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烟云录》 第一章 玄门杂役 崇光大陆,嘉元国登州。 黄昏时分,山南镇的满园香酒楼宾客盈门,喧嚣热闹,嘻戏吆喝的声音传遍了半条长街。 酒楼后院,十三岁的薛通卸下了满满一担干柴。 “陈掌事,二百八十斤松柴,只多不少。”薛通擦了把汗,舔着干涩的嘴唇说道。 陈子雄年约三旬,六尺长躯,方面大耳,自两年前第一次遇见薛通,他便注意起这个不同寻常的少年。彼时的薛通从三十里外挑来百余斤松枝,沿街贩卖,陈子雄感叹其一身气力,小小年纪艰辛不易,当场买下柴禾,告知每十日可挑一担卖给酒楼。 薛通皮肤微黑,身姿挺拔,消瘦的脸庞,浓眉亮目,眼眸炯然有神,透射出敏锐和坚毅的目光。 陈子雄利索的递过来八十文铜钱,说道:“有事找你,随我来。” 二人来到陈子雄的小屋,桌上摆着三大碗菜肴,外加半石锅米饭。 “饿了,先吃了再说。” 薛通咽了咽口水,犹豫的看着陈子雄。 陈子雄挥手催促:“快吃,特意为你准备的。” 薛通不再客气,狼吞虎咽,风卷残云般吃得一干二净,他舔了舔手上的油汁,有些腼腆的冲陈子雄笑了笑。 薛通时常饿得发慌,他父母早亡,自小由二叔抚养,一家人粗茶淡饭,挣扎于温饱一线。然而大半年前不知为何,薛通的饭量足足翻了一倍,日日仅能勉强混个半饱,只有在砍柴途中,捉到兔子或雉鸡之类的野味,方能饱餐一顿,补补油水。 “陈掌事找我何事?”薛通问道。 “嗯,想举荐你去个好地方。” “哦”薛通觉得奇怪,陈掌事待己不薄,但奢望其安排前程一事,自己倒是从未想过。 陈子雄神情庄重,逐字逐句道:“此事于你于我,皆非常要紧,且听我慢慢道来。” “登州境内,洛霄山盘亘千里,山高谷低,林深木茂,绝大部分的地方渺无人烟,山至东南地势趋缓,方始有了村镇农家。” “镇西北七百里外深山,有一个叫云霄宗的修仙玄门,我乃宗中外门弟子,三年前当了满园香的掌事,实为宗门在山南安插的耳目。” “修仙亦称修武,即所谓修炼神功,得道升仙。云霄宗传承六千余载,弟子两千,分为真传、内门、外门和杂役四类。” “你筋健骨壮,神采焕发,极似具备修武天资,我想推举你为宗门杂役,两年内若果真通过了考较,我也能收获五十点宗门贡献,升格为内门弟子。” “进玄门的机会千载难逢,多少人求之不得,去了云霄宗一则衣食无忧,二则前程远大,三则你二叔还能得一大笔银钱。” “不知你听明白了没有?” 陈子雄目光如电,紧盯薛通。 “杂役弟子做什么的?”薛通不解问道。 “边干活,边修武,宗门修桥铺路、建屋盖房,乃至种菜煮饭皆由杂役弟子完成,各类杂活做之不易,故对天资有一定要求,普通人无法胜任。” “好,我去!”薛通眼中光芒一闪,毫不犹豫。 薛通的父母在多年前一场可怕的泥石流中罹难,薛母在泥流扑上来的最后一刻,奋力将襁褓中的他抛上屋顶,保全住他一条小命。 此后,二叔含辛茹苦将其养大,薛通也早早懂事,砍柴种地,尽力承担家务农活,但他的内心卓然明了,自己的前途黯淡,如此下去一生大事难成。 而今终于有了出路,薛通岂能错过?! …… 十日后,洛霄山景岚谷。 谷口驶来一辆马车,拉车的骏马高大雄健,通体暗红,急促凌乱的蹄声打破了山谷清晨的宁静。 黑衣车夫拽了拽缰绳,火龙马一声嘶鸣停了下来,薛通跳下马车,路边一人迎上前道:“薛通吗?我乃陈子雄的师弟沈传鹏。” “是,沈大哥好!” 沈传鹏如约而至,薛通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 “师兄的举荐信已呈交执事堂,我带你去办个手续。” 沈传鹏边说边指了指前方,“那是云霄宗的主山赤金峰,雄奇险峻,杂役弟子非召不得上山。” 远方,一座巍峨的山峰卓立云巅,山顶呈金赤红霞之色,雄伟壮丽,蔚为大观。 “好壮美的山,但没想到杂役的地位如此之低,连主山都上不了。” “唉,是啊,玄门等级森严,慢慢来。” 薛沈二人行过数里,一座飞檐斗拱的悬山式建筑映入眼帘,正是二人要去的执事堂景岚分堂。 景岚谷远离主山,坡缓谷宽,谷两岸石屋木房星罗棋布,是云霄宗半数杂役的群居之地。执事堂特在景岚谷置设分堂,统管宗门近五百的杂役。 分堂内一条长长的石案,外厅空无一人,内厅里两名年轻人正悠闲的品着清茗。 “崔执事,我约了今日来办手续。”沈传鹏走向左首一人,恭谦招呼道。 “哦~”崔原平不甚情愿的放下杯子,上下打量起薛通。 “就他?看上去气色不佳,靠谱吗?” “靠谱,靠谱,陈子雄的眼光应该靠谱。” “鳞丘采石场急需人手,陈子雄既说他力气大,去那正好。”崔原平懒洋洋的说道。 沈传鹏脸上骤然一紧,随即不自然的陪笑:“那天和崔执事说妥的…好像是去果园。” “那天的空缺他们登记错了,眼下仅鳞丘要人,你去是不去?”崔原平显得颇不耐烦。 沈传鹏一时语塞,鳞丘采石场简直是坏得不能再坏的去处,极偏极远,周遭环境凶险,也是杂役弟子死伤最多的地方。 “薛通年纪尚小,崔执事就大发善心,安排个稍好点的去处?”沈传鹏几乎是以哀求的口吻说道。 “云霄宗非行善之地,你知他年幼还带过来作甚,不愿去就回家,根据宗规,陈子雄的贡献值可不扣点。” 沈传鹏的脸涨得通红,微微发抖,薛通忙拉了拉他衣袖,点头示意愿去。 “好”沈传鹏万般无奈。 “嗯,还是小孩子懂事。” 崔原平说完,取出兽皮卷册,翻到录有薛通名字的那行,“来,在这滴血登记,新人包裹收好,戒律册务须细读,千万别触犯了宗门律法。” 登记领物完毕,沈传鹏带薛通悻悻离开,二人刚走,崔原平朝另一名执事使了个眼色,得意的哈哈大笑起来。 黄清拍了拍崔原平的肩膀,低声道:“崔老弟干得好,算这姓薛的倒霉,陈子雄得罪了陆师兄,介绍进来的一个都活不了!” 回途,薛通见沈传鹏闷闷不乐,主动搭讪道:“沈大哥,刚才崔执事怎么了?” “崔原平太不是东西,上次说好的去果园,今日却突然变卦,背后的龌龊事不知其详,但愿是肥缺被抢,没有什么其他阴谋。” “宗里拉帮结派,倾轧陷害,花样手段层出不穷,你慢慢就知道了。”沈传鹏愤愤道。 薛通似懂非懂,隐隐觉得日后为人处事,还需多留个心眼。 “听沈大哥口气,鳞丘似乎不是人呆的地方。” “唉,鳞丘又偏又远,除了石场正面,四周皆为望不到边的密林,阴森森瘴气弥漫,你去之后绝不可乱逛。” 沈传鹏牵过停放在路边的马车,“我送你过去。” 薛通在与厢中无事,好奇的翻开新人包,清点起来。 “粗布灰衣三件、靴子两双,宗门玉牌、地图、《玄门通述》、《戒律册》、《聚灵诀》、《百烈拳》、《养神术》、《五行基础法咒》,咦,还有五块石头。” 蚕豆大小的灰黑色石头。 沈传鹏瞄过一眼,“那叫灵石,你查阅通述便知。” “沈大哥,这些都是宗门的功法,发这么多啊。” “晋级前能领的全在这了,两年内炼不成聚灵诀,就会被逐出宗门。” 薛通听大不明白,但他见沈传鹏脸色阴沉,明显心绪不佳的模样,便忍住不再发问。 …… 薛通送走沈传鹏,已是午后申时。沈传鹏临行前留下住址,塞给薛通一只小袋,内装一百灵石,告知这是陈子雄送给他的礼物,务必收好省着点花。 采石场共有三十余杂役,散居于临近石场的小夷山,薛通的石屋独门独户,令他大感满意,居所的条件比预想的更佳,看来玄门地多人少,建些石屋院落,完全是小事一桩。 “聚灵诀,沈大哥说两年内必须炼成,看来修武之路就要从这聚灵诀开始。” 薛通长长吐了口气,翻开灵诀首页。 “行气经脉,转于天;聚气丹田,凝成海。” 总纲过后,第一篇“呼吸吐纳术”讲的是调匀呼吸,平心静气的法门,此为聚灵诀的基础。 薛通看过两页,又拿起《玄门通述》,他需要知道的东西实在太多,好在石场管事洪天佑按惯例给了他三日的时间,足够他了解玄门的大概。 第二章 采石场 修武始于炼气,借助功法提炼体内真元,以气状流转于经脉,用时化力而出,称为法力。 蕴含法力的一拳较通常一拳力大,大出多少取决于法力的大小和纯度。 薛通半懵半懂,他听闻过真气一词,村中强壮的猎人曾说,习武之人体内有热气一样的东西存在,热气四处流转,饱含力量,如果传递出来,数百斤的大锤都能舞得毫不费力。 薛通自然不知,民间气功所炼成的真气,仅可理解为法力最初级的形态,与修武者真正的法力不啻地天之别。 最重要的一点,法力亦能转化成法术之力,诸如火球术、冰箭术,凡此种种,皆因法力依据属性法则变化而来,《五行基础法咒》讲的就是五行法术中那些最基本的咒诀。 薛通不仅要炼出法力,还需在丹腹聚气成海,即气雾状的法力之海,至此聚灵诀炼成,称为武徒初期。 所谓武徒,指的是修武者踏入武道时最初的等级。 修武共分九级,武徒、后天武者、先天武者、宗师、天人、武圣、真法、大神、金仙。 每级又分五等,初期、中期、后期、大成、顶峰。据此武者的等级即可确定,如武徒中期,后天初期、宗师大成、天人顶峰。 修仙者在凡人界炼至天人,受上界面吸引,通过界间裂隙,升入灵界,直至炼成灵界大神,于顶峰期渡劫金仙,飞升仙界而得永生。 云霄宗规,修成武徒即能永留宗门,武徒期俱称为弟子,弟子依途径晋升,贡献值达标、武竞大会前十,皆可提升一级,或炼至大成,直升为内门弟子。 各级弟子享受的资源、可学的功法、受师门的指点均有不同,杂役弟子月领五块灵石,无人传授功法技艺,全凭劳作之余,自行参悟修炼。 …… 一觉醒来,已是艳阳高照,薛通的肚子早饿得咕咕直叫。 膳堂,玄门吃饭的地方,半山坪的膳堂布置简单,里面食客全无,只有两名神色木然的杂役。 膳堂中普通的肉饭果蔬供应,特殊的品种才需支付灵石。 灵石是蕴含天地灵气的晶石,在混沌初开,天地构建时形成,石中所含灵气能被修武者吸收以补充法力,灵石亦能驱动法阵,越高级的法阵,驱动所需的灵石越多。如此一来,灵石对修武者而言,自然成了多多益善的佳品。 灵石通常被切割成蚕豆般大小的晶体,作为玄界通用的“银两”。 膳堂的肉块谈不上味美,烧煮熟了而已,但对薛通来说已经足够,他狂吃了六七斤之多,又吞下三碗米饭和一大盘野果,自己填饱不算,还把两名无精打采的杂役“吃”出了精神。 “哎呦,小鬼哪里来的,不会是没饭吃来骗吃的。” “哪里哪里,二位师兄见笑,我叫薛通,山南镇薛村人氏,自小饭量大,昨日刚进的宗门。” “山南这种土地方来的,难怪。”高个的张大同鄙夷道。 “乡下来的也不至于这般胡吃,别是得了巨饿症之类的怪病。”矮个的赵垣眼睛贼溜溜一转,说道。 薛通一惊,他从未细想过身体古怪的变化是好是坏,赵垣的话让他有些担心起来。 “不会不会,近来连吃了十日饱饭,感觉力气又长了点呢。”薛通勉强挤出一丝苦笑。 “既爱吃,就多带点走!”赵垣扔出一只浅绿的袋子。 “此袋用碧凝竹和葵水木编织而成,保鲜防腐,热天肉食半月不坏。” “三块灵石!”赵垣报价道。 织袋实价一块,赵垣欺负薛通不懂,开价三块。张赵二人系煮饭杂役,靠收购特殊食材,烹饪后加价赚取灵石,遇到有售卖储食袋的机会,自然也不会放过。 薛通初来乍到,哪敢还价,况且储食袋的确有用,装满食物,无需再浪费时间往返膳堂。 薛通爽快付出灵石,装了百斤的肉块,又拎了一大包不易腐烂的野果回屋。 薛通曲膝盘坐,依照聚灵诀的心法,平心静气,调匀了呼吸,深浅混合吐纳起来… 第三日夜里,薛通忽觉右臂上微微一热,仿佛涨起一个绿豆大小的气泡,气泡徐徐涨大,“呲”的裂开,一股浅浅的热流顺经脉流淌,行进数寸后消失。 第一次炼出气感,薛通大喜,他兴冲冲将口诀重炼了几遍,然而无论作何尝试,热气却再也不见踪影。 …… 东方泛白,晨风微拂。 薛通早早起身,等在采石场入口,石场杂役分成六组,乘上麋牛兽拖车,前往三里外的采石现场。 远望鳞丘,一排排数十座青黑色的低峰环环相连,形似片片鱼鳞之状,而最新开采的那座青硚石山,一层层用炎爆弹炸开,如山的石块堆积,正等待薛通等人用黑凛铁锯切割成指定的大小。 薛通组的老大熊旌,人如其名,长得五大三粗,七八百斤的青石与搭档一抬即起,轻松码放在石场一角。 薛通的同伴管宏飞年约十五,精瘦干练,不确定薛通能否抬得动大石,先选了块较小的青石试搬。 管宏飞嘴唇动了几下,随后道:“试试看,一起抬。” 薛通半弯腰,叉腿站稳用力一抬,四百余斤的青石应力而起,顺利搬移至摆放的地点 薛通用心观察,管宏飞抬石前皆要嘟囔几句,他起初不明就里,听清个别字眼后幡然醒悟,管宏飞似在念咏聚灵法诀。 “哦,貌似管宏飞在用法力搬石。” 果不其然,七八块石头后管宏飞示意暂停,盘坐遮阳棚下,手臂轻垂于膝,掌心向天,闭目运转起聚灵诀。 再看其他人,一样的间歇要炼一会灵诀,唯有熊旌及个别杂役,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气,无需补充法力。 薛通靠蛮力硬撑,勉强跟上管宏飞的节奏,管宏飞法力耗尽之时,薛通也手臂酸麻,几近力竭。 “薛师弟来云霄宗多久了?”管宏飞炼完一段灵诀,起身问道。 薛通的个头较通常为高,管宏飞以为二人年纪相仿,揣测薛通在云霄宗已有些时日,他自己先前在养殖场呆过一年,炼成聚灵诀第三篇,经脉中能留存法力之后,方来石场干起了重活。 “刚来,管大哥呢?” “来了一年多,你才来?那之前修过武?” “没呢,靠力气搬石,青石太沉,我快搬不动啦!”薛通听出管宏飞言外之音,干脆明说了出来。 “哎呀,你不用法力搬石,时间一长,怎么能行?”管宏飞脸上浮现一片阴云。 “试试看,尽量不耽搁师兄进度。” 薛通咬牙坚持,跟过几轮,管宏飞休息的时间逐次变长,给了薛通更多的喘息时间。 须知法力靠体内真元之气炼成,元气有限,一定程度后枯竭,需待身体恢复再炼。修武者通过功法和丹药锤锻躯体、改造经脉,使元气增加,法力转化率提高。元气可通过吸收自然中存在的天地灵气缓慢补充,或服食丹药、汲取灵石中的灵气快速填补。 熊旌和黄正亮率先完成全天任务,此时仅午时刚过,黄正亮返回石屋修炼,熊旌巡视一圈,在薛管二人前皱起了眉头。 “宗门修葺演武场,需要大量青硚石条,管宏飞你早先打杂混日子,新人来了又慢吞吞不成器,活干得完吗?倘若拖了全组的后腿,别怪我熊某人不客气!” “干得完,请熊师兄放心。”管宏飞不敢怠慢,答道。 熊旌作为组长,全组任务有一日未完,他月底额外两个点的宗门贡献值便要泡汤,是以盯得很紧;管宏飞身为组员,若不服从组长指挥,拖后本组进度罪孽更大,直接罚没三个月的灵石。 “还有你,薛通!干不动就别在石场赚点了。”熊旌指着薛通大声道。 云霄宗规,伐木场、采石场、狩猎场干活的杂役,每月贡献值多记一点,熊旌当薛通图点数才来的石场。 熊旌说完径直走了,薛通吐了吐舌,“熊老大挺凶的啊。” “薛师弟错了,熊老大的心肠其实不坏,隔壁组的彭泰才是真正的恶人,半月前他们组里活活累死一人,应该就是他搞的鬼,洪主事查了几天无真凭实据,最后只好不了了之。” “幸好你没去那组!” 薛通头皮发麻,大热天背脊凉嗖嗖的感觉。 二人重新抖擞精神,用黑凛铁锯切割起青石,辛苦又干了两个多时辰,日落前总算完工。 …… 小夷山,石室。 薛通疲惫不堪,回屋倒地便睡。 他睡至半夜醒来,定了定神,心道:“如此重活,干起来必一日不如一日,加紧炼出法力才是唯一的出路。” 他心急如焚,迫不及待的修炼起聚灵诀 无奈心思太重,始终无法聚精会神。 薛通叹了口气,翻出那本《养神术》。 养神术凝神定念、锤炼精神,精神力决定修武者的意志神识,全方位影响法力法术的修炼和整体武力的发挥,薛通知其重要,心绪不宁时正好试炼一番。 岂料他养神术的口诀方炼罢几句,神念一动,一股剧痛猝然而至,整个脑袋仿佛要裂开一般。 第三章 识海灰点 薛通修炼养神术时双目紧闭,一片湛明的神识之海浮现在他面前,猝然电光一闪,一根光芒四射的银针扎入识海,猛烈搅动起来,带来脑裂般的剧痛。 薛通张大嘴却无力叫喊,眼皮也不听使唤睁不开来,他捂住脑袋,身子僵硬动弹不得,而识海中的滔天恶浪却让他感到天旋地转,眼前白茫茫一片。 他的意识变得模糊,一直处在眩晕之中,识海有紫金色的星光闪耀,偶尔飘过一缕黑烟。不知过了多久,肆虐的狂涛渐渐平息,识海重归湛明,脑痛亦不复存在。 薛通神智初醒,心中一喜,却立刻被浇了一盆冰水,明亮的识海中出现半粒芝麻大小的灰点,正静静的悬浮在空中。 薛通冷汗潺潺,心惊肉跳,不知道脑袋中长了什么,他凝神冥想,一丝神念试着去触碰灰点,甫一靠近,灰点轻轻一颤,一股奇痛差点又让他昏死过去。 薛通哆哆嗦嗦爬起身,摇头晃脑,活动了一下四肢,貌似并无异常,他重新修炼起养神术的法诀,灰点当即起了反应,四周泛起极微小的漩涡,一根根银丝伸入识海,汲取精神之力。 养神术的法诀因此炼得飞快,按理精神力功法的修炼非常缓慢,靠的是日积月累,但灰点的存在让法诀如履平地,那边识海的精神力被灰点吸走,这边养神术迅速补充,一句句法诀顺势炼成,直至灰点吸饱暂停。 养神术六层的功法转眼炼成了一半,薛通将前三层法诀重新运转了几遍,精神力当即大涨。 他双目一睁,暗夜中的景物从未有如此的清晰可辨,而酸痛的骨骼和肌肉似乎也恢复了很多。 …… 薛通明显感觉到身体连日来的异样,低热终日不退,筋骨微麻,似有隐痛,毛孔渗出粘液和灰色的渣滓,发出一股酸臭的气味。他起先以为是每日抬石太累,但即使是夜间昏睡时依旧如此,晨醒症状最重,全身覆满一层灰黑色的恶心汗垢,整个人如同刚从泔水桶捞出来一般。 不过呼吸术的修炼却大受其益,原本要练上二三十遍才有的热气,出现的频率急剧升高,两三次中即能练出一次。 而体力的增长更令他咋舌,薛通几乎日日皆能感觉到力气和耐力在小幅成长,半月下来已至少上涨了五成。 搬石对他来说变得容易,管宏飞停顿时他同样炼起灵诀,第一篇呼吸吐纳术没了障碍,他要做的就是将热气沿经脉大周天运行一周,炼成第二篇的法诀。 “哪来的怪味?!”熊旌的问话打断了二人的修炼。 熊旌轻掩口鼻,瞪着薛通,他法力超出管宏飞一大截,嗅觉也灵敏良多。 “唉,石块太重,出汗暴多,熊老大见笑了。”薛通讪讪道。 熊旌二话不说,伸手抓了过来! 薛通反应颇快,手臂侧向一躲,眼见这一抓便要落空,但不知怎的,熊旌手腕倏然一扭,稳稳抓住他前臂,顺势搓拧了一把。 青石粉末和汗渣沾了熊旌一手。 他嗅了嗅手上的味道,又瞧了眼薛通手臂上的印痕,光洁的皮肤但毛孔里全是黑乎乎的污垢。 “怎么,你吃了洗髓伐骨丹?”熊旌眼瞪得滚圆,满面诧异。 “什么伐骨丹,听都没听过,这几日身体不适,出汗又多,留下一身的汗渣。”薛通辩解道。 “好像不全是汗味” 熊旌将信将疑,他似乎闻到了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 “洗髓伐骨丹听名字就不得了,熊老大这么厉害,一定吃过。”薛通奉承道。 “好当然好,就太贵,只吃过一粒。”熊旌面露得意之色,感慨道。 “多少一粒啊,在哪买?” “一百七十灵石,宗门内市有售。” “哎呦,吃不起!” “差点的丹药有吗?”薛通想起陈子雄送的灵石。 “普通的淬骨丹、凝气丹八十一粒。” “哎呀,还是太贵。” “嘿嘿,那没办法,否则怎么说千难万难,修行最难呢。” 薛通未再继续追问,熊旌的话提醒他去内市看看,说不定丹药能趁热打铁,在他身体异变之际大显奇效,促发更大更猛的改变。 他隐隐觉得,一连串的征兆显示,自己的身体正在发生异乎寻常的变化。 又过数日,热气聚集于肘,几乎要将经脉涨破,撕裂开的感觉一阵强过一阵,手肘热辣辣肿起,仿佛被开水烫过。终于,热气刺破屏障,气流顺经脉奔涌,直冲至指尖折返,沿右肩、颈部、头部,流到左臂后才渐渐消失。 热气流转的范围和持续的时间不断增加,两日后即能沿经脉运行整个周天,停止法诀后徐徐散去。 薛通盘算:“行气经脉,转于天做到了,但经脉中热气存储不了,哪谈得上聚于丹田,看样子还需炼出更多的热气,或许才有希望在经脉中存上一点。” 此时他已在鳞丘呆了将近一月,期间去过两次膳堂,他对食物的需求变得更大,不过薛通已不再担心巨饿症之类的妄言,他察觉到身体对能量的饥渴,始终有一种血脉偾张的感觉。 这日夜里,热气运转完数个周天,散于丹腹,薛通只觉精力大盛,一股跃跃欲试的感觉急迫难耐,他走到屋外胡乱挥拳,念咏法力运用的口诀,经脉中残余的热气蓦然化成一股大力贯于臂中,拳头表面生出薄薄一层鱼鳞状皮质。 薛通重拳击出,门前那株水桶粗的青松,“咔嚓”一声,竟裂开一条大缝! 薛通抚拳而立,喜不自胜,体内元气炼化成可爆发的法力,假以时日,将来断树碎石应该也不在话下! 只是这热气尚难在经脉中久存,薛通需要将其留存得更多更久。 …… 薛通勤修不缀,一月后聚灵诀第三篇炼成,热气在经脉中蛰伏,退温后数日不散,口诀一念即可化力而出。 “嗯,赶上了管宏飞的水平,接下来是灵诀第四篇,心念一动法力即出,无需再念咏口诀。” “管宏飞用去一年的时间,我仅花了两月,且不论法力厚薄,单凭这修炼的速度就令人生畏。” “到底是灰点让我脑子开窍,使法诀易懂,还是身体的变化让这一切变得更加容易?” “或者是兼而有之?” 薛通有意和管宏飞作起了比较,纯用法力,比之略有不如,但仅凭蛮力,就至少能比管宏飞多搬三块,更不用说法力蛮力混合使用。 “薛师弟,你原先炼过聚灵诀,不然两个月炼三篇,谁信啊。”管宏飞数日前已发觉薛通念诀,此刻终于忍不住说道。 “嘿嘿,不瞒师兄,的确修过一年,但法力羸弱,灵诀又不熟,实在没好意思说。”薛通顺水推舟,故作难为情的搪塞道。 管宏飞突然笑了起来,“师弟不知道,我聚灵诀第四篇炼得差不多了,剩七八个月的时间强攻最后一篇,凝成雾状法海。” “我原本担心来不及,现在心定了,哈哈!” “恭喜管师兄,法力收放自如,那用处可就大喽!” …… 九月十五。 每逢月中,云霄宗的杂役有难得的一日闲暇,薛通决定去七十里外的宗门内市看看。 宗门内部的交易市场称为内市,设于离赤金峰十里的锦云谷,距宗门主要堂所和各类弟子的住地远近适中。 鳞丘地偏路远,薛通不得已天还未亮便起身出发。 时值深秋,凉风带着寒意,薛通手持一根撬棍,用柴刀削尖,这次去内市,一是为买淬骨丹,二是想用余钱买件防身的兵器,他此时的心境与两个月前已截然不同,彼时能进云霄宗便万事大吉,而今修行初窥门径,念想难免多了起来,总想考虑得更为周全。 行至半路,红日破云而出,霞光万丈,赤金峰顶金光粼粼,远近山峦层林尽染,掩映在氤氲雾气之中。 如画的宏大景象让薛通的心情也变得豪迈起来,走路仿佛要飘起来一般。 随着路人增多,薛通收拾起心情,他的粗布灰衣系云霄宗最下等的弟子服饰,他尽可能避开其他人,闷声不响。 不时有骏马驰过,骑马的褐衣男子大声警告:“让开,让开!” “内门弟子!他们都是些什么人?武徒后期?”薛通尚未炼出法海,无法感受到旁人等级,只能胡乱猜测。 …… 前方山谷开阔,中央一条大路,两旁数十间各色店铺,那些临时来摆摊的门人,则在地上铺张兽皮,放些杂七杂八的物品,等待买主。 内市是云霄宗人气最旺的地方,每月十五由于有杂役弟子的加入,犹为热闹。 有摊主热情的招呼:“小兄弟新来的,这些符纸最适合你们新人了,便宜卖了。” “这块廌龟壳是上好的炼甲材料,小师弟要不要看看?” 时近午时,内市里人流如织,叫卖声此起彼伏,薛通打定主意先开开眼界,逛逛再说。 第四章 内市风波 内市卖的东西五花八门,从普通的兽骨、矿石,炼器、炼丹的灵材,直至成品的法器丹药,几乎应有尽有。薛通逛过一阵,前方突起的吵闹声吸引了他的目光。 两名细布青衣的年轻男子正指着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年斥骂:“你卖东西价钱乱开,这不是扰乱市场吗?” “青衣乃外门弟子,那少年年纪小小却已入外门,好生了得。”薛通心道。 少年人身前一块牛皮,上面摆放了七八件灰色的兵器,他面带愠色,很不服气的反驳道:“廖师兄,定多少价是我的事,又没影响到你,我愿意卖,有人愿意买,没什么不可以。” “当然不可以,你定价太低,影响到我生意了。” 薛通觉得纳闷,他起先以为少年人开价太高招来麻烦,没想到便宜卖也有人要管。 “不用这么蛮横,你们想怎么样?”少年人看起来也不似善茬,抗争道。 “要么定回常价,要么收拾东西滚蛋!”廖星野一旁的余建生冷冷斥道。 “我要是不呢?”李睿广恨恨道。 “那就试试喽!你不听劝阻,摊子被砸也是活该!” 此时已有八九人聚拢旁观,叽叽喳喳议论。 “炼器场的弟子又要打起来了,嘿嘿。” “唐邓二人多年不和,旗下的弟子隔不了多久便会恶斗。” “少年人姓李,才来了半年,不过好像是药园高掌事的推荐,天资出众,十七不到已是武徒中期。” 薛通隔得较远,他不喜围观,但玄门的一切对他太过陌生,看热闹权当长长见识。 “那就按宗门规矩,以武论英雄!”李睿广横下心发起挑战。 “好啊,早知你不服,今日便教训教训你这目中无人的东西!”余建生眉毛一挑,爽快答应。 云霄宗规,弟子争执无明确占理一方,由双方武定,以胜者意见为准。 但武定要求适可而止,不得动用器械、符箓,不得重伤筋骨。 “你俩谁上?”李睿广似乎全然不惧。 廖星野正欲说话,余建生抢道:“此事不劳大哥动手,小弟干不过这兔崽子随大哥处置!” “好,小心点!”廖星野未加阻拦,叮嘱了一句。 人群呼啦啦让开,山谷边缘的空地数十丈见方,足够二人比试。 薛通从未见过玄门武斗,再也忍不住从人群的间隙挤了进去,站至前排观战。 他的养神术炼完四层,目力较三月前大幅度飞跃,细节能看得大致清楚。 二人站定,摆开架势,武定就此开始。 李睿广掌心霍然一亮,燃起火点,陡然增大成一个直径尺许的火球,火焰黑烟夹杂,直直冲向余建生。 “第四层的火球术,还行。”薛通左首不远,一名年纪较长的外门弟子评论道。 余建生一声冷哼,挥拳直击,拳面冲起一道雄劲的青色烈风,拳锋正中火球轰然炸开,烟气火焰席卷过数丈的空间,横扫至场地边缘方才停了下来。 余建生出拳飞快,一拳力道甫尽,第二拳已紧随而至,李睿广一个滑步躲了开去,青徽拳轰在他身后的崖壁,岩面碎屑应声而起,明显凹下去一块。 “敢和我斗!”余建生左右开弓,接连捣出两记重拳。 李睿广却是一副淡定的神情,展开手臂在身前猛然划了一圈,凭空升起一面厚厚的土墙,挡住了青徽拳的去路。 土盾重拳下猛烈摇晃了两下,轰隆坍塌,激扬起弥漫的尘灰。 李睿广双足一蹬,箭一般射了出去。 尘灰中余建生只觉眼前一花,一股凌厉的掌风骤然杀到,李睿广以掌为刀,狠狠劈了过来。 余建生微微色变,李睿广似乎有意以土盾诱敌,早备下了后招。 他脚下紧急发力,身体倒飞,掌间同时迸发出一根粗大的蓝白色电弧,迎击李睿广的七绝掌锋。 电弧嗤啦啦寸寸碎裂,而七绝掌力也一样的溃散开来,余建生借力翻身,稳稳落在三丈之外。 武者相拼,多以法力决胜,二人法力相当,余建生强在打斗经验,而李睿广则移速稍快,一时间胜负难分。 薛通心悬气喘,目眩神摇,他绝没料到玄门武学竟威猛如斯。 激斗中余李二人再次贴近,平稳的情势却出人意料,急转直下。 李睿广快速拍下一掌,顺势在腰间布袋轻轻一按,一团血色光影蓦然蹿起,直扑余建生。 咫尺之距,根本来不及躲闪! 一头四尺余长的獒犬,死死咬住余建生的肩膀,疯狂撕扯起来。 “黑斑血獒!李睿广哪来的灵石驯养?!”年长的武徒啧啧赞道。 原本兴趣索然的几个内门弟子,见此变故,眼中亦为之一亮。 李睿广大喜之余,正欲夹攻,但见余建生袖中银光一闪,一柄银色短剑已悄然刺入了獒腹。 血獒哀嚎一声,蹬了蹬腿,从余建生肩膀滚落了下去。 李睿广一愣,旋即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叫喊,疯了般取出一张黄纸,猛地捏碎。 一条火光熊熊的大蛇,摇头摆尾,三角眼红光暴起,一口咬向余建生的喉咙! 第五层的炎蛇,所有人皆勃然色变! 云霄宗规,弟子武斗不限灵宠,灵宠可视为自身武力,但禁用符箓,李睿广灵宠被杀,气急败坏下抛出一张威力强大的“炎蛇符”,直取余建生要害。 五层炎蛇符属禁售符箓,防止弟子不思进取,投机取巧,此符系李睿广从炼丹房二号人物,亲姨高念云处得来,视为杀手锏珍藏至今。 四层炎蛇术即属武徒后期的武力范畴,即使余建生早有准备,也万难应对。 更不用说在此情此景之下,面对第五层的炎蛇! 余建生脑中一片空白,呆呆立于当场,竟忘了躲避。 炎蛇离他的咽喉已不足一尺,他的须发已在烈炎中燃起。 但就在此电光石火的瞬间,一道淡金色的光芒划过,一只金色大斧从天而降,重重斩在蛇颈! “烁钺掌!”人群中有内门弟子惊呼。 硕大的蛇头一斩而落! 蛇身剧烈扭摆了几下,砰然炸开,消散于半空。 金斧余势未尽,劈在场上一截断木的侧沿。 磨盘粗细,五尺长的断木腾空飞起,竟朝薛通的胸口撞了过来。 薛通正目瞪口呆观战,不期断木倏忽飞至,哪还来得及躲闪! 他危急中做出本能反应,轮臂全力轰出一拳。 薛通第四篇聚灵诀炼得半生半熟,平日出拳若不念法诀,法力时有时无,万幸紧急中的这一拳法力应念而起,沛然喷涌,汇同臂膀猛力,狠狠击中断木。 “嘭!”又是一声巨响。 薛通拳骨剧痛,顷刻失去了知觉,但断木也在拳力下止住来势,落在了他跟前。 人影一晃,场中心多出一名褐衣女子。 女子二十出头的年纪,身材高挑,肤白胜雪,鹅蛋脸略施粉黛,淡绿的玉簪斜插发髻,螓首娥眉,眼眸中饱含怒火。 “哇,执法堂美女朱青菱,武徒后期中第一流的强者。” “你们把炼器场的脸都丢尽了,给我滚回去。”朱青菱喝道。 “李睿广违规用符且意图杀人,朱执法可是亲眼见到啦。”廖星野眉花眼笑道。 余建生取回獒腹短剑,不无得意道:“早知你养了条灵獒,这下没得玩了,哈哈。” “只是我护体的寒丝胄得花点钱补补。” 余建生炫耀式的露出半截肩膀,在浅浅的牙痕上抹了点膏药。 李睿广几乎气炸,对手精心策划杀了他灵宠,更陷他于严重违反律法的困境。 他自知理亏,闭口不言,收起獒尸和摊子上的物事,咬牙转身便走。 “哈哈,兔崽子不狂了。”廖余两人不依不饶继续嘲讽,哈哈大笑。 朱青菱皱起眉头,示意二人住嘴。 她高声喝令道:“李睿广回炼器场不得离开,听候处罚。” “都散了”朱青菱朝众人挥了挥手。 她走到薛通面前,语气柔和了下来,“你叫什么名字,哪里做工?” “在下薛通,在鳞丘采石。” “哦,这么偏的地方!” 她扫了一眼薛通皮开肉绽的手掌,“嗯,所幸骨头未伤,无甚大碍,我给石场打个招呼,允许你休养两日。” “多谢朱执法。” “你适才那拳倒是出乎我意料,这是我的名帖,遇到不平欲申述之事,可来执法堂找我,不过别想着我会袒护于你,我一向秉公执法。” “是是,薛通明白。” “这瓶‘金还露’拿去疗伤,日用两次,每次三滴足矣。” …… 薛通索性在崖壁边坐了下来,准备滴上几滴灵露,顺便平复一下激荡的心情。 没料想刚坐下不久,又有人走了过来。 “小兄弟石场为工?我乃演武堂弟子周延,想和小兄弟聊聊。” 来人年近三旬,竟然也是内门弟子的打扮,薛通吓得跳将起来,他未曾想身为默默无闻的杂役,居然接连引起了内门弟子的关注。 他有些惶恐的说道:“是,周…周师兄有何…吩咐?” “不必拘束,小兄弟今年多大,你法海尚未炼成,新来不久的。” “在下十四岁,来了三月。” 薛通五月后方满十四,不过他不愿将年龄报得太小。 “嗯,小小年纪,刚才那拳打得不错。”周延赞许道。 “不敢当,不敢当。”薛通连连摆手。 他见识过朱青菱的厉害,此话确系发自内心。 “呵呵,毋需紧张,你来内市,是想买点什么。” “哦,这个…”薛通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还是直说了,薛小弟有何心愿,说不定周大哥能替你完成。” 第五章 换组 周延话已至此,薛通想再推脱也开不了口,不得已吞吞吐吐道:“在下是想打制件兵器…” “另外看看有无丹药可买?”周延仿佛看穿了薛通的心思,直接说了出来。 薛通骇然色变,他不记得玄门通述里说起过有“读心术”之类东西,周延读懂他心思,岂能不惊。 周延人精一般的人物,见多识广,再者薛通此等连武徒都不是的杂役,来内市还能做啥?八九不离十就这点心愿。 “想是想过,只是丹药太贵…” “我借你两百灵石,等将来有了再还,怎么样?”周延笑眯眯的问道。 周延语出惊人,薛通更加惊疑不定,暗道:“内门弟子主动借钱?我在他眼里算老几?凭什么啊,个中名堂恐怕承受不起!” “不过灵石这么好的东西,有人借还不好?要不” “唉~还是小心为妙。” 他想起景岚分堂的遭遇,余李恶战的奸诈和狠毒,最终强压下内心欲望,答道:“周…周大哥的美意薛通感激不尽,只是…眼下无需服什么丹药,还是不借为好。” “谁说的,丹药乃修行利器,不胡乱服用即可,像凝气丹、易筋丸、淬骨丹于你便是极好的东西。” “你年幼,身体尚未成型,有内生变因,以丹药稍加促进,比用在我们这种成人身上,效果不知要好上多少。” 周延所说与玄门通述吻合,通述有言,十岁的少儿即可服丹,但用量和药力须严格掌控,薛通的年纪宽松了很多,但与成人仍无法相提并论。 薛通的内心不由泛起涟漪,愈发犹豫,神态的变化自逃不过周延的眼睛。 周延当即加紧劝道:“这样罢,两百灵石拿走,待作了外门弟子还我,若连外门你都进不了,那就算我看走眼,活该错下了本钱,如何?” “就没其他条件?”薛通觉得不可思议,哪有如此放贷之法。 “嘿嘿,条件总归有的,余李之战你看过,其实除了炼器场内部的原因,二人所在的弟子盟会也是重要的因素。云霄宗弟子众多,不可能个个单打独斗,结成同盟乃普遍现象,其中最大的盟会,一个叫精武团,一个叫沧流会。据我所知,余建生和廖星野系精武团员,而李睿广则为沧流会新人。” “哦,还有这么多的名堂啊!” “你才来不久,懂得甚么。” 周延继续道:“我乃沧流会协理,物色会员系职责之一,我见你潜力不小,决意代表沧流会下点本钱,在你身上做点投资,现在你明白了。” “即是说将来我必须加入沧流会?”薛通不放心,他实不愿陷入什么帮会纷争。 “那也不一定,愿入会的话欠款勾销,不愿则五倍还钱,但有一点,你若弃了沧流会而改投精武团,就须还钱十倍。” “我们不强人所难,给人留存后路。”周延解释道。 “若入会后中途退出,又会怎样?”薛通问道。 “赎身费一律五千。” 薛通心里打鼓,沉吟不已。 “周大哥容我考虑考虑?”薛通开口请求道。 他吃不准利弊,决定缓缓再说。 周延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他的如愿算盘可不仅是物色新人这般简单,但眼下也只能暂作忍耐。 “小兄弟果然与众不同,思虑思虑也好,等你哪天想好了,随时可来找我。”周延的脸色不怎么好看,他贵为内门弟子,居然被一个杂役拒绝。 “请周大哥放心,薛通定会当面说清,且在此之前绝不承诺他人。”薛通担心周延恼怒,以他的身份,得罪内门弟子的后果无论如何承担不起。 “嗯”周延面色稍缓,留下名帖离开。 薛通打开朱青菱所赠瓷瓶,滴了三滴金还露。 一股清凉麻痒的感觉,手背创面的瘀血和脏东西冲开,取而代之一层薄薄的凝露包裹住伤口,再无不适的感觉。 玄门通述的丹药篇介绍过七种丹药,聚灵散、清风露、金还露、玄黄丸、淬骨丹、凝气丹、洗髓伐骨丹。 “淬骨丹逼出体内杂质,增密增厚骨质,健筋通络、强化肌肉。” “洗髓伐骨丹效果更佳,不过药力太猛,别欲速不达,搞出事来。” 薛通主意拿定,怀揣一百灵石,开始寻找丹药铺。 …… 皓月当空,星光闪烁。 小夷山石屋,薛通赤身服下一枚淬骨丹。 褐色的丹药又腥又苦,吞入腹中热烘烘的一团,四面八方向外扩散,起先以酥麻为主,很快刺痛起来。 刺痛在体内横冲直撞,穿过肌肉,沾在骨骼表面,他一身的皮肤变得红彤彤烫得吓人。 肌肉逐步扭曲绞结,浑身鼓起数十小包滚来滚去,所过之处伴随肌肉撕开的剧痛感。 骨骼和关节仿佛有刀子在刮,不时还切割上几下,薛通只惨叫了数声便喉咙僵硬,再也发不出声音。 但他的神智尚未丧失,愈发清晰的感受到持久的疼痛,渐渐陷入昏迷。 七窍流出黑血,皮肤上全是渗出的厚厚一层污垢。 薛通再也熬受不住,彻底昏死过去。 当他醒来,已是第二日黄昏。 薛通动了动脑袋,艰难站起身来。 地上黏糊糊一摊黑垢血污,整个石室充满了令人作呕的气息。 薛通突感一阵腹痛,慌忙跑向屋后茅厕。 随后在山涧冲洗一番,喝下整整一桶清水。 不一会再度大汗淋漓,腹胀难忍。 如此足足折腾了三个时辰,方才最终停歇,此时他前后的肚皮已几乎贴在了一起,薛通疯狂吞下比平日多出一倍的肉块,又美美的睡了一觉。 醒后他皮肤的温度颜色正常,薛通活动活动了筋骨,举手投足间似乎较先前更为灵动有力。 “别是先入为主的错觉!”薛通抄起屋角的麻铁棍。 麻铁棍重二百一十斤,内市炼器铺十块灵石购入。 他挑选时拿不定主意,云霄宗未发任何剑法刀法,薛通思之不如简单买根铁棍,既作撬棍,又能防身。 试下来一百三十斤的铁棍最为称手,但薛通特意选了根重得多的家伙,预留下不小的余量。 “嗯,麻铁棍舞起来顺手不少,肯定不会是错觉。” …… 日子恢复了正常,采石修炼,转眼又是十日。 管宏飞第四篇灵诀炼成,法力随心而发,而薛通距此境界,也仅一步之遥。 午后,小夷山洪天佑独院。 几株翠柏遮蔽阳光,灰石高墙,青漆的大门铜环锃亮,院子不大,玲珑精致。 山路上响起火龙马滴答的蹄声,石场来了难得一见的访客。 洪天佑已接到雀隼传信,迎了出来。 “黄执事,稀客啊,有请、有请。” 执事堂黄清,一袭青袍,干瘦的脸庞,颌下稀疏的山羊胡须,额头上几道鱼尾细纹。 黄清寒暄几句,问道:“三月前鳞丘来了个叫薛通的杂役,最近怎么样了?” 洪天佑与黄清一样,同为武徒后期,但黄清的权力职位更高,他不确定黄清来意,执事堂的人专程来访,问起杂役的情形极其罕见。洪天佑小眼一眨,含糊道:“薛通每日干活,并无特别之处。” “洪管事对下属要多关心,我听说薛通偷懒,每日干活应付了事。” “哦,是吗,鄙人可能疏漏了。”洪天佑听出言外之音,自顺着黄清意思往下说。 “此子顽劣,洪管事宜严加管教,多派任务。” 黄清说完,意味深长补充道:“藏经阁长老和内门弟子传出消息,薛通来历可疑,不宜久留宗门,将其交给彭泰,说不定能套出点消息。” “嗯嗯,洪某明白。” …… “薛通!” 薛通和管宏飞在遮阳棚下歇息,熊旌纵步越过几块青石,嚷嚷道:“洪管事有令,你今日作完,明日便换去彭泰一组。” 薛通正往嘴里塞肉,听闻此话半块肉掉地,脸惊得煞白。 “为何?” “不清楚。” “过去有换组的事吗?”薛通问道。 “没,做熟了换来换去干嘛!”熊旌挠头不解道。 再看管宏飞,同样一头雾水,眼睛瞪得很大。 薛通心烦意乱,想起沈传鹏带他登记的那天。 “彭泰心狠手辣,自己不干活还盘剥手下,怎会让你去那?”管宏飞开口道。 薛通看了看熊旌,“熊大哥知道吗,洪管事还说了什么?” “管事只说了他们那组缺人。” “好,管师兄,今天活不多了,早点干完回去罢。”薛通心情不佳,低声道。 “唉,薛师弟数月来进步很大,我非常满意,本想大家同出一组,将来一起做一番大事,不想出了这样的事情。” “若彭泰做得太过,熊某可出面帮师弟说几句话。” “嗯,熊大哥果真大好人,小弟尽量不麻烦熊哥,自己想办法。” 薛通知熊旌武力不俗,但他了解到的是彭泰才是鳞丘真正的强者,靠熊旌打招呼摆脱不了彭泰的魔爪,他还得另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