候过去凑个手。 工作的事已经给省城的朋友打过招呼,叫给留意着。像老谭这样的厨师找活都是朋友间相互介绍,没有看广告去应聘的。看广告应聘的都是刚从学习班出来的,在厨师圈还没啥名气,也不认识几个朋友。 反正没啥事,闲着也是闲着,老谭一掉屁股,往老黑的麻将社拐去。 第2章 麻将 三台子的小麻将社很多,大部分在三家一个厨房一个卫生间的老楼里。 老楼的原居民已经很少,大部分都买了新楼,把老房子租出去。租金便宜,一个月二百到二百四不等。租这老房子的大部分是外来打工人员,或者是离婚没房子,又没有工作的闲散人员。 还有一部分是家里装修,暂时在这里租住的。也有儿子结婚,父母把楼房给儿子当新房而到这里租房住的,这样的不在少数,当爹妈的为了儿女啥都舍出去了,可怜天下父母心。 到麻将社打麻将的大体有三种人。 一种是退休之后在家闲着没事的老头老太太,拿着退休金,闲来无事打个小麻将消磨时光,没多大输赢,闹个乐呵。 看这些老头老太太打麻将也挺有意思,老小孩小小孩,有时候会因为几毛钱的输赢吵得面红耳赤,脸红脖子粗的,甚至是黄局。但今天吵完了明天就好,还坐在一个桌子前打麻将。 第二种人是麻将社主力,年龄在三十五到五十岁之间,大部分是离婚的单身男女,有工作的和没工作的各占一半。 有工作的每天下班之后第一时间到麻将社报到,一玩玩到半夜,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找个相好的。 没工作的是纯闲散人员,身上没啥钱,又不想找工作,整天泡在麻将社。点子好赢点儿,点子背输光了就跟麻将社老板借,等赢了再还。实在没钱了和朋友借,借到钱继续玩,没钱了再借。 麻将社老板对这种人睁只眼闭只眼,知道他们没啥钱,也不撵他们,养着,三缺一的时候凑个手,好不至于黄局。 这些人有个共同点,单身、下岗、没到退休年龄还不想找工作,游离在社会之中。对生活充满抱怨,对社会充满怨恨,认为谁都对不起自己,吹嘘如何如何能耐,其实啥也不是。 第三种人是麻将爱好者,他们不整天长在麻将社,有自己的工作,一般情况是周六周日去过过瘾,不在乎输赢,只是喜欢而已。 老谭进到麻将社的时候屋里坐着四个人,两男两女。 男的是老黑和刘哥。 刘哥五十多岁,黑脸堂,身材魁梧。以前是体育老师,喝酒把眼睛喝坏了,得了眼底黄斑变径,提前病退。闲着没事总来打麻将,是老黑家的忠实主道。老谭上回就是和刘哥坐一桌玩的,刘哥人实惠、厚道,和老谭投脾气,俩人当天就相邀着出去喝点儿小酒,唠得投机,成了朋友。 见刘哥在这老谭挺高兴,心想等一会儿玩完了和刘哥出去喝点儿,要不然中午也是自己一个人。 两个女的年龄在四十岁左右,一个家庭妇女打扮,一个长相标致,风韵犹存。 看老谭来了老黑笑着说:“玲子和燕子来了,正好刘哥也刚到,三缺一,我省思找谁呢,一翻电话本看着兄弟电话了。” 老谭笑笑,跟刘哥打声招呼。 老黑把两个女的给老谭做了介绍。家庭妇女打扮的叫小玲,在大院租房住,是国美电器的保洁。长相标致的叫燕子,麻将社常客。 人手够了,四个人开始打牌。 刘哥眼神不好,需要坐在光线充足的地方,把靠窗户的位置给他,老谭和他坐了对门,燕子和小玲分两边坐下。 按理说刘哥这眼神不应该玩麻将,看都看不太清,总把六条当九条,三万当二万,有时候还得别人提醒,打错了再拿回来。 但人缘好,都拿他当老大哥,没人在意这些。 刘哥在麻将社是最受欢迎的,人好正派,仗义直言,为人豪爽,爱交朋友,不管男的女的都爱和他处。一辈子两大爱好,喝酒、打麻将。年轻的时候就玩,媳妇没管住,现在不管了,但有一条规矩必须遵守,天黑之前回家——眼神不好,怕晚上过马路的时候被车撞了。 刘哥一边打着牌一边问老谭:“谭老弟,这两天找工作没?” 老谭说:“找着呢。” “你这饭店活应该好找。”刘哥说。 “还行。” 刚才老谭进门的时候,燕子以为他是混社会的呢,光头,土匪脸,一脸凶相,看着挺瘆人。听唠嗑儿原来是个厨师,于是问:“你是厨师呀?” 老谭笑着点下头说:“嗯,厨师。” “厨师挣钱,一个月三千多呢,是不?”燕子问。 “差不多,也就那些。”老谭回道。 “你都在哪干了?”燕子继续问。 “在外地了,才回来。” 燕子没再继续问,开始专心打麻将。 她今年四十四,是陵北供销社职工,九六年买断工龄下岗,准备和人合伙开饭店,没干成。后来卖化妆品,挣了些钱。后来老公有了外遇,俩人离婚。 离婚后和一个男人搭伙过,两年后分开,之后一直没找。在麻将社人缘不错,和刘哥一样很受欢迎。 四个人打了一小时,老谭输了三十块钱。 这期间麻将社陆续进来三个人,还是差一个人成局,等了半天没人来,三个人有点要走的架势。 老谭对刘哥说别打了,出去喝酒。于是俩人站起来不玩了,让给另外俩人。 燕子看自己没输钱也不玩了,把位置让给剩下的那个。于是刘哥把她叫着和老谭三个人出了麻将社。 三个人来到上次老谭和刘哥喝酒的地方——英爱冷面店。老板热情的招呼他们坐下,推荐狗肉刚出锅,热乎的。 刘哥点了一斤狗肉,一个炝拌干豆腐。燕子点了一个拌墨斗,老板看仨人仨菜,给加了一盘花生米,凑四个菜。 酒菜上来,三个人一边悠闲地喝酒,一边闲聊着。 燕子问刘哥:“刘哥,你家嫂子上班了?” 刘哥回道:“上班了。” “嫂子也退了?” “早退了,在她同学开的超市帮忙,半天班,下午三点回来。” “嫂子现在开多少钱?”燕子问。 “她开的少,退休金一千九百三,在她同学那给一千五,全加一起三千四。”刘哥说。 燕子说:“我嫂子真能干。”然后说:“刘哥你一个月四千,我嫂子三千四,你们老两口花不了的花,干脆叫我嫂子别干了,受那累干啥。” 刘哥说:“说不听,依着我早就不让她干了,她闲不着,不愿意在家待着,在她同学那也不累,有点事干挺好,省的在家待着闹心。” 老谭心想刘哥和人家嫂子是本市人,有单位,退休在家每个月七千多,老保、医保、公积金啥都有,房子现成的,衣食无忧,整天的就是享受,也有享受的资本。自己不行,一个打工的,和人家比不起,啥也没有,不上班就没钱花,只能吃老本。 此时一个打工的和本市人的差距就显示出来了,本市人退休之后有保障,打工的啥保障没有,要想生存就得不停的劳动,啥时候觉着挣的钱够养老的了才能停下来。 老谭心说话自己才三十七,且得干呢,不能和刘哥这样成天泡在麻将社,没那资本。在滨海一个月七千,在省城守家带地的,不当厨师长只管炒菜,给六千就行。 正合计着事,燕子电话响了。 “在英爱家和朋友喝酒呢,你过来不?”燕子问 看样电话那边的人有心思过来,燕子说:“过来,在家也没意思,你家那口子中午也不回家吃饭,过来喝点儿,等你。” 说完挂了电话,对刘哥和老谭说:“我一个女朋友。” 刘哥笑着说:“你朋友呀,叫她过来,人多热闹。” 燕子说:“一会儿过来,我这朋友好,认识八年了。” 说完之后觉着本来是老谭和刘哥一起出来喝酒,自己属于借光,把朋友喊过来有点不好意思,于是说:“今天这顿我请。” 刘哥马上说:“说啥呢,哪能叫你请,骂刘哥呢?” 燕子不好意思笑笑。 老谭说:“谁也别跟我争,谁跟我争跟谁急眼。” 一台红色出租车停在店门外,车上下来一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大高个儿,容貌秀美,妆容精致,头发高高挽起。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犹如秋水,顾盼生辉。 身上穿着白色羽绒服,下身一条灰色毛料筒裤,脚上是一双黑色半高跟皮靴。 傲人的身材若隐若现,峰峦起伏间叫人产生丰富的遐想。 女人推开店门,往里望了望,看到向她招手的燕子后微笑着走了过去。 在女人快走到桌边的时候,背对着门坐着的老谭转过身。 女人在看到老谭一刹那不由自主的停住脚步,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惊呼:“你——” 第3章 重逢 老谭惊住了,脸上带着和女人一样的表情。 怎么也没想到在这遇见艳华,这个十多年没见的老朋友,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了呢,没成想今天见到了。 世界很大,三台子很小。 他站起身,和艳华说了同样的话:“你——” 当老谭站起来的时候艳华知道自己没认错人,确实是老谭,虽然记忆中还是他二十多岁时的样子,但光头、标志性的土匪像,深敛的眼神和菱角分明的脸,都证明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老谭。 刹那的失神后俩人带着喜悦和激动,伸出手紧紧的握了握。 久别重逢的激动过去之后重新落座。 燕子没想到老谭和艳华早就认识,并且是老朋友,好奇的问:“你俩儿早就认识?” 艳华看了老谭一眼,说:“嗯,早就认识,在一起干过,十多年没见了,没成想在这见着了。” 然后也是好奇地问:“你们怎么会在一起?” 燕子说:“我们也是今天刚认识的,在麻将社了,和刘哥熟,一起出来喝点儿酒,正好你打电话。是不是得感谢感谢我,要不是我叫你来,你俩还不能见面。” “感谢!必须感谢!”艳华笑着说。 十四年前,老谭二十三岁,在泰山路玫瑰饭店工作。他是砧板,艳华和林燕是服务员。林艳比艳华来得早,艳华来的时候老谭和林燕正在处对象。 艳华长得漂亮,又文静,是很多男孩子追求的对象。 和老谭一同当砧板的展泽和前台的一个传菜生同时喜欢上了艳华,俩人成了不折不扣的情敌。传菜生路子野,找来几个朋友要打展泽,老谭出面没打起来,制止了一场流血事件的发生。 因为这件事和艳华熟悉起来,以前俩人只是普通同事,见面连话都不说。 艳华,新民人,一个命苦的农村孩子。 五岁时母亲因病去世,父亲把她和哥哥抚养长大。十七岁,父亲给哥哥娶上媳妇成家,十八岁父亲出车祸身故。 跟着哥嫂过一年,哥哥行嫂子不行,在一个亲戚的介绍下到县城工作。从小没有母爱的孩子内心发危,没有安全感,加上又没了父亲,就显得孤苦无依。 二十岁认识一个有家有业的男人,产生爱情,后来被男人老婆发现,黯然离开。 离开后发现自己怀孕了,一个人把孩子打掉。 当时处于有家不能回的地步,带着悲伤和痛苦来到省城,找到一个服务员工作,和老谭成了同事。那时她处于极度的痛苦和自卑中,对生活失去信心,相当颓废。 人在这时候有两个发展方向,一个是放弃自我,随波逐流,自暴自弃;一个是在痛苦中坚强走出,自立自强。 砧板展泽和传菜生因为她要决斗事件发生之后,老谭才接触她。她觉得老谭值得信赖,说了自己的事。老谭在以后的日子里不断开导她,鼓励她,和她唠知心嗑儿,成了无话不谈的朋友。 酒店老板还有家吊炉饼小店,老谭当时和老板处的不错,把艳华调到吊炉饼工作,鼓励她学吊炉饼,并亲自教她。艳华的吊炉饼就是跟老谭学的。 再后来,艳华发现自己渐渐喜欢上了老谭,怕管不住自己,离开了。 最后一次见面是十二年前,艳华已经不做服务员了,当保姆,伺候个老太太。 老太太看艳华老实懂事,心地善良,就给她介绍个对象,是飞机厂的一个工段长。岁数比艳华大八岁,离婚的,有一个儿子跟着女方。 这个男的不错,对艳华爱护有加,俩人处了一年后领证结婚。 再以后,老谭转战东西南北,俩人失去联系。 其实俩人都在三台子住,并且离的不远,只是互相不知道而已。 在饭店打工的都是这样,今天在这个饭店俩人一起工作,明天离开不干了就更奔东西,可能一辈子就见不到了。 这是现实,也是一种无奈。 艳华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老谭了。 对老谭心存感激。当年没有林燕会义无反顾的嫁给他。但是世事弄人,认识老谭的时候他正在和林燕处对象,嫉妒的同时也为林燕找到一个好男人高兴。 女人一辈子求什么呢?不就是找一个疼爱自己的男人吗? 她非常怀念在玫瑰饭店的那段时光,感觉是自己过的最充实的一段日子。虽然比老谭大,更愿意像个妹妹一样跟在他身后,听他指挥。 老谭陪她走过人生中最难走的一段路,这叫她一辈子忘不了。如果说谁是真正的朋友,老谭绝对排第一位。 老谭问艳华:“你现在干啥呢?” 艳华说:“没干啥,在家待着。你呢,还是干厨师?” “嗯,厨师,给人家炒菜。”老谭说。 “你家孩子多大了?”艳华问。 “六岁。” “男孩女孩?” “男孩。” “你可够累的,给你儿子奋斗。”艳华说完笑了,然后问:“林燕干啥呢?” “上班,在一家冷链公司。”老谭回答。 “那挺好,你们两口子都挣钱,买房子了吗?” “还没,准备这两年买。” 老友重逢十分高兴,刘哥端起酒杯提议:“今天谭老弟和艳华故友重逢,高兴,应该庆祝一下。来,咱们姊妹四个共同喝一个,热闹热闹。” 老大哥提议,其他人响应,老谭第一个带头干了。 和艳华相见很高兴,老谭喝了不少酒,俩人唠了不少,当年的往事历历在目,如在昨天,有些感慨。不禁感叹岁月无情,不知不觉间已是人到中年。 相聚后老谭在家待了三天,这三天待的挺不自在,每天都要接受林燕的磨叽和絮叨,搞得很郁闷。 老谭说厨师活也不是说找着就找着的,自己在家也没闲着,天天收拾屋洗衣做饭,还不行吗?林燕对此视而不见,觉着老谭在家待着她看着难受,不自在。 按着她的计划今年或者明年买房子。但是计划没有变化快,没想到老谭会下岗。 老谭在滨海三年,头一年当厨师,每个月三千五,从第二年开始当厨师长每个月五千,第三年七千。平均每月邮家四千,赚了十五万。这三年自己也上班,挣的钱够她和儿子花的。 想今年两口子再挣点,明年贷款买个房子,首付和装修钱都够了,还能有点余负,过日子哪能没过河钱呢。 老谭这一下岗叫她有了压力。过日子人都心急,看着老谭没活干在家待着就闹心,恨不得老谭马上有工作才好呢,她好买房子。 另外老谭五年不在家,她和儿子已经习惯了,有了自己的生活规律。老谭这一回来把形成的规律打破,有些不习惯。 以前屋里没人抽烟没人喝酒,一点烟味酒味都没有。老谭一回来又抽烟又喝酒,整的满屋子烟味酒味,真想一来气把他撵出去,一辈子不回来才好呢。 不禁怀念起老谭不在家的日子来。 那时候多好,就她和儿子俩人,没人打扰,每天下班给儿子做饭,有时候娘俩儿出去吃一口。接着是辅导儿子学会儿习,然后看电视。 先陪儿子看动画片,然后儿子陪她看韩剧,没一会儿儿子呼呼睡着了,自己也就搂着儿子睡了。 老谭回来就感觉家里多个人多出许多事来,以前的生活节奏彻底被打乱了,怎么都不得劲儿。 最可恨的是竟然去麻将社打麻将。麻将社有啥好人,你看看那些女的,长得不咋地打扮的倒挺漂亮,成天的不上班就在麻将社待着,除了勾男人之外没别的能耐。 你老谭要是去麻将社就别回来,在那找个女的过。我和儿子在家还挺好,清净,眼不见心不烦。 林燕想着想着就来气,问坐在床上的老谭:“老谭,你就想这样在家待着了?” 老谭看了一眼面色不善的老婆,知道这是要干架的节奏,没好气的说:“没有呀。” “没有你倒是找活呀,我看你一点不着急。” “这两天找着呢。” “我看你这活找到啥时候?告诉你,再找不着活就到我们单位冷库当装卸工去,一个月也三千多呢。”老谭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有点琢磨不透林燕咋想的,竟然叫他去当装卸工。 林燕不在乎他的眼神,接着说:“在家待着也行,一个月给我三千块钱,每天接送孩子,把饭做好,屋收拾好,衣服全洗了。” “还干啥?”老谭沉声道。 “干啥?在自己家不知道干啥?问我呢?你不是这家人呀!”林燕高声道。 看林燕拔高声调,老谭怕隔壁李哥两口子以为他和林燕干架跑过来。把刚要大声说的话咽了下去,忍了忍,平静一下自己,然后用正常的语气说:“林燕,咱俩能不能好好谈谈?” 林燕说:“谈啥?咱俩现在没啥好谈的,你过你的我过我的,谁也别干涉谁。我就一个要求,每个月给我和孩子三千块钱。你要是上班的话给四千,剩下的干啥我不管。还有,不许在屋里抽烟,不许把你那些狐朋狗友领到家里喝酒。就这些,我说完了,睡觉了,不许打扰我。” 林燕说完背着身躺下,不再搭理老谭。 老谭知道林燕脾气,这时候再说话就能干起来。 但是他也生气,于是穿上羽绒服推开家门走路了出去。 第4章 关东人家 第二天,老谭刚要给老四打电话,老四的电话进来了。 老四说万方门的关东人家找一个厨师长,叫他去看看。 老四,和老谭一起学厨师时的兄弟。当初他们一共哥四个,现在老大、老二不干这一行了,只有他和老四还在干。 老四是省城一家连锁餐饮的出品总监,做得比较好,很有名。 关东人家在北三台子万方门那里,离松山路三公里。关东人家的前身是幼儿园,幼儿园的前身是老根山庄,当初老谭是山庄厨师长,张丽是经理。 后来非典来了,老板把山庄兑出去,成了幼儿园。如今幼儿园黄了,成了关东人家,张丽在那当经理。 张丽,老谭在省城工作时的老搭档,俩人在一起合作过雪岳山烧烤、老根山庄、临江轩。自从老谭去外地之后就再没合作过。 接完电话老谭合计,张丽在关东人家当经理,啥情况应该清楚,先给她打个电话问问。 张丽说她不知道招厨师长的事,可能是老板临时决定的。 告诉老谭现在的厨师长是跟着老板干十来年的兄弟,不可能换。 紧接着张丽简单介绍了一下关东人家的情况。厨房六十多人,规模挺大。经营的是本地家常菜和农村土菜。亮点是小笨鸡现宰现杀,水库野生鱼,小毛驴拉磨。水豆腐、豆腐脑现场制作,很吸引人。 现在厨房的问题是管理和菜品质量上不去,上菜速度慢,客人催菜现象严重。同时在和前台的配合上处于脱节现象。 目前生意每月一百一十万,处于不赔钱状态。潜力很大,每个月卖一百五十万是应该可以,如果管理上去,一百八十万不成问题。 老板姓徐,四十岁。 整个饭店总投资四百万,房租八十万,每个月营业额达到一百零五万属于持平状态。 管人事的叫张娟,老板的老部下。采购是老板叔叔,会计是老板朋友李姐,库管是老板大姨姐。 张丽任前台经理,李爽初八过去的,任楼面经理,周晓梅答应过去做营销经理。 李爽,张丽老部下,在老根山庄的时候是楼面经理,老谭在滨海时她是分店经理。 周晓梅,老谭同学加亲戚,论着叫老谭小叔,在滨海时是总店经理,和张丽是好姐妹。 给老谭介绍完关东人家的基本情况后张丽说:“你过来看看,和老板谈谈,我认为这地方不错,有发展潜力。以前老根山庄的时候咱俩都能做起来,这回也能做起来。” 老谭说:“好,我一会儿过去看看。” 听张丽的意思现在关东人家有厨师长,并且和老板是兄弟,那就不可能换。但老四说那里招厨师长,怎么个意思呢?管他呢,先过去看看再说。 半小时后,老谭站在了关东人家大门口。 和以前老根山庄不一样了。以前大门口是一个高大门楼,门楼两边挂着大红灯笼,正中间悬挂着一块实木做的牌匾——老根山庄。 现在门楼不在,大门两侧是两根古色古香的门柱,柱上挂着黑底金子的实木条板,正好组成一副对联。 上联是:三亩地,一头牛; 下联是:老婆孩子热炕头。 横批在后面的主楼上:关东人家。 老谭从大门口进来之后没马上进正楼,而是绕着正楼转了一圈。 正楼后面是一栋三十米长的小二楼,以前员工寝室在二楼,食堂和库房在一楼,还闲置着不少房间。现在二楼还是员工寝室,一楼从左边起是保安室、消防水箱室、毛驴饲养室。饲养室门开着,一头黑色的毛驴正在吃草,看到有生人站在门口响亮的打了个喷嚏。 老谭笑了,觉着挺好,这头毛驴给整个大院平添了几分庄稼院的气息。 挨着饲养室是库房,库房旁边是青菜加工间,里面有两个阿姨正在摘洗青菜。 紧右边是员工餐厅。 转了一圈回到正楼门口,推门进去。 穿着蓝色碎花小袄的迎宾员微笑着上前问:“您好先生,请问有预定吗?” 老谭笑着说:“没有,过来找老板谈点事。” 迎宾员微笑着说:“您好,我们老板在四楼办公室,我领您上去。” “不用,我自己上去,你忙,我先看看。” 迎宾员微笑着点点头,老谭往里走。 首先进入眼帘的是一个大型的菜模展台。展台居中,左边是炖菜明档,右边是豆腐坊,后面是凉菜和面点明档,正好形成一个半圆形的点菜区。 点菜区旁边是鸡舍和鱼塘,透明鸡舍内养着三十多只小笨鸡,鱼塘里养着江鲤鱼、鲶鱼、黑鱼、草鱼。鱼塘边有两个木桶,里面是野生大泥鳅和牛蛙。 整个点菜区的风格很关东,实木装修的东北阁楼造型。 菜模展台是独立的阁楼,长方形,四根立柱粗犷豪放,四角垂挂着宫灯。展台高八十厘米,上面阶梯式三层菜档,每层四十道菜品,转圈往上摆,顶端是堆放起来的五谷杂粮。 整个展台像个大粮食砘子。 老谭围着大粮食砘子转了两圈,看了上面的菜品。百分之九十是家常菜,有锅包肉、溜肉段、糖醋里脊、糖醋排骨、木须肉、酸菜炒粉条、软炸里脊、红烧排骨等等,也有几道潮流菜,比如荷塘月色、腰果西芹。 特意注意一下甜品菜,因为张丽说上菜速度慢,客人总催菜。饭店上菜慢有两种情况,一是厨师力量不足,炒不出去;二是费事的菜太多,半天做不出来耽误时间。而甜品菜一般都做得慢,费时间。 菜档上一共有拔丝地瓜、拔丝山药、拔丝三样、拔丝大枣、五彩糯米枣、拔丝芋头、翻沙芋头、雪绵豆沙八个甜品菜。老谭心说话这多甜品菜还有上菜快的,一桌点一个拔丝菜就够厨师忙活的,何况还有雪绵豆沙?更费劲儿,能上去菜就不错了。 另外展台上的菜品也多,一共一百二十道菜,全是热菜,不包括凉菜和面点。 虽然店大,五千平,但菜也太多了。这样造成备料过多,形成原料积压,会出现看着生意红火,其实不挣钱的现象。 成本都在原料上压着呢,原料卖不空就盈不了利。 同时也造成砧板工作量大,繁杂,在配菜上浪费时间。 菜谱越薄利润越高,菜谱越厚利润越薄。 炖菜档口是一个四十来岁形象姣好的女的,头上扎着蓝色碎花头巾,身上穿着蓝色碎花对襟小袄,腰上围着碎花围裙,一看就是东北大嫂,干净利落。 前面摆着四口大锅,三口锅炖着东西,一口锅闲着。第一口锅炖的是酸菜大骨头,第二口是小鸡炖蘑菇,第三口是待客菜。 看到待客菜老谭笑了,这个菜是他在老根山庄的时候研究的,卖火后在三台子流行开来,渐渐传到市里的。 仔细瞅了瞅,老谭摇头。待客菜做得走形走样,雪里红太长,味道不好进。丸子大小合适,但不是他要求的肉粒丸子,一看就是图省事用现成的肉馅做的,死丁丁的硬,没口感,香气不足。鸡蛋也是煮熟了直接放进去的,没有经过油炸和闷烧,吃起来和煮鸡蛋没什么区别,有点滥竽充数。 另外还有一个最大的败笔——油大。 绕过炖菜档来到凉菜档。 凉菜操作间稍微有些小,除了四周的操作台案子中间只剩下不到六平方米的空间。 里面五个员工,有的在摆档,有的在给黄瓜打皮。屋地中间堆着一筐黄瓜和一袋生菜,旁边是一袋白萝卜。员工从堆着的原料上迈来迈去,整个操作间显得凌乱埋汰。 操作间外面是展档,已经摆上了四盆小菜。分别是腊八蒜、酱油小菜、美极萝卜和家常泡菜。 还有四个不锈钢方盘,其中两个摆着刚熏好的猪蹄子和鸡头鸡爪子,另外两个方盘也是摆熏酱菜的,应该还没熏好呢。 凉菜档和面点档是邻居,两个档口的门冲里开,透过门可以看到里面的热菜厨房,厨房里的员工正在做准备工作。 面点操作间里有五个员工在做准备工作。 操作间内有压面机、和面机、醒箱、饼铛、两个操作台案子,四个操作台冰柜。没看到蒸箱和炉灶。老谭又到凉菜间看看,也没有炉灶。心想这两个操作间的热加工应该都放到热菜厨房了。 没有热加工干活不方便,耽误事。 看看两个操作间的面积,想就是加灶台也没地方,这是设计失误,对厨房来说是硬伤。 操作间外面的展档上摆着七个产品,分别是玉米面小饼子、酸菜蒸饺、芹菜蒸饺、金丝饼、玉米面发糕、黑米面发糕、小窝窝头。 都是粗粮主食,还可以。 再往前走是上楼的主楼梯,过了主楼梯是豆腐坊。 豆腐坊是一个庄户人间的样子,很有烟火气息。 两个屋,四周是透明大玻璃,站在外面里面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外面屋中间摆着一盘农村老石磨,石磨杆上架着驴套,驴套包子挂在墙上。 靠窗户的地方是个小门,估计那头吃草的黑毛驴就是从这个门进出,不用走大厅。门旁边挂着一幅锦旗,上面写着“任劳任怨优秀员工”。 老谭笑了,心说可不任劳任怨咋地,毛驴也不敢反抗呀。 里间是做豆腐的地方。一口熬豆浆的大锅靠着南墙,压豆腐的笼子有几个挂在墙上,还有两个正压着豆腐。 一对中年夫妻在里面忙着,男的从豆腐笼里往外捡压好的豆腐,女的打扫卫生。 靠近门口的地方摆着两个大保温桶,外面展档上摆着小豆腐盒子和搪瓷碗。保温桶里是豆腐脑和水豆腐,小豆腐盒子是装水豆腐的,搪瓷碗装豆腐脑。 看完豆腐坊老谭心说这个新颖,有亮点,小毛驴拉磨名不虚传,豆腐脑水豆腐属于农家风味原生态,抓人眼球。 鸡舍、鱼塘、豆腐坊连成一片,到这里和到了农家院一样,给人的感觉舒适、放松、还有新奇。 城里的孩子大多没见过毛驴,到这吃饭能见到毛驴是件很开心的事,如果有耐性还能看到整个豆腐的制作过程。 参观完一楼正准备上二楼,刚好张丽从二楼下来,笑吟吟的走过来。 看到张丽老谭眼前一亮,五年多没见,这个女人更有气质和风韵了。 得体的职业套装很好的勾勒出女人凹凸有致的身材,散发着成熟、中带着魅惑的味道。短发干练,眉角上扬,一双美丽的眼睛充满着温情和智慧,翘起的嘴角显示着内心的喜悦。 张丽也眼前一亮。 这个老谭,终于回省城了。好像成熟了,胖了。 还是光头,也不知道留点头发。 希望他这回回来别走了,留下来和自己一起做,需要他的帮助。 两个人走到跟前儿,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伸出手紧紧地握在一起。 第5章 交谈 老谭和张丽分开五年后再次见面,都十分感慨。 五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在人的一生里只是个片段。人的一生就是由一个又一个这样的五年组成的,它把人从少年送到青年,把青年送到中年,把中年送到老年。 我们感叹时间的飞逝和岁月的无情,同时又挣脱不了岁月的枷锁。在时间笼罩的生活中过着日子,只想把日子过的有滋有味。 所有生活的滋味都是经历中的酸甜苦辣,加上悲欢离合的调味,才有了味道。 “什么时候到的?”张丽亲切的问。 “到半天了,转了一圈。”老谭笑着说。 “感觉怎么样?” “挺好,不错。” “二楼还没去?” “没呢,刚要上去。” “走,我领你转转。” 张丽在前面领着往二楼走,顺便说:“现在格局和老根山庄的时候不一样,是农家院,在省城是最大的。” 来到二楼,张丽指着大厅说:“看着没,这是大厅,接待散客和结婚包席,能摆五十桌。” 大厅非常宽敞,分成东西两个区域,东边是四人到六人台的方桌,西边是十人台的圆桌。 看完大厅,张丽领老谭进了一个包房。 包房很有特色,和农村家里一样。里边是个火炕,炕中间放着方桌,方桌上摆着居家的大红茶盘,茶盘里的茶杯是六、七十年代,结婚时带着红喜字的玻璃杯。方桌周围有六个红绸子面的棉垫子,估计是怕客人硌屁股。 炕梢摆着炕勤被阁,被阁上象征性的叠着一套被褥。老炕勤在农村都见不到了,不知在哪陶登来的,很有代入感。 屋地中间摆着十人台的圆桌,靠北墙是茶几,茶几上摆着个旱烟篓,里面装着搓好的烟叶和卷烟纸,旁边放着老式火柴。 墙上订着木头衣挂,还有几串辣椒和玉米棒子、辣椒鑹子、一把过去的老虎钳子。 茶几旁摆着老式箱子,箱子上面是一台现代化家用电器——收音机。收音机旁边立着个手电筒。窗户上挂着碎花窗帘, 整个包房给人的感觉就是回到了农村老家,乡土气息非常浓郁。 “包房利用率挺高?”老谭问。 “嗯,挺高,每天都得提前预定”张丽说。 “这样的包房几个?” “八个。” 参观完二楼来到三楼。 三楼的格局和以前一样,没咋变。 吸引人的是整个走廊上的老照片,全是二、三十年代的。有走街串巷的剃头匠,有北市庙会上刷杂耍的,有站街的妓女,有闹市口背包扛活的,有拉人力车的------ 这些民国时期的老照片很珍贵,向人们讲述着老省城的历史。 四楼现在一分为二,北面是宴会大厅,能够举办婚礼和各种大型宴会。南面是办公区。 张丽领着老谭来到董事长办公室,给徐总介绍完之后出去忙了。 徐总看上去比很年轻,不像四十,文质彬彬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 他让老谭坐下,倒了杯水递过去,然后坐回到办公桌后面的椅子里,微笑着问:“谭师傅以前在哪干了?” “在临江轩干过,最近几年一直在外地了,年前从滨海回来的。”老谭说。 徐总说:“临江轩是咱们省城老饺子馆,做得非常好,你在那的时候是厨师长?” 老谭点点头,实话实说:“刚开始是厨师,后期做的厨师长。” 徐总接着问:“在滨海哪家做了?” “青花阁。” “青花阁?”徐总想了一下说:“青花阁做得挺好,我记得去年东方美食专门对青花阁做了报道。” 说完打量着老谭,他觉着能上东方美食的饭店都是全国餐饮业的佼佼者,里面的厨师长不可能轻易下岗,老板也不可能放。 他也想把关东人家做成能够登上东方美食的饭店,叫全国同行来参观学习。 老谭笑了笑说:“嗯,报道一回。” “怎么不在青花阁做了?”徐总问。 “换掌舵人了,下岗了。” “哦,谭师傅家是省城的?” “不是,外地的,现在在松山路住。” “那离这挺近。” 徐总又问了几个问题,老谭一一作了回答。初步了解之后觉着老谭挺实惠、稳重、严谨,还在青花阁干过,有管理经验,当厨师长应该没问题。 现在的厨师长王刚跟着他干了十年,人实惠能干,工作尽心尽力。但能力有限,以前开的饭店小,厨房十多个人,他管理起来没毛病,嚎嚎两嗓子全都听。现在店大了,厨房六十多人,他管理起来有点费劲。 主要是以前没管过大厨房,没经验,从开业到现在厨房一直没理顺,因为菜品质量和上菜慢总被投诉,伤了不少客人。 开业一个月后王刚找他谈过,说自己属实能力不行,管理不了这么大的厨房。哥们是哥们,不能因为哥们把买卖耽误了。叫他找个有能力的厨师长来管理,自己跟着学习,等跟人家学的差不多了再管也行。徐总想想也是这回事,于是找了两个。 第一个是汉斯啤酒城的总厨。汉斯啤酒城在省城有名,做得很好。觉着人家的总厨一定有能力,于是通过关系聘了过来。 要的工资很高,是王刚的两倍,徐总答应了。汉斯啤酒城以粤菜和川菜为主,路子和关东人家不一样,经营模式也不一样,这个厨师长干了一个星期不干了,说自己玩粤菜和川菜拿手,根本没整过家常菜,做不了。 第二个厨师长是做家常菜的,管理过大厨房。但人很傲气,第一天上班对整个厨房工作一顿批,说这不行那不行,这不合格那不合格,这需要换那需要改进的。 徐总说暂时就是这个条件,如果生意上到一百五十万,全按照他的意思改进。 结果干了五天走了,整的徐总很郁闷。 之后没再找过厨师长,和王刚说俩人研究着弄,只要不赔钱就行,一点点总结经验,慢慢就能理顺。 他亲自进厨房待了三天,直接指挥,结果是越指挥越乱,被王刚撵了出来,说你还是上办公室当老板,厨房不是你来的地方。 过年的时候生意挺好,有年夜饭跟着,加上初六、初八有给老人过六十六、八十八大寿的,出现几天冒高的营业额,当月达到了开业以来最好成绩——一百一十七万。 上两天王刚跟徐总说这样下去不行,现在前台的工作上去了,厨房的工作还是老样子,没啥进步。主要是他就这大能耐,只能管成这样。还是得找个能人过来,哪管来干三个月呢,跟人家学学,看看人家咋管,然后自己再接着弄也行。这样闭门造车指定不行,整不好能把自己整死。 徐总接受王刚的建议,这才有了老谭的应聘。 “谭师傅,现在咱家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厨房,菜品质量不稳定,忽好忽坏,上菜慢,客人总投诉,你干这些年了,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徐总问。 老谭说:“菜品质量不稳定,上菜速度慢,表面上看是砧板配菜慢,厨师炒菜水平不行造成的。虽然也有这方面原因,但不是主要的。主要还是菜品结构没设计好,工作流程不顺畅,出品没有标准造成的。” “谭师傅能不能说得详细点?”徐总好像抓住点什么,赶紧问。 老谭说:“菜品质量不稳定,上菜慢是普遍存在的问题,不但咱家这样,别人家也这样。” “稳定菜品质量,需要有严谨顺畅的操作流程和严格的制作标准,这两样缺一不可。想要提升上菜速度,需要解决的不是人的问题,而是菜品结构。好的菜品结构不但盈利,上菜速度还快。” 徐总在纸上记下流程、标准和菜品结构八个字,拿笔在八个字下面点着,略微沉思一下对老谭说:“我打个电话。” 通了之后对着电话说:“你上来一下。”说完之后问老谭:“谭师傅是不是听过关于流程和标准的讲座?” 老谭说:“那倒没有,还没那个条件。” “家里没有电脑吗?” “没有。” “哦。”徐总点点头,然后问:“你说的菜品结构,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老谭组织了一下语言,说:“菜品结构指的是咱们所经营的菜品组成,说菜谱更准确些。我们对菜谱的理解是把厨师会做的菜写在上面,尤其是拿手的,当做特色菜来着重展示。在制定菜谱的时候首先考虑的是每道菜能不能做好,好不好吃,确定之后形成菜谱。” “说得简单点菜谱是按着厨师来定的,里面的菜大部分体现的是厨师的特色,而不是饭店的特色。有时候挣不挣钱都不能确定,只要不赔钱就行。” 就在老谭要接着往下说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一个三十六、七岁的男的,黑脸堂,身高一米七五左右,身材匀称,眼睛炯炯有神,一脸的朴实与憨厚。 徐总脸上露出无可奈何,对来人说:“又不敲门。” 来人嘻嘻一笑,友好的冲老谭点下头,然后对徐总说:“忘了,下回一定注意。叫我上来啥事?” 徐总指着老谭对来人说:“这是谭师傅,来应聘厨师长。”然后对老谭介绍道:“这是王刚,跟我干十年了,他现在是咱家厨师长。” 老谭站起来和王刚握握手,王刚热情的说:“你好谭师傅!” 老谭友好的笑笑。 徐总对老谭说:“谭师傅,刚才说到哪了,你接着说。” 话说到一半被打断然后再接着说是件很难受的事,老谭不得不重新组织语言。 他先咳嗽一声清清嗓子,说:“菜品结构是饭店特色的体现,也是盈不盈利赚不赚钱的保障。好的菜品结构是一个盈利模式,同时能营造出相对应的营销模式。如果菜品结构设计的不合理,不但菜品质量难保证,还严重影响上菜速度。” “简单点说,就是菜谱越薄利润越高,菜谱越厚利润越薄。” “菜谱越薄利润越高,菜谱越厚利润越薄。”徐总小声的念叨一遍,然后把这句话记下来,低着头思索着。 半天后抬起头问王刚:“王刚,你感觉咱家的菜多吗?” 王刚看着徐总说:“谁知道了,都是你定的。”然后又补充一句,“我感觉谭师傅说的对,我知道那个意思,就是说不出来。” 徐总对王刚的态度并不生气,老部下了,俩人总是这样,都习惯了。但王刚确实和他说过菜品多的事,他认为这么大店面菜品应该多点儿,少了寒酸。 现在听老谭这么一说,感觉是那么回事。 第6章 自信是实力的体现 徐总是省城普通工人家庭的孩子,初中毕业后,没有念高中,和同龄的半大小子在家疯玩了一年。 十八岁,像农村出来的孩子一样给自己找了一个饭店厨房的活,想要学炒菜当厨师。干了一个月之后发现自己不是学厨师的料,对葱姜蒜有着天生的距离感,反而对前台服务有着极大的兴趣。 于是从厨房出来,到前台当了服务生。在服务生的位置上发挥了自己的天赋,很快得到经理的认可,提升当了部长。 前台工作给他最大的收获是在服务的过程中,听那些来饭店的老板讲述自己如何创业,如何赚钱的经历,这给了他很大触动,决心要自己创业当老板。 功夫不负有心人,二十六岁那年和家里人借了一部分钱,加上自己打工赚的,开了人生中第一家饭店。然后从一家做到两家,经过十四年的打拼,积攒下五百万的财富。 紧接着赶上城市扩建,两家饭店都在动迁的位置上,于是歇了一年。 按理说他不用做也行了,五百万呀,不是小数目,有的人一辈子都挣不到。他觉着自己年轻,刚四十岁,不能提前退休,还得继续奋斗。 做了这么多年餐饮,一直都是中档饭店,想做一个大饭店试试,也给自己一个说法。 去年年初,第一次看到关东人家这个地方的时候一眼就相中了。 独门独院,有主楼有副楼,前面的停车场够用。虽然不是繁华地带,有点偏,但面积大,靠近飞机制造厂,离黄河大街主干道一百米,市里的来吃饭也方便。并且听说这以前是老根山庄,当时生意很好,后来是非典来了才关的门,成了幼儿园。 以他多年开饭店的经验看,这就是个开饭店的地儿! 整个三台子地区常住人口三十万,流动人口十五万。按着百分之三十的餐饮消费比例计算,每天到饭店消费的人十万以上,这是一个很庞大的基数。 现在三台子发展潜力大,有超过市内五大区的趋势。主要这里有飞机厂的存在,飞机厂职工五万,是十分具有消费能力的群体,把这部分主道抓住,饭店就不会赔钱。 受到老根山庄的启发,他要打造一个体现东北风情的农家院。这个想法刚一产生,脑袋里就蹦出个画面:小毛驴拉磨,小笨鸡撒欢,鱼塘里游着大鲤鱼,木盆里全是野生大泥鳅,小黑铁锅炖着豆角土豆排骨,上面扣着一个大饼子,豆腐脑、水豆腐现场制作------ 这个画面的出现叫他激动不已,当场决定把这个地方租下来,开省城最大农家院。 这是他人生中第二次创业,孤注一掷,投资近四百万,准备大干一番。 经过长达七个月的精心装修,在去年十月份开业。 满怀信心的期待顾客盈门生意火爆,可是现实很打脸,上座率不到百分之六十,每天只是两万多到三万块钱的营业额,和预想的四万五到五万的生意相差甚远。 能不叫人着急上火吗。 这么大的店支撑起来了,不能说黄就黄了,那可是小四百万的真金白银呀。 以前开的饭店都三百多平,前后加在一起不超过三十人,管理起来很容易,甚至不用管都做得很好。前面找个领班,后面王刚负责,自己不怎么去饭店,大部分是媳妇在打理。 饭店生意出奇的好,钱刷刷的往里进,不知不觉的就赚了五百万。 现在饭店大了,装修比以前好了,雇的人多了,自己倒不会玩了。前台一团粥,后厨一团麻,整的自己焦头乱额。 有时想是不是财运没了,以前钱赚的容易,现在开始赔钱了。 开业头一个月赔进去十二万,第二个月赔进去十三万。 再这样赔下去哪行,到年底就得关门大吉。 问题主要出在管理上,还有开业前的准备工作不足,员工培训不到位。 开始请能人管理。 前台在换了两个经理,张丽来了之后管理才规范起来,服务开始提升,整体工作变得有模有样,看着像一个正规饭店了。 最显着的成绩是不再赔钱了。 现在就差厨房了。 通过交谈徐总觉着老谭挺有能力,并且经验丰富,是个人才。可是有之前两个厨师长的例子在那摆着,为了稳妥起见,没有马上做决定,而是把王刚喊来,叫他跟自己一起品品,看看老谭到底行不行。 问完菜品结构之后,又探讨了五常管理和流程与标准,老谭把这两样又详细的讲述一下。 三个人足足唠了一个半小时,最后谈到关键问题。 徐总问:“谭师傅,你期望的工资是多少?” 老谭说:“我在滨海的时候七千。” 徐总点点头,说:“今天先这样,我考虑考虑,你等我电话,明天十点之前给你准确答复。” 老谭客气的跟徐总和王刚握手告辞。 等老谭出了办公室之后徐总问王刚:“王刚,你感觉咋样?” 王刚说:“我感觉行,是个干事人,人家说的我认为都切实可行,我是知道说不出来,也不知道咋干,人家不但能说出来,还知道咋干,咱家就缺这样人。” “他来了你得跟人家学,不能动不动发脾气,听人家的。”徐总说。 “我啥人你还不知道吗?比我有能力的我听,跟人家能学到东西。要是不如我,到这骗钱的保证不行,不用你说话我就给整走。”王刚带着三分痞气说。 “看着没,来不来的就整社会那出,我就怕你跟人家合不来,到时候发脾气。”徐总说。 王刚咧嘴笑了笑说:“不能,你没看谭师傅比我都像黑社会,他要是不说是厨师真以为是黑社会呢。” “你们俩有点像。”徐总笑了一下说:“那这样,定下来用谭师傅,工资七千。”徐总说。 “我看行,就怕谭师傅不干,人家在滨海就七千。”王刚说。 “先这么定,下午我给他打电话。” 老谭从办公室出来直接到了二楼,见了李爽和张丽。 见到老谭李爽直接扑过来把他抱住,整的老谭挺不好意思。 张丽问谈的咋样,老谭说谈的挺好,没最后确定,回家等消息。张丽说那几乎就定了,她来谈的时候也这样。 老谭从关东人家出来,走到前面的万方路上。这里他非常熟悉,老根山庄的时候在这里整整上了一年班。 从关东人家往西走,是万方小广场,每天早上是早市。两边的饭店、歌厅、洗浴中心、宾馆一家挨着一家。最出名的是夜飞行歌厅,小姐三十多,每天晚上都爆满。 过了小广场来到黄河大街,黄河大街横亘南北,是省城的主要交通干道之一。沿着黄河大街往北走,过了三环桥是三台子检查站,也是高速路口,去北京、黑龙江、滨海都在这里上道。 往南走三公里是松山路,老谭家那了。 马路上车流很多,进城出城的往来穿梭。人行道上骑自行车的很少,大多骑着电动车,速度很快,刷的一声就过去了。 这让老谭想到滨海的大街,滨海地势没省城平坦,市区也是上坡下梁的,所以街道上骑自行车的人很少,步行的较多,有时看到一个骑自行车的都很新奇。 现在看到不少骑自行车的,才感觉到已经不在滨海干了。 不禁为自己感叹一下,原计划今年要把青花阁的东北菜做成滨海第一,营业额突破一个亿的。可惜,计划没有变化快,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下岗了。 一朝君子一朝臣,掌舵人换了,手底下的管理人员也跟着换,这是不变的定律。 尤其是饭店打工者,时刻都面临着下岗的危机。 眼前浮现出离开滨海时的情景,厨房兄弟们各个眼含泪水,纷纷上来和自己拥抱,嘴里说着珍重。女员工小声缀泣着,有点已经哭出声来。前台的小服务员都哭了,叫着谭叔,舍不得你走------ 几百人给自己送行,场面叫人落泪。 餐饮做到这个程度,值了。 三年时间,把青花阁四家店面从每年的六千多万做到八千多万,并且第五家店面马上开业,心里骄傲呀,这样的成绩估计没人能超越了。 滨海三年,是自己厨师道路上的一个巅峰。 如今回到省城,一切都得从头开始。 人这辈子就这样,三起三落,哪能总辉煌呢。到啥时候得有实力,有能力,这辈子干别的可能不赶趟了,时间都用在了餐饮上,饭店再整不明白就白混了。 他相信关东人家的老板徐总会用自己,这是出于对自己的绝对自信。在交谈中虽然没过多说自己怎么样,但已经把自己的实力和对餐饮业的理解表达清楚了,如果徐总是个睿智的老板,会选择自己。 自信也是实力的一种体现。 人哪能没自信呢。 在老谭快走到松山路的时候,徐总的电话打来了,告诉他明天上班。 第7章 想要砍掉贴厨 林燕下班后问老谭工作的事,老谭说第二天去关东人家上班。 林燕问:“工资多少?” “七千。”老谭回答。 “行呀,不少呀。一个月交给我五千,剩下两千你零花。”林燕高兴的说。 “都给你都行。”老谭说。 “不用,我不贪,五千就行。” 林燕说完想到老谭上下班的交通工具问题,准备给他买台电动车。老谭说不用买,离的不远,走着就行,当锻炼身体了。另外现在是试用期,老板考察考察他,他也考察考察饭店,双向选择,能不能合作得过一段时间才能定下来。 第二天八点半,老谭来到关东人家。 进到店里来到厨房,门口堆着不少肉,有肘子、猪蹄、排骨、精肉、五花肉、牛腩等等,一个砧板正在一样样的往里拿。其他员工不在,应该在餐厅吃早饭。 老谭来到员工餐厅门口,看里有很多人,没进去,进了青菜间。 青菜间地中间堆着各式各样的青菜,菜架子上摆满了菜筐,有的里面装着昨天剩下的青菜。靠门口位置一排四个洗菜池,其中一个里面放着剪刀、钢丝球、抹布、胶皮手套、打皮刀、洗涤剂、皮围裙。 洗菜池边上横七竖八的放着拖布、扫把、撮子。垃圾桶在屋里,没扣盖子,也没套垃圾袋。 青菜间很乱,卫生不到位,地面残留着垃圾和菜叶。 老谭心想这屋归拢立整得一个星期时间,还得是在两个阿姨积极配合的情况下,如果不配合只能换人了。 从青菜间出来,张丽也正好从吃完早餐从餐厅出来,看见老谭笑吟吟的走过来打招呼,说:“昨天想给你打电话了,一省思你在家呢,怕你老婆多想,为了你的家庭和睦就没打。” “那得感谢你。”老谭笑道。 “今天正式上岗?”张丽问。 “正式上岗。” “跟你说厨房挺乱的,你得归拢一段时间。大部分员工是王刚的人,好几个是他徒弟,都听他的。以前来过厨师长,都叫他鼓捣走了,你注意点儿。青菜间你看了,有个摘菜的是老板娘二姨。”张丽提醒老谭。 老谭点点头。 一台红色捷达开过来停在青菜间前,王刚从车上下来,冲老谭和张丽热情的打招呼。 老谭对王刚说:“行呀,有车一族。” “老板娘的,去年装修的时候老板给老板娘买台皇冠,老板娘把这台车给我开了。”王刚说着问:“吃饭了吗谭师傅?” “在家吃过了。”老谭说。 “我也是在家吃一口。”王刚说着看了一下腕子上的手表,说:“马上九点了,开例会,我把你跟厨房兄弟们介绍一下,大家认识认识。” 王刚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谭师傅,我这人实惠,没上过几年学,大老粗,叫我管个小厨房差不多,大厨房没管过。你来了就放心大胆管,厨房兄弟都没说的,跟我干多少年了,听话。” “也都和我一样,没啥文化。咱们干厨房的你还不知道,没念过几年书,不是家里条件不好,念书念不起的,就是不愿意学习,调皮捣蛋那伙儿的,没啥素质。再说了,有文化有素质的谁上厨房干来,是不谭师傅,你说我说得对不?” 老谭笑着点头,说:“厨房也不是说谁都能干的,好汉子不爱干,赖汉子干不了。” 王刚说:“是这回事,人熊的干不了厨房。” 例会上王刚把老谭向厨房员工做了介绍,老谭简单的讲了两句。所有人对新来的厨师长并没表现出什么热情,掌声稀稀拉拉的。员工们心里想的是新来的不一定就厉害,以前那两个干几天就跑了,没啥了不起。 另外新来的都新官上任三把火,先严打两天,整的大伙儿不自在,心里反感。然后雷声大雨点稀,也就那回事了,整不好还得走人,最后还是王刚来管。与其把热情给新来的厨师长,不如留着和王刚处好关系,万一表现的太热情,等新来的走了自己也该下岗了。 王刚虽然脾气不好,动不动嚎嚎两句,急眼骂人,严重的时候踢两脚,但好在管的不严,整天嘻嘻哈哈的,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轻松自在。加上厨房百分之七十都是他的人,大伙儿还是能分出谁是大小王的,知道在关东人家宁肯得罪老板,也不能得罪王刚,把他得罪了没好果子吃。 饭店厨房自成体系,有自己的规矩和秩序。 厨师在过去来讲属于下九流,和流氓、小偷、车豁子排在一起。下九流虽然生活在社会最底层,但这些人有一个共同点——讲究、义气。 厨师的师门都非常讲究,现在来说厨子拜师也是三拜九叩,端茶行礼。对师父尊重,犹如父子。厨子可以和老板顶嘴干架,在师父面前必须老老实实,不许顶撞。要是敢顶撞师父那是大不道,轻则撵出厨房,重则轰出师门。再想在厨房混不可能了,不但同门不用,同行也不用。 师兄弟之间像亲兄弟似的,非常团结。 如果有师兄弟谈好厨房,所有师兄弟们都无条件帮忙,必须把场子顺顺利利的接下来。 厨房里厨师长是老大,员工都听老大的,这是规矩。如果老大撤了,小弟们都跟着一起撤,就是老板涨工资也留不住。虽然现在大型餐饮都是企业化管理,但是厨房的规矩依然如此,都在遵守。 拿老谭来说,年前从滨海下来,跟着他从省城去的人都回来了。老板希望他们留下来继续工作,可是他们宁肯重新找工作也不留下,原因很简单,老大撤了,他们必须撤。 厨房人文化水平都不高,没接受太多教育,文化普遍不高。跟厨房人说话不要拐弯抹角,直来直去最好。也不要讲大道理,接受不了,家常话屋里嗑最实际,谁都能听懂,也能明白。不管你是厨师长还是总厨,千万别装文化人,干厨房的最烦文化人。 只要把人做好、正派、讲义气,在厨房手艺差点都能混下去。如果品行不端、德行不好、做人不讲究,手艺再好都很难生存。被老板重用也得被挤兑走,并且是明目张胆的挤兑走。 厨房人内部会有矛盾,吵架动手是常有的事,要不然咋说干厨房的都是流氓土匪呢。但是当遇到外部欺负的时候厨房人会马上抱成一团,社会上的流氓都得退避三舍。 要不然咋说“宁惹流氓、不惹厨房”呢。 厨师这行和三教九流都有交往,上到政府要员,下到黎民百姓,都是朋友。能和白道上的警察称兄道弟,也能和黑道上的大哥把酒言欢。 厨房小社会,人生大舞台。 说白了干啥都不易,为了生存,为了养家糊口,什么样的人都得交,什么样的人都得为。 例会结束后王刚领着老谭熟悉厨房。 热菜主厨房长方形,宽八米,长三十多米,整体面积二百多平,足够大。 一进来是上杂和煲仔区,三个蒸柜,两组八眼煲仔炉,一组灶台,三个员工。 王刚介绍说:“三个蒸柜有一个是面点的,蒸米饭和饺子,剩下两个热菜用。煲仔炉做嘎巴锅和铁锅靠大鹅。这块儿三个人,咱家剁椒鱼头和蒸猪血、鸡蛋焖子卖得快,全在这出。” “师父好!”一个小伙儿向王刚打招呼,嗓门特别大,有点向老谭示威的意思。 王刚说:“这我徒弟,李勇。” 挨着上杂是炖鱼档,炖鱼的是一位三十来岁的师傅,叫徐军。 然后是两个贴厨灶台,两个贴厨都是王刚徒弟,一个叫崔凯,一个叫崔璇,亲哥俩。这哥俩儿和李勇一样,大声向王刚问好,却不搭理老谭,老谭也不在意。 主灶一共六个厨师。居中的是副厨师长李旭,二十八岁,河南人,和老板娘是老乡,跟着老板干八年了。 头锅师傅李忠清,他弟弟也在这炒菜,叫李华清。川菜师傅盖鹏,两个炸炒厨师是王刚徒弟,牛宏泰和马顺仁。 李忠清、盖鹏一组灶台,李华清、李旭一组灶台,牛宏泰、马顺仁一组灶台。 挨着李旭灶台是两个贴厨的,再往里是炖菜灶,负责小笨鸡和家常炖菜。然后是一组八眼煲仔炉和三个地膛炉,煲仔炉炖菜,地膛炉一个吊老汤,其余两个是凉菜的酱汤。 从上杂到炖菜,加上贴厨一共十六个师傅,按理说不应该上菜慢。老谭感觉问题出在贴厨和厨师的配合上。 贴厨,在过去厨房里是普遍现象。 师傅上灶,徒弟贴厨打下手,过过油过过水。师傅在炒菜的同时指点徒弟手艺,一来二去的把徒弟带出来。 一般是一个师傅带一个贴厨,减轻师傅的工作强度,提高出菜速度。另外贴厨的工资低,对老板来说能节省开支。 现在厨房已经很少用贴厨了。 贴厨毕竟不是厨师,炒菜水平不行,不能直接制作菜品。 现在厨房大部分都是八零后,这些孩子是计划生育之后出生的,一家一个。从出生那天起不是公主就是少爷,几乎是在爷爷奶奶、姥姥姥爷的溺爱中长大的。 有的上学不好好念书,调皮捣蛋打架斗殴,毕业后在家无所事事,游手好闲。家里大人管不了,没办法送出来打工,不为挣啥钱,主要是锻炼锻炼,能省点心。 如果能学点手艺就更好了,长大了好养活自己。 这些孩子打小娇生惯,别的没养成,倒是有一身脾气,叛逆性大。 没有生活的压力和紧迫感,也意识不到父母的期望,自己开心就行。 他们在灶台上当贴厨,没有太多的责任感。认为自己是过油过水的,把东西炸完、飞完水就完事,你厨师爱炒不炒,反正我的活是完成了,菜压着多少跟我没关系,又不是厨师,炒不出去是厨师的事。 不像老谭他们那代人,非常珍惜上灶台的机会,恨不得马上把手艺学会才好呢。看师父忙知道自己机会来了,帮着炒一些简单的小溜小炒,不但减轻了师父的压力,还练了手艺。 贴厨和厨师配合不好,直接影响上菜速度,也影响菜品质量。 六年前老谭就把贴厨这个位置从厨房取消了。 一是现在的厨师根本不用心带贴厨,除非是自己徒弟。可是现在厨师越来越年轻化,自己还是人家徒弟呢,有啥资格当师父? 拿老谭来说,他拜师的时候师父就告诉他不到四十不许收徒弟,自己还不行呢收徒弟是误人子弟。 二是现在的年轻人个性太强,没有多少愿意学厨师的,上灶台当贴厨不是为了尽快把手艺学成,而是为了炫耀,觉着站在灶台上就是师傅了,有成就感。 为了保证菜品质量,老谭就砍掉了贴厨。 可是他发现关东人家的贴厨不是王刚的徒弟,就是他亲戚,要是砍掉的话有些难度。 第8章 熟悉厨房 四个贴厨两个是王刚徒弟,两个是他亲戚,取消贴厨势必得罪他。 另外,为什么安排贴厨?把四个贴厨换成四个厨师,上菜速度必然提升,菜品质量也能够得到保证,这么简单的道理王刚不可能不懂。 可是依然安排四个贴厨,其中一定有些说道。 也许是老板为了节省开支——厨师的价位是贴厨的两倍。 在没弄清楚之前不能随便动,老谭在心里对自己说。 热菜厨房一共三十八人,十六个灶台人员,十个砧板,十个荷台,两个杀鸡的。 砧板老大袁华,小伙儿长得干净,一看就是机灵人,眼神透着聪明。 荷台老大闫新成,王刚徒弟。 算了一下,厨房员工有八个是王刚徒弟,四个是他亲戚,其他人大部分是他老家的。和他没关系的很少,十个人。 整个热菜厨房分成三个部分,分别是上杂煲仔、炒菜、炖灶。 特色在上杂煲仔和炖灶上。 嘎巴锅、蒸猪血、鸡蛋焖子、剁椒鱼头、小笨鸡和铁锅烀饼、铁锅炖鱼具有农家风味,是特色和亮点。 热菜完事之后熟悉凉菜和面点,王刚领着老谭先进了凉菜间。 凉菜老大周宏友,二十八,一张娃娃脸见人先笑。 看王刚和老谭进来,热情的走到跟前儿打招呼。 王刚亲热的搂着他的脖子问:“昨天是不是和袁华喝酒去了?” “嗯,喝去了。”周宏友回道。 “喝酒不喊我一声。” “你不出去喝了吗。” 王刚笑道:“别提了,跟渔人码头和福临居的厨师长喝的,就我这小酒量哪是他们对手,喝多了。” 周宏友笑道:“下回你带上我,保证都把他们喝趴下。” 凉菜间小,六个员工在里面操作将不将,老谭和王刚就显得有些占地方。俩人很快出来,王刚对老谭说:“和这帮小子熟了,一天没正经的,都知道我啥脾气,也不怕我。”说完笑了。 老谭说:“这样挺好,混合。” “小周年前来的,人挺好,手艺不错,就是脸酸,看着笑呵呵感觉没啥脾气,没到时候呢,来脾气谁也不认。怕我,我不惯毛病,敢跟我急眼就叫他底眼儿,立马滚蛋。” 王刚若无其事的说,有些提醒的味道。 老谭说:“你在这干的时间长,有威信,没人敢不听你的。” “知道不谭师傅,厨房人大部分是我找的,咱家老板啥样你慢慢就知道了,舍不得花钱,咱家工资在全省城不说是最低的也差不多。看李旭没,副厨师长,跟着老板干八年了,才三千五,别的厨师都三千。砧板老大两千,凉菜老大两千五,砧板都一千五,荷台一千。” “炖菜是我从砧板提上去的,根本不是厨师,炖菜都是我教的,给一千七。老板不想花钱雇厨师,我也没法,提上去四个贴厨,一千五一个月,不提不行呀,要不然上不去菜。” 原来贴厨是这回事,老谭点了点头。 王刚继续说:“没办法,老板不认花钱,我也知道花好钱雇好厨师,菜品质量能保证,上菜还快,但没人家嘴大,饭店人家开的,人家说咋干咱咋干,事事不由东,累死也无功。” 王刚一边发着牢骚,一边领老谭进了面点间。 面点老大王淑兰,四十岁,人比较随和,声音非常好听,有点像播音员。 在面点间没做停留,互相认识后出了厨房,来到前面炖菜档。炖菜大姐正忙着搬盘子,看到俩人热情的打招呼,当然,只是冲王刚打招呼,没老谭啥事。 王刚指着四口大锅说:“这是咱家最出钱的地方,四口大锅,菜从厨房炖,炖完了端出来在这摆着,大姐负责卖。” 老谭问:“厨房谁负责炖?” “四个贴厨的,一人负责一个。” “也挺好。” 俩人最后来到豆腐坊。 “做豆腐的是我表姐和我表姐夫。”王刚说:“一天俩豆腐,中午一个晚上一个,饭口时候把毛驴牵进来,毛驴拉磨,新颖,挺多客人都过来看,拿着手机拍照。” “确实挺好。”老谭点头。 “咱家豆腐脑和水豆腐卖得快,天天空。新颖呀,看着小毛驴拉磨,现场制作,人们放心,桌桌点,有的看现做的豆腐好,直接买一块带回去。” “咱家这是纯卤水豆腐,好吃,市场上买不着。” “是,咱家豆腐好吃。” 全都熟悉完了,俩人在大厅找个地方坐下。 王刚说:“咱家厨房总体就这样,你也看到了。咋说呢,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老板以前就是开饭店的,挣了点钱,这回把钱全投在这了,想大干一场。不说你也看着了,生意不理想,把老板愁坏了。这不过完年了吗,淡季,老板的意思好好整整。” “跟你说谭师傅,叫我干活行,管个十多个人也行,这大厨房确实没整过,没套路,发懵。你来了就放心大胆干,我保证配合你,厨房兄弟谁不听话你不用出面,跟我说就行,我收拾他。这帮小子别人不怕,就怕我。” 老谭问:“咱家厨师的整体水平咋样?” “说实话不咋地,一般,李旭、李忠清、李华清他们仨炒菜算好的了,别的不行。我炒菜就不咋地,带不了他们,这回你来了,老师傅,带带他们。”王刚诚恳的说。 “我也不行。”老谭笑了笑。 “比我强,我就是土八路,不像你科班出身,让我鼓捣个小饭店还行,整这大饭店纯粹是拿鸭子上架。不上架不行呀,没人。以前找了两个厨师长,不灵,说的挺牛逼,等干上啥也不是。” “跟你说谭师傅,我这人实惠,看不上那些呜呜渣渣牛逼闪电的,好像有多大能耐,省城都招不开似的。都是干这行的,谁不知道谁呀?看咱家厨房不起眼,一般人还真干不了,都是我找的人,我要是不发话谁也不好使。” 老谭觉着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意思很明显,想在这干得先跟他处好关系。 这个可以分两面理解。 一方面是王刚跟老板干十年了,以前的厨房都是他管,立下汗马功劳。现在店大了,找别人过来管理,工资比自己高,心里有些不平衡。 另一方面是王刚对老板负责,虽然自己能力不足,但也不会把厨房交到一个花拳绣腿的人手里,他得为饭店着想,为老板把关。 都是干这行的,老谭理解。谁也不希望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拱手让人。自己就是很好的例子,用三年时间把青花阁打造成滨海一流餐饮,最后咋样?黯然退场,也不好受。 徐总从外面推门进来,看到老谭和王刚,过来打声招呼,对老谭说:“谭师傅,先跟我上楼。” 老谭跟着徐总来到四楼办公室坐下,徐总问:“谭师傅,王刚领你看厨房了?” “看了。”老谭说。 “感觉怎么样?有信心没?” 老谭笑着说:“只要你老板不松劲儿,员工到啥时候都有信心。” “这话我爱听。”徐总笑了,然后说:“咱们就按昨天谈的,工资定在七千,把王刚带出来,规章制度、流程标准、菜品结构做出来,五常管理落地,创建企业文化,这些对你来说应该不成问题。” 老谭笑了,想到王刚说老板是个舍不得花钱的人,看样真这样。这是拿自己当执行总裁用了。 于是对徐总说:“徐总,你雇的不是厨师长,是执行总裁。” “有难度吗?”徐总觉着老谭做这些事应该没问题。 “您说呢?”老谭反问。 “我支持你,做你后盾。” 老谭说:“这样徐总,你呢别着急,我先把厨房理顺了,然后再考虑别的事。” 徐总也觉着自己有点着急了,说道:“行,我有点着急了。” 通过昨天的交流他觉得老谭是个人才,管理过临江轩和青花阁,尤其是滨海的青花阁,做得非常好,很多餐饮人都去考察学习过。 他希望关东人家也做成那样。 所以叫老谭带着王刚,带出来之后厨房还是王刚管,老谭把整个饭店的规章制度、流程标准、菜品结构、五常管理全部落实下去,同时创建企业文化。 他当然知道这些是执行总裁的工作,但是不想花钱用在人事上。现在需要解决的是如何把生意做起来,只要赚钱了,啥都可以考虑。 “谭师傅,你认为咱家卖多钱属于正常?”徐总问。 “按咱家的规模来说,一个月一百五十万正常。”老谭回道。 徐总眼前一亮说:“谭师傅,如果咱家卖到一百五十万,再给你加一千块钱工资。” 老谭笑道:“好,我尽力。” 徐总说:“谭师傅,王刚跟我干十年了,我俩没啥说的,和哥们似的。你多带带他,他人不错,就是脾气不好,有点小心眼儿,你比他大,别拿这当回事。” 老谭笑着点点头。 “我不怎么进厨房,但啥情况我了解。厨房大部分人都是他找的,他在厨房说话灵。你刚开始开展工作可能没人听你的,但没啥事,你是老厨师长了,有这么多年的管理经验,应该能摆平这事。” 老谭点头,这一点他有自信。 “王刚心里可能会不平衡,你工资比他高,他看着来气,就他那小心眼儿不用说我都知道,到时候给他涨上去。他比较护犊子,你在动人的时候考虑一下,他的人尽量别动,要不然跟你来劲儿,犯不上。” 徐总继续说:“厨房李忠清哥俩儿,还有炖鱼的徐军,凉菜小周、砧板老大袁华,这些都不是他的人,你先和这些人打好关系,培植自己人。干饭店这些年我知道厨房啥样,没自己人说话不好使,工作不好开展。” “是这回事。”老谭说。 “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是事,只要你头三板斧轮开,大伙儿一看这厨师长确实厉害,说哪做哪,都服,王刚也服。” “我尽力。” 徐总把办公室的张娟叫来,让他给老谭办理入职,发老谭一台笔记本电脑,准备个办公室。 把行政上的事办理完十一点了,老谭换了工装,开始进入工作状态。 第9章 玩真的 一天下来老谭没咋说话,全在看。 他进厨房的时间是十一点二十,砧板和灶台厨师的准备工作都做完了。这个时间是各档口老大进行餐前检查的时候,看看有什么没准备的马上准备,防止上菜的时候出现忙乱现象。 可是他进厨房的时候砧板位置上只有四个人,灶台上五个师傅,荷台还好,有八个,其他人都不在厨房。问副厨师长李旭其他人呢,李旭吱呜着说可能都在后院抽烟。 老谭来到后院,见二十多人一字排开,说笑着抽烟聊天呢。看到他也没人搭拢,好像没看着一样,直接无视。 老谭扫了众人一眼,没看到王刚。 李旭也跟了出来,大声喊:“差不多了,回来,来菜了。” 这些人慢吞吞的把烟掐灭,一边嘟囔着一边往厨房走。老谭无语的摇摇头,刚要随着进去,听青菜间有人说话,于是走了两步推门进去。 凉菜老大周宏友和砧板老大袁华正坐在凳子上聊天抽烟,看到老谭只是把眼皮抬了一下,然后继续聊着,没把老谭当回事。 老谭来气了,把土匪脸拉下来阴沉着说:“前面来菜了,你俩回岗位上。” 可能是看老谭的脸有点渗人,俩人不情愿的站起来,一边抽着烟一边往出走。 “把烟掐了,帽子戴上。”老谭的声音有些阴冷。 俩人把烟扔在地上,从口袋里把叠起来的纸帽子戴在脑袋上,一前一后回了厨房。看到这两个人的状态,老谭摇摇头。 来了有十多个菜,刚进厨房的人还没进入工作状态,配菜的不紧不慢,炒菜的东张西望,很散漫。 牛宏泰和挨着他的贴厨一人拿着一根筷子,筷子上插着刚烧好的肉丸子,很自然的一边说笑一边吃着,好像饭店自己家开的一样,吃个丸子不算啥事。 老谭来到他俩儿跟前。 这哥俩看老谭来了,若无其事的把嘴里的丸子咽下,并没在乎。 老谭从口袋里掏出笔和记事本,问:“你俩叫啥?” “咋地?还要罚款呀?”牛宏泰是满脸的不削。 老谭说:“不罚款,认识一下。” “我叫牛宏泰,他叫老五。”牛宏泰满不在乎的说。 “大名。”老谭把脸拉下来,厉声道。 老五有点紧张,说:“张强。” 老谭把名字记好,然后冷冷的扫了俩人一眼,问:“丸子好吃不?” “老五做的,叫我尝尝咸淡。”牛宏泰开始给自己找理由。 “我问好吃不?”老谭加重语气。 “还行,就是------就------尝尝咸淡。”牛宏泰有点吱唔。 “现在尝完了,干活!” 灶台师傅明目张胆的偷吃,下边的小弟自然是有样学样,虽然不明目张胆,偷偷摸摸的总可以。 置货架上都是好吃的,有熟排骨、熟牛腩、红烧肉、小羊排,丸子,老谭发现都有人偷手,根本不当回事。就连面点里的一个小胖丫都会溜出来,偷偷的拿块排骨回去吃。 这给老谭一个错觉,好像这不是私人饭店,而是国营食堂。 这个现象必须杜绝。 饭口的时候老谭先是在上杂煲仔的位置看了一会儿。客人点蒸猪血、鸡蛋焖子、剁椒鱼头和嘎巴锅的挺多。猪血和鸡蛋焖子蒸得好,效果和鸡蛋糕似的,这种程度已经很不错了。 炖鱼徐师傅已经炖上了五锅鱼,身后还有两条鲤鱼等着炖,忙的满脑门子汗,冲站在身后的老谭点头笑笑,继续炝锅。 他做的是铁锅炖鱼,和功夫鱼类似,是现在流行的灶台鱼做法。整条鱼直接炖,里面加五花肉、豆腐、木耳、宽粉,红汤,咸鲜口,炖出来的鱼肉香嫩,汤汁鲜美,诱人食欲。 挨着徐军的崔凯、崔旋哥俩儿一个在炸雪绵豆沙,一个在做疙瘩汤。 老谭纳闷疙瘩汤怎么拿到热菜这边来做了?呼啦想起来面点没火源,只能拿到热菜来做。看崔旋做的疙瘩汤清汤寡水的,知道是不爱做,在那糊弄呢。 疙瘩汤是东北人喜欢的家常主食,不管是小饭店还是大酒楼,家家都有。有直接用面扒拉的纯家常疙瘩汤,也有用鸡蛋和面,拿漏勺漏出来的珍珠疙瘩汤。不管是哪种疙瘩,加上西红柿丁和小白菜末,熟了再打上一个鸡蛋液,黏黏糊糊的非常好喝,适口养胃,营养价值不在小米粥之下。 老谭细致的研究过疙瘩汤,做出来之后所有品尝的人都说好,并且在滨海流行开来。看崔璇做完之后心想得改进一下,农家院连疙瘩汤都做不好哪行。 来到六个厨师身后。 炒菜比较好的师傅和王刚说的一样,李忠清、李华清哥俩儿,还有李旭,盖鹏的川菜做得中规中矩。牛宏泰和马顺仁水平一般般,急需提高。贴厨老五还行,炸东西的火候掌握得挺好,另一个不行,应该上来没多长时间,手生,没临灶经验。 六个厨师炒菜都很快,慢的是贴厨,不时出现厨师等贴厨过油过水现象。 李忠清和盖鹏几乎不用贴厨的过油过水,全部自己操作,他俩的出菜速度也最快,质量也好。 李华清负责的是小溜小炒,给他贴厨的有时跟不上,忙起来就自己操作。 牛宏泰和马顺仁负责溜肉段、锅包肉、拔丝菜的制作,给他俩贴厨的速度慢,俩人动不动就等着,而前台催的最多的就是锅包肉和拔丝菜品。 如果四个贴厨是四个成手厨师,每个人负责自己的菜品,不会出现催菜现象。或者把四个贴厨的工作细致划分,每道菜都落实到人头上,也不会出现催菜现象。 老谭最后来到炖菜这里。 一共四个人,两个师傅带两个四十多岁的大哥。小笨鸡来了之后,负责宰杀的大哥动作麻利,连杀带接血一分钟搞定,然后把鸡扔进退毛机。另一个大哥两分钟把鸡拿出,检查一下哪还有退掉的毛,用手拔掉。然后开膛破肚大卸八块,连着鸡心、鸡肝、鸡胗一起送到灶台。 灶台师傅直接炝锅,把鸡肉煸炒之后炖至开锅,倒入高压锅压七分钟,把鸡肉倒入大勺,加入蘑菇土豆小火炖十分钟,倒入小铁锅,撒上葱花香菜末上桌。 整个过程二十五分钟,四个人配合默契,十分流畅。 铁锅烀饼也在这里制作。 铁锅烀饼是地地道道的农家菜,也叫东北一锅出,用小黑铁锅直接炖出来的。一般都是玉米面小饼子贴一锅圈,锅底炖着排骨土豆芸豆,菜好饼子熟,主食副食都有了,所以叫一锅出。 关东人家的叫烀饼,是一张大饼扣在排骨土豆芸豆上,菜熟饼子好,由于饼子是扣在菜上的,饼子带咸淡,吃起来有滋味, 大饼采用的是杨麻子大饼的做法,只是里面没有馅。 杨麻子大饼是把饼面擀成细长条,然后铺上肉馅,搓成小指头粗的条,盘成饼烙熟,吃的时候夹起来一头,能抻出挺长,好像吃夹心麻花似的,非常香,很受客人欢迎。 铁锅烀饼的饼就是这种做法,不得不说是个创新,很有特色,是个亮点。 老谭在热菜厨房转了一圈,最后来到传菜口,仔细看每道菜的出品。 整体来说出品质量一般,属于中等水平,需要提高。 凉菜卖的好的是五彩拉皮和熏味拼盘,其次是蘸酱菜。面点卖得好的是玉米面发糕和酸菜馅蒸饺,其次是玉米面小饼子。 十二点二十,前台开始催菜。催的是锅包肉、拔丝地瓜和翻沙芋头。老谭进厨房来到牛宏泰和马顺民身后,贴厨的在加紧炸制,牛宏泰和马顺仁站着等着。 四分钟之后炸好了,客人也退菜了。老谭拿起小票一看,从下菜到催菜四十分钟。也就是说四十分钟之内没把菜上去,属于严重超时。 老谭叫牛宏泰和马顺仁在小票上签字,俩人有点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道咋回事。 牛宏泰说:“菜上不去也不怨我,是贴厨的炸不出来。” 老谭严肃的说:“我没问炸不炸出来,是叫你签字。” “每天都上不去菜,上不去菜正常,从来不签字。”牛宏泰说。 “从今天开始谁上不去菜谁签字。”老谭说。 牛宏泰有些不服,马顺仁拿手拽拽他,那意思别跟老谭犟,签了得了。他先把拔丝地瓜和翻沙芋头的小票签了,牛宏泰不情不怨的把锅包肉的签了。 老谭把签完字的小票收起来放进口袋,没看牛宏泰和马顺民,转身走出厨房。灶台所有师傅和底下的小弟都看到了这一幕,感觉要变天了——这个光脑袋土匪好像要玩真的。 李忠清哥俩、徐军加上李旭四人心里现在想的一样,心说这回来个狠茬,连王刚的徒弟都敢动,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整过王刚。 等厨房里王刚的徒弟和亲戚想的是老谭有点装相,不知道谁是大小王,先给他点面子,看看能咋地。其实他们心里也画狐——一中午没见着王刚,是不是他真不管厨房了? 这个时候的王刚正在保安室睡觉呢。 昨天先是和几个厨师长一起喝酒,喝完酒又去歌厅唱歌,在歌厅又喝了不少酒,等到家已经后半夜两点了。早上起来脑袋疼,难受,想上班了,一省思老谭第一天上班,他不来好像是不配合工作似的,于是吃了口饭来到饭店。 陪老谭熟悉完厨房,看老谭和徐总上楼了,他想先到保安室躺一会儿,等饭口的时候再过来,没成想睡着了。 饭口忙完,老谭在传菜间坐着,张丽过来了。跟老谭怨说中午一点不忙,顶多卖一万块钱,还退了三个菜,说不过去。 “要是忙还行,菜多炒不过来,我们跟客人解释解释,客人也能理解。这不忙也退菜,根本没法跟客人解释,只能是赔礼道歉,赠送打折。老谭,啥时候能解决上菜慢?”张丽问。 “别着急,我这刚来,你得给我时间。”老谭笑着说。 “这是大事,你得抓紧,因为上菜慢服务员总挨客人骂。”张丽把希望寄托在老谭身上。 “说实话,在厨房待了一上午,都有点不想干了。”老谭由衷的说。 “你可别不干,干,再说不干也不是你性格呀。”张丽刺激老谭。 “问题太多,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整过来的,我再看看。” “你再看看,我相信你有能力,你要是不干我也不干了,和你一起走。” “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夫唱妇随。” 这个女人。 老谭在心里念叨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