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汉虎胆》 第一章 义子·死士·参军 蜀汉延熙十五年冬,秦岭雪重,入蜀的道路变得更为艰险难行。 日中时分,孤零零的一骑从北边山道上飞驰而下,马蹄踏过积雪的道路发出沉闷的声响。 奇怪的是,马背上的年轻人分明身着曹魏雍凉驻军衣甲,却遥望着前方关隘上越来越近的汉军军旗露出欣喜的神情。 汉中!终于回来了! “故国”在望,姜远难掩兴奋之情。 这是他穿越回到三国时代的第二年,作为一个对三国史的了解基本全部来自演义的当代年轻人,姜远起初并不想投身乱世纷争。 毕竟这个穿越的时机实在说不上有多好,连英明神武的诸葛亮都已经逝世将近二十载,这个时间点距离三家归晋已经不远,在历史滚滚车轮之下困守弹丸之地的蜀汉又能翻起什么大浪? 就算是岛国无良厂商某荣开发的三国志游戏,这种“姜维北伐”的大后期剧本也是公认的超高难度,自己一介凡夫俗子有什么资格去赌这大争之世呢? 可惜人活着总是身不由己,姜远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偏偏穿越在了一个无法置身事外的人身上。 这人与自己同名同龄,一样的姓姜名远,却是个货真价实的“大汉青年才俊”——明面上身份是蜀汉卫将军姜维所收养的义子、汉军虎步军幕府参军,暗地里还有个身份是姜维私下于军中豢养的死士虎胆营的首领。 虎胆营名为虎步军幕府所属的戍卫精锐,实则皆为只向姜维一人效忠的死士。 “虎胆”们随军出征的次数不多,倒是经常接受一些潜入敌国刺探情报、煽动陇西羌胡叛魏作乱之类的机密任务,危险程度并不亚于上阵作战,可以说个个都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亡命之徒。 好在穿越成为姜远的他同样也继承了姜远这些年在军中磨练出来的一身本事,骑马上阵不在话下。 既然无法逃避,且又继承了足够在乱世生存的本事,何不试着去拼一拼? 姜远很快坦然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 虽然眼下这个时间点活跃在演义中的名将谋臣们几乎已经凋零殆尽,但至少乱世的薪柴还未烧尽,姜远隐约觉得自己还有机会去努力改变一些什么…… “义父!我回来了!”姜远将缰绳交给帐外的卫士,来不及拍下衣甲上的雪便急匆匆走进了军帐。 他一进到帐内,帐中的几名汉军将领皆为之一惊,纷纷神色紧张地按住了腰间的佩剑。 正在与诸将议事的姜维抬头看了一眼,剑眉微蹙,不悦地说道:“军中无父子,又忘了么?回来衣甲也不换,汉中诸隘口的伏路军没将你捉住?” 姜远这才意识到自己身上还穿着魏军雍凉驻军的衣甲,赶紧屈膝下拜禀告道:“虎步军幕府参军姜远拜见将军!回来时后面跟了一队尾巴,多亏伏路军出哨的许统领认得我,得他接应才顺利出了斜谷道。” “起来,路不好走。”姜维摆了摆手示意他起身,“这么快从魏地回来,莫非有紧急军情?” “是!有好消息!”姜远眼中放光,“东吴诸葛恪日前于东兴大破魏军!淮南震动,魏军主力将调往东面以防诸葛恪扩大战果,正是将军率领我等恢复陇西进取雍凉的大好时机!” 姜维环顾左右,见众将皆摩拳擦掌踌躇满志,有人当先进言道:“将军,如姜参军所言,魏人大败于东兴,荆豫淮南兵力亏空,必抽调京中精锐填补。若能趁此良机出兵北伐,则将军横断陇右之志指日可期!” “我军自两年前西平之战小胜后便再未出征,所积累军械粮草足以支撑北伐用度,将军!战机至矣!” 姜维听罢众人积极进取的建议后并未立即表态,挥手令众将且先退下,只留姜远在帐中。 姜远心中奇怪,等诸将离去之后,迫不及待地问道:“义父过去常思报丞相知遇之恩,北伐魏贼恢复汉室,如今良机难得失不再来,但义父却似乎心中尚有犹豫?” “这次确实机会难得,但我对出征一事仍有顾虑。” “这……莫非义父是忌惮征西将军、雍州都督郭淮?”姜远想了想说道,“我在凉州刺探消息时听闻,郭淮沉疴已久,身体每况愈下,恐怕不能躬亲军事。” 姜维摇头:“郭淮染疾之事我亦知晓,此人擅以精兵策守,但却我自信可战而胜之,不足为虑。” “那义父所虑者莫非是雍州刺史陈泰,抑或是从荆州调来的邓艾?陈泰素有威望,堪称陇右魏军中流砥柱。邓艾目光长远,且有勇有谋……”姜远一边猜测一边观察着姜维的神态,对自己的想法不太自信,历史上邓艾虽然日后是姜维劲敌,但此时应该还未掌握陇右军务才对。 姜维神色沉重,在姜远还在苦思冥想之际低声说道:“我的顾虑不在魏国,在朝廷之内。” “朝廷之内……”姜远心中一惊。 “倘若我要你去行刺一人,你可愿往?” 姜远怔了一下,心想自己作为虎胆营之首,行刺之事责无旁贷。不过从姜维的神态语气来看,这次要行刺的目标似乎非同寻常。 “不知义父想要行刺的是何人?”姜远谨慎地询问道。 “费祎。” “谁?”姜远眼皮一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朝中的辅政大臣,尚书令、大将军费祎费文伟。”姜维平静地重复道。 啊这……姜远呆若木鸡,费祎是诸葛亮指定的接班人之一,与蒋琬、董允以及为首的诸葛亮被后世并称为蜀中四相,自蒋琬病重之后就接手了蜀汉的军政大权。 费祎与其前任蒋琬皆反对大举向魏国用兵,因此自他们二人主持朝中军政以来,蜀汉便再也没有组织起过像诸葛亮在世时那样声势浩大倾国而出的北伐了。 反倒是期间魏人动过南征的心思,延熙七年曹爽大举伐蜀,费祎督诸军拒战于兴势山,击退魏军取得大捷。 联系方才所讨论的北伐之事,此时姜维想要除掉费祎的理由姜远大致也猜得到。 因为费祎主张休养生息,所以之前数次姜维北出挑衅魏人时得到授予的兵力皆十分有限,过往每次出师皆兵不满万,兵力远不及魏军的雍凉军团主力,寡众悬殊之下自然难有作为。 只是难道除了刺杀费祎之外便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仿佛看穿了姜远心中所想,姜维用不容质疑的语气郑重说道:“费祎不死,收复凉州绝无可能!你去虎胆营,让等候在那里的郭将军来见我!” 第二章 志在雍凉 离开姜维军帐回到虎胆营驻地,姜远的心情有些沉重。 他知道费祎遇刺在蜀汉历史上算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标志着姜维正式接掌蜀汉军权,自诸葛武侯病故之后沉寂已久的汉军也将对曹魏雍凉地区发起新一轮的大规模北伐攻势。 而行刺费祎的关键人物,此时就在虎胆营的驻地,此人便是两年前西平之战被俘获的魏人郭循,姜维口中的“郭将军”。 两年前姜维率汉军突袭凉州,虽然兵不满万却把魏军边防捅得左支右绌,最后于攻打西平并俘虏了在当地以功绩德行而颇有声望的郭循。 恩威并施之下,郭循被迫降汉,被当做典型树立,天子很快便下诏封了左将军。 左将军这个位置在大汉是有光荣传统的,昭烈皇帝刘备当初就被汉天子授予过此衔,汉中王时期又封给了入川时来归附、对夺取成都有大功的马超。 马超马孟起这个人虽然前半生浪的不行坑爹又败家,但在经历了家破人亡寄走投无路人篱下等一连串大风大浪、归汉之后却安分守己得出奇。可以说是至死兢忠克己,恪守人臣的本分。 授予郭循左将军,显然是朝廷对此人寄予厚望。希望郭循能够感昭烈皇帝之大义,效马孟起归汉之遗风。 然而终究是错付了…… “左将军。”尽管心中对郭循观感不佳,但此时见了面姜远还是恭敬地向其行礼。 “姜参军,听闻你刚从魏国回来。风雪阻道,一路辛苦。”郭循没有什么架子,相当客气地说道。 姜远笑了一下:“风雪算不得什么,凉州的贼军侦骑倒是给我造了点麻烦。” 这时旁边有人靠近过来插话道:“远哥,回来时被凉州的侦骑咬上了?” 说话的是虎胆营的副统领姜志,与姜远一样是姜维从小收养的义子,年纪小姜远两岁,是个眉目有神的少年。 “十来骑追着我进了斜谷道,大概是把我当成叛逃投奔汉中的士卒了。”姜远云笑了笑。 “那后来怎么样了?”姜志完全没在意郭循还候在一旁,目光炯炯地问道。营中在场的其余虎胆们也关心这个问题,纷纷朝姜远看去。 姜远故作云淡风轻道:“自然是教他有来无回,全部收拾了。” “不愧是远哥。” “区区十来骑魏贼怎难的倒统领!” “四十余年前顺平侯赵将军在当阳长坂曹军数千虎豹骑阵中护着天子杀出,先帝赞其一身是胆,如今统领孤身探凉州全身而退,不愧是咱们虎胆之首!” 姜志和在场的虎胆们神色振奋。 郭循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色,却被留心观察他的姜远给看在眼中。 好嘛,当年关君侯身在曹营心在汉,你郭循今日是身在汉营心在曹。 姜远心中鄙薄,面上仍不露声色:“左将军,将军让我来请你过去议事。” “有劳姜参军,我这便去。”郭循微微点头,在虎胆营众人的目送之下离去。 待郭循离去后,姜志拉着姜远问道:“远哥,义父这次让我们秘密将郭将军从成都接来汉中,不知是何用意?” 姜远从凉州归来途中,姜维便密令虎胆营一路护送郭循从成都来到汉中,还特意嘱咐要避人耳目。 郭循自两年前降汉之后虚领左将军之高职,手下既不掌兵也不顾政,三年来并无功绩。 朝廷上下本来也只是想用此人归汉之后所受的优厚待遇对魏人进行攻心,没指望其对军政有何实质贡献。姜志等人虽依令行事将郭循带来,却都不知其中曲折,故而有此一问。 姜远心中清楚,自然是义父早已看出郭循降汉乃迫不得已而并非真心,这一点恐怕朝中亦有人慧眼通明,只不过为了保持这个归汉典范而故意佯装不知。 利用郭循对魏国念念不忘的忠心,使之成为一把代替自己除掉费祎的刀子,这应该就是姜维心中所谋之事了。 当然这些话他不可能当着姜志和一众虎胆营属下的面说出来,只是推说自己也不知晓义父的用意。 姜远以为自己已经看穿了姜维的谋划,然而到了夜里再次被召见时,他才恍然意识到这一次自己在第二层而义父在第五层。 “我已经初步取信于郭循。” 军帐中的灯火照耀着姜维坚毅冷峻的脸庞,他手握一卷竹简对姜远说道:“我告诉郭循,我打算回归魏国但苦于没有门路,希望他可以先行回去为我联络雍凉地区的长官,而费祎的人头就是我的诚意。” 姜远倒吸一口冷气:“郭循答应了?” “他此时自然还是将信将疑,不过等成功刺杀费祎之后,他一定不会对我再有怀疑。”姜维自信地说道,“这三年来他屡屡想行刺天子以死明志却都不得机会,我劝说他想要为魏国建功行刺天子倒是其次,而今没有什么比杀了尚书令、大将军费祎更大的功勋!” “那……准备何时动手?”姜远心想这个任务恐怕非虎胆营莫属,提前问一问心里好有个底。 “开春之际费祎将依照惯例在汉寿主持岁首大会,那是个绝佳的机会。” “那我这就去准备,此事重大,不宜教太多人知晓,我只和阿志去布置……” “不,我改主意了,行刺不用虎胆营,就让郭循去。”姜维打断了他,“郭循谨慎,如果不是让他亲自动手杀了费祎,恐怕还是难以让他相信我真心归魏。若不见到费祎的人头,郭淮如何肯出兵接应?” 姜远的脑子转的飞快,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义父是想用郭循去赚凉州的魏军!” 汉军自诸葛亮北伐以来便一直无法解决攻坚能力薄弱的问题,多年交手下来雍凉的魏军也摸出了门道,索性避免与蜀汉军队进行野战,一旦开战便龟缩坚城固守等待来自洛阳的增援。 有时候甚至还没等到魏军中央军团赶到,汉军就不得不因粮草不济攻坚不克而主动退兵。 “否则我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姜维对义子的反应迟钝略有不满,“此番若能成功,诱出凉州魏军一举破之,则陇右乃至长安唾手可得!费大人知我等克复雍凉还于旧都,也当含笑九泉。” 狠毒,狠辣!姜远对这个计策不寒而栗。 眼下东吴诸葛恪刚取得东兴大捷,魏军注意力自然被吸引到东南,而蜀中汉军已经数年没有大动作。若是姜维这一计顺利执行,战果之盛是可以想象的空前绝后。 只是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岁首大会时郭循当众刺杀费祎,之后此人又该如何逃脱,为姜维跑回魏国去勾引凉州魏军呢? 历史上郭循行刺之后,当场便被卫士乱刀格杀。义父想利用此人去赚凉州魏军,难道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吗? 姜远正迟疑之际,忽然听到姜维开口说道:“此计要成功,还差一环未定,我要你和志儿去如此准备……” 第三章 危险的试探 汉寿,故称葭萌县,为汉中至成都之间屏障,早年先帝刘备受刘璋之邀入川,曾在此驻军抵御汉中张鲁。 因其距离成都很近便于参知朝政,又可随时北援汉中,故而被大将军费祎选为驻屯之地。 此时天方破晓,本该驻扎于城外的千余名中军士卒却纷纷聚集在城内,对着岁首大会的会场个个神情疲惫沮丧,不少人灰头土脸手中还提着装水的木桶。 余烟未散,烧成漆黑废墟的会场透发着刺鼻的焦味,负责筹备岁首大会的官员看着自己多日来的汗水灰飞烟灭一时欲哭无泪几欲昏厥。 一旁的费祎神情镇定,望着废墟的眼神中虽有惋惜之意,却未失方寸。 火是半夜起的,被巡城的军士率先发现,然而组织城外军马赶来扑救为时已晚。费祎见火势过大已无可挽回,便阻止了提着木桶想要上前的士卒,只下令在外围建立隔离地带防止火势蔓延危及四周民居。 “大将军,岁首大会在即,如今会场被焚,这可如何是好?”汉寿的官员束手无策,只得请示费祎。 “失火原因可有查到?” “尚……尚未查清,恐是魏人细作所为。”那人心中忐忑,因害怕费祎责怪,便慌不择言把失火赖到了魏国细作头上。 周围的军士神情微变,似乎不少人都认同这个说法。 “有姜伯约在汉中督军,魏人奸细岂能那么容易潜入汉寿?休要妄言,继续追查。”费祎从容斥责道。 官员唯唯诺诺而退,费祎心中亦有些犹疑——岁首大会会场本不该失火,此番应是人祸,然而又有何人会特意前来焚毁会场?莫非真有细作混进汉寿? 若真是细作,汉寿有大将军府、有汉军武库粮仓等诸多要地,又怎么会偏偏挑岁首大会会场这个相对而言无关紧要的目标下手呢? 费祎百思不得其解。 此时此刻,城外溪流之畔的密林中,纵火烧毁会场的两名罪犯正在销毁罪证。 “远哥,这些怎么办?一并烧了么?”姜志蹲在放着夜行衣的土坑前,手中举着两块魏军军牌问道。 已经换回虎步军军服的姜远犹豫不决,那是昨夜他们换装潜入汉寿烧毁会场时随身携带的两枚军牌,本来想的是万一失手有被擒可能时便自毁容貌,有这军牌在身可以将嫌疑引向魏国而不牵连义父。如今事情进展顺利,这两块东西也就用不上了。 可这两块军牌是他日前从斜谷道追击自己的魏军侦骑尸体上取来的,说起来也算是一桩军功,就这么烧了着实有点可惜。然而一想到接下来自己兄弟二人还要光明正大进入汉寿接近费祎,带着这两块军牌或有隐患…… “一并烧了。”姜远咬牙道。 远处忽然传来窸窣草动,姜远眼神一凛,按住腰侧刀柄转身呵斥道:“什么人!” 姜志反应迅速,背手将两块军牌藏到身后,起身一脚踢向堆在土坑边的浮土,将坑中的夜行衣等物草草掩埋。 在姜远的厉喝之下,一位头戴棉帽、披着一领青色旧袄、下着素裙的年轻女子从远处的树后缓缓走出。 姜远一眼看去,这女子年纪不出十六七,大概比姜志还要小,容貌生的甚是端庄明媚,虽然身上穿着朴素,但却浑然有种贵气,不像是寻常人家的女儿。 他谨慎地换了缓和的语气:“姑娘是什么人?为何在此地?” “你们又是什么人?”那少女面无惧色地反问道,“清晨在此鬼鬼祟祟,莫非是魏人奸细?” 姜志应声道:“你难道认不出这军服么?魏人奸细见了我们恐怕得下跪求饶。” 少女冷笑一声:“不过是汉中驻扎的虎步军制式衣甲而已,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魏人换了衣服混进来?边上那位长官,我听你方才说话似乎有陇西口音,你敢不敢再说两句我听听?” 姜远心中一愣,自己说话有陇西口音?莫非是在凉州卧底这阵子被敌国给带偏了? 他迟疑了一瞬,恍然醒悟过来自己岂能被这黄毛丫头牵着鼻子走,清了清嗓子坦然道:“你既然认得这是虎步军的军服,看来出身不一般。但我兄弟二人直接听命于卫将军,有紧要军务在身,恕不奉陪。” “慢着!”少女喊道,“你敢自称是卫将军姜伯约帐下,那我问你,你跟伯约将军几年了?” “十四载。” “长官,你有二十岁吗?跟了卫将军十四载,莫非你从小就在军中?”少女笑了一下,显然不信。 姜远不答,只是神情严肃地注视着她。 “好,算你一出生就跟着姜将军,想必西平之战也有参与,你可说的清楚西平之战战果如何?” 姜远心中暗暗吃惊,这黄毛丫头竟然还敢给自己挖坑! 这个问题看似寻常,里头却又一个对魏人细作而言一不小心就会中计的陷阱。两年前西平之战,姜维报称斩魏军八百,但魏人自报却是损兵五百余,因其中近三百人是从西羌征来修城固防的杂军。 “延熙十二年,攻西平,因敌援军大至不克而还。十三年,将军率我等七千人二度攻打西平,斩获甲首八百,俘获魏人郭循,而今已官拜左将军。” 少女听罢微微点头,正色向姜远行礼:“小女费芸葭,方才多有得罪,小将军莫怪。昨夜汉寿失火,祖父担心火势难止,遣我出城避难,不期在此与将军相遇。” “远哥,她说她姓费,不会是……”姜志神情一变,显然意识到了费芸葭的身份。 费芸葭往前走了一小步,大方地说道:“不错,我正是大将军的孙女。” 这依然是试探! 在凉州刺探情报积累的经验让姜远对试探无比敏锐,费芸葭刚刚表现出的对己方二人身份的信任还是带有一定程度伪装的,而此时她故意承认自己是费祎的孙女,便是最后一次试探自己二人是否为魏人的奸细。 但凡是魏人的奸细,都无法拒绝眼前的诱惑——擒下费祎的孙女以作要挟,甚至可能创造行刺的机会。 他不敢再在心中小看这黄毛丫头了,此时此刻,四面暗处恐怕已经藏了不少跟随保护费小姐的汉军士卒。 “费小姐胆大心细,令人佩服。”姜远对费芸葭淡淡一笑,“不过以身为饵诱捕魏国奸细这种危险的事以后还是不要做了。倘若有失,非但引大将军悲痛,也恐挫我汉军士气,更让魏人耻笑蜀中男儿。” 费芸葭怔了一下,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姜远悉数看穿,暗暗佩服之余对他仍有些不放心,于是追问道:“不知小将军在汉中任何军职?可有爵位?不要误会,这次不是试探,是小女真的好奇。” 姜远回答道:“费小姐,在下卫将军麾下、参知虎步军军事兼虎胆营统领姜远,这位是我兄弟姜志。我二人皆为军户,先人随丞相北伐殁于国事,得卫将军收养成人。” “原来如此……姜参军此来汉寿,莫非是汉中有军情禀告?” “有。”姜远顺着她的话回答道。 费芸葭知晓轻重,听姜远说有汉中军情,便不再追问了,对二人微微点头之后转身远去。 四面隐约有伏军人影闪动,伴随着费芸葭的离开而远去。 “远哥,大概十六人,有强弩,是中军精锐。”姜志用手肘捅了捅姜远,“刚才你要是有一句答的不对,我们兄弟二人可能就被这费小姐收拾了,好生凶险。” 姜远看到伏兵之后也是心有余悸,不过面上仍镇定自若道:“那有什么,潜伏在凉州才是真的凶险,下回有机会带你见识见识。” 第四章 大将军有召 待费芸葭走后,姜远和姜志顺利处理掉了昨夜他们潜入汉寿所用的夜行衣。 烧毁汉寿的会场,是姜维计策中重要的一环,主要目的便是迫使费祎改变岁首大会的举行地点,为郭循行刺之后逃亡成功创造更大的机会。 如今第一步已经顺利实行,接下来姜远与姜志二人便要以追查魏军细作之名冠冕堂皇地进入汉寿探听费祎准备采取何种弥补措施,以便详细制定帮助郭循逃跑的计划。 毕竟,在成功诱出雍凉地区的魏军主力之前,郭循还不能死。 如果在城内预定的会场行刺,即便姜远率领整支虎胆营前来相助,恐怕都无法帮助郭循逃脱。 汉寿驻扎的中军人数虽然不多,但却是蜀汉军中名副其实的精锐,还有一支在如今汉军的体系中相当难得的精骑。 益州不适合大规模养马,因此骑兵稀少也精贵,费祎之所以将这支精骑留在身边,也是不希望在汉中领兵的姜维依仗此军频出挑衅。 与在刘备与诸葛亮时期益州军权皆集中于一人之手不同,在蒋琬和费祎主持军政的时代,蜀汉军力被大致分为四支,其中一大部长期驻扎北部汉中,其次便是驻汉寿及成都的中军,这两部军力加起来近八万人,基本皆是诸葛亮时代留下来的北伐主力。另有两支军分驻永安白帝城以及南中地区,分别担负对东线吴军和南中地区蛮夷的防务。 早在延熙六年,姜维升任镇西将军时,便有了在汉中前线主动进行军事进攻的权限,但在调动出击的军队时却依旧绕不开先后担任大将军的蒋琬和费祎。 这一次若能成功除掉费祎,义父便可将诸葛武侯留下的军队牢牢掌握……想到这一点,姜远心中且喜且忧。 喜的是即将到来的对魏战争,忧的也是即将到来的对魏战争。 毕竟,在姜远以一个穿越者的半上帝视角看来,按照蒋琬和费祎休养生息以待后人的观念,仅有益州一州的蜀汉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占据人口最为发达地区的魏国的,时间拖的越久则国力的差距越明显,因此进攻越早越好。 把希望寄托在像过去十余年间蒋琬和费祎主政时姜维每次“出兵不满万人”那样的小打小闹显然不切实际。想要彻底改变蜀汉和曹魏的天命,就必须在不远的将来打一场惊天动地的大仗。 但眼下所做的事却让姜远不得不感到忧虑,费祎于国有大功,也是如今朝廷倚仗的重臣,就这样安排他的死,对蜀汉真的好么? 同行的姜志不知姜远心中所忧之事,此时正对自己兄弟二人差事进展顺利沾沾自喜。 姜远也明白姜志向来唯义父马首是瞻,恐怕将来有一天哪怕姜维提出让他带虎胆营去干掉天子刘禅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问题。 所以姜远只能把心中的这份忧虑藏住,这让他偶尔也会觉得有些孤独,即便已经接受了穿越之后的新身份并为之努力活着,却还是时常会因为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心事的人而隐约感到寂寞。 两日之后,探听到费祎准备将会场转移到城外东郊的空地,姜远与姜志惊喜之余,为保稳妥仍是数番前往会场新址附近勘察地形。 城外行刺再逃亡的难度便要比城内动手低的多,毕竟省去了如何出城门这一难题。 “远哥,你看此地唯会场所在之处平阔,往北不出数里便是险峻山林,只需提前备下快马逃入山林便可轻易甩脱追兵。”看过四周的地势之后,姜志信心十足地对姜远说道。 “不可大意,你忘了汉寿有精骑驻扎么?”姜远谨慎地说道,“往北虽能逃入山林,却难出白水关险隘。只有过了白水关,向东可经汉中出秦岭,向西可经阴平武都入陇西。” 姜志思虑之下,觉得姜远所言甚是有理,白水、汉寿、剑阁乃是入蜀道路上的一连串险要屏障,城关守军自不在少数。郭循从汉寿北逃,须想办法出白水关才有可能回到魏国。 “不如建议义父从汉中发军令,找借口调走白水守将?”姜志试着问道。 “那又太明显了,恐朝中有人会起疑。”姜远摇了摇头,“阿志,别忘了我们做这些事的初心是为了帮义父掌握军权更好地打击魏军。” “那远哥有什么好办法?” 姜远沉默不答,他心中其实有一个念头,但眼下思虑尚不成熟,出于保密的考虑暂时也不打算向姜志透露。 “你留在这里继续盯着,我回一趟汉中。”姜远看过了新会场的地形之后,心中初步已有计较,打算立刻赶回汉中去向姜维报告。 姜志对这个安排没有异议,毕竟他们二人是以追查魏国细作之名来到汉寿的,如果这么快便双双回返汉中难免引人怀疑。如今姜远回去报告而他继续留在汉寿反倒在外人看来是调查有了进展。 姜远叮嘱道:“阿志,留在汉寿谨慎行事切勿招摇,特别要小心那个费小姐,她不简单。” “放心远哥,我晓得利害。”姜志拍胸脯保证道。 姜远点了点头,自己这位兄弟能做到虎胆营的副统领,除了是姜维义子之外自然也是有些本事的,只不过经验比起自己稍逊少许。 况且前日撞见费芸葭应该只是一个意外,那费小姐虽然有些手段,但无官无职想必也无法对他们的计划产生影响。 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尽快回汉中同义父敲定整个计划,包括行刺之后如何让魏国雍凉地区的长官尽快得知消息以便接应郭循逃亡。 “那我这便走了,阿志,汉寿会场这边你多上心。” “路上小心,远哥。” 姜远点了点头,正准备去牵自己的坐骑,忽然看到从会场新址那边过来了一队人,看架势是冲着己方二人来的。 他和姜志对视一眼,以不变应万变,便停下来等那队人到近前。 “汉中来的姜参军?”为首的是一名大将军府的幕僚。 “正是。” “大将军召你前往,请随我来。” 姜远愣了一下,费祎这个时候召自己过去? “不知大将军找我有何事?其实我方准备返回汉中复命。” “或许是想了解姜参军追查魏谍的情况。”那人说道,“姜参军才来汉寿几日,这便要回汉中了?莫非调查已有结果?” 姜远谨慎地回答道:“事关军机,恕我不便在此透露……我这就随你去见大将军。” 第五章 从长计议 姜远随那位费祎的幕僚来到大将军府,见府上陈设布置相当简单朴素,果然与传闻中的“雅性谦素,家不积财”相合。 “大将军方去送吴使东归,姜参军在此稍候片刻。”正在府上办公的官员如是说道。 姜远心中诧异,东吴这个时候有使臣前来?自己先前在汉中却丝毫不知。 再一细想,他心里便明白了,这番前来的吴使想必是诸葛恪专派而来通报东兴大捷的,之所以没有大张旗鼓令蜀中上下知晓,恐怕来使身负联合蜀中汉军共同北伐的军事机密。 念及此处,姜远忽然又觉得费祎大将军府上的官员有些不牢靠,竟然随便对自己一个不属于大将军府的外人透露东吴来使的消息——将来或有可能被魏人利用。 好在近些年汉中稳固,他们虎步军中也训练出了一批擅长捕奸反谍的精干斥候,雍凉方向的魏人细作想要渗透蜀中很难过汉中这道坎。 在府上等候了片刻,费祎从外归来,姜远起身参拜。 “我已听说了,姜伯约派你来汉寿调查敌间,可有所获?”费祎的神态语气平易近人,丝毫没有地位尊高者的架子,令姜远不由自主心生好感。 “禀大将军,暂时还没有结果。”姜远答道。 费祎沉吟道:“向来用谍捕谍,最重要的便是守密,姜参军来汉寿不出数日,而城中皆知你为追查魏间而来,不知其中可有我所不知晓的秘情?” 姜远心中凛然一怔,自己兄弟二人这两日以调查之名与城中官吏多有接触,本意是塑造二人秉公行事的形象,没想到会因为宣扬过多而违背了掩人耳目的本意。 诚如费祎所言,无论是用谍还是捕谍行动,一条最基本的原则便是谨慎低调行事缜密,现在姜远必须要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来为自己二人的行动圆谎。 潜伏凉州刺探敌情时他尚觉得自己机智多谋应变灵敏,此时在费祎面前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饶是面色不改沉静,目光却隐约出卖了他的紧张。 “姜参军?” “大将军,其实卑职刚从凉州回来,探听到魏人有奸细在蜀中但并无周详情报,推测其有可能在汉寿活动。此番大张旗鼓,本就意在打草惊蛇。”姜远努力尝试把话圆回来。 费祎奇道:“打草惊蛇?这是何故?” “方才听闻吴使已至,想必大将军也知晓诸葛恪于东兴大破魏军之事。” “不错,东吴此番谴使西来,一是通报大捷炫耀武威,二是邀我北伐共击曹魏。” “卫将军正有此意!特命卑职前来征询大将军意愿。但恐魏人奸细探知失去先机,故以捕谍为名。” 姜远心中此时紧张到了极点,临机应变说出的这番话实为行险之举,倘若费祎再多问上几层细节,他担心自己恐怕会露出破绽。 好在费祎的注意力转移到了姜维准备北伐这件事上,沉吟片刻之后说道:“自延熙六年姜伯约升镇西将军领凉州刺史起,朝廷就给了他相机决断对北用兵的权力,万卒以下的出击完全不必过问于我。” “大将军,曹魏雍凉军团五万余众,若我军只以偏师进攻,何日可以克服雍凉还都长安啊?”姜远急道。 “伯约想领大军出征?” “东兴大捷!战机难得!” “此事需上表天子,待天子与朝臣商议方可定夺。”费祎沉稳地说道,“岁首大会之后,我会回成都向陛下请奏。若陛下同意出兵,我自率大军进驻汉中。你可以先回汉中,让伯约检修栈道,准备军资。” 姜远暗暗咬牙,栈道早就修好了,汉中将士们个个枕戈待旦。况且兵贵神速,等天子和朝臣议出结果,郭淮他们肯定早有准备了! 若真按费祎说的来,只怕到头来又是徒劳无功粮尽兵退! “姜参军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费祎见姜远没有退去,有些意外地问道。 “大将军难道忘了当年司马懿八日疾驰一千二百里,新城擒斩孟达之事吗?”姜远心想大将军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自己这么做是在救你啊!若你同意北伐,义父何必让郭循得逞? 费祎的眼神有些无奈,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姜远,悠悠叹道:“姜参军年轻气盛,报国之心可嘉,你举司马懿新城擒孟达旧事,无非是想提醒我兵贵神速。但你可知道今日之汉军与当年司马懿率领前往新城擒杀孟达之军有何区别?” 姜远愣了一下,心中思索道:司马懿擒孟达用的是宛城之兵,算是曹魏荆豫军团的预备队,不会太弱但肯定不及一线军队,与我蜀汉从丞相手中一脉相传身经百战的劲旅怎么能比?汉军的攻城能力是多为诟病,但论起野战曹魏精锐也是怵上三分的。 “卑职认为,我军胜过司马懿当年所领宛城之兵。” “姜参军只看到兵将强弱,却没看到更深一层的东西。《兵法》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费祎叹了口气,“当年司马懿八日疾驰一千二百里,辎重尽弃人困马乏,若是孟达听丞相之言早做准备,岂能速败? “那孟达刚愎自用自取死路,兵临城下犹在梦中,郭淮陈泰谨慎毅重,岂能相提并论? “新城虽险但毕竟弹丸之地,城破孟达即死无葬身之地。雍凉广阔,丞相一伐夺取三郡尚不能动摇曹魏国本,今日出兵纵使能打郭淮一个措手不及也于国家无益。” 姜远一时间哑口无言,他本想借司马懿擒孟达之事说服费祎,没想到反被费祎据理反驳,甚至动摇了自己内心的想法。 虽然穿越之后从姜远本人身上继承了不少军事见识,但此时与费祎一辩论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了。 经费祎这么一点拨,姜远才豁然醒悟——司马懿攻孟达时之所以敢急进速战不计死伤,是因为曹魏家底厚死得起兵卒,而今日蜀汉军队却败不起,所以无论蒋琬还是费祎作为诸葛亮的继任者都不愿意轻易组织大规模北伐。 但若不伐魏,以蜀地一州之人口物力如何长期对抗曹魏?姜远还想再说些什么,费祎脸上的送客之意已经很明显了。 姜远只好行礼告退,同时在心中想着返回汉中回复姜维之事。 当他低头沉思着来到大将军府门口时,冷不丁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姜参军请留步”。 第六章 逃脱之策 姜远诧异地转过身,看到费芸葭背着手朝自己走来,想起之前在城外密林中的那番交锋,内心顿时又紧张了起来。 “费小姐。”姜远面不改色地向她颔首致意,同时心中却颇为不安地胡乱揣测着费芸葭在此喊住自己的用意。 费芸葭来到姜远面前,打量着他的神情微微一笑:“不巧刚刚路过,听到了你和祖父的辩论,看起来姜参军似乎并不服气?” “那费小姐是想来帮大将军再胜我一阵么?”姜远面色不善地眯起眼睛。 “前日在城外输了你一阵,我想赢回来有什么不对么?”费芸葭细眉轻挑反问道。 姜远露出无奈的表情,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回应道:“军务在身,在下还要回汉中向卫将军复命,费小姐若无要事,这便告辞了。” 费芸葭眼中微微露出失望之色,她暗暗叹了口气,道:“好,既然你军务繁忙,那便不打扰了。” 姜远心中悬石落地,转身迅速出门,忽然听到背后费芸葭声音传来:“以小女子愚见,也认为眼下的良机十分可贵,大汉将士应当努力北伐!” 姜远在门外站住了,缓缓回过身来,发现费芸葭明澈的双眼中有着一份闪耀动人的坚定。 “你真的这么想?” 姜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这么一句,甚至问完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现在最该做的应该是装作没听到立刻离开大将军府。 时间紧迫,义父还在汉中等自己消息,整个计划最关键的部分——如何帮助郭循逃跑并取信于雍凉地区的魏军还未敲定,他本不该在此耽搁。 但话已经问出口了,他想收也收不回来,只能静观其变看费芸葭的反应。 “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费芸葭肯定地点头。 姜远心中一动,这是汉丞相诸葛亮在《后出师表》中所说的话。没想到丞相辞世二十载,费芸葭竟然能说出这样一番话,看来这丫头平日里广有涉猎。 费芸葭从姜远的眼神变化中看出了他认可自己的观点,于是更有勇气地直接引用了《后出师表》中的原句:“然不伐贼,王业亦亡。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我想卫将军和汉中的将士们没有人愿意坐着等死。” 当然没有人愿意坐着等死,全军上下都做好了和曹魏大打一场的准备,只可惜大将军不愿轻易出兵……姜远无奈地想道,所以义父才会出此下策,借郭循之手除掉费祎这个北伐的绊脚石。 “想不到费小姐熟读丞相的文章。” “我生平最敬仰之人便是武侯丞相,只恨不能早生二十年,不能一睹丞相风采……”费芸葭蹙眉低头,面露遗憾之色。 “那费小姐觉得如今有人之才能比得上丞相吗?不谈治国施政,只谈治军用兵。”姜远问道。 费芸葭眼神一黯:“自然……没有。” “那我便用大将军曾经问过卫将军的话来问费小姐,今我等之才不如丞相,丞相尚且不能克复雍凉,我等如何能够兴复汉室?”姜远声音渐高,主要是想借费祎的话来压住费芸葭,可他自己都没发觉,自己心中竟然隐隐有些期待费芸葭能够给出一个值得思考的答案。 费芸葭沉默了许久,最终摇了摇头。 姜远心中有些失望,转念一想倒也理所当然,虽然之前城外不期而遇时费芸葭让他感受到了不小的压力,但这丫头毕竟年纪比自己还小,也许是平日多读了些书、也许是在费祎身边长了些见识或锻炼出些胆识,但要她来回答一个如此沉重、关乎国家生死存亡的问题还是太勉强了。 说白了,她只是一个诸葛亮的小迷妹而已,哪里可能真的懂军国大事? 姜远自嘲一笑,摇了摇头,再度行礼告辞。 返回会场新址附近找到正在观察地形的姜志,姜远重复叮嘱了几句之后快马赶回汉中。 汉中军帐内,姜维得知岁首大会的会场迁至城外,暗喜之余又有新的忧虑,对姜远问道:“郭循行刺之后,如何逃亡你与志儿可有想法?要往北去,恐在白水关被拦截。” 姜远迟疑了一下,低声答道:“孩儿心中有一个不太有把握的想法,请义父帮忙斟酌。” “说。” “郭循行刺得手之后,所有人都会料他比往北投魏,我们却让他往南走再转向西,取马鸣阁道、景谷道、阴平道直抵沓中。” “沓中……” “沓中与魏境接壤,往北可通狄道、陇西、祁山、天水。若能引魏军来此处接应并一举破之,可顺势攻取陇右数郡。” “但你所说的这条路异常艰险,需要翻越不知多少险峻的山岭。” “山路难行,不是正好可以躲避汉寿的精骑追击?” 姜维犹豫不决:“这条路只存在于地图上,已经不知道有多少年没有人走过了……” 但这条路确实可以走,蜀汉灭亡之战邓艾所部走的就是这条路!姜远眼神坚决地望着姜维。 “义父若不放心,我与阿志可以带虎胆营陪郭循走这一遭,必平安送他到沓中。” “好,此番便照你所言行事。参军姜远听令,从虎胆营挑十个人,提前去往马鸣阁道埋伏准备。记住,在与魏人取得联系之前,万不能让郭循死了!” “将军放心,虎胆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姜远答道。 尽管中途有过犹豫,最终还是走到了这一步,诸事谋划已定,虽然后续的实施还不知有何变数,但姜远此刻竟然感觉到浑身一阵轻松。 他想,从这一刻起,自己就要改变历史了——让郭循从刺杀中活下来,引出雍凉魏军,吹响反攻的号角。 如果顺利的话,趁着诸葛恪东兴大捷这阵东风,蜀汉也许能够一举收复长安以西的全部地域,实现诸葛亮毕其一生都没能达成的愿望! 背后的代价只不过是费祎的死,比起平定乱世的功业,一个人的死又算的了什么呢? 穿越来此已经一年,身为虎胆营的首领多次潜入敌国的姜远早已见惯了生死转瞬,从第一次杀人后的彷徨到逐渐学会在与敌人搏命时依旧保持冷静镇定,他的心早已坚硬如铁。 只是……脑海中偶然闪过费芸葭的身影时,他发现自己竟然会莫名地有些不安。 那个敢拿人身安危来冒险试探自己是不是魏军奸细的丫头,她在得知费祎遇刺身亡时会是什么表情呢? 这个念头在姜远心中一闪而逝,随后他摇了摇头停止了胡思乱想,前往虎胆营挑选参与本次绝密行动的部下。 第七章 疑心重重 十名被精挑细选的虎胆排成一排站在姜远面前,每个人都昂首挺胸锐气十足。 这些人个个都有过和魏军斥候、奸细交锋的经验,且身手出众心思缜密,是虎胆营首屈一指的人才。正所谓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次协助郭循逃脱的任务自然落到了这批人身上。 “这是将军的命令。”姜远将协助郭循经过马鸣阁道、景谷道、阴平道逃往沓中的计划向众人交代落实,但隐瞒了在逃亡前郭循会行刺费祎的机密。 即便虎胆营是姜维训练出来的死士,也难以保证所有人上下一心,毕竟费祎的身份在蜀汉太过重要,行刺之事只需姜维、郭循与自己兄弟二人知晓就好。 “统领,将军要我等帮助郭循逃往魏国,那倘若汉寿派军来追……”为首那名虎胆犹豫着向姜远询问道。 “追兵由我们负责应付,必须保证郭循活着。”姜远沉声说道,“所以诸君要做好与自家人交战的准备。” 虎胆们的脸上不同程度地闪过异样的神情,他们从加入虎胆营接受训练开始,就被一次次地灌输要忠于大汉忠于将军,以往这两个效忠的对象并不矛盾,但这一次似乎不同寻常。 如果姜远说要他们去杀魏人,所有人眼睛都不会眨一下,但听到要和自家汉军交战,这个消息还是震撼了所有人。 “有人想退出吗?现在提出来,就可以不用去了。不过……以后也不必留在虎胆营,因为将军不需要无用之人。”姜远看出了众人的动摇,打算以退为进逼他们一把。 虎胆们听到后半句,眼神逐渐重新变得坚定。 “我等愿随统领前去,虎胆营有进无退,有死无悔!” 姜远点了点头,随后嘱咐道:“出发之前,每个人随身带一块魏军军牌,刀枪弓弩亦用缴获的魏军军械。所有人切记,不得被生擒,万不得已时果断自尽!” “诺!”众人齐声应道。 “速去准备!我与诸君在马鸣阁道再会。”姜远吩咐完毕,立刻动身赶回汉寿。 按照姜维的计划,郭循此时也应该到了汉寿进行行刺的准备,姜远虽然不打算明着与郭循接触,但还是希望在行动之前探听一下郭循的打算。 姜远回到汉寿,得知姜志还在城中走访“调查”原会场失火之事,便没有主动前去与之会合,而是先去城外的新会场打探情况。 他往返汉中一趟,已经过去了数日,郊外岁首大会的新会场如今已布置得颇有模样。 为防范失火事件再度发生,新会场附近加派了士卒日夜轮班值守,看得出来费祎对此很是重视。 姜远借着调查的名义接近负责主持会场赶建的官员,随口向他问了几句新会场的情况,同时暗暗仔细地观察着会场的布置,将费祎的位置与左右受邀官员的位置都牢牢记在心中。 因姜远虎步军参军的身份,会场负责的官员丝毫不疑,领着他围着会场走了一遭,最后笑着同他说道:“参军放心,自从城中失火之后,此地已经多派人手看守,即便真有魏人奸细在汉寿,想必也是没有机会再来破坏的。” “嗯……”姜远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中却在想另一个问题——自己和阿志之前火烧会场,营造出一种有魏军奸细潜入的假象,那费祎主持岁首大会时应该会小心防范奸细,这样是否会增加郭循行刺逃亡的困难呢? 他方才看过了四周守军的布置,虽然军士离会场费祎所在的位置略远,郭循动手时应该来不及救援,但如此四面布防,郭循行刺之后如何逃得出去? 姜远之前的打算是,提前将准备好的快马藏匿在附近的林中,待郭循行刺之后引导其逃入林中取马迅速摆脱追兵,可是目前看来郭循能不能活着走出会场都是个问题。 他一时思索不到对策,烦躁之下前心后背都一片火热,额头也不知不觉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姜参军难道……很热吗?”陪着姜远看会场的官员注意到了他额头冒汗,顿时有些诧异。 毕竟这可是十二月寒冬。 “啊……大概是来时赶路赶得急了些。”姜远深呼吸了两口气,笑着敷衍过去。 不行,他想,刚刚想到的这个问题得尽快解决,否则根本没有什么走马鸣阁道偷渡阴平的后事,杀了费祎众怒之下郭循根本活不了。 要是郭循死在会场,那费祎也就等于白死了。 虽然这样固然能让义父在不久后取得蜀汉的军事大权,但若不能借此行计击破曹魏雍凉军团,之后的战事恐怕和历史上不会有多少区别…… 虽然自己是一个穿越者,但姜远并不觉得自己仅靠读了点《三国演义》就能帮助蜀汉在接下来的战争中打赢。 毕竟用兵可是门大学问,伟人说过要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但自己自穿越以来还没有经历过一场战阵,学习自然也无从而谈。 现在的自己,临阵用兵能不能打得过同样是做参军的马谡都不好说……姜远悲观地想道。 心神不安的姜远匆匆离开会场返回城中,正准备找姜志商量谋划助郭循逃离之事,不想在城门附近又遇上了费芸葭。 “姜参军,你从汉中回来了?”费芸葭看起来似乎是刚从城外回来,也不知道她出城是为何事。 姜远看她身边似乎没有跟着随行保护的兵卒,和那天清晨在溪流畔密林中遭遇有所不同。 相同的是都很不巧……他在心中暗暗叫苦。 “费小姐从城外归来?一个人?” “怎么了?”费芸葭抿嘴微微一笑,“姜参军觉得不妥吗?” 姜远叹了口气:“在下与兄弟无能,魏人奸细还没有捉到。费小姐博闻强识,岂不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费芸葭抬眼上望,竖着食指放在唇边沉吟了片刻,冷不防问出一句:“汉寿真的有魏人奸细吗?” 姜远心中咯噔一下,看向费芸葭的双眼中情不自禁闪过一丝异样的光。 她这番话是什么意思?莫非她已经看穿了……之前的会场失火乃是自己和姜志二人所为? 姜远感觉自己的手情不自禁地开始颤抖,为了掩饰他努力握紧了双拳,同时试探着反问道:“费小姐这是何意?如果汉寿没有魏人奸细,那之前城中失火一事……”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最后一句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这样的失态本不该出现在一个敌国潜伏经验丰富的虎胆营统领身上。 联想起之前两次与费芸葭相遇时自己的反应,姜远心中有些疑惑不安。 莫非是自己先入为主,潜意识里就有些怕了这丫头,所以每次都发挥失常? 再看费芸葭似笑非笑的表情,姜远越来越觉得她是看破了自己,心底悄悄浮起一片杀机。 第八章 杀机乍现 这是相识以来姜远第二次对费芸葭动杀心,第一次则是在初遇的那个清晨。 如果当时费芸葭再往前走一段,他和姜志恐怕都会被迫动手,哪怕明知她身后有伏兵。 穿越之后的姜远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完全适应了自己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忠于姜维的义子、虎胆营死士的首领,对完全不知道如何能回到原来的世界的他来说,现在的姜远这个身份就是他的一切。 而“姜远”又是必须依附姜维存在的,没有了义父,没有了军职,离开了熟悉的汉中,他就什么也不是。 所以必须要帮助姜维实现他的抱负,完成收复雍凉乃至匡扶汉室的目标,为此必须铲除一切前进路上可能成为绊脚石的人。 如果费祎坚决阻止大规模对曹魏用兵,那就必须杀了费祎。 如果费芸葭看破了自己的计划,那…… 姜远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费芸葭身上,不动声色地寻找着适合下手的部位。 以一名深受训练的虎胆营死士的眼光来看,费芸葭全身上下的破绽实在太多了,他有十几种办法在一瞬间让她断气。 不过城门附近显然不适合动手,得想办法把她诱骗到无人的僻静之处。 费芸葭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姜远心中已经成了半个死人,她嘴角带着得意的笑意,故意卖了很久的关子才对姜远说道:“姜参军聪明反被聪明误,难道就没有想过,会场失火也许完全是个意外呢?” 听到前半句“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姜远本来已经坚定了杀费芸葭的心思,但没想到她后面会忽然一个急转弯,把会场失火的理由归为意外。 心脏还在左胸腔内急促的跳动着,姜远的心情仿佛经历了一场过山车。 “意……意外?”他讷讷地开口,显然还没有从巨大的落差中缓过神来。 “是啊,意外。”费芸葭笑着说着自己的猜想:“冬日天干物燥,会场又多有易燃引火之物,倘若是意外失火烧毁的,查不到犯人岂不是情理之中?我看姜参军和祖父手下的那些官员一样,都有些杯弓蛇影了。” 不,因为追查犯人的人就是犯人,所以查不到犯人才是合情合理的。 姜远此时稍微松了口气,但仍是不放心地悄悄观察费芸葭,想弄清楚她说这番话到底是不是真心实意如此认为。 之前城外的那次交锋给他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以至于此时他不得不考虑费芸葭的思维层面是否在自己之上——万一,万一她是发觉了自己的杀机而故意以此番言论装傻呢? 骗过自己,然后逃去向费祎告发自己和姜志就是烧毁旧会场的犯人,然后突然将自己兄弟二人逮捕审问……姜远越想越感到害怕,但更让他不安的是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看穿费芸葭心思的能力。 她有一双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但眼瞳深处却仿佛无尽的旋涡,让姜远有种无法逃离之感。 “姜……参军……咳咳……”费芸葭意识到姜远在盯着自己看,但她却没有因为这份无礼的举动而感到多少生气,反倒更多是觉得羞赧。 听到她发出做作的咳嗽声,姜远恍然回过神来,心中不解自己怎么就被那双眼睛给定住了,仿佛就像妖术一般…… 他定了定神,心想自己横竖看不透费芸葭,但每次遇见她都会有奇怪的感觉,这或许是某种不祥的预兆。 果然,为保计划顺利,还是得下手除掉她才行。 思虑已定,姜远佯装漫不经心地随口提议道:“费小姐,既然彼此意见不同,不如我们现在一起去烧毁的会场旧址再看看?” 费芸葭不假思索地答应道:“好啊,劳烦姜参军在前引路。” 你明明对汉寿比我熟悉,却要我在前面引路,定然是对我已有提防……姜远暗自思忖,在心底发出冷哼:费小姐,那就不要怪我了,要怪就怪你自己太聪明。 姜远的脸色阴沉得可怕,一路上都在寻找灭口的机会,无奈此时方过午后,街路上来往的行人颇多,他只好一路忍耐陪着费芸葭来到烧毁的旧会场遗址前。 大概是大将军府忙于重新布置会场准备岁首大会,此处的废墟还未完全清理,依然可以看到烧焦的框架残骸。 姜远环顾了一圈周围,发现这一带行人罕至四下僻静,正是绝佳的动手之地。 “无论是祖父派来调查的人还是姜参军都没有从这里找到任何可疑的线索,对不对?” 那是因为我和阿志做得干净漂亮,姜远心想,随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他缓缓朝费芸葭靠了过去,然而费芸葭却也在此时开始绕着会场的遗址漫步。 “如果真的有魏人的奸细潜入了汉寿,他们明明有更多可选的目标,为什么偏偏来烧会场呢?”费芸葭边走便说道,“仅仅烧毁一座会场对魏国来说可是一点切实好处都没有,况且能潜入敌国腹地的间谍是多么宝贵的人才,怎么可能为这种毫无益处的事冒险呢?” 姜远答不上来,因为这件事本来就不是魏人所做,他当然也不可能站在对方的立场上来思考。 “那费小姐以为……” “我以为这次失火就是个意外。你想啊,你们都查不出结果,没有证据能证明这次是人为纵火,而且除了会场之外,汉寿别的地方都没有遭到袭击,这也能侧面佐证我的推测是合理的。”费芸葭自信地说道。 她真是这么想的?姜远迟疑不决,从费芸葭的神情来看她似乎没有在说谎,难道之前一直都是自己单方面多心了? “对了,姜参军,之前你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想了好久,现在应该可以回答你了。”费芸葭兴致高昂地说道。 姜远稍微回想了一下,这才记起是自己前一次离开汉寿时与费芸葭关于北伐的那番问答。 当时自己好像是拿费祎的话来问她,倘若眼下没有人治军用兵之才比得上诸葛亮,又该如何去完成诸葛亮都没能做到的北伐大业? “诸葛丞相也不是一开始就会用兵的,他跟着先帝戎马半生,先后经历了那么多场大战,积累的经验最终化作了六出祁山时用兵如神的底蕴。”费芸葭认真地说道,“所以我辈不用妄自菲薄,更不该坐以待亡!” “你的意思是……”姜远十分诧异,费芸葭说出的这番话正与他之前所想的“在战争中学习战争不谋而合”。 “踊跃进取,学而思之!” 姜远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转而又叹息道:“大将军要是也如你这般去想就好了。” “希望你不要埋怨祖父,如今国家军政大事系于他一身,凡事他都得三思而后行。”费芸葭摇了摇头,“举倾国之力北伐,如履薄冰,稍有不慎就可能令国家万劫不复。当年先帝为夺回荆州一意东征,最终在夷陵大败……祖父说丞相在世时谈及此事常扼腕叹息,认为是自己没能劝阻先帝的责任。如此教训今犹在望,祖父他谨慎用兵也是难免的事……” 姜远本在想着自己的心事,对费芸葭的话只是敷衍地答应了几声,忽然间他余光瞥见远处有三个人径直朝此地快步行来,军中历练出的敏锐让他瞬间提高了警惕。 “费小姐,到我身后去。”他小声对费芸葭说道。 “咦……”费芸葭脸色一变,下意识地想要回头,但她看到了姜远眼神中的深意,便忍住了冲动默默走向他身后。 耳畔传来拔刀的声音,三人各自抽出身藏的短刃朝他们冲了过来。 第九章 如此刺客 “杀!别让那女娃跑了。”三名不速之客当中的一人低喝一声,招呼两名同伴散开从不同角度围上去。 姜远横刀在手护着费芸葭飞快后退,让她退到了烧毁的会场废墟之上,自己则持刀守在相对比较狭窄的入口处。 “他们好像是冲我来的……”费芸葭紧张地将手放在胸前,“姜参军,小心啊!” 姜远手中的刀是军中佩刀,比那三人手中的短刃长了不止一倍,且身着虎步军的衣甲,因此哪怕对方人多他此时也并不紧张,唯一担心的只是费芸葭的安危。 好在会场废墟的地形给他提供了些许便利,只要守住正面这个入口,对方就无法轻易伤到自己身后的费芸葭,即便从侧面绕路也会给他足够反应的时间。 “你们是什么人?”占据入口的姜远一面小心地保持对峙,一面试探着问道。 “一起上!”三人彼此交换了眼神,同时发喊不要命般冲上前来。 姜远冷静地原地侧身让步,眼疾手快地挥刀砍倒冲在最前一人,而后依靠自身的坚甲挡住剩下两人刺来的刀刃,反手一刀再断对方一人手臂。 这三人身手不算太弱,但以轻衣短刀斗他长刀铁甲还是太过吃亏,有甲胄护身姜远甚至不用太刻意注重防守和闪避,在近身战斗中占尽优势。 虽然己方顷刻间便一死一伤,但剩下那人却依旧面无惧色,悍然出刀虚晃一招,再将短刀上挑刺向姜远的脖颈,只是姜远动作更快,以刀架住刺来的短刃,而后抬腿一脚将其踹飞出去。 随手给躺在脚边呻吟的断臂那人补上一刀令其彻底毙命,姜远随后提着滴血的长刀快步走向被自己踹飞的那人。 “姜参军!留他性命!”费芸葭在后头疾呼提醒道。 她起初还在为姜远以寡敌众担心,但见他眨眼间连杀两人干脆利索,已然将局面掌握在手中,内心也随之镇定下来。一想到这些袭击者很可能与魏国有关,便想着最好能生擒一个看看能不能审出些什么机密。 “放心,我自有分寸。”姜远本就打算生擒最后那人好好审问,他虽然心中猜测这三人是魏国来的间谍或刺客,但却想不明白他们怎么会蠢到在大白天对有自己陪护的费芸葭动手。 毕竟自己这一身虎步军将校衣甲应该相当显眼,哪怕是魏国最精锐的斥候奸细也不会轻易在蜀地主动招惹虎步军的将官,况且要动费芸葭明明有不少更好的机会,这三人到底何苦如此? “费小姐还是担心自己。” 姜远刚走出几步,忽然听到身后异动,急忙转身却只看到一道人影从会场废墟后方闪出,手持与之前那三人一模一样的利刃短刀冲向费芸葭。 “费小姐!”他大惊失色,暗骂自己愚蠢,竟然没想到对方会使暗度陈仓之计,先前这三人不要命般冲过来只是佯攻罢了。 这些人是魏国的死士吗?因为看到了自己这个虎步军所以才用如此绝策?姜远拔腿奔向费芸葭,但已然慢了一步。 眼看那把短刀就要刺中费芸葭,空中忽闻一声凄厉的弦响,一支弩箭精准地射穿刺客的后心,令其一头栽倒在地,短刀也脱手滑落。 “是我汉军军弩!”费芸葭面露喜色,匆匆跑到姜远身旁。 姜远向着弩箭射来的方向望去,神情转忧为喜:“阿志!” 十余步外,姜志平端着弩机,阳光俊朗的脸庞上嘴角得意扬起。 原来姜志刚刚“走访调查”会场失火一事回来,隔着老远便看到姜远在和三人打斗,正打算赶过来帮忙之际恰好见到第四名刺客现身,千钧一发地依靠随身携带的弓弩救下了费芸葭。 姜远和姜志一同护送费芸葭回府,顺便将剩下那名刺客押解至大将军府交给费祎审问。 审问的过程二人也在场旁听,这名刺客竟然没什么骨气,稍一受刑便招供了,但他随后招供的内容却让在场的众人心中震惊无比。 其人自称曹魏校事,受雍凉抚军都尉指派,专程前来汉寿骚扰破坏并伺机行刺,且主动承认了岁首大会会场失火乃其与同伙所为。 费祎和在场的蜀汉官员都为之惊骇,在此之前他们都不太相信汉寿如此重地会被曹魏的间谍渗透,如今事实摆在眼前,众人依旧有些无法接受。 姜远和姜志两人如坐针毡,表面上他们二人是为虎步军感到失职,但真正的原因还是没想到对方竟然会主动把烧毁会场的罪名揽到了头上。 审问顺利却也问不出别的东西,这位魏国校事留着也没有用,费祎随后便让麾下军士将此人推出去斩首,姜远和姜志也心有灵犀地一同向费祎辞行。 最初的那阵惊诧过后,两人都逐渐想明白了这场离奇刺杀的背后是怎么一回事。 匆匆离开大将军府,行至僻静无人的小巷中,姜志率先沉不住气,向一旁的姜远密声询问道:“远哥,方才之事你怎么看?” “那人说话没有北人口音,我怀疑是郭循在蜀中暗养的死士。”姜远沉声答道。 “我与远哥想的一样。”姜志高兴地笑了一下,接着说道:“会场失火一直查不到原因,汉寿近日来一直隐约有些人心惶惶,城外新会场附近也增派了不少士卒看守。郭循此举牺牲四个棋子,却可以让大将军及其麾下放松警惕,为之后的行刺增添胜算。” “是啊,方才我进城时便在想,要是会场附近守备森严,我们恐怕很难帮助郭循逃走。”姜远点头道,“这下倒是帮了大忙,费祎必然认为城中魏人奸细已除尽。” “以大将军宽和近人的性子,必然不愿意把岁首大会搞得气氛紧张。此时刺客见擒,便更有理由撤去会场增添的兵卒。”姜志胸有成竹地一拳擂在掌心。 姜远会心一笑:“如此一来,郭循逃脱的机会也大大增加。对了,详细的计划我已经与义父商定,到时候会有人在马鸣阁道接应,我们只需如此行事……” 将此番的部署向姜志简略透知之后,姜远与其一同回到下榻的馆驿,就行动中的具体细节问题进行反复推演商讨,以备应付各种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整个计策最为关键的部分分别在于郭循行刺后从会场全身而退、摆脱追兵并安全穿过阴平小道以及最后的与魏国雍凉军团取得联系。 姜远和姜志主要负责保证前两环的顺利实施,至于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勾引魏军的任务则需要郭循本人来完成。 按照姜维事先与郭循商定的内容,待费祎死后他便会率领心腹出逃魏国,但“不幸”临期泄密,遭到蜀将率军追击,请求郭循联络魏军来边境接应。 一旦曹魏雍凉都督郭淮中计,率领魏军前往沓中,到时候迎接他们的就是姜维亲自指挥的汉中汉军精锐。占据地利天时,依靠沓中环山小平原的地形恰可打一场漂亮的歼灭战! 第十章 岁首惊雷 汉寿所发生的一系列意外并未减弱蜀地官员们参加岁首大会的热情,大会举办当日,城郊会场宾客云集,人头攒动。 蜀汉大将军兼尚书令费祎照例在众人面前发表了新春岁首的祝词。在表达了对过去一年众人兢忠克己为国出力的肯定之后,费祎举杯邀请百官共饮开年新酒。 会场的氛围迅速升温,从四方赶来的官员们借此机会往来走动,或与故友交谈叙旧,或彼此引荐结交,众人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郭循执杯应付了几位前来与自己笼络感情的蜀官之后,悄悄朝费祎所在的方向窥探。 作为如今执掌蜀地军政大权的一把手,费祎身边自然不乏前来敬酒祝贺的官员簇拥。又因费祎平易近人的性格,即使面对位阶远低于自己的人也不会故作姿态,因此颇得人缘。 郭循等待了片刻,见费祎面露微醺之态,而此时周围的官员也散去了一些,便下定决心端着杯子凑近前去。 昔日天子刘禅在成都举行宴会时,他也曾动过借祝酒之名上前刺杀的念头。只是无奈天子身边的近侍皆十分谨慎,屡屡将他遮拦在安全距离之外无从下手,而今费祎身边却没有像样的护卫,负责保护会场的汉军士卒都被布置在较远的外围。 “郭将军,来来,快过来。”费祎率先注意到了靠近的郭循,心中并未起疑,还主动招呼郭循上前。 边上的蜀官们只道是费祎要与郭循亲密交谈,各自识趣地告退离开,反倒为郭循创造了动手的绝佳机会。 郭循暗暗摸向袖中所藏的匕首,忽然之间被费祎拉住了胳膊,他心中虽惊不乱,面不改色地顺着费祎的意思在席旁入座。 “郭将军来蜀中也有三年了,如今可还习惯?”费祎一面斟酒一面关心地问道。 “天子和朝廷待我很好。”郭循回答道。 “那就好。” “只是时常会思念故土。”郭循话锋陡然一转。 费祎斟酒的手停住了,神情略微有些尴尬,片刻之后委婉说道:“思乡之情在所难免,不过西平距离蜀中并不遥远,待我大汉将士收复雍凉之地,郭将军便可还于故地。” 郭循笑了笑,淡淡地说道:“大将军真的觉得凭西蜀一州之人口物力能够战胜大魏吗?” 费祎愣了一下,听出郭循话中带刺,但却并未生气,旋即幽幽说道:“我自知不如丞相远矣,所能做的只有为国家积累钱粮兵马以待后人。至于是否能战胜魏国,七分谋事在人,三分成事在天。” “想不到大将军对胜算还有如此高的期望,在我看来,这七分与三分应该倒换一下。” “魏国地广人多,却有内患之危,我蜀汉虽地小民贫,但胜在君臣相和。魏主曹芳幼弱,自高平陵之变后司马氏专权独断,已激起朝野不满。王淩在寿春发动讨伐司马氏的叛乱虽被镇压,可郭将军觉得曹魏的忠臣会只有一个王淩吗?”费祎说着摇了摇头。 郭循沉默不言,脸色有些阴沉。 费祎并未察觉,举杯相邀道:“郭将军昔日在乡里素有才名,陛下和我都很欣赏。如今在蜀中已历三载,郭将军可愿与我一同匡扶汉室?” “恐怕我不能回应大将军的期待。” 费祎眼中掠过一阵失落,他点了点头:“既然如此,就不勉强郭将军了。”说罢率先举杯。 郭循见费祎昂首饮酒,终于再不迟疑,飞快地从袖中抽出暗藏的匕首刺向费祎的心窝。 行刺发生在刹那之间,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这边发生的变故。郭循刺杀得手之后立即飞奔逃离会场,同时向会场外围守卫的军士高呼:“大将军遇刺!快去援救大将军!” 守卫会场的士兵们不明真相,闻言立即匆匆忙忙往会场内涌去,会场内此时亦是一片混乱,即便有几人看见了郭循行刺的经过,一时间也来不及宣之于众。 郭循得以顺利逃离会场,一头扎进北面的密林中。 早已准备好快马的姜远带着姜志在林中接应逃离会场的郭循。见郭循跑得气喘吁吁面无人色,姜远主动上前搀扶其上马,随后三人策马疾行逃离。 往北走了一段路之后,姜远示意郭循跟随自己二人绕路折回南面。 “不往北走,这是为何?” “往北出不了白水关,会被汉寿的精骑追上。”姜远说道,“郭将军若想返回魏国,便跟着我们走。” “魏国在北,如今我们反倒往南行,不知你有何妙计?” 姜远将自己计划的逃离路线向郭循说明,后者一脸难以置信:“我来蜀中三年,从未听过有这么一条路。” “准确的说那也不算条路,沿途需要翻山越岭。” “姜维带你们走过那条路?” “恐怕只有当地的土人走过其中一段,郭将军想要活着离开,就祈祷这一次我们能安然走完全程。”姜远笑了笑。 郭循脸色不安,但最终还是同意听从安排。一行三人快马绕过汉寿径直往南,在马鸣阁道入口与提前来此接应的虎胆营十名精锐相会。 “统领!按照你的吩咐,入口的准备已经做好了。另外,此地往西北不出二十里有一座架在山涧之间的吊桥,若毁掉吊桥应当可阻挡追兵。”领队的什长上前向姜远禀告。 “真的会有追兵吗?”姜志不以为然地笑道。 “兵法云,庙算多者胜。把对手想复杂一点不是什么坏事。” 逃离汉寿进行得如此顺利让姜志此时显得有些放松,但姜远却并不这么想。 就算费祎遇刺身亡,汉寿也不至于陷入群龙无首的混乱,中军精锐云集汉寿,军中未必没有人能看破自己一行的逃亡路线。 他当即做出决定,让什长领两名虎胆护着郭循先行,自己带领姜志和剩下的七人在马鸣阁道入口处据守断后。 “远哥其实不希望大将军死,只是为了义父不得不这么做,我说的对吗?”姜志忽然问了一个直击他心灵的问题。 姜远愣了愣,蒙在黑巾下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抿紧了。 这阵子他一直在回避来自内心的疑问,因为担心想的越多做的越错,很多时候成功只需要盯紧目标一往无前就够了。 如今木已成舟,猝不及防被姜志问起自己的内心,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动摇。 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姜远摇了摇头定下神来,指挥众人道:“伐木布障,加固防备!” 众人砍伐了周围的树木削尖制成鹿角路障,但还未布置完全便听到了从北面急促奔来的马蹄声。 “马蹄声……追兵来了!”姜志的语气骤然一沉,将最后一支弩箭填入箭匣,迅速地扳动机括扣上弓弦。 “准备拒敌!”姜远也猛然回过神来,从远方快速逼近的马蹄声迫使他重新集中精力对付眼前的难题——终究不得不和自家军队刀剑相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