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宋》 第一章 我要做一个双赢的选择 大宋宣和二年九月的一天下午,开封城中最近哀声一片的肃王府突然中门大开, 前几日落马重伤的肃王赵枢精神抖擞地从府中步出,登上早就准备好的马车,缓缓朝宫中驶去。 离皇宫最近的那座丰乐楼上,一群食客老饕听说已经在家蹲了一月的肃王终于舍得出府,都纷纷离座趴到窗边。 看着肃王身手矫健地从车上跳下,手上轻松地捧着一个两尺见方的锦盒,这些酒客各个兴致大起。 “你们说,肃王这次到底准备了什么?敢号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听他吹,上次他坠马差点要了他的命,现在还敢信口雌黄,在太子面前出风头,我看离他下次坠马不远了。” “嘘,你才信口雌黄,再敢胡言乱语,仔细了尔的性命啊!” “嘿,我看肃王这次是摔坏了,发了颠,只怕要引得官家不喜,以后……哎,不说了,喝酒喝酒。” 下个月就是当今天子、大宋道君皇帝、肃王生父赵佶的生日,今年十八岁的五皇子赵枢自然要给这位官家爹爹送上一份生辰贺礼。 他知道赵官家喜欢奇异珍玩,数月之前就派人南下,花大价钱从杭州、睦州等地买来了不少字画、古玩、奇石,其中居然还有一副东晋顾恺之的真迹《司马宣王并魏二太子像》。 买到这么多好东西的赵枢心花怒放,在跟一群好友打马球时颇为得意,扬言自己送的这份大礼当世无对,一定能得到爹爹的喜爱。 可那天马球场上,赵枢正跟一群好友打的起劲,突然听闻手下气急败坏地报告说押运生辰纲的杨志反水,伙同贼寇将生辰纲尽数劫走,连一个铁钱都没给赵枢留下。 十八岁的赵枢哪里经历过这种打击,他两眼一闭,咚地一下就从马上翻落,摔得头破血流,被人七手八脚送回府中请高手医官调治,所谓天下奇珍也就成了笑话—— 大多数人认为,赵枢这次花了府中的大半积蓄,而且离赵佶的生日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他也来不及再去搜罗珍宝, 这次也不要想着再在官家面前出风头,能捡回一条性命已经不错了。 可让众人都万万没想到的是,据说已经摔得失忆的赵枢突然又活了过来,而且他放出话来,这次又觅到一件珍宝,绝对能独占鳌头,赢得满堂彩。 现在大家已经不知道他到底是头硬还是嘴硬,还是单纯因为摔得太厉害产生了什么幻觉。 反正他现在牛都吹出去了,若是那件锦盒里面装着的东西不过是一件凡品,估计以后他也别想在官家面前出风头,不削减他府中用度就已经是官家胸怀宽广了。 似乎感受到远处围观群众的窃窃低语,赵枢缓缓抬起头,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丝鄙夷之色,在心中默默念道: “你当老子愿意给这皇帝老儿送礼,这次真是老子个人积蓄啊!” 丰乐楼上的老饕绝不会料到,这个手捧锦盒的肃王早就不是一个月以前坠马重伤的那人。 准确的说,一个月之前,他还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基层公务员,刚刚在老领导的安排下赴下基层历练,为日后的工作积累一些经验。 虽然跟所有的年轻人一样,赵枢也曾想过自己屹立潮头,封侯拜相,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但也跟其他年轻人一样,在经历了社会的种种之后,他早就抛弃了儿时的幻象,准备老老实实完成基层的历练,好好为一方热土服务贡献。 不幸的是,他兴冲冲地背上自己的旅行包,却在下乡调研的时在山间遭遇一块天降落石,再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居然躺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大屋之中, 背包里笔记本电脑和几件换洗衣服、文件都还在,可周遭的种种却完全换了模样。 确认电脑还能开,确认文件也还在,赵枢这才松了口气,他缓缓起身走到门口,隔着朱漆木门的门缝,他一时有点错愕。 只见外面的众人都穿着古装剧的服装,尤其是男子束着长发,不像是现代风格。 拍戏? 没听说啊。 冷静下来之后,他赶紧回到床边,四下搜索找出几件衣服,笨手笨脚地穿在身上,又小心翼翼地出门,想找人套套自己现在在何处。 可刚刚走出房门,吃力地端着一盆水走过来的侍女惊得目瞪口呆,水盆也直接扔在脚下,小鸟般地欢呼一声“大王醒了”。 随即四面八方的众人也飞也似地纷纷涌来,本来还安静怕人的宅院中顿时一片沸腾,吓得赵枢赶紧把自己编好的话术咽了回去。 一群人完全无视赵枢的一脸懵逼,哭着喊着高呼肃王醒了,又七手八脚把他拖回屋中更衣喂饭。 没有搞清状况的赵枢也只能用装失忆的经典桥段,让仆役给自己讲述之前发生的事情, 众人七嘴八舌地说了半天,赵枢才愕然发现,自己居然穿越了。 最不可思议的是,他穿越的方式居然不是最流行的魂穿,而是直接进行了肉体降临。 自己降临的对象居然跟自己生的一模一样,甚至之前为了治疗头顶的伤口剃了头,除了有胡子且年纪略小之外,跟21世纪的赵枢也没什么区别。 真就是世界上的另一个我! 等等,为什么他们说话我也能无障碍沟通, 而且我来这里了,以前的赵枢去哪了? 肃王府中的仆役见赵枢苏醒各个喜极而泣,随后赶来的肃王府记室王永先是一怔,也随即哭成泪人,抱住赵枢不住地嚎啕。 赵枢能感觉到,其他的仆役有可能没有发现自己的异常,可王永明显已经察觉到了, 但身为王府的记室,王永显然不能承担丢失肃王的责任,现在他嚎啕大哭就是直接为肃王正名,替赵枢先渡过了第一关。 好家伙,给我玩侠客行呢?后面不会是让我去侠客岛上吃饭? 二十一世纪的基层公务员真的很难想象封建时代的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 代替肃王身份的他,别说是吃饭,就是便溺沐浴都有四个侍女服侍, 若不是赵枢担心自己带来的一堆装备被人发现问题,入夜有人侍寝那更是基本操作。 沉浸在享受中的赵枢还是保持了起码的冷静,自古穿越者开局必然不顺,他必须抓紧搞清现在的状况。 经过跟仆役的攀谈,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现在面对的情况比上侠客岛吃饭可危险多了。 “大宋宣和二年……道君皇帝……” 也就是说,自己代替的这人老爹是那个载入名着的大昏君赵佶,嘶,自己大学的时候书法兴趣班还学过他的瘦金体。 咦,这么说那个赵构…… “赵构就是大王的九弟,广平郡王!”王永小心地说着, 赵枢的脸色由吃惊到惊恐,最后露出一脸恶心,不由自主地有些反胃。 他对宋史的了解完全来自于教科书上的那些记载以及《水浒传》《天龙八部》等小说,但赵佶、赵桓、赵构这集翔三宝的故事他还是略有耳闻。 赵佶和赵桓两人不懈努力引来了载入史册的靖康之耻,让这座拥有百万人口的中原名城毁于一旦,无数的珍宝、女子被掠到北方,真是历史最顶级的丢人操作。 赵构这个狗东西就更不用说,赵枢读小人书的时候就盼望他全家爆炸,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成了他哥…… 嗯,不对,我记得赵构明明是跟那什么洗发水一样的封号才对啊。 他不太清楚宣和二年离金兵南下还有几年,可听仆役说现在大宋的形势不是小好而是一片大好,真是四海升平,繁荣不断,也没有开始对辽国发动进攻,看来还有几年可以回旋。 还有救,我还有救! 这些日子赵枢一直没有对外透露自己苏醒的消息,他以失忆为借口抓紧恶补当朝诸事和赵枢的个人设定,同时在搜寻有没有回到21世纪的方法。 搜寻许久,赵枢还是没有搞清楚自己是如何抵达此处, 形势如此,他也只能认清现实,暂时接受自己替代了那个肃王的事实。 克制住自己失望的情绪,又确定自己身上并没有携带能团灭古人的可怕病毒后,他开始结合这几天研究的成果,搜寻自救的办法。 赵枢的老领导曾对他说过,世界上有一大半的问题归根结底都是领导不行, 赵佶和赵桓这两任赵官家在面对金兵南下时的表现宛如病友交流一般,很难说谁比谁更蠢, 想要自救,归根结底要掌握一份属于自己的权力,在即将到来的风云惊变中掌握主动。 不然大宋的皇子压根没有实权,连跟大臣走得近都是忌讳,面对强敌南下的时候赵枢就算有天下的本事也只能干瞪眼。 至于如何让一个没有实权的皇子获得大权…… 摆在赵枢面前的就有一个机会。 赵佶兴趣广泛,喜欢各种奇珍异宝,而且特别喜欢破格使用自己身边的宠臣。 如果能送一份让他心花怒放的生日礼物,博取他的欢心,自己就有参与大宋政策制定的机会。 “放出消息,就说我有一份天下最顶尖的宝贝要送给父皇。”赵枢多少有几分不情愿地道。 肃王府记室王永愁眉苦脸地道:“大王,此话可不敢乱讲,官家自元符三年登基,至今正好二十年,此次寿辰乃我朝大庆,大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登基二十年寿辰?” 赵枢之前还在揣测,为何原本的肃王给他爹准备的生日礼物会这么容易被劫走。 以他的身份弄到的礼物完全可以走漕运和官道,各地的官府也会尽力保护,这都能被劫,大宋的漕运还搞啥,直接停了算了。 看来是朝中有人故意作梗,想在这二十年的大庆中独占鳌头。 行啊,贵宋都到了这时候了,你们居然还在为这种小事斗个没完。 既然来了,又顶替了原来肃王的身份,我赵枢索性跟你们好好比一比。 他气定神闲地道:“就这么说,说我这礼物是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宝,乃神仙所造,非大德高人不可享用。” 王永:…… 虽然大宋道法昌盛,可闲的没事往宫中送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包管出大事。 王永苦劝赵枢这个热闹别去凑了,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但赵枢依旧信心满满。 毕竟,自己的电脑还能打开。 “放心便是,这次去宫中,肯定能收获双赢,等我胜利回归的好消息。” 我能收获皇帝老儿的信任,大宋将收获一位德才兼备的亲王,这不就是传说中的双赢吗? 第二章 天下无双的礼物 开封众人本来对官家过寿收什么礼物也不是太感兴趣,反正到不了自己手里,就算皇帝收个金锄头去种地也是他的自由, 可经过肃王府几天的宣传,大家都知道赵枢要进献一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宝贝。 据说还是神仙所造。 当然更多的人是在幸灾乐祸地等待赵枢的牛皮吹炸,从此被官家冷落。 看着他手捧锦盒从东华门缓缓入宫,大宦官梁师成也瞪起一对三角眼,缓缓地舒了口气。 “行啊,我看你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这位着名的大宦官生的一副老实本分的模样,从面相上就很让人放心, 而且他办事能力极好,又不在意个人的名声,不管赵佶安排什么,这位号称“隐相”的宦官都能想办法尽量办好。 这位“隐相”见赵枢捧着锦盒缓步走来,嘴角忍不住抽动了几下,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嘲弄之色。 梁师成是太子赵桓的支持者,虽然不是很铁,但既然下注,梁师成也不会轻易改换门庭, 宫中的主事人若是这点立场都没有,以后谁当了官家都不会放心用他。 但现在连开封百姓都知道,赵官家最喜欢的儿子并不是东宫好读书、礼贤下士的太子赵桓,而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几乎跟官家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三皇子赵楷。 官家对赵楷的宠爱非常深厚,让他提举皇城司,还破例授予太傅,可以随便出入禁中,再混几年,赵楷说不定能抢走赵桓的帝位。 今年是赵佶登基的第二十个年头,梁师成早就嘱咐赵桓搜罗珍宝,准备在官家面前好好露脸,还在官家面前吹牛说太子孝心无人能及,这次搜来的名家画作一定力压群臣。 为了保证胜利,梁师成还早早让朝中众人不要搞事情,谁敢出风头自己掂量着点。 可卖狠归卖狠,偏偏有赵枢这样不解风情之人硬要出头露脸,在这么关键的时候跟太子的好事,这分明是不把隐相放在眼里。 梁师成如果亲自出手打压赵枢那真是格局小了, 他早早放出赵枢购得大量珍宝的消息,并通过地方官府将具体路线摸清散布,果然有正义的好汉半路出手,将这堆赵枢花大价钱费尽心思搜罗的生辰纲尽数劫走,赵枢也因为一时受不了这个打击坠马昏倒。 梁师成本以为这一惊一摔应该彻底绝了赵枢出风头的心思, 没想到赵枢不吸取教训,伤势刚好就再次迫不及待的再次出头—— 这次更加夸张,他居然说要给赵佶送一件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珍宝,这差点把梁师成的大牙都给笑掉了。 他梁师成身居大内,这几年又负责督造万岁山, 各种珍玩、奇石、字画不知道见了多少,哪有什么珍宝敢号称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看来肃王要么是摔得太厉害产生了什么幻觉,要么就是嘴比头硬,为了在官家面前出风头已经丧失常识了。 总之,看着赵枢朝自己走来,梁师成还是喜气洋洋地迎上去,缓缓伸出双手去接锦盒。 “官家听说大王送,呃,不是,听说大王伤愈,心中喜悦非常,叫老奴引大王赴延福宫,共赏这天下奇珍。” 赵枢却没有顺势把锦盒递过去,他笑呵呵地抚着锦盒,指正道: “不是天下奇珍,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珍宝。 这锦盒只有本王与父皇可以搬动,若是他人触碰,只怕引来异象。” 梁师成:…… 你特么跟我装什么呢? 大宋以道教为国教,梁师成见过的神棍比赵枢这辈子见过的狗都多, 那些神棍的把戏在自己的手上才有效,到了人家那就不灵,这应该才是肃王不肯让自己查看的原因。 好啊,我就说什么天上地下绝无仅有,原来不过是个把戏, 嘿,官家寿诞你送这个,到时候被我当场揭穿,我看你还怎么收场。 想到这,梁师成的脸色登时一变,诚恳地道: “老奴护卫宫禁,一应礼物都要经手查探,还请肃王莫怪。” 赵枢装出一副踌躇的模样,不甘愿地道: “就算如此,那也应是皇城司验看,不劳梁大官操心。” 赵枢越是这么说,梁师成心中越是大定,他高举双手凑过去,微笑道: “若是请来皇城司,只怕有人传闻对肃王不利,老奴提点大内,此事……呵呵,心中有数。” 赵枢这才不甘愿地把锦盒递给梁师成,但嘱咐梁师成不得打开, 梁师成心中冷笑不止,他掂了掂锦盒,没猜出里面装着什么奇怪的东西,阴阳怪气地道: “老奴本来应该仔细拆看,但既然肃王所赠,却也不必仔细检查。” 赵枢笑呵呵地道: “梁大官宽心就是,此物送到父皇面前,对你我二人都是双赢。” “蛤?”梁师成一脸懵逼。 不是吗? 我肯定能收获赵官家的信任,你梁大官也能长个教训,大家都不吃亏。 看着赵枢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梁师成莫名很想揍他, 哼,我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 从前的肃王赵枢对这宫禁自然不陌生,可赵枢这会儿初来乍到,对这座北宋的皇宫还是充满了好奇。 大宋皇宫的规模并不算大,附近高大的丰乐楼顶楼都能看进来。 据说历代帝王都曾想过扩大宫禁,只是他们生怕文官攻讦和后世留下大兴土木的名声,也最终只能选择放弃扩建,并要求丰乐楼的顶楼不许向宫禁眺望了事。 大艺术家、道君皇帝赵佶登基之后一直觉得这宫殿缺少艺术气息,开始扩建延福宫、龙德宫等宫室,后来又听茅山道士刘混康说开封此地缺少山林泉壑,皇室的东北方形势稍下,阴气极盛,影响皇室的繁衍。 解决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在皇宫里人造一处山水抬高地形—— 说实在这忽悠水平最多也就卖拐的水平,可大艺术家赵佶居然心花怒放,二话不说就差人下手。 蔡京做艺术总监,梁师成做包工头,朱勔做采购总管,现在宫中大兴土木,一群禁军都撸起袖子来修园子,一块块巨大的太湖石、灵璧石不要钱一样地千里远送,搞得大内跟建筑工地一样杂物满地。 赵官家应该不是不知道送这些玩意有多费钱,只是他对经济学有一种蜜汁误解(或者理解的有点深), 为了圈钱,赵官家任用经济学大师蔡京,从多年前就开始搞“折五钱”(圣宋通宝),眼看经济没出现问题,又狂造“折十钱”(崇宁重宝),继续拉高通胀。 眼看经济还是没有出问题,官家又命令折十钱贬值为当三钱(相当于个人财富缩水百分之70),前几年开封的米价都到了1800(多)文一石,可大宋的经济底子还是非常不错,这几年米价又掉到了1391文。 通过反复通胀和各种专营配合的经济政策,开封已经实现了人均万元户的大繁荣场面, 蔡京说官家治国这么牛逼,钱多的花不出去,修修园子,搞点收藏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赵枢几乎可以想到修园子要是钱不够了,官家又会再酝酿一波量化宽松,只是苦了大宋的百姓了。 大宋三冗两积本来就给国家带来了巨大的灾难,金兵南下更将直接摧毁这灿烂繁华的古代文明, 现在还有时间,只要我能混进核心层,左右大宋的政策部署,一切都有机会。 现在全看这盒中的礼物了。 ———— 今年38岁的赵佶生的高大英俊,面容清秀儒雅。 他今天一身崭新的蚕丝道袍,散开头发,左手拎着一支白玉如意,正神态悠闲地看着面前由两个宫女张开的一副山水, 似乎是与当年的画家产生了跨越数百年的精神共鸣,赵佶不住地连连点头称好,见赵枢进门也只是稍稍抬头,又把目光锁定在那副画上。 看不起人啊。 赵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轻唤道:“儿臣拜见父皇。” 大宋的皇子私下里一般管官家唤作“爹爹”,这一声父皇叫的颇有些生分, 赵佶皱着眉头看了看仍是一头短发的儿子,感觉儿子似乎成熟了不少,却也不以为意,随口道: “五郎的伤势可好些了?” “回父皇,已然无恙。” “哦。” 赵佶又把目光投在面前的画上,看得出喜欢这副画作远胜这个儿子。 梁师成故意不解风情地凑过去,憨笑道: “这《游春图》用笔细致,却少了几分大气,比不得官家御笔刚柔并济。” 赵佶呵呵一笑,摇头道: “汝懂甚?” 虽然嘴上说梁师成不懂,可显然赵官家对此画非常喜爱,他叫人取来御笔,凝神挥毫,在画上写下“展子虔游春图”,又恋恋不舍的叫人收好,不快地道: “汝身子不好,理当在府中安心读书将息,为何又要故作狂态,来宫中拜见。” 梁师成素来知道赵佶的脾气,这位大艺术家皇帝痴迷画卷的时候若是有人打扰,那便是天大的罪过。 这《游春图》是他费劲心力寻来,让太子花钱买下,这次作为降诞之贺送入宫中,果然得到了赵佶的喜爱, 官家这几日连劄子都懒得看完,一心沉浸在学习展子虔的画意之中,赵枢这会前来,若是送的只是一堆俗物,后果可想而知。 他把手上的锦盒递过去,憨笑道: “这是肃王进献的贺礼,老奴见肃王用心,故此打扰官家雅兴了。” 赵佶这几天也听说赵枢觅到一件天上天下绝无仅有的珍宝,看了梁师成捧着的那个锦盒,赵佶懒洋洋地回到御座中,叹道: “为父降诞还有一月,何必如此莽撞? 汝前些日子过于张扬,被劫了万贯家财,还坠马险些丢了性命,为何仍是不知悔改? 以后可要收敛性子,休要再做如此诳语!” 赵佶是不相信赵枢能弄到什么宝物,这会儿他颇为不耐,要不是想起之前儿子受伤自己关心不够,几乎要挥手把赵枢撵出去了。 赵枢看着这位载入史册的昏君老爹,忍不住轻轻摇头。 哎,我说你就不能学学隔壁的段王爷吗? 人家担心儿子找不到女朋友还自己亲自生几个, 你倒好,儿子被劫了财差点没了命你还埋怨上了, 论辈分老子管你叫声爹,这论做人,也只能管你叫声赵子。 千年后的老领导教过赵枢,与其抗上争执让领导接受你的意见,还不如因势利导让领导对你欣赏, 让领导对你满意,同时事情也能办好, 双赢,是最高明的选择。 他对自己的礼物非常有信心,也懒得跟赵子一般见识,坦然地道: “儿臣这件珍宝正是天下奇珍,父皇一看便知。” 赵佶见儿子居然还敢嘴硬,心中更是不喜, 他脸色阴沉,心道自己晚上还要秘密前往御香楼谈几个亿的大生意,哪有空跟这个孺子在这浪费光阴。 他刚想挥手让赵枢滚蛋,梁师成已经把锦盒缓缓揭开,微笑着拱火道: “官家还是看一看,别辜负了肃王的苦心。” 赵佶见锦盒已经打开,也只能懒洋洋地接过来,待看清里面的事物,他忍不住咦了一声,稍稍思考,赶紧把手伸进锦盒,将一个两尺见方的黑色方板从里面拖了出来。 “此乃何物?他喃喃自语。” 赵佶见多识广,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宝物。 此物非金非木,通体漆黑,略无重,仔细观看,是两块方板贴合在一处。 他顺手将方板掀开,只见里面居然藏着无数刻着奇异花纹,如活字块一般的小方块,更是让赵佶看的啧啧称奇。 还真是从没有见过的天下奇珍! 喜新厌旧的赵佶顿时来了兴致,惊喜地道: “五郎,此乃何物?” “父皇,”赵枢朝一脸惊愕的梁师成投去一个温和的眼神,正色道,“此物名曰笔记本电脑,有包藏无数奥秘,还请父皇赏玩。” 第三章 贵宋药丸 笔记本电脑。 这几个字分开,赵佶和梁师成都认识,可凑在一起是什么意思,二人都是一头雾水。 这宝贝总有个渊源来历,有什么奇妙说法, 赵佶那这个询问赵枢的时候,赵枢只露出一脸高深莫测,肃然道: “笔记本电脑又名移动电脑,此物来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请恕儿臣不敢多言。” 现在还穿着一身道袍的道君皇帝傻乎乎地点了点头, 他抱起这台轻巧的笔记本电脑,捧在手中看了又看,见此物居然没有丝毫锻造、雕琢、切割留下的痕迹,不住地啧啧称奇。 他登基二十年,天下的奇石、字画、珍玩、异兽不知道见了多少,按理说赵枢不管拿出什么也总不会跳出这些东西的范畴,可眼前这台笔记本电脑当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赵佶沉思良久,心道五郎此宝定是近日高人所授,不然他之前就没必要花大价钱去杭州购买字画, 此物如此难得……莫非是仙人所赐? 嘶,我得好好供奉才是。 赵佶捧着电脑一脸谦恭肃穆,对赵枢的态度也立刻变得和颜悦色起来,这变化如此真实,让赵枢心中也不住地感慨。 他遭遇落石的时候正背着笔记本电脑在山中调研,下乡之前他听说山里经常停电,特意购买了太阳能充电装置,并提前安装了一堆单机游戏,没想到居然会在这派上用场。 哎,只可惜当年完全没有预料到自己会穿越,笔记本里只装了一大堆游戏和一堆不让看的内容, 如果能把北宋的史料和各种土法造物的技术也装上,这会儿不用巴结这个大艺术家,也能自己搓出点致富防身的东西。 可惜了,百无一用是书生,他一个文科生完全不懂这些技术的原理,对宋史也不太了解,也只能用弄臣手段,跟高太尉一争高下了。 有未来科技的降维打击,赵佶也觉得之前的名画珍宝都不算什么, 他抖擞精神,叫人取来笔墨,今天说什么都要好生绘画留作纪念。 赵枢见他心情大好,笑道: “好叫父皇知道,此物不止可以捧在手上赏玩,还别有神妙。” “哦?” 赵佶这次更多了几分兴致,连忙道: “还有何等神妙?” 赵枢笑道:“儿臣正要展现给父皇,只是……” 他看着已经在一边瑟瑟发抖的梁师成,脸上的笑容更甚。 “只是,只是此物,颇为神异,不可为外人触碰。 之前梁大官忠于职守,触碰此物,也不知道会不会坏了此物之灵性……” 梁师成看见这笔记本电脑的时候就已经在心中狂呼不好, 赵枢手上的这件奇珍已经远远超过了自己的理解范围, 现在官家对此物大为欣赏,自己也看不出此物到底有如何玄妙,若是任由肃王兴风作浪胡搅蛮缠,只怕不妙。 他挤出一丝平和的笑容: “大王说笑了,老奴不过手捧锦盒,哪能破坏此物灵性? 若有什么不妥,还请大王明示。” 赵枢之前让人传递消息,号称自己要送一份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珍宝时,记室王永苦着脸劝他千万不要如此,以免得罪了太子和梁大官。 王永说,梁大官是太子的拥趸,此番用了无数手段,决心让太子在此番寿诞大出风头,以打压郓王赵楷的势头。 赵枢从前没听过梁师成此人,可听王永的描述,此人是太子赵桓的忠实支持者, 这次为了让太子拔得头筹,又到处施展阴险手段,搞不好生辰纲之事就有他的手笔。 赵枢决心趁着此番赵佶寿诞讨得欢心,就难免会跟梁师成发生冲突。 老领导以前曾经教过赵枢,在官场上尽量不要跟人发生直接对抗,如果不得已被迫对抗,一定要将其视为最大的对手,日后要不断进攻将其彻底消灭,绝不妄想要和他缓和关系。 横竖梁师成此人不是东西,连王永这样小心谨慎的人说起他的时候都是一脸愤恨,赵枢这次进宫之前出了把一些奇奇怪怪的内容隐藏加密,顺带做了一些别的布置。 这位隐相现在装出一副可怜之色,像一个无助的老人一般满脸哀求,让赵枢都差点动了恻隐之心, 不过,想到外面的建筑工地,赵枢还是在心中哼了一声,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我这就开启此宝,希望梁大官之前触碰不会有事。” 赵佶听说此宝还有神异,早就急不可耐,他让赵枢坐到自己身边,紧紧盯着那漆黑一片的屏幕, 赵枢按下开机键,屏幕立刻一亮,赵佶看着眼前的漆黑竟变成一片彩色,忍不住啊地一声,见那光芒并无害处,这才壮着胆子伸手抚摸那光洁剔透的荧屏,激动地道: “宝贝,宝贝,果然是宝贝啊!” 怪不得五郎说此物天上地下绝无仅有,这还真不是在吹牛…… 除了日月星辰、萤火虫、灯烛,还有什么东西是可以自己放光? 而且这屏上色彩绚丽,变幻无穷,让大艺术家赵佶看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 太美了,太神奇了,五郎这是从何处得到的珍宝…… 一阵明快的声响过后,屏幕上的画面停止了变动,赵佶见画面变成了一片片彩色的文字,赶紧正襟危坐,把脸凑过去仔细查看。 这一看,这位道君皇帝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浓眉用力蹙在一起,良久,他又缓缓抬头,将复杂的眼神投在梁师成的身上。 梁师成站的稍远,之前只能看到那屏幕上色彩变化万千,却不知上面出现了什么, 这会儿他本想伸长脖子查探,可赵佶复杂的目光投来,那眼神中竟然带着三分责备和一丝杀机,吓得梁师成赶紧跪伏于地,颤声道: “官家……老奴,老奴有罪,老奴有罪啊。” 赵佶呆呆地看着屏幕,久久不语, 开机前,他已经相信此物乃上苍赐宝,乃大宋之福,天意便在他的身上,说明他对大道的尊崇已经得到了上苍的认可。 可画面停下,眼前的画面定格成一堆杂乱无章的白色文字组成的章句, 这字体一板一眼,全然没什么韵味,字形也跟当世略有区别, 可赵佶仔细分辨,还是认出了“端王轻佻,不可以君天下”“快意事更做不得一件”“汝独不能小让我邪”“笑骂从汝,好官我自为之”等名段子, 仔细看周围,还有“莫须有”“百姓救我”“无烦重相公断送我一门家眷”等不知何意的文字。 而一堆白色的文字包围下,此图正中央分明是“贵宋药丸”四个大字,其他的文字或白或灰,只有那个“宋”字殷红如血,带着几分邪异,看起来触目惊心。(见本章说) 难道……这是妖物? 不可能,此物如此神妙,怎么会是妖物? 是了,五郎说,是梁师成接触此物,才损了此宝灵性! 想到这,赵佶又急又恼,赶快挥手道: “汝先退下!” 梁师成服侍赵佶多年,还是第一次被赵佶直接撵出去。 他此次煞费苦心送上来了这么多的珍宝字画,满以为稳稳占据上风, 可没想到赵枢不知道从哪弄到一件奇珍,不仅瞬间将自己压制,而且这奇珍不知道还生出什么古怪的造化,竟然让官家对自己生了嫌弃! 梁师成当然知道自己做过多少丧心病狂的恶事, 他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官家,若是官家哪日不喜,便能瞬间要了他的性命——大宋从不杀士大夫,可一个宦官有什么了不起? 再说文官跟宦官是天生的仇人,梁师成明白,虽然现在外朝都在拼命巴结自己,可若是自己没了天子的信任,他们立刻就会群起攻之要了自己的性命。 怎么会这样? 梁师成一时天旋地转,心乱之余,他也只得朝赵枢投去一丝哀求。 非常真诚的哀求。 第四章 从扫雷开始 人类对未知的恐惧深深烙印在灵魂之中,梁师成如果能仔细看看这笔记本电脑上到底有什么东西还能想想应付的办法。 可他完全不知道这台千年之后的古怪电脑到底给官家展示了什么,做贼心虚之下心中一阵悸动,也只能抓紧用眼神告饶,求赵枢高抬贵手。 赵枢明白,眼前这位隐相有强大的影响力, 电脑桌面的暗示最多让赵佶起一点疑心,只凭借这玩意就想直接把梁师成消灭就有低估古人的智商了。 在自己还占据优势的时候,赵枢果断选择向后退一步,维持自己忠臣孝子、谦恭忍让的形象。 “梁大官也是忠心值守,不知此宝虚实,纵然有错,父皇何必逐他出去? 还是让梁大官一旁服侍,儿臣想办法将此宝还原。” 赵佶心中稍安,听赵枢并没有凭着献宝之功对之前阴阳怪气自己的梁师成咄咄逼人,心中颇有几分赞许。 以前只知道五郎精通打球之法,倒是没想到心性颇佳,经此一事,以后还要大用才是。 他微笑着点点头,平静地挥手让梁师成一边等候。 梁师成如蒙大赦,赶紧退到一边, 他垂头不语,心中虽然仍是七上八下, 偷眼再看赵枢时,只见赵枢也冲他投来一丝玩味的眼神, 梁师成心中大乱,暗道此子莫不是受高人指点有备而来? 也是,肃王一贯与世无争,哪敢随意对我发难? 不过这朝中谁有本事指点肃王与我为难? 哼,若让我知道了,定将他满门诛灭! “大宋药丸”这个桌面是赵枢以前上网的时候感觉好玩下载下来,没想到居然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成功把赵佶唬住,他先把屏幕转到自己一边,接着飞快调整桌面,将原有的图片放进加密文件夹隐藏,又拖出来了一张大都市的繁忙夜景作为新桌面。 整个过程用了不到十秒钟,还不等赵佶反应过来,赵枢已经转动笔记本电脑,将新的桌面展示在这位大艺术家的面前。 见上面那些让人揪心的文字全都消失不见,赵佶这会儿终于相信了赵枢所说, 神妙,果然神妙,就算前代先圣,肯定也没有见过如此异宝奇珍! 他压低声音道: “五郎,此物……” “父皇应该猜到了,儿臣就不多说了。”赵枢小心翼翼地说着,又用右手食指指了指天,严肃地道, “此物天知地知,却不可为人知,儿臣受此神物,只给天子查看,外人莫说触碰,便是知晓此物也要灵气大散,还请父皇三思啊。” 赵佶轻佻,很喜欢跟别人臭显摆自己的宝物, 被赵枢一吓唬,他顿时面如土色,赶紧闭目默念,发誓绝不会让旁人知晓,这会儿他更觉得不远处的梁师成碍眼,真想把他撵出去。 刚才上面这么多的文字应该是上苍对朕示警,显然是梁师成触碰异宝,引来上苍震怒, 都是他不好,别耽误朕修仙啊。 他仔细看着桌面上的巍峨宏大的高楼大厦和在星星灯火中穿行的车流,又忍不住问道: “这是房舍楼宇?” “然也。”赵枢这次没有打机锋,“不知父皇以为如何?” “五郎,今日为何如此生分?唤爹爹便是。”赵佶终于想起来纠正儿子的称呼, 他看着眼前的都市夜景,喃喃地称赞道: “何其雄壮,何其瑰丽,这当真是……仙境吗?” 清末海圻号抵达大苹果城的时候,看着一堆堆的高楼大厦,也有人感慨是不是到了仙人的世界, 桌面上的夜景中高楼林立,人潮如织,端是一份大国气象, 开封的丰乐楼高大,可在这巨大雄伟造型古怪的高楼面前也黯然失色,当世绝不可能有这样的景象。 看着如此奇景,赵佶心中隐隐有些失落。 他建万岁山的初衷是改变风水,但既然是变,自然要想办法做的如仙境一般。 刘混康也好,其他的茅山道人也好,他们给赵佶描述的仙境跟这画中的风景截然不同,让赵佶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我花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修的园子跟仙境截然不同,他日飞升太虚,岂不是被仙人耻笑了? 嘶,会不会是仙人发现我这万岁山全然建错,所以才让五郎送此宝来让我见识见识这仙界真正的模样? 赵佶的表情有些落寞,却不肯承认自己有问题,赵枢看在眼中,心中自然有数。 这位道君皇帝颇为自负,丰亨豫大都喊出来了,自然不愿意接受眼前的“现实”,故此赵枢从一开始就没有主动表示这是“仙境”,一切的一切都是赵佶脑补,至于脑补成什么样,就由他自己琢磨了。 嘿,赵子这个人还真是挺有意思,这个桌面壁纸就把他镇住,就看我后面的手段了。 赵枢进宫之前他已经把大量的内容都藏到了加密的文件夹中,桌面上现在只留了一个入门的单机游戏——扫雷。 这个游戏当年设计的初衷是让人熟练鼠标的用法,正好适合眼下的赵佶。 “这上面五彩的符号唤作数字,代表周围有多少雷点,爹爹需要把此物一一扫除,方为大胜。” 赵枢拖着鼠标,不厌其烦地教授赵佶扫雷—— 他记得当年邻家的熊孩子来家里肆虐抢夺自己手办的时候他也是这么干的,教了一下午的时间熊孩子就领略了电脑游戏的强大魅力,以后天天在自家玩各种游戏,再也不来赵枢家肆虐。 赵佶现在确实深深沉迷其中, 拖动鼠标,屏幕上就有光点跟着移动的感觉实在是神奇, 在他的常识里,人间绝对没有这样的神物, 扫雷新奇的玩法更是让他大呼过瘾,很快投入其中, 每次踩雷都哇哇地大呼小叫,全然不顾人间至尊高高在上的形象。 在赵枢的指导下,这位很有游戏天赋的网瘾中年很快完成一盘,见所有的雷点都被自己扫完,赵佶忍不住击节叫好。 “好,好,好。 太好了,太好了。” 他虽然从小养尊处优,却哪里接受过这种东西, 这一下午的时间索性放开一切玩物,疯狂拖动鼠标尽情扫雷, 扫的累了就叫人送上御膳,他和赵枢一起享用,还嘱咐他人不可接近,以免伤了笔记本电脑的灵气。 当然了,梁师成只有传膳的资格,根本没机会跟官家一起享用, 一切都很顺利, 唯一让赵枢有点慌张地是,赵佶右手拖着鼠标一顿狂点,左手不知道触碰到了哪里,居然跳到了自己的隐藏文件夹,吓得赵枢赶紧操作跳回桌面,这才没有被赵佶发现他藏在电脑里的内容。 “五郎,这是什么?” “这是键盘……” “呃,为父是说,刚才好像有什么古怪的东西飘过去了。” “嘘,神物无常,孩儿不敢乱说啊。” “不说不说,为父什么都不说!”赵佶赶紧赌咒发誓。 呼,吓死老子了, 对了,那些东西好像用不上,要不要找个机会删了? 哎,算了,怪可惜的,还是留着。 小插曲没有影响到赵佶的热情,直到笔记本电脑之前储存的电量告急,赵枢催了好几次,这位一身道袍的艺术家皇帝才恋恋不舍地松手,看着屏幕上的光彩一点点消失,他感慨地摇头道: “此物……好生神异,不知需以何物供奉?” “爹爹,此物需置于烈阳之下,以金乌之灵气供奉,方可重现神力。” “嘶,需要天日之辉吗?果然是神物。 如此神物……哎,若能一直赏玩此物,不做皇帝也罢。” 赵枢差点一口血喷在便宜老爹的脸上。 行啊赵子, 靖康时候你要是不想当皇帝了,不如就在后宫玩电脑,皇帝让我做算了。 这特么可是真的双赢了。 当然,忠臣孝子是不可能说这种话,赵枢笑吟吟地道: “爹爹喜欢便好。” 赵佶玩了许久,依然神采奕奕,他兴奋地道: “五郎有此孝心,为父心中甚慰,你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赵枢谦恭地道: “爹爹寿诞贺礼,孩儿哪敢要什么赏赐?” 赵佶笑吟吟地道: “不可,这赏赐汝不要也得要, 嗯,今日已晚,且在宫中安寝,明日我父子再好好议事。 咦,梁押班为何还在此处?” 梁师成:…… 这话说得,我还能去哪啊? 第五章 赵枢的幕后黑手 皇宫众人趋炎附势的技能各个点满, 尽管离官家的生辰还有些时日,可肃王赵枢的生辰礼物显然已经无可超越, 官家心中狂喜,与这个平日并不受宠的儿子把酒言欢,还留宿宫中。 为了明日一早能及时玩到扫雷,他连晚上御香楼的安排都推了,专门养足精神,决定明日抓紧再好好发挥,争取以最快的速度突破雷阵。 让赵佶更期待的是,赵枢说了,这神物中还有其他神妙,远在扫雷之上,等来日可以尽数展现给他。 比扫雷还有意思。 嗯,之前这屏上似乎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连五郎都讳莫如深, 等我学会了,要仔细搜索一番。 赵枢三年前搬出大内,这还是第一次回宫下榻, 他想起大宋以孝道当先,自己进宫应该拜见一下自己的“母亲”王贵妃(宋史把赵枢母亲王贵妃和之前死的懿肃贵妃王氏搞混了,其实赵枢和赵楷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不过现在夜已深,也只能明天再议。 赵枢穿越来的时日尚短,今天跟赵佶见面时的态度有点生冷,这还勉强可以用梁师成阴阳怪气导致情绪不好来解释。 可女人不一样,原本的那个肃王是这个王贵妃的生身骨肉,而现在的自己的最多只是一个跟他长得颇为相像的年轻人罢了。 女人没道理会认错自己的儿子,如果被当场揭穿,那就麻烦大了。 装失忆也不是万能的,大宋全国都挺迷信,万一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说是鬼上身就麻烦了。 怎么办呢? 赵枢踌躇,打着灯笼带赵枢前进的梁师成现在更难受, 这位隐相自赵佶登基之后一直顺风顺水,连太子在内的所有皇子没有一个不怕他在赵佶面前嚼舌头,都在明面上对梁师成保持着极大的尊重, 只有这会儿赵枢奇峰突出,他送上的礼物不仅深得官家欢心,还用谗言将梁师成定义为会影响珍宝功效的坏分子。 以赵佶对此宝的喜爱,每次操作此宝之前都会想着远离梁师成,久而久之说不定就有人趁虚而入,夺了梁师成的宫中位置。 想到此处,梁师成心中颇为怨恨。 早知道还不如让赵枢送点字画,也不至于现在成了这副模样。 这位隐相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 若是他人得罪了梁师成,梁师成肯定会拼命打压,最少要把那人弄去沙门岛喝风才罢休, 可赵枢现在已经得了官家的欢心,且大宋的大王本来就没什么实权,梁师成难道还能阻止赵枢打马球不成? 难道就只能算了? 不成, 这肃王古怪的很,他十五岁之前一直住在宫中,此人心性简单,虽然记心不错,可根本不擅长权术算计,咱家当时也没发现他有什么过人的本事, 他这会儿突然壮着胆子敢跟咱家为难,这背后十有八九是有高人指点, 若是咱家不反击,肃王背后的那位高人一定会步步紧逼,搞不好要把咱家…… 咔嚓。 梁师成踩在一颗枯树枝上,树枝发出一声脆响应声而断,梁师成缓缓停下脚步,转头认真打量着赵枢,见赵枢眉头紧锁,一副思虑重重的模样,梁师成慢慢眯起了眼睛。 他感觉,自己已经猜到了答案。 “今日老奴恼了大王,大王心胸似海不加惩戒,老奴铭记于心, 若是日后有什么差遣,还请大王随意吩咐。” 赵枢正在心中琢磨着明日面对王贵妃该怎么装大孝子,梁师成不阴不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吓得他一颗心猛地抽了一下。 这老阴阳人搞什么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虽然梁师成笑的明显不怀好意,赵枢还是露出经过训练的标准笑容,和煦地道: “哪里哪里,梁大官不过是尽忠职守,本王又怎会怪罪。” 梁师成呵呵笑道: “老奴不过天家仆役,焉敢指点大王,倒是蔡太师博学多智,大王……呵呵,是老奴胡言,老奴胡言了。” 赵枢稍稍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赵枢跟梁师成也算是老熟人,前不久赵枢还因为丢了生辰纲坠马,差点把一条命给摔没。 可这才过了多久,赵枢的性格气质都发生了不小的变化,扣除鬼上身这种高难度操作,梁师成面前有且只有一个答案—— 赵枢背后有高人指点,有心机有手段敢跟自己斗且家底殷实的十有八九就是前不久刚刚被勒令退休的蔡京! 蔡京多年为相,可因为过于贪婪惹恼了官家,在今年六月被勒令致仕,而接替蔡京的王黼(暂时还是少宰)废除了众多蔡京时期的弊政,展现出了贤相的手段,朝中众人都对其期许颇高。 当然了,朝中大部分人不知道王黼跟梁师成的交情极好, 王黼将梁师成称为“恩府先生”,靠他传递情报揣摩上边的意思。 别人不知道这等机密事,蔡京却不一定就不知道,这位老谋深算的老权臣之前就跟王黼有过冲突,现在更是不会甘心失去自己的权势, 蔡京一定是知道自己年老体衰又恼了官家,一时半会没有起复的希望,所以通过赵枢向梁师成发难,以求削弱王黼的势力。 也只有蔡京家里能快速拿出这样的奇珍异宝,让肃王在丢失生辰纲之后能快速重振旗鼓。 赵枢的智略跟梁师成还是有段距离,但他胜在年轻反应快, 蔡太师三个字一出口,他就已经瞬间反应过来,心思飞转之间,脸上抓紧露出一丝凝重之色—— 老领导教过他,正式场合不知该用什么表情面对的时候就干脆一脸凝重,对方会觉得你很重视、在认真思考,而你也能趁机想一些应对之策。 “梁大官为何突然说起此事? 本王,本王不认识蔡太师……呃,是好久不见蔡太师了。” 赵枢是真的不认识蔡京,可他出口的瞬间就反应过来“自己”不应该不认识这位掌控朝堂多年的权相。 他说话颠三倒四,让梁师成这会儿更加坚信自己的猜测不错。 嘿,终究还是太嫩,咱家稍稍一诈便露出破绽,看来也不过如此。 如果只是赵枢跟他比宝,梁师成最多是吃个憋, 但如果背后是蔡京指点就不一样了。 这位老臣与王黼之前的冲突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他要是重新掌控朝局,势必要重大打击梁师成和王黼的势力。 哼,给我等着。 梁师成飞速思考,已经有了主意,他谦和地道: “此番大王以德报怨,老奴感怀莫名, 从前蔡太师就说起过大王天资聪颖,有人主之相,日后愿为大王马首是瞻,大王有任何差遣,老奴都愿效劳。” 赵枢对宋史的了解非常一般,梁师成如果说个别人的名字他可能反应不过来, 但从小看《水浒传》的人谁不知道蔡京童贯高俅三巨头,蔡京在历史上有没有支持赵枢暂且不提,反正现在的赵枢是绝对跟蔡京没有丝毫的牵扯。 梁师成都用“人主之相”来试探,显然认为赵枢的心性不过是蔡京的提线木偶, 当我傻啊? 赵枢也非常配合地露出一丝狂态,让自己的呼吸稍稍沉重,冷哼道: “这便好,梁大官愿为本王效劳,本王日后必有重谢—— 太师说,趁着官家寿诞,能为本王争些体面差遣,若是梁大官也愿意襄助,本王定铭记于心,日后必有重谢。” 梁师成听赵枢这么快就把心里话说出来,心中自然有几分警惕,可依旧在心中感慨这小儿愚不可及,蔡京病急乱投医,居然依仗此子。 他微笑道: “大王放心,老奴既然愿意为大王效力,一定勤勤恳恳,竭尽心力。” 这老宦官顿了顿,又装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诚恳地道: “大王今日已经得了官家喜爱,与其要些好处,还不如趁机要些差遣, 若是做得成了,更得官家欢心,日后若有大事,也好自在应付,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咦,这阴阳人怎么开始说人话了? 赵枢虽然莫名其妙,可还是尽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大喜过望: “自然是好,日后本王愿与梁大官携手共赢,这大宋未来的美好新局面,还需要我们共同努力啊。” 第六章 锅来! 赵枢如此费劲心力,不过是为了如赵楷一般争取一份不错的差遣,这才有日后与太子、郓王竞争大位的机会。 起码梁师成想的是这般。 赵佶是一个耳根子很软,对身边的人非常关照的人, 赵枢这次的礼物深得官家喜爱,日后若是凭此求些差遣,梁师成也挡不住。 为今之计,就是抓紧让赵佶给这好儿子安排一桩大事,让他办砸、办蠢,给官家和朝中众人留下无能的印象,彻底杜绝其日后兴风作浪的机会, 而梁师成恰好就知道有这样一桩好差事暂时没人接锅,是官家眼下的心头大患。 哼,蔡京这个老东西被罢相还不肯收手,我看看你能掀起什么风雨。 赵枢当然不会认为梁师成的会被自己一顿操作点醒, 他进宫之前已经想到会跟这位隐相的利益发生冲突,这种对抗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 世界上哪有这么多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故事。 梁师成走后,赵枢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赵佶肯让他在宫中夜宿,足够表现出他对自己的宠爱和重视,自己培植势力以备来日的努力已经迈出了坚实的一步,后面的事情会不会按照自己的思路运作,那就看老天的意思了。 赵枢不知道自己睡觉会不会说梦话,为了以防万一,他把屋中的几个瓷杯摞在一起,放在门前,确保有人推门进入时一定会惊醒自己, 之后,他又举着烛火小心摸索一番,确保床下、帘后、梁上没有隐匿他人,完成这些准备,他这才吹灭烛火,缓缓坐在卧榻上。 一个好汉两个帮,只是他对徽宗朝的历史了解实在是太少,岳飞、韩世忠这会儿不知道还在何处厮混,宗泽据说因为去年藐视道教而被赶回家乡监视居住,李纲也在去年被贬去监南剑州沙县税务。 一臣好好的在朝堂吃香喝辣,倒是随手把两个忠良精确撵走,赵子真有你的啊。 除了这几人,赵枢有印象的也只剩下了《水浒传》中的一堆奸臣和高中做文言文阅读时偶然发现的何灌,以及现在的太学学正秦桧。 赵枢这个闲散大王缺少支持者,缺少能跟自己合力培植势力,打击梁师成等可能反扑力量并为自己查漏补缺的人物, 赵枢之前还在琢磨该拉拢什么人为自己的班底,今天梁师成就给他介绍了一个不错的人选。 蔡京。 三个月前被罢相赶回老家的蔡京! 蔡京的人品有多低劣不用赘述,他为了讨好赵佶,不计代价地盘剥百姓,大兴土木,打击异己,到处安插自己的亲信,并疯狂兼并土地,这人品连赵佶都看不下去,可以说砍多少次都不为过。 但不能否认,蔡京却有不错的才学和强大的手腕,他以变法派自居,临朝秉政时没有人可以跟他对抗,北宋换宰相如此频繁,蔡京也能长期把握朝政的大方向。 自己的行事风格与之前的赵枢大不相同,更能送上一件当代绝无仅有的珍宝,怪不得梁师成会联想到自己跟蔡京有交情。 既然如此…… 我不妨试试看能不能把蔡太师拉上战车,有他的势力给自己背黑锅,还能让这奸臣做点人事, 嘶,这不只是赢两次了。 不行,我得琢磨琢磨怎么坑,呃,是帮蔡太师做个好人。 第二日一早,梁师成亲自来迎接赵枢,赵枢确认夜间并没有人闯入后也撤掉了种种布置,开心地开门请这位隐相入内, 梁师成安排人给赵枢送上饭食,又仔细打扮一番,这才去见赵佶。 赵官家今天终于舍得从延福宫出来,他仍是一身道袍,飘飘如仙,负手看着面前正在慢慢建设的万岁山,表情有点凝重。 今天他起了个大早,按照赵枢的要求,将这台笔记本电脑放在已经建好的庭院正中央,展开太阳能充电板,然后缓缓退开,并命令禁军将庭院团团包围,除了自己谁也不能靠近。 为了以防万一,赵佶还让禁军准备了纸伞、蓑衣,如果天气有变,他将亲自抢救这件法宝。 跟梁师成权力不相上下的大宦官杨戬从早晨开始就陪在赵佶身边,见赵佶如此重视这件神物,凑趣道: “此物能吸收金乌之辉,当真乃通天之神物,待万岁山建成,将此物置于这人间仙境之中……” 杨戬一边说一边夸张地挥动着衣袖,可见赵佶的表情居然一点点阴沉下来,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变成了心虚地讪笑,装作一副无事发生过的模样。 不对啊,平时官家最喜欢听这种话的啊。 赵佶忧郁地看着眼前正在如火如荼加紧施工的万岁山,心情当真是非常低落。 昨天电脑桌面的那个世界给了这位道君皇帝深深的震撼,虽然赵枢没有明说,但赵佶还是认定,那才是自己追求的仙境,一片真正的王道乐土。 他对修仙可谓是非常热衷虔诚,做过的努力包括不限于穿道袍、修仙境、采补处子、疯狂扩建道观,那些道士也勤勤恳恳,给赵佶勾勒一块美好的修仙蓝图。 可昨天的事情让赵佶隐隐感觉到,自己有可能是被这帮臭道士给骗了。 他们描述的世界根本就不是仙界,那眼前的万岁山…… 是不是也建错了? 虽然赵佶从一个艺术家的视角看去并不太喜欢那水泥建筑、方方正正的高楼,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追求的是修道、是成仙,从前自己口口声声说想要成仙,现在见了真的仙境反而厌恶,岂不是成了叶公好龙? 昨天晚上赵枢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赵佶也在因为此事翻来覆去睡不着, 他很喜欢那堆奇石、灵鹿、白鹤构造的清雅庭院,可……可这玩意不是仙境!不是仙境! 我赵佶想要的是人间仙境,你们这些道士骗我啊。 不得不说,赵佶的长相真的是非常不错,他一头长发披散,目光忧郁地看着远方,很有94年罗伯特巴乔的感觉。 怪不得他这么喜欢高俅。 赵枢和梁师成在他身边站了好久,这位道君皇帝才反应过来,颇为忧伤地45°仰望天空,对着空气道: “五郎来了啊。” 昨天好好的,怎么今天突然抑郁了? 庸俗的赵枢捉摸不透艺术家皇帝的思维,他只能恭敬地行礼,并冲赵佶身边自己并不认识的杨戬温和地笑了笑。 杨戬也回以一个温和的笑容,他跟赵枢并没什么利益冲突, 相反,他跟太子赵桓的关系不太好,这次赵枢得了官家的欢喜,他自然也愿意跟赵枢保持好关系。 “五郎啊,这神物为何只能吸收日光,真让为父等的好生心焦啊。” 赵佶为了给笔记本充电,天刚亮就早早起床,亲自跑到院中充电,之后他每隔一会儿就观察一下充电的情况,饭都没吃两口,这可真是太敬业了。 赵枢本来想跟他说找几个宫人替你早晨搬出来也就是了,可想来古人也没电视,与其让赵子闲的没事在后宫继续霍霍大闺女,还不如给他找点事干。 他微笑道: “爹爹明鉴,这万兽、草木皆需阳光,此物虽然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仍需一口阳气,故此需要烈阳当头。” 反正这个世界上不会再有第二台笔记本电脑,自然赵枢说什么就是什么。 赵佶本来也只是随口一问,听得此物如此神异,眼中也露出一丝敬畏之色。 笔记本的电还没充满,赵佶也只能耐着性子,装模作样地叫梁师成给自己搬来几件劄子,这位艺术家皇帝一边打着哈欠随手批阅,一边跟赵枢聊着这笔记本电脑的神妙。 赵枢早就想好了应付之法,就说此物是自己受伤时一白发长者所赠,一开始自己也不知道个中神妙,倒是见了爹爹之后突然灵智大开,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梁师成在一边讨好地道: “官家,老奴听着,似是得道长者专以肃王助大宋。” “不错,”赵佶心中欢喜,“那长者定是得道之人,也是吾崇道信法,吾儿方有如此福泽。” “正是,若是日后官家有难解之事,不如请肃王出马,定能成功。” 梁师成和赵佶聊得非常火热,彩虹屁一套一套,还带着一股浓浓的自恋,恶心地赵枢都快吐出来了。 这个老东西又在给我下套啊,看来最近是出什么事想让我去接锅? 果然跟赵枢的猜测一样,赵佶一边开心的信口胡吹一边胡乱批阅, 可突然,他握笔的手却猛地停了下来。 “怎么,辽人又来闹事?” “是啊,”梁师成苦笑道,“那辽人,辽人这些日子只是要闹,枢密相公也弹压不住,实在是,哎……” “哼,”赵佶露出一丝愤恨之色,可又颓然长叹道:“郑相公一直反对联金之事,怎肯费心操劳。别说他了,朝中此事一直争执不下,莫要惹恼了辽人才是啊。” 赵枢听着就有点不对劲,果然见梁师成投来一个阴寒的眼神,狞笑道: “这辽人嘛,安抚一番也就是了, 郑相公不肯尽心,倒不如请肃王操持,不知官家意下如何?” 第7章 养儿防老 赵佶今天的心情本来不错,他准备用一天的时间跟儿子好好玩赏一下这件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珍宝,再御笔作书,如做《听琴图》一般做一幅图画纪录今天的场面,这也是作为一个风流天子的日常。 可赵佶虽然以风流着称,却不是个放权派, 相反,他有极强的掌控欲,很喜欢一切尽在掌控,绝对不出半分纰漏的感觉。 可眼下有一件事关大宋命运的大事却跳出了赵佶的算计,让他非常上头。 这就是日后导致大宋灭亡的宋金会盟之事。 宋金会盟也是大宋主动牵头,在从辽国逃到大宋的精宋分子赵良嗣(原名马植)的建议下,大宋察觉到了收复燕云,一雪百年国耻的良机。 他们派人去辽东苦苦搜索,通过多年的来往交涉,总算与金国达成了口头协议,准备联手进攻辽国。 但最初结盟时,大宋根本没有意识到他们的盟友是一个怎样存在,满朝上下还下意识地将他们当成普通反抗辽国的部族武装,最多是个大号西夏的水平。 甚至在跟金国的交流中都不用国书,只用诏书,护送金国使者回家的时候居然派平海军校呼延庆这种小角色,这一度导致金国上下非常愤怒,把可怜的呼延庆关了半年才放回来。 就在今年,生怕盟约被取消的赵佶又派出赵良嗣以买马为名义持御笔信前往金国,商议盟约之事,而很有创意的阿骨打直接给赵良嗣直播了一场他们的作战—— 金军只用了区区三个时辰就攻破了辽国的上京,在战场上对辽国的绝对优势尽显无疑。 这一战的战果深深震撼了大宋君臣,赵佶和童贯都相信只要跟金国联盟,消灭辽国,收复燕云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但朝中的不少高官提出反对意见,认为与金国的联盟不过是与虎谋皮——你怎么就确定金国灭了辽国之后不会顺手继续南下,久疏战阵的河北宋军早就变成了一堆人形靶,如何抵挡金军的恐怖铁蹄? 而且之前赵佶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在托赵良嗣带去金国的亲笔信上只要求拿下“燕京并所管州城”,这被金人一下子抓住话柄,表示到时候最多只给你们燕京,云州什么的地方就别琢磨了。 燕云燕云,没有云州就给一个燕京你这是恶心谁呢? 赵佶心中当然不爽,金国的使者抵达开封之后,他命令赵良嗣再次与金国商议具体的领土划分。 如果只看目前的走势,虽然赵佶蠢得一塌糊涂,但大方向上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的, 但理论上宋辽两国才是百年盟好的兄弟之邦,现在兄弟挨揍,你不来助拳就算了,居然还帮着外人来趁火打劫,辽人自然是不能忍。 辽人的使者早早就探听到了此事,撸起袖子就冲到枢密院的门口,要求枢密院牵线,他要见见赵佶,好好掰扯掰扯这件事。 枢密院知院邓洵武一看情况不对抓紧病危,赵佶无奈,又启用假外戚郑居中权知枢密院。 可郑居中当年当太宰的时候就坚决反对联金,这会儿当了枢密院的知院,还是权知暂代,自然不会费劲操心。 现在辽人的使者天天堵在枢密院上蹿下跳,举着辽圣宗和宋真宗的画像喊得声声垂泪字字泣血,搞得赵佶很没面子。 过一阵就是赵佶的降诞,按照辽宋百年的规矩,官家是一定要接见辽国的使者, 要是那时候辽国的使者瞪着眼睛骑脸嘲讽赵佶,那赵佶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啊这…… 说实话赵枢也懵了。 他对这段历史的细节不是很了解,但金国势如破竹突突了辽国的事情他还是知道的, 赵子都决定跟金国同盟了,为啥不抓紧骑脸嘲讽一顿辽人,一雪当年的耻辱? 老宦官杨戬听梁师成阴阳怪气,分明是在给赵枢下套, 他跟赵枢没什么矛盾,反倒曾有过威胁太子的念头,见赵枢不太明白辽金之事便乐呵呵地道: “肃王有所不知,这辽人开罪不得啊。” 在赵枢的上帝视角看,辽国现在已经是强弩之末,被消灭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但是。 在这个年代宋人的眼中,大辽国依旧强的不可思议,只有宋金联盟才能撼动其统治。 没办法,开国那段时间,辽人给宋人带来的震撼实在是太强了,尽管辽国的东京和上京都被金人攻破,但金人也遭到了严重的牛马病疫,且补给有点跟不上,被迫开始休整。 大宋朝堂上的重臣们大多反对北伐,见金国开始休整,这群脑补怪自然脑洞大开,认为金国的实力不过如此,他们就是个大号西夏—— 冷静一下好好想想,一个小部落怎么可能这么快就把从唐末就存在的大契丹扫进历史的垃圾堆? 甚至,现在已经有传言说,辽国和金国已经讲和,两国平等称帝,以后是相亲相爱一家人,就像大宋和西夏一样。 他俩讲和了,辽国还丢掉了大片的土地,要找谁出气应该不用多说, 尽管金国的使者保证他们不会跟辽国媾和,但大宋上下以己度人,认为这种事不能冲动,起码要先拖一阵子看看形势再说。 这一拖,满朝上下更不敢招惹辽人,万一辽人以后续上了,擅自挑起边衅的大黑锅不知道要扣给谁——反正赵佶肯定是不接锅。 说的简单一点,大宋现在的心态宛如开封城中想跟着大哥敲诈点保护费,又怕人家跟大哥讲和,反而来揍自己的泼皮一般,现在可以说是非常丢人了。 赵枢听得差点忍不住笑场, 大宋好歹也是个有百年历史的强国,这瞻前顾后的,怪不得后来被金国一波捅穿。 辽人啊…… 对辽作战是赵佶钦定的大方向,现在此事已经被辽人侦知,赵佶迫切需要有个人去安抚一下辽人的使者,起码让他别在自己登基二十年降诞的时候发飙。 可对辽国作战本就是赵佶制定的大方向,收复燕云也是大宋建国以来最大的郑智正确, 如果赵枢在辽人面前好生安抚,讲讲条件,梁师成肯定会抓住机会推波助澜,飞快把赵枢打入对辽人卑躬屈膝的奸臣行列。 如果赵枢在辽人面前过于暴躁,辽国使者盛怒之下在赵佶的降诞上发飙,梁师成一样也会抓住把柄,指责赵枢办事不力。 嘿嘿,你赵枢不是想要个能为官家分忧的差遣吗? 这就是,就看你敢不敢应了。 “此事枢密相公自有主张,何须五郎出面?” 赵佶虽然贪玩轻佻,可基本的政治手腕还是非常不错, 他昨天就感觉到梁师成有意跟赵枢为难,今天梁师成又在撺掇让赵枢去解决辽事,赵佶自然不准。 赵枢轻轻瞥了梁师成一眼,见梁师成一脸挑衅的笑容,心中毫无波澜。 甚至,他还笑了出来。 行啊,老梁,自己人啊。 老子之前还在琢磨,我一个闲散的大王该怎么混进这事关大宋未来命运的外交之事,还担心自己上蹿下跳会不会有点刻意引来赵子的怀疑。 没想到老梁居然这么帮忙,果然是大骟人一点都没错啊。 老领导说过,再简单的问题也一定要装出一副很难做的模样,这样做成了别人会对你刮目相看,做不成也不会太影响领导的心理预期。 赵枢当机立断,缓缓拜在赵佶面前: “这辽人之事事关大宋的脸面,若是父皇降诞时,这契丹蛮子闹将起来,岂不是损了大宋体面? 孩儿愿去安抚辽使,力劝大辽与我朝继续通好,互利共赢!” “这……” 说起来赵佶是真的不愿让自己的亲儿子去对付这种事, 辽人一定会哇哇哇地把赵枢批判一番,赵枢也只能陪着笑脸说话,谁愿意被人当面训地狗血淋头。 可自己的生日越来越近,辽人的情绪也越来越暴躁,要是真的在寿礼上有辽使发飙,自己这老脸真是丢大了, 郑居中解决不了,别人不愿背锅,也只能…… 呜呜呜,养儿防老,果然不错啊。 赵佶感动的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他缓缓起身扶起儿子,拉住赵枢的手,庄重地道: “五郎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便是。” 赵枢脸色一凛,慨然道:“为了大宋家国,儿臣岂能因为对自己有福就靠近,对自己有害的事情就躲避?若是要赏赐,只怕落了下乘,让小人耻笑。 儿臣只求爹爹欢喜,不求他事!” 第8章 真正的仙境 好儿子啊。 赵佶最喜欢的儿子自然是跟他长相、才能都颇为相近的郓王赵楷,对肃王的印象一直都是平平无奇,还略略喜欢奢华胡闹,从没有想过要倚仗赵枢。 没想到啊没想到,赵枢有胆色、有担当、敢做事,这种危难都敢迎难而上。 不说别的,此事若由赵桓和赵楷做,只怕两人就算接受,也一定要哀声连连,做事事倍功半。 杨戬也在一边凑趣道: “肃王胆色颇佳,倒是真有几分官家的神韵, 老奴愚钝,私以为枢密院提点北事,肃王若无名分,去了只怕名不正言不顺,不如请官家为肃王置一差遣,也好让辽人心服。” 北宋虽然还有鸿胪寺,但面对辽金这种重要的外交差事都是交给枢密院的北面房国信所来对付, 以赵枢的身份,如果差遣去枢密院,那位置可想而知。 果然,赵佶当机立断: “杨押班果然老成持重,就依杨押班之言,由五郎为贰枢,暂掌北事!” 贰枢就是枢密院的二把手,当年叫枢密院副使,现在叫同知枢密院事,属于大宋的宰执序列,能参与国家的大事。 赵枢混进此处,就真的拥有了参与大宋未来军国大事的资格和构建班底的基础, 这次我得争取主导大宋外交的机会,决不能让靖康之耻恶心后人了。 赵佶喜形于色,赵枢心中暗爽,父子二人可谓是双赢, 而对梁师成自己也算是双赢——赢两次。 哈哈哈,牵扯辽事本就不好抽身,没想到杨戬居然这么帮我,还鼓动肃王担任贰枢? 枢密院现在的知院郑居中名义上还属于暂代,你们这呼啦一下空降来一个正印副使,很显然是对郑居中工作的不满,这位郑相公沉浮多年,不跳脚就有鬼了。 太子和郓王两人明争暗斗许久,也只能靠自己的影响力拉拢朝中宰执的支持,肃王倒好,直接混成了执政。 呵呵,你猜太子和郓王身边的那些人会怎么想? 此事解决,赵佶看赵枢的表情自然是要多和蔼有多和蔼, 他叫杨戬去请皇后、王贵妃,赵枢最害怕的就是被王贵妃看出破绽,心中一阵猛跳,倒是梁师成心道郑皇后和王贵妃在宫中的位分都不低,今天恼了赵枢,若是他在二人面前说自己的坏话可大大不妙。 虽然不能一直阻碍他们母子见面,但拖延还是要尽力拖延的。 “官家,我看这电也充的差不多了,要不……” “对对对!” 赵佶一直担心玩电脑的时候被旁人的灵气阻碍,赶紧阻止杨戬,赵枢如蒙大赦,赶紧跟赵佶一起走到电脑边。 赵枢以前使用太阳能充电的时候总感觉这太阳能充电器太烂,经常要充一天的时间才能勉强玩个几小时,可没想到这玩意来到大宋之后居然异常好用,这才一上午的时间电力便几乎满格。 难道是大宋的太阳特别圆的缘故? 他非常庄严地按下启动键,赵佶见漆黑的屏幕又变成一团彩色,兴奋地不住地点头,看到桌面的世界,他更是露出几分狂热之色,颇为歆羡地道: “五郎,这是仙人居所吗?” 这是赵佶第二次问这种问题,赵枢继续打太极,压低声音道: “高人说,此事不可妄言,只能让爹爹细细揣摩。” 赵佶真诚地点点头,见赵枢点开一个文件夹,将几个图标拖到桌面上,又忍不住问道: “五郎,你说我这万岁山,是不是建错了?” “呃……” 赵枢看着一脸期待的赵佶,悄然把刚想点开的《红色警戒3》拖了回去,沉声道: “爹爹以为如何?” 赵佶痛苦地道: “我昨日翻来覆去想了一夜,越想越觉得不对劲,这万岁山,定是建错了。” 赵佶的性子非常自负,难得听他认错,赵枢都看了看是不是太阳从西边升起来了。 这位大艺术家皇帝盯着远处还在慢慢建设的园林,颇为不快地道: “虽说这园子修的美轮美奂,可我总觉得,这仙人居所应该跟俗世诸物大不相同,这万岁山的山石草木从其他凡人画作中也能看到,美则美矣,可……哎……可惜仙人只留下了这一副图画,五郎,你说我把万岁山停了,依着这图中重造如何?” 赵枢:…… 艺术家的烦恼就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赵佶见微知着,认为自己在建设仙居的路上走偏了, 为了补偿,他准备按照桌面壁纸上魔都的照片重新建造一个世界。 呃…… 老领导说过,当面否定领导的主意总是不明智的,最好的选择是让领导知难而退。 嘿,突然想起来这万岁山还是梁师成督造,梁大官今天给我帮了大忙,我索性也给他一个惊喜,这样才能…… 思考了三秒,赵枢飞快地点开一个文件夹,笑道: “爹爹想要改建新居,孩儿自然支持。 这仙界的模样,爹爹看看此物即可知晓。” 赵佶咽了口唾沫, 他叫赵枢暂时别动,自己整了整衣冠,正襟危坐,这才叫赵枢点开那个图标。 模拟城市! 这是赵枢早早下载下来却没有玩过几次的单机游戏。 没办法,规划类的游戏实在是太消耗精气神,玩的久了就会怀疑人生,不过赵佶想看仙界的模样,这却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没有网络,不然可以给赵子看看《城市:天际线》,估计会直接吓得他怀疑人生。 在一块巨大的绿色平原上,赵枢拖动鼠标开始规划居民区、商业区和工业区, 他拉出一片片色彩不同的方块,又放下了一坨坨的基础设施,一边布置,一边给赵佶讲述这些规划区和基础设施的用途。 赵佶已经对数字和那些古怪的文字有了基础的认识,他紧盯着屏幕上的世界,看的一颗心不住的猛跳。 这仙境,果然妙不可言。 虽然难看了一点点。 赵佶以艺术家的角度欣赏了一下这浓艳的色彩,又兴致勃勃地看着赵枢在面前随意规划, 见那些被规划的区域逐渐生出一座座从没见过的新式建筑,赵佶欢喜地直接呼出声来,恨不得直接把脸紧紧贴在屏幕上。 仙界! 这是仙人的世界! 果然,我赵佶无比崇道,终于,终于有仙人来点化我了! 在梁师成和杨戬惊恐的目光中,赵佶眼泪滚滚,不住地用长袖擦拭自己的眼角,以免在“仙人”面前失态。 平生能看到这样的世界,我心愿足矣! “五郎!”赵佶兴奋地道,“为父要建这样的居所!五郎既有如此福源,就替为父督造如何?” 赵枢:…… 赵子你快做个人! 他一本正经的道: “爹爹,这仙人的居所是修不得啊!” 赵佶怔了怔: “为何修不得?” “爹爹请看,这房舍都是从地下长出来的,我等肉体凡胎,哪有如此法力,孩儿虽有福泽,却,却没有这般神通啊!” “这样啊……”赵佶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想到这也是应该的,若是凡人就能修造,岂不是人人都能成仙? 看着从地上不断生长出来的建筑,一贯自大的赵佶重重地咽了口唾沫。 他颤颤抖抖地把手伸向屏幕,像抚摸爱人一样抚摸着这座梦中都不曾见见过的神奇都市,好像所有的梦想统统实现了一样。 “太好了,太好了。” 他没说太美了,因为这建筑实在不符合他的审美, 但越是古怪,越是离奇,才越符合仙人的设定。 赵枢见他一脸痴迷的模样,将鼠标递过去,笑道: “仙人知道爹爹虔信,故降下如此神物,爹爹,你拿好鼠标,这仙人的天下,你也可以随意布画!” 赵枢将鼠标塞进赵佶的手中,赵佶吓得立刻缩回来。 “不成不成,我怎么成呢?这可是仙界啊!” 赵枢笑道: “若是爹爹不用,只怕辜负了仙人的一片心意,来来来,试试看,试试看。” “不成不成……” “试试,试试啊!” 赵枢没想到赵佶这叶公居然怂成这样,他拿出鲁地劝酒的功夫,才勉强劝得赵佶用手握住那昨天已经操作很熟练的鼠标。 这位道君皇帝在赵枢的帮助下选中一片居民区,颤颤抖抖地缓缓拉开一大片,随即猛地放开手,蜷缩着喘着粗气,紧盯着画面上的动态。 终于,碧绿的底色中,一片模糊的建筑猛地冒头出来,赵佶啊地惊呼一声,双手紧紧抱住了屏幕两侧,终于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 哈哈,哈哈…… 这位大艺术家兴奋地一甩自己的长发,意气风发地道: “这才是真的仙境世界,那万岁山……哎,是朕被骗了啊。” 第9章 朕被骗了啊 赵佶此人要说丧心病狂暴虐不仁那是绝对有失公允, 只是他这个人从小养尊处优,不了解民生疾苦,又不肯放权,还继承了太宗一系喜欢微操的习惯。 比如大观二年的时候赵佶曾经脑洞大开,叫现在权知枢密院事的郑居中等人编了一本《五礼新仪》,以归正吉礼、宾礼、嘉礼、军礼、凶礼问题,认为只要礼仪搞好了,全天下就不会再有造反的人,重新回到稳定文明的盛世之中。 可问题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赵佶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不少人饭都吃不起,就婚礼这一项来说,执行的过程中大家会惊奇地发现—— 不会,世界上还有人家里连院子都没? 不会不会,世界上还有人家连台阶都没有? 不会不会不会,世界上还有人媒人都请不起? 那你结什么婚,滚蛋。 这种破政策在政和六年(1116)正式推行之后玩了三年就彻底玩完…… 一样,赵佶对自己修园子、玩花石纲也没有多少概念,以为这天下处处都是自己皇城根汴河岸,怎么自己弄几块石头玩玩都有这么多人反对,他手下的蔡京等人也像后世的宋先生一样傻白甜的表示他们也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百姓愿意扛着麻袋装钱买东西。 花石纲的事情让赵佶已经形成了经典逆反, 你不让我搞,我非得搞,听你们的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如果一切如常,赵佶说什么也不会放弃建园子的伟大设想,可赵枢却给他提供了另外一种可能。 他渐渐适应了鼠标的指针,开始在赵枢的介绍下一点点地寻找建筑,规划建设。 赵佶虽然菜,但他的学习态度还是非常好的, 他亲手取来一卷极其昂贵的澄心纸,用他传世的瘦金体在上面一点点写下各种建筑的用途和可能安放的位置。 对赵枢来说,这《模拟城市》只是一个很简单很落伍的游戏,他下载之后就没开过几次,可对赵佶来说,这却是神仙让他接近仙居,接近仙人的恩赐。 土地能长房子这不是仙术是什么? 他从小就笃信道法,之前接触的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而今天他终于渐渐摸到了仙踪,这怎能不让他兴奋非常。 平素挥金如土,根本听不进任何劝告的赵佶在《模拟城市》的游戏中那真的是要多仁善有多仁善, 他小心地进行着规划,每次笨拙地规划失误导致拆迁都会扼腕叹息,摇头口称是朕无能,而右下角每每有npc爆出一些有的没的诉求,赵佶也一一答应,想尽办法修整各种民生设施,见自己的金钱飞快地流失,他急的不住地抓着头发,眼巴巴地看着赵枢: “五郎,有什么办法赚钱啊。” 其实我有作弊密码…… 赵枢本想随手输个作弊密码抓紧跳过这个环节, 可见赵佶一脸愁苦地看着自己,看着出现赤字的城市如生病的孩子一般,他突然意识到,这好像是一个劝说赵佶的好机会。 尽管赵佶今年已经三十八,老了,油了,不知耻了, 但看他这么经典逆反的风格,只要好好寻找一下正确的教育方式,也不是没有机会把他变成一个稍微正常一点的皇帝。 正常一点点就行。 别像靖康时那样老子就能烧高香了。 “爹爹,这仙界的造法也如经营天下一般,想要银钱,需要开源节流。” “呃,不能让人造小钱,发纸钱吗?” 赵枢:…… 果然想让赵子变得正常这个想法就是我不正常, 赵枢强忍着跳起来揍赵佶一顿的念头,道: “仙界百姓人人不分士庶文武,人人平等,若发行小钱掠夺民财,定会引来大乱。” “这样啊,”赵佶对找不到作弊密码非常无语,他皱眉轻拈长须,终于幽幽地长叹道:“还是我们大宋的百姓好啊。” 赵佶的各种骚操作已经把大宋推到了崩溃的边缘, 原本富庶的大宋已经出现了外强中干的趋势,就算能撑过金人的入侵,如果不能在内部完成革新,早晚会被一次次的农民起义彻底击垮。 尽管这货不当人,赵枢现在还是得尽量利用他的权柄归正大宋的前进的路线, 不然日后自己当皇帝的时候这大宋已经烂的不能再烂,那可真是哭都没地方去哭了。 呃,说起农民起义…… “爹爹可听过方腊?” “没有啊。”赵佶一脸茫然地道,“这是何方仙人?” “高人传信,说东南有方腊,被逼不过,率众将反,爹爹不得不防啊。” 赵佶虽然昏聩,可听到有人要造反,还是立刻警惕起来。 “仙人都这么说,此事一定非同小可,不知又该如何应付?” “儿臣的意见是,既然爹爹有意停止花石供奉,不如明日便昭告天下,停止花石供奉,再以能臣提点两浙路刑狱、江南东路刑狱,防范未然,可抵十万精兵!不知爹爹还有何高见?” 赵佶重重地点点头: “五郎此言大妙。” 他看了看屏幕中蒸蒸日上的模拟城市,又看了看远处怪石嶙峋的万岁山,皱眉道: “可惜,可惜了啊。” 他真的挺喜欢远处的万岁山,可只要一想到自己是被刘混康忽悠,他就觉得这堆石头真特么碍眼。 “从前就有人说这花石弥费太甚,朕原以为…… 哎算了不说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老领导教过,领导可以自认有错,你可不能顺着话头说领导确实错了。 赵枢微笑道:“爹爹富有海内,掌亿兆生灵,有一二奸邪之辈也是寻常。这小丑眨眼便被拆穿,又有何惧哉?” 停下花石纲的供奉,能大大节约朝廷的开支,如果再能抓几个贪鄙之人背锅,那更是能大大缓解一下矛盾, 反正江南搞花石纲的那些人全杀了可能有冤枉的,隔一个砍一个肯定有一大半漏网的,他们捞了这么多,为赵官家背个黑锅应该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只是让什么人去江南…… 赵枢刚刚靠着笔记本电脑得到了赵佶的信任,这会儿也不敢随意指手画脚, 赵佶似乎也没有立刻去考虑这个问题,又把目光对准了屏幕中正在缓缓发展的城市。 遗憾的是,笔记本电脑的电量终究有限,赵佶兴致勃勃地折腾了一阵,终究只能在遗憾中保存游戏,无奈地看着赵枢把电脑关闭。 “哎,就,就差一点啊。” 这位道君皇帝扯着头发无奈地道: “还有这么多百姓等着朕给他们修水管、架电线,还有这么多的城区没有规划,铁路机场也都没有建设,怎么就……真是气死我了。” 看着赵佶愤愤不平的模样,赵枢终于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万里江山,锦绣社稷你不要,玩起游戏如此上头,这个网瘾中年…… 算了,现在他还是老大,终究还得好好巴结他才是。 天色尚早,赵枢怕赵佶让自己去拜见王贵妃,赶紧以准备去见辽国使者为理由告辞, 赵佶对今天的事情还是比较满意,他亲自送赵枢走到宫门口,嘱咐赵枢千万要小心仔细,明日见辽使的时候千万别跟那些人有什么冲突。 分别之前,赵佶总算还是办了一点人事,他嘱咐赵枢千万不要声张停建万岁山之事,以免给自己惹来麻烦。 他明日先宣布因冬日漕运不济暂缓花石纲,等辽事圆满解决,再寻找合适的机会上宣布停建万岁山,彻底停用花石纲,多少能为赵枢减轻一点压力。 不错不错。 最后这话总算让赵枢心中略有些感动, 得到了赵佶的信任,并被委以重任,赵枢总算为自己的未来打下了不错的基础。 就看明日跟辽人的谈判如何了。 他正想登上马车回府休息一下,刚才跟在赵佶身后的杨戬已经鬼鬼祟祟从宫中溜出来,飞快钻上赵枢的马车,憨笑道: “肃王借光,捎老奴一程如何?” 第10章 卖废纸 大宋的规矩森严,理论上皇子跟外臣接触是一件很犯忌讳的事情,更别说与杨戬这样的贴身内臣。 但赵佶当朝各种规矩败坏,对这种“小事”远远没有从前一般防御森严, 而且杨戬在内朝根基极其深厚,在宫中能与梁师成分庭抗礼,就算是在宫门口跑进赵枢的马车,也轻易没有人敢去嚼舌根。 赵枢之前还不知道这老宦官叫什么,但刚才赵佶送自己出宫时没有让梁师成跟随,而是让他服侍,赵枢也能感觉此人的地位极高。 老宦官与自己相对而坐,他立刻想起之前王永说起宫中内侍时曾特别提到过大宦官杨戬, 这厮就是《水浒传》中跟高俅、蔡京、童贯齐名的大恶人啊,有意思。 杨戬见赵枢笑的非常玩味,也微笑道: “大王此番献礼得了官家喜爱,日后定能常伴左右,日后老奴还要求大王多多照拂才是。” 赵枢稍稍思考,立刻明白这老宦官的念头。 赵枢15岁之前一直住在宫中,平素也经常上朝出现,杨戬、梁师成对他也算颇为熟稔, 可这次赵枢这次送上一件从未见过的珍宝也就罢了,居然还展现出了过人的心性,简直如换了个人,突然就从一个平平无奇的皇子一跃成为赵佶的心腹红人,杨戬说什么也得好好结交了解一番。 毕竟内侍的权力再大,最终也得靠外朝变现, 杨戬能感觉到赵枢炽热的野心,自然也愿意跟这位有点不太对劲的肃王好好攀攀交情。 “小王还要请杨翁多多照拂才是。” 赵枢也稍稍露出几分炽热姿态,对杨戬的称呼也用了杨翁。 杨戬嘿嘿一笑,索性单刀直入: “大王伟略不凡,此番敢赴辽事,想必心中定有主意,不知老奴有何事可为大王分忧?” 老领导常说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手下,赵佶这皇帝能把身边的人都安排成着名奸臣,肯定不能单纯是大环境的问题。 而杨戬还是一堆奸臣中的佼佼者,虽然他一直稳定输出副作用给扯大宋的后腿, 但至少从现在来看,他能给赵枢提供相当不错的帮助,帮他成功渡过现在最弱小的时候。 赵枢沉吟片刻: “小王就不客气了——我想知道宋辽两国战事和大小土地纠纷之事,不用太详细,还请杨翁费心了。” 杨戬失笑道: “大王为何如此客气?此等小事,老奴举手就能办到,须臾便将一应文书送到大王府上。” 赵枢谢过,又邀请杨戬去府上盘桓,杨戬摆摆手,乐呵呵地道: “今日便不去了,老奴已经请了官家旨意,明日随大王一起去见辽人,等成功之后,再赴府上与大王共饮相庆,多多拜大王、蔡太师安好了。” 果然…… 梁师成经过了缜密的逻辑,很快就推出了赵枢的背后是蔡京, 杨戬不知道是自己想到还是梁师成提醒,也提到了这个话题。 他一脸慈祥,憨笑着看着赵枢,就像再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一般, 赵枢飞速反应过来,他轻轻地攥紧拳头,面露惊慌之色,嚅嗫道: “杨翁为何说起蔡太师……这……本王,本王已经许久不见蔡太师了。” 杨戬看着赵枢慌乱的模样,心中对自己的猜想颇为笃定。 谁也不曾想到赵枢其实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梁师成和杨戬也只能用眼前了解的事情来进行推理, 肃王不甘心只当个大王,那位掌握大权多年的老太师也不甘心被罢相回家,两人定是一拍即合,肃王利用蔡太师的指点争取官家的宠幸,而蔡太师则利用肃王继续对朝政施加影响—— 不然正常人谁敢去趟辽事这摊浑水。 杨戬可是知道,蔡京表面上讨好官家支持北伐,可背地里又不愿让童贯掌握大权,所以在偷偷给北伐使绊子。 现在朝廷风云变幻,北方的辽金两国之事是打压异己、攫取权力的最好手段, 蔡京这蛰伏许久突然出手,一定有不俗的造诣,杨戬一定不能放过这喝汤的机会。 如果赵枢直接承认他跟蔡京有关,杨戬反倒会觉得此人不太可靠, 现在赵枢尽管破绽重重,还是竭力否认自己跟蔡京有交情,杨戬反而稍稍放心。 他朝赵枢行礼下拜,不再多言,从容地扬长而去。 很快,大量关于宋辽两国当年战斗的记载纷纷送进了赵枢的府上, 这些都是枢密院的第一手资料,还有不少是亲历者写给太宗、真宗奏表,非常具有文献和参考价值。 拨一拨转一转的人在官场上是很难有进步的,杨戬很好地向赵枢展示了自己能把握内宫,与梁师成分庭抗礼并不只是有一张会巴结领导的嘴。 尽管赵枢没有吩咐,杨戬还是还非常贴心地送来了最近朝臣关于金国和辽国的诸多奏疏内参,包括两国榷场的往来交易情况、辽国和西夏的联姻情况、辽奸赵良嗣对辽国总体兵力和武器水平的大概描述以及辽主耶律延禧的性格爱好和主要的朝臣、大将、可能威胁辽主地位的宗亲等等。 这详实的内容分门别类梳理地极其详细,可见大宋的这些奸臣不是大脑和直肠联通的鬼才,只是一些放错了位置的资源。 “等等,” 赵枢本来看的非常起劲,可他看了许久,突然意识到这些东西应该都是朝中的绝密文件资料, 自己虽然挂着一个枢密院同知的差遣,可眼前这一把资料都被搬到自己家中,万一有人趁机攻讦,只怕又是一桩费劲解释的买卖。 杨戬这厮胆子不小啊。 他把此事说给王永,没想到王永居然丝毫不觉得奇怪。 “大王有所不知啊,这些奏疏虽应在架库阁中密藏,可这些年处处发卖,大家也都习惯了, 枢密院本来还想管,可后来并入了进奏院,他们自己也做,须说不得别人了。” 赵枢一脸懵逼。 不是,这玩意…… 能卖? 王永给赵枢解释,其实这也算是大宋特色的文人制度了。 毕竟大宋能在朝堂混出点名声来的宰辅长官肯定都是高明的文人,大家活着的时候舞文弄墨名噪一时,肯定也想死了之后青史留名。 于是他们身故之后,家属立刻就将他们的当年的众多文章、书信、奏章等等一起结集出版,作为纪念。 欧阳修有、范仲淹有,包拯没有文集,却也有《包孝肃公奏议》传世, 大宋的文人是什么待遇大家都懂, 死者为大,谁敢不让死者家属出版当年的文集就是跟文化人作对,阻碍文章的传世。 苏轼挂了之后有人因党争阻碍苏轼的文集出版,苏轼的儿子梁师成(自称是苏轼的儿子)第一个不愿意,敢跟梁大官作对的人下场大家也都能猜到。 而枢密院自己也秉承打不过就加入的原则,发现无法阻止大家结社出版朝廷机密,也开始卖朝廷的内参,管监进奏院、拿汉书下酒的苏舜钦还有卖废纸开酒会顺带被党争打击过的辉煌事迹,这大宋朝的有点什么事就弄得满朝风云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要不然辽人是怎么打听到宋金联盟之事的? 赵枢听得嘴巴都快闭不上了。 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奇葩,要不是现在知道了这个bug,以后自己兴致勃勃写出来的方略还不知道要飞到何人手上。 不过…… “王兄,我倒有一个生财的买卖说与你听。”赵枢低声道。 王永一脸凝重: “臣不想生财,大王还是别为难臣了。” 第11章 禁军主力 第二日天朗气清,赵枢早早起床,任由一脸幽怨的婢女梳洗打扮,还精神抖擞地打了两圈太极拳。 杨戬来的也挺早,赵佶对辽事颇为重视,担心辽国使者发飙,派老成持重的杨戬以太傅的身份同行,和赵枢一老一少,一定要把这些北方的好兄弟好好安抚一番,让他们见识见识大宋的心胸气度。 赵枢匆匆吃罢早饭,见杨戬的脸色不太好,笑道: “莫非是谁恼了杨翁不成?” 杨戬挤出一丝苦笑,叹道: “有些粗坯武人生事,不碍事。” 赵枢和他并肩出门,立刻明白杨戬所说的武人是谁。 只见肃王府的正门外站着一群身着绯色布袍的汉子齐刷刷的列阵在前,见赵枢和杨戬出门,为首的汉子抱拳大喝道: “卑下捧日左厢军指挥使曹筠拜见肃王。” 他身后的那些汉子也齐声高呼“拜见肃王”,声音震得杨戬脸色微变,显然是这一路上没少吃这些武夫的亏。 赵枢听王永说过,曹筠是“自己”的好友,此人是开国名将曹彬之后, 虽然不是直系,可仗着两个获娶帝姬的堂兄和家族的团结友爱,他在不到三十岁就做到了捧日军的左厢军指挥使,在汴京市井中是呼风唤雨的天花板级人物。 曹筠身后那些同样身着绯色布袍的汉子各个身材高大,可他们越想露出几分轻蔑不羁越透出一股街溜子气质,宛如上初中的时候那些看了古惑仔之后就开始抓紧非主流打扮的顽劣少年一般,赵枢瞪了他们一眼,这些汉子脸上的桀骜立刻烟消云散,各个畏缩地低下头去。 曹筠跟赵枢的关系一直不错,他径自上前扯住赵枢的衣袖,正色道: “五哥儿,你告诉我,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跟辽人讲和?” “不错,”赵枢道,“此乃家国大事,君王嘱托,曹兄以为如何?” “我以为如何? 五哥儿,亏你还唤我声曹兄,咱们以前打球的时候都对那辽人深恶痛绝,恨不得除之后快。 如今辽人式微,那辽狗还敢在开封猖獗,何不将其斩首祭旗,某来领军,不灭辽国,绝不收兵!” 曹筠的祖上曹彬在跟辽人的战斗中吃了大亏,举族上下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 之前听说有打辽国的机会,曹家上下都像三伏天里喝了冰水一样欢欣鼓舞, 可朝中有一臣阻止出兵,辽人的使者在枢密院大吵大闹,官家非但不行惩戒,反倒还要派人去安抚,这不是涨了贼人气势,灭了自己威风,真是岂有此理。 宫里让捧日军出一都人马保护赵枢去见辽人,曹筠自告奋勇领军而去,这一路上没少暗戳戳嘲讽杨戬,气的杨戬心态爆炸,心道有机会一定要宰了这厮。 曹筠的战意相当不错,可他在两宋之交默默无名,显然他手下的这些街溜子并没有发挥什么太大的作用, 赵枢莞尔一笑: “曹兄说的是,今日小王便与曹兄同去,好生杀杀那辽人的锐气!” 杨戬低声道: “大王莫要与这些武人粗坯一般见识,见了辽人,切不可胡乱生事,以免惹火上身啊。” “哦,杨翁有什么方略?” “我已经打探好了,这辽使深慕汉化,并非不讲道理之人,等见了他,老奴便由他骂, 他骂够了,大王再重申两国盟好,请他去御香楼饮宴临走时再赠些钱布,料那辽人贪婪,也不会继续生事。” 辽人都成了这副模样,大宋朝堂上下居然还如此畏缩,赵枢也真是服了。 不过,他还是很高情商的点头道: “杨翁所言极是,本王自有主张。” 赵枢和杨戬乘马车,曹筠和他手下士兵则纷纷上马,做出一副声势浩大的模样,看起来还真像去跟辽人狠狠打一架。 这也符合大宋的消极战斗逻辑——展现一下军事实力,想尽一切办法将敌人求到谈判桌上,哪怕疯狂出卖一下自身利益也不打紧。 不过,赵枢还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曹筠的骑术高强,他潇洒地骑在马上,一脸不忿地目视车里的赵枢、杨戬, 可他手下的人上了马之后就各个紧张,还有不少人双手扣紧了马鞍,生怕这缓缓行走的高头大马把他们直接甩了下去。 这特么不是大宋开封禁军的主力吗? 就这? 靠这些人打仗还不是被瞬间打成筛子? 一行人本来想去辽国使者下榻的馆驿,可到了之后才听说辽国的使者李圣符今天起了个大早,已经早早带人赶去枢密院继续闹事。 枢密院在皇城内,这么多人骑着高头大马杀过去视为也不合适, 赵枢也懒得带这群街溜子给自己撑场面,让曹筠选十个人步行跟随,众人走右掖门进入皇城,立刻看到了一副非常诡异的画面。 身材魁梧、满脸大胡子的辽国使者李圣符穿一身跟大宋风格类似的圆领袍服,下着长裤,足蹬皮靴,头戴幞头,如李逵穿了一身官袍一般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负手站在枢密院门前,犀利的目光投向了不远处的都堂,他身后的两个亲卫则对着枢密院的大门破口大骂,喝令枢密院开门让他们进去。 权知枢密院事的郑居中在听说辽人打上门的时候已经抢先逃进了都堂躲避,将一座空院留给辽人折腾,现在枢密院的一帮小喽啰谁敢随意开门,也只能任由辽人辱骂,各个瑟瑟发抖。 这可是皇城内啊…… 辽人好大的胆子,居然跑到皇城内、枢密院的门口来骂,这还有人管没人管了? 太宰余深和少宰王黼也是瑟瑟发抖,深怕这辽人在枢密院闹完之后转头一个猛子扎过来,都对郑居中投去关爱的眼神。 “郑相公,辽人猖獗暴虐,都欺负到枢密院门口了,你不能坐视不管,有伤大宋体面啊。”少宰王黼瑟瑟发抖地道。 郑居中哼了一声,强辩道: “我今日是来找二位相公议事,并非躲避辽人,若是被辽人一顿喝骂便回去,让辽人尝了甜头,日后岂不是事事如此,我绝不回去!” “若是,若是他们叫不开门,来都堂闹事可如何是好?” “王相公这话说得……都堂乃天下中枢所在,辽人若敢闹事,叫班直打出去便是。” “郑相公此言甚妙,枢密院乃军机要是所在,辽人在此生事,分明是藐视我朝,郑相公何不令班直将此等妄人逐出?” 枢密院的地位不用多说,如果闹事的不是辽人,只怕早就被当场乱棍打出找个不碍眼的地方凌迟处死,可来的偏偏是一群暴怒的辽人,随意处置只怕会惹火烧身。 辽人已经探听到了宋金联盟之事,以大宋背盟的名义骂的唾沫飞溅,朝廷现在还没下定决心跟辽人翻脸,谁上去都免不了被辽人大骂一顿,还得委曲求全地认怂求和。 这些相公都是要体面的人,谁愿意在这时候接锅? 骂,骂,不给你们水和吃食,骂累了自然就好了。 “对了,”余深突然想到了什么,“昨天官家不是让肃王暂同知枢密院,处置辽人之事? 郑相公何不请肃王来主持此事?” 郑居中心中暗骂余深阴阳怪气——这大宋的大王哪个人不是身兼数职,就算身有差遣,不来能如何? 官家让肃王主持辽事,无外是给辽人一个态度,做得好了有肃王的功劳,做的不好是郑居中的问题, 郑居中刚刚起复,要是这点情商都没有,估计又要光速回去丁忧。 他正要组织词汇阴阳一下余深,忽听得外面匆匆传报道: “不好了,肃王真的来了!” 第12章 我反对! 肃王来接锅理论上是一件好事, 但这好事你也得看是怎么理解。 万一肃王发挥出色,平息了辽人的怨气,这些当缩头乌龟的宰辅只怕都要被官家处置,权知枢密院事的郑居中只怕要光速回家继续丁忧。 可万一肃王发挥不好,被狠狠羞辱一顿嚎啕大哭,这些当缩头乌龟的宰辅更是难辞其咎——枢密院离他们办公的都堂就几步路,说没听见就是把官家当傻子了。 当然还有第三种可能。 说不定肃王被辽人骂的勃然大怒,直接一挥手叫来班直禁军把辽人痛揍一顿。 呃,不过以赵官家的传统,肃王应该没有这个胆子——辽使李圣符也是这么认为的。 李圣符是大宋通,对大宋国内这些人门清,他知道大宋庙堂上的这些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达成统一的姿态。 你叫他们出来道歉他们肯定不甘心,可你只要嗷嗷喊着要岁币、要到赵官家面前大闹,他们肯定会缩着不敢出来,最后派几个清贵人物捏着鼻子来道歉,这姿态一低,自然是任由敌人开价。 他昨天听说大宋派肃王来讲和,今天立刻带人来枢密院门口大骂,意图彰显自己的凶暴姿态,先给肃王一个下马威。 这闹事也很有章法,只带了两个随从,不带腰刀,而且只在枢密院门口大骂,就算都堂大门敞开求他进去骂他也不会中计。 大宋这些文官和朝堂的底线他还是明白的。 果不其然,赵枢、杨戬抵达枢密院的时候,正是李圣符骂的最起劲的时候, 见赵枢等人到来,李圣符抹了抹嘴,装作没看见,冲身边的两个随从道: “我道大宋礼仪之邦,必是出了奸臣为虐,来啊,请真宗皇帝、圣宗皇帝,我要让这二位圣人亲眼看看,现在大宋成了什么模样!” 他的两个随从早有准备,立刻从怀中掏出两幅画像,举过头顶缓缓展开,正是宋真宗和辽圣宗的全身像。 曹筠见辽人居然把真宗的画像掏出来,不禁勃然大怒: “这辽人好生无耻,五哥儿,我去揍他一顿。” 赵枢摆摆手,让曹筠冷静。 李圣符今天特意从驿馆来到枢密院,就是为了将此事闹到大庭广众下, 不然宋人把驿馆的大门一关,直接拳脚相加,那他真是哭都没地方哭了。 赵枢整了整衣帽,缓缓上前,在李圣符背后站定却不说话。 李圣符已经感觉到赵枢在自己背后,他一边骂一边等赵枢叫他,可赵枢半天都没出声,李圣符万般无奈,只能转过身去。 “肃王?” “正是。” “好啊,既然是肃王当面,那我……” “请!” 赵枢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说罢也不停留,径自朝枢密院走去。 老领导在赵枢下乡工作之前曾经语重心长地教育过他,这世上有些人有几种人是不能招惹的。 一是那种彻头彻尾的浑人,说不定喝点酒就上去给你两刀。 第二种是利益遭到严重损害,带着满腔怨恨来讲道理的人。 第三种是孑然一身,家里无牵无挂的那种人。 遇上这三种人来闹事,一定该叫大哥的叫大哥,该叫大爷的叫大爷,千万别因为一时装逼跟他们正面对抗。 而最好欺负的是什么人…… 自然是代表某方来谈判的人。 这种人就算舌灿莲花满腹主意,终究是有钱有挂,牵挂就会让人起码保持那么一点点的冷静, 辽人的使者既然这么没素质,是时候教教他们大宋的规矩了。 躲在大门后面的几个承旨、主事已经被李圣符的杀马机关枪打的抬不起头, 他们从门缝里看赵枢哼着小曲缓缓走来,赶紧开门恭敬地向赵枢行礼。 赵枢见他们各个面色惨白,显然是被喷的意识模糊,不禁好奇地道: “你们,呃,咱们枢密院就没保安什么的?”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肃王在说什么,不过大概也能想到是护院一类的人物, 一个主事苦笑道: “大王说笑了,班直也想不到会有人来此处闹事,所以……” 赵枢重重地点了点头,非常理解地拍了拍那人的肩膀,赞道: “这我就放心了,一会儿辽人进来之后立刻把门关上,今天的事情谁都不允许出去嚼舌,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郑知院不在,府中全凭肃王调遣。” 李圣符本想在门外好好问问大宋为何要跟金国联盟,在宋辽两位皇帝的画像面前,这位肃王肯定哑口无言,被迫连连告饶,没想到赵枢居然把他当空气, 不只是赵枢,连杨戬、曹筠也跟着进门,李圣符无奈,也只能带着两个随从一起进去。 他叫两个仆役一定要高举两国皇帝的画像,在真宗皇帝面前,赵枢一定不敢造次。 枢密院掌管大宋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政令,是大宋的枢纽所在, 辽使今天闹成这样,院中的大小官吏依然保持着忙碌有序的运转, 一群人见赵枢入府,都想停下来见礼,赵枢摆摆手,让他们个忙个的,只唤来北面房的副承旨、主事、令史、书令史等人,跟他们简单诉说了一下自己接到的谕令,并让他们带路找一间静室,要跟李圣符好好聊聊。 李圣符从见到赵枢开始就感觉有点不对劲, 虽然这位肃王的表现总体来说还算是儒雅随和,可他分明没有正眼看自己,身后那几个以曹筠为首的禁军看自己的眼神也是杀气腾腾不怀好意,他生怕自己不小心中了赵枢的算计,索性停下脚步,朗声道: “肃王,外臣有件事想请教——大宋与金贼准备同盟伐辽之事,到底是坊间谣言,还是确有此事? 宋辽交好百年,外臣实不敢相信大宋行此背信弃义的卑劣勾当,今日大宋必须给臣一个交代, 若是说不出,休怪大辽不念两国盟好,倾国南下跟大宋拼个你死我活了!” 李圣符说的斩钉截铁,枢密院中众人也是齐齐色变。 赵官家登基二十年的降诞就要到了,这会儿要是辽国兴兵南下…… 枢密院众人只怕都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枢倒是脸色毫无波澜,他上下打量一番李圣符,嗤笑道: “好,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不错,大金是派使者前来,求大宋出兵北上,夹击贵国,允诺事成之后以燕云相赠,两国永结盟好,父皇顾念两国百年交情,一直不肯准允, 今日李兄既然说起此事……也好,贵国只要肯将燕云归还,我国便立刻回绝金人,不知李兄赞同还是反对啊。” 枢密院中鸦雀无声。 赵枢这算是公开承认了大宋和金国有官方往来,现在居然开口向李圣符讨要燕云,这很明显是辽人决不能接受的条件。 “我……我反对!”李圣符也没想到赵枢居然这么臭不要脸的承认了。 现在辽国的东京和上京都被攻破,中京也即将沦陷,怎么可能将燕云两地交给大宋? 这简直是白日做梦。 难道风向有变? 大宋什么时候变成如此模样了? 北宋商品经济发达,商业谈判中的手段花样不在少数, 枢密院的这些官吏对谈判中的极限施压等手段也不算陌生,如果由他们去玩,说不定能比赵枢玩的还好。 但百年来辽国一直是大宋头上搬不开的巨石,哪有人敢在辽国的使者面前嘻嘻哈哈,还用这种连威胁带恐吓的手段。 只有赵枢相信辽人撑不了太久,三冗两积的大宋尽管军事实力更烂,但在战略上却已经能占据绝对的主动, 自己主动,又是在自己主场,这还能对辽人温声细语地说话,还真当宋辽两国的友谊是鲜血凝成的啊? “哦,李兄反对也是情理之中,这样,我代表父皇再做一次大让步——我们也知道大辽困难,现下只要燕京,也就是贵国南京及所属州县。 这已经远逊于金国的条件,是我国看在两国交情的份上做出的最大让步,不知李兄是赞同还是反对?” 赵枢一口一个李兄,说的却完全不像人话。 现在辽国的形势非常危急,到南京析津府还能依托燕山重整旗鼓,看看有没有跟金人掰掰手腕的机会, 如果把此地交给大宋,辽国只能任人宰割了。 “我反对!” 李圣符一招手,两个随从把手上的画像举得更高, 他盯着赵枢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道: “当年真宗皇帝何等雄才大略,想不到大宋朝堂如今尽是蝇营狗苟之辈, 大宋不愿做我国兄弟也罢,我这便回国,叫我国点齐十万兵马,南下先和大宋决一死战,到时边衅一开,兵马死伤无数,百姓星散流离,都是大宋之过!” 李圣符的声音字字铿锵,他本以为就算不能成功唬住赵枢,也能让宋人自惭形秽,气焰全消,没想到赵枢刚才还笑的阴阳怪气,这会儿却陡然脸色一变。 “给你脸了啊,关门,给我打!” 第13章 睦邻友好,兄友弟恭 大宋宣和二年九月二十五,肃王赵枢与太傅杨戬共赴枢密院,与辽国国使李圣符会面, 这次会面,双方展开了坦率友好、高效务实的沟通交流,对双方共同关心的国际和地区问题坦率交流看法,打成,呃达成广泛共识。 双方同意继续推进宋辽关系向前向好发展,共同维护地区和平稳定,推动两国经贸文化交流。 肃王指出,双方要牢牢把握双方的友好合作方向,坚持不冲突不对抗、相互尊重、合作共赢原则,从双边、地区各个层面推进两国务实交流合作,同时以建设性方式管控分歧和敏感问题,确保两国关系持续健康稳定发展。 至于你问李圣符支持不支持…… 他应该是支持的。 赵枢一声令下,早就想打人的曹筠虎吼一声,带着手下一拥而上把李圣符打翻在地,不过他只踹了两脚就被手下拉开,众人围着李圣符拳脚相加恶骂连连。 杨戬本来还幸灾乐祸地看辽人倒霉,可听李圣符杀猪一样惨叫,他颇为担忧地道: “大王,不会出人命?” “放心,泼皮没脑子一辈子只能做泼皮,这些人能混进捧日军,手下有数呢!” 大宋好男不当兵,曹筠手下这些人都是开封本地的那些泼皮混子选拔而来,能混进捧日军的混子也都是混子中的佼佼者,打架如何打的惨烈又不下死手那是基本功。 李圣符被当众打的抱头翻滚,枢密院众人哪见过这样的场面,都吓得噤若寒蝉,杨戬则挥动大袖,放声道: “看什么看,都给我到一边去,把大门关好咯,不许任何人进来!” 打了半天,赵枢挥手,令北面房的主事开路,众人把李圣符拖死狗一样拖进屋中,扔到一边,而赵枢也整整衣冠,亲自进门,又让曹筠在门口看守,不允许任何人进来。 “五哥儿,我跟你进去? 这契丹狗被打了一顿,万一他急了咬你,我也好帮你啊。” 痛打辽人一顿,曹筠现在精神焕发,忍不住哼着小曲,对赵枢的观感也好了几分, 杨戬看着二人谈笑自若,心中飞快地转过好几个念头。 已知肃王的背后是蔡京老贼,那老贼虽然嘴上表示支持北伐,可肯定也不愿与辽国直接翻脸,不然岂不是便宜了跟蔡京不睦的童贯,且对其起复没有丝毫的帮助。 这其中,应该还有什么我现在还看不出的算计。 想到此处,杨戬也露出一丝谄笑: “肃王本事通天,这辽人嘛,呵呵,自然是不必怕的。” 赵枢关上房门,见李圣符瘫在一边,仍是一副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忍不住微笑道: “行了李兄,别装了,快起来!” 李圣符缓缓从地上爬起来,擦了擦嘴角的鲜血,眼神复杂地看着赵枢: “你怎么知道我没事?” 我不知道,我随口一问,没想到你这货还挺扛啊。 赵枢笑容更甚,他拖过一个圈椅自顾自地坐下,伸了个懒腰道: “现在终于可以好好聊聊了。 我直接明牌,贵国即将灭亡,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事实,李兄还有贵国国内的英才如果不愿给金人卖命,可以尽数投奔我国,我一定请父王好生安顿各位。” 李圣符的胸口像被一记重拳狠狠击中,他本以为只有两人密谈,赵枢会放松一些口气,没想到赵枢上来就粉碎了他的幻想。 女真人一直备受辽国压制,跟辽人仇深似海,他们绝无与辽国媾和的可能,双方必须死一个, 李圣符不是不明白这个,他只是一直利用宋人对辽国的恐惧虚张声势,在大宋国内不断攫取好处。 现在被赵枢直接戳破,李圣符气势大减,却不甘心地道: “我大辽仍有精兵二十万,中京、南京、西京仍在我手,我……” “行了行了。”赵枢摆摆手,要不是这身衣服不适合跷二郎腿,他早就斜躺在圈椅里翘腿谈话了,“我这个人素来不喜欢说没用的话,你就告诉我一点—— 若是我大宋引一军过白沟,贵国该如何抵挡?” “我……” 就算大宋的战斗力再弱,几万人拍在那里,辽国肯定也得出动大军严阵以待,就算大宋一群士兵都在看,完全不考虑进攻,跟辽国比拼后勤消耗也足够让现在的辽国陷入绝境之中。 而且,就算女真人战无不胜,他们生孩子的速度总不能突然爆种,占据的地盘越来越大,管理的难度也会越来越大,现在金人统治区的契丹人都没有放弃反抗金国的念头,可如果大宋突然跟金人公开结盟,对他们的打击自然可想而知。 这可能直接断绝大辽最后的希望! “我……”李圣符咬牙道,“若大宋不顾多年盟好,我国索性降了金国,为金国先驱南犯,直取开封,贵国又该如何阻挡?” “啊哈?”赵枢乐了,“好事啊,大金已经说好将燕云送给我国,大辽要是肯投降,两国仍是兄弟,国安民乐,岂不美哉? 啊,看李兄这表情……不会,不会,不会真有人认为大金拿了我国的岁赐,会帮贵国报仇雪恨?” 李圣符:…… 怎么回事? 这人真的是大宋的亲王吗? 为何说话这么阴阳怪气? 以前的宋人都是要脸的人,就算与我吵起来也多少讲点套路。 这是哪个汴京的泼皮冒充的? 李圣符这会儿已经跟赵枢打嘴仗,沙哑着道: “大宋与大辽通好多年,互为兄弟,贵国婚丧降诞我国一定遣使来拜,为何,为何要与那凶暴金人联盟? 难道邻居家进了强人,大宋不仅不肯为邻人捉贼反倒要趁火打劫?” 你的谈判对手开始卖惨的时候说明他除了卖惨之外已经没有什么技能了,这让赵枢非常开心。 他昨天晚上熬夜看了一堆宋辽两国相亲相爱的故事,才不会被李圣符的卖惨镇住,他呵呵笑道: “庆历年元昊为乱,僭号称位,我记得当时贵国也没有因为大宋是多年的好兄弟而两肋插刀,反倒是派人来索要晋阳和瓦桥关以南之土。 贵国欺人太甚,破坏盟约在先,我大宋不过是索回燕云故土,我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啊。” 辽兴宗在庆历年一纸从大宋的手上要来了不少岁币,此举确实大大助长了辽国的威信,让燕云的汉人更加依附辽国。 但因此,辽国和西夏的同盟也被破坏,辽国甚至还不情愿地充当了大宋的马仔,跟西夏展开了两次大规模作战。 现在被赵枢怼脸嘲讽,李圣符真的无话可说, 犹豫许久,他实在不敢拂袖而去,只能苦笑道: “外臣无话可说,只请大王明鉴——金人凶蛮暴戾,每过一城皆劫杀无数,我国与大宋实为唇齿,唇亡齿必寒,就算大宋夺回燕云,金人大军寇边南下,大宋又该如何是好?” 辽国要是还有别的战略战术,或者真的选择投降金国,赵枢肯定都会抓紧再做打算, 都到了这份上了,辽国的底牌也只有金国威胁论,赵枢现在是彻底放下心来。 他微笑道: “其实本王也不想与贵国为难,只是金人承诺,他日以燕云相赠,若是不要,只怕日后史书上要被后人耻笑。 而且,就算大宋不出兵,只怕大辽也难以阻挡金人的猛攻了。” 辽国在护步达岗之战后主力遭受重创,再加上他们的皇帝耶律延禧实在是个不逊于赵佶的鬼才,在金国的猛攻之下,此人还频频微操不断葬送辽人的反抗力量,有他在辽人想复国难于登天。 李圣符知道自己国内的事,他听到赵枢的口气略有些松动,赶紧哀求道: “只要大王肯为鄙国说话,鄙国一定铭记大王的恩德。 鄙人略备薄礼,一定不会让大王白帮忙!” 送礼! 这是李圣符最后的手段。 确定李圣符已经无计可施,赵枢颇为豪爽地拍了拍胸口: “李兄这是哪里的话? 辽宋兄弟之国,我们怎能任由大辽被金贼欺负? 你放心,此事便是本王之事,我一定在父皇面前仔细周旋,绝不让大宋与大辽翻脸!” 李圣符:…… 尼玛! 刚才又是动拳头又是言语威胁,听说有礼物一秒钟变脸,这人也太真实了! 他愣了半天终于反应过来,苦笑道: “那,那就多,多谢大王了。 礼物小使一定奉上,还请大王多多周旋,说些好话。 啊,贵国的岁赐,鄙国是再也不敢要了,两国重修盟好,共抗金国如何?” 辽国本就准备不要岁币,只是李圣符秉持能多诈一点就多诈一点的原则一直在虚张声势, 现在被赵枢识破,也只能光棍地表示不要,不然被人主动提起就更丢人了。 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赵枢居然挺直腰杆,一脸怒容,愤愤不平地道: “胡说,怎能不要? 这岁赐乃是我朝赏赐,本就是双赢之事,哪能说不要就不要? 一个子都不能少,都给我拿着!” 李圣符:??? 第14章 我这都是为了你们好啊 宋人对宋辽盟约的耻辱最直观的感受就来自于岁币。 尽管大宋用“岁赐”进行美化,还表示这样可以节省军费,且也能用榷场的贸易顺差赚回来,可无论怎么洗,也改变不了被迫屈辱地送给敌国一笔不菲的费用,之后还在威胁下又增了一次的现实。 如果赵枢能谈下不要岁币之事,他和赵官家的威望将立刻暴涨,起码在这个节点他将是大宋的英雄。 可是…… “大王,不要,不说说笑啊。”李圣符下意识地认为赵枢是在调侃自己,连忙道,“我朝拿了大宋百年岁赐,现在还要仰仗大宋襄助,哪敢再要大宋的岁赐,还请大王,大王收回成命。” 如果大辽还占有绝对的优势,收保护费自然是毫无压力, 可现在大宋都知道辽国出了问题,居然还拼命给自己钱…… 这肃王是失心疯,还是想趁机要点报酬? “嘿嘿,现在友邻遭遇强敌入寇,自是急需用钱的时候, 贵国拿了这岁赐,也好尽快修建营垒城防,招募兵士,好尽快平定金贼之乱。” “不只是原本的岁赐,如果大辽还需要用钱,大宋可以继续提供大量的钱布、兵甲、粮饷,帮助大辽安置伤病老弱,两国团结一致,应对百年未有之巨变!” 赵枢一开始咄咄逼人,现在的姿态居然这么好,不仅还照样给岁币,还额外提供这么多的援助,这…… 大宋全国上下都对辽人恨之入骨,赵枢如此就不怕被人打死吗? “我朝深感肃王恩德!”给钱不要才是傻子,李圣符生怕赵枢反悔,赶紧谦恭地道,“只要肃王愿意为本朝说话,我,我朝愿拿出十万贯,万谢肃王仁德!大王对鄙国的恩德,鄙国上下一定牢记于心!” 反正可以从你们的岁币里面出,我们不吃亏。 赵枢立刻眉开眼笑: “好好好,李兄果然够兄弟,有李兄这句话,本王一定好生周旋,燕云一地,两国暂且搁置争议,日后共同开发,联手对抗金国。 不过……我们大宋朝中总有些人不懂大局,我也担心他们生事,总得让贵国做出些姿态,就看贵国愿不愿意配合本王了。” 李圣符自动忽略了搁置争议之类的事,他生怕赵枢反悔,赶紧拍着胸口道: “大王放心,只要事情不涉燕云,一应诸事小人都能裁决,一定给大王、给皇帝陛下一个满意的交代, 有什么需要鄙国效劳的,尽管说便是。” “哎,这话说得,我都说了不要燕云,岂能食言而肥,”赵枢一脸正色地道,“不过李兄真的保证,除了燕云之外的事情都能做主?” “肃王但说无妨,”李圣符自信地道,“除了燕云,其余诸事,我都能立刻裁决!” “好!既然如此,就请贵国让出易州,有了易州,我也好回去跟父皇交差啊!” 李圣符本来都做好让出当年沈括议土前后辽国通过边境摩擦逐渐占据的土地,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枢的胃口这么大,兜兜转转许久,又是给好处又是许条件,居然是要易州! 易州不属于燕云十六州的范畴, 在太宗朝的时候,易州还是太宗的北伐桥头堡和重要枢纽,让太宗在驴车漂移之后仍能稳住阵脚,后来赵延进等人、李继隆等人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依然指挥宋军取得了辉煌的满城大捷。 满城一战,宋军斩杀辽军一万,俘虏三万,把高粱河的损失全都打了回来,这一战的成功也让军事发烧友赵光义自信满满地发动了第二次北伐, 当然大家也知道,第二次北伐虽然没有驴车飘逸的名场面,却有杨业惨败,绝食而死的悲壮故事。 之后,大宋虽然还能多次击败辽国,还有静塞军骑兵突击正面冲垮辽国铁林军的事迹,但因为辽国的战略优势太大,还是趁机夺走了易州、涿州,彻底拿到了战场上的绝对优势。 特别是丢失易州要地之后,大宋已经彻底失去了北方的主动权,被迫展开死守,还挖了白洋淀这样的防御工事消极防御。 易州…… 已经丢失百年了! “这……”李圣符一时语塞, 如果赵枢一上来就要易州,李圣符肯定毫不犹豫拒绝, 可赵枢之前开出的条件实在是太好,他现在又不得不认真地考虑一番。 “想想,好好想想。”赵枢的声音满是诱惑,“如果我国与金国联合,不说占据幽州,想攻破易州、涿州简直易如反掌。 现在我只需要一个面子——把易州还给大宋,朝中的那些文官自然无话可说,家父的降诞就要到了,你说他该多开心。 只是放弃区区一州之地,贵国还能继续得到我国的岁赐, 若是打起来了,贵国不但得不到这些钱,还要出动大军,靡费颇巨。 哎,其实这话本王也不该说,但我这都是为了两国百年盟好,亲密合作的关系考虑啊。” 领土,领土,领土…… 大辽现在不断丢失土地,现在已经有点麻木了。 诚如赵枢所说,如果辽宋真的翻脸,以辽国现在的实力最多只能拱卫南京,肯定顾不上易州和涿州, 现在肃王只要易州,且继续给岁币…… “好。”李圣符猛地咬牙,“肃王的面子,外臣岂能不给!外臣先应下,回国之后,一定力劝皇帝陛下送回易州,日后两国共抗金国!” 赵枢顿时眉开眼笑,紧紧握住李圣符的手掌: “李兄果然是爽快人,本王就喜欢跟爽快人交朋友。 不过此事要从速解决才是,实不相瞒,我国国内有不少人想即刻北伐,那宫中的童贯嫌当年出使贵国时被人怠慢,更是坚决主战。 我来之前,梁师成还叫本王以大宋绝不会出兵为理由稳住贵使,之后一定也会用各种方法说明大宋绝不会出兵,其实这都是让贵国放松警惕的主意。 现在童贯秣马厉兵,大军二十万即将调集完毕,只怕年内就要攻打贵国国土了!” “啊……”李圣符脸色煞白,全身筛糠般瑟瑟发抖。 他知道当年辽国怠慢出使的童贯,导致童贯怀恨在心,现在童贯不在开封,应该却如肃王所言。 好人啊。 大辽的好兄弟。 当年司马光为了反对王安石,连到手的城池都能还给西夏,肃王应该是与宫中的宦官不睦,所以才拼命拆台,得抓住这个机会,不然大辽危矣。 李圣符一脸凝重地道: “小使这就回国,一定不会让大王失望!” 屋门外的众人都一脸紧张兮兮地等待着赵枢和李圣符的谈判结果, 时间一点点过去,李圣符的声音忽高忽低,似乎情绪颇为亢奋,曹筠好几次忍不住想冲进去都被杨戬拦下。 “肃王一定早有准备,曹指挥宽心便是。” “宽心,我怎么宽心?辽人素来凶蛮,若是伤了肃王,只怕你我的脑袋都不够砍。” 杨戬嘿了一声,心道武人就是武人,他也懒得多说。 这会儿枢密院外传来叫门声,太宰余深、少宰王黼和枢密院代理知院郑居中终于忍不住,纷纷跑来打探消息。 枢密院的老大回来,这大门肯定是关不住了,几位宰辅连滚带爬地进来,赶紧打听消息。 听说肃王先把辽人揍了一顿,后来又跟辽人去单独谈话,郑居中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你们都是死人吗?将肃王置于危险之中,你们居然还有心思做别的,还不快把肃王救出来。” 王黼是梁师成的死党,他已经从梁师成那得知这次赵枢与辽人会面是这位隐相设下的圈套,现在赵枢跟辽人发生了冲突,王黼自然是大喜过望。 嘿,嘿嘿嘿。 恩府先生果然高明, 这辽人就算被打怕了,当场认怂,肯定也会心生埋怨, 这外臣在官家的降诞上肆意生事,这可是捅破天的大麻烦,到时候我再率领满朝清正之士攻讦,肃王就算再受官家喜爱,以后最多也只能在宫中陪官家享乐,再也无法干预外朝。 这四两拨千斤的手段,不愧是恩府先生。 他清清嗓子,一脸庄重地道: “肃王怎地如此轻慢妄为,大宋与辽国百年交好,哪有在枢密院动手殴打辽使之事, 那辽人若是在官家的降诞上胡闹起来,肃王便罪责难逃。” 余深冷冷地瞥了王黼一眼: “肃王还没有出来,为何要急着说这种话? 说不定肃王能与这辽人握手言和。” 太宰余深是福州人,跟蔡京是老乡, 他的宦海沉浮跟蔡京也保持一致,之前蔡京罢相的时候他也上表请辞,等待蔡京复相,他又荣升太宰之位,靠着蔡京的关系在朝中呼风唤雨,势力非常惊人。 今年六月蔡京致仕,官家摆明了扶持王黼,按理说以余深的情商应该也能看出自己已经到点,应该跟着蔡京一起回家。 可余深去年才混上太宰,屁股还没坐热,这会儿心中多有侥幸,盼着蔡京还有重返朝堂掌握大局的机会,因此没有主动辞职,反倒一直赖在朝堂不动,频频与王黼发生冲突。 他只是随口跟王黼斗嘴,可在一直凝神细听的杨戬耳中却正好是另一重意思。 余深是蔡京在朝中的头号走狗,他现在岿然不动,看来这次…… 仿佛印证杨戬的预测,一直气氛紧张的屋中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片刻后,屋门吱嘎一声打开,赵枢和李圣符两人满是笑容把臂出门, 赵枢喜气洋洋,李圣符也全没有之前挨揍的颓唐,连之前动手殴打李圣符的曹筠都以为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嘶,不会是下手太狠,把这个辽人打失忆了? “诸位,”赵枢拉住李圣符的胳膊举过头顶, “我宣布,此番与辽使的会谈取得了圆满的成功,双方达成了真正的双赢,从今天起,大宋与辽国的关系将展开新的篇章,大家都是历史的见证者!” —————— 书友群号: 新书期间,请大家多多投票,拜谢啦。 第15章 他急了 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啊。 辽人之前还咄咄逼人,恨不得赖在枢密院里不肯走了, 怎么被肃王揍了一顿,他们居然如此老实深沉,还非常真挚地向赵枢道谢? 有诈! 两人依依惜别,赵枢一直把送到皇城门口才慢慢分别。 这两个人不会都犯病了? 枢密院众人全都进入了石化状态,完全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在小黑屋的这段时间内肃王成功下蛊控制了辽人的思绪,那辽人现在展现出的姿态肯定就是故意装出来的。 哼,装,给我装。 王黼不甘心就这么算了, 他甚至没有跟赵枢打招呼就匆匆离开,很快就赶到了辽人下榻的驿馆。 让王黼惊奇的是,李圣符根本没有回到驿馆就匆匆骑快马离开,听他还在驿馆收拾行李的随从说,李圣符一出宫门就嚷嚷着要抓紧回国,叫他们收拾一下行装也随后跟上。 王黼稍加思索,顿时感觉自己明白了。 “好个肃王,惹出天大祸事了。” 早就说辽使不好惹不好惹,你不安抚就算了,居然还拳脚相加,当众把他痛打一番, 也就是这肃王少年心性天真的很,当众暴打辽人一顿,居然相信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摆平。 现在好了,辽人回国之后一定会勃然大怒,边衅一开,这就是天大的祸事! 当然了,王黼表面愤怒,这心里却开心的很。 赵枢居然还想跟梁师成为敌,显然是自寻死路,恩府先生随便弄了些手段就彻底绝了赵枢向上之路, 哼,这会儿我得让你连个清闲皇子都做不得! 跟王黼一样,郑居中和余深听说李圣符一出皇城就立刻策马回国也是大惊失色, 赶紧询问赵枢到底跟辽人谈了什么。 “我跟辽人说好,让他们归还易州,以后我们要在澶渊之盟的框架下不断深化合作和理解,共同推动宋辽两国的新局面。” 赵枢自信满满,可郑居中和余深却都是一副中毒的表情。 完了。 你把辽人揍了一顿,把他拖进小黑屋逼他归还易州,辽人是什么脾气,肯定要联合西夏大举进攻, 现在大宋的财政已经出现了很严重的问题,被肃王这么一搞,最少也要像庆历年一样大举增兵,搞不好还要多付出不少岁币才能平息事态。 苍天啊,这不是要命吗? 郑居中一脸苦涩, 他本来在家丁忧丁的好好的,官家非得把他弄回来接掌枢密院, 他本以为这是一件好事,就兴致勃勃地来了, 没想到“权”字还没去掉,自己就摊上了这么大的事情, 如果边衅再开,他可不是回家丁忧就能解决,搞不好要被贬去黄州之类的地方与民同乐,他这么多年为了向上爬付出的艰苦努力就彻底付之东流了。 “大王,大王怎能说出这种话?”郑居中喃喃地道,“宋辽百年的交情啊,宋辽百年的交情啊……” 赵枢呵呵笑道: “郑相公放心,宋辽的关系好着呢,而且不是小好,还是一片大好,这次全仗郑相公主持大事,父皇日后定有重赏。” 杨戬也在一边帮腔道: “不错,我看郑相公年内就能去掉‘权’字,主掌枢府,真是可喜可贺啊。” 余深也担心此事牵连到自己,官家找个借口让自己一起滚蛋,但他意外发现,杨戬居然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还在跟赵枢有说有笑地攀谈。 咦,不对劲啊,如果肃王惹了大祸,杨戬这个老东西肯定也受到牵连,他应该没理由帮梁师成坑害肃王才对。 难道…… “大王此番为大宋收复旧土,立下大功,余某愿据实上奏,请官家嘉奖大王德行!” 余深知道自己如果按照普通的套路,早晚要被王黼斗得离开朝堂, 现在肃王得势,又愿意跟王黼唱反调,那就是自己人,说不定为肃王抬轿,还有在太宰位置上做下去的机会。 就算后来证明肃王真的有错,余深也不过是被贬出开封而已,不会再有什么更大的损失。 余深积威犹在,有他定调子,众人一改之前的种种小心,纷纷没口子夸赞肃王了得,不管怎样,先在肃王面前露脸再说。 于是,对于赵枢出使的效果,当天赵官家的桌案上就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奏报—— 以王黼为首的官员指责赵枢在枢密院中殴伤辽使,导致辽使大怒而且,一场大战即将被肃王点燃。 另一方面,以枢密院知院郑居中和太宰余深为首的官员则竭力表扬肃王在两国交往中不卑不亢的表现,称当年的富弼、沈括都比不上肃王的本事,辽使心悦诚服,已经抓紧回去商议割地之事。 赵佶开动脑筋稍微琢磨一番,立刻吓得面无人色。 “快,快把五郎唤进宫来!” 梁师成在一边阴阳怪气地道: “哎,此事老奴也有错,按理说肃王如此福泽深厚,断不能肆意妄为, 可听闻其居然在枢密院中当众殴打辽使,那辽使怀恨在心,此番……此番……哎。” 看在笔记本电脑的份上,赵佶倒是没有直接暴走把赵枢关起来,他一边叫人抓紧去找赵枢,一边不住地长吁短叹。 “梁押班,你以为此番要如何是好?” 大宋的几代帝王在面对辽国的时候都以积极求和的心态为主,当年宋仁宗为了求和,连国书中称“纳”这种屈辱性的词汇都能接受。 赵佶在听闻赵枢居然暴打辽人还问他们索要易州之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当年的庆历增币币之事,开始琢磨要花多少银绢才能摆平此事。 梁师成阴测测地道: “最少要花费银绢三十万,仿澶渊之事,方可令辽主息兵。 肃王固然有错,可郑达夫、余原仲也实在可恶,居然现在还一口咬定肃王大胜,这分明是堰塞君王视听,主动推诿责任,官家可要好好惩治此二人才是。” 肃王虽然捅了大篓子,但官家对他非常喜爱,总不能让他下狱, 现在就是扩大战果,狠狠打击肃王背后蔡京一党的绝佳机会。 他知道赵佶肯定不会罢免背锅的假外戚郑居中,那余深就是最好的发泄人选。 嘿嘿嘿嘿,想不到肃王的表现比我预期的还要好,这下直接将蔡京的同党连根拔起,只怕那老鬼知道都要吐血。 赵枢显然知道赵佶要见他, 解决了辽人的事,又跟余深、郑居中等人寒暄片刻, 他和杨戬神采奕奕、有说有笑地赶到延福宫中面见赵佶, 见二人的脸色居然还颇为不错,赵佶心中又升起一丝希冀。 “五郎与辽人谈的如何?” 赵枢呵呵笑道: “爹爹宽心,我与辽使相谈甚欢。 辽国这些年深感爹爹教化恩德,也认为当年的趁火打劫之事有违兄弟道义,现在正好说起此事,愿将易州还给我国,为爹爹践祚二十载之贺。 眼看爹爹降诞将近,使者才快马加鞭回到本国。 群臣畏惧辽国,惊恐无状,儿臣也能理解,并不怪罪,相信以父皇的智慧,定能看出其中玄机。” “呃……” 赵佶在自我安慰方面还是很有一套,听赵枢解释的有模有样,立刻从刚才的忧心忡忡变得大喜过望,竟霍地一下站起来: “当真?” 杨戬也迫不及待地帮腔道: “肃王本事超卓,自然不错。” 梁师成撇撇嘴,心道现在辽人还没有打过来,自然是你们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你们不见棺材不掉泪也好,到时候闹起来了一次将你们全都干掉。 不过他也不甘心就这么揭过,索性梗着脖子道: “纵然如此,郑居中、余深坐视枢府殴斗,依然罪责难逃,若是辽人回国后突然反悔,岂不是酿成大祸? 还请官家好生处置。” 急了!他急了! 梁师成本不该如此, 可他之前在赵枢面前折了一阵,这次挖空心思想要报仇,又认定赵枢的背后是老谋深算控制场面的蔡京,自然不肯就此罢休。 如果辽主现在不肯节外生枝,再与大宋为难,此事就此揭过,岂不是又让蔡京占据上风? 梁师成索性以唆使赵枢殴斗为名攻讦余深和郑居中,请求赵佶处置。 赵枢早有准备,梁师成居然跳进套中,他正好借机狠狠打压梁师成在外朝的力量,以免停建万岁山的事情公布之后梁师成借助外朝势力对付自己。 “此事,儿臣一直隐忍不发,既然梁大官说起,便好生说与爹爹知晓—— 我与辽使闭门谈话,王相公等人一直都不曾进入枢密院,又是如何知晓我与辽人殴斗? 此人见识短浅,听风就是雨,我也并不怪他, 可他王黼身为少宰,不信本王也就罢了,居然还不信爹爹福泽深厚,用人有法,既然梁大官说起,本王今日就参他构陷皇子,离间天家骨肉之罪!” 第16章 快乐都是别人的 梁师成听王黼说赵枢殴打辽使,还以为是王黼亲眼所见,也没有仔细询问, 这会儿他才知道,原来当时赵枢把枢密院的大门关的严严实实,王黼、余深、郑居中都没有看到里面具体发生了什么。 赵枢跟辽使的殴斗之事王黼只是后来进入枢密院后听人说起, 至于谁说的…… 当时七嘴八舌,众口一词说肃王打人,可现在要是回去找个人证…… 呵呵,真当假外戚郑居中是吃干饭的? 梁师成的脸色顿时变得极其难看, 余深和郑居中都表明立场说赵枢没有打人,王黼只是听说,他发动的那些官员也都是听他说,这就…… “这样,若是辽国追究儿臣殴打使者之事,于情于理都是儿臣失礼,儿臣愿受重罚。 呵呵,可现在好了,有人听风就是雨,硬是想把儿臣批判一番,王相公胡言乱语,本王也不怪他,可此事居然连梁大官都信了,这我就非得好好计较一番了。” 赵枢说着,在赵佶面前缓缓拜倒,刚才还喜气洋洋的他顿时泪流满面: “王黼离间天家,罪大恶极,实乃不赦之罪,还请父皇为儿臣伸冤,将此贼斩首正法,以泄儿臣心头之恨!” 大宋不杀文官,而且王黼又是赵佶的心尖宠臣,赵枢也不认为自己一句话就能直接将这位少宰干掉, 但正如开窗理论所说,你想开窗的时候就放言说要开房顶,大家力劝之下改成开窗,这样的事半功倍,如果一开始只说要开窗,倒十有八九就不会有这样良好的效果。 果然,赵佶闻言脸色大变,大宋虽然言论开放,高官褒贬国策也是正常,可你随便诬陷皇子就不对了。 他瞪了梁师成一眼,怒道: “问问将明,他为何没有亲眼瞧见,却信那不经之言随意构陷肃王? 你也是,五郎是你看着长大的,五郎从小纯良,从不与人争斗,就算他要打,难道辽国使者就任由他打? 叫将明……王黼给五郎登门谢罪,若是五郎不肯饶他,那他便自请处置!” 梁师成战战兢兢地应下,冲赵枢颤抖着拜倒: “老奴误信谣言,如今才知道犯下大错,还请肃王宽恕则个。” 赵枢这会儿没有像上次一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不依不饶地道: “是何人传谣?” “是,是王黼!” 万般无奈,梁师成只能亲口承认王黼传谣,赵枢这才露出一丝得意之色,挥手道: “罢了,本王就这个脾气,梁大官休要怪罪才是。” 赵枢工作的时候单位里经常有人以我就这个脾气自居,一般大家面对这种人也都是毫无办法,连领导也会劝着你稍微忍让一点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梁师成气的牙根痒痒,却毫无办法,也只能低头认错,暗中下定决心一定要抓紧派人去辽国说明情况,就说大宋绝对不会出兵攻辽,辽国没必要交出易州。 哼,不收回易州,我看到时候赵枢你能如何下台。 赵佶虽然对辽国颇为恐惧,但恐惧之中确实也伴随巨大的贪婪,他在历史上好不容易拿下燕云之后都敢暗戳戳图谋金国治下的平州,现在听说有夺回易州的希望,自然是迫不及待当成真的。 “为父等五郎的好消息。”赵佶故作深沉地道, “此番五郎功劳甚大,杨押班、余原仲和郑达夫也算是出了一点力气,等收回易州时一定要重重赏赐,让这些……这些毫无见识的小人看看,我大宋现在是如何本事。” 赵枢顿时眉开眼笑。 现在辽国的使者刚走,赵佶一上来就金山银山地赏赐不合适,但这位聪明的道君皇帝还是拿出了不错的主意。 他把在本次使者事件中发挥副作用的郑居中和毫无发挥的余深都绑在赵枢的身边,如果真的能收回易州,此两人能跟随赵枢分润到不少功劳,成为史书记载中收回故土的重要人物。 这下,就算之前郑居中对赵枢有什么意见,可定也不能明面上对抗这位枢密院同知。 而且赵枢的任务暂时告一段落,赵佶也没有收回其枢密院同知的的意思, 看来,这位官家已经认可了赵枢在北事上展现的本事,准备继续使用赵枢的本领,保持与辽国现在的关系。 除了梁师成抑郁,众人皆大欢喜, 赵佶也顺势让众人退开,把笔记本电脑放在腿上,让赵枢自己拖来一个圈椅,坐在自己的身边。 “五郎,你老实说,你到底有没有殴打那个辽人?”赵佶不是真正的快乐,他仍有些担心。 “爹爹放心便是,儿臣素来以德服人,爹爹践祚以来打的西夏抱头鼠窜,足见大宋天威,那辽人听说我国要北伐,也只敢嘴上生事。 儿臣稍稍恐吓,他们就迫不及待割地求好,北境无虞也!” “这就好这就好。” 赵佶一边慢慢启动《模拟城市》,一边压低声音道: “那大金那边,可如何是好啊?” 大宋在跟金国的盟约中一直首鼠两端,充分展现了想占便宜还害怕担事的气魄,这会儿赵佶也是如此—— 他非常期待不费吹灰之力收回易州,这是百年未有的巨大成绩,足够他去太庙好好吹一波(如果到时候吹得起劲还能去封禅),可易州都收复了,涿州不是不能考虑一下。 要是涿州收复了,燕云十六州是不是也能早点列入考虑范围了。 赵佶已经开始幻想自己有生之年收复燕云,接受天下的顶礼膜拜,就像《模拟城市》中自己满足了市民的要求经常有人竭力夸奖一般。 虽然赵佶知道自己已经非常英明神武了,但他对后世的评价还是非常看重, 如果能收复燕云,他的历史地位一定会超过太宗,成为大宋除了开国太祖之外的第二人, 唔,第一人也不是不能考虑。 这位大艺术家现在一脸期待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刚刚考及格就踌躇满志找算命先生请教清北该选哪个的赵枢,这总算让赵枢看出赵子还是跟自己有点相像。 他现在还记得当时算命先生说自己是火命不适合选清大, 现在看看算的也有那么一丢丢准,毕竟身边都是赵子这种让人火大的东西,想不火命也有点难。 “咳,儿臣以为,夺取燕云不是旦夕之事, 之前爹爹老成持重,不肯随意介入辽金战事,当真是守成正道。 我等不如先收回易州,在易州广建塘泊、堡垒,助辽国与金国厮杀,二虎同败,方为我大宋一举席卷燕云的大好良机!” 金国要求大宋速速出兵攻打燕云,大宋现在一出手就拿下了易州,之后囤聚重兵,倒也能静观其变,从容应付,只要别被金人抓住勾结辽人的证据,也能忽悠一阵。 至于席卷燕云就是鬼话了,赵子没数,赵枢可不敢拿禁军去送死。 赵佶眼中一亮,寒声道: “好,五郎说的不错,只是此事……” “儿臣没有说给任何人,连杨押班都不知道。” 大宋的保密系统完全等于零,如果此事再传出去,赵枢之前做的种种谋划都要付诸东流。 历史证明,与金国分辽是一件非常愚蠢的买卖,赵枢这会儿自然不会重蹈历史的覆辙,他需要辽国尽可能地支棱起来,多阻挡金国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他要不择手段,抓紧先把国内诸事一一平定。 现在的大宋朝外表光鲜,内部却朽烂不堪,外强中干。 有王黼、梁师成这种奸臣朋比为奸把持朝堂,有朱勔父子这种小人鱼肉地方, 大宋的士兵许久不战,曹筠手下的精锐捧日军连马都不会骑,更别提策马杀敌。 这还只是自己看到的, 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不知道大宋还埋藏着多少隐患。 只凭大宋一国,就算有易州要地肯定也挡不住金军南下, 辽国你们一定要撑住,本王一定想办法让你们多续一阵子。 到时候…… 本王平定国内,再来给你们报仇, 咱们也算两不相欠,实现双赢了。 第17章 穷兵黩武大宋朝 赵佶满心欢喜,又留赵枢一起打了一阵的《模拟城市》, 对游戏的热爱让他他几乎不眠不休,有电的时候就抓紧布局设计,没电的时候则坐在电脑前对着黑漆漆的屏幕发呆,有灵感了则在纸上写写画画,自己编写攻略心得,还在认真描绘自己心中的仙境世界。 赵枢和辽国使者大战的时候赵佶已经下令暂停了花石纲的供应, 理由是最近送来的石头都不符合自己的心意,督造万岁山的梁师成察觉到了一丝不对,也感觉到这大概跟赵枢进贡的这台笔记本电脑有关,开始旁敲侧击打听关于工程的问题。 赵佶第一次对梁师成起了几分厌恶,跟赵枢认真地探讨了一下如何赚钱的心得之后,他叫杨戬送来晚饭,和赵枢一起享用烤的外焦里嫩的羊腿。 大宋宫廷厨师的手艺非常不错,各种调味品也比较丰富, 虽然吃不出后世烧烤摊的感觉,可新鲜的烤羊肉蘸着花椒、胡椒、细盐调成的精细作料,再配上一壶清酒,在微醺中还真有一点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感觉。 赵佶的酒量远远比不上后世酒精考验的赵枢,一壶酒下肚已经开始有点上头,他打了个酒嗝,喃喃地道: “哎,其实为父也不想打仗,这打仗实在是靡费良多, 若是不能速决,只怕朝中粮秣都发不起,这军需用度也太多了。” 在赵枢的印象里大宋崇文抑武,经济倒是颇为繁荣,没想到赵佶这么自负的人居然为军费发愁成这副模样,这就稍微有那么亿点点奇怪了。 杨戬见赵枢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略有些尴尬地道: “肃王有所不知,我朝军费用度远胜前代,治平二年天下所入六千余万(缗),养兵之费五千余万,前代名臣如张载、蔡襄、富弼皆上书言军费过甚,以至国穷民困。 也是官家践祚以来,任用贤良,广开财路, 这才至民殷国富,外邦来朝,西惩李贼,北镇辽凶,端是一片升平气象。” 杨戬的话正搔到赵佶痒处,他眯着眼睛轻拈长须,又不知不觉想到了当年帮他大搞经济的蔡京。 哼,这个老东西…… 赵枢这会儿也真是开了眼了,全国一年用度的绝大多数居然都投在军费上, 没想到大宋这浓眉大眼的居然是个国家,这么多军费开支按理说弄一堆的武器装备再武装个百十万人马,在冷兵器时代应该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唔,懂了,应该又是千古万人空一格那一套,怪不得有这么多的文人向往大宋和完人朝…… 全国大部分的财政收入养兵就养了个寂寞,已经把大宋当做自己家资产的赵枢自然不能甘心。 他啃了一口焦香四溢的羊腿,颇有些不满地道: “如此用度,定然颇有靡费,开源难,节流易, 朝廷何不清点军中用度,削减开支,精简兵事,如今正是用武之时,只要调度齐整,定能克敌制胜。” 赵佶点头道: “此事为父也仔细思量过,” 他扬了扬手上的羊腿,非常认真地道: “天禧年间向文简曾力陈马政之弊,言本朝养马倍于先朝,广费刍粟。 乃诏以十三岁以上配军马估直出卖,这才节省了不少用度,若是继续养马,还不知道靡费几何。” 赵枢:…… 等我查查天禧年是谁当皇帝,老子一定把他的坟给刨了。 不是说北宋因为缺马所以才被辽国打到自闭吗? 这人是怎么回事啊? 赵佶见算无遗策的儿子终于露出点正常的年轻人应该有的迷茫和困惑,于是非常开心地给赵枢讲述了一下大宋的当年的峥嵘岁月和大宋君臣为了减少开支做出的努力。 说起来大宋缺马固然是因为养马地被大幅压缩,可归根结底还是因为一群文臣对养马这种事深恶痛绝、消极应付,根本就没想过要搞出一支精锐骑兵,这才有了现在的状况。 大宋刚开国的时候根本不缺养马地,除了有灵州这种传统的养马大区,还在开封附近弄了14个养马场,战马的数量完爆刚开国的大汉,洪武年的大明也根本没这么多马可用。 可养马这种事确实不是短时间就能出亮点、有成绩,在首都附近搞这么多养马场也肯定会侵犯不少贵族的利益,哪有搞房地产的带来的消息合算,养马…… 到西边随便养去呗。 理论是这个理论,可没想到后来仁宗朝李元昊突然崛起,大宋的养马地又进一步压缩,在内地养马牵扯的利益太多,自然也遭到了众多文臣的坚决抵抗,这下彻底僵住。 高情商的文臣如沈括曾表示咱们科技发达,应该扬长避短,发挥一下自己的弩箭优势, 低情商的大词人宋祁则表示发展骑兵有毛用,咱们就算打赢了难道还敢追出去不成? 主流思想就是消极应付,大宋又创造性的开创了动物伦理学,认为不能为了得到纯种马而让马近亲繁殖,导致大宋的战马现在越养越倒退,渐渐养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老领导说过,领导的意志与决断力无比重要。 如果是朱元璋当皇帝,看到这群人拿着自己的补助养马养成这样,估计早就把他们拖去做成手办, 可大宋皇帝也不傻,他们知道要是这么做后世肯定会被描述成暴君昏君,反正辽国西夏这两个臭棋篓子也不能把大宋直接端了,维持现状也不错, 而且在保鲜技术很垃圾的年代,首都空出来的土地养的羊还是挺好吃的, 现在赵佶赵枢能随便叫烤羊肉吃,都归功于开封附近大量养羊,如果还是跟开国的时候一样弄这么多的马场,只怕也支撑不起这么大的羊肉消耗。 赵枢听完赵佶得意洋洋的分享大宋先辈们的生意经,整个人都陷入了石化。 打,打你个头啊。 你到底在得意什么啊,是不是傻,是不是铁憨憨? 怪不得金人打过来的时候你们一点抵抗之力都没。 有那么一会儿他心想要不要直接逃到江南,干脆跟方腊方教主一起做大事算了, 可咬咬牙,他还是挤出一丝崇拜的笑容: “爹爹博闻强识,儿臣万万不及。” “呵呵,这个没什么,以后你多多参与政事,这些自然能渐渐知晓。” 赵佶对赵枢的表现非常满意,已经准备真的给他一点参与政事的机会,起码在北边的外交方面,这个儿子做的还是很靠得住。 这父子二人又聊了一阵,赵枢见天色又不早了,索性抓紧告辞,赵佶笑眯眯地摆摆手道了声不忙。 他亲自起身,拒绝了杨戬的帮助,慢悠悠地从一只檀木箱中取出一卷画, 杨戬知趣地退到门口,赵佶这才郑重地把画展开在赵枢的面前。 这一看,赵枢差点一口老血喷出去—— 只见群山环抱、绿水围绕、仙气纵横的奇幻世界中,一座糅杂了现代风格和大宋韵味的大型庭院依山而建,周围有电线、水塔、闪闪发光的灯笼,天上还有好多古怪的铁鸟在翱翔。 尤其是这一堆铁鸟的飞行轨迹非常鬼畜,很像赵佶的传世名画《瑞鹤图》。 很明显,这是赵佶梦想中自己居所的模样。 “如何?”赵佶笑眯眯地道,“为父这画可有仙家意境?” “有!”赵枢发自内心地点了点头,“爹爹此画颇得仙家精妙,就算是仙人下凡,也必将此画奉为奇珍。” 他这倒不是随意吹牛,赵佶书画双绝,在中国的美术史上有相当不错的地位,他的画作不管在哪个朝代都是非常珍贵的收藏,要是在后世能得到一卷确定作者是赵佶的画作,再加点钱就能在魔都买房了(目前纪录是6000多万,买汤臣还是不行)。 赵佶也是非常满意,不过他的眼神中终究还有几分落寞。 “哎,同我者几人也? 除了五郎,只怕世上再也没有人能领悟其中精妙,那些道人…… 呵呵,也不知道真正的高人到底在何处。” 赵枢心中微喜,笑道: “天下道观,总有高人,爹爹何不以此画为题,巡访能士,汰换劣者, 这些道观为我大宋供养,总该为大宋做些事情了。” 第18章 钻地道 大宋当年多次跟辽国交战,最初的时候都占据一定的优势,可打到后面都会因为某个人或某几个人突然犯病直接痛失好局满盘皆输,在澶渊之盟后,宋真宗痛定思痛,终于找到了失败的原因——缺乏信仰。 是的,就是因为大宋一方对神仙的供奉不够虔诚,所以才最终导致失败。 痛定思痛,大宋全国的道观开始如雨后春笋般纷纷冒头, 当然宋真宗也不傻,一边给道观上编制一边严格阻止道士的家属在道观居住,将道观变成真正清静无为的修行之地。 如果只是这样倒是也没什么太大的问题,道教世俗化更好控制,也不至于再出现太平道和五斗米这样的东西,祠禄官对安置一些斗争失败和离退休的官员也起到了一些积极的作用,让大宋的郑智斗争不至于出现彻底斯皮脸的情况。 可问题是好多事情到了赵佶这边就发生了奇奇怪怪的变化。 有一年赵佶做梦梦见了东华帝君和神霄宫,他找了好多人解梦也没解出什么让人满意的答案,手下人为了让这位大艺术家放心,就推荐了一位高人——最初学佛,后来又半路出家学道的林灵素。 林大师法眼一看就悟了,声称赵佶是神霄玉清王,而林大师则是东华帝君下来辅佐赵佶的, 非常容易忽悠的赵佶立刻大喜,跟林大师一见如故,并将林大师奉为了自己的座上贵宾,大量修建各种有编制的道观,一大堆的道士也开始不断的出现,后来更专门设立道士的官品,继而设立道阶、道职和道官,让大宋本来就复杂的品级又特么复杂了一些。 之前赵佶对这帮道士都推崇备至,特别是将林灵素视为自己的重要参谋,两人闲的没事就交流一些求仙成道的心得,让赵佶心中非常快乐。 可让赵佶无语的是,去年开封出现了一场水灾,林灵素登城做法,可还没走到城上,一群开封的百姓见是这个神棍,纷纷撸起袖子来揍他,吓得林灵素夺路而逃,赵佶这才知道他没有法力,直接将他撵回老家温州。 现在想想,林灵素给自己描述的仙境跟《模拟城市》中的大不相同,他果然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骗子, 赵佶恨得牙根痒痒,心道是不是应该派人去他老家把他抓住剁了以消自己心头之恨。 赵枢倒是表现地很淡定, 他看着赵佶的这副绘画,忍笑道: “事已至此,爹爹不如以此画请道士解答,能解答此中经义的方为高道,应有重赏, 若是难以言说或者一知半解的,想必官家也自有定夺。 天下之大,能人异士数不胜数,难道还找不出一两个真才实学之人?” 赵佶先是一怔,随即下意识的点点头,他下意识地感觉到赵枢说的很有道理。 成仙是赵佶一辈子的伟大追求,道君皇帝的名号都喊出去了,岂能半途而废, 如果真有人能领悟《模拟城市》的精要,他肯定是自己修仙路上的好帮手,这幅画倒是没有白画。 “妙极,那就有劳五郎权知举士,为为父募集天下贤良之才!” 忽悠,接着忽悠。 杨戬虽然离得远,但他听见赵佶欢心之下让赵枢知举士,为他选拔高明道士之事,顿感赵枢的手段高深莫测,实在是让人叹为观止。 唔,应该说是肃王背后的那位老太师手段高强。 蔡京知道官家现在已经厌恶自己,索性借由肃王呈上一件珍宝博取官家的喜爱,之后借由肃王的手勾结辽使、打击王黼一气呵成,还保护了自己的狗腿余深,现在又将挑选有德之士的机会捏在了自己的手上。 嘿嘿,这不是肃王说谁有德谁就有德吗? 机会来了啊。 杨戬心中十分欢喜,暗道自己果然是站队高手,一下就看穿了个中玄机。 对蔡京,杨戬可再放心不过了,这个老东西只要重掌旗鼓,肯定不会跟有旧日夙愿的梁师成继续保持往来,看来自己独霸宫中的机会来了! 我才是真正的隐相。 赵枢收好赵佶的画卷,跟着杨戬离开内宫,他本想回去休息,可杨戬却不相让—— “这么晚了,宫门已经落钥,虽是官家准允,可唤开宫门总是不妥,万一被宵小之辈混入便糟糕至极。” “那怎么出去?难道翻墙?” 赵枢可是听说过赵佶和王黼当年是一起翻墙的好朋友,还以为杨戬下一瞬就会给自己掏出一个梯子来打开新世界的大门, 可没想到这位老宦官脸上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低声道: “随我来。” 他从一个小内侍的手中提过一盏灯笼,招手让赵枢跟在自己的身后。 赵枢下意识地就跟了上去, 他低声询问杨戬要去哪,杨戬只是笑而不语, 天越来越黑,这个老而弥坚的老宦官带着赵枢缓缓走入宫墙的阴影之中,踩着坚硬冰冷的石板路,二人竟沿着宫墙越走越远,渐渐走进了一片片的山石草木之中。 看着周围的烟火气越来越少,赵枢的心砰砰跳得厉害。 不好,这老东西不会跟梁师成是一伙的,准备在这布置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现在骑虎难下,赵枢也只能暂时抛弃无神论的理念默念诸天神佛保佑。 也不知走了多远,杨戬总算停下脚步,他费劲地弯下腰,推开一块虚掩的石门,顺手擦了擦额上的汗珠,笑道: “就是此处,大王,进来!” 地道?! 赵枢大惊。 他万万没想到这宫中居然有地道! 他心中一瞬间起了无数的念头。 难道杨戬其实是某种古怪邪教的教主,或者是赵佶手下某种见不得光特种部队的真正领导者,再或者杨戬其实是赵官家的嫡亲兄弟,身上隐藏了一大堆不能开口的秘密。 胡思乱想之下,赵枢也不知为何晃晃悠悠走进了这地道之中。 这地道非常宽大,里面还有石板铺地,除了有点潮湿外,并没什么让人不适的感觉。 杨戬领头,赵枢猫着腰在里面缓步慢行,黑暗中两人都是默默无语,气氛有点古怪。 就在赵枢后悔自己为何要鬼使神差地听这个老宦官的摆布时,杨戬嘿了一声,笑道: “到了,大王请!” 他在黑暗中摸索了一番,头顶一块木板咯噔一声弹开,一道道柔和的光线立刻从那个空洞洒落下来,照的地道中一片通明。 赵枢下意识地单手遮住眼睛,还没看到什么,先闻到一股颇为浓郁的胭脂香,随即,一个中年女子惊喜中带着几分造作的声音在赵枢的耳边响起: “哎呀,杨翁来了,为何不早早通传一声?” 杨戬呵呵直笑,等上面放下木梯,先麻利地爬了出来, 赵枢松了口气,也紧跟着爬了出去。 只见此处是一个宽大整洁,四处高悬各色花灯、挂着绸缎帷幔的木屋, 一个满脸涂得宛如林正英片中僵尸的中年女子本来歪坐在长凳上嗑瓜子,听见声响,这才熟练地递来一个梯子。 她满脸堆笑地把杨戬从地道里拉了出来,再去拉赵枢的时候脸色微变,等看清赵枢的模样,这女子满脸的表情顿时凝固。 “杨大官,这是……” “休说休说,去请李娘子来。” 那中年女子这才应了一声,飞快地扭动着奔出门去。 赵枢抬头仔细观看周围的花灯,见上面画的都是神话故事、歌舞侍女,见杨戬一脸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杨翁,别告诉我此处是御香楼。” “大王英明。”杨戬阴笑道。 “那别告诉我,那位李娘子闺名师师……” “不错,大王也知道李娘子芳名……” “杨翁啊,令尊当年是不是在家种过许多枇杷树?” 杨戬:???? 第19章 面试一个道士 李师师的名号如雷贯耳,是开封城花魁中的花魁,美人中的美人,还能入选《水浒传》这种名着,足见其不同凡响。 赵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也曾好奇这位名垂青史绝代佳人是何模样,但无论如何…… 现在的时机不对。 坏了,不会中仙人跳了? 还不等赵枢跟杨戬打一架,屋门便匆匆打开,一个身着绯色交领窄袖袍的女子推门款款而入,颇为惊喜地道: “杨翁为何匆匆前来,也不着人通报一声。” 杨戬乐呵呵地笑道: “咱家今日与肃王累了一日,便来李娘子家讨杯水酒。” 李师师虽然微微感觉有些意外,却没有露出丝毫冷落之色,她温婉地一笑: “久闻肃王大名,三生有幸,还请赴暖阁一叙。” 跟想象中大袖长袍,轻纱遮面的宫装女子不同, 眼前一身窄袖袍的李师师身材笔挺,颇为干练,一张玲珑的瓜子脸也未必就能艳压后世的影视明星,可她却生有一双灿若星辰的明亮眼睛, 哪怕是跟赵枢第一次见面,她依然能笑的宛如亲朋旧识一般,让刚才还心中紧张的赵枢下意识地略略放松。 理解“上楼”就理解了洗浴,理解“三生有幸”就理解了花魁这个值得细品的职业, 赵枢很洒脱,杨戬也很洒脱,唯一感觉到气氛不对的似乎是刚才那个中年女子,她一脸警惕地看着二人,似乎担心二人会对她家的花魁做些什么。 李师师引着赵枢和杨戬进入自己个闺阁, 杨戬不着痕迹地招招手,让那个中年女子过来耳语一番,那女子匆匆退去,杨戬这才嬉笑道: “肃王今日好生本事,迫地辽使求饶纳土,当为天下英雄之楷模, 老奴敬肃王一杯。” 赵枢心道这好歹是朝廷的私密事,李师师又不是只有赵佶这一位恩客,你在她面前什么都敢说,怪不得大宋的情报系统宛如一个筛子。 李师师不等杨戬说完已经给杨戬和赵枢斟酒,她也不多言,径自手挥琵琶,葱段般的纤纤玉指拨弄,浅唱一曲《风入松》。 她的嗓音脆生生的,听着让人十分舒服, 赵枢也放下片刻紧张,跟杨戬举杯畅饮,可话锋一转,却不着痕迹地把辽事推开,开始说起开封城的打马球的趣事。 杨戬本以为在佳人面前,赵枢会忍不住炫耀的念头款款谈起自己的对辽方针,李师师再适时地表达一丝崇拜,赵枢便会把心中种种全吐出来——赵佶之前就喜欢在李师师的面前大谈自己的治国之道,陪同和赵佶一起前来的杨戬、高俅等人才能很好领悟领导的念头,做事处处都满意。 没想到赵枢居然能很好克制住在佳人面前出风头的念头,跟杨戬谈的都是一些风月事,这让杨戬讨了个没趣,心中却暗暗有些佩服。 我就说为何蔡京能看中肃王,别的不说,想不到肃王居然有这分心性。 他放下酒杯,索性单刀直入,颇为热切地道: “大王若是没有相熟的道人,老奴倒是可以给大王介绍一人。” 这几天赵佶和赵枢父子二人鬼鬼祟祟地玩电脑,现在又莫名说起了寻找高明道人之事,这让杨戬很快嗅到了发财的味道。 官家崇道,之前被林灵素伤的太深,这几天好像又着了肃王的道,看来是要巡访新的高人,(网传的好多林灵素传都是后人编的) 高明不高明,主要看能不能了解官家的心意,当下最了解官家心意的人自然非赵枢莫属, 杨戬今天特意请赵枢来喝花酒,就是急切地想跟赵枢深化关系,而众所周知,一起打野是最能深化交情的手段, 杨戬虽然有心无力,但他熟门熟路,又认识名满天下的李师师,想来没有人能拒绝跟李师师见面的机会。 殊不知赵枢现在心中正在疯狂问候杨戬的家人,心道赵子身边都是一群什么鬼才,哪怕稍微做个人也不至于一点人都不做, 要是让赵子知道自己在跟李娘子探讨人生, 就算两人只是谈论一些风月,这瓜田李下总要避嫌,说不定哪天自己就因为左脚先进宫被直接处以重罚,这分明是害老子啊。 他翻了个白眼,呷了一口杯中酒,皱眉道: “本王还真不认识什么高明的道士,杨翁要是有知己的道士,倒是可以……” “有!当然有!只要大王愿意点拨一二,官家一定一见如故奉为知己! 对,那位高人还是李娘子的授业恩师,不如现在就请来如何?” 杨戬一脸热切,热切中还带着一丝猥琐,让赵枢感觉杯中酒都不香了。 什么玩意啊…… 啥高明道人在李师师的御香楼里上课,还是李师师的师父? 不会是练什么奇奇怪怪的功夫? 赵枢顿时浑身恶寒,没想到杨戬还嫌赵枢被恶心地不够,居然挤眉弄眼地道: “那位高士法力无边,想来肃王见了也喜爱非常,不知李娘子以为如何?” 李师师缓缓放下手上的琵琶,抿嘴笑道: “奴家风月女子,认识的高士也只有杨翁、肃王等人, 不过说起奴家那位授业师,确实颇有本事,肃王不如见上一见。” 行啊,这一唱一和的骗到这来了,我倒要看看是什么道人这么不积德。 赵枢心中不爽,可看李师师和杨戬都是一脸郑重的模样,也不好说不见—— 合着杨戬根本不是领着自己来喝花酒,居然是带自己来面试一个道士。 这请人办事的态度也太不行了,如果放在我们那个年代怕是要被约出去钓鱼啊。 听闻赵枢准允,李师师款款起身亲自去请,赵枢和杨戬大眼瞪小眼了半天,赵枢终于忍不住问道: “杨翁和李娘子的本事,想举荐一个道人易如反掌,为何要让本王亲来。” 杨戬干咳一声: “此人嘛,倒是不缺朝廷供奉,只是一直官家一直不曾重用,此番如此良机,肃王倒要提点一二,若是事成了,也是一桩妙事。” 正说着,李师师在外面清唱一声,屋门无声地打开, 只见李师师扶着一个身着窄袖粗麻衣的高挑个女子缓步入内,赵枢还伸长脖子寻找所谓的道士高人,杨戬已经匆匆起身,从那个窄袖粗衣的女子恭敬地行礼,轻唤了声仙姑。 仙姑? 这是个道姑?呃……坤道? 他也匆匆起身轻唤了声“见过仙姑”,那女子把目光投在赵枢的脸上,见赵枢一脸莫名其妙的神色,慢慢放开李师师的手臂,冲赵枢恭敬地行了个礼,微笑道: “贫道真定曹文逸,有幸见过肃王。” 曹文逸? 曹文逸一张娇小可爱的包子脸,姿容不错,虽在李师师的面前有些黯淡,但她贵气不俗,又不显盛气凌人,让人不由自主对她多了一点好感。 只是让赵枢有点奇怪的是,尽管曹文逸的表情颇为平静,可他依旧从那双眸子里看到了一丝惊喜, 甚至有点狂热的味道。 嘶,这女人是怎么回事? 杨戬乐呵呵地请曹文逸坐在面前的圈椅中,李师师亲手奉上一杯薄酒,两位赵佶面前的红人都对这个平民打扮的女道士如此客气,赵枢也不敢等闲视之。 曹文逸已经习惯了李师师和杨戬的服侍,她端起酒杯轻抿一口,随即让两人出去等候,杨戬和李师师都没提反对意见,赶紧从容退出,就这样被卖了的赵枢非常无语, 喂,就这么把我卖了? 这个女人到底是什么路数,倒是给个准信啊。 难道……这是御香楼新开发的项目? 等确定杨戬和李师师告退,曹文逸又举起眼前的酒杯轻抿一口,那略带狂热的眼神毫不掩饰,竟直勾勾地投在赵枢的脸上。 赵枢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道今天可是被杨戬坑哭,从进了此处就觉得不对劲,今天见了这位曹仙姑更是浑身发毛—— 连见李圣符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曹文逸静静地看着赵枢,低声道: “我今天还想见见阁下,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可能这便是天意。” 这位坤道一脸郑重,让赵枢几乎起了一点错觉。 不会是在撩我?真是新项目? “不知仙姑找本王何事?” “本来是想跟大王叙叙旧,问问大王是如何治好的一身怂病,现在……” 她把酒杯缓缓放下,拉长声音,微笑道: “我想问问,阁下究竟是谁?” 第20章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赵枢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一直顺风顺水, 他的家人仆役也好,赵佶杨戬梁师成等人也好,他们虽然感觉到赵枢有点异状,但赵枢用失忆、见到高人等等为借口巧妙地避开,而赵枢本人也在一点点学习从前肃王的种种,尽量让自己贴合那个曾经的“他”。 没想到他的种种努力居然被曹文逸这个貌不惊人的女道士居然问他究竟是谁,让赵枢的心中猛然一惊。 冷静,说不定是打机锋,就像那些文化人喜欢问我是谁我从哪来一样。 赵枢之前曾经考虑过会被王贵妃识破,也早就想好了若是有人察觉不对,自己该如何应付。 他呷了一口杯中酒,皱眉道: “本王之前坠马受伤,失了不少记忆,若真与仙姑有旧,今日便奉一杯素酒与仙姑好生叙旧,如若不然,仙姑也不必用此言诈我。 莫非仙姑想说,我是某地神仙下凡,而仙姑乃辅佐大宋之人,从前与本王有一面之缘?” 赵枢岿然不动,说起“一面之缘”的时候口气还多了点暧昧以打乱曹文逸的心神, 曹文逸果然脸色微红,露出一丝钦佩之色,微笑道: “是贫道失礼,不过赵兄且记,从前的肃王喜好马球,爱结交开封豪杰。 并非如赵兄一般多有城府心计之人,如若有人疑心赵兄身份,断不可用此暧昧言语顾左右言他,定要做勃然大怒之色,与人不死不休。 切记切记,休要让人瞧出了破绽。” 赵枢一时不知如何回答,他听曹文逸唤已经相信曹文逸确实看出了问题。 不过,他见刚才的进攻奏效,决定以不变应万变。 “小人说起此事,本王自然要大怒,可仙姑花朵一样的人物说起此事,本王就当是花间玩闹,若是怒了,岂不是有失风雅。” 御香楼里孤男寡女,气氛是有点暧昧, 曹文逸没想到赵枢居然毫不动摇,还信口撩拨自己,心中稍乱,已经落了下风。 赵枢确定她没有经过周密准备,应该是发现自己的身份临时起意,这会儿没有唬住自己,这个道姑自己倒是乱了方寸。 就这点本事,离李师师差了不少啊。 “既然如此,贫道便厚颜求赵兄一件事。”曹文逸有点尴尬地道。 她本拟唬住赵枢,随机畅谈条件,不曾想赵枢岿然不动,也只能先把条件摆明。 “仙姑但说无妨。” “贫道听闻江南祸患将起,必将牵连甚广,只求赵兄亲往江南抚平社稷。” 方腊?! 现在还没收到方腊起事的消息,但想必这位仙姑已经从某些蛛丝马迹中瞧出了端倪,不过这带兵打仗之事…… “若有祸患,自有各州府路应付,为何仙姑要遣我去?” 曹文逸长叹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痛苦之色, 她盯着赵枢的眼睛,沉吟道: “实不相瞒,如今大宋大厦将倾,恐有倾覆之祸!” 不等赵枢反应过来,曹文逸继续道: “大宋立国百年,天下已成鼎沸。 如今内有各州府路官吏鱼肉百姓,梁师成、杨戬、蔡京、王黼等辈贪婪无度;外有西夏、金国虎视眈眈将起大祸。 吏治坏,军治坏,民治坏,贫道女流之辈,无力掀起大事,也只能修道避世,求上天垂怜天下万民,今日听闻赵兄之事,倒是起了几分希冀。 赵兄能顾全大局联辽抗金,如此眼界心胸颇在众人之上,定有消弭江南祸患之法。 大宋百姓艰难,万请赵兄尽力,若有需贫道之处,还请赵兄尽管说来。” 这些话在曹文逸胸中压抑许久,这次一口气吐露出来,这位女道士已经不住地大口大口喘息,高贵秀气的脸上也印出一片晕红。 赵枢干咳一声,低声道: “奇变偶不变?” 曹文逸一怔,进屋之后一直端着,这会儿被赵枢古怪的问题搞得先是一头雾水,迷茫地看着赵枢。 “两只老虎跑得快?” “跟着我左手右手一个慢动作?” “今日痛饮庆功酒?” “衬衫的价格是?” 全年龄段都覆盖了,曹文逸脸上依然是一头雾水的表情,赵枢基本确定,她应该不是一个穿越者。 起码不是从跟自己比较接近的年代来的。 一个大宋的土着道人,生活无忧,地位不错,没有醉生梦死,居然还颇为关注底层人的命运,这还真是让赵枢有点感动。 “天下事便是本王家事,本王若能争来一个双赢之法,一定尽力争取。”他微笑道,“不过以后还请曹仙姑有话说明白一点,本王胆小,实在是有点遭不住了。” 曹文逸嘴角微微上扬,又强迫自己保持一脸冷峻的模样。 她年岁不大,却说的老气横秋,一脸认真的模样有点像高中时候自己的同桌女孩儿, 如果不是不施粉黛,也许她的颜值不会输给李师师太多…… 呸呸呸,这个女人有点危险,我还是别招惹的好。 “曹仙姑为何就认为本王……算了,这个问题问你估计也不会好好说, 这样,本王换个问题——仙姑是如何知晓江南即将生乱?” 曹文逸收起刚才不小心流露出的轻松,正色道: “朱勔父子借应奉局、花石纲侵凌地方,每每看中一家财物,便以征调宝物为名大家勒索,贫苦人流离失地,便是不少富商都被其勒索破家,被迫卖儿鬻女。 现在东南各路民怨沸腾,若是朝廷出兵,只怕兵过如篦,侵凌地方。 就算匪患暂平,也未必能拔出祸根,反倒让百姓民怨更甚。 人臣者不过治一时,倒是赵兄身为皇子……” “我又是皇子了?”赵枢笑眯眯地晃动着酒杯,“行,你说是那就是,不反驳。” 说起来,北宋王朝的平乱能力绝对是封建时代的天花板水平, 当然,这也得益于大宋朝的外敌太强,还没等内部矛盾不可调和的时候就把北宋干掉。 大宋的统治者知道大多数的民乱都是因为百姓活不下去,针对这一点,每次有战乱发生时他们就会插旗招兵,让那些实在活不下去的人有一口饭吃。 削弱了农民军的兵员,再用优势兵力迅速将闹事的魁首斩杀,一切乱局都会平息,那些农民以后想再乱也会因为缺少组织者而不成规模。 而且农民起义想要壮大归根结底还是需要一些有文化的人帮助,可大宋对读书人实在是太好了,针对各种各样各阶层的读书人制定了细致的进阶方法,实在太蠢考不上还有安慰奖,绝对能满足大多数读书人的追求。 再加上大宋是唯一一个从开国就不管土地兼并的正统王朝,大宋的地主也不愿意看着大宋就这么没了,一定会坚决抵抗,这就导致在北宋搞农民起义不弄个系统的话成功的概率无限趋近于零。 但搞定那些乱民之后,如何才能拔除那些导致民怨的要素才是关键。 朱勔父子在东南鱼肉百姓已经不是一天两天, 高情商的朱勔跟赵官家及朝中群臣的关系都非常不错,赵佶明知道朱勔不是东西也一直用他加惯着他, 如果换做别人去,最多就是治标,根本不可能治本,显然曹文逸认为,自己是解决问题的关键。 “若是我与朱勔父子同流合污,在江南鱼肉百姓可如何是好? 以朱勔的情商,呃,就是做人的本事,本王到了江南之后一定会竭力供奉,我怕忍不住跟他同流合污啊。”赵枢笑嘻嘻地道。 曹文逸的包子脸上微微露出一丝怒意,冷笑道: “如若赵兄果然如此,贫道自会在官家面前说出赵兄身份有假。 赵兄纵有泼天富贵,转瞬覆灭,想来也非幸事,此间轻重,想来赵兄定能揣摩。” “呵呵,所谓疏不间亲,仙姑为何会以为自己一定能说得官家相信,连本王这个儿子都不认了?” “贫道乃开国济阳郡王之后,曹筠曹文升便是贫道族兄, 官家崇道,也多请贫道入宫讲《黄庭》,在官家面前还算能说的上话。 贫道此生见过不少失忆之人,日后脾气或暴躁或怯懦或如往昔一般,可从没见过有人如赵兄一般淡定从容,进退有度,颇有举重若轻的手段。 若赵兄愿为江南百姓谋事,贫道愿为赵兄前驱,为赵兄谋事, 可若赵兄如那贪渎凶暴之吏员一般,贫道也要助官家除魔卫道,还宗室太平。” 曹筠的族妹啊…… 原来我这么快就有了粉丝。 赵枢挠挠头,微笑道: “曹仙姑这威胁确实挺厉害,可本王确系陛下嫡亲骨肉,自然不惧。 而且……呵呵,几天之前仙姑的话也许有用,可现在,未必就好使了。” “此话怎讲?”曹文逸警惕地问。 赵枢小心取出赵佶御笔画卷,铺开在曹文逸面前,笑道: “这是父皇梦中所见之仙境,请仙姑仿当年林灵素,为父皇解梦了。” 曹文逸凝神静看,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这位道姑终于露出一丝挫败之色,摇头道: “贫道不能解。” 赵枢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把手按在画卷上,低声道: “这都解不出来,陛下非常失望啊。” “愿听赵兄讲解。”曹文逸冷静地道。 赵枢微笑着收起卷轴,平静地道: “本王乃大宋皇子,自然愿意为大宋的百姓做些事情。 江南鼎沸,朱勔横行,本王听在耳中,急在心头,可本王这脾气就是不愿被人威胁。 如果仙姑想跟本王做一件双赢的买卖……不,是双赢的好事,但必须有个条件—— 从今天开始,一切都得听我的调遣,否则……” “大王在威胁贫道?” “没有,本王只是在想,林灵素是个妖道,曹仙姑有没有可能也是个妖道。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 第21章 就拿这个考验本王 赵枢和曹文逸相谈甚欢,一直到夜深,两人才拜别告退, 没等曹文逸走远,杨戬就迫不及待地窜出来,谄笑道: “如何如何,曹仙姑如何?” 如何? 从小顺风顺水长大的女人,突然想不开出家修道,还对底层百姓有点同情,归根结底还是后世想去洗涤心灵的女文青那一套, 只可惜她有决心没思路,威胁老子也没想好方案,被老子反威胁居然还生气, 开什么玩笑,老子是这种被人威胁又不还口的人吗? 不过,赵枢还是非常平静地道: “咳,人很不错,很有慧根,跟她的合作,一定能实现双赢。” 杨戬嘿嘿一笑,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赵佶崇道,李师师为了贴合君王的好感就央求赵佶给她找个老师讲道,赵佶肯定不会犯傻找个男人,自然就选了曹文逸, 李师师很会奉迎,曹文逸也挺喜欢这个苦出身的女子,一来二去两人的交往颇为频繁,杨戬也认为曹文逸可以利用。 这个心性歹毒的老宦官浑然没有察觉曹文逸对他颇为厌恶,还琢磨着以后跟曹文逸联手扩大对官家的影响, 这会儿赵枢也表示了支持,他自然是大喜过望。 “曹仙姑甚少与人详谈许久,大王这次与曹仙姑聊得颇为投机,也是一桩喜事啊, 老奴早就知道,二位一定能颇为投缘。” 越看杨戬笑的越猥琐,赵枢无奈地道: “杨翁到底想说什么啊?” “实不相瞒啊,曹家也不想让自家女儿当了女冠,若大王能让仙姑做了大王的王妃……嘿嘿,这是喜事啊。” 赵枢:…… “杨翁,令尊种枇杷树这习惯真的不是很好啊。” “蛤?” 家有一老如有一鸨啊,这个老东西带坏了赵子还想带坏我,真是不当人, 哼,老子下次再来全都记在你账上。 · 赵枢回到府上的时候已经是三更, 王永见赵枢没事,这才松了口气,叫侍女帮赵枢更衣梳洗,赶紧休息。 见王永一脸疲态,刚刚喝花酒回来的赵枢颇为愧疚,随口赞扬王永今天辛苦。 王永听说大王去了御香楼,立刻露出一脸懂得都懂的表情,让赵枢顿时有点恼火。 去了御香楼跟一个女道士探了探拯救世界的事,嗯,咱老赵什么时候吃过这种亏。 他非常不开心地岔开话题道: “废纸卖的如何了?” “臣听了大王的主意,高价卖了不少府中旧纸,还收获不少。” “哦?”赵枢总算开心了一点,“有没有夹杂一些我近日写的奏章?” “自然有!”王永兴奋地道,“还有人专门来买大王写的奏章,这奏章卖的比一般的纸张值钱太多了。” 赵枢嘿嘿笑道: “嘿,日后这些东西都不单卖,按照卖盲盒的方法,爱买不买,这才是发财正道。” 王永对发财自然有很大的兴趣,但出于记室的职业素养,他还是颇为谨慎地道: “大王,这会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人出这么高的价钱,该不会是……” 赵枢低声道: “当然是为了套本王的消息,先给他们放些甜头,后面的价格才好卖上去, 卖什么样的本王自然有数,再说了,你办事,我放心。” 王永是赵枢穿越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他虽然没什么太大的才能,但一直谨慎小心,阖府上下大小事都处理的井井有条,若是赵枢他日能掌握大权,王永一定能平步青云,成为不得了的人物。 以前赵枢只是个混吃等死的闲散亲王,王永也跟着混吃等死,并没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可现在赵枢居然展现出了几分向上姿态,王永的心也活络起来。 赚钱不赚钱是其次,赵枢能笑到最后才是最重要的。 第二日,侍女一早就来唤赵枢,说有一个叫王黼的贵客来访,王永非常重视,已经把王黼请进书房等候。 赵枢打了个哈欠,笑道: “什么玩意,告诉王永,说只要不是朝廷的天使来,一律不得打扰。” 侍女惊惧地道: “大王,来的可是当朝少宰……若是,若是怠慢了。” “去去去,什么少宰,叫王黼好生等着,这么一大早来,本王不睡觉的吗?” 侍女无奈,只能匆匆出门, 不一会儿,她又哭丧着脸跑回来,哀求道: “大王快点醒醒,王记室说若不能唤醒大王,便要把奴婢撵出府门呢!” 赵枢把脸埋在被窝中,懒洋洋地道: “怕什么,这是王记室说给王黼听得,让他候着便是,有本王在,谁也不能把你赶出府门。” 说着,赵枢又埋头呼呼大睡。 这一睡,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侍女说王黼还在,问赵枢要不要速速前去,赵枢又打着哈欠说声不急,先给自己弄点饭食再说。 赵枢府上的仆役只有四十多人,之前赵枢丢失生辰纲,府中的用度一度有些紧张,赵枢叫府上削减了一些没必要的出行和服饰支出,全力保证饮食, 现在得到赵佶的赏赐,手里阔绰了,又第一时间加大府中的饭食供应,还叫王永寻觅大厨专门给府上做菜,这让府中的仆役人人欢欣鼓舞,交口称赞大王仁善,也都自动忽略了肃王跟坠马之前的那一点点不同。 虽然府上有王黼这样的贵宾,众仆役还是自觉地来伙房门口排队,大家有说有笑,一副非常热闹的景象, 而伙房早早给赵枢准备了他爱吃的煎羊白肠、洗手蟹、糟瓜齑、蜜渍豆腐和蜜煎局刚刚研发的几种酥酪,赵枢见天色不错,索性叫人把桌子摆在廊下,美滋滋地享用着大宋颇为清淡的风味。 “大王,王相公还在等着呢!”侍女怯生生地提醒。 赵枢正美滋滋地吮着蟹腿,闻言笑道: “唱首《风入松》给本王听。” “啊?” “不唱就别说话,天大地大本王吃饭最大。” “哦。” 王永和王黼在书房面面相觑, 闻着柴火香,两人的肚子都是咕咕作响,场面非常尴尬。 王黼昨天被梁师成喷的狗血淋头,今天一大早就不情愿地起床,赶紧来给赵枢道歉。 他心中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心道辽人怎么可能会甘心交回易州,到时候赵枢罪责难逃,官家会知道自己是对的, 但眼下,官家一定要让自己来给赵枢道歉,他又不敢不来,只好厚着脸皮拿着礼物上门。 不过没想到的是,赵枢居然如此不留情面…… 可恶,他不会真的以为自己以后能当太子、能当皇帝? 我已经派人出去告诉辽国说大宋现在绝对不会北伐,不用辽人交出易州, 我看你赵枢还能怎么办! 王永也觉得肃王有点过分了,他义正辞严地表达了自己的不满,让王黼稍待,自己亲自去请肃王,王黼终于感觉到了一丝人间温暖,苦笑道: “有劳王记室了。” 殊不知王永出门后直奔伙房先抓紧对付了两口,又叫人给自己倒了一碗浊酒,喝的差不多了,这才悠悠走到廊下, 见赵枢已经吃饱喝足,悠闲地听着侍女唱曲,王永这才恭敬地道: “大王,差不多了,好歹是当朝少宰,也该见见了。” 折腾了这么久,赵枢也想好好跟这位当朝少宰好好聊聊。 他叫王永附耳过来,低声道: “我刚才沉思许久,也觉得有些不妥,这样,一会儿你帮我做件事。” 王永听完赵枢的布置,顿时皱起眉头,难为地道: “大王,这真的能行吗?” 赵枢嘿嘿笑道:“这次的小事肯定扳不倒王黼,羞辱他一顿又太便宜他了,咱们放长线钓大鱼,好好陪王相公玩玩,一能解我心中之怨,二能帮大宋减少点财政负担,这是双赢之举,去!” · 王黼长相俊美,头发和眼睛微微有些金色,看起来似乎有点胡人的血统,当然这年头有胡人的血统不是值得夸耀的事情,王黼的履历表上一直记载自己是铁血开封人。 这位当朝少宰饥肠辘辘,见赵枢终于肯来,如蒙大赦,赶紧拜倒在地: “臣王黼,拜见大王。” “免礼免礼。”赵枢打了个哈欠,也没叫王黼起身,自顾自地坐在圈椅之中,挥手叫王永把门关上。 见王永关门,王黼顿时打了个寒颤。 赵枢关门暴揍辽使之事犹在眼前,最可怕的是此人敢做不敢当,打完了居然翻脸不认,他真怕赵枢突然动手暴打自己,赶紧颤声道: “昨日臣……小人听了奸佞胡言,随意构陷肃王,后来才知道大错特错,今日特来给大王赔罪,还请大大人有大量,饶恕小人。” 大宋文官敢跟皇帝对喷,但关起门来谁也不敢跟一个泼皮对喷, 赵枢大马金刀的坐在那里确实杀伤力不俗,吓得王黼也被迫称“小的”,生怕赵枢突然暴起给自己两拳。 “咳,昨日的事情本王不想多说—— 久闻王相公富甲天下,这次总不会是空手来?” “呃……” 王黼确实不是空手来的,但赵枢这么实在,确实让王黼有点受不了。 他从怀中摸出一份礼单举过头顶,由王永送到赵枢手中。 为了尽快消弭此事,王黼真的是大出血,这礼单上有他搜刮来的十几种珍宝,怕赵枢不识货,王黼还额外送了一千金、一千银和一万贯钱。 大宋现在通货膨胀这么严重,这可谓是一笔巨款,足见王黼的诚意。 赵枢看了都有点呼吸困难,心中有那么一瞬间都想直接要了算了, 可想到王黼这些东西都能随便拿出来,想来家中果然是积蓄万千, 赵枢冷笑一声,咬牙道: “怎么,王相是什么意思?” “大王这话说得,小的哪有别的意思。” “呵呵,王相这就不够意思了。” “这,这都是一点小意思。” “呵呵,你这人真有意思。” “大王的意思……” “哼!” 赵枢本来还面含微笑,这会儿猛地将礼单扔在地上,他嚯地起身,寒声道: “本以为王相公乃纯臣名相,想不到你就拿这种东西考验本王? 快把这黄白俗物拿走,本王最看不得这种东西!” 王黼:…… 第22章 有钱,以后会更有钱 众所周知,在大宋当官是一件非常享受的事情。 大宋朝五品以上官员的俸禄、料钱和各种补助多的让人怀疑是不是朝廷准备分包袱解散, 而且大宋朝根本不管贪腐,所有的因为贪腐被撵走的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在派系斗争失败才会被撵走,等过几年自己同僚占据优势,还有机会再占据上风,像苏大胡子这种一直被贬被贬也到底是还能保证官位,杀是不可能杀的。 所以宋江那帮人才特么一直想招安。 王黼去年刚混到少宰,贪地还不算特别多,他真的是煞费苦心大出血才给赵枢凑出了这点礼物, 怎么着,这是嫌少还是嫌多? “拿走拿走,别让本王看到这些东西! 本王一向敬地是包龙图这般清正直臣,别让这种东西脏了本王的眼,来人啊,打,呃,不是,叉出去!” 王黼:…… 少宰王黼上门道歉,被赵枢哄轰了出去,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毕竟虽然大宋人人都贪,可嘴上一个比一个清廉。 他灰溜溜地抱头鼠窜,王永一脸无奈地把他送到门口,陪笑道: “王相公息怒啊,肃王就这个脾气,小的也是非常无奈啊。” 王黼现在满头包,不知道赵枢这是吃错药还是喝多酒,自己送礼都送不出去,这可是王黼生平从没有过的事情。 赵枢这狗贼不会抓出此事一直不放了? 狗贼,等着,等辽人的事情揭开,我看该如何应付! 说是这么说,可赵佶命令王黼上门道歉,若是赵枢不接受,又要搬弄是非,只怕是不妙。 他正要登上马车,见身后的王永也是一脸愁闷,突然灵机一动: “王记室今晚可有暇一叙?” “啊?”王永一怔。 “我是说,今晚可否请王记室莅临寒舍,今日多谢王记室招待了。” “不不不,这可如何使得?”王永赶紧连连摆手,“我,下官如何敢劳王相公相请?” “哎,哪里哪里? 王记室也是开封人,与本……本官是同乡,咱们平日少有走动,今日既然有缘相识,怎能错过如此机会? 本官也想求王记室在肃王面前美言两句啊。” 王永踌躇非常,看得出他非常想结交王黼这位如日中天的实力派,可又担心会惹上麻烦。 犹豫许久,他还是摇头道: “王相好意,下官心领了,日后若是用得着下官,尽管吩咐便是, 下官……实不敢上门叨扰。” 王黼微微有些失望,不过想想这也是理所应当。 他拉住王永的手,微笑道: “本官这次给肃王准备的礼物便不拿回去了,既然肃王不要,就送给王记室了,呵呵,一点小意思,王记室莫要嫌弃啊。” “不不不,我,我这怎么能要?”王永手足无措,赶紧推辞。 王黼哈哈大笑,心中成就感满满: “让你收,你就收,做哥哥的送你些用度都不成吗? 收着,以后咱们多多来往便是。” 王永犹豫再三,也只好咬牙道: “那小的就多谢王相公厚赐,小的一定在肃王面前据理力争,绝不让肃王再跟王相公为难。。” 王永的自称从下官变成小的,这让王黼的心情更是大妙,他笑容更甚,从容上车离去。 大宋的亲王属官不多,赵枢现在手上没人,一定会颇为依仗王永。 哼,妙啊,金钱攻势能让亲儿子都跟爹翻脸,别说只是一个记室。 · “大,大王……这……” “嘘,别说话。” 赵枢看着面前被塞得满满的几口箱子,忍不住把手插进木箱之中,感受一下手掌抓满金珠和各种铜钱的美妙感觉。 爽! 前世他哪里有过这样的感觉,穿越之后因为生辰纲之事,他的日子也一直过得紧巴巴的, 什么时候才会像现在一样…… 有钱啊。 “王黼也太有钱了!” 虽然王黼之前的官已经不小,但他毕竟才当了一年的宰相, 这特么居然能拿出这么多的钱随意送礼,这手艺真是可以啊。 “唔,还是大王收礼的本事好。” 王永看着一堆堆的珍宝和那些粗暴的银、钱,也有点呼吸困难。 人比人气死人啊,当个宰辅确实是生财的不二门道。 “大王就不担心臣收了这些钱会出卖大王?”王永好奇地问。 赵枢呵呵笑道: “不担心,因为我相信一个简单的常识—— 王黼就算收买你,肯定不会拿自己的整个家底来收买。” 他缓缓弯下腰,将一堆铜钱捧在怀中,又让它们一个个落在自己的脚下。 “但跟着本王不一样, 跟着本王,你除了有机会得到钱,还有机会得到权力,你也看到了,这权力有多值钱。 为了眼前利益放弃长远利益的人太蠢了,我相信王记室绝不会是这种人。” “而且…… 谁家没忠臣,我大宋,也得有几个忠臣才对啊。” 从赵枢“苏醒”的那天开始,王永就一直觉得赵枢怪怪的, 只是他当时不敢承担丢掉肃王的责任,所以立刻宣布这就是肃王,还紧紧抱住他嚎啕大哭,让府中的仆役都自动忽视了赵枢身上的种种怪异。 现在他几乎已经确定,面前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赵枢, 但…… 这又怎样? 只要以前的肃王不回来,这位就是肃王! 在这么多钱面前,王永也很难冷静, 他伸手在一堆铜钱中缓缓拨弄,喃喃地道: “跟着大王能发财,我深信不疑,大王说怎么办,我就怎么办。” 赵枢嘿嘿笑道: “别说的这么严肃,一万贯钱你拿出来赏给府中他人,其余金银珠宝,你拿去自己留着!” “这,大王,这怎使得?” 一万贯,那可是一万贯啊。 “如何使不得?别跟没见过钱一样。 你的生活也得进步一点,以后王黼也好,其他人也好才有源源不断的孝敬。 今天晚上去御香楼好好潇洒一下,其他的……明日再说!” · 时间一天天地过去,这些日子,赵枢每天的生活都非常悠闲。 白天进宫陪赵佶打《模拟城市》,晚上则拉上杨戬去御香楼,寻曹文逸进行培训。 他把《模拟城市》的基本概念说给曹文逸听,这个年轻的坤道从没想过世上居然还有这种东西,也只能尽力听赵枢讲述,也渐渐明白了赵佶在那副图上画的道观等物大概是什么东西。 只是《模拟城市》的概念非常博大,曹文逸一时很难吃透,她忧心忡忡地道: “若是官家问我,我却答不出该怎么办?” 见这个年轻的女修士一脸紧张郑重,赵枢笑道: “答不出就对了,你扮演的是一个真正知晓仙界的道士,又不是全知全能的仙人, 像林灵素这样的妖道,我不想出现第二个了。” 曹文逸歪着头思考片刻,哂笑道: “是啊,唯一能解释一切的只有肃王,这样你就放心了对吗?” “不错,仙姑很有慧根啊。”赵枢称赞道。 他可是知道后世洪杨争权导致功亏一篑之事,对仙法的解释只有自己就足够, 曹文逸若是想借着这个对付自己,他随时都能将她驳倒辩倒,以妖道处置。 “雷霆手段,”曹文逸没有生气,只是鼓起腮帮轻轻舒了口气,“我现在对大王愈发期待,希望大王不会让我失望。” “放心,”赵枢懒洋洋地道,“我很佩服你,江南的百姓也都是我大宋子民,本王自会全力应付。 不过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尽力做到双赢。” 曹文逸笑道: “大王竟颇有几分悲悯情怀,愿不愿意随我学道,颂念《黄庭》即可。” “别了,除非哪位美貌的道姑愿意做本王的……呸呸呸……” 赵枢跟人调笑习惯,忍不住开车,好在他很快发现刹住,曹文逸装出一副没有听到的样子,可两人的气氛仍是稍微有些尴尬。 好在,杨戬很快化解了这份尴尬。 这老宦官跌跌撞撞踱步进来,一脸兴奋地道: “大王,大喜,辽人派使者来贺寿了!” 第23章 辽使拜寿 赵佶的降诞终于到了, 也是在这一天,辽人的使者终于匆匆赶到了开封,李圣符呈上礼物,急切地请求拜见赵佶。 宋辽两国的皇帝生日都会互派使者拜见,这已经是百年来的惯例,赵官家也必须亲自接见辽国的使者热忱地接见,表达对两国友谊的美好祝福。 李圣符对郑居中表示,前次来到开封,因为各种事情与官家缘悭一面,这次他带着礼物来特为官家贺寿,并表示绝不会在寿宴上胡作非为。 李圣符说话这么好听,郑居中下意识地感觉到有些恐惧,但他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请李圣符觐见, 一直在等待辽使归来的王黼顿时大喜,他赶紧招呼手下人准备行动,一边拦截李圣符表达诚意,一边在各自的奏章上准备奋笔疾书,就等李圣符在赵佶面前怒斥赵枢不法,之后一起联名攻讦。 王黼就不信,辽国居然会对百年来的老对手低头,还把易州送回来,平白助长大宋的势力。 他早就派人在市井到处传讯,说辽人在肃王的威逼之下被迫割让易州,并要陪送大量的金珠、牛马, 这几天一群太学生都把赵枢奉为楷模,街头巷尾讨论的也都是辽人献土之事。 一边有人故意带节奏,把赵枢捧地天上少有地下绝无, 另一边则有人从理中客的角度,利用众人对狂热吹捧赵枢的不满,开始故作冷静地分析赵枢这是不是故意拿大,相信了辽人的鬼话。 毕竟辽人对大宋一直都是占据绝对优势,怎么可能会轻易抛弃自己到手的土地。 赵枢当日动手打人之事众人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辽人当时怂了,现在可是贺寿而来,有本事赵枢就再打一顿让他闭嘴。 一旦辽使对赵枢发难,王黼之前的这些辛苦布置将一起发挥作用,足以瞬间击垮赵枢的名誉。 这就是传说中一粉顶十黑,经典捧杀。 不得不说,王黼手下这些人带节奏的能力确实是非常不错, 几日的功夫开封市井之中关于赵枢的讨论就占据了绝对的主流,连汴河两岸的贩夫走卒停下吃顿饭的功夫都要褒贬几句,支持赵枢和反对赵枢的人颇有点后世饭圈内味,让赵枢感受了一把带明星的待遇。 现在,一切就看辽使的态度了。 赵佶也有点紧张。 尽管登基二十年来每年都会见到辽使,但这次事关自己的体面。 如果赌赢了,自己就是收回旧土的明君圣主, 若是自己赌输了…… 哎,不知道后世史书会怎么写我啊。 梁师成在一边阴测测地笑道: “官家何必忧心,且看肃王手段便是。” 赵佶有点恼火地瞪了梁师成一眼,心中突然对梁师成有些厌恶。 这个老东西,以前怎么没发现他阴阳怪气的? · 官家寿诞,赵枢和一众皇子早就赶到了紫宸殿中,为执掌大宋二十年的父皇送上一份孝子的诚挚问候。 也是在这会儿,赵枢终于见到了自己的一群“兄弟”。 赵枢虽然是第五子,可二哥和四哥早逝,一母同胞的三哥赵楷今天突然遭遇一件紧急差事,犹豫一番后还是只能告罪退去,赵枢的顺位依次提前,已经排到了太子赵桓的身后。 众皇子的老大哥赵桓生的温文尔雅,一副老实本分、不太爱说话的模样。 见这位五弟接替老三站在自己身后,赵桓温和地冲他打了招呼,又询问起赵枢的伤势和最近读书的情况,并劝勉赵枢多多读圣人的经典,这样以后才能为朝廷好好做事。 赵枢平静地应答如流,也表示希望在日后与大哥多多走动,好生交流学习,一起为了大宋的未来努力。 赵桓见赵枢如此平静,全然没有市井传闻中描述的那种狂态,一时有些诧异。 他这几年被三弟赵楷的攻势逼的有点难受,这次父皇寿诞又被赵枢抢了风头,在梁师成的挑拨下简直是恨透了这个五弟,他正想组织一下词汇跟五弟阴阳一下,却见后面的一个少年挤过来, 那少年长得面容端正,可多少有几分英气,只是眉宇间蹙着一团郁气,显然是憋着一股邪火: “五哥儿,你真相信辽人能把易州还回来?” 唔? 赵枢刚才全神贯注跟赵桓聊天,没注意这是排行第几的弟弟, 好在赵桓立刻皱起眉头,低声呵斥道: “九哥儿,不得无礼,快退回去!” 那少年依旧是死死地瞪着赵枢,寒声道: “我单是给五哥儿问声好,须不碍事。” 老九?卧槽?! 刚才还风轻云淡应付自如的赵枢顿时脸色大变,看着面前的少年差点吐了出来。 咋,你这货就是完颜构?! 十三岁的赵构现在还是广平郡王,以博闻强识,喜好读书着称, 他虽然还住在宫中,可已经听了不少人对赵枢的讨论。 宫中内侍讨论时,都按照梁师成的说法,说赵枢意气用事殴打辽使,逼迫辽使交出易州, 辽使虽然表面答应,却抓紧纵马逃跑,而赵枢在八字没有一撇的情况下就抓紧给父皇报喜,让父皇暂停了大宋出兵北上的谋划。 这不是……这不是胡闹吗? 辽人怎么可能因为一个使者被威胁就交出易州的土地? 这是赵构这种十三岁的小孩儿都知道的事情! 这会儿见赵枢一脸惊恐,还还以为他心虚,更是步步紧逼,肃然问道: “五哥儿为何这副神态,莫非是吾说中了! 现在城中到处都对五哥儿期许颇高,等待辽人交出易州, 若是……若是五哥儿不曾料中,我大宋岂不是成了天大的笑话,五哥儿岂不是成了奸臣贼子?” 被赵构指控为奸臣是怎样的体验? 赵枢翻了个白眼,平息了一下想吐的感觉, 我会不会成为笑话不好说,可若是我不做,再过几年你们几个肯定是弥天的大笑话。 我难道告诉你几年之后就是你这孙子跟身边的好大哥一起把一群兄弟穿葫芦娃一样穿起来还一左一右浇粪水,保佑大家叶子长青帽子常绿,顺带恶心后世一千年? 现在的赵构不过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破孩,赵枢自然懒得跟他一般见识, 有本王在,难道还有你赵构当皇帝的机会不成? 赵佶的降诞非常奢华,辽、高丽、西夏、于阗、回纥、大理的使臣在舒缓的乐声中缓步上前, 杨戬则取出中旨,宣读了一串自吹自擂的文字,大意就是我大宋坐居中央,富有天下,圣明天子在朝,四海清平无事,端是一副太平盛世的景象。 大方的赵官家看到这么多的使者前来,心情非常好,所以也给各国赐下礼物,祝愿大宋和各国一直保持交好! 王黼冷笑着看了一眼队伍中的赵枢,心中颇为得意。 李圣符从枢密院离开后,王黼派一群手下第一时间包围李圣符,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告罪求饶,表示大宋绝对没有图谋北伐的意图,让他千万别中了赵枢的奸计,易州那地方早就归心大辽,大宋也不愿争夺,千万不能还回来啊。 李圣符虎躯一震,表示易州是大辽不可分割的土地,岂能随便送人,? 之前被赵枢痛殴的愁还没报,等着面见赵官家的时候一定要当面狠狠告赵枢一状,让他明白大辽不是好惹的。 王黼心花怒放,暗道这么多使节都在此处,只要辽使发飙,赵枢一定完蛋, 终于是报仇了啊。 杨戬念完一堆又臭又长的东西,到了各国使者献上礼单,祝福赵官家万寿无疆的环节。 辽使一直是所有外使的魁首,李圣符也当仁不让, 他缓步出列,从怀中取出礼单,意味深长地看了赵枢一眼。 一时间,殿中众人都把目光投在了赵枢的身上, 御座上的赵佶也心跳加速,紧紧攥住了自己身上的绛纱袍。 赵枢缓缓打了个哈欠,冲李圣符友好地笑了笑。 李圣符不露痕迹地眨了眨眼,这才缓缓将怀中的国书举过头顶,用颇有磁性的声音缓缓地道: “外臣代大辽国皇帝恭祝大宋皇帝陛下永寿万年,陛下践祚二十载,教化广播,泽被天下,坐中原威海内,盛世之隆,远迈前代。 吾主心中甚慰,值此良辰,特遣使赠金银十万,绢布十万,马三千,羊一万!” “啊?” 大宋满朝百官和外朝使者都惊得目瞪口呆, 朝会年年开,大辽一直都是以上国自居,送礼归送礼,什么时候用过如此口气, 王黼惊得瑟瑟发抖,他抬头正好看见赵枢一脸坏笑看着自己,一时后背发冷,连汗都挤不出半滴。 更让王黼绝望的还在后面, 李圣符顿了顿,继续道: “易州之地,原属大宋,州县汉儿民风与我朝大异,兼有当年骨肉离散,百年亦颇思故土。 我主察当年宋辽相争,我朝不得已夺占易州,今日辽宋约为兄弟,当以易州并所属诸县为贺,惟愿宋辽永不再战,国安民乐永为盟好!” 第24章 茶马之利 李圣符那天跟赵枢达成初步意向之后就快马加鞭回国,一路换马不换人,很快就来到了辽主耶律延禧的面前。 这位特别喜欢打猎而且对自己个人实力有一种蜜汁幻想的大辽皇帝之前在积极谋划跟大金国的媾和之事,只是金国这边不太热情, 这让耶律延禧非常不开心,不开心就要打仗,现在他正在到处收拢军队,准备再跟金国好好斗上一斗。 话说之前金国的几次作战胜利固然是因为金军勇猛,可也是多多得益于辽国内部矛盾重重,四处叛乱丛生以及这位辽主的精彩微操。 在决定双方命运走向的护步达岗之战中,耶律延禧率领的十万辽军已经将女真人团团包围,当时女真人甚至没有足够的骑兵作战,打的非常艰苦,可就是在这时辽国上京出现了耶律章奴之乱,耶律延禧听说后立刻率领全军后退,这才在撤退的过程中被女真人在护步达岗追上一顿暴打,以至于全军崩溃,大量的战马被抢走为女真武装了一支精锐的骑兵,才导致一支被追着打。 耶律延禧一直觉得不是自己的错,只是自己太倒霉,认为要不是有人造反,自己早就把金国锤爆, 现在金国虽然攻破上京,可莫名遭到了一场疫病的袭击, 女真人再勇猛也不是病毒的对手,也只能暂时休整,等待时机。 耶律延禧分析一番,感觉敌人也就这样,准备撸起袖子收复失地。 这可把辽国国内的重臣吓坏了,众人纷纷表示现在不是进军的时候,求皇帝当个人冷静一点, 可耶律延禧要是能听进去他就不是耶律延禧,他完全不听群臣的忠言,这一仗不打不是大辽人。 唯一还算正常的是,他还知道先派使者去探听一下大宋的虚实,尽量稳住这位老邻居,看看能不能继续从老邻居那诈一点钱来武装自己的兵马。 见李圣符回归,耶律延禧立刻召见了他,急切地询问跟大宋的谈判如何,岁币的事情怎样。 这是眼下耶律延禧最关注的事情。 李圣符据实上奏,表示大金国果然是一群狗娘养的,居然派使者去开封商议夹击大辽,大宋有一些无耻的臣子也居然应下,他赶到的时候大宋已经做好了出兵的准备。 还好他李圣符据理力争,朝中又有肃王这样深明大义之人, 他跟肃王打成一片,交情极好,现在肃王下定决心,一定要把国内主张出兵的那些人挨个斗倒。 而且,大辽人民的老朋友肃王还表示,祖宗定下的岁币事关祖宗的体面,决不能说不要就不要了, 今年的岁币一定会按时送上,甚至还有继续增加的可能,全心全意帮助大辽人民抵抗侵略! “竟有肃王这般仁善之人!” 一开始听李圣符说大宋准备出兵的时候耶律延禧脸都白了,听到后面他才终于松了口气。 万幸万幸,还好没出事。 大辽最喜欢的皇帝就是宋仁宗这种要什么条件都答应的人,肃王身上已经渐渐体现出了宋仁宗的高尚品格,怎能让辽人不欢欣鼓舞。 耶律延禧立刻表示要送厚礼感谢肃王,并且要在国书上注明大辽是佩服肃王的为人豪爽,建议大宋以后的对辽外交都由肃王主持。 “不过,肃王想要一个条件……”李圣符见耶律延禧心情极好,吞吞吐吐地道。 “哈哈哈,什么条件尽管说来,只要不是要燕云,朕都准了!” “呃,确实不是要燕云,肃王想要……易州!” “……” 易州?易州! 耶律延禧给李圣符制定的底线是不要岁币,最多可以把熙宁年从大宋手上抠来的土地还回去一部分, 可大宋这边倒好,上来就要易州, 我呸,给你脸了!真把我大辽当成你们大宋了? “肃王说,现在南朝中北寇之声不断,女真人更派使者频频去南朝皇帝面前生事,欲以燕云许之, 南朝中不少人为了燕云已经没了廉耻,可能会以绝不出兵北上为借口麻痹我国,待朝中占据主动之后就会行北寇之事。 肃王只要易州,也真是磨废了不少口舌,顶住了不少流言蜚语,还请陛下三思啊。” 耶律延禧大怒,差点就要点齐兵马南下跟不知死活的大宋好好较量一番, 可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要是辽国能灭大宋,当年就灭了, 现在大宋国内已经有联合金国北伐的声音,如果这会儿真把大宋给惹急了,辽国的灭亡基本是不可避免之事。 万般无奈,耶律延禧只好颓然地坐回御座中,惆怅地道: “不可,不可,这可如何使得。” 辽国的枢密使萧奉先一双小眼转了转,憨笑道: “陛下不必忧虑, 大宋觊觎燕云已久,若是真的与金人联合,下定决心北伐,想要夺回易州、涿州两地只怕不难,我等固守燕云,兴兵颇众,不知要靡费几何啊。 再说就算把易州还给南朝也不丢人,只要南朝还给我们岁币,那就是好事,而且,还有茶呢……” 辽国的岁币政策非常聪明,他们用大宋的岁币冲减了燕云地区百姓的赋税,让燕云地区真正做到了轻徭薄赋,人人新向辽国,为辽国提供了大量的粮食、铁器和其他物资。 大宋虽然怂了一点,但在百年的商贸中也渐渐发现了门道,开始将茶上升为国家战略,靠着游牧民族离不开茶的特点频频打击敌人,有一阵子西夏买不到茶甚至得被迫向大宋求和。 现在宋辽地区的茶叶贸易的行价是250斤茶换一匹良马,宋人和辽人都暗骂对面是萨比,自己赚得美滋滋,真正达到了双赢的水平。 大宋别说北伐,只要断绝了岁币和茶贸,就能重重打击现在已经风雨飘摇的辽国,除非辽国有本事跟之前一样兴兵南下,不然还真拿大宋没啥办法。 “哼,若是南朝拿了易州,趁机继续北伐又如何是好?”耶律延禧的口气已经开始出现了松动。 萧奉先这个枢密使自己就是茶马贸易的大贩子,肯定不愿意就此跟大宋翻脸,他阴测测地笑道: “易州属我国百年有余,人心思归。我国撤退前,将易州府库钱粮尽数分给百姓吏员,大宋占了易州,一定放手大掠,民心尽失。 我们再派一些人重贿肃王并南朝文臣,多言两国盟好之事, 那时候他们还想以易州北伐,不仅师出无名,且国内掣肘不断……嘿嘿,我国只消遣千余人,就能把他们杀的落花流水!” “也是啊……”耶律延禧恍然大悟。 大宋的禁军腐败已经不是秘密, 他们若是占了易州,第一个念头肯定是要在易州狠狠发财, 如果辽国抢先把易州府库的钱粮撒出去,他们想发财就只能就地抢当地的百姓,之后修缮城防,清丈土地,其中又有一大堆的猫腻,搞出各种各样的问题。 到时候大辽只要舍得贿赂肃王和驻扎易州的宋军主官,大宋来也是送死。 反正怎么看都比直接丢了岁币和茶贸的路子强。 “那,那就如此。” 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耶律延禧虽然经常犯病,却也只能咬牙应了。 趁着大宋官家降诞,辽国还能以上国的高姿态把土地还给大宋,趁机可以多要点茶贸的份额和优惠条件,如果不当机立断, 大宋打过来了,再把易州割让出去,就是不同的说法了。 耶律延禧跟萧奉先又对细节稍加研究,即刻派遣李圣符携带国书和大量的礼物南下,庆祝赵官家登基二十年的寿诞,祝愿宋辽两国的友谊万古长青。 出发之前,辽人还等来了一位来自大宋的秘密访客—— 一个自称是梁师成远房亲戚的人通过故楚王耶律宗信(即王继忠)的后人传来消息,说大宋其实根本没有进攻辽国的任何念头,易州也根本不用还,大宋的岁币也照样给, 请辽主放心,大宋一直坚持和辽国的睦邻友好,绝不会做出任何破坏两国团结的事情。 这个姓邢的使者本以为自己的一番话说出来一定会让辽国上下大喜,将自己引为座上宾, 没想到萧奉先听了他的话后表情并没有大喜过望,脸上的表情反而变得颇有些玩味。 “当真不来犯我大辽疆界?” “这,这自然不会,我大宋与大辽可是兄弟之邦啊。” 啊呸! 兄弟之邦就太假了。 萧奉先勃然大怒,立刻叫人将那宋使五花大绑。 辽国又不傻,他们已经侦测到了大宋大规模部队集结的迹象,甚至已经查明正是收容辽国叛徒马植(赵良嗣)的童贯在调度组织部队。 而且金国派使者去开封之事也是不争的事实,完颜阿骨打对辽国恨之入骨,肯定是想抓紧消灭辽国。 只怕用不了多久,赵宋的大军就会完成集结北上的准备工作,打不打得赢不说,岁币和茶贸肯定要受到重大打击,你让明年萧枢密还怎么从茶课上发财? 辽国素来理解大宋,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这是大宋的经典党争, 肃王一定是代表了文臣那一派,担心北伐收复燕云会让宦官武将坐大,所以才希望和谈,用一点点的小好处换来国内的话语权; 而童贯和梁师成这样的大宦官则就等着靠着大规模的作战攫取地位和财富,如果能收回燕云,他们还有可能封王,现在金国气势正盛,说他们完全对封王不动心是绝不可能的。 之前赵枢就说过可能会有人故作姿态来稳住辽国,现在果然来了! “南朝朝中纷争不断,如果提前泄露机密,只怕奸人要有了防备, 汝先保守秘密,待得南朝皇帝寿宴,召集各国使臣时再言此事, 让天下都知道我宋辽齐心,大辽更是一片赤诚仁义。 以后大宋若要背盟,也得掂量着点!” 萧奉先非常严肃地分析一番,李圣符心领神会。 · 这次王黼的手下千叮咛万嘱咐说大宋绝对没有跟大辽翻脸的意图,听得李圣符暗道萧枢密料事如神, 他假意应下,并表示一定要狠狠攻讦赵枢, 可真到了赵佶面前,李圣符居然舌灿莲花,二话不说就要把易州还给大宋,差点直接把王黼当场送走。 “易州!” 赵佶都忍不住念出了这个半个月来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名词,不知不觉间,他的眼眶中已经满是泪水。 “陛下,我主愿将易州送与大宋,只求两国盟好,永不再战!” “好好好!”赵佶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一脸激动地看着脸色平静的赵枢。 “朕答应,朕答应,五郎,汝……汝把辽使的国书给爹爹呈上来!” 第25章 开心啊,一起去打野 辽国在面对大宋的时候一直保持着心态上的绝对优势, 尽管澶渊之盟说好的兄弟,可一旦大宋出现问题,辽国一定抓紧想办法狠狠沾点便宜, 被辽国按住薅羊毛的宋仁宗死的时候辽主还激动地哭了出来,可能是感觉以后找不到这么好欺负的人了。 总之,大宋面对辽国的故事就是一部血泪史,有血,有泪,有那啥。 可现在风向居然变了…… 辽国来献土了! 他们在国书中居然把赵佶形容成了亘古罕有的人主,辽主还表示宋辽是兄弟,赵佶这个当弟弟的过生日,送点土地应该不是什么大问题。 丢失百年的易州,又回到大宋的手中了! 大宋虽然人人都有燕云焦虑症,可毕竟跟辽国保持了百年和睦,再跟辽国打,多少还是有点害怕。 现在还没打,辽国直接就把易州送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这说明什么? 说明陛下圣明啊! 就算是王黼门下的朝臣这会儿也不敢多阴阳,赶紧纷纷开口高呼“陛下圣明”,滚滚马屁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喷的赵枢差点摔在地上。 赵佶满面红光,他尽量保持着平静,可已经忍不住下巴微微上扬,环视四方, 见诸国使者都是一副惊骇莫名的表情,他兴奋地差点直接唱出来。 赵枢被点名去接受辽国使者的国书,足以证明坊间传言,是肃王与辽国使者周旋要回了易州, 赵桓默默无语,赵构则是一脸惊喜,攥拳轻声叫好,再看梁师成早就是面如死灰,王黼也是如丧考妣。 哎,如果时间能停在这该多好啊。 赵枢知道,这一刻他算是扭转了大宋的对辽政策,但就算没有北伐辽国丧师辱国之事,大宋的前景也不容乐观。 大宋国内的矛盾重重,吏治腐败成了习惯,重文轻武的风气又磨平了众人的斗志, 金国强大,不是江河日下的辽国可以相提并论,就算能保持一时的和平,终究是压在头上的大山。 日后……任重道远啊。 赵枢神色郑重地接过国书,冲李圣符投去一个肃穆的表情: “李兄是我宋辽两国的大恩人,赵枢感激莫名,日后定当重谢。” 李圣符刚才被这么多复杂的目光围观,心中确实有点不好受, 若不是大辽现在面对巨大的危局,谁愿意割让自家的土地,为了家国,他也只能忍辱负重,继续做出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让众人不敢小觑大辽。 赵枢说的郑重,丝毫没有半分嘲弄之意,李圣符更是一双虎目含泪,压低声音道: “肃王,我朝抓到……” “心领了,以后再说。” 老领导教过,让人办事的最高境界就是让人以为他在给自己办事,甚至让人感觉为了办这件事还挺荣幸。 往小了说就是计件工资,往大了说,就是合作共赢。 李圣符这一通操作成了宋辽两国的恩人,还以为是在给自己做事,想必他一定非常开心, 也不知道我现在有几分火候了。 赵枢将国书递给梁师成,梁师成颤抖地端着呈给赵佶,赵佶阅后哈哈大笑。 他在众人敬畏地目光中缓缓起身,高傲地挺起胸膛,瞥了一眼身边的梁师成,微微冷笑,又很快恢复了大义凛然的姿态。 “诸位国使无需多礼,今日朕心甚慰,愿与诸君同乐! 大家尽管畅饮,尽管歌舞便是。” 辽国的割地认怂让紫宸殿内充满了欢乐的空气, 赵佶勉为其难跟众人一起饮了几杯,好不容易熬到散场,他又叫杨戬把赵枢叫住: “走,五郎,与爹爹一起告拜太庙!” 赵枢:“……” 我服了,赵子你是不是不知道丢人值多少钱啊,这点小事就告拜太庙,你就不怕先人半夜托梦骂你没出息吗? 哦,对了,你先人还有去泰山封禅这种更没出息的。 好在赵佶也觉得这样不妥,他略尴尬地干咳一声,苦笑道: “不妥不妥,还是先把燕云收回来再去告拜祖宗, 嗯,今日大喜,当以歌舞……走,换衣服,陪爹爹去御香楼!” 赵枢:…… 我服了,我特么抓紧跑去江南投奔方腊算了, 这是什么昏君啊,哪有打野带自己儿子一起去的,你有病啊? 赵佶可完全没有感觉自己有病,他非常兴奋地张罗着,让杨戬安排准备,杨戬一边叫人抓紧去御香楼通传消息、布置保卫,一边给赵佶父子弄来便装,准备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战个痛快。 赵枢欲哭无泪,可又无法拒绝,也只能非常委屈的同意跟赵子一起去。 “爹爹,这个能报销吗?” “啥叫报销?” “就是费用核销。” “嗨,杨戬出钱,别怕别怕。” 杨戬:??? 赵佶在钻地道方面很有心得,他这一路上已经打好腹稿,准备在李师师的面前疯狂装逼,收获一波美人的好感, 杨戬也非常有心得地给赵枢介绍御香楼除李师师之外知心解意的姑娘,地道里满是一股浓厚的酸臭味,赵枢好几次才克制住想把这两人都杀死在地道里的念头。 总算挨到御香楼,赵佶第一个钻出去,赵枢也在杨戬的盛情邀请之下万般无奈地爬了出去。 听说赵枢要来,李师师早就在房中等候,赵佶刚钻出来,这位花魁娘子便小鸟依人地贴了上去,浓浓的茶味让随后钻出来的赵枢一阵恶寒,赶紧眼观鼻鼻观口,表示什么都没有看到。 不过小鸟般贴过来的李师师却并没有与赵枢想象中一样上来就娇滴滴的卖萌, 相反,这位绝色花魁一脸惊慌,惊恐地攥住赵佶的手掌摇了摇: “十一郎,妾身听闻江南出事了!” “哈,”赵佶本来都兴奋地张开了一对禄山之爪,听李师师如此说,顿时脸色一僵,“蛤?发生什么事了?” 赵枢和杨戬都非常知趣地抓紧后退,赵佶装出一副认真地模样听李师师小声说了几句,顿时哈哈大笑: “我倒是何事,爱卿多虑了。” 他抚了抚李师师头顶的秀发以示安慰,又转头冲赵枢咧嘴一笑: “无事,江南有些乱民生事,想来已经被弹压了。” 杨戬笑呵呵地道: “也是,官家夙兴夜寐,勤于政事,方有大宋繁华,万邦来朝,些许乱民又有何惧哉。” 见赵佶不屑一顾,李师师也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在赵枢的身上, 赵枢会意,他和杨戬一起退出房门,杨戬去楼下喝茶,请赵枢不要客气, 赵枢也点点头,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不一会儿的功夫,他果然等来了自己想要找的人。 李师师的闺中好友兼授业师父曹文逸俏生生地站在赵枢的面前,面色如水, 赵枢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苦笑道: “仙姑有何指教?” 曹文逸宁静的包子脸上满是愁苦,她缓缓坐在赵枢身边,目视前方,低声道: “起事的人名叫方腊。此人好结交豪杰,打抱不平,此次为乱又在江南要地,若是处置不当,不亚于当年王小波之乱,绝不可等闲视之, 可据贫道所知,朝中并不打算据实上奏,真是……可恨啊。” 方腊来了! 之前还琢磨着跟方腊混暴打昏君的赵枢难免有点心虚。 他对北宋末年最大的印象除了金人入侵就是方腊起义,这么大的事居然要靠李师师传讯才能传进赵佶的耳中,足见这朝中宰辅粉饰太平的手段。 “赵兄答应过贫道,要平息此乱,还江南太平。 当年王小波为乱,川中取缔博买务,清点旁户,再停日进纲,方有后世太平, 朱勔不除,江南不宁,朝中宰辅皆与朱勔狼狈为奸,粉饰太平,欲止江南乱事,全仗赵兄一人了。” 赵枢见曹文逸那张与性格颇为不符的包子脸上写满了焦急之色,不禁悠悠长叹一声。 大宋国难临头,众人惶惶不知,自己接触的众人中最心忧国事的居然是曹文逸和李师师两个女子…… 看来,要用点不入流的盘外招了。 他莞尔一笑,把脸缓缓靠近曹文逸,正色道: “你放心,十天之内,我就让朱勔失业, 接下来,就得看李娘子的手段了。” 第26章 老太师 赵佶总觉得宫中的女子夸自己那都是违心的,只有李师师这样的“外人”夸奖自己那才是真情实感。 收回易州,让赵佶非常欢快,而李师师也极尽奉迎之法,一夜他好我也好,大家好才是真的好, 神采奕奕的赵佶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刚刚登基满是热情的青葱岁月,又有点想拼命做出一番成绩,让大宋在自己手上一点点变得更强。 嗯,决定了,明天通宵打《模拟城市》。 赵佶悠闲快乐,殊不知好儿子已经在心中把自己杀了好几遍, 跟李师师几度温存之后,他突然起了一个念头,想接李师师进宫,这样不就不用天天钻地道,也可以免了周邦彦这样的人再来偷家。 “爱卿可愿与朕回宫中?” 赵佶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正给他梳头的李师师皓腕猛地一抖, 如果不是为了活命,谁愿意卖笑为生,可李师师阅人无数,又怎是个没有逼数的人, 她静默许久,强颜笑道: “奴婢在此处便好,若是进宫了,十一郎不念着奴婢了,只怕不美。” 赵佶又不是傻,他自然知道李师师的顾虑。 她这出身进宫肯定阻力重重,别的不说,大宋这么多喜欢编段子的文臣肯定要疯狂搞事,还不知道自己后来会如何。 朕富有天下,难道把自己的女人接到身边都不行? 这天天钻地道,实在是闷死了。 赵佶闷闷地回宫,李师师的表情也有点落寞。 与赵佶相识多年,说李师师对这位风流倜傥、才华横溢的赵官家毫无感情就有点过分了, 这风尘女子有飞将军之称,颇重情意,她也想着自己能为情郎做些事情——至少,她不愿看着自己栖身的大宋一点点下沉。 她散着长发坐在床上,玉手轻抚着床头雕刻繁复的图案,曹文逸缓步进来,李师师这才匆匆擦干眼泪,露出职业笑容: “师父和肃王谈的如何?” 曹文逸摇摇头,又点点头: “肃王请李娘子帮个忙。” 李师师轻咬朱唇,坚定地道: “师父尽管吩咐便是。” “肃王请李娘子寻些江洋大盗,待肃王南下之时动手……” “啊,”李师师惊呼一声,“肃王要杀何人?” 曹文逸一直认为这灾祸完全是因为江南以朱勔为首的吏治崩坏造成,李师师下意识地认为,肃王是准备寻找江洋大盗来刺杀朱勔。 哎,想法是很好,但哪有这么容易, 先不说朱勔身边护卫云集,单说把他杀了还有他儿子,把他儿子杀了还有后来人, 只要大宋的吏治一直保持现在的状态,就算杀人的速度跟割韭菜一样,照样无法从根本缓解江南的乱局。 曹文逸摇头道: “肃王说,是寻些恶贯满盈之辈去杀他!” 李师师当场愣住,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怯生生地道: “奴家哪认得什么强人,此事肃王为何要求我?” · 接下来的几日,汴京城中如过年一样热闹非凡,全城百姓都沉浸在收复易州、镇服辽国的喜悦之中,纷纷议论这赵官家有人主之气,而肃王赵枢有勇有谋,胆识非凡,可能便是上下降下来辅佐大宋的。 快要被吹捧到天上的赵枢却非常冷静,他知道,对于大宋来说,危机不过是刚刚开始。 入宫的路上,他打开马车的小窗,第一次仔细观察这座极其繁荣的都市。 穿越到此之后,他一直都在紧锣密鼓地布置各种算计,为未来的自救做准备,还是第一次欣赏这座商业极其发达,商业气氛极其浓厚的古代都市。 汴京有百万人口,是漕运的交汇之处,集结了大宋全部的精华, 这里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逐利的商人荟聚四海的奇珍放进商市,以求暴利,又搜集各处的美味,分至各大酒肆。 马车一路驶过,沿街的姜行、纱行、牛行、马行、果子行、鱼行、米行、肉行及酒馆、勾栏密密麻麻,到处都是一片欢歌笑语, 听王永说,当年蔡京为相的时候还设立了专门收容穷民并提供食宿和若干生活费用的居养院,并恢复扩大漏泽园(埋葬无主尸体)、安济坊(收养救济贫病,施医赠药)、慈幼坊等慈善机构。 如果只听表面描述,还真能以为赵官家是一代明君,蔡京是一代贤相,身上闪烁着人性的光辉,充满社会前进的道德力量。 但实际上这又是不顾财政感动自己的拍脑袋决定, 赵子的出发点不错,可他完全无法约束下面的贪腐,让这些本应发挥作用,平息社会矛盾的机构变成了官吏捞钱的天堂。 底层的百姓衣食无着被迫造反,宫中的官家还莫名其妙,感觉老子都已经这么照顾你们了你们居然还造反,真是一群不知死活的刁民。 “大王,到了。” 赵枢还在沉思,王永已经停下马车,伸手扶他下来。 “唔,到了啊。” 赵枢伸了个懒腰,不用王永搀扶,自己从车上跃下,看着面前颇有些寒酸的小院,赵枢挠挠头,笑道: “前几年马植逃到大宋的时候父皇给他赐名为赵良嗣, 看看这院子,以后要是老太师也准备跑,记得提醒我给他赐名赵德汉!” 王永:??? 没错,赵枢面前白墙灰瓦,占地最多三亩,颇有些古旧破败的小院就是大名鼎鼎的北宋书法家、大奸臣蔡京的府邸。 跟普通人比,蔡京家的院子已经是非常豪华, 可蔡京是什么人,他已经做了五十年的官,几个儿子的官位都不小,连家里的仆役都有做官、陪嫁的婢女都有当夫人的,赵佶更是多次来到他家拜访,就这么小的院子,实在是不太符合蔡京的身份了。 王永扣响蔡京家的府门,早就等候多时的蔡京季子蔡绦赶紧开门,亲热地管王永唤了声“贤弟”,又快步来到赵枢的马车前朝赵枢缓缓下拜,恭敬请赵枢入府。 赵枢也不谦让,大步向前缓缓进门, 现在汴京才城中,他是光芒最耀眼的那颗明星,就算不回头,他也知道现在一定有人正在悄悄注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特别是某些人先入为主,认为自己跟蔡京早就达成了某种默契, 而现在是将这种误会坐实的时候了。 “赵枢果然去蔡京府上了……” 王黼家中后院的一堵矮墙后藏着一扇不起眼的暗门,接到消息的王黼赶紧将这个消息分享给隐相梁师成, 这位当朝少宰的声音有些颤抖,显然颇为畏惧肃王背后的那位老人。 “果然不出咱家所料,”梁师成悠悠长叹,“蔡京为官五十载,虽然利令智昏恼了官家,可静下心来,仍是不可小觑。” “那怎么办?” 眼下最着急的便是王黼, 他最初阿附何执中,后来阿附蔡京,之后又与蔡京翻脸,如果蔡京起复,肯定不会有他好果子吃。 之前蔡京借由肃王展开的凌厉攻势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如果王黼再不反击,之前的种种权势只怕要烟消云散,说不定要直接跌入泥中难以出头。 他焦急地看着梁师成,可这位素来多智的恩府先生现在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之前官家已经对他生了嫌隙,他在宫中的势力被杨戬抢走不少,这会儿要是还敢说肃王的坏话,肯定是给自己挖坑。 他皱眉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抓紧广约朝中清正之士,上表言肃王结交大臣,恐有异心,渐渐让肃王与官家生些嫌隙,再徐徐图之。” 王黼惊喜地道: “恩府说的是,我为何没有想到此事。” 梁师成点点头,颇为矜持地道: “此事一定不能急于求成,可以先让一二人上表,之后再徐徐图之,总让官家听闻此事,才好得手。” 王黼连连称是,恭敬地将梁师成送回家中, 待梁师成关闭小门,王黼的脸色渐渐阴沉下来。 “来人!” “主人有何吩咐?” “你亲自安排,给我准备一份厚礼,不,两份!” “按……按上次给官家贺寿的送?” “蠢物,给我三倍,不,”王黼狠狠地咬牙,露出一丝决绝之色,“十倍!” 那仆役惊呼一声,赶紧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道: “两份都是十倍?” “自然是! 安排妥了,你再亲自下手,最迟后天晚上,给我把这门封上!” 第27章 女人只会影响朕修行的速度 世界上有两个你。 你眼中的你,别人眼中的你。 王黼眼中的自己是赵佶的亲密战友,朝堂清正的真正领导者,一改蔡京各种弊政的伟大政治家, 可在大多数朝臣的眼中,王黼就是个先阿附何执中,后来见何执中不行了又阿附蔡京,之后又阿附梁师成,不过就是个跳梁小丑。 王黼其实也能感觉到别人看他的眼中总是带着一股鄙夷, 但这又怎样。 你笑我平生跪地丑,我笑你活得像条狗。 王黼当年的恩人何执中就是靠跪蔡京起家,权力慢慢膨胀后又借天象变异赶走蔡京,当上了宰相。 老师如此,王黼也有样学样,在投靠蔡京之后立刻上疏论奏何执中的二十条罪状,果然也得到了蔡京的信任。 现在他斗倒了蔡京,已经坐上相位,只是当年何执中在相位上坐不稳,后来又被蔡京斗倒, 现在,蔡京和肃王联手,眼看王黼又要重蹈老师的覆辙了。 王黼不甘心, 他今天是特意来请梁师成帮忙,没想到梁师成也如此窘迫,想来传言中他失去官家宠信之事还真有可能。 一个失宠的宦官凭什么给当朝少宰当靠山,现在是时候用他为自己最后做点事情了。 蔡京虽然本事不小,可他现在毕竟致仕在家,能为肃王做事有限, 我是当朝少宰,如果我愿意为肃王做事…… 为什么肃王就不会用我呢? · 赵枢亲手将礼物送进蔡京府上,才跨入大门口,就见得蔡京远远迎出来, 赵枢原地作揖行礼,王永则以手加额,口称参见太师。 蔡绦热情地请二人上前,没想到赵枢居然把礼物放下,微笑道: “本王若是久留,只怕坏了老太师清名, 今日见老太师康健,本王便放心了,拜帖和礼物留下,本王……不,晚生告退了。” 蔡绦:??? 在蔡家父子一脸懵逼的注视下,赵枢和王永做贼一样匆匆离开上车快走,如高粱河的赵光义一样迅速消失不见。 “大人?”蔡绦又惊又惧,不知道肃王为何如此。 赵佶当朝规矩松弛,外臣结交皇子已经不是什么太稀罕的事, 梁师成结交东宫,王黼结交郓王,几乎成了公开之事, 蔡京听说肃王要来拜访,还以为今天能以长者的身份给这位最近声名鹊起的大王谈些风雅,没想到肃王居然放下礼物就跑,这其中定有蹊跷。 蔡京老眼昏花,蔡绦赶紧奔到他身边,让侍女好生扶住蔡京,自己把拜帖上的内容读给蔡京听。 这拜帖写的四平八稳,并没什么出彩之处, 赵枢表示之前自己受伤的时候蔡京曾经派人来给自己赠药, 他好了这么久,也该上门拜谢,只是因为外臣和亲王多多交往犯忌讳,所以才只能点到为止。 他还特意强调,自己之前生辰纲花费太大,没什么浮财,也只能礼轻情意重,给蔡京买些文房四宝,请蔡京谅解。 在拜帖的最后,赵枢还体贴的说了一句希望蔡京保养好身体,以后还有给大宋效力的机会。 抱着笔墨纸砚四件套,蔡京哭笑不得, 上次有人给自己送这么实在的礼物还要追溯到他刚刚入仕,当钱塘县尉的时候。 “大人,这是为何啊?”悟性差的完全不像蔡京儿子的蔡老四惊恐地道。 蔡京捏着贺礼,温和地笑了笑。 “肃王说了,以后说不定还有我为大宋效力的机会。 看来肃王是遇上什么事不想出头,想借着老夫的名声和威望下手。” 蔡绦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 “大人是说,肃王,想利用我们? 这可,这可如何是好啊?” 蔡京乐呵呵地笑着,挥手让侍女退到一边,颇为感慨地伸了个懒腰。 “能被别人利用,说明老夫这把老骨头还是有点利用,朝中还有人忌惮老夫。 呵呵,当年何执中背叛老夫,用那天象之事令老夫罢相回家,可老夫只要在汴京,此人就寝食难安。 肃王……如果老夫所料不差,最近肃王就要动手,老夫……嘿嘿,清闲不了几日了。” 蔡绦听得一愣一愣,思考许久,突然惊恐地道: “大人是说,肃王是奔着我们来的?” “噗……” 分析半天的蔡京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儿子直接带走。 他的一群儿子里以蔡绦最是孝顺,可蔡绦的悟性实在是让人非常无语,靠他肯定支撑不起强大的蔡家。 终究还是要靠老夫啊。 “肃王既然送了笔墨纸砚,那老夫就随意写几幅字,你送到肃王府上,说以后肃王还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 “呃,大人,万一肃王要咱们的命呢?” “滚……” · 皇城外斗得一片火热,皇城内的气氛却冰冷的有点奇异。 虽然深秋确实冷的厉害,但宫中众人同时感觉最近的官家有点不对劲,似乎被什么人夺舍了一样—— “官家已经七日没有临幸新入宫的女子了。” “岂止,官家昨日还下令一顿饭不得超过十个菜!” “岂止,官家这几日不书画不蹴鞠,下朝之后就把自己关在宫中不许众人接近,是不是生了癔症?” “要不要传太医看看?” 郑皇后忧心忡忡,兼有无可奈何, 官家吃得好睡得好,三十几分劄子摆在面前眨眼的功夫就能全部批完,谁敢莫名传太医去给他瞧病? 如果是自己容颜衰老倒是也可以理解,但问题是官家之前听信道士之言,每隔几天就要临幸处子, 现在不仅不宠幸新宫女,白日用膳的时候好像还喃喃说起要裁剪宫中女子之事,吓得郑皇后赶紧伏地请罪,还以为是最近宫女的质量太差让官家烦闷了。 可官家一脸莫名其妙,全然没有生气的意思, 他扶起郑皇后,还取来笔墨写下一堆唤作数字的古怪符号,一脸苦涩地向郑皇后吐苦水说宫中的用度太大,不然就节省一下宫女的消耗。 这帮宫女在宫中的用度不少,不然都让她们出宫嫁人,是不是一下就能省下不少钱? 当时赵佶那一脸苦涩的表情郑皇后倒是看的很眼熟,郑皇后年幼时家里每次揭不开锅父亲也是这副表情, 嘶,难道大宋要揭不开锅了? 不至于啊。 郑皇后暗中观察了几天,发现官家最近打野的频率也开始大幅下降,倒是天天把自己关在延福宫中,入夜只点一支火烛,不允许任何人靠近。 听壮着胆子从门缝里观察的内侍说,官家在宫中披头散发,对着黑暗中一团不断变幻的妖光一会儿笑一会儿愁,妖光消失之后,官家总会抱膝长叹,然后重重跌在一边,久久一言不发。 最最最重要的是,第二天早晨官家都会起个大早观察天气, 若是阴天下雨,那这一日官家的心情一定颇为烦躁,随便靠近都会被重责, 若是晴空万里,官家一定会极其欣喜,打赏身边随侍,然后抱着肃王送的那件古怪礼物在延福宫外宽大的花园中踱来踱去, 上朝时还额外嘱咐宫人一定要严密把守,谁敢私自靠近,管他是谁,一概咔嚓。 完了,官家这是被肃王夺舍了吗? 官家不让别人窥探那件宝物,也只能去肃王的生母王贵妃那探听一下消息, 得规劝肃王不要用这种鬼蜮手段迷惑官家才是。 赵佶不犯病的时候在熟人眼中就是一种犯病,他大概也能明白这一点,但赵官家现在不在乎。 收复易州的那天晚上,赵官家打野回归,发现笔记本还有那么一点点电量,顺手来了把扫雷, 过程中他有些困倦,不小心按到了那键盘,居然意外发现这台笔记本电脑中藏着一个巨大的秘密, 在经过了几天的尝试之后,赵官家认为今天就是揭开这个秘密的时候。 “呼,连五郎都不知道这神物中居然有如此秘密,偏偏在收复易州的当日被朕发现了。 天意,天意……看来朕果然是大宋的中兴之主!” 中兴之主自然要做出一些中兴之主的样子来。 呵呵,朕岂是贪图美色之人? 女人只会影响朕修行的进度! 第28章 给朕开! 赵枢第一次给赵佶介绍这笔记本电脑的时候曾说此物又名移动电脑。 之前赵枢给赵佶讲述电脑功能的时候非常简略,尤其是那键盘的意义更是说的语焉不详——这个赵佶也理解,估计是高人匆匆传授,以五郎的悟性一时也没有理解。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像朕一样天资聪颖。 之前赵佶误触键盘,曾经出现了一个奇怪界面,之后赵枢推说不知道,赵佶却一直记在心中暗暗揣摩。 这些日子他非常勤勉,白天坚持上朝微操大宋各处,夜里则苦苦研究,只是一直不得要领。 直到上次误触,他终于发现了一个秘诀—— 移动电脑要移动着用! 老子有云: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之前自己太过珍视此物,不敢乱动,所以才不能领悟其中精妙,可一旦自己移动起来,居然可以打开一个新的世界。 嘶,看来朕,呸,贫道离升仙不远也! 他抱起电脑在宫中一边默念《道德经》一边缓缓踱步,时间缓缓流失,外面万籁俱寂,赵佶几乎能听见自己全身血液缓缓流淌的声音。 他把手缓缓放在触摸屏上,随手一个鬼画符点中我的电脑,用极快的速度在上面疯狂乱点——赵佶之前已经失败了好多次,每次都重新总结,已经一点点找到了规律,很快就找到了那个被加密的文件夹。 就是它! 赵佶血脉贲张,兴奋地一顿乱点,果然屏幕上蹦出了请输入密码的字样。 密码,密码…… 之前也因为误触曾经跳到过这一步,赵佶最近一直在苦苦冥思这密码是什么,他随手敲动键盘,输入了一堆自己看不懂的字符,可依旧无法参透这密码的奥秘。 冷静,赵佶啊赵佶, 你可以的,你可是人间的帝王,即将飞升的真仙,这点小事能难倒你吗? 他又按着那些数字,从1234到4321,发现始终无法攻破这其中的秘密,急的抓耳挠腮。 要不…… 登天哪有这么容易,赵佶非常颓废地坐回圈椅中,把电脑端正地放在桌上,疲倦地趴在键盘上。 哎,就这样。 刚才还踌躇满志准备升仙的赵佶非常无奈,一阵倦意涌上来,他缓缓趴在键盘上,居然沉沉睡了过去。 梦中,漫天的仙佛披着七色彩霞,坐在那被称为飞机的铁鸟上降下,而自己也浑身仙气直冒,露出了神仙面相,飞升到了高楼林立的不夜城之中,在众人的崇拜的祝祷声中永载史册。 赵佶哈哈大笑,笑的口水横流,朝着那些对自己躬身下拜的百姓挥手致意。 可很快,他醒了。 外面寒风萧瑟,赵佶打了个寒颤,他似乎感觉在梦的末尾,自己被困在一个非常寒冷的所在,好在现在自己挣脱了出来。 他紧了紧身上的道袍,正想叫人给扶自己去睡觉,这才发现电脑原来没有关闭, 他随便按了几个键,唤醒了睡眠状态的电脑,可接下来的场面让他惊呆了。 那个加密的文件夹…… 居然打开了! 这…… 睡觉的时候脸滚键盘居然莫名开启了! “哈哈,哈哈哈哈,天意!天意啊!” 赵佶发出一声长啸,披着一件皮襦坚守在外面的杨戬顿时一个激灵,赶紧扒着门缝朝里面望去, 只见赵佶抱起电脑,在殿中疯狂来回移动,一边动,口中一边念念有词。 “成仙,成仙!” 右下角的点亮标志已经变红,理论上也到了该关机的时候,可现在终于打开了那个加密的文件夹,赵佶怎能轻言放弃? 他手指在触摸屏上一顿折腾,对准一个图标猛点几下, 下一瞬,那图标扩大成了一个新奇的世界,赵佶居然惊奇地看着屏幕中有人在走动。 现在黑灯瞎火,可屏幕中的世界却是白日,里面的男女正在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语言,倒是下面飞快蹦出的字幕可以让自己无障碍快速理解。 嘶,想来天神也是这样看着天下万民? 怪不得这南腔北调的祝祷仙人都能听见,原来他们观看的时候,下面有这样的字幕…… 难道说,我已经成仙了? 不对,不是我成仙,我只是打开了这个隐藏的世界, 连五郎都无法打开…… 看来我果然是有成仙之能,这是神仙特意给我准备的! 赵佶心潮澎湃,可他回过神来,居然惊愕地发现这荧幕中的男女…… “哎呦……有伤风化,有伤风化!” 赵佶大怒,心道居然有人白日就如此伤风败俗,实在是罪不可恕,待朕看清是谁,一定要抓来正法! 别说这里面的小娘还挺秀气。 还没等赵佶仔细观看,屏幕突然一黑,一阵舒缓的音乐后,电脑又进入了熟悉的自动关机模式,几秒钟后,寝殿中又恢复了一片黑暗。 “官家?”杨戬担心地呼唤着。 赵佶不答。 “官家?” 赵佶还是不答。 “官家别吓唬老奴啊?” “啊啊啊啊啊!!!!” 赵佶的咆哮声惊天动地,如一头暴怒的野驴一般绵延不绝,震得大内一片大乱,后宫的妃嫔宫人各个战战兢兢,不知道是谁惹怒了赵官家。 “快,快去请肃王入宫!” · 赵枢的心情也非常不好。 他穿越以来居然还没有染指过府中的侍女, 这些希望通过跟肃王零距离接触提高地位的侍女终于有人忍不住了。 今天晚上吃完晚饭,有个侍女小脸红扑扑地钻进屋中,怯生生地希望给赵枢暖床,赵枢一看人家妹子这么主动,于是厚着脸皮就答应了, 可他刚准备一展自己手段,王永突然急匆匆敲他的卧室门,说李圣符登门拜访。 赵枢差点叫人把李圣符直接撵出去,不过好歹是辽国的使者,赵枢也只好控制住情绪,假装欢快地迎了出去。 上次送还易州之后,大宋国内欢喜地如过年一样,李圣符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可着实也颇为不爽。 好在大宋朝中言之凿凿,说跟大辽约为兄弟永不再战,大大减轻了辽国在南方的压力, 这次收回易州大大助长了肃王在朝中的威信,李圣符也对未来的合作充满了信心, 他知道帮人做成一件事之后要接二连三锦上添花的道理,在耐心等待几日后,终于找了个夜晚来赵枢府上拜访。 赵枢紧紧地攥住李圣符的手摇了摇,虽然没有说话,但一切尽在不言中。 他请李圣符进入自己的书房,低声道: “李兄总算来了,这几日不便拜访,小王煞是想念啊。” 李圣符心中一暖: “不曾来拜访肃王,是小使无礼。” 他送上一份礼单,真诚地道: “这是我国皇帝陛下的一份心意,肃王……” “哎,”赵枢正气凛然地一摆手,“我促成大宋与大辽罢兵之事,难道是为了这黄白之物?如果收了,岂不是落了下乘,心中有愧?拿去拿去。” “哎,大王这话说得,”李圣符推让道,“若是大王不收,小使以后如何交差啊。” 赵枢眉毛一挑:“我拿李兄当兄弟,自然是不能收——这样,这礼物呢,就算你已经送给本王,汝尽数拿回去便是了。” “这,这怎使得?” “哪里使不得?李兄的功劳才大,本王还要多谢李兄才是。 拿着拿着,不拿,就是不当我是兄弟了。” 辽人送来的礼物足有十万贯,赵枢居然随手就不要,李圣符心中波澜万千,也只能哽咽地将礼单收起,长叹道: “原不该用此俗物侮辱大王, 可是……这礼物……” “哎,说了,就算本王收下——王记室,把这礼物折现,给李兄在开封购置一套府邸,再添置些使唤奴婢,都要最好的,绝不可怠慢了!若是钱不够,尽管问本王要便是。 李兄为了两国之事奔波良久,不知受了多少委屈,本王断不能让李兄流血又流泪。” “大王……”李圣符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好人啊,真的是好人啊,像赵枢这样的实在人真是不多了。 他擦干眼泪,颇有些不忿地道: “我,我等早就知道肃王仁善,一心为两国奔波。 小使出发之前,还有人来我朝搬弄是非,已经被我等拿下,全凭肃王吩咐!” 第29章 未曾想过的道路 李圣符是个妙人,他并没有把在辽国被抓到的宋国“使者”公开拿出来交给大宋朝廷。 他知道这个人在肃王手上一定还有其他妙用。 是让他供出背后的人? 还是让大辽声称这是辽国的派来的奸细? 或者暂时按兵不动给朝争对手制造威慑。 这些大辽都能配合,肃王想对付谁就对付谁,甚至可以扩大打击范围,将之前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那个使者被五花大绑拖死狗一样拖了上来,王永仔细辨别,认出此人乃开封治下阳武县知县邢焕, 赵枢哑然失笑道: “我还道是个无牵无挂的江湖人亡命徒,没想到还是个有品阶的清正官。 兄台,汝就不怕居家遭殃,死的不能再死?” 邢焕这一路惊恐万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何自己跑去辽国,让辽国不要割地,反倒被辽国一顿痛打送到了这里。 他有家人,不敢供出幕后之人,可若是不供,赵枢将他送到官家面前,只怕自己最好也是举家流放岭南,在半途被强人杀死的下场。 “大,大王,臣,臣是被,被逼不过,饶,饶了我!” “谁叫你去的?”赵枢淡然笑道。 “臣,臣不敢说,臣说了,便要死啊。” “啊哈,合着不配合我就不会死咯。 本王凶相的很,你若是不说,本王也能杀你全家啊。” “啊,啊?”邢焕一脸懵逼。 大宋的文官不谋反是不会判死刑,他觉得自己只要抵死不招出幕后之人,肃王应该不会这么丧心病狂把他杀了,不过看肃王现在的模样…… “我……” 他还在犹豫,肃王府的大门又被急匆匆的扣响, 赵枢赶紧叫王永把邢焕和李圣符藏起来,又叫下人去应门。 过了片刻,杨戬的干儿子、掌管后苑的宦官李彦匆匆进入府中,见了赵枢便急趋上前,拜在地上,口称大王。 赵枢让他赶紧起来,微笑道: “李大官为何深夜来此?” 李彦惶恐地道: “小侄岂敢承肃王唤声大官? 今日陛下有恙,急招大王入宫,还请大王莫要耽搁才是。” 卧槽,三更半夜的,有病看病啊…… 卧房里有香喷喷的侍女在等候自己,现在却要披星戴月去看赵子, 做个人好不好啊。 说是这么说,赵枢还是急匆匆地穿戴整齐,让王永看家,自己抓紧进宫面见赵佶。 李彦是杨戬的干儿子,在杨戬的关照下平步青云,日后说不定能接替杨戬的位置,当然听曹文逸说此人也不是个好人,平素没少干欺男霸女强占田亩的买卖, 仔细算算,赵枢身边认识的好像都不是好人,以后如果自己推动改革,势必会侵犯到他们的利益, 只怕现在还跟自己嘻嘻哈哈,滚滚马屁不绝的众人到时候将全都成为自己的敌人,还真是不好对付啊。 嗯,看来上次去寻蔡太师是正确的, 就是不知道蔡太师有没有兴趣替本王接锅了。 · 按理说三更半夜进宫是不允许的,但据说赵佶突然出了点问题,事急从权,班直禁军也变通一下,放下一个篮子将赵枢提了进去。 李彦引路,赵枢很快就抵达延福宫中,只见赵佶一身道袍,披散着头发,在烛火幽暗的光影中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而一群,不,一大群宽袖锦袍的女子则绕成一圈,小心地站在杨戬身边,谁也不肯靠近,不知道的还以为赵佶是要不行了。 “大王,你可算来了。” 杨戬愁眉苦脸地道: “官家长啸一声,之后就成了这副模样,还不让老奴和诸位娘娘靠近,连皇后也……” 赵枢挠挠头,先下拜朝几位不认识的女子行礼,也不顾那些女子如何反应,他便缓缓起身,趋步来到赵佶身边,弯腰低声道: “爹爹,这是怎么了。” 赵佶一脸落寞,用又悲愤又委屈的声音颤声道: “我刚才,刚才已经升仙了。 可是,没,没电了……” 赵枢:…… 你特么是睡昏头了,还是…… 他盯着那电脑,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那个,爹爹你是不是从这电脑里发现了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是啊,”赵佶颇有些骄傲地哼了一声,“为父枕着这键盘睡下,不知为何输入了一串密码,从此可观世间百姓,正好看得一对外夷男女行那有伤风化之事,为父还没看个真切,就……就又没电了! 哎,不知何时,不知何时才能再看一次啊。” 赵枢呆立许久,缓缓扬起手掌给了自己一耳光。 “五郎这是作甚?” “没事,打着玩。”赵枢一脸绝望。 穿越前装在电脑里的东西都是宝贵的纪念,他自然舍不得删,当时自负赵子也没从一堆文件夹中发现的本事,为了以后找方便索性也没隐藏,没想到赵佶居然误打误撞把他的密码给攻破,还好电脑及时没电,不然还不知道以后要如何解释。 防不胜防啊…… 不过,他看着赵佶一脸落寞,直勾勾盯着电脑的模样,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为了夺得权柄居然走出了一条之前不曾设想过的道路。 跟大多数人的印象不同,赵佶虽然行事荒唐不经,却不是一个喜欢放权的皇帝, 相反,他还特别喜欢微操。 从家国大事、外交政策、民间礼仪他都要展现一下自己的广博见识,以前宫里着了火都要微操西夏前线的童贯,当然听他的基本上会出现相反的效果,童贯当年就是因为不听赵佶微操才取得大胜,奠定了自己在前线的威名。 这阵子大宋有点回光返照的意思,好像正是来源于官家不务正业,天天熬夜打游戏,白天根本没有精力处理政务。 既然这样…… “爹爹何必忧心,这电脑缺电之事,儿臣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最少能倍于现下用度。” “真的?” 刚才几乎自闭的赵佶一跃而起,惊喜地道: “当真,当真?” 一边说着,他还一边抓住了赵枢的手用力摇了摇: “五郎,不能骗为父啊!” 皇后和诸位妃嫔刚才见赵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都是提心吊胆,生怕惹怒了官家, 可肃王到来,不过三言两语就劝得官家欢心,众人也终于齐刷刷松了口气, 赵枢的生母王贵妃也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颇有些得意地挑起下巴,挑衅地看着赵构的母亲韦贤妃。 赵枢进门的时候她隐约觉得有点不对劲,但现在想想应该是许久不曾跟儿子见面,因此稍有些生分,这也没什么大不了。 自己的两个儿子赵楷、赵枢都深得官家喜爱,母凭子贵,以后在宫中的势力更是无人能敌,几乎能跟皇后分庭抗礼。 而且说不定这两个儿子中就一个就是日后官家。 赵佶现在心心念念的就是升仙之事, 他听说赵枢有办法延长使用笔记本电脑的时间,他赶紧相询。 赵枢笑道: “也是爹爹从前高瞻远瞩,令儿臣去巡访有道之士,儿臣现在已经寻到福源深厚的高人,我等联手,必能求来异宝,爹爹以后可以战个痛快! 不过……” “不过什么?五郎是不是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便是!” 赵枢惨笑道: “若是儿臣进献如此宝物,爹爹总要稍稍耽搁国事, 若是朝中有人构陷儿臣故意施展奸臣手段,又趁机结党营私,只怕……只怕不好处置。” “还有这等人嚼舌根?” 赵佶当然不愿承认自己会因为玩电脑而耽搁国事,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最近已经荒废了不少,朝中明显也有点不稳的趋势,让他也无法专心投入修仙之中。 若是赵枢再长几岁,倒是可以替我署理朝局,总领三省, 可他现在毕竟年少,在朝中缺少根基,而且又不是太子,凭什么总览国事。 “五郎以为,谁人可以掌握朝局? 余深?王黼?郑居中?还是……” 杨戬在一边听得眼皮不住的乱跳,赵佶这是把选士的大权交给赵枢,这是何等的信任器重, 这电脑竟有如此魔力,还好自己当时早早站队,发财的机会果然来了。 赵枢瞥了杨戬一眼,微笑道: “不知爹爹以为,蔡太师如何?” 第30章 蔡太师又回来了 大宋宣和二年十一月初一,朝会上一脸阴鹜的赵佶缓缓公布了一个非常惊人的消息—— 今年六月刚刚致仕的蔡京自太师、鲁国公落致仕,依前太师、领三省事,重新占据朝堂。 这一天,蔡京最忠诚的狗腿太宰余深扬眉吐气,恶狠狠地盯着之前频频对自己发动攻击的王黼, 可他惊奇的是,王黼的脸色虽然不太好看,却没有慌张,相反,蔡京颤颤抖抖上殿谢恩时,王黼还主动上前搀扶蔡京,跟他有说有笑,两人亲密的就像父子一样。 果然如此啊…… 一起参加朝会的太子赵桓和郓王赵楷都把目光投向了身边一脸平静的肃王赵枢,同时想起了那个已经在朝堂上流传了一个多月的谣言—— 蔡京是肃王的军师,两人互相利用,意图把持朝堂。 之前赵桓还不太相信,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 由此想来,肃王之前的种种反常也好解释。 “奸诈老贼……” 赵桓缓缓捏紧拳头,骨节清脆的响声让身边的赵楷也听得一清二楚,不禁轻轻后退一步。 也是,五哥儿从前从没有过朝政的动向,落马受伤之后突然开始借一件珍宝媚上,定是蔡京的手笔。 这老东西知道自己之前胡作非为得罪了官家和太子,所以便寻一件宝物,唆使肃王加入朝争之中,之前肃王联合辽国的举动一定也是多多得到了蔡京这老东西的指点。 果然不错…… 蔡京一直以变法派自居,每次坐上相位基本都要整活,把大宋胡搞一番, 大家都很期待他这次又弄出什么把戏,蔡京的老对手郑居中甚至都已经计划好,不管蔡京搞什么他都反对,到时候联合一堆太学生一定要搞得蔡京灰头土脸。 可他万万没想到,蔡京复相后第一次上奏就直接开了个大。 他向赵佶恳请停罢东南花石纲,查封苏杭应奉局,甚至要求派遣朝中的能吏大员清查两浙路、江南东路等地。 这已经不是蔡京第一次对花石纲发难, 他在多年前就表示朱勔的花石纲扰民,让赵佶好好敲打一番朱勔, 这会儿重列朝堂,他直接不提敲打的事情,开口就是要彻停花石纲,还要去江南查办朱勔,这属于直接对朱勔开大,要求把朱勔直接法办。 当年花石纲就是蔡京等人搞得,这会儿他又坚决反对,好人坏人都让你做了,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人都以为赵佶肯定会勃然大怒,让蔡京上演复相后光速退休的大场面,可没想到一脸阴鹜的赵佶只是缓缓点了点头,沉声道: “太师说的有道理,朕听闻两浙多有昏官借花石纲盘剥百姓,这山石远来,占据漕运,靡费甚多,朕心不安啊。 既如此,就依太师之言,罢花石纲,撤应奉局,停万岁山,江南也需抓紧清查,休要再生匪患了!” 混账东西! 最近已经权柄渐失的梁师成恨不得把蔡京一口吞下去, 督造万岁山是他发财的重要门路, 靠着此任,他可以随意采买,也可以任意征调,自然是财源滚滚, 现在因为蔡京一句话,梁师成最重要的一条财路被直接切断,梁师成顿感胸口一阵剧痛。 可恶,可恶! 这对你蔡京有什么好处? 这分明又是你当年打击异己的手段,这个老东西,我看你是活够了! “唔,这个梁大官看起来生气了啊。” 赵枢喃喃低语,太子赵桓听得一清二楚,缓缓投来颇为复杂的眼神。 赵桓其实发自内心地鄙视梁师成,可这位宦官毕竟是自己的忠实支持者,如果梁师成的势力遭到打压,自己的势力也一定会遭到不小的打击。 “五哥儿,这也是你的手笔吗?”赵桓忍不住轻声问道。 赵枢耸耸肩,笑道: “有没有可能是我大宋众正盈朝,大家齐心协力共同推动复兴大业? 一个猜想,不一定对。” 还不等赵桓反应过来,蔡京的头号政敌王黼也缓步出面,表达了自己对蔡太师的支持。 他表示花石纲的出发点没有太大的问题,只是被别有用心的小人利用, 这些小人聚集在一起,严重损伤了官家的清誉,还给大宋造成了巨大的损失, 王黼建议,地方上那些借着花石纲肆虐百姓的人固然是要处置,可开封一定有为这些人张目、提供保护的人物, 不仅要严格处置这些人,还要给这些人以严厉打击, 这样才能平息地方民怨,还大宋朗朗乾坤。 一向喜欢微操的赵佶现在困得哈欠连天,眼睛都睁不开,自然没有微操的兴趣, 他挥挥手,把目光投向赵枢: “肃王以为如何?” “儿臣见识浅薄,倒是听不出王相公此言有何不妥。”赵枢恭敬地道。 赵佶见赵枢也表示支持,懒洋洋地道: “王相所言不错,哼,开封府中竟有人打着朕的名义鱼肉百姓,台谏需不可轻饶, 五日内,朕要看到回奏。” 梁师成的一颗心在不断的下坠, 蔡京复起,最恐慌地当然是王黼,毕竟蔡京从来不对自己的政敌嘻嘻哈哈, 可现在王黼居然丝毫不慌,反而还上奏表示要清剿因花石纲之事产生的贪腐,而蔡京也没有提出任何反对的意见,蔡京的狗腿余深也一言不发, 那就是说,王黼是冲着自己来的! 养了许久的狗,终于是要咬自己的了。 梁师成的心在不断的滴血。 仔细想想,王黼的突然反水不难预料, 他是何执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后来又跟随蔡京一起参何执中不法。 现在蔡京起复,他终于又投入了蔡京温暖的怀抱,对自己亮出了獠牙,而他们合作打击的第一个对手,就是之前王黼口口声声称为“恩府先生”的梁师成。 梁师成把一口烂牙咬的吱嘎吱嘎响。 之前蔡京借赵枢突然占据上风,自己眼看失去了先手,也只能处处忍让,没想到蔡京和赵枢的攻击居然如此凌厉,王黼也临阵反水,现在连花石纲的供奉都要夺去,这简直是断绝了梁师成的命脉倚仗。 既然如此,就别怪咱家下手无情了。 赵枢看着赵佶身边脸色铁青的梁师成,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老领导教过他,时代的一粒沙子落到具体的个人头上就是一座山,一点小小的变动都会牵扯不少人的巨大利益。 花石纲当年就是被蔡京等人忽悠着从江南送来,这其中涉及地方官府、漕运甚至禁军,一路打点的费用、分润的好处加在一起都是一笔天文数字,这笔钱压得大宋百姓喘不过气来,却又养肥了不少人,让他们可以在御香楼、樊楼花天酒地夜夜笙歌,让他们可以穿金戴银一房一房纳妾。 甚至,连赵佶都知道,若是贸然断绝此事会把赵枢推上风口浪尖而一直迟迟不发。 现在,机会终于来了。 之前赵枢就在不断暗示身边众人,自己的背后之人是蔡京,自己的一切谋划都是蔡京的手笔, 停运花石纲,自然也是蔡京与政敌争斗的手段。 王永曾表示过担心,以蔡京的老奸巨猾不一定会被赵枢算计利用, 可赵枢却非常有信心。 他知道,就算蔡京发现有坑,他也一定会纵身一跃,品尝这杯鸩酒。 蔡京沉浮多年,想要他死的人不计其数, 赵枢暗示他,只要答应跟赵枢合作,赵枢可以保证他恢复从前的荣光和地位,牢牢站在众人之上,俯瞰天下苍生。 这种感觉蔡京曾经多次拥有,每次被罢相,蔡京都会哭的非常真诚。 赵枢相信,他就是明白此事,才会接受自己的利用。 对自己来说,罢停花石纲遭到的攻讦是天大的事, 但蔡京可是经历过元佑党人碑事件的人,承受力应该比自己强了那么一点点。 就算承受不住,也算是他古稀之年给大宋多做了一点善事。 蔡京能得到名声,大宋能大大节省开支,这特么太双赢了。 赵枢嘿嘿傻乐,又看到不远处的王黼朝自己投来讨好的眼神,顿时笑的更加欢畅。 看来,这次不只是双赢啊。 第31章 都破解了 老人是最容易被攻破的, 赵枢刚工作的时候也不知所措,后来他看了一部电影,别的没记住,倒是记住了里面的一句名台词。 默默无闻是一件很令人伤感的事,像他这样的人,会希望有人去询问他的意见,有人听他的话,询问他的意见,一次对他也很重要。 之后,他突然学会了很多,在后来跟老领导的交往中如鱼得水,让老领导将他视为自己人,也学到了好多人生经验。 他相信蔡京就算知道他的设下圈套,也会主动往里面跳。 因为权力的味道实在让人割舍不掉, 这不仅是对蔡京适用。 身为少宰,已经实际掌握大权的王黼也非常执着于手中的权力, 他知道自己一着不慎,在和肃王、蔡京的斗法中已经有些支持不住, 现在也只能用传统艺能——打不过就加入。 探听到赵枢和蔡京见面的消息当日,王黼叫人准备了两份十倍于官家寿诞的礼物,先重贿赵枢的记室王永,终于得到了跟赵枢见面的机会。 之后,这位当朝少宰恭敬地拜在自己的面前,让自己的臀部呈现一个让人误会的角度,不等赵枢询问,便连珠炮一样地交代了自己之前猪油蒙了心,构陷赵枢的经过。 当然。 王黼表示,这并不是他对赵枢有什么成见,只是受到了宫中有隐相之称的梁师成蛊惑。 现在王黼愿意洗心革面,唯肃王之命马首是瞻,请求肃王稍稍宽恕自己的罪孽,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 王黼的能屈能伸让赵枢非常佩服, 他就是靠着这样的技能在何执中、蔡京、梁师成之中准确站队,并且一路高升到了少宰的位置。 这次他给赵枢送礼可谓是大出血,其中除了金银,还有几座开封城内的商号、别院及各种古玩、字画,价值非常可观。 王黼认为,蔡京能为赵枢做的事情,他一样也能做, 而且他能做的更好。 说起来,这确实是诚意满满, 但赵枢还是拒绝了。 不过这次他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只是淡然谢绝了王黼的礼物,叫王永将王黼送回家中。 “不知肃王到底想要些什么?”王黼觉得自己已经非常用心了,可赵枢还是拒绝了自己,这让他有点难受。 王永压低声音道: “肃王看上了御香楼的一位娘子,想择金屋储之,只怕屋小丢了颜面。” 王黼刚才的礼单中已经包含了几座别院,在城中颇有规模,若是再大一些,只怕犯了忌讳,惹人攻讦, 这几日他一直参悟不透王永的提示,直到今天朝会,蔡京也站在队列中,王黼这才恍然大悟。 梁师成家的院子不小,肃王约莫是看上梁师成的老命了。 这几年来,梁师成一直是王黼的靠山和重要的依仗,王黼对梁师成比对自己亲爹还好, 可现在,王黼也知道梁师成已经因为之前对赵枢的步步紧逼而惹恼了官家,他在宫中的权柄日益衰落,手下的人已经开始渐渐转投杨戬。 现在蔡京起复,很显然要清算这位老对手, 改换门庭的手法,无外乎将之前的一切责任都推到梁师成的身上,再在他的身上踏上一万只脚——当年王黼就是这样对付何执中,而他现在也是这样对付梁师成。 叛徒可耻, 这个道理王黼自然明白, 跟梁师成作对,王黼的外壳自然也脆弱了不少,可他相信蔡京得罪的人更多,肯定无法抽身在这个时候跟当过御史中丞的自己为难, 且自己现在和蔡京在整顿花石纲上的大方向是一致的,保护他王黼就是为蔡京清剿花石纲的利益群体提供力量, 再加上梁师成倒霉是因为他恼了官家, 而官家一直对王黼颇为喜爱,关停花石纲,捉拿那些借着花石纲为乱的势力本就是官家的既定方针,王黼不过是顺应官家的意思, 这非常合理。 蔡京笑吟吟的看着王黼,请求王黼以后多多配合,在花石纲之事上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 王黼也拉着蔡京的手,表示蔡京不在的几个月他一直手足无措,现在蔡京终于回归,他也可以时时请教,两人笑的一副父慈子孝的模样,如果有人不知道,可能还真以为蔡京和王黼是相交多年的亲密战友,至交手足。 从头到尾目睹这一切的赵枢对事情的发展非常满意, 大宋现在的问题不是旦夕就能解决,现在关停花石纲,朝中的目光都被吸引到了蔡京和王黼的身上,这俩人要是哪天钓鱼不带头盔出了事,那自己也能再找别人来顶锅。 你们关停花石纲得到了大名声,而我得到了偷偷发育的机会,我们这是双赢的买卖,谁也不欠谁。 唔,就是感觉自己居然有点裱糊匠内味,希望自己做的这么多事情现在有回报。 赵佶退朝之后本来应该先去文德殿稍微休息一下,如果还有事,也可以在这里私下传召赵枢和其他信臣, 不过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匆匆奔回龙德宫中,叫杨戬赶紧把赵枢寻来。 少顷,赵枢闲庭信步般缓缓拜见,赵佶赶紧站起来,一脸期待的道: “五郎,怎么样,怎么样,那宝物何在?” 赵枢之前曾经表示,不是不能延长笔记本电脑的使用时间,只是有位高人担心官家沉迷网络耽误了国事,所以不敢相赠。 现在蔡京归来,赵佶的朝政有了非常得力的掌舵人,他现在可以集中全部精力投入到修仙的伟大事业中,自然需要赵枢的竭力支持。 赵枢强忍住荒诞的感觉,苦笑道: “爹爹放心,有道高士已经等候多时了。” 曹文逸修长的双手捧着一只紫檀木盒,缓步前趋,飘飘如仙。 她在宫外跟赵枢见面的时候总是身着再普通不过的农妇粗服,不着半分粉黛, 可这次来宫中面圣,她换上了一件对襟宽袖、上面用金线绣满郁罗萧台的紫色法衣, 不得不说,这身打扮确实非常凸显气场,让曹文逸平添了几分绝代高人的气息,别说赵佶,连赵枢都有点发呆。 哎呦,看不出这道姑居然还有这种气质。 “贫道曹文逸,奉上谕献宝,还请陛下笑纳!” 赵佶对曹文逸并不陌生,他之前就赐曹文逸为文逸真人,纳入了有编制道士的序列, 可曹文逸在入世方面并不热衷,因此赵佶虽然知道她道行高深,也只是让她给李师师当老师,教授一点道法, 没想到高人早在自己身边!苏学士当年所说“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现在朕终于明白了。 赵佶颤抖着接过锦盒,深吸一口气,将盒盖缓缓打开,只见盒中躺着一只圆棍模样的事物。 “此乃电池,金乌之辉可化作天上雷电储存其中,以待来日之用。” “当真?”赵佶心花怒放,将那电池小心地托在手中,颤声道: “以后,以后朕可以彻夜修习大道了?” “呵呵,还不止如此。” 赵枢笑着向曹文逸使了个眼色。 被赵枢寄予厚望的曹文逸面容依旧恬静平和, 看着眼前抱着电池欣喜若狂的赵佶,她藏在左袖中的手掌恨恨地收紧,指甲刺地掌心微微沁出鲜血。 不问苍生问鬼神。 这位官家真乃昏君无疑。 而肃王献宝邀宠,起复蔡京,又逼着自己背书以“道术”博取官家的信任,此等手段真是古来奸臣的完美模板,而自己的所作所为跟当年的林灵素又有什么区别? 如果此人用花言巧语夺得高位,日后鱼肉百姓更甚,不知又该如何是好。 可现在走到了这一步,我也只能相信他了。 “仙姑?”赵佶见曹文逸默默不语,有些焦急地呼唤道。 曹文逸微微一笑: “不止此宝,小道还推演出了破解仙人禁锢之法。” “什么禁锢?”赵佶一怔,继而一脸期待地道:“莫不是……” “不错,正是陛下手中宝物里仙人设下的禁锢!” 第32章 宗泽来了 赵佶停罢花石纲之事在开封引起了轩然大波, 之前赵佶以冬日漕运不济为理由暂缓花石纲的供应时大家就开始觉得不对劲——赵官家哪是为了百姓活计放弃自己享受的人。 而现在彻底停止花石纲供应就更神奇了,不少人怀疑赵官家这次停了花石纲,不久之后估计又要整什么新活,当然也有比较乐观的人认为官家说不定是洗心革面,真的开始好起来了。 众人议论纷纷,谁也没有注意到蔡京复相的同时,有个之前因为蔑视道教而被发配镇江“编管”的老人正坐着一辆破旧的驴车,缓缓驶入这座大宋最繁荣、最壮丽的都市。 今年六十岁的宗泽从来就不是惊才绝艳的智谋之士,他三十三岁才通过科举混了个“赐同进士出身”,三十五岁才混了个代理县令的位置。 可他一直在努力。 而且他惊奇的发现,在大宋,只要肯努力勤勉,就已经能碾压一大半的官员,成为地方上本领最强、政绩最好的官员。 这让他哭笑不得。 之后的岁月里,宗泽一直在勤勤恳恳的工作,秉持一个好官的本分,甚至自己的长子病逝时他都强忍悲痛,奔走在河堤上视察治河工程,之后不管转到何处为官,他都坚持勤政爱民,用自己的努力和对百姓的热爱弥补天分上的不足。 很可惜。 这样的人在大宋,起码在北宋末年是没有前途的。 当年的宰相文彦博都亲自揭示了做官的秘诀——大宋要跟士大夫共治天下,又不是跟跟这些百姓共治天下。 读书读书,读读而已,你还真把圣人的微言大义当回事就是你的不对了。 在宦海生涯中,宗泽当过最大的官只是个登州通判,去年退休之后原准备归隐山林,又因为被林灵素告发蔑视道教而被弄到镇江编管, 期间,他的夫人还病逝了。 年老体衰加上一连串的打击让宗泽对生活几乎绝望,在镇江负责编管他的那些官吏也都认为,一个年迈又得罪了上司的老人是根本不可能再有什么起复的机会,最终的结局很可能就是终老此地,或者在君王的某次大赦之后侥幸离开,最终老死家中。 可宗泽都没有想到,他的人生居然在这一刻峰回路转。 几天前一个寒冷的早上,宗泽突然收到了急信。 当朝少宰王黼居然令其速速赶往开封面授机宜,据说有重要的差遣授予宗泽。 镇江众人不把宗泽当回事,可不敢不把王黼当回事, 众人赶紧给宗泽准备了好酒好菜,又换上一身新衣做员外打扮,一路好好伺候,由专人将宗泽送往开封。 “竟不知宗老与王相公有旧,小人等往日失敬,还请宗老莫要怪罪啊。” 镇江的官吏各个瑟瑟发抖,宗泽除了苦笑也只能苦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王黼的好意。 传说此人荒唐地很,难道还真是位贤相? · 汴京城中的赵官家这些年的经营倒是造就了一座繁华的大城市,可各地民生凋敝,大多数的百姓依旧衣食无着,而江南开采花石纲靡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为了运送巨石甚至还要拆桥、拓宽河道,这让百姓的生活陷入了更大的痛苦。 宗泽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他在路上已经听说了官家免了花石纲的差役,这让他对这次开封之行多了几分希冀。 看来,我大宋还有拨云见日的机会啊。 不过…… 哎,也不知道官家会不会听我忠言。 驴车颠簸,晃得宗泽有些头晕,他靠在车中假寐,隐隐约约听见外面有人轻轻呼唤道: “可是宗老到了?” 赶车的人恭恭敬敬地道: “车上正是宗老,不知尊驾高姓大名。” 那人呵呵笑道: “小王赵枢,有幸拜见宗老了!” 赵枢来到北宋之后接触的都是一群青史留名的大奸大恶之人,自然要想办法把仅有的几个还在自己记忆中的能人揽到身边。 他知道宗泽在历史上真实本领到底如何他也不是很清楚,但此人能被金人尊称为“宗爷爷”,其展现出的刚毅之气就跟绝大多数大宋官员截然不同, 一个人的能力有高低,但领导要是无能且胆怯,几十万精兵也得被他们尽数送走。 历史上的金军又不是一群赛亚人,能快速消灭辽宋两国主要还是因为两国已经蠢得不可救药, 现在赵枢通过用献宝、朝争这样的奸臣手段已经得到了赵佶的信任,初步掌握了朝政的主动,现在是时候迅速构建自己的势力, 宗泽之前倒是听说过肃王赵枢的名号, 但也只是听说过而已, 他从驴车上下来,赵枢伸手搀扶,口称“宗老”, 宗泽虽然刚直,却也懂得上下尊卑,哪敢承蒙皇子唤一声“有幸拜见”,赶紧连呼不敢。 赵枢叫宗泽登上自己的马车,宗泽顾忌外臣结交皇子的忌讳,可又不好意思回绝肃王莫名的尊敬,犹豫许久,心道我一个戴罪之人瞻前顾后作甚,肃王对我如此恭敬,他都不忌讳,我有什么好忌讳的。 “肃王请!”宗泽从善如流, 赵枢则开心地伸出手去,扶着宗泽缓步登车。 这位六十岁的老人头发已经白了大半,帽冠衣衫虽然破旧,可穿戴非常整齐, 他并没有因为赵枢的地位而过于恭谨,他平时赵枢的眸子,感觉像在看自家有些出息的儿孙。 “不知大王为何唤罪臣前来?”宗泽的声音略有些沙哑,“罪臣本事低位,也不知道能为大王做何事?” 赵枢呵呵笑道: “宗老有所不知,父皇日前授本王为杭州牧、易州牧,本王年幼德薄,岂能担当大任,特请宗老出山,权知易州事,助本王一臂之力。” 宗泽一时都没听懂赵枢在说什么。 大宋的州牧压根没有实权,只是皇子的名誉头衔出去喊的时候威风一点而已, 郓王赵楷之前是徐州、陕州牧,现在又调任江陵牧兼夔州牧,可他一直就老老实实待在汴京哪也不去,宗泽都不明白朝廷调他担任易州知州跟肃王这个易州牧有什么关系。 等等…… 易州? 之前还是戴罪之身的宗泽还不知道易州已经回到了大宋的治下,听肃王言之凿凿不像开玩笑,他又惊又喜,连忙问道: “易州是如何收复? 难道我朝已经对辽人用兵?” “非也,”赵枢笑呵呵地道,“详细的情况等宗老下榻时再议,本王明说了,辽人很快就会跟我国交接易州,可得易州易,守易州难。 此地辽人经营多难,番汉心向北朝,且金国数年之内有可能灭亡辽国,挥兵南下。 本王想问问宗老,能不能守住易州,将此地经营成如当年一般的堡垒,若北虏南来,替大宋牧守一方?” 宗泽万万没想到自己一个戴罪之人刚刚回到开封居然接下了如此重要的使命, 他沉思片刻,冷静地道: “如若国家危难,泽虽然没有成功的把握,却有成仁的决心!” 宗泽一把年纪,也知道自己并非天生惊才绝艳的能臣智士,他能凭借的也不过是一腔热血和对国家的热爱。 大宋朝现在一片歌舞升平,能感知到危险到来的人寥寥无几,肃王有此见识,真让宗泽老怀大慰。 那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了…… 肃王,说的算吗? 赵枢见宗泽满脸忧虑,笑道: “宗老放心,这等小事,本王还是能做得了官家的主。” 第33章 葫芦娃 辽国已经派人跟大宋接洽交接易州之事, 这座丢失百年的土地即将回到大宋,朝堂上下欢欣鼓舞,可赵枢能意识到,眼下的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大宋的官吏的性子懂的都懂,不会因为得到了一块丢失百年的土地就放弃刮地皮的念头,如果弄不好,有可能会有天大的灾难。 包括杨戬在内的“自己人”都眼馋易州这块肥肉,已经举荐了一大堆能人异士,准备去了易州将接收变成劫收,做到位子、房子、金子、女子、面子五子登科,不然这易州岂不是白收回来了。 赵枢当然是不会允许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发生,不然他们劫收地开心了,金人一打过来,易州那些百姓别说充当桥头堡抵挡强敌,说不定要直接化身带路党,到时候赵枢岂不是白白给金人做嫁衣了。 老领导说过,强行要求一个队伍中没有小人是不可能的,聪明的领导应该学会让手下去冲锋陷阵,替自己吸引仇恨,之后如果小人跳的欢了,再用一人轻易将其铲除,自己依然可以稳坐钓鱼台。 杨戬现在是赵枢的重要盟友,赵枢自然不能随便驳了他的面子,赵枢假装对此事不置可否,可当夜就派出王永赴王黼府上。 最近寝食难安的王黼看见王永到来顿时大喜过望,他现在哪有空染指易州之事,赵枢请他举荐宗泽,王黼自然一口答应, 他早就迫不及待因此跟赵枢搭上线,正好趁此机会将大量的礼物送进赵枢府中。 这次赵枢再也没有拒绝。 给自己钱、帮自己举荐贤良、还能帮自己冲锋陷阵对付梁师成,王黼这分明是忠臣良相的人设,赵枢自然要给他这个面子。 就这样,宗泽在一脸懵逼中接过了易州知州的任务,而为了在好兄弟大金国面前有个交代,大宋朝廷还开动脑筋,给宗泽加了个都统制(北宋的都统制都是临时工)、拱卫大夫,让他“率军”去接收易州,但千万要保证小心警惕,一定不要制造冲突,让辽人发怒。 宗泽难得担当大任,表示自己一定会为大宋竭力而为,保证易州的良好运行,可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又有一群人蜂拥而至,大家纷纷恭喜宗泽接受重任,之后又欢欢喜喜的攀交情、认同乡,求宗泽在易州多多照拂自己的子侄等人。 这些开封的大员早就磨刀霍霍,等待在易州狠狠发财,看着这些人急不可耐的眼神,饶是宗泽心性坚毅,还是头皮发麻。 “请大王指教,臣去了易州该如何布置?”他硬着头皮请教赵枢。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赵枢苦笑道,“我对易州的情况一无所知,说起来这次举荐宗老,也是让宗老去冒险,有劳宗老辛苦了。” 宗泽为难地道: “若是为了大宋百姓,宗某死都不惧,只是宗某在朝中并无依仗,亦无班底亲随,初到易州时若是有人不行政令,恣肆妄为,难以匡正吏治,还一方清明。” 宗泽这可不是杞人忧天。 这么多人求情的声势他已经看见了,朝中的众人急着在易州劫收,若是宗泽以正典处置,只怕又有一些人生事为难,或者暗搓搓在朝中使坏。 宗泽知道自己的脾气刚直,只怕盛怒之下用重典,反倒给肃王惹来麻烦。 赵枢笑呵呵地道: “宗老勿忧,你现在可是少宰王相公面前的红人,若有人在朝中攻讦宗老,王相公自有手段,他以前可是当过御史中丞的人。 至于到了易州的事情,我也已经想好。 捧日左厢军指挥使曹筠正好闲的难受,我已经奏请父皇,请他率军跟随宗老北上。” 宗泽:…… 不是,我身后的靠山难道不是肃王你吗? “呃,当然不是,宗老是王相公一手提拔,本王只不过是敬佩宗老名声,想要结交一番而已,千万不要误会。”赵枢嘻嘻笑着,模样像极了宗泽顽皮的孙儿,让宗泽忍不住微笑着缓缓摇头。 他虽然性子刚直,可毕竟当官多年,这里面的弯弯绕还是能摸清一二。 “大王不容易啊,老臣记得了。” 赵枢的影响力让宗泽颇为吃惊, 开封市井中都说是他收回了易州,又说他现在总揽当朝,一时风头无两, 宗泽感觉其颇有几分家国情怀,只是总觉得他的理念有点天马行空,而且据说其靠勾连蔡京献宝上位,多用奸臣手段,若是其心性不正可就尾大不掉了。 最古怪的是,传言中赵枢明明与蔡京联合,可现在明面上肃王却是通过王黼来制造局势,影响朝堂。 左右逢源的事情宗泽是见得多了,可宗泽相信王黼和蔡京绝不愿意做肃王的提线木偶,如果肃王遭遇什么问题,说不定会等来二人的联手打击。 但愿我在易州能为大宋做出一些事情来。 · 赵佶倒是也仔细了解了一下宗泽的作风,听说他之前被人诬陷蔑视道教,心中有些不爽, 可后来想想此人蔑视的是那些从前的妖道,赵佶仔细想想,倒是有点同仇敌忾的心情,马上就批准了此人的任命,让他去易州好好混。 说起来赵佶还是非常忌惮金人, 大宋和辽人私自议和,等于直接把金人卖了, 虽然金国一时半会打不到大宋门口,可若是辽国灭亡,金国又跟大宋为难,多少有点不妙。 但这会儿,赵枢之前埋伏的后手总算发挥了作用—— 已经有点被带坏的曹文逸主动表示,上苍已经决定了,就让他赵佶来当中兴大宋,匡正社稷之人,现在的一切都在上苍运行的正轨上,赵佶只要安心等待时机的降临,就能白捡兴复大宋的英明之主—— 至于金人…… 笑话,金人算什么,有本事来开封,贫道召唤六丁六甲直接一波把他们带走。 说这话的时候曹文逸都非常想吐,但她也知道也只有这种东西可以让赵官家安心。 果然,笃信道法的赵佶听后眉开眼笑,小鸡吃米般疯狂点头,对曹文逸的回答非常满意。 既然混混就能混成大宋第一圣主,那赵佶也索性躺平了。 他如此信任曹文逸,正是因为曹文逸帮他破解了仙人的秘密,打开了那个隐秘的文件夹,据说赵佶非常满意,赵枢也不知道他为什么放着后宫佳丽无数人,对这种东西这么感兴趣。 难道传统手艺比实战更能提高人的认识? 应该不会,这玩意不是练多了还会影响暴击吗…… “嘿嘿,五郎,朕最近颇有感悟,还跟文逸真人参详一番,最近进境颇佳啊。”赵佶笑的非常猥琐。 赵枢:…… 赵子你当个人,人家是个坤道,你给人家看这种东西,这合适吗? 这不合适啊。 好歹是一国之君,注意一点风化廉耻的问题好不好,你特么这让我怎么接话啊。 “文逸真人道法高深,爹爹福泽深厚,互相参详,进境颇佳,这对大宋也是一桩大喜事啊。” 继续练,继续不当人,离升仙真是不远了。 赵佶被赵枢捧地非常开心,又笑吟吟地拖出一个画卷,笑道: “虽然有了替换法器,可为父还是觉得不能详细参详, 我这特意绘制了画卷,待这电脑精气耗尽,便靠这画卷细细参悟, 五郎福泽不浅,也来跟为父一起参详一二如何?” 赵枢:…… 我特么服了,不要给我看这种东西。 冷静一点啊赵子,你在历史上的名声也只剩下这点绘画书法了,你又不是唐伯虎,画个毛啊。 赵佶不由分说,将画轴在赵枢面前迅速展开, 赵枢聚精会神地瞪大眼睛,本以为会看到什么不让看的精彩内容,没想到画轴展开,里面的画面居然是六个身材矮壮、眼睛硕大、头上带着古怪发饰的少年人。 这画卷只有粗略构图,还没有来得及上色,但已经能看出赵佶强大的笔力和绝妙的构图, 这六个少年人肃立在一片青山之前,周围满是彩云仙霞,山上有琉璃宝塔、龙凤仙鹤,六个少年围住一群魑魅魍魉,竟颇有泰山压顶般的惊人气息,似乎是经典的降妖伏魔图。 只是他们头上的发饰和手上的法宝,让赵枢心中产生了一点不祥的预感。 “呃,恕儿臣浅薄,爹爹画的这些是……” “呵呵,五郎这便不知了,此六人乃天地精华葫芦所化,唤作葫芦娃,”赵佶得意地微笑着,甚至摇头晃脑,吟唱起来,“一根藤上七朵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哎,这都文逸真人助我从这电脑中寻到的,五郎不知道也是正常。” 我……我没下葫芦娃啊。 赵枢百口莫辩,一时口干舌燥, 他甚至怀疑这赵子是不是突然魂穿,要不然好好的一个昏君怎么突然开始研究起葫芦娃了。 他赶紧拖动鼠标,在赵佶的好心提醒下迅速输入密码,打开了那个文件夹。 一瞬间,几百个图标密密麻麻地展开,他带着忐忑的心情随手点开一个,只见画面一闪,一个身穿紫袍的少年高声呼唤道: “妖精,快还我爷爷,快还我爷爷!” 赵枢:…… 卧槽,怎么会这样? 闹鬼了? 他奋力连续点开几个图标,绝望地发现那些标题明明是车牌号的视频居然全是《葫芦娃》《海贼王》《北斗神拳》,只有最前面的几个是真的在线发牌。 怔了怔,他总算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自己穿越之前从某企鹅群找了个奸商购买了1g的种子,据说都是店长推荐,新番精选。 他兴冲冲地下了好几天,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就来到了这里,没想到…… 只有前面几个是真的,后面特么的…… 葫芦娃…… “呃,七个葫芦娃,为什么只有六个?” “哦,五郎有所不知,其中有一个精通隐身之法。” 赵枢:…… 他说的好有道理。 我竟无言以对。 “所以呢?”赵枢的声音都开始发抖了。 “所以……”赵佶得意地将那副葫芦娃降妖图放在桌上,笑道,“为父先画过,再请画院名家临摹描绘,将此修真正道播传天下。 嗯,张择端、崔白、李安忠、梁楷这些人的画技都是不错,日后拨乱反正,还要靠他们啊。 五郎以为如何?” 赵枢生平第一次忤逆赵佶,他绝望地哀求道:“不,爹爹千万不要啊。” 第34章 儿臣愿去捉妖 赵枢要是还能穿越回去,想尽办法也一定要找到那个奸商,先给他两刀再说。 赵子看了葫芦娃都两眼放光,要是以后真开始推广葫芦娃,这可是文化艺术领域的重大损失,堪比金兵南下。 赵枢赶紧劝阻赵佶半天,又是忽悠又是恐吓,好在赵佶记起了当年推广民间礼仪时拍脑袋的惨重教训,总算决定还是先等等再说,这才让赵枢稍微松了口气。 不过,赵佶还是不甘心,他决定把画院的那些大画家们都聚集在一起,好好临摹此画,至少要画成驱鬼辟邪的模样悬挂在宫中庙宇,赵枢欲哭无泪,也只能由他去了。 “今年画院的考题为父都想好了,就叫一根藤上七朵花!” “为父已经下旨让人搜选大葫芦送进宫中,再请人绘画送给诸位嫔妃。” “我跟文逸真人仔细参详,还悟出了其中不少玄妙之处——” 赵枢捂着胸口,心道当年修《宋史》的人得是何等的大毅力, 赵子这种皇帝天天不干人事,正常人看了他的所作所为应该已经疯了一半,再看看赵桓和完颜构的所作所为,这再不吐血也是心如铁石了。 “咳,文逸真人不知悟出了何事啊?”赵枢冲一边的曹文逸猛打眼色。 小道姑你给我老实一点嗷,最好别趁机给我搞有的没的,不然小心我跟你翻脸。 曹文逸贝齿轻咬朱唇,强忍着才能保持一副冰山气质,这会儿她终于有点忍不住,莞尔一笑,赶紧行了个礼,轻声道: “之前还不算完善,今日贫道推演,正遇上肃王入宫,顿感眼前一片清明,立刻明白了仙人意指—— 这葫芦七兄弟斩妖除魔,化作七彩神山,镇住一方妖邪,便如大宋东南名山大川一般, 偏偏那妖道刘混康、林灵素鼓动官家开掘花石,便如这青蛇精挖掘葫芦山一般,欲坏大宋灵气。 坏了灵气,自镇不住妖邪,方有东南大祸,天下兵灾, 官家启用贤良,罢黜花石之祸,再遣能臣奔赴东南,便如这兄弟齐心,化作金刚葫芦一般,我大宋必能重开混沌之天,一扫宇内之弊。” 赵枢都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津津有味地听曹文逸讲了半天,顿感爷青春回来了。 上次看的时候还是小学一年级,居然不知道后面还有葫芦妹这样的设定, 曹文逸的口才不错,声音清澈婉转,讲起来颇为生动, 赵佶之前从来没看过动画片,更是深信不疑,坚信这是仙家给自己的启示,让自己早点翦除群凶,清平宇内, 自己只要躺平修仙,就能创造出一份亘古未有的伟大业绩! 还能这么解释…… 赵枢刚上班的时候社区工作队发现了几个传销窝点,抓住的传销带师能把小区里面的一切摆设解释为上面支持他们的大事业做出的暗示,好多有点卡的人直到被抓住了还坚信自己是有上面的指示,一定会得到拯救。 曹仙姑这么能说会道,不去搞传销卖假药真是可惜了。 “呃,那这里还有好多有伤风化的内容呢?”赵枢都差点被说服了,随口问道。 曹文逸脸上稍露出一丝红晕,正色道: “有伤风化?非也,无心心即是真心,动静两忘为离欲,查人间俗物,睹世间纷扰,看的久了,才能动静两忘,解脱凡心。 似那妖道刘混康、林灵素的等人以外物惑心,终非大道。” 同行是冤家,曹文逸开口妖道闭口妖道,彻底否定了之前赵佶宠信的那些道士, 赵佶本来耳根子就软,听曹文逸说的大有道理,对之前的那些道士更是恨得牙根痒痒, 他想起林灵素此人平素讲法根本没有曹文逸这样的套路,在一堆道法中还夹杂不少低俗笑话,当时赵佶还以为此人是故意讨自己欢喜, 现在想想,这货应该是没什么真才实学,所以才如此这般。 可恶,还敢骗我,还敢骗我…… 刘混康死的早,林灵素可没死—— 去年开封发大水,林灵素登台做法,毫无卵用,又强行装逼惹来了开封百姓的暴打,此人被打之后老实了几天,之后又故态复萌,还跟赵桓争道,这才被撵回了老家温州闲住, 最近的消息是几个月之前他在扬州开大船跟扬州知州洪中孚差点打起来,当然这俩人狗咬狗一嘴毛,赵佶也懒得理他们。 这会儿听曹文逸一顿忽悠,赵佶似乎瞬间明白到了什么,他叫赵枢搭手把之前的几封劄子通通搬来,仔细品了品,浓眉顿时蹙在一起。 “朕明白了, 仙人的意思是,这刘混康、林灵素便是蝎子精、蛇精所化,来毁我大宋灵气,坏我大宋江山! 嘶,朕去年把林灵素赶去温州,今年便有奏报说两浙路大乱渐起,此必是林灵素在挖葫芦山! 如此妖道,如此妖道!枉费朕从前对他推心置腹——曹仙姑可愿替朕出手,将其正法?!” 赵枢:…… 牛逼, 这都圆上了? 方腊本月起义,现在的声势还不算大,江南的奏报被王黼有心压制,只说是有刁民借助左道为乱, 赵佶看了看地图,发现闹事的睦州和林灵素老家温州都属于两浙路,再加上仙人煞费苦心弄了葫芦娃来示警,再加上花石之事,很明显,仙人的意思是有妖精在挖大宋这座大山的山脚,威胁大宋的基业。 气抖冷, 大宋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特么跟你拼了。 他当下便要曹文逸去替他降妖, 赵枢赶紧道: “那妖道在两浙路经营良久,手下小妖无数,占据一方,曹仙姑诛妖道易,平江南难,爹爹何不择一高士统兵,安抚民众,诛灭妖邪,以保江南社稷无恙?” 江南现在已经是大宋的重要财税来援,有大量的粮食通过漕运源源不断地运转到开封,这才保证了北宋汴京的繁华, 现在方腊起义还没有成规模,贸然要求出动大军肯定阻力不小,可若是不能提前将方腊等人遏制,江南糜烂时,又是损伤无计。 赵枢的提议也算说到了赵佶的心里, 他认真思考片刻,随口说了几人,都被曹文逸以对付不了妖道的妖术为理由一一推掉,赵佶愁眉苦脸苦苦思索了一番,将目光投到了赵枢的身上。 前几天刚刚以赵枢为易州牧、杭州牧加广德军节度使,之前赵枢就有意罢停花石纲,这一来一回…… 岂非天意? 是了,连这电脑都是五郎送给朕,文逸真人也是五郎举荐,五郎一定是仙人派来扶保大宋的真人! 他发神经一样猛地一拍大腿,肃然道: “之前五郎就常言花石纲之事,岂非天意? 就以五郎为两浙路、淮南东路、江南东路宣抚大使!替为父翦除江南不臣,定要将妖道与其羽翼一股拔出!” 赵枢毫不畏惧,肃然道: “儿臣愿为爹爹分忧!” · 兜兜转转绕了一个大圈,赵枢在朝中立足越发稳健,现在也终于有了去江南的机会。 只要到了江南,赵枢起码能保证自己不会在靖康之乱中被抓到东北,现在,就看自己能在江南做出多少事情来了。 哎,也该到南方躲躲,天天跟赵子一起研究葫芦娃得有多强大的神经才能支撑得住啊。 他和曹文逸一起出宫,温暖的斜阳照在两人的身上,将初冬的寒意稍稍驱散, “大王得偿所愿了?”曹文逸温婉地一笑。 “应该是仙姑得偿所愿了。”赵枢摸了摸鼻子,“对了,怎么不叫赵兄了?” 曹文逸摇摇头,肃然道: “江南之事艰难,官吏之祸犹胜方腊,还请大王一定小心。” “我懂。”赵枢呵呵笑道,“没想到仙姑居然这么关心我,看来有仙姑保佑,江南之事一定无恙。” 曹文逸面色微红,岔开话题道: “你请李师师找的杀手已经找到了,真的要让他们去杀你?” “不然呢?”赵枢笑道,“牛皮都吹出去了,哪能半路改主意?你让杀手准备一下,等我到了扬州或者苏州停下来的时候再下手。呃,我顺带问一句,李娘子应该不会蠢到自己去找杀手?” 曹文逸翻了个白眼,叹道: “李娘子当然没有自己去,不过大王的仇家还真是不少,随便招呼一声,报名者便如过江之鲫, 这群江洋大盗厉害的紧,可要千万小心了。” 见赵枢一脸淡定,曹文逸却总是放心不下: “这么快就走,就不再准备准备?” “不准备了,男人越快越致命,有劳仙姑在朝中替我说点好话了。” “好啊,我准备奏请陛下开个葫芦娃研究院,以后还请肃王多多提点了。”(注:研究一词出自《世说新语》) “滚。” 第35章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 曹文逸的堂兄曹筠得到了一个跟随宗泽北上,接收易州的任务, 这让曹筠非常开心。 曹筠的祖上曹彬一路南征北战的战绩都很不错,只有在面对辽人的时候突然短路,表现比宋太宗还鱼,一直有人质疑祖宗的种种战绩不过是虐菜,遇上真正的高手就原形毕露。 若是能回到易州,就有投身战场的机会, 曹筠已经压不住心头建功立业的伟大抱负,恨不得这就飞奔到刀光剑影的战场上,靠着自己一身躲闪腾挪的好武艺重塑祖宗荣光。 “咳,我觉得还是算了,做人还是要有点逼数啊。”赵枢喃喃地道。 意气风发的曹筠像被当头浇了一盆冷水,非常不服地哼哼了两声: “五哥儿觉得我不成?这开封赌斗,我就没有怕过谁!” “废话,你再混几年都能混到捧日军的都指挥使了,谁敢跟你嘻嘻哈哈,但到易州不一样,你去了那边,一定要仔细听从宗老吩咐,切不可与人随意殴斗。” 赵枢和曹筠是多年一起打马球的战友,双方聊天自然颇为随意, 曹筠懒洋洋地道: “我与人殴斗? 不知道是何人见了辽人使者就饱以老拳。 要我说,辽国连这都能忍了,国内一定空虚,我等到易州后故意示弱,趁辽人不备倾兵北上,收复燕云如探囊取物一般。” 拿什么北上?拿你的键盘吗? 你键盘都没有啊。 曹筠这一代的将门之后虽然从小苦练武艺,但在开封浓厚的重文轻武气氛中,家庭教育还是偏向诗文歌赋,兵书战策是远远比不上西边的几个将门, 曹筠勇气不俗,武艺也还使得,但对战争的认识还停留在高呼一声“大宋好汉全伙在此”然后嗷嗷杀上去的地步。 也该让他去北边历练一番了。 “听我的,冷静一点,燕云是肯定要收回来的,但现在辽人还有一点利用价值,咱们还得把他们当成真兄弟才行。” “真的?!”曹筠惊喜地道,“收复燕云的时候,我能做先锋吗?” “当然,本王调你过去,就是让你历练一番做好准备。 不过,此事断不可为外人所知,若是让辽人听去惹了大祸,非但不能建功,还要治你的大罪。” 曹筠当下以祖宗的名义赌咒发誓,一定要把此事藏在心中,连自己手下最亲的兄弟都不说。 赵枢这才放心地点点头,又告诉曹筠到了那边一定要事事听从宗泽的吩咐,并一定要保护好宗泽的安全, 这下曹筠又非常不满,心道一个之前不过是个退休通判的老头凭什么要让自己保护, 可横竖是赵枢的指示,看在能收复燕云的份上,他也只能认了。 “最好这老东西能露出几手让曹某信服,不然曹某手下的这些兄弟可未必给他这个面子。” 赵枢翻了个白眼,心道金人都管宗泽叫爷爷,你手下这些所谓的禁军都特么开封泼皮出身,能跟宗泽混个出身已经是上辈子的福报了。 “对了,你手下有没有特别能打、高来高去的那种人。” “嘎?” “过几天我去江南,要寻一队本事高强的人为护卫,有什么王朝马汉张龙赵虎之类的优先录用嗷。” 这次去江南,赵枢是以清剿乱民、顺便清查花石纲之祸为旗号, 很久之前,他就已经安排李师师寻找一些江湖人在这次旅途中安插一些彩蛋,赵子也非常大方,承诺三司的人马随便赵枢挑选, 赵枢发现他上学时候做文言文阅读学到的何灌之前正好因为作战不利被罢官在家,于是赶紧让赵子下旨改任其为杭州钤辖,配合自己一起行动。 当年做文言文阅读的时候被这哥们最后憋屈战死还被文官弹劾的故事搞得扼腕叹息, 这位猛将在自己手下,这次断不会如当年一般。 按理说有何灌在不错,可赵佶告诉赵枢,何灌被弹劾的罪名是畏敌不前, 开封跟西夏相隔千里,赵枢也不知道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听说此事还是有点紧张,临出发忍不住还是询问一下地头蛇曹筠有没有相熟的打手。 曹筠沉思半天,摇头道: “没有。” “这个可以有。”赵枢循循善诱道。 我就不信禁军里一个高手都没有,什么枪棒教头也行,再重文轻武不至于到一个好手都没有,曹筠这样真实有点不够意思了。 “这个真没有。”刚才还趾高气昂的曹筠哭丧着脸道,“刘延庆那个挫鸟手下有个泼皮,前日来开封生事,一连殴了禁军十几个好手,我今日方知原来禁军如此不堪,实在是丢人现眼。” 赵枢眼前一亮: “这不是好事吗? 此等好汉,有此等好手,乃我大宋之福,不知现在何处?” 曹筠颇有些心虚地道: “呃,我叫人扔到狱中,也不知道打死了没有。” 赵枢:…… 之前童贯秣马厉兵,调遣了不少西军准备攻打辽国,这会儿有不少已经囤驻在了大名府。 可经过赵枢一顿忽悠,辽国和大宋达成了友好互不侵犯盟约,现在场面有点僵住了。 西军鄜延路总管刘延庆早就想回去继续吃香喝辣,索性派了几个人来开封探听一下消息,顺带采买一下开封的稀罕物件拿回去犒赏军中的那些骄兵悍将。 可他们不知道是哪吃错药了,居然跟几个禁军中的世兵子弟发生了冲突,众人当下大打出手,带人来汴京的那个进义副尉本来还想拉架,可忍不住禁军的嘲讽,索性全力出击,把禁军中那些外号一个比一个狠的好手打的满地找牙,之后又让手下快跑,自己安坐留下,等待处置。 匆匆赶到现场的曹筠见自己的几个号称有万夫不当之勇的手下居然被打的满地找牙,还以为是见到了天兵天将,后来一问不过是一个品级都没有的进义副尉,当即叫人把这个万人敌打翻,关在牢中,先把他打的连他妈都不认识再说。 贼配军,听说你很能打,不过不要紧,把你杀了,我们禁军的好手一样是天下无敌。 刘延庆肯定不会因为一个小小的进义副尉跟曹筠为难,要不是赵枢询问,这个小校早就被讨好曹筠的狱卒活活打死,尸骨都不知道扔在哪里了。 曹筠一声令下,没过多久,几个禁军拖死狗一样拖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汉子, 这汉子长发杂乱肮脏,浑身上下都是伤痕,被拖着扔在赵枢面前,饶是他钢筋铁骨,也在冷风中冻得瑟瑟发抖,发白的嘴唇轻轻抖动,许久才嚅嗫道: “小人拜见贵人。” 曹筠本想狠狠羞辱此人一顿,可看此人体格健壮如牛,浑身伤痕累累却屹立不倒,却也赞他是条汉子,不忍继续侮辱,赵枢也摆摆手,叫人弄了条毛毡给他披上。 “怎么称呼?”赵枢和颜悦色地道。 那人沉默片刻,叹道: “小人韩……韩五,贫贱子,贱名有辱尊听,此番伤人都是我一人之过,还请上官随意责罚,莫要牵连我的兄弟。” 赵枢爽快地点点头,先让曹筠退到一边,和颜悦色地道: “好汉子,跟本王一起去江南公干,如何?” “蛤?” 韩五倒不是惊奇于肃王的身份,能让曹筠如此客气小心的人本来就不多,是最近声名鹊起的肃王也并不怪异,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赵枢居然没有按照套路拉拢自己一番,然后再招入麾下。 这跟传说中的套路不太一样啊。 赵枢笑呵呵地摆摆手道: “韩兄是个聪明人,就别把本王当傻子了。 韩兄这眼神里充满了故事,有兴趣,咱们路上可以慢慢讲讲,这进义副尉的官也忒小,跟本王混,别说自己能吃香喝辣,还能福泽…… 家人啊!” 泼皮没脑子一辈子就只是个泼皮, 曹筠说韩五一开始不想斗殴,后来被迫动手,之后还不逃,就知道此人绝不是没有脑子的蠢货。 他被押到此处,赵枢又给了他毛毡御寒,用脚趾头想想就知道是要拉拢自己。 他又不是山贼,还在西军中混了个小军官,肯定有靠当兵混下去的念头,所谓的“别伤我兄弟”也不过是为了在给贵人留下好印象而故意露出的豪迈情况之态。 几个闹事的西军大头兵又没有打死什么贵人,曹筠也好赵枢也罢怎可能去刘延庆军中抓几个大头兵,要抓也只能抓韩五这种领头的人物。 赵枢笑的非常真诚,可看的韩五遍体生寒,忍不住紧了紧身上的毛毡。 顶风冒雪,在死人堆中鏖战西夏的时候他都没有如此恐惧,可眼前笑的非常谦和的赵枢却第一次让他深深感觉到了一股冷意。 韩五的几个手下人来开封采买的时候听见禁军侮辱已故的西军名将刘法,各个气不打一出来,双方因此大打出手。 韩五虽然想拉架,可几个禁军的好手火气上来,招招式式是死手,他才被迫还击。 尸山血海中练出来的武艺哪是开封的这些所谓的高手可以抵挡,不一会儿的功夫韩五就把这帮人揍得落花流水, 可在开封街头殴斗,怎能轻易逃脱, 韩五听见周围有几个人高呼“抓住那个泼皮韩五”就知道自己肯定无法脱身,索性让手下兄弟先跑,自己留在原地等待处置。 他从牢中被提出来的时候就知道大概率是得救,肯定是自己的一身武艺得到了贵人的赏识,来的路上就在思考该如何才能尽量讨得贵人欢心, 苦思冥想,好像正气凛然威武不屈的形象比较符合文官对猛将的认识, 韩五自己觉得已经演的非常到位,却被赵枢一眼识破,而且赵枢还点明他不敢跑的原因多数是为了自己的家人…… 这就有点尴尬了。 他低头默默苦思良久,叹道: “能为大王效死,是小人的福气,只是……只是小人想知道,大王是如何看出小人在,在欺瞒大王?” 赵枢抚掌笑道: “足下的眼神骗不得人,一看便是忠正之士!” 第36章 俺赵枢去也 韩五尽管已经年满三十,可那眼神还是像极了刚刚进入工作岗位的赵枢。 他心里明白只有尽量讨好上级才能收获提拔和重用,让自己的日子过得稍微好一点,可自尊心让他不愿意假意奉迎,那些套话背的很熟练,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利索。 这很正常。 韩五又不是山贼,他是大宋的正规军,甚至已经不是一般的大头兵, 他的人生已经跟大宋的利益绑在了一起,只要赵枢好好使用,他的一身本事会变成摧城拔寨的利器。 赵枢虽然不懂冷兵器时代的作战,但他觉得自己也不需要懂, 他跟随老领导空降到基层的时候老领导教过他,身为领导,不需要什么事情都面面俱到, 想让手下人效死力,只要记住同甘共苦、赏罚公平、折节下交、恩威并施这四大口诀就能满足大部分的情况。 至于当时非常流行的狼性文化,老领导非常鄙视。 他告诉赵枢,人类历史上虽然有不少野蛮战胜文明的例子,但推动历史的大潮不断前进的终究是可以不断进步、不断自我修正的文明,放着人类千年总结出来的人性不去学习还要去学狼这种被人类赶得到处跑的野兽…… 实在是划不来。 大宋就是不把士兵当人,逼着士兵狼性结果造出一帮狗的典范, 韩五十八岁从军,多年来已经见过无数自大轻狂,啥都不懂就喜欢微操的领导, 赵枢看起来也是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模样,不过他居然没有立刻开始微操韩五,倒是揽住韩五的肩膀轻轻拍了拍,笑道: “都是误会,文升也是给手下兄弟出头,若是有什么不妥,本王替他道歉,还请韩壮士别追究了。” “怎敢怎敢? 大王恩德,小人实在不敢领受。” 如果是千年后,赵枢说啥都得拖着韩五去来顿烧烤,不行就两顿, 可这年代的人等级观念深入人心,自己现在的态度已经是非常不错,突然就这么热情,说不定会被韩五当成有病,也不利于自己以后保持大王的权威。 所以,点到为止,但心灵鸡汤还是要灌的。 “韩壮士武艺高强,本王煞是喜爱,以后便跟随本王身边,西军那边如有询问,本王自有周旋。” 这是一句体面话,可很明显,韩五当真了。 他等着一对有神的大眼看了许久,突然问起一个问题: “韩某在军中时,好战轻死。 激战银州,韩某先登夺城,后又与西贼血战蒿平岭,身入敌阵,斩西贼驸马监军,本以为凭此战功能博取一个出身,可童枢密以某棱角太甚,需仔细打磨为名,只升韩某一级。 韩某想问问大王,转投大王麾下,韩某这棱角是要还是不要?” 这么猛? 大宋和西夏两军的战斗力虽然跟金人比有不小的差距,可双方你来我往的搏杀依旧是惨烈非常,能在西军的重重乱军之中斩将夺旗绝对是猛将中的猛将。 此等人,当个护卫实在可惜。 赵枢微笑道:“人得有棱角才能慢慢向上,若是磨平棱角,变成一个球,岂不是走到哪里都得向下? 本王讨厌没有本事的人逞能,但对有本领的人,我一定会尽力提拔。 韩五是……我去问问童大官、刘总管,这般好汉,以后便跟随本王用兵!” 韩五终于动容,他缓缓拜在赵枢面前,真诚地道: “臣深感大王厚恩,愿为大王奋进赴死!” 赵枢呵呵笑着将韩五扶起,又赐下新的衣甲,让韩五暂时做自己的贴身护卫,并抓紧提笔作书向刘延庆要人。 “呃,韩兄的大号便是韩五?”赵枢上大学的时候练过几年瘦金体和欧楷,总算还能勉强写个清楚。 韩五摇摇头,诚实地道: “小人……哎,小人出身贫贱,蒙乡里的先生起名做世忠,只是军中的人常嘲笑此名托大,不是我这种卑贱鄙夫可以用,故此都唤我韩五。” “这话说得,世忠这名字不好听吗?世世代代都……” 赵枢一边随口说着,一边在书信上写下世忠二字,下一瞬,他握着毛笔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 韩世忠! “原来足下便是韩世忠……” 赵枢穿越以来,见过的名人实在是太多,蔡京、李师师、杨戬,包括大名鼎鼎的高太尉都在上朝的时候给自己点头致意,宗爷爷也一起谈笑风生,本来应该对名人免疫。 但听见了韩世忠的名字,他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地感叹,将本来写了一半的书信扔掉,再换来一张纸,郑重誊下韩世忠的名字。 韩世忠一直观察着赵枢的反应,见赵枢居然露出惊讶之色,好奇地问道: “大王莫不是听过末将的贱名?” “不是贱名,”赵枢笑道,“这名字非常好,是个治国安邦,护佑社稷的好名字。” 对宋史了解再少的人也知道两宋之交出了岳飞、韩世忠这样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靠他们的竭力奋斗,南宋才能屈辱地苟安一方,只是他们的遭遇…… “不会了,有本王在,绝不会埋没韩将军,我发誓。” · 赵官家对儿子的南方之行非常重视,他生怕从没有出过远门的儿子在地方上被人刁难,在儿子出发前,他认真思考一番,将显谟阁待制宇文黄中派到赵枢身边,任赵枢的宣抚判官。 这位宇文待制的履历非常辉煌,当过县官、州官,修过国史,主持过贡举,他亲哥宇文粹中是蔡京的外甥女婿,这都是实在亲戚,绝对能镇得住江南的那群大小官员,符合大宋一贯以文御武的特色。 赵枢很反感赵子临时打乱自己的安排, 可宇文黄中这老哥们说话温文尔雅,略带四川口音的官话听起来也颇有几分喜感, 而且这次出远门,王永带着邢焕要为赵枢的大事秘密谋划,赵枢的身边也需要一个帮他处理地方事务的,顺带充充场面的任务。 嗯,宇文黄中不错, 赵枢也就顺带同意了。 赵佶本想带着王贵妃来给儿子送行,可赵枢就怕这个,赶紧表示这次去的口号是剿灭乱民,又不是出征敌国的大事,不应该由帝王送别,赵佶想想也是,但他为了让儿子的出行显得场面一点,还是派出了蔡京、余深、王黼、郑居中四大金刚充场面。 这四人出动,开封府的大小百官也都纷纷出动,本想轻装出行,低调前往江南的赵枢头有三个大,却又不得不跟这些人友善地行礼应酬,看众人喜气洋洋的场面完全感觉不到赵枢是要去进行一场艰难的作战。 嗯,大多数人的心中,赵枢这是去发财的。 蔡京一上来就停了花石纲,还跟王黼放下旧怨,开始在开封拷抓那些靠着花石纲发财的官员,这口号固然是喊得震天响,可没有人相信蔡京真的是为大宋考虑。 还不就是玩当年党争那一套? 元佑党人碑才过去几年,现在说蔡京突然变成一个忠臣,谁特么相信? 现在最合理的解释是当年花石纲是蔡京提倡,可梁师成这货吃独食,他扶起王黼,对抗蔡京,还靠着万岁山吃掉了大部分的好处,这让蔡京怒火中烧,索性跟姓梁的鱼死网破,咱们谁也别吃。 肃王靠着一件蔡京赠与的秘宝得到了官家的喜爱,这次去江南整饬吏治,八成是给蔡京出气。 当然啦,官场上冤家宜结不宜解,谁会跟钱过不去, 王黼已经对蔡京屈服,两人达成了暂时的和解,自然不会放着滚滚财源不要。 等肃王在江南见识到了那些官员的孝心之后,自然会回朝替他们好好说话。 哎,只是可怜了大宋的百姓。 他们头顶着昏君、佞臣、妖道、奸商、酷吏、恶霸,现在又多一个野心勃勃的皇子,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赵枢与诸位宰辅有说有笑, 还拉着好不容易恢复地位的蔡京干瘦的手掌,请他讲解江南风物,表扬蔡京当年在钱塘当小官时的卓越贡献,号召大家像蔡太师学习,一日宋臣,一生宋臣。 蔡京是个很有逼数的人,他知道赵枢是在利用自己,可还是甘心被人利用,矜持地扫视着身边那些又敬又羡的同僚,笑的白眉一抖一抖,像个慈祥的邻家大爷。 他轻拈长须,颇为感慨地道: “一晃五十载,若能葬在钱塘,也不枉此生。” 赵枢笑吟吟的道: “太师对社稷有大功,百年后定能配享太庙,只怕不能如愿咯。” 蔡京哈哈大笑,缓缓伸手从袖中取出一本册页,恭敬地献给赵枢: “当年伯通(何执中)身子还好,老夫也得以致仕江南,居于苏杭闹市,偶记了些江南风物,若是肃王不弃,这路上倒是可以一睹。” 赵枢下江南之前已经提前通传了蔡京,蔡京要是手头有什么早就弄好的东西,估计早就送来了——余深、王黼和郑居中就在前几日秘密送来了拜帖和礼物,王黼和郑居中亲自送礼的时候还尴尬地撞见,两人都非常尴尬。 蔡京一定是这几日临时抱佛脚写下,又在众目睽睽之下送给自己,一来向众人表示两人的亲密关系,二来…… 哼,老狐狸。 老领导说过,单位里最老的人未必一定老谋深算一步百计,但一定饱经世事,见过不少残酷的斗争,一般只要不是太蠢的人,总会给自己、给自己的家人留一条后路。 赵枢赶紧接过,微笑道: “父皇说太师的书法当世无对,这一路闲来无事,我就好好学学太师的书法。” 他将册页放进袖中,低声道: “四哥还未出仕,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与本王同游江南,也好给本王做个向导,如何?” 所谓四哥便是蔡京的第四子,之前在蔡京府上接待赵枢的蔡绦。 他跟大哥蔡攸的关系非常恶劣,也因此一直被狠狠压制,现在还没有出仕,赵枢这分明是故意示好,给蔡京一个踏上自己战车的机会。 蔡京之前表面百般讨好,可一双浑浊的眸子却依旧清明,直到此刻,他才露出一丝意动, 片刻后,这位老人点点头,欢喜地道: “这是吾儿的福气,肃王先行,犬子随后便到。” 赵枢大笑道: “这便好,汴京诸事劳烦太师操劳,俺赵枢去也!” 第37章 人山人海 大宋立国之前全国的经济中心已经开始呈现南移的姿态,立国百年之后,江南各地已经成为了大宋最重要的财赋来源,开封府漕运极其发达,汴河、惠民河、金水河与广济河流贯城内,并与城外的河运系统相衔接,合称“漕运四渠”。 来自陕西的物资可从黄河——汴河运至汴梁,蔡州的物资直接由惠民河入汴,山东的物资可通过黄河——广济河抵京,东南六路的物资,可以借道大运河北上,转入汴水,运达京师。 也是有了发达的水路,大宋才能“视江湖数千里之外,如运诸其掌”,宇文黄中在船上引用沈括的《梦溪笔谈》,告诉赵枢仅江南六路一年随随便便就能供应漕粮600万石,多的时候甚至能达到800万石。 赵枢一时不太能明白六百万石是个什么概念,宇文虚中又引述《三国志》,告诉赵枢当年曹操屯田得谷百万石,就已经能“片伐四方,无运粮之劳,遂兼灭群贼,克平天下”, 而且这还只是官运的漕粮,不包括大运河运输的其他军食、币帛、茶、盐、泉货、金、铜、铅、银和其他杂货,也正是有了漕运供给,才能保证大宋汴京的无限繁华。 “大户啊……” 赵枢长舒了一口气,也总算明白为什么历史上的方腊起义给大宋带来了如此震撼。 离开开封后,他们的船队并没有直接奔赴江宁府,而是先转弯来到扬州,在此地稍稍停留。 这倒不是因为赵枢特意装逼,而是他发现了一件有点不对劲的事情。 现在,他的桌案上放着一封书信,是一个叫李若水的济南府教授写给亳州知州侯蒙的,路过亳州的时候侯蒙亲手交到了赵枢的手上。 信上说,京东西路一伙强人从去年开始造反,一直都没有被平定,这伙人来回流窜,已经窜到了京东东路,大有南下的架势。 大宋是唯一一个从开国就不管土地兼并的百年王朝,开国以来的各种起义多如牛毛,可除了王小波以外,其他起义根本没什么太大的问题,大宋的剿匪经验已经非常丰富。 但赵枢还是停下来了。 因为这支起义军的首领叫宋江! 怎么回事? 宋江不好好地在梁山上呆着,怎么还开始打游击了? 李若水的信上说,宋江等三十六人手上的军队不多,但各个非常善战,官军跟他们作战往往一触即溃,被一群人追着狂虐。 这些流寇转战各地,看上去好像没什么章法,大宋也一直没有竭力打击的意思,李若水也只是吐槽了一下刁民的凶蛮和官兵的的战斗力低下,由此作罢。 但是赵枢却非常感兴趣, 他索性停在扬州,开始研究起了宋江等人的情况。 “大王为何对几个流寇如此用心?”宇文黄中这个判官的工作做的相当不错,赵枢说对付宋江,他就尽可能搜集到了朝廷关于宋江的诸多情报,一一呈在赵枢的案前。 几天的接触下来,赵枢感觉宇文黄中的为人谦恭有礼,也没有那些文官的臭脾气,心中对他的观感非常不错,也开始渐渐跟他分享一下自己的战略部署。 “宋江此人如此悍勇,官兵抵挡不住,侯知州认为不如招安此人,让其率众南下为朝廷出力。” 宇文黄中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可眼神明显是持保留意见。 “宇文学士有话直说便是,本王也是第一次外出统事,若是有什么不妥,还请宇文学士指教。” 宇文黄中连称不敢,他琢磨一番,决定还是用事实说话。 “臣请大王召唤本地禁军,自然明白。” 赵枢穿越到大宋之后很快搞明白了一个问题——其他朝代的禁军一般都是全都蹲在首都,而大宋的禁军不一样,他们分为驻京禁军和以“就粮”为名义驻扎外地的驻外禁军——开封城里一共100万居民,林教头上来就吹牛说自己是八十万禁军教头,这简历注水也太严重了。 淮南东路并不是主要的战区,这里只驻扎了一将,统帅5000多人,扬州是淮南东路的核心所在,经济发达、位置重要,在这里集中了3000多禁军和3000多厢军,如果a上去,应该能跟宋江他们五五开? 最少五五开,哼,老子现在有何灌和韩世忠,这俩人能加不少统帅值,不说跟辽人打,先拿宋江练练手应该问题不大……? 宇文黄中告诉赵枢召唤禁军是一件得非常小心的差事,他们联系了扬州知州、今年已经七十一岁的洪中孚,以校点禁军以备平贼的名义召集禁军集结,一番折腾之后,扬州的精锐禁军3000人便尽数呈现在赵枢的面前。 三千人啊! 赵枢心中踌躇满志,三千人可是人山人海,上高中的时候全校教职工加起来都不到三千,已经是非常恐怖的规模,当时他就在想站在校长的位置上讲话是一件多么爽快的事情,现在梦想终于实现了。 他开始默念穿越小说中的种种练兵之法和老领导教诲的各种套路,心道就算是三千头猪,经过自己英明神武的领导也一定能变成三千名斯巴达那样的猛士,构建成自己的班底,追随自己征南扫北,最后匡扶大宋,扫平宇内,走上人生的巅峰。 可他在宇文黄中一脸惆怅的表情中缓缓登台,却发现眼前的场面…… 跟自己想的不太一样。 他特意找了块巨大的空地,可没想到来的禁军只有区区百人,也就是高中时候两个班的人数。 这特么人山人海呢? 人山人海两兄弟吗? “人呢!人呢!” 这么点人,除非都变成赛亚人,才能跟宋江、方腊的精兵斗上一斗, 这是禁军? 这是禁军?! 久历沙场的何灌和老兵头韩世忠早就习惯了,两人一头,用非常同情的眼神看着赵枢: “呃,其实还有这些人已经非常不错了,洪知州心忧国事啊。” 宋神宗熙宁八年,开封府斩马刀局的士兵因为待遇问题闹过事,宋神宗当时就吐槽说“若依市价,即费钱多,那得许钱给与”。 意思简单翻译一下就是用人成本这么高,按国家要求给工资奖金还特么不赔死了,就不能让这些贼配军996一下为国效力吗? 千年来领导都喜欢这么说,可被领导这么一忽悠就鸡血上头的毕竟是少数,大宋的禁军也都学会了躺平摸鱼,不给钱是?嗯行可以啊,那皇帝你就另请高明呗…… 大宋本就重文轻武,在扬州这种经济发达的地方,大家混口饭吃还是挺容易,凭啥要顶着脸上刺字、食不果腹的风险去给你当兵?大家出来混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我们又不傻。 但…… 但为什么账面上还有3000人? 宇文黄中和何灌都谨慎地不敢说话,只有充当护卫角色的韩世忠干咳一声,低声道: “大王,这三千人,是兵额,不是……兵员。” 大宋的冗兵可以写进教科书的内容,真不是说说而已, 淮东多年没有大规模战事,经济又非常发达,百姓不愿当兵(宋朝是募兵制),大宋选拔禁军还有身高的要求,这种种条件混合在一起,愿意当兵的人自然是越来越少。 可兵额不能少…… 整个扬州有三千人的兵额,大宋就要以三千人的基数发工资,就算不能按法度足额发放,最少也得凑齐个两千人(正常)的用度。 后世的劳务公司都知道包项目的时候喊出五十人,之后又疯狂精简人员吃空额,大宋的智慧也早早想到了这点。 大宋给扬州三千人的工资实际就养了那么一百人禁军,厢军的人数倒是不少,但厢军都是一群打工人,拿着大宋给的军费给各级官员家里盖房子、做饭、种地、打杂,反正就是不能打仗。 当年宋太祖说出“唯养兵可为百代之利”的时候大概没想到自己的一堆话中后人最坚守的居然是这一条, 随着宋夏战争的持续,大宋的禁军始终保持在一个恐怖的数字上,宋仁宗时一年的茶课甚至都不能满足17个边地州的军人日常军饷,而真实的禁军数量…… 呃,连皇帝自己都说不出来。 赵枢顿时冷汗直冒。 我现在抓紧去投方腊还来得及吗? 这还打个头啊,当年曾布为了查清军队到底有多少人都进了奸臣传,老子要是清查此事,不知道要动多少人的饭碗。 会不会明天就让我直接消失啊。 扬州的情况是这样,其他州县的情况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怪不得宋江方腊一造反就是好多地方抵挡不住,这可拿头挡啊。 “唔,兵员极少,兵不堪战,这不是正好招安吗?”赵枢问道。 宇文黄中摇摇头,苦笑道: “臣最怕的就是招安……” 大多数超级英雄电影里,反派洗白之后战斗力就会直线下降,大宋也是一样。 大宋的禁军本来就有不少是山贼、泼皮为了混口饭吃投军,他们当山贼和街溜子的时候为了活命能保持不错的战斗力,可投降之后谁特么会去帮你们拼命? 再说大宋的募兵制确实非常奇葩,当兵的时候你能全家住在军营里,上官当个人的时候一人还能养活全家,可要是打仗战死了…… 那对不起,大宋先进的抚恤制度会给你的家人两个月的抚恤,然后让他们直接滚蛋。 南宋那时候金兵的压力太大,这待遇也不过是提高到了战死之后家属可以在军营住一年。 那么问题来了,一直不死就能一直从朝廷里拿钱,要是死了家里人才两个月的抚恤金,换做一个正常人,真的会拼命向前,跟敌人血战到底吗? 这不行那不行…… 嘶,快给我地图,我看看方腊打到哪了。 第38章 搞钱 说归说闹归闹,真的投奔方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算方腊愿意要一个大宋的皇子,以现在大宋的“民望”和方腊脆弱的基本盘,没有系统的话根本不可能掀起什么太大的风浪,等他闹得再大点,西军来平叛,这些没受过什么训练的人自然形不成什么太大的威胁。 宇文黄中和何灌本以为肃王遭受打击之后会颇为消沉,没想到赵枢也只是稍微愣了愣,随即从阅兵台上走下去,笑容满面地跟那些禁军士兵一一握手致意,表达了对那些士兵忠诚的赞许和鼓励。 “家里有几口人?老人好吗?” “朝廷发的军粮够吗?及时吗?之前发的布质量怎么样?” “军中有没有什么绝世高手,跟我手下的护卫好好过几招。” 扬州的这些禁军士兵是真的家里没有田地,也不会做生意,这才被迫屈辱地来当兵, 他们平时隔三差五被唤去给人家中帮佣,被呼来喝去习惯了,今天来出操,听说来的是开封城的皇子,众人还以为以他们的精气神肯定会遭到皇子的喝骂和不满,没想到这位皇子居然这么开心,还跟他们聊起家常了。 久历沙场的老将何灌一脸懵逼, 他挠了挠自己的斑白的长发,心道肃王之前不是还嗷嗷叫着要剿匪吗,见了这扬州的禁军怎么开心成了这样,不至于啊。 这些人肉眼可见的毫无卵用,还有不少人是为了应付检查临时从厢军中征调充数,曹筠手下那些禁军都能轻易他们冲地到处乱跑,肃王别是因为太过气愤现在神志出了点问题? 见赵枢的姿态如此谦和,一群禁军也忍不住开始诉苦。 有人说朝廷的俸禄被层层克扣,有人说现在当兵的日子太苦实在是活不下去,有人说现在要被迫去给贵人帮佣,不然就会遭到辱骂毒打。 众人七嘴八舌,赵枢始终保持着微笑,让宇文黄中用笔一一记下。 “好,好,好,都是好汉子, 本王感谢诸位为守卫一方做出的贡献,刚才说了缺少俸禄之事,本王这十日内就会立刻解决,其余诸事,本王也会想办法慢慢解决,还请诸位相信大宋。” 一群禁军本来就没指望今天有什么好事,没想到赵枢居然承诺会给他们解决军粮供应之事,顿时各个千恩万谢。 赵枢又说,最近有可能会整顿兵力,讨伐附近的山贼,到时候也会组织禁军多多训练,众人一齐下拜,这才兴奋地离去。 宇文黄中见军士走远,颇有些忧心地道: “大王不会是想为这些军士主持大局?” 肃王还年轻,如果他真的想借题发挥,不知道要侵犯多少当地官员士大夫的利益,淮东可不比开封,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赵枢轻轻摆了摆手,微笑道: “我不是为这些军士主持大局,我只是让这些军士相信我会为他们主持大局。 我们刚来此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现在已经进行了初步调查,也掌握了主要矛盾,只要针对主要矛盾做出一定的处置,我们就离阶段性的胜利不远了。” 宇文黄中完全听不懂赵枢在说什么,但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句却听得明明白白。 “大王指教的是。” 大宋的上官人人都喜欢微操,明明什么都不懂就开始指挥内行,何灌和韩世忠等人深受其害,在之前的宋夏之战中,被誉为大宋第一名将的刘法更是被童贯一顿微操丢了性命。 他们最担心的就是肃王来了淮东后不管不顾开始组织人马南征北讨送人头,可肃王居然不急不躁,还真有点大将之风。 “宇文学士认为,当下军士们主要的诉求是什么?” “钱。”宇文黄中飞快地道,“此地罕有战事,当兵自然是为了军饷。” “这就是了,江淮又不是不出精兵,只要我们给足了粮饷赏赐,自然没有问题, 嗯,宋江那边的事情也是一样,招安还是要招的,就让侯知州去,之后的事情咱们慢慢处理。” 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点一点做, 赵枢将现在大宋面对的诸多问题仔细写在面前的白纸上,也总算是对目前的情况有了个大概的认知, 从前他只是认为大宋打仗不行是因为重文轻武、苛待士卒和缺少名将, 现在看看,用制度和生产力的角度来解释似乎更符合唯物主义的认知。 尽管大宋的商业发达,可支撑这个国家的命脉还是脆弱的小农经济,大宋开国就不管土地兼并,导致国家能实际控制的耕地非常少,更别说分给有功的战士。 打仗不能分到土地,就只能被迫采用募兵制,又因为克扣工钱,导致募兵的战斗力也非常低下, 万事开头难,一时半会解决不了土地这个大矛盾,就先解决一下眼前钱的问题。 在宇文黄中眼中钱的问题更难解决,养兵可不是吃饱饭就可以打仗, 武器装备、平时的训练和战死的抚恤都是一笔巨大的开支,就算只让这一百多人保持最低程度的运转,都要投入一笔不菲的费用,这钱让谁出…… 扬州富裕,可要扣出点钱来只怕也不容易。 赵枢气定神闲地道: “放心,没钱我们可以化缘,江南的带善人这么多,我们一路化缘,总能寻到一位愿意为社稷出力的, 就这么办,没问题。” 临行前,蔡京送给了赵枢一本册页,上面详细记载了当年自己在江南一代的见闻,尤其是花大篇幅描绘了一下朱勔和他爹朱冲的故事。 当年蔡京被何执中斗倒回归杭州居住,在路过苏州时想要建造一座高楼,朱勔的父亲朱冲抓紧出钱出力,帮蔡京迅速解决了问题,大涨了蔡京的面子。 之后蔡京复相,向赵佶举荐说朱勔擅长造花园,这才有了江南的花石纲之祸。 蔡京一开始大概也没想到朱勔顺杆子往上爬的实力居然恐怖如斯,才几年的时间,他已经在江南呼风唤雨,兼并土地数万亩。 除了这些手段得到的土地,朱勔还矫诏掠夺了苏州孙老桥一带,在那里仿照皇宫的样式大建宫室,江南的诸多官员都是出自他的门下,他的仆人都有不少当官,说他是江南小朝廷一点都不为过。 蔡京说的不一定都是事实,但朱勔在花石纲上获得暴利是毋庸置疑的, 之前曹文逸更是将他定为祸乱江南的罪魁祸首,不除则江南不平。 朱勔跌倒,赵枢吃饱,现在该想办法让他稍微获利回吐一下了。 他又取出了王黼和郑居中等人之前给自己的书信。 在信上,王黼和郑居中等人都表示朱勔这个人虽然商人出身,人也狂了一点,但总算还有几分孝心,知道轻重缓急,这几年江南能有这样的发展他也是有贡献有担当的。 王黼表示他已经给朱勔打了招呼,去了之后赵枢就把朱勔当成仆役,该使唤就使唤,该敲打就敲打,有什么用度尽管给就行。 王相公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赵枢自然要给王相公一个面子。 他叫宇文黄中抓紧替自己给朱勔写信,就说修整军械准备剿灭宋江,需要一万贯,叫朱勔立刻送来。 何灌一直谨小慎微不敢多言,可见赵枢如此,他还是忍不住道: “大王,不可啊, 这书信盖得是大王的印信,若是朱勔拿住此书,说大王索要贿赂,这又当如何?” 赵枢笑道: “何钤辖能想到此事自然是大妙,但愿朱兄也如何钤辖一般睿智过人。” 第39章 反向砍价 苏州孙老桥朱邸内,一个身材胖大的长髯中年人正踞坐在地上,平放着缠满绸绢的左手,用右手捧着一封书信皱眉观看。 他的屋宅宏大雄伟,称得上美轮美奂,屋中也到处都是些精巧的陈设,可这个身披华贵紫色镶金丝袍的男人身边只是朴实无华地摆着一堆堆的食物。 羊肉馒头、灌浆馒头、素包、汤包…… 一堆堆的食物排的满满的,还散发着颇为诱人的气息,可胖大的男人一口也不吃,他只是认真地读者书信,时不时抬头看看眼前白花花的面食。 这朴实的装扮配上他那一副白白胖胖的模样,很像一个千年后开早餐摊的邻家大叔。 “这是肃王的亲笔信?”这胖大男人皱着眉头问。 他面前还坐着一个一身青色短袍,神态轻松的中年男人,此人正是跟赵枢点名要来的蔡京第四子蔡绦, 他在扬州跟赵枢汇合之后自告奋勇来苏州,会见这位多年不见的江南大官人朱勔。 今年四十岁的朱勔生的又大又胖,毫不避讳地穿一身高级官员才能穿的紫袍, 这紫袍的背后绣着一个金色的大手印,配上朱勔那缠着绸绢的左手,若是赵枢第一次见肯定会以为此人是被少林的大力金刚掌打成重伤,现在还没痊愈。 可蔡绦知道,这是朱勔故意在众人面前拿捏腔调—— 他后背被赵官家轻轻拍了几下,回家就在背后的袍子上纹了个金色的大手印,手被官家握过,就缠绕上一层富贵的锦缎以示自己在朝上有人。 这搞笑的装扮稍微正常一点的人当然都看不起他,但朱勔无所谓, 只要官家欢喜,他就能财源滚滚。 他把赵枢的书信看了又看,还是选择轻轻铺开在桌上,沉吟道: “大王要去打宋江?这宋江是何人?” 蔡绦心道我特么哪知道几个草寇是干啥的,这些草寇分明都在北边很远的地方,怎么肃王坐镇扬州突然要向北去揍他们。 朱勔素来知道蔡绦才智平庸(不然不至于蔡京的儿子连个小官都混不上),看他的表情,似乎还真没什么异状。 他在江南吃香喝辣,却一直保持着对开封高度的注意,自然知道肃王最近崛起,隐隐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之人, 据开封传闻和朱勔自己分析,肃王应该是与蔡京联合打压王黼,这才有了蔡京六月致仕十月复相之事, 蔡京的小心眼天下皆知,当年的元佑党人碑就是最好的例子,这几年朱勔巴结上了王黼和梁师成,跟蔡京的关系逐渐疏远,之前蔡京复相,一上来就中断花石纲的供奉,切断了朱勔好大一块收入来源,让朱勔在极度愤怒的情况下无能狂怒了一天, 后来梁师成还警告他说,这次肃王来江南,十有八九要给他重大打击,这让朱勔这几天一直心中惴惴,一天都只能吃五顿饭了。 可看肃王这意思, 嗨,要钱啊,要钱是好事啊。 宋江不过是梁山泊三十几个强人带着一群乱匪围绕流窜,朝廷如果想剿灭他们肯定也有相应布置,哪用得着让肃王从扬州带人北上? 再说扬州才几个禁军, 肃王手下就算有韩柏卫霍这样的人物难道还能带着那些人打出什么像样的胜仗? 唯一的解释是,蔡京老贼之前用了肃王,这会儿就是让肃王来收些好处,敲敲竹杠,从扬州出兵讨伐宋江这格局真是有点小了,还不如说从扬州转进去收复燕云。 想到这,朱勔顿时眉开眼笑。 “能不能劳约之兄在肃王面前好生美言几句,就说这一万贯钱……” 蔡绦还以为朱勔是要让他推辞,立刻眉毛一挑,不快地道: “肃王为国讨伐奸佞,朱兄为何推三阻四,这一万贯很多吗?很多吗?一点都不多啊。” 朱勔一怔,随即哈哈大笑道: “这一万贯能养多少兵马?千万别耽误了肃王讨贼大事, 某是想请约之兄与肃王说说,就说朱某对乱贼恨之入骨,愿奉银五万,充作军资,还请肃王准允才是。” 蔡绦:…… 大宋这时候的银产量不足,价格远远高过工业化后的时代,在平日的买卖中铜钱一直占据绝对优势地位, 可因为几代大宋官家都不当人,铜钱一直都疯狂贬值,现在一贯钱都买不到一石米,银子这种东西的保值能力更强, 理论上一两银子能换一贯钱,但因为大宋币制混乱,真有人这么干就傻了,辽人的岁币要是要银要布,就是不要你们大宋的铜钱。 朱勔这生意人砍价是牛逼,从一万砍到五万,蔡绦直接吓得面无表情,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虽然蔡京家也不是没见过这么多钱,可蔡京真没豪横到扔五万两跟扔五个铜钱一样, 朱勔见蔡绦被自己震得说不出话来,心中更是得意。 要是扔了五两银子给个乞丐朱勔可能还会有点不高兴,可送赵枢钱,他可是开心的紧。 这是送吗? 当然不是,钱这种东西喜动不喜静,让它们在自己的手上缩着不产生价值就是一种罪恶, 让钱以另一种方式继续存在,以后可以为自己创造更多的价值,何乐不为? 现在大家都知道肃王深受官家喜爱,还跟蔡京朋比为奸,若是日后还有机会再进一步当了皇帝,朱勔可以靠着从龙之功攫取更多的好处。 多说一句,赵子虽然不干人事,可还是知道这些奇珍异宝要靠购买,只是朱勔领了钱却基本不用,基本以白给的价钱从民间疯狂掠夺。 这买卖实在是太爽了,现在好事被堵住,朱勔自然不会心甘情愿, 如果能借着此事说服肃王,他自然是心甘情愿。 唔,只是赵枢居然明明白白在书信上写着要钱,总觉得有点怪怪的。 应该是没有把我当外人? 他琢磨一番,见蔡绦一脸傻乎乎的模样,微笑道: “约之兄,我有两封书信,有劳阁下送给肃王如何?” “呵,你把我当给你送信的了?而且肃王来了你居然不亲自去见?好大胆子。” “三千贯。” “好,朱兄放心便是。” · “五万?” 蔡绦回来,将这个消息带给了赵枢,听得赵枢都愣住了。 牛逼啊,五万,还是银子。 开封精锐的禁军在不遭到上级克扣工资的情况下月入才700文到1000文左右,朱勔自己可以给开封禁军五万禁军足额发放工资最少一个月…… 朱勔随便拿出五万,蔡京、王黼、梁师成、杨戬这些人的家产总和只怕是一个天文数字, 其他穿越者靠着做生意积累财富,赵枢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可以走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 “钱马上就到,何钤辖拟个章程,看看应该如何发放。” 赵枢跟宇文黄中聊天的时候何灌一直在神游太虚,听见赵枢喊他才勉强回过神来,一脸惆怅地道: “这个……这个,臣是武臣,此事好像……好像……” 何灌也认为赵枢所谓的征宋江不过是空手套白狼的鬼话,现在钱都套到了,赵枢应该会美滋滋地数数钱,想着之后该如何继续捞钱,怎么还跟自己讨论起发钱的事? 哦,肃王是担心此事犯了忌讳,多少要分发出一点,不过此事我一个武臣哪敢乱说? 赵枢见何灌谨小慎微的模样,也不强迫,笑道; “良臣,你说该怎么放?” 韩世忠肃然道: “臣以为,当先召扬州禁军演练,赴校场演练者如数发放拖欠军饷,再暗访多年勤于王事身故、重伤之人,从优抚恤。 军中申明法度,再有立功者不吝重赏,如此,则我军可令行禁止,战无不胜。” 何灌和宇文黄中都为韩世忠大胆的建议捏了把汗, 这建议在其他朝代是最平常不过,可在大宋朝却不太中听,特别是在一个皇子面前说起—— 咋地,意思是以前我大宋根本没有做好这些最简单的工作,连令行禁止都做不到是? 赵枢微微一笑,点头道: “不错,军旅之事本王一窍不通,全仗良臣与何钤辖指教了。 既然良臣这么说定有道理——这样,五万两本王统统不要,再有立功受赏者,良臣自可裁决!” 第40章 养兵 朱勔是个很会当官的人,他没有用船,而是用大量的车马插上彩旗,上书“助军”二字,并“不经意”派人宣传自己助肃王操练整饬禁军,准备讨逆平叛之事。 他请蔡绦送上了两封书信。 一封是他的亲笔信,信上朱勔厚颜无耻地滚滚马屁,表示如果肃王用钱,不管要多少,他都一定竭力供奉,为了大宋的剿匪讨逆事业不惜一切代价。 朱勔还说自己一直都想见见收复易州的肃王尊颜,只是不知道肃王是不是忌讳外臣与亲王结交,请问肃王是自己来合适还是肃王来苏州,由他亲自招待合适。 怪不得此人能混的这么开,倒也真是个妙人。 第二封书信则是关于宋江和最近在睦州青溪闹事的一股乱民的简单介绍。 在书信中,朱勔急人之所急,表示宋江的军的规模极小,只有区区三十六人,裹挟的一群盗匪加起来最多也就一、二百人,被朝廷的兵马赶来赶去, 之所以这么久没有被剿灭完全是因为他们四处流窜,再加上各地没有小心注意,只要有人稍稍督促,就能把他们尽数扫平。 而在睦州青溪造反的这些乱民则不太一样,唐初陈硕真就是在睦州靠着摩尼教掀起一场大乱,这些乱民以一个叫方腊的人为首领,据说也走陈硕真那样的套路,自称是得到了神谕,足有一两千人之多。 睦州等地的地形有点复杂,就怕这伙人打不过官兵藏进山中,倒是有点难受。 一个是好对付的蟊贼,一个是有群众基础、而且人数更多的乱匪,朱勔相信,赵枢一定会做出一个合理的判断。 果然,蹲在地上看禁军操练的赵枢闻言立刻眉毛一挑,大叫道: “宋江自去岁掀起变乱,至今两年未平,真是岂有此理, 我这就上奏请督京东两路诸将,定要彻底平定宋江!” 蔡绦:…… 蔡绦下意识地将目光投在了校场上那些正在奔跑的扬州禁军身上,突然觉得赵枢起码理智上还是颇为正常的。 冷风中,这些禁军士兵正身披软甲,在校场上绝望地挪动着脚步, 何灌抱着双臂,对这些人的作风非常不满,不住地大骂道: “跑,给我跑,如此窝囊,如何上阵杀敌?” 那些士兵叫苦不迭,有不少脚下拌蒜摔在地上,不住地干呕着,剩下的人见卧倒就能免受奔跑之苦,也都纷纷效仿,这一瞬间已经有二三十人摔倒,气的何灌迎风大骂,冷风灌进他的口中,又让这位老将不住地打起嗝来。 嗯,看来肃王心里还是有点逼数。 他出京肯定是为了积攒声望名声,靠着扬州禁军这些肉眼可见的烂泥跟方腊作战,万一有什么闪失,那真是威望尽丧,白白给政敌递刀子。 扬州如此,两浙路诸州的禁军肯定也都差不多的德行,真打起来了方腊往山中一藏,只怕禁军连人都没看到就一个个累死了。 但你现在都跑到扬州了,突然要去打宋江,有点说不过去? 赵枢似乎也觉得脸上挂不住,低声道: “有劳四哥再回一趟开封,给父皇送信一封。” 蔡绦好不容易离开开封,离开那个一直想让自己死的大哥,这会儿自然不愿意回去, 但赵枢的要求他又不敢拒绝,只能不情愿地道: “大王客气,臣这便去。” 蔡绦匆匆离开,赵枢也缓缓站起身来,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摆手叫停。 那些禁军如蒙大赦,赶紧纷纷停住脚步,夸张地喘着粗气,还有不少人甚至哭了出来。 就在这非常悲伤的氛围中,宇文黄中和韩世忠两人指挥着仆役将两口木箱搬来,赵枢让他们把木箱摆好,冲那些禁军笑道: “好,今日表现不错,所有能完成奔跑的,各赏一百文,都来拿钱!” 啊? 这些禁军被赵枢手下的护卫赶到校场上时各个叫苦不迭, 他们这么多年饱受上官盘剥压榨,哪里经受过什么像样的操练,赵枢居然上来就邀请他们围着校场跑十圈,这不是要人命吗? 尽管赵枢说过坚持下来的人一人赏一百文,但很显然没有人会相信。 禁军都已经听说,这是肃王用自己的关系求来的助军款, 众所周知,领导见了钱就像蚊子见了血, 肃王拿官府的钱收买一下人心还说得过去,怎么可能会拿自己的私房钱来补贴禁军? 要是大宋的官员都有这样的觉悟,不说跟辽国打,起码早就把西夏给扫平了。 赵枢亲手打开几只箱子,看着里面堆得满满的铜钱,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是他特意找今年已经七十一岁还在努力发挥余热的扬州知州洪中孚换来的, 洪中孚当时看到这么多银子的时候两眼放光,不敢相信现在这世道会有人拿银子换铜钱, 当然他的私房钱也没这么多,他把自己家的铜钱、布、食盐、胡椒都拿出来了也只勉强换了一箱,让赵枢意外发现这货居然是个清官。 嘶,大宋的清官是资源啊,考察一下如果是真的清,以后还能大用。 看着赵枢一脸关爱的表情,扬州知州洪中孚倒是非常实在。 他告诉赵枢自己不是不想喝兵血,实在喝不到。 他原本是东路经略安抚使兼知太原府,算是一路顶级大员,后来得罪了跟梁师成关系不错的宦官谭稹,年纪一把了又被弄到扬州来当知州混退休。 这是非常温和的斗争手段,他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来到扬州之后众人虽然敬他是有德文士,可喝兵血发大财自然也不可能带他分一杯羹。 行啊,还有这回事。 赵枢当然不知道当年洪中孚曾经做过往铁钱里掺锡这种鬼才操作,他盘算了一会儿,心中已经颇有定论, 他决定了,有人靠着扬州这几千人的兵血喝到饱,自己一定想办法让他吐出来。 大宋好惹,我赵枢可不好惹。 他把一把钱在手中数了数,塞到身边的宇文黄中手上,宇文黄中手捧一本册页,接过钱数了数,朗声道: “跑下来的儿郎站左边,都来领赏了!” 居然真的发钱! 难以置信的声音顿时在校场炸响, 辛苦跑下来的几个禁军汉子一脸懵逼地踱步上来,颤颤抖抖地伸出手,从宇文黄中的手上接过铜钱,下意识地掂了掂。 还,还真是一百文! 天哪,还真有赏赐,真有赏赐!肃王不是说谎! “还不谢肃王赏赐!”韩世忠在一边大喝道。 那人打了个激灵,赶紧颤抖着拜在地上,颇有些哽咽地道: “拜谢大王,多谢大王赏钱。” 赏赐虽然不多,但你也得看大家都做了些什么。 大多数的官员使唤这些禁军做事的时候绝不会给一文钱的赏钱,说不定还会因为做的不好而连声喝骂, 今天他们只是完成了长跑这项非常简单的工作就得到了100文…… 要知道大宋的普通禁军平均月收入是500文(有粮食、布等其他补助),但在这个执行中文官吃兵额,武将扣军饷,层层盘剥之后到基层士兵手上的钱少的可怜,有的甚至只能发放一点点的菜钱和盐钱充数, 这一次就是一百文,而且赵枢承诺,其他的正常军饷会在不久之后恢复正常,补助之类的也会想办法发放, 这让他们对未来充满了希望。 起码,只要赵枢在,他们还有领赏的机会。 “明天还会有操练,保持正常的操练,就会有应得的军饷,完成地好,如今日一般的赏赐还会源源不断。 想吃顿肉的,想给自家娘子娃儿添身衣服的,就给本王好好操练——喏,这箱子你们也看到了,有本事的,就别让本王把钱拿回去!” 听说明天还有赏赐,众人都是欢声雷动,表示明天一定会努力训练,好好杀贼。 见众人兴奋非常,赵枢点点头,又冲宇文黄中招了招手, 宇文黄中快步上来,将手上的册页塞进赵枢的手中。 赵枢微笑道: “赏赐大家是见到了,不过还有句话本王要说在前面——本王的赏赐也不是白拿,从明日起,重建军中法度,立功不赏大家随意骂我,可若是违背军中号令,本王也绝不轻饶。” 他展开册页,缓缓读出昨天宇文黄中和何灌商量拟定的军中规矩: 有临阵不听号令、临阵退缩、诈功冒赏、逃亡、装病、监守松懈、贻误战机、首领战死兵丁不前、失火误事、抛弃军械、泄露密令、烧抢奸淫、造谣惑众、惊呼扰军、打架斗殴、违抗军令、夤夜离营浪游军官纵兵扰民、酗酒赌博者,这几天是打军棍,让你暂时明白,等再过十几日大家对军纪都熟悉了,谁敢再违反,定斩不饶。 众人鸦雀无声,赵枢又重复了一遍,这才让众人解散。 何灌看着一群禁军悄咪咪缓缓退去的模样,冷笑道: “这些贱骨头哪里当得起肃王如此赏赐,给他们赏赐的时候各个眼中放光,说军纪规矩的时候又各个这番模样,当真可恶。” 大宋的禁军打仗之后立刻要赏赐,不然绝不前进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何灌当年在作战中也深受其害,这会儿见这些人又是这副模样, 赵枢见那些军士三步一回头地缓缓离开,缓缓摇头道: “这话不妥。 忠勇果敢之人,终究是来自于芸芸众生,芸芸众生也得考虑先活下去,之后争取尊严,有尊严的基础上才能再做些事情。 只讲奉献,不讲回报的人作甚都不行,手下人帮你做事,总得图点什么。” “我一时难以扭转大宋的军制,也只能先用这样的手段, 等练出一支强兵,之后……之后才能徐徐图之。” 赵枢差点在何灌面前说出自己的野心,倒是韩世忠似乎明白了什么,他朝赵枢投去了敬畏的目光,在心中把之前赵枢制定的军纪好好复述一番。 宇文黄中微微颔首,贴心地提醒道: “一个禁军一年粮饷、赏赐、衣物、房舍、军械要用三、四十贯,大王虽然有钱,总也要小心使用。” 比想象中的少啊…… 赵枢真没想过五万贯可以养这么多的兵,怪不得朱勔的家中也有上千私兵。 “放心,操练几日,咱们发财的重任,就落在宇文学士的身上了。” 第41章 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赵枢待在扬州不动,拿着朱勔送来的财物练兵,最初的几日那些禁军划水久了,自然也沾染了很多的毛病, 他们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也没什么人警告, 可万万没想到赵枢居然这么较真。 操练三日,已经有超过一百人受了军棍,韩世忠对军法的要求非常严格,简直不讲情面,有的禁军脾气上来,恨不得跟韩世忠好好斗上一斗。 可韩世忠粗壮结实的胳膊和对自己同样的严格要求还是深深震慑了这些禁军,他们无奈之下也只能硬着头皮接受这样严格的军纪,冷风之中,这些禁军被要求一动不动,看上去实在是傻地厉害。 可几天的时间下来,愣是没有一个人敢继续生事,队伍的观感也最初好了许多,起码看起来勉强像一支还算精锐的军旅。 最重要的是,赵枢确实按照要求兑现了奖励。 他通过扬州知州洪中孚放出了要清点禁军的消息,劝上面那些喝兵血的稍微收敛一点, 肃王的参谋宇文黄中也在洪中孚的带领下面见向众人,表示肃王肯定不会一直在扬州呆着,现在收敛点给肃王一个面子,日后肃王走了还不是你们想怎样就怎样。 要是不给肃王面子倒是也可以,要是肃王蛮劲上来愣是要校点查账,到时候被干掉的几个倒霉蛋就不一定还有继续赚钱的机会了。 宇文黄中是个文官, 他哥跟蔡京还有亲戚,自然能获得众人的好感, 经过他的一顿忽悠,大家也纷纷表示一定要给肃王这个面子,起码先把这小祖宗给糊弄走再说。 “宇文学士,你就给大家说实话,肃王要怎么才肯走啊。”须发雪白的扬州知州洪中孚挤眉弄眼地道,“都是自己人,你说就是了。” 宇文黄中沉吟道: “其实也好办——大家都知道,肃王这次出京是奉命宣抚江南,镇服盗匪, 可现在江南群匪凶蛮,不是肃王旦夕可以平定,肃王怕就这么回了开封,有无知小人攻讦其劳而无功, 所以,下官给肃王想了个主意——肃王已经向官家写信,请求督剿山东宋江。 肃王这什么时候动身,就看什么时候能募集到……” 宇文黄中点了点头,众人也都齐刷刷点头,随即松了口气。 行啊,在扬州打山东,这馊主意原来你想出来的, 放着这么近的方腊不敢去打,非得去打这么远的宋江,我呸! 大宋这皇子怎么这么不要脸,还没见过这种公开抢的。 有不少人已经决定,这次一定要发动朝中的清流狠狠叱骂一番赵枢侵扰民间,说什么也得让这位肃王扒层皮。 洪中孚一脸不满,显然对赵枢赖着不走的行表示非常反感。 他沉吟道: “大王要督军,自有朝廷用度,这筹钱之事,只怕有些不妥,万一有小人说是大王强迫,岂不是有损大王清名?” 宇文黄中呵呵一笑,摇头道: “大王早就想好了——这次的款项乃‘踏平水泊梁山’专用款,专向诸位募集,多少随意,绝不强行摊派。 捐的最多的,本次出征时可同挂旗号,平匪之功仅次肃王,还可赴开封由大王引荐陛下面前。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嘶…… 这么一说,那不是就有点味道了? 大宋冗官不少,自然不可能是人人都见过赵官家。 淮南东路兵马督监杨寅新就没有见过,听说这次有机会见到赵官家,他眼睛顿时大放异彩。 他这个兵马督监的职责是参总屯戍、边防、训练之政令,与知州等共议,提举本处所管诸军校阅,是喝兵血的绝对大户,赵枢在他的地盘上赖着不走,最揪心的就是杨寅新。 而且他确定,如果赵枢真的要仔细查访,第一个倒霉的也肯定是自己。 去年洪中孚空降到扬州,已经在扬州混了好多年的杨寅新就带着一群当地的乡贤和致仕的官员上门拜访,拼命吹洪中孚的彩虹屁,名义上是赞美这位知州,实际是劝他老实一点。 你七十高龄在朝中已经没有靠山,被贬到扬州之后就安安分分的,别想跟我们争权, 你做得好,我们看在你是文官的份上给你个面子,自然会作书写诗夸你治民有方, 若是还想多事,尤其是想敢于地方的军事,就别怪大家纷纷上书参你了。 洪中孚也知道自己年岁一把已经没有起复的希望,这几年他一直颇为乖巧按兵不动, 杨寅新也根本懒得按规矩跟知州商量军事,痛痛快快地侵占军粮军需,并驱使禁军去给官员帮佣,日子美滋滋。 这次肃王到来之后,洪中孚一直跟肃王走的很近,当时杨寅新就感觉有点危机,这会儿宇文黄中直接宣布了条件,洪中孚老脸上更是毫不掩饰的露出了一脸喜色。 朱勔是怎么发家的,还不是因为巴结蔡京有方,后来见了皇帝,回来逢人就吹,还在自己外衣上绣一个大掌印,显得特别非主流。 洪中孚要是得了好处,见了官家,别的不说肯定要胡乱逼逼杨寅新的坏话——打群架的时候发现打不过一群,逮住一个往死里打总不亏,你一个武将在地方牛逼,去了开封算老几? 反正洪中孚的眼神就是这样说。 “我出五千贯!”洪中孚一脸喜色,“大王要剿灭宋江,下官第一个支持,当年我跟西夏人鏖战时,也曾解囊助军,这次还得是我啊。” 要点脸,刚才是谁第一个不愿意的…… 杨寅新翻了个白眼,冷哼道: “五千贯是不是有点少了?难道只给那些匹夫赏钱,宇文学士这样随军劳苦出力就不算了吗?” 宇文黄中露出矜持之色,显然对杨寅新的话非常满意。 五千贯,呵呵,格局小了。 “我出一万贯!”杨寅新得意洋洋地道,“一万贯!” 他跟朱勔的关系极好,这几年在扬州喝兵血、占土地,又在花石纲上得到了不少好处,这一万贯自然是出得起。 没想到洪中孚嘴角微微上扬,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两万!” 四周顿时死一样的安静。 哎呦,洪中孚开始绝地反击了! 一直老老实实等退休的洪中孚居然开始杠了! 两万贯,真是不少了! “呵呵,三万。”杨寅新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四万。” “五万。” 两人针锋相对,洪中孚很快就喊道了五万。 杨寅新怔了怔,冷笑道: “洪太守慷慨解囊是好事, 不过,洪太守真有这些钱?” 洪中孚哈哈大笑,认真地道: “如何敢在大王面前打诳语? 不如这五万贯就由本官出了如何?” 大宋的税收并不是只有铜钱这一种东西,而是由谷、帛、金铁、物产组成的复杂收入,巅峰一年折算六七千万贯已经非常不错(网上经常有人说收入高达一个亿是绝对不可能的)。 朱勔这样的巨富能随手拿出五万两白银,杨寅新拿五万贯钱都肉疼。 这么多钱,不知道要多久才能捞回来。 不过现在已经骑虎难下, 他是不会愿意让洪中孚占据上风,索性咬牙高声道: “八万贯!不,十万贯!” 洪中孚明显被这个数字震慑,许久,他才悻悻地道:“好,这次就让给阁下了。” 杨寅新终于松了口气, 他颇为痛苦地咬咬牙,心道你给老子等着,早晚有一天会让你连本带利吐出来。 剿灭方腊不敢说,剿灭宋江这伙草寇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等我见了官家…… 我,我说不定也有平步青云的那一天。 宇文黄中一脸喜色,非常满意地跟杨寅新有说有笑。 他拉着杨寅新的手,告诉他很快就会把这个好消息报告给肃王, 等肃王亲自接见,就是杨寅新飞黄腾达的开始。 肃王得了钱,杨寅新得了向上的机会, 至于我…… 宇文黄中也不禁露出了几分笑容。 终于能为大宋做一些正确的事情, 还能得到信任, 这种感觉真不错。 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第42章 鬼才和亡命徒 十万贯…… 听了宇文黄中的汇报,赵枢还是颇为感慨地长叹一声,心道在大宋做官也特么太爽了。 淮南东路兵马督监这么有钱,淮南东路的转运使、提点刑狱使、提举常平使的收入又是个什么概念, 这还只是淮南东路,更有钱的两浙路和江南东路的大小官员肯定更多,大军云集的河北、河东、秦凤又是什么概念。 抓出一条蛀虫,搜刮来了不少资产,赵枢反倒觉得自己现在任重道远。 这都是钱,这都是民脂民膏, 怪不得曹文逸非得求自己亲自前来。 如果只是来一个普通的文官,就算是包公复生,也不过是清点一人, 包公走后,这里的吏治很快又会崩溃。 想守制一方,老子需要更多的钱粮和更大的权力,现在还得需要自己的班底啊。 “洪中孚这个人到底如何?”赵枢问最近跟洪中孚接触颇多的宇文黄中。 宇文黄中能感觉到赵枢的野心,可在感觉到赵枢野心的同时他并没有拒绝为赵枢工作, 他不仅用出色的口才帮赵枢聚敛财物,还积极帮他处理一些地方的杂事,赵枢对他也多了几分信任。 虽然没听过宇文黄中的名号,不知道他在历史上如何,但赵枢还是决定大胆使用一下这位谦和的文士,甚至直接将褒贬官员的机会送给他。 宇文黄中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道: “洪太守为人不错,当年守制一方,也算是老成持重,只是当年铸钱之事……哎,臣也不知该如何评价,唯有请肃王决断了。” 大宋的币值跟他们的官制一样混乱,除了铜钱,他们还发行了大量的铁钱。 当年洪中孚这个经济学鬼才发现有人用铁钱跟辽人交易的时候大惊失色,立刻表示怎么能白白给敌人送铁? 赵子一听也对,赶紧问洪中孚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自信满满的洪中孚立刻出了一记让人鬼哭狼嚎的绝招——在铁钱里加锡和铅,这样就会变得更脆,辽人和西夏弄去铸兵器,以后还不是被大宋一波平推? 赵子当时就感慨这么简单的事情怎么之前就没有想到,赶紧给老洪升官,然后疯狂造了一堆铁钱,准备用假钱重创辽国和西夏,争取将他们一波带走。 可他们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对面不配合怎么办? 辽国人又不傻,一看你的钱就有问题,他们本来就懒得用大宋的铁钱,后来直接尽数废除,用茶叶、布、银子交易还不是美滋滋。 于是这一堆铁钱就僵住,回头倒是割地本国的韭菜不要不要。 大家常说古人的智慧不俗,千年后也有人觉得这是不是书上的段子,故意来恶心赵子,直到97年挖出来了几个崇宁通宝做了一下成分分析,大家才终于相信原来当年还真有这种蠢得鬼哭狼嚎的人。 如果手下有诸葛亮、范仲淹,赵枢说什么也不会用洪中孚这样的人, 但现在手上就这几个臭鱼烂虾,这洪中孚的人品已经算是勉强可以,这次在与杨寅新的争斗上也体现出了一个老卷王的特征,这样的人才赵枢不利用就有点可惜了。 “就以杨寅新为突破口,在淮南东路做些事情, 叫良臣好生准备一番。” 宇文黄中默默点头,他能感觉到赵枢准备对杨寅新用一些非常手段, 他喜欢这种被人当成自己人的感觉。 赵枢曾经仔细研究过大宋的诸多律条和判罚实例,发现大宋不杀文人这规矩也不是从开国就有,基本是从真宗朝开始突然偃旗息鼓,不大规模打仗的时代就像被阉了的猫,特别平和。 可就算是仁宗朝,终究有一种罪名是规避不了一死。 那就是谋反。 仁宗朝时重臣张耆之子张得一因为投降了起义军,后来难逃一死,现在方腊起义,正是他做文章的大好良机。 杨寅新现在志得意满,正等着凑够助军款,一下成为赵枢身边的红人,殊不知赵枢正准备一口残忍的大黑锅扣下来,不仅将他杀死,而且还要残忍的夺去他辛苦攒下的家产。 他甚至不知道,赵枢这个计划在刚刚认识曹文逸且听闻方腊起义之事的时候就已经定下。 除了随机挑选一个江南的大户指定为谋反对象,赵枢还对做了别的考量,仔细制定了一点见不得光的细小手段。 之前那个奉命出使辽国的大宋使者邢焕已经深受其害, 他被赵枢扣上了一顶卖国的帽子,威胁要杀全家,还把他的家人一一登记造册,派人监视,出来混说杀全家就杀全家。 邢焕哭着求饶,可赵枢要是饶了他,让他继续好好混日子,这终究是王黼心中的一根刺, 王黼若是感觉到有威胁,杀死他比杀条狗也只是稍微费劲了那么一点点。 邢焕犯在赵枢的手上,赵枢总不能轻轻放下, 于是,他给邢焕出了个很好的主意—— 几天后,邢焕偷偷托人跑到了梁师成府上,嚷着要亲自面见梁师成。 当日派遣邢焕去辽国的时候,梁师成和邢焕还恩若父子,授意派人去跟辽人谈判也有梁师成的谋划, 现在这个小官逃回来,梁师成赶紧接见了他,看看他有没有暴露。 不管有没有,梁师成都准备杀了他, 当时派一个小官出去的时候梁师成就做好随时干掉他的准备,只有死人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邢焕见了梁师成,嚎哭着说起了自己的经历, 他说自己被辽人扣下,准备回来送给赵枢,任由赵枢拿捏, 邢焕自觉不能出卖家人,不能出卖梁大官和王相公,所以在进入开封后利用自己对地形的熟悉偷偷溜走。 他在开封连家都不敢回,一直在仔细观察着周遭的一切,后来蔡京复相,王黼对赵枢毕恭毕敬,邢焕生怕自己被王黼出卖,这才一直等待机会跟梁师成见面。 他表示,梁大官当年对自己不薄,就算现在自己穷途末路,也记得当年的恩情,绝不会出卖梁大官。 梁师成本来已经准备好叫人把邢焕抬走,可听到此言,他的眼神突然稍多了几分平和,他紧紧盯着邢焕,叹道: “当真?” “自然当真!” 赵枢的经验告诉自己,久居上位的老人失去权力后,就算再风轻云淡,也总不甘心。 梁师成一度号称隐相,地位连蔡京都颇为畏惧,可就因为赵枢异军突起,梁师成已经渐渐失去了赵官家的恩宠,宫中众人也并不唯他马首是瞻。 这让梁师成非常落寞。 尤其是之前与自己恩若父子的王黼居然背叛自己去投靠蔡京,让梁师成心中阵阵窝火,可又不得不表现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 现在只剩邢焕这个难得的好人,梁师成愿意留他一命,以观后效。 见自己已经取得了梁师成的好感,邢焕随即向梁师成提出了一个非常毁天灭地的计划—— 邢焕表示,他希望能招募杀手,刺杀肃王! 这主意一出,梁师成当场就傻了。 他的位置被赵枢轻易夺走,想过很多反抗的手段,可从来都没有想过要去杀赵枢。 毕竟他姓赵, 而梁师成不过是赵家的奴婢而已。 他想都不想就否决了邢焕的提议,可邢焕一把抱住梁师成的双腿,声泪俱下地表示自己与赵枢不共戴天。 邢焕说自己已经无法回头,如果不杀了赵枢,以后辽人随便跟赵枢一句话,就是他全家灭亡的下场, 就算辽人不动手,王黼要是知道他还活着,说不好也会对他的家人下手。 只有杀了赵枢,邢焕才有重新在太阳下呼吸的可能。 “隐相,咱们拼死一搏,还有机会啊。 我不用隐相出头,自己愿意去募集杀手,总有机会杀死赵枢,到时隐相蔡京王黼还会回来向隐相低头。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荒唐,简直是一派胡言!” 梁师成长袖一甩,直接撵走了邢焕。 他不杀邢焕已经很不错,又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官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但邢焕人虽然离开,可他的提议已经在他的心中缓缓萌芽。 赵枢毕竟是皇子,又拥有一件罕见的宝贝,用寻常的手段最多把他撵回家中,再过几年东山再起,他甚至还有染指大统的机会。 邢焕说的不错,也只有杀了他,才是最好的机会。 而就在此时,梁师成打听到赵枢准备离开开封去处理江南的民乱, 而据说,市井中也有人在秘密巡访杀手,准备趁此机会干掉赵枢。 一定是赵枢得罪的人太多,搞不好这雇佣杀手准备对付他的正是现在看上去对他毕恭毕敬的王黼。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梁师成这些日子一直叫人紧紧盯着邢焕,发现他确实是自己一个人秘密居住,一副朝不保夕的模样,这才终于放心,召回邢焕。 他告诉此人,自己可以出巨款招募一伙江洋大盗,正好市井中有人招募杀手,邢焕就带着这些人去报名。 “如果败了……” “如果败了,某就随便攀咬,绝不为难隐相。” 梁师成赞许地点点头,心道自己以前为什么没有发现这样的人才。 “去,汝妻子吾养也,勿虑之。 对了,你有个女儿是,我帮她择一门好亲事。” 邢焕不住地点头,拿着梁师成的钱千恩万谢离开。 他用这钱迅速招募了一伙杀人不眨眼的江洋大盗,靠着赵枢的门路加入了李师师组织的刺杀赵枢的团伙。 李师师认识的三教九流人物众多,自然也不会蠢到公开自己的身份,邢焕虽然不会武艺,但是他作为谋士的身份出现,凭借自己多少当过官的经验,居然混的还算不错。 最重要的是。 梁师成给了邢焕不少钱,为了在一群江洋大盗中混下去,邢焕的出手那不是一般的大方,可以说是相当的大方。 这一路上有人染了风寒,邢焕二话不说掏钱请郎中, 有人的衣服磨破,邢焕也立刻给他们买件新的。 这年头的江洋大盗出去吹牛逼的时候都说自己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可各种苦楚也只有自己知道, 尤其是被官府追的到处跑的时候,那真是既要防着官府,又要防着自己人。 可邢焕这一路上如此大方,还给他们的刺杀行动不断出谋划策,一群人顿时将邢焕当成了老大,还呼他为“及时雨”,众人甚至忘记了背后还有一个更大的金主,把邢焕当成了自己的大哥。 邢焕也是当过县官的人,才懒得跟这些江洋大盗一般见识, 但形势比人强, 他必须要完成肃王给的使命才有机会重新回到阳光之下, 这些现在口口声声呼自己为大哥的人…… 对不起啦! 邢焕来之前已经跟王永订好了计划, 他们等赵枢在扬州布置妥当,之后等待赵枢的进攻命令就发动攻击, 以赵枢的本事和扬州的禁军,肯定把这些江洋大盗杀的落花流水, 刺杀皇子这可是不得了的事,到时候肃王想栽赃谁就栽赃谁,把王黼和梁师成都栽赃为反贼弄死,邢焕也能回到阳光之下。 可他万万没想到,在扬州他们突然遇到了同行,这让事情顿时发生了一些恐怖的意外,而邢焕这个名字也将彻底消失,一个即将被后世金人牢牢铭记的人物即将缓缓升起。 第43章 百花丛中 赵枢这几天天天请杨寅新来军中吃酒, 十万贯当然不是说拿就能拿出来的,赵枢也表示理解,给杨寅新一个砸锅卖铁凑钱的机会, 在后世天天陪老领导喝酱香科技的赵枢酒量绝不是这些天天喝低度白酒的宋人可以对抗, 几天拼酒下来,杨寅新从一开始的踌躇满志到后来的头皮发麻,再到后来听见赵枢的名字就瑟瑟发抖,再也不敢跟赵枢比酒。 但喝酒这种事归根结底是上级测试下级的服从性, 他杨寅新给足了肃王面子,又给了肃王足够的钱财,现在喝酒还能把肃王陪地这么开心,自然是离升官不远了。 赵枢在酒桌上带着几分醉意表达了对杨寅新工作的欣赏, 他觉得一个小小的淮南东路兵马督监实在是太小, 起码要一路的安抚史制置使甚至宣抚使才能符合杨寅新对大宋做出的杰出贡献, 同样酒量宏伟的韩世忠还在旁边一边喝一边打着酒嗝,阴阳怪气地说鄜延路总管刘延庆不是东西,赵枢当场就询问杨寅新愿不愿意去鄜延路当总管。 杨寅新大喜过望, 扬州只有区区五千兵员, 鄜延路可有两万兵员! 而且那边是对抗西夏的最前线,大宋的现在进攻西夏的策略就是修筑营寨缓缓推进,这土木工程有多少利润不言而喻,要是能去那边,可可是天大的福报,十万贯自己一年不到就能全赚回来! “小的多谢肃王提携,多谢韩相公提点,小的到了鄜延路,一定多多孝敬!” 口区。 饶是赵枢和韩世忠都早有准备,还是被杨寅新的表现恶心地差点吐了出去, 牛逼啊,韩世忠连品级都没有,你就直接一句韩相公叫上了,脸皮相当可以啊。 赵枢跟杨寅新推杯换盏,表示住在军中真是不舒服, 杨寅新闻弦知雅艺,表示扬州有的是美娇娘,自有贴心的美人可以送到赵枢军中, 可赵枢随即表示担心会被人发现,杨寅新又贴心地表示自己家的宅院巨大,肃王可以临幸府中,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两人笑的非常欢乐,赵枢也松了口气,做手势让韩世忠准备放出暗号。 刺杀赵枢的人一直在不远处暗中跟随,之前邢焕也跟赵枢偷偷接头,就等赵枢发信号就一起动手, 赵枢在杨寅新的府上遭到刺客围攻,多亏护卫勇猛才杀出去,此事足以办成铁案,牵动整个淮南东路,自己掌握禁军,在洪中孚的带领下快速稳住形势,能以抓反贼的名义展开大清洗。 计划已经安排上了,现在就等邢焕带领那些江洋大盗杀出来。 可赵枢在杨寅新的府上呆到四更,外面风平浪静,居然没有丝毫动静, 邢焕就像睡着了一样,这让赵枢非常尴尬——他本以为今天要有大战,特意拒绝了杨寅新安排的几个侍女,静静地等待着外面动手的声音。 等到四更天,赵枢都特么快要无聊的困死了,只能无聊地去院中吹吹冷风让自己保持清醒。 一个颇为美艳的侍女见赵枢出门,怯生生地问赵枢要不要自己服侍。 那女子身材娇小,眉宇间却有一股难言的英气,看的赵枢心里痒痒,但他还是义正辞严的拒绝,表示本王是正人君子,今天是来做客,岂能随便睡人家家里的仆役,你这女子得自尊自爱才行。 那女子悻悻而去,赵枢顿感一阵被鄙视的气息。 淦,这个邢焕到底在干什么,该不会出问题了? · 邢焕也是有苦难言。 赵枢住进杨寅新的府上,韩世忠在军营外面挂上了两个红灯笼,这就是动手的信号。 刚刚入夜,他把众人聚齐,告诉手下那些江洋大盗,赵枢现在跟手下的狗腿分开,正是防备最虚弱的时候, 大家一起下手,动手的时候千万要高喊是奉杨寅新的命令来诛杀府中那人,这样能尽量混淆视听,削弱宋军的反抗力度。 “大家听着,宅中那人身份特殊,多有禁军护卫,大家要格外小心才是。 攻入宅中之后,千万不要随意抢掠,更不可侵凌女子,稍有分心,咱们便逃不得, 此役赏钱颇丰,你们随手抓些钱物,未必有命花,孰轻孰重,还得好好揣测一番才是。” “都听大哥的!不过要是有美貌女子硬要跟我走,我也不能推辞。”一个年岁不大却生的满脸横肉的盗贼狞笑道,“以前要是有大哥,俺们如何怕了那些朝廷官军?” 这个叫孔彦舟的年轻盗贼给邢焕一股相当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提到女人的时候,他的眼中露出的狂热之态让邢焕心中瑟瑟发抖, 他有个美貌的女儿,相师说位高命薄,见到孔彦舟这种人,邢焕当然非常不爽。 妈的,打起来了老子先给你一刀! 众人整装待发,可还没来得及动身,忽然听见一声清脆的哨响,只见一群做仆役打扮的人匆匆靠近,转瞬间就把邢焕等人团团围住。 邢焕一开始还以为是官军,可看见领头的居然是一个侍女打扮,身材娇小的美艳女子,终于稍稍松了口气。 官军再挫也不会派女人来为将。 那女子身边约有三十人,各个身形精悍,怀揣利刃,一看就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可邢焕手下这些人也都是一群江洋大盗,见有人围过来,也公然不惧,纷纷取出怀中的兵刃,随时准备迎战。 那女子阔步上前,她张开双手,示意没有兵器,又对众人作揖,谦恭地道: “我乃江南圣公幺妹,唤作方百花,见过各位英雄了。” 女人当面,总是稍微好说话一点,剑拔弩张的气氛稍稍缓和,那个孔彦舟更是迫不及待地上前道: “原来是方娘子,幸会幸会。” 倒是邢焕一脸警惕, 他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说睦州的乱民首领方腊自称圣公,此人居然是方腊的妹妹, 真是……真是有点危险啊。 方百花妙目流转,从一群人的身上掠过去,见大多数人都色眯眯的看着自己,只有邢焕一脸警惕严肃,心道此人刚才被呼作大哥,果然是有几分本事。 她平静地道: “咱家知道诸位英雄今日就要攻打那杨寅新狗贼的宅邸,特来阻止—— 可能诸位英雄还不知道,诸位要行刺之人,乃是肃王赵枢!” “唔,是又如何?” 孔彦舟大喝道: “什么肃王,便是皇帝老儿,咱也敢杀!” 要是在开封,这些人连喊都不敢大声喊, 可这会儿都已经出了开封,这些江洋大盗要是喊都不敢喊,那也别在女人的面前抬头了。 方百花莞尔一笑,冷静地道: “朝廷有禁军百人,诸位人少,需敌不过数百官军,便是杀了,也不能从容退出扬州, 不如交给某来应付,只要诸位按兵不动,不要打草惊蛇,某自能杀了那肃王,让诸位英雄平安退出此地。 家兄奉天命,专为吊民伐罪而起,诸位英雄何不随我去睦州,共图大事?” 方百花说的激昂,可一群盗贼非但没有被感染,反而各个露出轻蔑之色。 有点想笑嗷。 十月初的时候就听说睦州有个叫方腊的带领一群乱民杀官造反,还自称圣公, 可他们的战力稀松平常,一个多月也没啥进展,倒是两浙路的禁军已经开始集结,被消灭估计是早晚的事。 我们人少,可你们这几个人还想杀了赵枢逃走,别闹出事来反而害的我们逃不出去啊。 方百花美艳非常,虽然一身侍女布衣打扮,依旧不掩丽色,孔彦舟早就忍不住,他嘻嘻笑道: “某也想随方娘子共图大事,咱与方娘子近前私话,大事莫要让外人听得,如何?” 众盗匪哈哈大笑,让邢焕几乎窒息了 真是一群什么混账东西,我居然要带他们打仗,岂有此理。 方百花一个女人带兵,没少见过这样的场面,她微笑道: “诸位英雄不知,十日之前,家兄已斩了两浙路兵马督监蔡遵,副督监颜坦被咱家亲手所杀, 若英雄有何高见,不如当众说来,咱家可以举这位英雄做官!” 第44章 我等的人还不来 别看这些江洋大盗各个威风凛凛,天天打家劫舍,视法纪如无误,嘴上各个豪迈地很, 可真的遇上官军的大队,他们还是得抓紧抱头鼠窜,求神拜佛祈祷官军不要抓住他们。 毕竟官军人多,而且拥有比他们更加先进的武器,一声令下还能从四面八方召来无数的支援, 打家劫舍的目标也是为了过上人上人的生活,何必跟官府作对。 但方百花不一样, 他们杀死一两个征收花石纲的官吏就算了,居然还杀了两浙路的兵马都监…… 这下可是真的做出大事了。 “真,真把他们杀了?” 邢焕瞠目结舌, 他本以为两浙路的乱民不过就是一群因为对生辰纲不满而闹事的匪类,旦夕就能剿灭,可两浙路的兵马督监手握上千禁军,怎可能打仗打成这副模样? 坏了,我等抓紧通传肃王,这贼人怕是要翻天啊。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不敢相信方百花说的是真的,方百花也微笑道: “圣公以信义为先,若是骗了天下英雄,如何敢称豪杰? 还是那句话,诸位若是愿投圣公,自有重用, 若是不愿,过几日也能知道圣公好大本事,在江湖上提起时,多说一声英雄也便是了!” 众盗默默无语,心道若是果真如此,方腊还真是一股不可小觑的强大势力。 孔彦舟收起之前的调笑姿态,朗声道: “果然如此,某愿投奔圣公做大事! 只是不明白方……方统领为何阻挠我等杀死这肃王?” 不好。 赵枢手下的这些禁军没操练多久,埋伏这些打家劫舍的强人绰绰有余,可若是有方腊手下的悍将侵入,事情可大大不妙。 方百花笑道: “诸位无外乎趁夜翻墙放火,攻杀赵枢, 可那赵枢这几日练兵颇为得法,且宿在杨寅新宅中,四处多有防备。 我怕诸位久攻不下,禁军万众赶来,反倒让我等进退两难。 不如诸位稍待,咱家自能取赵枢首级,再与……” “不可!” 方百花还没说完,邢焕赶紧出声阻止, 火把投出斑驳的光影,让邢焕脸上的表情颇为庄严郑重,他沉吟片刻,朗声道: “若杀赵枢,只怕圣公将有大难!” “哦?”方百花颇为自负,这会儿听得邢焕反对,微微露出一丝不屑: “敢问英雄,这是为何?” 邢焕刚才已经想好,他有些慌张,索性做出一副颇为愤怒的表情,指着方百花,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道: “我等以前不知圣公做的好大事,所以才跟弟兄们来杀这赵枢, 可圣公在江南做了好大事,汝是圣公的亲妹妹,怎能做此事给圣公惹来天大的麻烦?” 方百花眉毛一挑,颇为不屑。 方腊起义以来,将征收花石纲的官吏通通拷杀,早就是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杀人惹来什么麻烦。 邢焕哼哼一声,冷笑道: “圣公起事,又不是聚啸一方占山为王,除了比拼武艺力气,更要比拼智谋手段。 我问你,那蔡遵和颜坦的本事如何?” 方百花朗声道: “禁军久疏战阵,我等起事,只喊一句杀贼,就把禁军杀的片甲不留,降者无数,那甲兵都充作了我军用度。” “这不就结了?”邢焕冷笑道,“方统领不会以为公等真的本事超卓?还不是因为两浙路多年罕逢战事,而朝廷根本没有料到你们能闹出如此阵仗。 若是你们把这肃王杀了,朝廷大怒,一定会立刻率重兵征剿。 你们能打得过那些天天跟西夏人搏命的禁军?就算圣公本领通天,那是跟这些久疏战阵的禁军斗还是跟四处赶来的八十万禁军斗,统领可以自己挑选!” “这……” 方腊虽然已经颇有规模,但手下的大多数人出身贫寒,缺少基本的战略眼光和见识, 方百花一厢情愿地认为杀官府的大官就能给宋军带来恐慌,彰显义军的斗志,被邢焕这当头一喝,才觉得自己颇为不智。 方腊虽然自称有天助,可方百花这些人又不是傻,他们亲眼看着自己手下的义军跟官兵搏斗的时候也会死,也会被打的节节败退。 蔡遵和颜坦两人是太过低估起义军的本事,之前被引到了息坑,所以才被轻易歼灭。 现在起义军还的势力还不稳固,没有拿下周围的几个州县,之前方腊起义的时候也是猜想宋军的反应不会这么快。 可如果杀了赵枢…… 方百花背后一凉,心道还真是这么回事。 “多谢这位英雄提点,不知英雄高姓大名?” 邢焕哼了一声,摆手道: “大路朝天各走半边,我等不过是打家劫舍之人,贱名有辱尊听,不说这个了。” 方百花也不气恼,给邢焕作揖行礼告退,一群盗贼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现在去杀赵枢又不合适, 可如果不动手,拿不到赏钱,白白浪费了这些日子的准备等待。 众人又把目光齐刷刷投在了邢焕的身上。 都看我作甚啊…… 你们都是成名的江洋大盗啊! 邢焕非常无奈。 两个月之前他还在开封过着非常平静的生活,能当个知县他已经非常满足,不求他事, 王黼秘密派自己去辽国的时候他完全没有感觉到有什么问题, 大宋的朝争太正常,自己出门一趟能巴结上当朝宰辅,何乐不为? 可没想到事情居然变成了这样,现在他左右为难,成了阴沟里的耗子,也只能跟一群盗匪混在一处。 已经是夜半三更,天冷的厉害,邢焕思索片刻,心道管他呢,先把肃王交代的任务给做了,难道老子还真管方腊的死活不成? 他冷笑道: “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有何用? 咱们休息一会儿,等黎明时,那些官军肯定毫无防备,咱们一举动手,定能大获全胜! 我手上还略有浮财,今天也全都送给兄弟们做赏赐,他娘的,跟他们拼了!” 众人见邢焕如此阔绰,也都纷纷称好。 也是,一个女人凭什么调遣我等,装什么呢? 杀赵枢,还是要看我等本事! · 方百花答应了邢焕的建议,带人缓缓退走,回到他们隐蔽接头的房舍中再议大事。 他的军师、方腊军中唯一的太学生吕将听了邢焕的讲解,也露出一丝敬佩之色。 “统领,此人倒是有心机啊。” “是不错,可惜不能为我所用。” 吕将笑道: “不能为我所用也不要紧,他倒是给了我一个主意——来都来了,杨寅新府上也布置妥当,不如统制亮出自己旗号,就说杨寅新与洪中孚不睦,故此投了圣公,杀死肃王投效。” “若能绑了此二人便好,若绑不得,就把此二人尽数杀了,诈称杨寅新旗号向北,官府定会以为我等往北,以大军征剿,圣公便能从容施展手段,先把杭州打下来!” 方百花从小练得一身好武艺,可打仗也是初学者,她听谁说都有道理,这会儿又觉得吕将所言不错。 “好,”她爽快地道,“就如此!我,嗯,我还是装作侍女混入杨寅新府上,看看能不能找机会将这二人一举拿下,尽量不用强攻手段!” “那便等统领的消息。” 方百花等人来扬州的最初目的是打探消息,后来见杨寅新到处筹措钱款,家中积蓄着实不少,便想着打劫一波,运不走也好分给百姓。 方百花扮做侍女,一直没有引起什么人的注意,她耐心地等待着机会, 果然,天快亮的时候,赵枢终于起床,晃晃悠悠打着哈欠,站在庭院中悠闲地伸着懒腰。 江南百姓被花石纲盘剥地被迫卖儿鬻女,这大运河上扬州的官长与朝廷的亲王还能如此悠闲度日, 方百花心中怨恨,缓缓趋步向前,娇滴滴地讨好一番,想要等赵枢将自己带入屋中,然后一举擒拿。 嗯,大宋的官吏不都这个德行? 可方百花万万没想到,赵枢居然非常愤怒,质疑方百花侮辱自己的人格,还让方百花自重。 熬夜非常焦躁的赵枢直接把方百花喷傻了。 大宋的没品小吏睡几个家中的侍女都是风雅事,就算这肃王没有看上我,也不至于这么愤怒? 方百花有点怀疑人生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我这么丑吗?主动侍寝还能把人气成这样? 方百花被喷的意识模糊,在寒风中凌乱了,等他回过神来赵枢已经回屋关门,看着门口两个全副武装的禁军,方百花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选择自己动手。 眼看天色微微放亮,方百花决心召唤外面埋伏的手下强攻, 可她刚刚转身,突然听见身后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 “咳,这位娘子身手不错,为何屈尊做个侍女, 还是说……老夫何灌这双招子已经不成,这都能看错了?” 第45章 这么智能的杀手 何灌文能兴修水利治理一方,武能先登夺城,让西夏和辽人都闻之色变, 他得罪了刘仲武,被弄回家闲住的时候就一直在暗暗搜索能让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没想到这个机会来的这么快。 大宋的皇子只要不瞎指挥,将工作交给擅长的人,就已经能算得上是当今天下少有的能人, 正好赵枢就具备了这个特点。 何灌是他亲自要到军中,这一路上还频频向何灌询问,让何灌的脸上很有面子。 今天肃王说要伏击一伙强人,何灌虽然不知道肃王的消息源来自何处,却也敬业地做好了准备布置,等待贼人上门。 三更过去贼不至,好几个禁军士兵都已经瞌睡地不行,认为不会再有人上门, 可何灌很有经验,他知道黎明时才是人警惕性最差的时候,如果贼人想要偷袭,这就是最好的时间段,相信肃王的情报只要不错,敌人一定会准备下手,而自己只要在这一战中立下足够的功勋,就还有恢复从前位置,甚至更进一步的机会。 一直等到黎明,他终于等来了自己的机会。 肃王离开屋中吹风,有个侍女上前自荐枕席。 出身贫贱的女子想靠贴身单防上官来获取更好的生活,这并没什么, 只是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赵枢没有发现,这个姿色颇佳的女子在“羞怯”地跟自己说话时全身紧绷,而何灌则清清楚楚地看在眼中。 他甚至看到,那个女子右手微微张开成爪,似乎准备跟赵枢进房,然后将其瞬间拿下。 还好,这恐怖的场面没有发生, 赵枢似乎识破了这女人的身份,斥责她一顿让她滚蛋,这女子一时竟手足无措, 何灌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听见何灌的声音,方百花下意识的回过头去,只见一把手弩正指着自己, 而持弩之人自报家门,竟是大宋第一神射手何灌! “跪下!”何灌厉声道。 方百花犹豫了一下,如果她这会儿主动下跪求饶,可能何灌还要想想自己是不是有可能认错人, 可她居然后退一步,下意识地摆出防范的姿态,何灌这下彻底相信此人就是杀手,跟着快步向前,用弩箭对准方百花的面门。 七步之外,弩快。 七步之内,弩又准又快。 何灌射术天下无双,有信心瞬间就取了方百花的性命, 赵枢听见何灌的怒吼,也赶紧快步走过来,周围的禁军听见声音,也赶紧纷纷靠近。 见何灌用弩箭指着一个身材娇小的侍女,赵枢不禁有些窝火。 这就是李师师和邢焕废了半天力气弄来的那个杀手? 我佛了,这中间没人吃回扣我是不信的。 准备美人计一下,不行就撤退? 这也太看不起本王了。 韩世忠率领禁军四下埋伏等了一夜,本以为会是一场大战,没想到这么快就遇上了正主, 他带着人匆匆赶来,方百花终于绝望,无奈地长叹一声,沉默不语。 赵枢叫人把方百花双手反绑,寒声道: “是何人派你来行刺本王?” 方百花知道今天逃不出去,赶紧跪倒在地,装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是杨都监,是杨督都监以奴婢的家人为质,令奴婢来杀大王, 不然奴婢就算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对大王无礼啊。” 蛤? 赵枢这下惊呆了。 这杀手,这么智能吗? 他本来给邢焕的安排是命令手下强攻杨寅新的宅院,他率领禁军抵抗,让禁军拿这些人练手之后再顺带指正杨寅新是反贼,到时候杨寅新就算大呼冤枉又能如何? 制定这个计划的时候,赵枢还担心有点硬扣黑锅的意思,怕有人不服,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杀手居然主动承认自己是杨寅新的人! 这特么,这钱花得值! 他赶紧叫人去请洪中孚,洪中孚也不敢怠慢,立刻通知扬州通判和淮南东路的提点刑狱、转运使等人,等诸位大佬汇聚,杨寅新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他听说自己府中有个婢女居然自称是受他指示刺杀肃王,当场吓得魂飞魄散,嚎啕大哭道: “冤枉,冤枉啊,我……我前日还为大王筹款助军,怎么会勾结匪类,怎么会勾结匪类啊。 定是,定是这贼人冤枉我,王宪台,李监州,救我,救我啊!” 刺杀亲王的谋反大事正常人谁敢往自己的身上扯, 倒是扬州通判李润丰勉强还有几分义气,他仔细观察方百花,发现此人虽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说话间条理清晰,一点不像是杀手被抓包惶恐模样,反倒是有恃无恐,想要构陷杨寅新。 嘶,这麻烦就大了啊。 李润丰的眼睛转了转,已经嗅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 谁闲的没事构陷杨寅新? 要么是跟杨寅新不对付的洪中孚, 要么就是……眼前的肃王? 不行,此事不能牵连天大。 李润丰捏了一把自己的大腿,一脸正色地道: “臣也没想到杨寅新居然是如此狼心狗肺之徒,还请大王不要以助军款为念,从速发其往开封正法!” 杨寅新本以为李润丰会给自己说好话,没想到李润丰上来就想要自己的命,他拼命想挣扎着起来,可被几个禁军狠狠压住愣是动弹不得,只能不住地大喊道: “冤枉,冤枉啊!” 赵枢当然知道杨寅新是冤枉的,他不知道这侍女为什么会构陷杨寅新,但她既然这么给面子,自己不用就对不起人家姑娘了。 嗯,之后可以让她选一下棺材是喜欢滑盖的还是翻盖的。 他挥挥手,下令将这刺客收押,与杨寅新一起送进大牢,准备一起送往开封,而杨寅新的家产自然也都要被没收充公。 知州洪中孚早就眼睛发亮,这个工作肯定要交给他,要是做不好真是辜负肃王的厚爱了。 一切都这么顺利,也不知道邢焕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赵枢松了口气,刚想叫人开始盘点杨寅新的家产,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有贼,有贼!有好多贼!” 押送方百花和杨寅新的禁军刚刚走到门口,迎面就是一片石块打来,而在晨曦的掩护下,几个精悍的汉子一起涌出来,大喝道: “江南好汉全伙在此!不想死的,都给老子闪开!” 站在赵枢身边的何灌眼中闪过一丝寒芒,他举起手弩,却没有射击,而是高喊道: “不许慌乱,保护肃王!” 那些禁军还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场面,见不少贼人突然杀来,他们下意识的就开始有点慌乱, 可韩世忠没有乱。 见有敌人扑来,韩世忠抽出腰刀大步向前,怒吼道: “结阵护住身前,莫要让人冲进来!” 这些禁军严重缺乏训练,但这几日服从命令的意识已经初步形成,见盗贼扑来,他们一边哇哇乱叫给自己壮胆,一边抽刀护在面前,还真让盗贼一时不敢靠近。 这伙人当然是方百花手下军师吕将统帅, 他们本来藏在院外准备接应方百花,这会儿见方百花被擒,赶紧一拥而上营救。 可这些禁军居然没有像两浙路的那些禁军一样一冲就散,这倒是让吕将有点惊奇。 果然是精锐,不好对付啊。 方百花之前反复尝试,终于悄悄挣脱了绳索,她畏惧韩世忠的武艺一直不敢乱动,这会儿趁着禁军跟吕将对峙之际,她一头撞在一个禁军士兵的小腹上,劈手夺过一把腰刀,见杨寅新在一边目瞪口呆,方百花立刻把他一把提起,大喝道: “保护杨督都监,保护杨都监!” 杨寅新:?╬??д??╬? 我特么,这怎么回事? 一肚子坏水的赵枢都蒙了, 这是唱哪一出?这刺客不会真是杨寅新派来的? “好个杨寅新,快给我拿下!” 洪中孚巴不得杨寅新死,赶紧嗷嗷大叫,叫大家并肩子上,将杨寅新和方百花一起斩杀, 赵枢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可也知道现在是抓紧下手的时候, 他当机立断,让何灌速速放箭, 吕将见势不妙,赶紧招呼道: “统领,快跑,快跑!” 方百花把杨寅新扔给吕将,用刚才抢来的腰刀格挡开何灌射来的弩箭,招呼道: “我来殿后,你带杨都监和兄弟们先走。” 这会儿就算是跟杨寅新关系再好的人也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扬州通判李润丰恨不得抓紧跟杨寅新撇清关系,哇哇乱叫道: “这个杨寅新果然通匪,杀了他,杀了他啊。” 韩世忠步步紧逼,他误以为吕将才是这支乱贼的领头人,索性撇开方百花,直取吕将。 可方百花不依不饶,一把腰刀虎虎生风,拼死不让韩世忠靠近, 韩世忠大怒,命令所有的禁军一起发动进攻,方百花等人这才发现周围的敌人越打越多,而领军的韩世忠武艺精熟,自己焦急之下刀法大乱,居然被韩世忠死死压制。 她之前只劝谏那个盗贼不要动手,没想到小丑竟是她自己, 现在四面八方都是禁军,眼看走投无路,方百花不愿背负杨寅新仆役之名死去,索性大喝道: “我是江南圣公亲妹方百花,尔等贼人鱼肉百姓,为富不仁,早晚要死于天谴之中!” 吕将叫苦不迭,心道姑奶奶都这时候了你说这个有屁用,难道你高呼一声自己的名号,朝廷就能放咱们走脱? 知道咱们是圣公的麾下,只怕要对咱们更加残忍啊! 就在方百花等人马上绝望之时,突然听见一声一声慌张的大叫。 只见不远处一群盗贼不知从哪冒出来,莫名跟一伙官差纠结在一起, 那伙官差衙役是洪中孚临时调来撑场面维持秩序的,也没想到这关门打狗的局势中居然又冒出一伙全副武装的强人, 众人各个惊呼,乱战在一起,已经射死好几个盗贼的何灌无奈,只好指挥禁军去支援那伙衙役, 方百花如蒙大赦,她高呼一声看暗器,韩世忠下意识地收刀防御,攻势稍停,方百花赶紧纵身一跃,几个兔起鹘落,已经奔到远处。 第46章 明教 人一倒霉真是喝凉水都塞牙, 邢焕到今天是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他出使辽国的时候就没觉得这个任务有多难,没想到居然混成了这副模样, 这次带着一群山贼走走过程肯定也挺简单,没想到又遇上了问题。 方百花这个蠢得该放进博古架的女人本来都被自己忽悠住放弃刺杀赵枢的计划,不知道现在哪根筋不对,又毅然决然的加入了作战。 他们动手的时候邢焕正好也带着手下人到了一边,孔彦舟本想带人来一场英雄救美,邢焕立刻一把抓住他: “发什么癫?禁军人多,乱战之中咱们这点人有啥用?” 孔彦舟挠头道: “那,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静观其变,等这女人撑不住了咱们再把她救出来。” 邢焕是站在赵枢这边的,当然不愿意上去给方腊的妹妹帮忙, 他一直蹲着按兵不动,眼看方百花越来越危机,众人都急的抓耳挠腮,却又毫无办法。 偏偏在这会儿,洪中孚手下的差役被上官弄醒,打着哈欠赶来支援, 有个差役正巧看到了埋伏在巷子中的盗贼,立刻惊恐地呼唤支援, 禁军这会儿才发现这还藏着一股盗贼,赶紧分兵进攻, 邢焕暴跳如雷,可也只能被迫迎战,双方在晨曦中激战一场,盗贼缺少训练和组织,已经被禁军稍稍压制,再加上韩世忠作战勇猛,这些盗匪立刻就付出了巨大的伤亡。 如果一切顺利,这些盗贼很快就会被韩世忠为首的禁军杀个干净,到时候邢焕一样能完成任务,得到赵枢的嘉奖。 可万万没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又出了意外。 方百花见邢焕等人居然拼死来救援自己,还跟禁军激战在一起,帮自己拖住了最强的韩世忠,心中顿时大为感动。 这个邢焕之前不愿透露自己的姓名,却带着他手下的兄弟在这出手襄助,此等义士,方百花怎能抛下他不管? 她想都不想,立刻大喝一声去支援邢焕,硬是凭着一身武功拼命将韩世忠稍稍逼退, 韩世忠是认识邢焕的,见这个女将不管不顾地奔来支援邢焕,一时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方百花竭力死战,还真从人群之中把一脸懵逼的邢焕揪住拖走,火速招呼其他盗匪撤退。 那些盗匪见今天已经打草惊蛇,也不愿白白送死,只能赶紧抱头鼠窜顷刻间跑了个干干净净。 赵枢从开封就费劲布置的行动居然以这样戏剧性的形势结尾,这是之前赵枢和韩世忠、邢焕等人都不曾料到的。 不过,结局总算是不错。 天明之后,洪中孚阴沉着脸回报说那个江南圣公果然就是月余之前造反的逆贼方腊,那个叫方百花的女人应该就是方腊的亲妹妹,统领一路叛军的逆贼方百花。 更可怕的消息是,方腊之前在江南打了一场大胜仗,几乎全歼了两浙路的禁军,现在两浙路的局势非常危险,就凭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和廉访使赵约肯定是白给,如果方腊攻破了睦州,就能威胁杭州要地。 杭州要地要是受到威胁,那大宋今年的粮食运输方面肯定要出现巨大的问题。 最过分的是,当年陈硕真搞得那一套摩尼教又开始死灰复燃,给方腊吹法螺,造影响,现在场面好像闹得挺大。 大约是觉得摩尼教这个名字不够接地气,这群不要脸的人还编了一个新的名字。 “是不是叫明教?” “嘎,大王是怎么知道的。” “不叫这个还能叫啥?叫号码帮不成?” 洪中孚一脸懵逼,不知道这俩是怎么扯上关系的,可领导猜中的时候一定要给领导流出装逼的时间,他也熟练地夸奖赵枢英明神武,料事如神。 赵枢脸色阴沉,摆摆手道: “说这个作甚,现在贼势浩大,公等以为该如何翦除?” 洪中孚一脸为难地道: “臣以为,肃王当请求朝廷速速调遣重兵,以西军弹压贼众!” “胡说八道!”赵枢长身而起,指着周围的官吏大骂道,“贼人不过乌合之众,淮东禁军、厢军加起来超过万人,正是报效朝廷之时。 公等为何推三阻四,莫不是……杨寅新给诸公许了些条件?” “不敢不敢!” 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 杨寅新勾结方腊的妹妹,证据确凿,绝非有人故意诬陷,这些事情淮南东路的众人都看的清清楚楚。 赵枢现在明显一副不当人的架势,如果淮南东路这些官员不拿出个章程,只怕都要完蛋。 可特么事情就是这个事情,禁军哪是两碗鸡汤就能灌出来的,厢军又完全不会打仗,这是要逼死大家吗? 这种场面赵枢以前每周一开会的时候见得多了,之前领导每周一都会提几个不当人的要求,让下面的人抓紧想办法,每次提出来的时候大家都纷纷低头玩手机,这时候就需要领导展现pua功夫,再有几个卷王配合一下。 事实证明,人逼急了除了数学题之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他回忆着领导曾经的口气,皱眉道: “公等都是州县官长,天子敕公等牧守一方,不是只让你们传递消息,有什么困难就推给领导, 若是事事如此,要你们何用?要学会给领导出选择题,不是必答题,把你们的思路充分展现给朝廷, 方腊之乱是个挑战,也是个机会, 本王这几日就在军营里住着,三日之内,谁想出办法,便是大宋的忠臣孝子, 大宋的这些岗位也是能者上庸者下,关键时候不能站出来,呵呵,本王就得怀疑你们的工作能力和态度,甚至……是不是跟杨寅新有交情了。” 赵枢说的一套一套,一群人听得一愣一愣。 肃王嘴里蹦的这都是什么词啊,怎么怪怪的感觉? 赵枢给洪中孚使了个眼色,这位老卷王立刻会意,高呼道: “臣愿为朝廷分忧!” “好,洪太守肯定不是杨寅新一党,就以洪太守暂代淮南东路兵马督监,与朝廷共谋大事。” 有卷王这么积极主动,其他的官员也都不是傻子, 大家纷纷表示一定要与杨寅新划清界限,两浙路被打爆了,咱们淮南东路不可能重蹈覆辙,一定要做出一番成绩,让官家看看什么是忠臣孝子。 遇到问题拍脑袋想办法,发现不对劲拍桌子发火,兜不住了拍屁股走人, 这种三拍领导赵枢见得太多了,为了防止这些人像当年洪中孚一样整花活,赵枢安排他们这次一定要写可行性分析。 当然啦,大宋的文官都是要脸的,说不定有几个不畏惧赵枢的淫威,说什么都不写。 无所谓,杨寅新之前跟他们都挺熟,正好借着这些机会把他们安上个谋反的罪名就是了。 众人纷纷回去想办法,赵枢又单独留下了洪中孚,给他安排了一个听不太懂的命令。 “搜索摩尼教之事?有必要吗?” “当然有,以前叫摩尼教无所谓,现在人家可是叫明教,你懂得。” 洪中孚:??? 我懂啥啊我就懂? 第47章 奏捷 方腊两战两捷,先后斩杀蔡遵、颜坦,引得东南震动。 赵官家这几日称病没有上朝,但这个消息还是传到了宫中。 梁师成心情大好,他感觉自己东山再起的机会来了。 赵枢身为一方宣抚,奉命安抚乱民,可听说他在扬州裹足不前,又导致方腊掀起大乱,这个理由就足够给他一记重拳。 朝廷已经有人表示,肃王在淮南东路毫无成绩,不如把他调回,以童贯、谭稹这样的知军之人领兵,抓紧平息两浙大乱。 可梁师成坚决反对。 他认为千里调兵,靡费颇重,不如让肃王速速发兵,督帅两浙、淮南、江南各路进剿。 “老奴以为,肃王一直在扬州呆着也不是办法,不如坐镇江宁府,足以令贼人胆寒,不劳童经略千里远征。” 梁师成自然知道江南、淮南那些禁军是什么德行, 这些人毫无军纪和斗志,这些乱民一冲,自然全军逃窜, 赵枢定然是发现这些人毫无战斗力,才一直在扬州不敢南下,现在是时候给他添一把火了。 喜欢微操的赵官家最近一直懒得上朝, 梁师成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正身穿一身道袍,头戴东坡巾,伏在一张紫檀案上执笔凝神静思。 紫檀案上摆放着画院诸位翰林、待诏新进绘制的画作, 崔白、张择端、李安忠等人各显神通,将一幅幅赵佶讲述的神仙世界画在卷上,尤其是崔安绘制的七色山深得赵佶喜爱,只是没有一人能画出仙境中的城市,真是让人扼腕叹息。 哎,这些画家,终究还是要学习,当年画孔雀开屏的时候还要朕提醒他们先抬左脚,这画意属实是不到家啊。 嗯,这也说明,只有朕才是得天道之人。 “哎?梁押班为何在此啊?”赵佶这才发现梁师成居然在自己跟前,好像还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顿时有点诧异。 梁师成无语,但他还是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官家,西夏所惧者,唯有童经略一人,若调动童经略南下,只怕西贼将趁虚而入,多年辛苦毁于一旦。 江南之事也待速速平定,还请官家……” “行了行了。” 赵佶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心中对梁师成的厌恶又多了几分。 梁师成深谙朕心意,做其他事的时候都挺稳妥,怎么涉及到五郎之事天天胡言乱语。 他提笔在画上随便描了几笔,提起画卷放在自己面前看了又看,感觉自己画的毫无感觉,恼怒之下,索性把画丢在一边。 “梁押班所言之事,之前文逸先生已经说过,五郎在淮东做的不错,朕心甚慰,要下旨嘉奖才是。” “蛤?”梁师成傻了, 这特么还叫不错? “哼哼,”赵佶从一边拖出了一本奏章,丢到梁师成手中,得意地道:“梁押班自己看!” 从前梁师成和王黼恩若父子的时候梁师成能随便看所有送到赵佶面前的劄子。 可现在王黼已经叛变,宫中诸事被杨戬、李彦夺去大半,梁师成也不敢随便拆看奏章,对远处的事情还真有点不解。 他捡起奏章,只见这是扬州通判李润丰的奏报—— 李润丰说,赵枢早就听说方腊即将造反,并且在扬州侦查到了方腊的亲妹妹方百花和军师吕将的活动情况, 赵枢将此事通传给扬州知州洪中孚,接到肃王的指示之后,洪知州高度重视,立刻做出批示,要求扬州上下迅速抽调专门人员,迅速查清真相,并第一时间展开抓捕。 虽然这次抓捕过程因淮南东路兵马督都监杨寅新勾结方腊而功亏一篑,可在肃王的指挥下,扬州还是成功粉碎了方腊在扬州城内的长期布置。 经查,杨寅新伙同众多反贼,从多年前就开始为谋反准备。 肃王指出,下一阶段工作要进一步做好对杨寅新残部的清剿,防止杨寅新和方腊残部死灰复燃,目前扬州军民官吏情绪稳定。 梁师成看着这本奏章,几乎能看到赵枢那嚣张的嘴脸,也不知道杨寅新是怎么混的,现在淮南东路上下居然没有一个人为他伸冤叫屈。 难道他一路兵马大员,居然会真的跟一个贼女联合,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赵枢的手段也是高明, 他现在扣住了杨寅新的大案,随时都能将黑锅扣在跟自己不合的人头上, 而只要阿附赵枢,就一定能在此案后得到重用。 而淮南东路的种种问题也能推到杨寅新的头上,就算做的不好,之后也能辩白。 嘶,此人怎么比我还奸恶,不得了啊。 “文逸先生说朕是神霄帝君,而肃王前世便是神霄帝君之子,我父子二人下凡,便是要兴复大宋,哼,那些妖人,不堪一击。” 赵枢出发之前就告诉赵佶这次方腊之乱有别有用心的人在操作,不能以普通的乱民对待, 赵佶听说方腊声势浩大,一开始还真有点担心,按照他的性格,现在也到了该微操的时候。 他本想派谭稹去襄助赵枢,可曹文逸及时入宫,说此事是赵枢和方腊背后诸多妖道的战斗,官家如果插手,恐怕会沾染因果,且肃王一看就颇有准备,一上来就干掉了方腊在扬州的内应,说明肃王已经智珠在握。 曹文逸建议,给肃王更大的权力,这才能让肃王有更好的发挥。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东南州府又不是西边那种战区,怎么可能将所有军政都放在一人身上, 赵佶犹豫一番,还是没有按照曹文逸的希望封赵枢为东南兵马大元帅,只是继续让他担任淮南东路、两浙路、江南东路的宣抚大使,在加三路兵马总管,安排完这一切,赵佶又感觉自己英明神武,简直是堪称大宋的救世主。 梁师成非常无语,在心中连连大骂昏君。 昏君啊…… 曹文逸现在玩的这一手跟当年的林灵素有啥区别? 林灵素刚到开封的时候也是吹蔡京是左元仙伯、王黼是文华吏、刘贵妃是九华玉真安妃,自己跟郑居中、童贯等人也都是天人下凡, 怎么这才几年的时间官家都忘了,一边口口声声说厌恶林灵素,一边又对曹文逸的话深信不疑? 现在大宋集结了昏君、奸臣、妖道、权阉,还有个野心勃勃的皇子,我这样的忠臣又一直受到压制,大宋实在是要完啊。 “那……”梁师成组织了一下语言,“若是方腊攻破杭州,江南恐有大祸,肃王一直在扬州,只怕坐失战机啊。” 赵佶哼了一声,皱眉道: “内官休问军事,难道此事五郎就没有决断? 当真荒唐。” 梁师成讪讪一笑,心中恼怒至极。 看来不能只指望邢焕, 哼,对付不了你赵枢,那就先从你手下开始对付。 梁师成琢磨片刻,已经想到一人。 对,之前肃王好像还想抬举那个李纲,正好,我就用他斗斗宗泽,看你还能不能在江南坐的住。 第48章 好家伙你就是施耐庵 方腊连战连捷震惊东南,现在大家都盼着坐镇东南的赵枢想想办法, 可赵枢依然岿然不动。 大多数人都认为这位肃王是怂了。 军情似火,此人还在等候,一看就是官家的亲儿子,果然是怂病入骨。 众多的求救信雪片般飞来,尤其是江宁知府王汉之更是每天都送来求救信,督促赵枢移驻江宁府督军,可赵枢依然不为所动。 打仗打仗,最重要的就是要先了解一下敌人的具体情况, 跑得快不一定能得到大新闻,历史上的方腊肯定跟小说里的不一样,他也跟因地制宜好好想个对付的方法。 经过这些天的研究,赵枢对单纯从军事上消灭方腊已经有了自信。 他了解到,方腊犯了一个战略上的巨大失误——他的军事思想比较保守古朴,还是选择步步为营,在占据睦州之后方腊开始就地经营发展站立基础的政权,然后一边威胁杭州,一边占据西边的战略要地歙州。 如果方腊指挥的是宋军,在河北迎战辽国金国的入侵,这样战术还算有点可取之处。 可他是起义军,没有足够的兵员和战略腹地,也没有放手发动群众,这样一边威胁东边的杭州,一边主动西边歙州的打法等于直接摆出了一个一字长蛇阵。 虽然赵枢不懂打仗,但他也知道农民军在初期最厉害的战术是像后世李自成那样开粮仓招饥民,趁官军反应过来之前抓紧开始灵活的游击作战。 你这么一座座城慢慢占,还分散兵力,这不就是等着大宋慢慢集结兵力,最后跟你主力决战吗? 宋军虽然鱼,但也是相对的。 在何灌和韩世忠的操练下,宋军已经展现出了不错的精神风貌,不敢说跟未来金兵的主力铁骑在平原上硬碰硬,但服从命令、听从指挥已经深入人心,冷兵器时代,这已经是作战的基础和灵魂,足够解决很多的事情。 而且,杨寅新这个兵马都监出事,赵枢借着这个油头拔出萝卜带出泥,又顺势抄了好多人家。 这些人家确定是没有造反,但他们跟杨寅新过从甚密,还有跟杨寅新是姻亲之家,自然都要列入打击对象。 这些人借着杨寅新和其他大小官员的照拂尽情贪墨各种物资,还垄断官市,贩卖私盐,赚得盆满钵满。 以前这种事自然是没人管,可现在杨寅新成了这副模样,他的旧日好友,通判李润丰迅速发威,直接将他们通通举报,又让赵枢狠狠发了一笔血财。 赵枢投桃报李,奏请以李润丰提点淮南东路刑狱,继续痛击之前的朋友。 李润丰之前跟洪中孚一直不对付,这会儿却跟洪中孚合作亲密无间,非常默契。 他多年一直混在扬州通判这个位置上,这次只是出卖了自己的老朋友就混上了提点一路刑狱,李润丰自然知道该怎么做。 果然,人的成功不只是要靠个人的奋斗,更要在历史大潮中学会站队,勇立潮头。 之前赵枢给众多官员几天的时间想办法,逼他们自己拿出些手段,而大宋朝这些鬼才官员为了避免自己被划归反贼,也都只好群策群力,开始积极想办法,肉眼可见一股好起来的趋势。 继续,本王很喜欢。 李润丰的建议是招安。 尽管现在方腊占据上风,但大宋朝内战内行的名声在外,当官的待遇又这么好,只要许诺给方腊高官厚禄,方腊一定会倒戈来投。 到时候再让方腊带人去征剿宋江、打西夏等等,让他手下那些精兵猛将挨个死在战场上,岂不美哉? 好家伙,你就是施耐庵? 做坏事不是不行,但最好别说出来,不然本王很难办啊。 洪中孚的主意则贴近一点现实, 他建议抓紧按照大宋理论上的招工待遇把禁军招满,趁着方腊摆出这个两头重中间弱的一字长蛇阵,直接率军直扑敌人的老巢睦州,解决眼下的重重问题——要跟人谈条件,也得先把人打一顿再说。 这也跟江宁知府王汉之的思路不谋而合。 赵枢和几位幕僚思考一阵,决定采用洪中孚的思路,抓紧在扬州爆兵。 一开始赵枢还担心一个月500钱、两斗半米和几匹布的待遇不太好招工, 可事实证明,公家的单位只要稍微当个人,哪怕条件差一点,也会有不少人争先恐后地报名。 淮南东路虽然繁华,可依旧有不少衣食无着之人, 赵枢前一阵子赏罚分明,这名声已经在士兵和他们的家属之中传开,剿方腊这差事看起来并不危险,大家也愿意为赵枢效力,混口饭吃。 除了从民间募兵,赵枢还把目光盯上了厢军。 厢军毫无战斗力,处于所有鄙视链的最下层, 可这主要是因为厢军疏于训练,而且待遇更差,《水浒传》里厢军可是有林冲这样的高手,要是能选拔一个半个,基本可以说是带活了大宋现在的局面。 兵员一点点暴起,赵枢对未来更充满了信心,他放出话来,过几天就要南下,方腊要是不投降,等待他的就是灭亡。 只是他说出这话的时候,韩世忠的表情略略有些怪异。 “怎么,良臣觉得有什么不妥之处?”赵枢和颜悦色地问。 “臣不敢,臣只是觉得,大王应该别有用心。” “蛤?”赵枢一怔,“这么明显吗?” 韩世忠、宇文黄中、何灌都默默点头。 跟赵枢接触的时间久了,他们是不相信肃王就会这么直接提兵杀出去。 以肃王的性格,就算他兵强马壮,手下率领的都是静塞军,肯定也不会非常耿直地去跟方腊直接决战, 肃王一定还盘算着什么诡异的阴招,只是不知道倒霉的是是谁了。 “本王岂是这种人? 不行,我要证明你你们看! 不操练了,何钤辖继续募兵,良臣和叔通带兵,本王要打个大胜仗!” 宇文黄中小心翼翼地道: “大王出兵,可是要直奔睦州去?” “睦州肯定是要去的,不过人家明教教主法力无边,我准备带大家先去寒山寺烧烧香,让佛祖保佑我们战无不胜。” · 朱勔一直小心地观察着赵枢的动向, 上次送礼之后,赵枢写亲笔信表扬朱勔是模范人物,来不来拜见完全看朱勔的身体情况,如果有暇可以来扬州找赵枢喝酒,如果无暇便不用跋山涉水而来。 朱勔虽然知道肃王豪放,喜欢结交江湖义士,可他还是嗅到了一股不对劲的味道。 他写信称自己身体不好,无法前去拜见,又开始小心戒备,紧盯着赵枢的部署。 方腊举事的消息传来,朱勔更是好几日没有睡着, 他担心自己在杭州的家产被方腊侵吞,暗中嘱咐自己的亲信将在杭州的大量资产调回苏州,同时借防御方腊之名加强自己在苏州的保卫。 朱勔自信,别说是方腊,就算是辽国的精兵,一时半会也休想攻破他在苏州的防御。 不过尽管做了这么多的布置,他心中还是多少有点慌张, 更是增加了人手,每天传报赵枢的动静,听说杨寅新险些谋杀赵枢得手,赵枢盛怒之下疯狂聚拢兵力准备南下,朱勔才终于松了口气。 南下,南下就好啊。 让朱勔彻底放心的还在后面,这天早上,朱勔还在温柔乡里甜蜜,蔡绦已经匆匆上了门。 朱勔慌忙穿好衣服起身,只见蔡绦一路风尘仆仆,又渴又饿,到了朱勔家当即坐下要吃要喝。 他看着朱勔一脸警惕的模样,奇道: “怎么了?” “呃,无事,约之来为何不提前说一声?我也好好好招待。” “哼,我什么时候想来难道还得通知你?”蔡绦一边吃,一边不屑地看着朱勔,“别忘了,你这万贯身家全仗家父提携。” 朱勔闷哼一声,久久不语。 蔡绦只学会了蔡京的睚眦必报,完全没学会蔡京的种种手段,简直像个小丑一般。 见朱勔不说话,蔡绦得意地道: “莫要如此,说个好消息给你—— 上面说了,等平了方腊,再过不久就能重开花石。” “真的?!” 朱勔心中的种种不快烟消云散,惊喜地道: “真有此事?” “自然是有。”蔡绦放下手中的烤饼,得意地道,“肃王说了,万岁山可以停,可在开封城外,却要修一座神霄灵源宫,家父已经提举汝为建造,能不能成,就看汝孝不孝顺了。” 又是要钱。 听说要钱,朱勔不仅不怒,反而心花怒放, 看来之前的供奉已经收到了不错的效果。 看来,我之前的担心是多余的了。 第49章 奇袭朱勔 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斜, 赵枢如果想对朱勔不利,首先他自己至少要展现出一番清正气象,不然大宋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皇子,凭什么对为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朱勔下手。 可赵枢展现出的种种迹象完全超出了一个清正之臣应有的范围, 他公开勒索钱财,甚至大有那种人不需要来,只要钱到了就行的架势, 朱勔、杨寅新都多多供奉,甚至有人传言说赵枢开口就要十万贯,杨寅新经不住他的盘剥才被迫造反。 之前赵枢找朱勔要钱,那封口气非常露骨的信就攥在朱勔手中,朱勔将其小心藏在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所在,以后赵枢要是对自己不利,他大可请出这张护身符,证明赵枢曾向自己大幅索贿。 听蔡绦的意思,蔡京和赵枢联合所谓停罢花石纲,点检东南也不过是为了索贿搞出的借口, 等平定了方腊之乱,更大规模的工程又会开启,新进受官家喜爱的道士曹文逸代替了林灵素,大宋终究是换汤不换药。 这样朱勔就放心了。 他有的是钱。 花石算逑,哪怕所有的利润都给赵枢也不要紧,跳出大宋的法度,自己经营的盐、铁、茶、酒才是更稳定、更长期的利润来源。 朱勔甚至在想,以后若是赵枢有登基的机会,他也算是龙潜时的元从,他现在就能推举众多官员称霸一方,到了那时东南半壁都会变成他的生意。 垄断,才是最大的财源。 如果来的是别人,朱勔可能会担心有人给自己耍心眼, 可蔡绦是着名的草包,全副心思都在敛财上,肃王派他来,自己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哈哈,约之兄放心,朱某这生意不是为自己发财,而是为了跟朝中的大员交个朋友,保大宋一方平安。 现在方腊为乱,杨寅新都能拿出十万贯,朱某自然不能落后。 这样,肃王不管是平宋江还是平方腊,这军费朱某都包了,太师那边还有额外孝敬,每年不低于……” 他伸开两个手掌在蔡绦面前比了比,蔡绦顿时眉开眼笑。 有钱,真有钱,朱勔真有钱,江南真有钱。 在钱的面前,大家都素质不高,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啊。 “我来的时候肃王就说,朱兄乃大宋沈万三、和珅也。” “呃,沈万三和和珅是何人?”朱勔好奇地问。 “啊,你不知道吗?”蔡绦一脸懵逼,“我以为只有我不知道。” 朱勔无语,赶紧叫人去寻几个博学大儒,问问沈万三和和珅两人都做过何等大事。 夜深,放下警惕的朱勔跟蔡绦推杯换盏,相谈甚欢。 席间,他还找来了几个苏州名伶作乐,觥筹交错间,两人几乎能看到未来取之不尽的巨大财货摆在眼前。 两个人左右拥抱,搂着风月女子跌跌撞撞走入房中的时候绝不会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一件让二人终生难忘的大事。 大宋宣和二年十二月十四夜,望亭巡检文志仁突然发现大运河上出现了一堆密密麻麻的船只, 这些船只有不少是运送花石纲的大船,上面都挂着五色灯笼,在黑夜里如闹鬼一般,所有的巡检司人员都必须抓紧回避。 可望亭巡检知道,朝廷已经下令禁绝花石纲,尽管朱勔还在以采办花石纲的名义在苏州大肆侵吞民财,可北边不应该会有这种事。 他叫人划船,壮着胆子靠近,高声道: “不知船上是哪位贵人,小的望亭巡检文志仁,还求上官赐下名讳。” 文志仁说出此话的时候就做好了被船上人侮辱的准备,没想到船上居然传来一个颇为和煦的声音: “本官显谟阁待制,淮东、两浙、江南三路宣抚司判官宇文黄中,奉肃王之命南下讨伐不臣,文巡检莫要惊慌。” 原来是南下讨伐方腊的兵马。 文志仁松了口气,还是忠于职守地问道: “上官今夜可要进入苏州? 若要入城,还请稍待,下官自去通传一番。” 大船上举起火把,宇文黄中看着船上的文志仁,表情有些复杂。 良久,宇文黄中沉声道: “我等要进城公干,还请文巡检莫要声张。” 文志仁立刻意识到不对劲,他下意识地要走,可又似乎猜到了什么,他壮着胆子问道: “不知上官可是来拿朱提点?” 河上的冷风吹得宇文黄中长发乱飘,他和文志仁对视许久,缓缓点头道: “不错,还请文巡检行个方便。” 孙老桥的朱家大宅方圆四里,只比开封的大宋皇宫稍微小了那么一点点。 这也是朱勔担心出事做出的一点点让步。 东南的官吏,有一大半出自朱勔门下, 苏州的兵马钤辖和各地的巡检、训练官都是朱勔一手提拔,他府中甚至有上千护卫,除了没有甲胄和神臂弓,其他兵器都是参照禁军的最高标准,甚至许多苏州的禁军、厢军干脆都是朱家的帮佣。 今天朱勔喝的酩酊大醉,心情非常欢畅,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在梦中,他看见自己的财富又爆发式地增长,无数的土地成为他的庄园、数不尽的金银珠宝在他面前堆成小山,他可以尽情地徜徉其中,就算是当年的石崇也被他轻松比下。 可就在他尽情观赏自己的收获时,那座由无数珠宝金银堆砌成的小山突然轰然倒下, 朱勔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数的铜钱已经变成了漫天箭雨,他避无可避,只能一边杀猪般惨叫,一边痛苦地抱头鼠窜,直到被万箭穿心,他才终于啊地惊呼一声,猛地坐起身来。 “来人,来人!”朱勔大声惊呼。 手下的仆役匆匆赶来,惊恐地道: “主人,有何吩咐。” 朱勔定定神,迟疑片刻,又烦闷地摆摆手,让他赶紧退下。 今天是怎么回事,之前之前从来没有做这样的梦, 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准备礼物,明日去寒山寺开个道场,请高僧为我讲经。” 仆役点点头,赶紧准备。 朱勔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世界,舒了口气,从床边取来一张冰冷的烤饼,费劲地咬了一口。 这是朱勔的习惯,不管他在哪里,眼前都要堆放着大量的食物, 小时候穷怕了,饿怕了,只有钱和食物能给他足够的安全感,在他的居所各处他都放满各种各样的食物,并非为了追求口腹之欲,只是为了在极度恐惧和不安的时候能恢复一点正常。 他也知道,自己的罪孽实在是太深重了。 “哎,等请大师为我化解一下种种罪孽才是。”他嘟囔着缓缓起身,却又感觉出一丝不妙。 他的院中有好多奴婢,刚才自己惊呼一声,应该已经有奴婢给自己烧热水洗脸,几个知己的丫环也应该现在就进来服侍。 可现在…… “人呢!人呢!都进来,都进来!”朱勔大声怒吼,却听见一阵让他浑身寒毛直立的脚步声。 这些脚步声整齐有序,扑通扑通震撼着他的心脏,他赶紧一个激灵坐起身来,披上衣服,颤声道: “不知是哪位上官莅临?朱勔有失远迎了!” 他家有上千护卫,可这上千护卫居然没有做出任何的抵抗就直接交代了他的卧房所在, 看来,这来的应该是朝廷的上官, 既然是上官,那就有话可以好好分说, 在苏杭,他有很大的势力,在朝中,他也有蔡京能说得上话。 他连连呼喊了几声,尽量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可回答他的却是一句颇为嘲弄的声音: “本将乃宣抚司招安使韩世忠。 朱勔,你勾结杨寅新和方腊为乱,本将特来擒拿,识相的就乖乖束手就擒!” 朱勔眼皮猛地跳了几下,他沉默片刻,沙哑着声音道: “我要见肃王!” “你不配。”韩世忠嘲弄道,“事到临头还有这么多要求,果然是反贼,给老子拿下!” 第50章 不是君子不配当官 天色渐渐放亮,苏州(苏州这会儿已经升级成了平江府,本文为了方便观看还是使用苏州府)的百姓惊奇的发现城中的气氛不太对劲。 大量的禁军进驻城中,孙老桥一带的气氛也变得格外肃杀森严,引来众人议论纷纷,猜测是朝廷终于坐不住,开始准备以苏州为核心,讨伐叛乱的方腊。 也有人带着几分侥幸猜测,有没有可能是朱勔倒霉了。 不过这个猜测很快得到了大部分人悲观的否定。 不可能啊。 朱勔是什么地位,什么身家? 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到东南,就算是蔡京和童贯也只敢削减他的气焰,朝廷否定了花石纲,他还在以此为名偷偷征收。 有谁能对付地了他? “咦,兄台,你说朝廷罢停花石纲之后朱勔还在偷偷征收花石纲?” 冷风瑟瑟,一个一身月白色襦衫做士子打扮的年轻人好奇地问着, 众人不疑有他,随口答道: “谁说不是,这东南地界谁不知道朱勔胡作非为,只是不能拿他便是了。” 那个年轻人嘿嘿一笑,摇头道: “不一定,说不定朱勔今天就倒霉了呢!” 他转过身来,冲身边的中年文士道: “叔通,此事记下,一定要写在首位,先报给朝廷知晓。” 朱勔的潜意识里一直认为赵枢跟蔡京是至交,有什么事他应该先跟蔡绦通个气, 蔡绦毫无防备,朱勔也认为赵枢现在最担心的应该是如着火一般的方腊大军前进之事,怎么会有空跟自己扯皮, 可赵枢也正好利用了他的盲点,趁夜直接对苏州发动进攻。 苏州的禁军之前都被调遣赴杭州集结,城中原本就颇为空虚,巡检文志仁又高呼是肃王到来,守城的那些士兵自然生事,赶紧开门。 韩世忠率军直扑孙老桥的朱勔宅邸,掏出禁军抓贼的旗号让朱勔的卫兵不敢反抗。 在一张张神臂弓森凉的冷光下,朱勔的卫兵保持了最大的克制,禁军不费吹灰之力就拿下了朱勔的宅邸,将这个传说中横行东南的大魔王从卧房中抓了出来。 之前赵枢在扬州呆着的时候就开始打听朱勔的势力,这次出手,他先叫禁军封锁城门,将朱勔的一群党羽尽数擒拿,速度之快,甚至城中的百姓大多数还不知道这里已经翻了天。 而在控制住朱勔之后,赵枢又立刻调遣韩世忠以招安使的名义率五百禁军迅速南下赶往杭州,争取将朱勔的党羽一网打尽。 男人快起来确实非常致命。 赵枢一出手就是惊天动作,直接掀翻了树大根深的朱勔,这位老兄之前的布置甚至完全不起作用。 这让宇文黄中打心眼里佩服。 别的不说,如果真宗有这雷霆手段和巧妙谋划,就算跟辽人签了澶渊之盟,后来也能扫平辽国。 唔,也许现在还有机会。 孔子他老人家都说过,城下之盟神都不听,也许有生之年,能看到大宋在肃王的手下一点点复兴。 巡检文志仁好奇地道: “大王,小的有一事不解——朱勔丧尽天良,欺男霸女,害的东南百姓流离失所,为何这奏章上,要先提他不听禁令之事?” 赵枢摇摇头,笑道: “本王身居何职?” “呃,”文志仁想了想,不确定地道:“太尉、太傅、保平、武宁军节度使、杭州易州牧、淮南东路两浙路江南东路宣抚大使兼三路兵马总管、同知枢密院事,不知可有错漏?” “卧槽,本王自己都记不住这么多有的没的,你是怎么记住的?” “呃,习惯了……” 赵枢笑呵呵地道: “你看,上面这么一长串有的没的全加起来,都不如我这肃王的封号有用。 我首先是肃王,才有这么一堆头衔。 对付朱勔也一样,我朝开国后只有太祖太宗两代杀人如杀鸡,后来看淡了,什么欺男霸女,兼并土地,这些有用吗?” “朝中真正的罪过归根结底都是不听上官的安排,如果听从上官的吩咐就不会有错,懂得都懂。 官家没有明说的时候,你偷偷做坏事也就算了,但官家已经明说禁绝花石纲,你还敢对抗,呵呵,这下无意就是有意,有意就是恶意,恶意就是……” 宇文黄中在一边很配合地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吓得文志仁后脊梁一阵冷汗。 原来做官还有这么多门道,真是很危险啊。 如果不是打仗,赵枢浩浩荡荡带着一群禁军进城把朱勔和众多的官吏尽数扣押,那真是跟造反无异了。 但现在情况就是这个情况, 赵枢有充分的证据证明朱勔跟杨寅新有牵连,杨寅新又跟方百花有牵连,一切为了大宋江山的长治久安,稍微动用一点武力也不算什么。 文志仁一时都分不清谁才是真正的恶棍、奸臣,也只能在心中盼望赵枢能做点人事,不要前脚干掉朱勔,后脚又迎来比朱勔更可恶的官僚。 · 文志仁愿意投靠赵枢给赵枢带路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当年朱勔强征花石纲,谁家有一点他看上的东西,就立刻扑上去盖上黄纸,谁敢挪动就是大不敬,甚至还要被索取巨额的供奉。 这一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无人为百姓伸张正义,甚至逼的要卖儿鬻女缴纳朱勔的供奉钱。 文志仁的夫人家中就是如此,文志仁一直期盼有个天降猛男来主持大局, 现在赵枢倒是来了,可赵枢身上也是邪气满满,怎么都无法把他跟主持大事的青天联系在一起。 控制住大局后,赵枢立刻出榜安民,重申朝廷早在方腊造反之前就暂停花石纲,后来更是直接取缔了苏杭应奉局。 朱勔对朝廷不忠诚、不老实,在朝廷的命令下达后仍不收敛、不收手,肃王抵达扬州后依然不思改、不知止,严重破坏东南吏治,百姓反映强烈、后果非常恶劣,考虑到他跟杨寅新有交情,杨寅新又跟方腊有交情,所以才被迫使用这雷霆之法。 赵枢还表示,为了提防方腊的间隙和朱勔的同党,他准备率先对苏州进行军管,苏州城中所有的人员进出都要到宣抚司通报。 目前,特别是所有高层文官禁止外出。 这个举措顿时让城中的官员炸开了锅, 苏州经济繁华,是两浙重镇,你这大门一关,等于把大家都软禁在城中不得进出,大宋开国以来哪有这个规矩?你们才是真的反贼? 不过他们很快发现,赵枢还留了个后门,他们依旧可以让自己的手下和家人外出,所谓的排查只针对城中的官员个人,这总算让他们稍稍松了口气,本来想去闹事的人也很好的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 天亮之后,赵枢开始甄别苏州城中通过登科举士混上来的诸位官吏, 从中选出二十多个有头有脸的人物,邀请他们参加晚宴。 众人哪敢不去,而且也想看看这肃王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也只能硬着头皮参会,等待肃王的指示。 高朋满座,赵枢的心情似乎很好, 他起身举杯,表示自己南来之前,父皇曾经拉着自己的手,反复告诫自己抵达江南之后千万不可对江南君子无礼。 大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局不会发生改变,朱勔这货不过是个商人出身,书都没读过两本,他居然爬到了东南高位,还弄出了个东南小朝廷的格局,这才是不可原谅。 赵枢抓他一方面是因为他胡作非为,另一方面是为了恢复江南读书人才能做官的秩序,将这种靠恩荫得到官职的商贾从吃皇粮的队伍中扫除出去,这不仅是双赢的买卖,更是天下君子反应强烈之事,特别符合广大君子的利益,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赵枢是信了。 “各位放心,本王来江南一贯秉公执法,说优待就优待,说杀全家就杀全家。 朱勔这种反贼和他的同党是要从严从快处置,不过朱勔就算把诸位供出来,看在圣人的面子上,本王也会稍稍优待各位。 呵呵,内什么门外唱名才是好汉,朱勔肯定没唱过,不是好汉,本王自然不会对他们客气……嘿嘿,大家懂得。” 尽管是在吃饭,尽管肃王的态度非常友好,可众多官员还是感觉一股冷气从脚底直冲脑门。 宇文黄中见众人已经瑟瑟发抖,趁机端来笔墨纸砚,让大家共襄盛举——其实也没别的,只是想让大家劝肃王召开公审大会,审判大奸大恶,为祸江南的朱勔! 还,还有这样的操作? 众人这会全都傻了。 什么是公审大会? 要把朱勔这横行苏杭多年的大豪在大庭广众之下审讯? 这……这也太不当人了?有必要吗? 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就算朱勔不是好好读书出身,也不至于用如此手段,真是岂有此理! 宇文黄中微笑道: “朱勔罪大恶极,这苏杭不知道有多少人受过他的苦, 不公审如何平民愤?只是此事下官也不能做主,不如大家与我一起劝劝肃王如何?” 要点脸,明明是你们不当人非得把朱勔丢给一群泥腿子出气,这会儿非得让我们署名,搞得你像被逼迫一样…… 而且这些官面上的人物都不傻,他们百分百确信今天署名,赵枢明天,呃不,今天晚上就会把名单拿到朱勔的面前,可现在…… 他们又不敢说不写。 毕竟赵枢跟其他的大臣不一样, 他不仅位高,而且还带兵, 最重要的是他手上有大宋文官唯一的破绽——造反。 杨寅新这货跟朱勔和苏州的不少官员都有或多或少的交往, 他是现行的方腊同伙,证据确凿,赵枢以他为武器,简直是想说谁反就说谁反。 这些人若是正气凛然,就不会成为朱勔的党羽, 现在赵枢掌控了局面,他们自然明白,眼前亏是不能吃,起码得先把这关给混过去再说。 “我先来!朱勔欺上瞒下,下官早就想参他一本!” “我也来,朱勔坏事做尽,不公审岂能平民愤?” “此等人还公审作甚?直接杀全家便是!” 众人议论纷纷,不少曾经的朱勔座上宾现在恨不得将朱勔全家生吃,他们咆哮着,愤怒着,包龙图站在他们面前都得赞他们才是大宋的栋梁。 赵枢静静地看着他们的表演,不着痕迹地轻轻摇了摇头。 宇文黄中攥紧拳头,眼中微露鼓励之色, 赵枢这才调整了一下心态,笑道: “那就,拜托诸位了。” “肃王的手段都是从何处学来,好生厉害啊。” 众人散去,赵枢和宇文黄中独坐对饮,文志仁给二人充了一会儿仆役,见二人聊得都是少儿不宜的内容,赶紧躲到门外看门。 这些上官太危险了,官场我真的混不来啊。 赵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缓缓从袖中摸索一番,将一本册页小心地掏出来放在面前的桌上,示意宇文黄中可以拿起来看。 宇文黄中抄起册页,见上面写满了江南官吏风土诸事,那书法极好,分明是蔡京的手笔。 “杀朱勔,可定江南。”他缓缓读着,不敢相信蔡京居然早早就给赵枢出了这样的主意。 “不错,”赵枢摊手微笑,表示如你所见。 如你所见,确实就是这样,本王都是被蔡太师逼的。 蔡太师的想法跟赵枢居然不谋而合,若是在别人看来,这应该又是蔡太师跟赵枢关系默契的铁证。 可宇文黄中显然没有相信。 这册页上概述了朱勔的发家史,也提出了很极端的手段,但具体怎么做却没有写明。 他不相信蔡绦这样的人能居中传递消息,而赵枢的手段显然也跟大宋官场上常用的手法截然不同。 他非常擅长利用和扩大自己手上的优势,似乎不怕得罪文官,得罪地方上强大的士大夫。 这手段也不是说不行,但总觉得有一股浓浓的野路子味道,这让宇文黄中非常好奇。 他把册页还给赵枢,犹豫一阵,索性坐直身子道: “某平生愿天下清平,大宋百姓安乐,种种雷霆手段在所不惜,若有调遣,还请肃王直言。” 宇文黄中这一路已经展现出了不错的个人素养,赵枢对他的称呼也从宇文学士变成了叔通,只是赵枢能对第一次见面的宗泽掏心窝子,却不敢相信之前没有听说过的宇文黄中。 毕竟大宋文官懂得都懂,蔡京等人年轻的时候也算是能吏,谁知道搞成这副样子。 不过,他还是很感谢宇文黄中能说出这番话, “这次难免得罪一些人,他们对付不了我,难免要对付叔通, 要小心了。” 宇文黄中哈哈大笑,这个颇为谦和儒雅的文士第一次笑的这么得意。 “得罪人算什么,蔡京得罪的人更多,不是依旧雄踞天下百官之首? 就为了这个,臣也愿意试试啊!” · 朱勔本以为自己被关起来之后赵枢会跟自己谈谈条件,他甚至幻想过,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或是肃王在杨寅新之乱中被吓得有点失去理智,自己的钱到位一切都好说。 毕竟之前赵枢索贿的书信被朱勔小心藏好,如果有什么意外,自然会有人取出打开,到时候公之于众,自有赵枢的好看。 可他万万没想到,赵枢根本没有跟他谈条件的想法, 相反,赵枢准备给他开个公审大会。 朱勔不知道什么叫公审大会,可前一天,赵枢叫人给他送来了一个奏表。 这上面是苏州一百零八名官员联名上书赵枢,说朱勔此人罪大恶极,罄竹难书,此人在东南的势力极其庞大,要让百姓、让天下看看此人的罪恶面目,只能使用公审的手段—— 合着这是之前自己提拔、受自己好处的那些人联合在一起逼赵枢给自己开公审大会? 朱勔捧着这封奏表哭笑不得,甚至无奈地摇了摇头。 肃王这脸皮有点厚,同时又有点低估朱某啊…… 朱勔当然知道平素跟自己交好的这些人都是一堆什么东西,他们怎么会这么容易倒向赵枢。 准是赵枢威胁他们,逼迫他们写下这东西来离间自己, 若是自己中计,攀咬这些曾经的朋友,他们肯定会狗急跳墙跟自己打起来, 可若是自己坚称是冤枉,他们日后还能换换图之,起码不会有大规模痛打落水狗的现象。 哼,公审我?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这里出来指正我! 朱勔轻蔑地一笑,又叫人给自己加了几碗饭。 不吃,看着,有安全感。 赵枢直接带兵随便指认一人为叛逆,此事若是成了,大宋百年来儒雅的秩序岂不是要尽数崩坏,又回到当年混乱的岁月? 哼,岂有此理。 你坏了规矩,你才是反贼, 他还想公审我给那些泥腿子出气?好,我就当着苏州士人的面子好好说道一番,让大家看看,此人是要毁了大宋基业,他才是最大的乱臣贼子。 朱勔非但不惧,心中反而升起一股凶戾之气。 好个赵枢,我非得跟你斗上一斗,你带着一群禁军就想翻了大宋的天? 做梦去。 两浙路之前那些因为花石纲闹事的泥腿子闹的厉害,朱勔就发动运送花石的商贾、役夫和拿了好处的禁军一起闹,这点手段…… 没什么大不了的。 当夜朱勔睡得很香。 他自以为自己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可第二日的场面还是让他微微有些吃惊。 几个禁军士兵将朱勔双手反绑,并没有押上马车,就这么一左一右从后面紧紧按着朱勔的肩膀,让朱勔保持低头的姿势,痛苦地向前迈进。 朱勔身材胖大,平素养尊处优,哪里受得了这种委屈。 两个禁军推搡着,朱勔步态踉跄,痛苦地道: “放开我,我自己会走!” 前不久还称霸一方的奢遮人物就这样被两个禁军押着走在苏州城中最宽阔的大道上, 沿街的百姓纷纷驻足观望,一时不敢相信朱勔真的一夜间便被连根拔起, 此人有的是钱,上面有的是照应,能一手遮天,肆意妄为, 他从不欺压官吏,就算是衙门中一个小小的押司,朱勔也能笑脸相迎,如春风般温暖,谁不说朱勔一声好。 可他对没有官身的百姓,却宛如敲骨吸髓的豺狼虎豹,整日无穷无尽的搜刮、抢掠,用最低的价格随意强买别人家的珍宝,强迫别人放弃自己的房舍土地,有人告官诉苦,他就命人以造反为名将其弹压。 跟人有关的事情,可以说朱勔是一件都不干。 见朱勔被整成这副模样,苏州百姓很想欢声叫好,但朱勔积威已久,手下有很多的亡命徒, 若是朱勔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不,甚至不用等到那时候,他潜伏在人群中的那些同党都会下手去残杀那些敢叫好、敢出头的百姓。 赵枢最多在苏州呆一时,而这些百姓世代居住在这里, 难道他还能随时为了这些百姓杀回来不成?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衙门中的官吏。 他们各个连声叹息,暗暗叫屈,恨不得奋力直言,为这位朱提点讨个公道。 他们平素从没有见过朱提点这样毫无架子的上官,此等人物居然被如此折磨,当真是朝廷的不公。 公审是? 公审也好。 让肃王看看苏州的官心! “都看好了,谁敢诬陷朱提点,杀他全家!” “是啊,谁敢诬陷朱提点这样的大善人,一定要杀他全家。” “肃王一定是听信了小人的妖艳,才做出这种事来!朱提点对大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样对待他,我一个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文志仁看在眼中,真的为今天公审大会稍微捏了把汗。 赵枢如果直接弄死朱勔还好说, 可他开这什么公审大会,真是低估了朱勔在苏州的影响力。 这种羞辱人的手段本来就很犯忌讳,如果大会上众人再鸦雀无声,岂不是平白壮大朱勔的气焰,后面更下不来台? 也只能希望肃王考虑到后面的事情,今天能斗倒这东南巨祸了。 · “大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今日!” 苏州知府府上,苏州的大小官员也是一夜没睡。 知府贾諲面色如铁,看着面前的众人,说不出半句话来。 他是今年七月才来到苏州,本以为是捡了个肥缺,没想到一上任就遇上这种事。 皇子带兵控制一城,还要公审苏州城中的真正领导者朱勔,这让贾諲坐如针毡,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事关朝廷体面啊,肃王如此猖獗,今日让一群百姓凌辱朱提点,明日便能凌辱我等, 贾知府,公万万不可坐视不理啊。” 贾諲哼了一声,扶正自己的帽冠,大义凛然的道: “不错,事关朝廷体面,吾辈岂能低头, 今日便是得罪了肃王,我也要跟他一争高下。 本官愿做包龙图,不做蔡元长!” 众人齐声叫好,贾諲心中暗爽,猛地长身而起,道: “走,跟本官去见见肃王!” 第51章 还真公审啊 朱勔被几个禁军士兵押着走了两条街,实在是走不动了。 好在那几个士兵还算当个人,也许是担心朱勔出什么好歹,赶紧叫了辆驴车,把身材胖大的朱勔塞了进去。 朱勔成年后什么时候坐过如此狭窄阴寒的破车,他在车中不断请求换一辆宽大一些的马车。 可不管他怎么哀求,那些赶车的禁军都没有丝毫的同情心,任由朱勔苦苦哀求却不为所动。 寒风越发阴冷,朱勔在车中度日如年, 他心中对赵枢的怨恨突破天际,心中发誓等那公审开始,自己一定要对着赵枢狠狠大骂, 有本事赵枢就当场斩了自己! 他敢如此,就算官家再宠幸他,也顶不住士林清流的攻讦, 混账东西,我跟你拼了。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驴车终于停下。 那两个禁军士兵毫不留情地将朱勔从车上拖下来, 这位曾经的东南大豪摔在地上,痛苦地吟呻一身,半天才勉强站起来。 “这是什么地方?” “公审大会啊,”一个士兵轻蔑地道,“等着就行了。” · 苏州的禁军校场今天允许所有人见面,听说是要公审朱勔,苏州的百姓几乎集体出动,把校场挤得满满当当。 虽然不少人都觉得朱勔这次不一定能遭到多么严厉的处置,可众目睽睽之下公审此獠还是给大家带来了不少希望,之前被朱勔掠夺家财的百姓也都纷纷赶来,一时间人声鼎沸。 苏州的大小官员在赵枢的“礼请”之下也被迫赶到了现场, 赵枢早就叫人搭好木台,请贾諲以主审身份坐在中间,自己则非常鸡贼地向后稍退,不仔细找都不好发现他赵枢的身影。 这可把贾諲气个半死。 行啊赵枢,还有你这样的人, 搞这公审大会是你的馊主意,真开了你又躲起来。 哼,我懂了,你一定是心虚了。 你也知道这种事有失体面,若是朝廷知道不能轻饶, 后悔? 现在只怕是来不及了。 贾諲心情大好,索性也正襟危坐,朗声道: “带提点应奉局朱勔上前!” 下面的禁军齐声称喏,片刻功夫,便有两人拖着一个身破旧布袍,头发蓬乱肮脏的胖大男人缓缓上前。 贾諲下意识地起身,可随即意识到现在自己是主审,朱勔是犯官,也只能安坐。 朱兄稍待,我很快就救你出水火啊。 他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阴阳怪气地道: “朱勔,本官闻汝欺压乡里,鱼肉百姓,掠夺民财无数,又勾结方腊为乱,可有此事啊!” 朱勔怎么可能会招? 勾结方腊谋反可是要诛族的大罪,谁承认谁才是傻了。 以朱勔的脾气,不仅不会承认,反而还会据理力争, 这些百姓虽然每个都跟朱勔有仇,但大多数人都畏惧朱勔报复,不敢说什么,肃王这货又爱惜名声,不敢出来主持大局。 我看今日公审大会哪个刁民敢出来造次! 文志仁捏了把汗, 他倒是愿意出来指正朱勔有诸多不法,可只有自己一人有什么用? 说不定还会有人说他是肃王请来的人,平白给肃王增添麻烦。 “大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肃王会为我们主持公道的!”文志仁在人群中有些无力的招呼着。 周遭众人的眼中都是一脸期待,可要第一个向前,他们还真的没这个勇气。 朱勔的恐怖不是外人随便可以想象, 当年奸相蔡京都对他的所作所为看不下去,派人狠狠教训了朱勔一番。 可朱勔只是老实了不到一个月就故态复萌。 苏州的知府更换的速度非常快,铁打不动的只有朱勔此獠,之前不是没有百姓伸冤告状,朱勔立刻伙同两浙路察访使刘豫等人将这些百姓定义为乱民,不日便拷死在牢中。 如果朱勔现在不死,以后再次故态复萌,一定会用更恐怖的手段来对付今天告状对付他的人, 到时候,官府真的会有人为民做主吗? 文志仁身边不远处站着一个身材娇小、头戴帷帽的年轻女子,如果赵枢靠近一点,一定能看出此人便是之前在扬州有一面之缘的方百花。 方百花现在捏紧拳头,死死盯着跪在校场上的朱勔,若不是有人从后面小心地扯住她的衣角,只怕这性子火热的女子已经要忍不住飞奔上去,结果朱勔了。 “统领,你要冷静啊。”方百花的军师吕将无奈地道,“那肃王认得你,你只要出去必死无疑,咱们别看了,快走!” 方百花性子火热,他们本来已经退到了江宁府,听说朱勔被赵枢拿下,正要公审的消息,这位深受花石纲之害的女子二话不说直接奔来,吕将拉也拉不住,都快哭出来了。 这对兄妹的脾气都太耿直了,一言不合就上头,跟着他俩打江山,也真是吃尽了苦头。 方百花看着周围严阵以待的禁军,也知道吕将所言不虚,也只能不甘心地咬牙道: “秀才,你说这朱勔能逃过去吗?” “不好说。”吕将诚实地道,“他今日若是死了,就是真死了,可他若是今日逃过去了,朝廷诸事谁知道如何?再说此人倒了,说不定还会再来个比他更坏的,想靠拳脚把他们一一杀光,难啊。” “怎么会来个比朱勔还坏的?”方百花杏眼圆睁,“这个肃王为民做主,一来苏州就拿下朱勔,分明是嫉恶如仇之人,怎么会……” “哎,统领,我就这么说。 大宋朝所有翻船的官归根结底都是因为得罪了人,啥谋反贪墨,都是借口而已。 他们也担心自己以后会被人狠狠地杀,所以才心虚不敢杀人,这肃王要跟咱们打仗,这两浙路的官难道他还能都杀了?就算杀了朱勔,那制置使陈建、廉访使赵约、察访使刘豫就是好人?就没在花石之事上欺负咱们?要不要把他们一起都杀了?不可能啊! 都杀了,谁帮朝廷跟咱们打仗?醒醒,统领! 依我看,今天就算公审朱勔,最多也是高高举起,轻轻放下,没收田产逐回老家已经是狠辣手段了。 这当众杀官的口子要是一开,两浙路还不是人人自危,朝廷还用谁跟咱们打仗?” 方百花默默无语, 朱勔做过的恶事无数,不杀他实在是难解心中之恨, 肃王啊,别让我失望啊。 朱勔跪在地上垂头不语,贾諲嘿了一声,懒洋洋地道: “诸位,今日是公审,若有犯官罪状,尽可以说给本官, 本官一定公正严明,绝不徇私,有没有来上来诉苦啊。” 贾諲一边说着,一边给周围的衙役猛打眼色, 衙役都心领神会,紧盯着周围的刁民, 如果有人真上来诉苦,日后定要他全家满门好看。 还敢告上官,门都没有。 果然,周围虽然人头攒动,可愣是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喊冤, 嘿嘿嘿嘿。 肃王还是天真啊。 这些刁民素来敬畏朝廷,只会指望别人和青天大老爷给他们出头,让他们大庭广众之下出首告发上官,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看还有谁敢! 贾諲给朱勔投去一个眼神邀功,可这会儿,他猛地发现跪在地上的那人不太对劲。 不对啊,体型像,但长相完全不同。 苏州百官也都发现了问题,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了赵枢, 他们发现赵枢依旧是一脸淡定,口中似乎念念有词,顿时感觉不妙。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四周突然响起一片密集的脚步声,只见一群手持红缨长矛的禁军士兵鱼贯而入,径自隔出一条长长的通路,不等贾諲反应过来,一群垂头丧气、浑身上下满是泥污的百姓被禁军推搡着带进校场, 周围百姓面面相觑,不知这是发生了什么, 方百花眼尖,从那些禁军中一眼就看到了那天跟交手的韩世忠,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统领,快跑啊,”吕将慌张地道,“中了官府的诡计,他们这是来抓我们来了。” 方百花甩开吕将,锐利的眼神死死盯住眼前的赵枢,沉声道: “再等等看。” 韩世忠大步向前,快步急趋到赵枢面前,抱拳道: “末将韩世忠参见肃王,恕甲胄在身难以全礼。” 赵枢微笑着摆摆手,道: “我叫良臣去杭州抵御方腊,为何又回苏州,难道是不听军令吗?” 韩世忠朗声道: “末将不敢,末将到杭州后大破方腊前部,降者无数,从这些百姓口中末将得知一件大事,故此特来报告大王,请大王恕罪。” “哦?军情似火,耽搁不得,有何大事,速速说来,本王与贾知府一同听着!” 韩世忠露出一丝得意的冷笑,他大手一挥,指着一脸懵逼的贾諲高声道: “大家看好了,这位便是名震东南的贾諲贾青天,不想被当成反贼斩首的,都去找贾青天诉苦!” 贾諲:…… 第53章 谐音梗扣钱啊 苏州有个贾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刚才赵枢一直都在哼哼这首歌,现在终于用上了。 韩世忠大手一挥,那些垂头丧气衣衫破旧的百姓仿佛全身注入了无限的能量,一个个张开双臂,争先恐后地朝贾諲狂奔过去。 “贾青天!贾青天救救我们!贾青天救救我们!” “贾青天来了我们就有救了!我们冤啊!” 寒风瑟瑟,一群群的百姓张开双臂,朝着贾諲狂奔过去,贾諲大惊失色,还想避开,可周围的禁军围成一个圈,表面是在保护赵枢,实际是将他团团围住。 他刚想喊救命,那些百姓已经七手八脚将他死死抱住,一个个哭嚎着、哀求着,抱着贾諲的身体不住地摇晃,请求贾諲救命。 “各位放心,贾青天义薄云天,堪比当年包龙图再世,大家有什么冤情,尽管说来便是!” 看热闹不怕事大的赵枢不停地挥手,一脸的正气凛然,他见贾諲居然想跑,赶紧一边后退一边指挥身边的禁军冲上去从背后将他牢牢抱住。 “大家有话好好说,千万别伤了贾青天啊!” 赵枢现在不是皇帝,而且皇帝也不是只有他一个儿子,好不容易掌握权力,他自然要稍微考虑一下后果,毕竟跟方腊相比,大宋真正的灭国打击还是来自北方的金人。 他在扬州呆着不动,就是为了抓紧搜集朱勔等人的消息,并开始制定抓捕朱勔并将其彻底翦除的方案。 直接派人冲进朱勔家中把他抓出来砍死这套路虽然简单高效,但这样一来他就没法没收朱勔的家产,顺便扩大打击的范围。 只有利用方腊之事多多做文章,才能给朱勔量身定做罪行,用合法的方式处死朱勔! 他亲自率军进攻苏州,同时让韩世忠就任招安使,以招安方腊的名义率领禁军进入杭州。 之前方腊杀死蔡遵、颜坦,全歼了两浙路为数不多的禁军部队,军师吕将认为现在千万不能给朝廷集结兵力的机会,应该趁着大宋朝还在歌舞升平,快速北上攻占江宁府,之后再说别的。 可方腊江湖气很重,他认为自己“杀朱”的口号喊得震天响,不打花石纲的基地杭州就说不过去了,于是一边让妹妹方百花负责侦查北边的宋军兵力部署和反应,一边亲自向东推进到了杭州的边上。 可他还没来得及对杭州展开总攻,江南东路的宋军就在郭师中的率领下杀来, 方腊对郭师中的实力评价过高,真担心郭师中威胁自己后方,又不顾另一个军师陈箍桶先打杭州的建议,转头大举向西。 他敢玩全攻全守,也是因为知道两浙路的禁军都已经打完,杭州那边不可能再有什么大举增兵到来。 可他不知道,世上有赵枢,而赵枢手下挖掘了韩世忠这个人才。 杭州的两浙路制置使陈建知道方腊早晚要打杭州,早晚要弄死自己,赶紧把自己的身家性命都交给了韩世忠,哭着求韩世忠出兵。 而韩世忠生平第一次被一方制置使如此哀求,确实也展现出了不俗的实力。 他趁着方腊的主力不在,立刻率兵偷袭桐庐,歼灭方腊军一百人,俘虏过千,让方腊承受了起兵之后第一次重大损失。 要说陈建这个制置使为了自己的性命确实是很讲义气,他一边给韩世忠报功,一边准备再组织兵马都给韩世忠调遣。 可万万没想到韩世忠打赢一仗后稍作布置,然后立刻带着俘虏光速跑路,直奔苏州,还在半路上顺手解决了企图响应方腊的一伙苏州盗贼。 方腊手下的这些人除了一部分盗贼,大多是官逼民反、老实巴交的农民,被送往苏州的路上韩世忠就已经说过,苏州知府贾諲是个能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 大家心中有苦楚、有委屈都可以说给贾諲,其他人对付不了大奸大恶的朱勔,可贾青天不一样,他是对付朱勔的急先锋,能明辨百姓的疾苦—— 当然了,你要是混入良善队伍中跟着打劫的奸人,贾青天也不会放过你们。 这些百姓还以为参加造反必死无疑,没想到居然还有一条活路。 听说眼前这人就是传说中的贾青天,赶紧一股脑猛扑上去,抱着贾諲又哭又叫,不断诉说着自己悲惨的遭遇。 朱勔对苏杭的盘剥真的是让人发指。 在这个以农业为绝对基础的年代,朱勔疯狂搜刮聚敛土地,足有三十万亩良田,而这三十万亩他也没花多少钱,大多数通过巧取豪夺得来。 在开取、运送花石纲的过程中,朱勔也完全不顾当地百姓的死活,除了发现民间有奇珍异宝一概掠夺,在运送的过程中,朱勔还故意用花石纲的大船阻塞大运河,强迫小商贩缴纳过路费才肯放行。 “朝廷早就禁绝花石纲, 朱勔还以朝廷的名义掠夺民财,贾青天以为,此乃何罪,该如何处置?” 赵枢一脸庄严,似乎第一次听闻此事一般愤慨非常, 贾諲的双腿不住地转筋,现在已经彻底乱了方寸。 他很想说不能听这些屁民的一面之词,可现在这么多的百姓都生生抱住他。 若是他说的不好,可能被当众撕了,到时候妥妥没人给他伸冤。 万般无奈,也只能颤声道: “朱勔假传圣谕,引来大乱,按律……当,当流放沙门或儋州……” “哦,杀满门或者斩首?哎呀,贾青天果然是嫉恶如仇啊!” 赵枢夸张地大叫着,朝四下拱手,大喝道,“各位父老,朝廷一时被朱勔蒙蔽,可之前就已经派出贾青天这样的清官来清查花石纲,朱勔倒行逆施蒙蔽君父,贾青天说要杀满门或者斩首,今日本王便从善如流—— 来啊,斩朱勔,以谢天下!” 沙门!是个地名!不是杀满门! 儋州,不是斩首!你这口音是从哪学的啊! 贾諲眼前一阵眩晕,很想争辩自己没说,可韩世忠振臂一呼,那些围着贾諲的百姓已经忍不住高声欢呼: “贾青天英明,贾青天英明啊!” “贾青天英明,朝廷英明!” “朝廷和天子都被坏人蒙蔽了,朱勔该杀,朱勔该杀!” 校场山呼海啸般的吼声中,赵枢宣布接受贾諲的建议,将朱勔就地正法, 禁军的刽子手早就准备妥当,他们当机立断一步跃上,手上的钢刀猛地朝那个胖大男人的脖颈落下。 滚滚鲜血狂喷,杀戮的气息点燃了整个校场, 周遭的官吏无不大惊失色,而四周的百姓各个欢声叫好,齐声高呼天子圣明、青天英明, 欢呼声和哭声交杂在一起,文志仁忍不住振臂一呼: “乡亲们,首恶已死,大家有什么仇怨,都说给青天大老爷啊!” 这些苏州的百姓再也忍不住,纷纷上前控诉朱勔的恶行,赵枢叫宇文黄中组织中抓紧纪录,朱勔一家和他党羽的种种事迹也被纷纷挖掘出来。 方百花见为祸多年的朱勔被当场斩首,心神激荡,也终于忍不住潸然泪下。 若不是此人,他们家的生活富足安逸,总不会走上这条造反的绝路。 “要赶紧回去把此事报告给圣公。”吕将非常冷静地道。 没了花石纲,朱勔还被杀了,肯支持方腊的人肯定会大幅减少,而赵枢坐镇一方,已经展现出了不俗的气象,要让圣公及时准备才是。 方百花犹豫地点点头,又把目光投向了人群中安然不动的赵枢。 今天的事,任谁都能看出其中必然有人推动, 赵枢突然袭击控制苏州是一切的关键,贾諲不过是他手上的傀儡,不,连傀儡都算不上…… 他粉碎了大奸大恶的朱勔,按江湖规矩,方百花本该亲自上门说声谢谢, 可官贼不两立,方百花上门又能说些什么? · 热热闹闹的公审大会是在朱勔的血泊中进行, 所有官面上的人物都能看出不对。 肃王这纯是把人当傻子! 但包括贾諲在内,大家也都能明白,肃王不过是要给这些被花石纲欺压已久的百姓找一个发泄的机会。 朱勔活着,这些百姓忌惮朱勔的淫威不敢说什么, 可赵枢居然不惜从杭州抓来方腊手下的乱民,并且以此为名强迫贾諲出头,当机立断斩杀了朱勔——哦,对,那个倒在血泊中的朱勔根本不是朱勔本人,这下赵枢连乱杀官员的罪名都能躲过。 至于百姓…… 朱勔害的人多,但认识他的人还是只有极少数, 今天大家看着朱勔被押出来,至于来的路上发生了什么…… 不重要。 死的这个人,肃王说他是朱勔,大家就当是。 反正用这种手段,赵枢已经搜集到了大量朱勔的罪证,而直接下手处斩朱勔的人还是贾諲贾青天。 我肃王不过是从善如流,就算稍微急躁了那么一点点。 嗨,我好歹是个皇子, 急躁一点点又算什么? “大,大王,还,还有什么是贾某能效劳的?”贾諲怯生生地问。 赵枢呵呵一笑,叹道: “按理说大宋的知府知州最少要做三年才轮换,我看了看咱们苏州换的实在是有点勤了, 贾青天如果能在苏州好好干,为大宋天子牧守一方,这就是对某最好的孝敬。 不知,贾青天以为如何?” “对对对,大王说怎么做,臣就怎么做! 臣永远听大王安排。” 第54章 我特么怕啊 用要求圣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的手下肯定是不成的, 朱勔在苏州多年,已经经营了不少旧部,贾諲这种才当了不到半年知府的人肯定还没到朱勔的核心交际圈,自然可以好好拉拢利用一番, 平方腊的事情不能再拖,自己需要亲自坐镇杭州好好处置安抚,苏州这片也只能用在扬州的手段,先止血,再治病。 贾青天都被塑造成了青天,日后做得好自有提拔, 如果做的不好…… 想来朱勔那些手下也不会放过这个力主杀朱勔满门的混账。 公审大会圆满成功,赵枢的心情很好,谢绝了众人的拜见后,赵枢抓紧安排宇文黄中开展下一步的动作。 “从良臣的消息来看,方腊军的战斗力非常一般,之前两浙的禁军全军覆没是因为两浙的禁军更烂。 现在我等急需用钱招募新兵补满兵额,新军暂不堪用,但守住杭州应该还是绰绰有余。 良臣做好训练,以打促和,叔通的业务简单点,帮本王搞钱就行。” “呃,大王,这真的很简单吗?” “哎,这不是给你压压担子吗,不难的,放心去!” 赵枢也没想到自己来到富裕的大宋之后不是在搞钱就是在搞钱的路上, 他现在终于明白,大宋的统治套路是增加行政人员、办事流程搞制衡,不仅军事上兵不识将,地方行政上的官员也闲的没事调来调去,干满三年的州府长官少得可怜,一大堆预备役官员也能领俸禄,这就必然造成巨大的费用缺口。 这也是为什么大家都知道大宋朝经济挺有搞头,可历史书上除了三冗还给它加个积贫积弱的评价。 日后想跟金国作战,长期来看要整顿吏治,减少冗官,短期来看,这种不择手段的搞钱也是势在必行。 “大王准备怎么对付真的朱勔? 他还活着,终究是个隐患。” “这个好说,本王工作一贯接地气也接地府,这就亲自跟朱提点聊聊人生。” · 朱勔曾经想过许多自己的下场, 他走的并不是传统的读书做官这条套路,而是通过父亲和自己积蓄,通过皇帝的爱好,通过献媚的手段一点点向上攀登。 那些文官跟他称兄道弟,也不过是看中了他的权势和他手上的万贯家财。 只要有钱,他就能保住自己, 如果遇上最大的危险,他甚至可以将全部的身家尽数让出去换取自己的一条生路,然后带着家人去乡下平静的当个富家翁,靠着做生意的才能也能混个衣食无忧。 财富让朱勔很有安全感, 赵枢口口声声说要公审他,最后还不是选择了放弃,又让人把他押回了牢房,看来他也不敢破坏规矩, 他只是想尽量多捞点好处,如果是这样,朱勔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牢房中的朱勔冷笑连连,等待着赵枢的上门, 而跟他所料一般,赵枢真的来了。 这位理论上应该还不到19岁的肃王看上去比实际年龄稍大,一股精干老练的气息和职业的微笑像极了沉浮多年的宦海老手,这让朱勔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位皇子是不是冒充的, 他死死地盯着此人,却看不出半分破绽, 赵枢看着这个跪在地上的东南大豪,脸上的笑容更甚, 他让韩世忠给自己拖来一张椅子,吩咐其他禁军士兵退开,冲朱勔笑吟吟地道: “初次见面,朱提点果然仪表堂堂,不同凡响啊。” 朱勔哼了一声,索性缓缓坐直身子,冷静地道: “不知肃王想如何处置我?” 赵枢挥挥手,韩世忠将一本册页扔在朱勔的面前,赵枢和煦地道: “这是苏州百姓当众诉说之事, 朱提点民怨极大,贾諲贾青天都看不下去了,非得斩了朱提点,本王犹豫不定,特来跟朱提点稍稍商量一番。” 朱勔并不知道今日的公审大会上赵枢用了什么手段, 他抓起那本册页翻了翻,只见上面写满了自己的种种罪状,鲜红的手印按的满满当当,怕是有数千人请求官府处死自己,韩世忠还展示了平江府知府贾諲的奏章,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朱勔罪大恶极,是东南的罪魁祸首,请杀朱勔以定天下。 他的手轻轻颤抖了几下,思考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大王今日来,应该不是来看臣的笑话,就是不知道大王如何才能放臣一条活路。” “哎,你错了,我今日还真是来看朱提点的笑话,”赵枢笑吟吟的道,“我大宋轻易不杀人,难得见到如此场面,本王自然要好好看看热闹,棺材都给朱提点买好了,就是不知道朱提点想要滑盖的还是翻盖的,棺材要不要加反光,下葬的时候是放好日子还是放好运来。” 赵枢毫不留情的嘲讽听得朱勔怒火中烧, 他嚯地站起身来,可还没等他说什么,韩世忠已经一脚飞踢过去,朱勔只觉得胸口一阵剧痛,又跌翻在地上。 “嘿嘿嘿,别着急,本王开个玩笑。 实话说了,本王是一个很守规矩、讲法律的人。 这公审大会也怕伤了大家的体面,所以也没敢把你真的拖到现场,随便斩了个体型胖大一点的江洋大盗,给大家出了气,既给大家出了气,也不伤官场体面。 按大宋的规矩,我也上表求父皇下旨在斩你,这样就没有人会说本王一味求和,滥杀大臣, 本王做的是不是很贴心?” 赵枢眨眨眼,可这话并没有让朱勔感觉到一丝安慰, 相反,他感到全身毛骨悚然, 赵枢的威胁绝非伪作,他像一只抓住了老鼠的贼猫,张开利爪轻轻拨弄着即将殒命的老鼠,随时都会发动最冷酷的手段, 朱勔确定,赵枢即将展开的手段比公审、比一刀砍下更加狠辣歹毒,有可能让他承受想都不敢想的巨大痛苦, 这寒冬腊月牢中冷风彻骨,可朱勔依旧大汗淋漓,全身筛糠般不住地发抖。 “大王,你我无冤无仇,你不能杀我!官家与我素来相善,我的花石全都是送给官家的,就算要罚,也罪不至死,我要见官家,我要见官家! 你不能胡作非为,你不能违背法度,我大宋没有这般规模,没有这般规矩!” 赵枢看着不住求饶发抖的朱勔,却没有露出一丝一毫的悲悯, 他拍了拍朱勔的油腻的侧脸,嘲弄道: “朱提点,放弃底线确实活得很自在,很欢乐, 可一点底线都不要了,你活着跟一条疯狗有什么区别? 你看,你和你的狗腿用差不多的手段害死了多少人,现在我只是以你之道还施你身,你便受不了了,还跟我讲法度,我突然有点看不起你了。” “咱俩真的无冤无仇吗?笑话。 你应该知道方腊是什么人,他是个漆园主,有吃有喝,有妻妾、有儿女、有产业,这种人为什么造反?难道他就是天生的做贼的骨头? 你把这种人最不可能造反的人都特么逼反,让大宋一路鼎沸,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多少钱粮用度白白靡费,你还敢跟我说你我无冤无仇,我咋就没你这么厚的脸皮呢?” 朱勔从小到大听过无数的斥责,可只有这一次,他真的感觉到了绝望和畏缩。 他痛苦地咽了口唾沫,身形大幅度地晃了晃,用前所未有的卑微口气虔诚地道: “小的知道错了,冤家宜结不宜解,我还有用! 既然大王已经找人替死,我可以隐姓埋名再给大王做事,没有必要杀我,没有必要杀我啊。 我,我的家产可以都不要,我在杭州还有好多别院藏了不少珍宝,都能拿出来献给大王,求大王饶我一命啊。” 就在一天之前,这个东南大豪也不会让自己卑微成如此模样, 他恨透了赵枢,可现在他分明感觉眼前的赵枢是一条接近暴走的疯狗,只怕自己再不求饶,可能都看不到明天的太阳。 活下去! 用全部的身家活下去! 赵枢如此猖狂,开封一定有不少人想夺走他的权力。 我可以到开封,凭借我的本事,我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我能看着他先倒下! 想到此处,朱勔心中又升起一丝希冀, 可赵枢依旧是一脸嘲讽。 “就算杀了你,你说的这一切我也可以得到,为何要留下你这个隐患?” “那,杭州的那些财宝是我多年前就攒下,专为以后储备,只有我,只有我自己知道在何处!” “在我杀你之前,你会告诉我的!”赵枢自信地道。 “不可能!休想,休想知道!” 赵枢呵呵一笑: “良臣,给朱提点拿点好东西来。” 韩世忠重重点点头,他走出牢房,很快便和几个士兵哼哧哼哧抬着好几口箱子进来。 朱勔下意识地向墙角缩了缩, 他认定这箱中要么是各种恐怖的刑具,要么是家人鲜血淋漓的尸体, 可韩世忠一声令下,士兵将一口口木箱撬开,朱勔被眼前的场面惊呆了。 这一箱箱都是满满的金银珠宝,这珠光宝气在牢房微弱的灯火中依然是那样美丽绝伦,这是朱勔毕生追求渴望的财富,尽管身处绝境,朱勔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脸上露出了那一丝隐藏不住的贪婪。 “喜欢吗?本王也喜欢这些东西。”赵枢弯腰在金银中随手抓了几把,感慨地道,“我会把朱提点送去开封,一路有这金银相伴,如果朱提点一个月不吃不喝还能活着,这些东西就全都送给你。 如果你死了,我也把这些美丽的石头跟朱提点一起埋葬,让你在被摸金校尉发现之前依然能保持体面。” “哦对了,我说过我是个讲规矩的人,杀全家这种事我是不会做。 我看了看你家的妻妾不错,苏州这么多人恨你,我开个御香楼的分号,有她们在一定生意不错, 哦我早就考虑过御香楼的业务有点单一,这次开分号可以让你的儿子们也提供特色服务,当然如果卖不出去,我还可以把他们卖去给其他人为奴——毕竟陪朱提点死的这些钱都是本王自掏腰包,总得给我一个回本的机会。” 朱勔这会儿早就已经说不出半句话来, 或是因为恐惧,或是因为愤怒, 看赵枢笑的肆无忌惮的恐怖模样,朱勔第一次想起了当年他强占孙老桥的千亩良田的场面。 当时那些百姓苦苦哀求,被自己手下的仆役一个个打翻在地,一边哭一边绝望地磕头,请求自己不要将这些土地全部收走, 有几个泥腿子试图反抗,朱勔好像也是这样打断了他们的四肢,抢走了他们家中的女子,在他们断气之前,朱勔也笑的如现在的赵枢一样。 “大王不怕日后会如今日朱勔一般?”他悲愤地道。 赵枢嘿嘿一笑,轻叹道: “我特么怕啊,我怕所以我才要当个人, 就是不知道,朱提点怕不怕了。” 第55章 开弓没有回头箭 公审大会结束的第二天,一脸疲态的贾青天又召唤了一众官员,展示了一封书信。 这是朱勔的手书。 信上,朱勔忏悔了自己十多年来的种种罪行,并交代了各种欺上瞒下的细节。 朱勔说方腊之乱都是他一手引起,他晚上做梦的时候都觉得自己不像个人,肃王虽然没有把他拉到大庭广众之下公审,可以德服人的态度还是让朱勔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卑微、无耻、下流。 几十年的荣华不过是过眼云烟,各种违法所得、一群党羽门下他都已经一一交代给肃王,几天之后他就准备自杀谢罪,一切罪孽都跟肃王无关。 如果大家认为是肃王逼迫,可以趁着这几天尽管去牢中跟朱勔谈谈心,朱勔一定交代自己的种种罪行,保证把他也一起同化,一起携手建设美好新大宋。 还真是朱勔的笔迹,不服的还可以去牢中单独跟朱勔聊天? 你特么闹呢…… 整个东南的官吏谁不曾跟朱勔有点交情,可交情再深,也不愿在这时候去牢中看他。 万一被他感化了一起坐牢,一起以死明志,这可如何是好。 “呃……反正,朱勔案大家看看也差不多了, 如果大家觉得朱勔的交代不错,大家一起署个名!” 贾諲的提议让众人都默默无语, 赵枢在处置朱勔的问题上虽然有些极端,可一击命中,切入要害,现在苏州的百姓人人都在疯狂诉说朱勔的种种罪行,就算再去找他的麻烦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成效。 这也是赵枢想要的效果。 朱勔虽然不是两浙路最大的官,却是吏治崩坏的核心所在。 没有他,对赵枢非常重要。 将他定点清除,其他人自然开始摇摆不定。 见事情已经不可挽回,苏州诸官无奈,也都只能纷纷署名,灵活一点的已经开始琢磨上奏诉说朱勔的罪行,摆出一副跟朱勔斗争到底的架势讨肃王的欢心。 很快,青天贾諲掀翻朱勔的事迹就摆上了赵佶的案头,看着朱勔的忏悔供述,赵佶气的破口大骂,恨不得立刻下令杀朱勔满门。 可冷静下来,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和后怕。 这如果是五郎逼迫朱勔写下的也就罢了,可苏州的众多官员一致证明,肃王除了一开始用雷霆手段抓住了朱勔,也没有做过多的逼迫, 所谓的公审大会,也给朱勔留足了颜面,并没有让一群刁民随意侮辱朝臣,只是找了个替身充分砍了让百姓敢说话罢了,这更说明五郎识大体明进退。 朱勔自尽之前,甚至还主动邀请大家去跟他见面,表示自己是被肃王感化,绝对没有遭到任何的逼迫。 不过这样一来,事情就非常可怕了。 奏表上说,朱勔在苏州的土地就已经超过了三十万亩,多年来冒用朝廷的名义随意盘剥百姓,地方百官慑于他跟皇帝、朝中大员的私交,谁都不敢据实上奏, 大宋官场的种种制衡监察手段在东南一路被朱勔用金银开路直接破坏,这么多官吏非但没有约束朱勔的屏障,反倒成了帮朱勔开路的刀剑。 大宋养这么多的官吏居然让一个并不算超品大员的应奉局提点建了小朝廷,还造成了两浙路轰动一时的反叛。 这就算了,最无语的是最后黑锅还得扣给赵官家,赵官家肯定很委屈。 朕没错!错的都是你们这些不成器的东西。 赵佶精准踢飞了桌案上的汝窑笔洗,无能狂怒地背着手在延福宫中转来转去,看的身边的杨戬和梁师成大气都不敢喘,甚至不敢躲避在自己面前碎的四分五裂的笔洗。 “五郎没说该如何处置?”赵佶烦闷地道。 “呃,官家,肃王已经写了,说朱勔畏罪自尽,可抄没其田产,奖励平叛文武……” “朕不是说这个!”赵佶恼怒地道,“五郎有没有说,这些,这些,算了,下中旨,朕自己去问问五郎!” 杨戬和梁师成面面相觑, 他们当然能猜到赵佶是想问如何处置那些跟朱勔朋比为奸,引起东南大乱的官吏, 此事若是交由肃王处置,这岂不是东南半壁,要尽数由他拿捏? 是了,肃王是官家嫡亲骨肉,这是有意让肃王多多担当大事, 不过肃王担当大事,掌管大宋的经济命脉所在,等官家百年之后,继位之人还轮得到当朝太子吗? 过分了,这次真的是过分了,这是动摇国本之事,难道就没有人反对吗? 梁师成义愤填膺,不过他也知道自己最近不受赵佶的待见,还是将一肚子的反对意见小心藏好, 他决定不能再忍了。 肃王不在,童贯快回来了,杨戬最近的身体又开始出现问题,曹仙姑似乎也跟杨戬不睦。 好机会,我要联络太子做出一点事情,为了大宋的长治久安,我梁师成拼了! · 方腊本以为两浙路的禁军已经被彻底打垮,这才敢放心大胆西进迎战从江南东路支援过来的宋军将领郭师中,可他听说宋军居然来的如此迅速,甚至攻入了自己的占领区,不禁略微有些惊慌。 更让方腊惊慌的是,肃王赵枢居然亲自到了苏州,二话不说就把朱勔提出来当众斩首,虽然有人说被杀的是朱勔的替身,可抄没朱勔家产、罢停花石纲却是千真万确。 这些因为花石纲之祸聚在一起凭借着一股热血反抗朝廷的农民军闻说此事也是大喜过望。 好多人甚至已经开始高呼天子圣明,纷纷表示之前就知道天子不过是被佞臣蒙蔽,现在青天斩了佞臣,以后都是好日子了。 好日子,那就别造反了呗? 不造反怎么行。 开弓没有回头箭,方腊起兵那一刻开始就明白造反的下场是什么, 他稍作犹豫,决心放弃之前攻占歙州的计划。 既然肃王已经到了杭州,宋军的主力一定会向他的方向靠拢, 如果能将他擒杀,宋军一定吓得抱头鼠窜,到时…… 我未必不能称霸东南半壁! 方腊也许战略不算高明,但尽量了解敌人消息、团结一切力量这两方面做的还是相对不错, 他派人寻找北上的妹妹方百花,将自己下一步的进军思路说给她。 “全军出击,先把郭师中宰了,然后挥师东进,咱们杭州城里快活!” · 方百花和吕将这次并没有被宋军发现,他们扮做商人,沿着大运河南下抵达杭州,跟早早抵达此处的邢焕等人会和在一起。 邢焕这次真的是有苦说不出,他在路上好几次想要逃走,可方腊的手下非常热情,说什么不能让救命恩人遇险。 邢焕以侦查宋军布置的名义出去,这些人也一路紧紧跟随,邢焕生怕自己露出破绽被这些人乱刀砍死,每天也只能先装模作样地看一会儿,然后悻悻而回。 方百花来到杭州后会和自己的一众手下,听说这些日子邢焕每日都在侦查杭州的城防布置和兵力情况,而自己身为义军统帅,却一直在外面漂泊不定,不禁又羞又愧。 “先生大才,小女子惭愧,请问先生可有何事教我?” 方百花至今都不知道邢焕的姓名,南逃的路上她偷偷询问邢焕手下的那些江洋大盗,也只知道此人曾是开封治下阳武县做过官,不知为何对赵枢恨之入骨,自己散尽家财自带干粮加入暗杀赵枢的队伍,这一路上谋划颇多,功劳不小,端是个人物。 之前邢焕的智谋已经得到了方百花和吕将的好评,尽管他不愿跟方腊合作,却依旧愿意挺身而出救援方百花,着实是一条好汉,故此方百花对他说话也颇为客气。 邢焕皱眉思考许久,无力地道: “某以为,圣公不应该打杭州了。” “啊?”方百花一怔,“这是为何?” 杭州是两浙路的首府,也是花石纲的运转之地, 方腊军还想趁着两浙路空虚,打下此地,没想到邢焕上来就否定了方腊军最大的战略目标。 开玩笑,要是让你们打下此地,岂不是威胁大宋根本? 邢焕胸有成竹地道: “若是圣公起兵时直扑杭州也就罢了, 可现在赵枢罢停花石纲,又在扬州、苏州招募禁军,待圣公东来时,杭州已成铜墙铁壁,强攻不下,与战不利。 倒不如趁官军还没集结,先占婺州、台州、越州,朝廷大军若至,也能徐徐图之。” 方百花秀眉轻蹙,道: “多谢先生指教,不过这杭州,我兄妹非攻不可, 扬州苏州之兵绝非敢战之卒,连他们都怕,何谈大事?” 孔彦舟一直垂涎方百花美色,闻言赶紧道: “大哥,我觉得方统领说的是啊, 占了杭州,咱们的钱粮用度不尽,朝廷得被咱们吓得魂飞魄散了!” 谁跟你是咱们啊…… 邢焕心中暗骂,他脸色变幻,终究是懒得争辩。 给我等着嗷,早晚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第56章 吃大户 赵佶对东南的吏治非常失望, 赵枢可一点不失望,因为他从来没有对他们有过什么期望。 斗倒朱勔只是第一步。 如曹文逸所说,朱勔这种人就算是杀了,就算把他的党羽一起都杀了,以后事情了了,还会再长出一波,照样会影响朝廷的发展。 大宋的体制一时不会得到太大的改善,利用这个机会坐镇东南,他可以慢慢改变现在的情况,起码他手中捏着一份朱勔临死时的供状,想说谁是朱勔的党羽就可以直接拿下,连额外的借口都不需要找。 所以,倒也不急于一时半会将这些已经被自己死死拿捏在手上的人通通更换。 不更换他们也不等于赵枢完全放过了他们, 相反,赵枢又把背锅侠贾青天拖过来,让他“别出心裁”搞一个赎罪券出来。 “什,什么是赎罪券啊?”贾諲一脸懵逼,不知道赵枢这是又从哪整出来的词汇。 “嗯,贾青天问我这个就不妥了,这不是贾青天想出来的吗?” 我想什么了我就想…… 贾諲非常无语,也只能用哀求的眼神看着一边的宇文黄中。 宇文黄中微笑道: “贾青天贵人多忘事啊,我记得贾青天之前不是说过,苏州百官或多或少都受了朱勔的蒙蔽,也有不少人受过些朱勔的好处, 现在方腊为虐,国事艰难,不如诸位把这些用度拿出来, 现在慷慨解囊的人,肃王自然会记在心里啊。” 原来又是要钱啊…… 和珅跌倒嘉庆吃饱,朱勔跌倒,赵枢的胃口也变得挺好。 通过抄没朱勔家财,赵枢得到了海量的资财,初步统计光现钱就远超一亿贯,其他的各种古玩、字画、田产、药材、香料、珠宝还没有统计,尤其是他家的庄园土地,这特么是比钱更宝贵的东西。 韩世忠感慨这朱勔实在是太有钱了,而赵枢则看出了一点有意思的内容。 大宋朝虽然商业比较发达,但归根结底还是处在小农社会,除了几个大城市的少数人上人,大多数人都是过着自给自足的小农生活,这些农民才是支撑大宋发展的根本所在。 但是,偏偏是在事关国家命运的土地问题上,大宋从开国的时候就只管眼前痛快,挖下了一个深不见底的大坑。 宋代继承了中唐两税法以后的做法,私人土地买卖与占有不受任何限制。 这一政策可以归结为两句话八个字:不立田制,不抑兼并。 宋代土地兼并与流通的频率不低,有所谓“千年田换八百主”的说法。 这政策一开始是以自由买卖的经济方式进行的,“贫富无定势,田宅无定主,有钱则买,无钱则卖”,强取豪夺兼并土地的情况,在法理上并不允许。 嗯,只是在法理上。 朱勔用下作的手段掠夺了大量的土地, 他才起家多少年? 朝中衮衮诸公都开始通过自己的种种手段购买兼并土地,各个成为大地主,收农税越来越困难,大宋又不敢对这些人下手,于是只好用极高的商税来想办法。 极高的商税不仅阻止了商品经济的发展,更让小商人根本无力竞争,朱勔这样的大商人开动赢家通吃模式并躲避商税,导致真正有钱的人反而不纳税,进一步让大宋的财政摇摇欲坠。 之前蔡京不断发行小钱让货币贬值的手段不过是饮鸩止渴,如果再不扭转这种情况,怕是要出巨大的问题。 土地问题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根本问题,大宋的开国皇帝真是挖坑挖的完全不顾后人, 想要根本扭转这种趋势,必须需要一个天降伟人手握重兵震慑四方, 而在此之前…… 他又把目光投向了一脸懵懂的贾諲。 “贾青天这件事做好了,本王保贾青天能平步青云,未来执掌东西二府,也未尝不可啊。” “真的啊?”贾諲的眼中露出一丝贪婪之色。 “当然,为本王做事的人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不过想为本王做事的人现在不少,本王也得仔细挑拣一番才是。” 赵枢的画饼功力深得老领导真传,连贾諲这样的老手都被画的心花怒放,忍不住点头道: “大王宽心,臣一定竭尽全力。” 贾諲的地位本事太小,最多跟洪中孚一样帮赵枢得罪一府一路的官吏,尽可能帮赵枢从那些官吏的手上聚敛来钱财, 以他的秉性,不一定能顶得住后面抑制土地兼并时的风浪。 有什么人手段高强又性格卑劣,在本王掌握大局的时候能替本王处理这土地大事,在合适的时候还能随意用他们的人头谢天下。 好像不太好找啊,毕竟本王是一个大善人,怎么忍心用给自己做事的人的人头去…… 等等,虽然我对宋史不太熟,但好像有个人完美符合条件。 哎呦我去,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还可以这样? 赵枢都后悔自己之前怎么没想到这种事,不禁有些喜形于色, 见韩世忠一脸惊愕地看着自己,他才顿感自己确实有些得意忘形了。 “咳,先不管以后,眼下搞钱要紧。” · 贾諲的赎罪券卖的比一开始预计的要顺利许多, 朱勔倒了,贾諲现在依附赵枢,苏州的其他官员自然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都知道赵枢的手中捏着朱勔临死时留下的名单,说不定就有自己的名字, 做贼心虚之下,他们甚至纷纷打听这赎罪券的买法,让贾諲大喜过望。 “肃王没说最低要买多少,看来是让大家自由发挥,买多买少是个缘。 大家也都知道,现在方腊乱贼已经打到杭州城下,肃王需要钱粮犒赏三军方有敢战之人, 大家给的多了,肃王感觉到大家的诚意,以后才能多多照拂。” 众人听贾諲如此说,也都无可奈何,纷纷被迫解囊,赵枢虽然没有规定最少给多少,可朱勔的事情刚刚过去,鬼知道朱勔的名单上到底写了谁, 要知道这种事上官不一定能记住第一是谁,但一定能记住捐的最少的是谁。 害怕自己的名字落在最后,众人都是咬紧牙关购买那些据说是赵枢亲手留下墨迹的白纸,并互相打听对方到底捐了多少。 有几个人甚至想出贿赂贾諲,让贾諲将自己名字写在前面的损招。 可没想到之前非常好通融的贾諲突然真的青天附体,不仅不收,反而勃然大怒,把那几个想贿赂自己的鬼才乱棍打出去,表示要跟这些贪官污吏划清界限,这种人不配跟大王一起建设美好大宋的新局面。 赵枢听说之后,立刻挥毫写了青天二字,让人送到贾諲家中—— 本王果然没有看错,贾青天果然是个老卷王。 这么卷的人不好好利用一下就说不过去了,本王一定督促你好好努力,从零开始做一代青天。 暂时稳定了苏州的事情,赵枢收拾好情绪,准备开始跟方腊好好斗上一斗。 现在他兵虽然不精,可是已经有了足够的钱粮,而且后方的吏治近来一片清明,百姓对朝廷充满希望,又开始有了参军的热情。 哎,老百姓的思维就是这样的简单,不管他们之前受了再多的委屈,只要朝廷稍微当个人,他们就会感觉生活有了希望,继续埋头苦干为自己的生计奔波。 就算是为了他们,赵枢也得早早平定方腊之乱,重新将两浙路的形势稳定, 可就在他准备出发时,朝廷突然有中旨送到,这让赵枢突然起了种不好的预感。 坏了,赵子不会又要微操了? 当年童贯跟西夏对峙,双方剑拔弩张时,赵佶的皇宫起火,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赶紧写信微操童贯回来。 现在自己费了这么多的准备,马上就要跟方腊交手,赵子不会故态复萌,又来微操我了? 赵枢阴沉着脸接过中旨,却见上面开篇居然不是斥责自己,而是赵佶对自己的关心,顿时心中一暖。 中旨上说,赵枢在江南整顿吏治,已经非常有成效,方腊之乱牵连甚广,连杀朝廷命官,如果赵枢不能克制也千万不要勉强,处置两浙路官吏的事情,赵枢也可以随意下手,到时候给开封报备一下,走个程序就行。 哎呀,是我错怪了赵子啊,人家终究是爱我的。 他顿感自己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顿时感觉自己最近手段凶暴,老把别人当成坏人,真是不应该。 来传旨的杨戬干儿子李彦见赵枢一脸感慨的模样,非常同情地干咳一声,苦笑道: “大王是不是还没有看完?” “唔,没有吗?”赵枢念叨着缓缓往下看, 然后他整个人瞬间僵住。 “金国……使者?” 李彦点点头。 “在哪?” “呃,已经跟小的来苏州了。” 赵枢:…… 第57章 当然这都是机密 赵佶在中旨上东拉西扯嘘寒问暖,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后面又话锋一转,给赵枢安排了一件比剿灭方腊、消灭妖道林灵素更加重要的差事—— 接见金国的使者! 赵佶很贴心地表示,考虑到赵枢现在在南方一来一回太麻烦,金国的使者等的也心焦,索性就叫人把金国的使者一起送到赵枢跟前,有什么事情大家都可以坐下来好好商谈,一定要保证两国关系的长期稳定友好。 简单翻译一下就是上次的事情终于传到了金国那里,乔帮主的好兄弟阿骨打估计是雷霆大怒,直接派人来兴师问罪。 整个开封连个敢放屁的都没有,大家思来想去,也不知道是哪个鬼才给官家出主意,直接让人带着金国使者来找赵枢,希望赵枢能重现当时接见李圣符时候的优秀表现。 至于方腊? 哎呀,癣疥之患,就算肃王不来,随便找几个人早晚能对付,还是先把金人给伺候好了重要啊。 请问我是直接吐还是走程序吐? 这也太恶心了? 赵枢中毒一样捂着胸口难以置信地看着李彦。 李彦也非常无奈,也只能憨笑道: “现在连北边的蛮夷都知道,咱大宋朝中能通外事,最受官家喜爱的自然只有大王, 让金人的使者过来,也正好与大王好好亲近一番。” 让金人的使者直接从开封跑到苏州来,这走水路东来一路繁华,金人看的估计血压都高了,赵枢都感觉自己要是金国的使者,这会儿已经盘算回国之后怎么带人抓紧来抢。 嘶,咋办啊,老子毫无准备啊, 不然让良臣请他们吃刀板面?嘶,赵子这货天天给我整这有的没的,真的是不怕我直接投了方腊算逑啊。 赵枢本来打算南下跟方腊好好玩玩,凭借方腊之乱的影响乱枪打鸟,尽可能消灭两浙路的贪官污吏,暂时构建出一派新秩序,保证大宋的钱粮基地稳定。 可没想到,金人居然跑到自己眼前来了。 赵子啊赵子,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金人难道是赛亚人吗? 还能几个使者就把开封给挑了? 大家一推二六五,所有的衙门都说自己不知情不就完事了,我大宋的办事效率什么时候这么高了? 来都来了,赵枢再抱怨也没有办法, 他回到自己的书房,叫韩世忠等人小心戒备,再叫李彦请金人的使者来书房叙话。 李彦赶紧告退,赵枢也在书房中闭目养神。 很快,他听见了外面廊上一阵细碎急促的脚步声和听不懂的语言高声喝骂。 砰! 书房的大门轰的一下打开,一个身着白色长襦,外罩白狼皮,头戴毡帽的彪形大汉猛虎般轰然入内,一双饿狼般的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赵枢。 他一双拳头缓缓收紧,全身骨节格拉格拉声音响个不停,护卫赵枢的几个禁军各个色变,赵枢的心中都生出一丝寒气,下意识地伸手抓紧了圈椅的扶手。 这是个什么物种? 白熊成精了吗? 金人的使者不会说汉话,但他们世代接受辽人统治,都会说辽语,大宋也给他们配了辽语的通译,那个通译见金人的使者如此凶暴,结结巴巴地道: “大,大王,此,此人乃,乃大金国皇帝的堂弟挞懒将军……” 这通译长得又大又胖,满脸横肉,走起路来像一个成精的气球一样,随便换身行头就能去演胖翻译。 可他报出了来人的身份,赵枢心中那下意识的恐惧也随之烟消云散, 相反,他猛地一下跳起来,一脸欢喜地迎上去,全然不顾挞懒狰狞的表情,紧紧抓住他宽大的手掌,真诚地笑道: “原来是挞懒将军到了!久仰将军大名,来,休要客气,来本王身边坐——良臣也别紧张了,都是自家兄弟,叫人好酒好肉送上来!” 挞懒一怔,居然被赵枢拖了个趔趄,他踉踉跄跄跟到桌边,又想起自己的使命,赶紧皱眉挑嘴,一副凶暴狠毒的模样,有点像赵枢邻居家养的斗牛在外面卖狠的模样,引得赵枢不自觉地笑了出来,心情颇佳。 完颜阿骨打雄才大略,派自己的堂弟千里南下,肯定不是为了卖狠吓唬赵枢, 挞懒见了赵枢就又瞪眼又呲牙,不过是因为这一套在开封特别好用,开封的官吏只要见他瞪眼挑眉便各个卑躬屈膝不住地说好话,因此下意识地认为拿这套吓唬赵枢也有用。 当然,他要是知道李圣符之前已经玩过差不多的手段,不仅没有占到便宜,还引来赵枢的一顿毒打,估计就不会费劲让自己看起来像条狗一样猥琐。 韩世忠一直死死地盯着这个金人,生怕他伤了赵枢, 可赵枢如此笃定,韩世忠也稍稍放松,叫仆役抓紧去准备饭食。 挞懒愣了半天,刚想兴师问罪,没想到赵枢抢先抓住了他的手掌,开始叨唠起了大宋和金国的睦邻友好和大金国历代先皇(追封的)为推动两国友谊做出的杰出贡献。 挞懒听不懂汉话,也只能等待那个通译仔细翻译, 听大宋讲述两国的交往,身为使者,挞懒也不得不凝神听着——总不能人家说你爹你祖宗是个好人,你上去给他一瓜子? 赵枢的外交辞令又臭又长,见成功糊弄住挞懒,赵枢心中非常得意。 老领导说过,应对突发问题排山倒海向你涌来的时候第一要务一定是给事件降温, 对付好对付一点的就出来套套交情,然后表示一定会给一个满意的交代。 遇上不好对付的,就算直接缩壳鳖住也不能正面碰撞。 人的精力都是有限的,时间长了,关注度少了,火头也下去了,好多问题自然也好解决。 挞懒这一路千里远来,早就准备给赵枢一个下马威, 他在开封就听说肃王这个人舌灿莲花很难对付,决心这次来说什么都不给他胡说八道的机会, 可没想到赵枢一开口,挞懒还是不由自主地进入了赵枢的节奏。 “挞懒兄既然是大金皇帝的堂弟,应该练过降龙十八掌?”赵枢压低声音,兴致勃勃地问。 挞懒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啥,通译也一脸懵逼,也只好翻译成龙长了十八只手掌。 “这,这是什么东西?”挞懒好奇地问。 赵枢立刻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模样,嘿嘿笑道: “哦,原来如此,没事没事,既然是贵国的秘密,本王便不问了。” “不是,到底是啥啊!” 挞懒虽然不是那种一根肠子通到底的粗人,可最烦的就是这种说一半藏一半的人, 他已经忘了之前自己一脸怒容的模样,赶紧问道: “大王但说无妨。” 赵枢肃然道: “贵国皇帝当年与我国丐帮帮主乔峰都还年轻,两人一见如故,结拜为兄弟。 乔帮主教了他大宋绝学降龙十八掌,后来乔帮主惨死在耶律洪基手下,贵国皇帝陛下矢志报仇,这才有了后来结好大宋,消灭辽国之事。 当然了,这都是机密,现在陛下不愿再议当年江湖事,也是应该,将军回国也休要提起了。” 挞懒一直是一脸懵逼, 要不是他的想象力不够丰富,一定会认为赵枢是不是穿越了,怎么搞出来这么多有的没的, 堂兄认识什么乔帮主? 还会降龙十八掌? 嘶,怕不是这个通译在逗我啊。 他瞪了那个通译一眼,吓得那通译两腿发软,赶紧赌咒发誓自己绝对没有翻译错, 挞懒这才一脸狐疑地挑了挑眉毛,他见赵枢讲的言之凿凿,心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若是真有堂兄年轻时候的结拜兄弟,自己倒也得和气一点。 嗯,反正这肃王也跑不了,我不如先礼后兵跟他先聊聊,好像其他使者都是这么干的。 挞懒坐直身子,肃然道: “还请大王仔细说来,我也想知道乔帮主是何等人物。” 这会儿仆役已经送上了美酒菜肴,赵枢还特意要了一大把瓜子,笑吟吟地道: “既然如此,那本王就献丑说说当年事,若是有不对的地方,还请将军赐教了。” 第58章 好兄弟讲义气 挞懒跟众多的金国贵族一样,他们的心中一直埋着一个疑问——为啥阿骨打对大宋这么好? 金国起兵的时候内外交困,那时候有大宋的声援也是吉兆。 可随着战斗的进行,大家发现眼前的强敌不过如此,辽国跟金国的几次战斗都以辽军的大败告终,期间大宋没有提供任何实质性的帮助,在最初还下意识的露出了一些轻蔑的姿态,在几次招待使者的过程中居然还摆上国的架势,根本不像一个盟友该有的样子。 在赵良嗣目睹金国用了三个时辰就攻破上京之后,大宋才有了变化,变成了一只纯纯的舔狗,恶心的金人都快吐了。 金国的上层纷纷表示,难道没有大宋,咱们就灭不了辽国? 为什么明明是他们占便宜,咱们还得把燕云十六州给他们? 就算大宋给岁币,咱们也应该在灭了辽国之后狠狠南下暴打大宋一顿,让他们知道咱们大金国的厉害,之后才能谈加岁币的问题。 而且这一次,金国听说大宋已经占据易州的时候还挺高兴,以为自己这盟友终于开始有点作用, 可他们愕然惊奇辽国的大军居然没有一丝一毫调动的痕迹,派奸细侦查一番才知道,原来是辽国主动放弃易州跟大宋讲和,大宋这会儿居然还给辽国发岁币! 这可把金国上下都气坏了。 挞懒的几个侄子哪能忍受这样的侮辱,纷纷撸起袖子表示要跟大宋狠狠斗上一斗, 可阿骨打还是阻止了他们。 这个一手建立金国,在战场上罕逢敌手的女真皇帝甚至严肃地阻止叫的最欢的儿子完颜宗望,让他发誓不可攻宋,要不是阿骨打的威望实在太高,可能当场就有人造反了。 现在赵枢突然说起此事,倒是让挞懒想到了一个之前从没有想过的问题, 是不是陛下真的跟宋人有过什么旧交,所以才对宋人这么好…… “大王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赵枢呵呵笑道,开始讲起了乔帮主的光辉往事。 据说乔帮主是中原第一大帮丐帮的掌门人,精通打狗棒法和降龙十八掌,武艺盖世,万人难近,一直在江湖上行侠仗义,天下无人不敬仰。 赵枢的口才极好,讲到乔峰与段誉斗酒,在杏子林遭到众人诬陷说他是契丹人, 他因此愤然出帮,开始四处搜寻自己的身世,可每次找都偏偏有个带恶人抢先一步,杀死当年能证明自己身世的目击证人。 挞懒这生平哪里听过如此诡谲的故事, 他一开始还在寻思这玩意跟陛下有什么关系,可听到乔峰数次扑空,他不禁连连摇头,大叫可惜。 后来听到乔帮主为了救一个萍水相逢的重伤女子,不顾安危勇闯聚贤庄,面对一群要杀自己的高手,乔帮主公然不惧,与众人一一饮酒拜别时,他感觉热血沸腾,开始用家乡话不住地称赞,那个通译同不懂女真话,一时不知道如何翻译。 赵枢白了他一眼: “这还不知道怎么翻译,牛逼就完事了。” “对对对,大王大才,大王大才。”那通译贼眉鼠眼,笑起来非常猥琐,看的赵枢浑身恶寒,懒得再跟他说话。 韩世忠在一边也听得热血沸腾,他虽然不知道江湖上还有丐帮这个帮派,更没听过什么乔大侠的故事,但一个人为了救援一个孤苦的弱女子勇闯险境,面对一群强敌,此等豪迈,大丈夫当如是也。 哎,我韩世忠的武艺也不差,如果遇上落难的弱女子,肯定也会挺身而出! “后来呢?后来呢?”韩世忠和挞懒一起问道。 “后来……呃,不好意思怎么扯了这么多, 将军,历史只能回望,眼前才是未来,咱们是不是该聊聊国事了。” 挞懒:…… 我特么。 后面到底怎样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还没说到皇帝陛下出场呢? 挞懒眼巴巴地看着赵枢,可赵枢完全没有回应他的意思,这位肃王把瓜子推到一边,严肃地道: “我国有乱民生事,即将兵临杭州,小王即日就要启程,不知将军可愿屈尊与小王同行啊?” 挞懒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他强忍住想揍死赵枢的念头,咬牙道: “那当然!” 嘿嘿。 谈判就是另类的交朋友,白起杀人的数量比李逵多得多,但跟白起谈条件比跟李逵谈条件还是稍微安全了那么一点点, 挞懒口气松动的时候就代表了他的第一次让步,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赵枢随即表示,今日天色已晚,不如明日上船之后,在大运河上一边欣赏沿途美景,感受大宋繁华,再把酒言欢,一定能把种种误会都说开。 你特么是人? 挞懒很想一把掐住赵枢的脖子,逼他把后面的内容讲完。 可他也不蠢,也已经慢慢感觉到赵枢这是在故意玩弄手段,自己再跟他聊一阵子乔帮主,只怕大事全都抛在脑后。 风度,风度,做一个成功的使者风度是不可缺少的。 挞懒现在都后悔为啥之前装出这么凶暴的模样,现在当场僵住,也只能悻悻告辞,先睡再说。 送走挞懒,赵枢稍稍吐出一口浊气, 金人是早晚要面对的问题,虽然来的太快有点出人意料,但挞懒的身份不低,跟一般的使者相比能谈更多的条件,想必阿骨打一定给了他不小的权限,利用此人应该能多套出一点金人的情报。 不过,有件事情还是要问清楚。 他把李彦和那个通译一起唤来,冷笑道: “究竟是谁给官家出了这个主意?” 李彦被赵枢森然的笑容盯得浑身发毛,果断地道: “是梁师成那个狗东西。 自大王走后,那狗东西多借太子之名连接朝中文武,一个劲地造谣生事,想要将大王的臂膀助力一一翦除,不得不防啊。” 方腊起事后,赵桓立刻将蔡京、杨戬斥为奸臣,并把宋江方腊先后造反的罪名都推到了此二人的身上。 这俩人一个主持外朝,一个称雄大内,是赵枢的左膀右臂,若能将他们斗倒,则能大大削弱赵枢的势力, 在开封跟赵枢亲近的碰巧都是这帮名声顶风臭十里的鬼才,确实是很容易让赵枢遭到牵连,太子摆出一副不愿让奸臣把握朝政荼毒生灵的架势,也确实得到了不少人的同情和支持。 而且梁师成的打击范围非常精确,没有把背叛自己的王黼也纳入打击的范畴,被迫投奔赵枢的王黼自然也开动坐山观虎斗模式, 现在梁师成在精准地把金人的使者送到赵枢的面前,让赵枢必须同时应对一大堆麻烦。 整个过程中梁师成一直没有做太多的事情,却一把抓住了赵枢的的支持者都是一臣的巨大弱点, 啧,好烦人啊,本王这样不善言辞与人为善的人为什么会招惹到梁师成这样的阴阳人。 不过这也多少给赵枢提了个醒。 他在朝中的根基太浅,并没有自己慢慢扶持起来的势力,自己的反对者牵头对付自己的时候,自己不能提前收到消息,也只能疲于奔命慢慢应付。 如果反对自己的人中有自己的卧底,那就好办了。 嗯,该找谁呢? 他垂目沉思,李彦也大气不敢喘,一边的通译生怕自己知道的太多惹来麻烦,赶紧告退。 赵枢点点头,又拿出领导的姿态随便问了问他的姓名,这通译受宠若惊,赶紧道: “臣,不,小的万俟卨,贱名有辱尊听了。” “哦,莫兄啊,”赵枢随口道,“今日辛苦了,早点休息……” 那通译见赵枢一副很好说话的模样,壮着胆子道: “大王,小的不姓莫,是复姓‘万俟’。” 赵枢本来在用食指有节奏地敲打着面前的木桌,听说此人复姓万俟,他突然全身一个寒颤,缓缓抬头盯着眼前这个拼命讨好自己的通译。 “你是万俟卨?”他的声音已经多了一丝凶狠的杀意。 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的韩世忠一个激灵,下意识的把手放在了刀柄上, 他不知道肃王为何突然起了如此杀意, 但只要肃王一声令下,韩世忠愿意立刻把眼前的万俟卨剁成肉酱。 倒是万俟卨完全没看出赵枢身上的杀气,他听得心花怒放,惊喜地道: “大王听过小的的贱名?” 赵枢点点头,高深莫测地道: “自然,我可是久仰大名了。” 第59章 本王爱用年轻人 赵枢的宋史知识只有票友的水平,穿越过来好久才回忆起三冗两积到底是哪三冗哪两积,直到现在他还没有记起中兴四将除了岳飞和韩世忠还有谁,更不了解北宋末年除了入选水浒传的几大奸臣和风流的赵子,还有什么人是可以让自己利用的。 但有一对组合他却久有耳闻。 小时候,外婆每年都会拉着赵枢的手,带他去岳王庙烧香,懵懵懂懂的赵枢都已经忘记了高大肃穆的岳王像庄严的模样,却一直记得五座铁铸跪像(非杭州岳庙版)。 那是全国最脏的文物,没有之一, 庙中的游客无论天南海北,无论男女老幼,无论国别种族,来到这跪像面前,都会忍不住呸上一口。 青山有幸埋忠骨,白铁无辜铸佞臣。 外婆告诉赵枢,这是五个可恶的奸臣, 是他们害死了民族英雄岳王爷,他们的后人还拼命给岳王爷泼脏水,想把岳王爷从英雄的行列中剔除出去。 他们生前也许显赫一时,能胡作非为,可死后的数百年,大家也都记得他们的名字,尽管有人不停地为他们洗地,可塑像上层层叠叠的唾沫依然代表着广大百姓的立场。 英雄永远为后人所纪念,坏人永远为后人所唾弃。 万俟卨就是那五个坏人之一。 赵枢虽然不知道历史上的万俟卨来自何方,却记住了他这个生僻的姓氏, 他见万俟卨笑的如此恶心,又想起了他赤着上身,反绑跪在岳王庙前摇尾乞怜的模样,连带心情也稍微好了一点。 行啊,既然来了,本王就好好招待你一番,让你品尝一下未来世界的特产心灵鸡汤。 李彦听赵枢跟这个小官居然聊了起来,赶紧先告退,韩世忠也想告退,赵枢摆摆手示意他留下。 他冲万俟卨和颜悦色地道: “本王倒是听过这个姓氏,是阳武县的望族,阳武人杰地灵,汝家中也有不少能人为大宋出力颇多啊。” 邢焕当过阳武县的知县,赵枢在了解他的时候顺带了解了一下阳武县的风土人文,对这个生僻的姓氏有了一点点的印象,万俟卨听说赵枢对自己的家族还有点了解,顿时心花怒放。 他二十九岁中举,还没有当过州县的主官,今年三十八岁了才混了个枢密院的编修,地位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这次金人来开封,枢密院的知院郑居中又不出意外选择神隐,并让当过相州教授,辽语说的不错的万俟卨负责带着金人南下寻找赵枢。 这一路上万俟卨真是没少遭到挞懒的羞辱和打骂,他一直不敢反抗,曲意逢迎,让挞懒对他的观感也算不错,经常给他吹嘘大金国战无不胜的光辉业绩,听得万俟卨一愣一愣,并表示自己以后一定会尽量保证大金国和大宋的睦邻友好,积极给大金国送钱、送女人,一定要让大金国满意。 挞懒对万俟卨毫不掩饰的低劣人品表示鄙夷,阴阳怪气地表示你特么屁大点官能做什么? 没想到…… 听肃王这话音,似乎有机会啊。 哎呀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好肃王,听说肃王不太喜欢女色,是不是看中了我……哎呀,那也可以啊。 赵枢不知万俟卨想到了什么,可见他的眼神如此无良,赶紧正襟危坐。 “咳,编修今年贵庚。” “三十有八。”万俟卨如实回答。 赵枢皱眉道: “这,哎,有点可惜了。 实不相瞒,编修之前通译有功,本王本欲差用,可我们这是一个年轻的团队,编修这年纪……算了,当本王没说。” 年轻的团队…… 41岁的宇文黄中、55岁的何灌、71岁的洪中孚…… 我以为大王偏好老臣,怎么能说出这么伤人的话来。 “大王啊,臣还未到不惑之年,也知勤能补拙的道理,大王若是愿意提携一二,臣一定对大王忠心耿耿,什么都愿为大王做啊。” 万俟卨知道机会这种东西稍纵即逝,如果自己不把握住这个机会,以后还不知道要去何方蹉跎, 他也想继续往上爬,继续拥有巨大的权力和高高在上的地位, 虽然我年纪不小了,但我什么姿势都可以学,我学习能力很好的啊。 赵枢一脸高深莫名,听万俟卨如此说,笑的多有几分灿烂。 “行,本王给你半年的实习期,如果做得好和本王心意,本王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好,好,好!”万俟卨并没有从赵枢高深莫名的表情中看到杀机,他真的以为是缘分到了,自己多难的努力终于收到了回报。 “大王放心,臣略通文墨,日后谁敢攻讦蔡太师,那便是臣的仇敌,臣一定……” “错!”赵枢懒洋洋地道,“一个团队中有特色的人才会脱颖而出,这点,足下还是要好好参悟一番啊。” · 第二日,何灌率领扬州的禁军赶到与赵枢会和, 赵枢在贾諲等人的真诚欢送下上船,发誓要讨平方腊,还江南平安。 挞懒也在赵枢的盛情邀请下上船——其实他非常害怕坐船,渡黄河的时候就在床上晃得连连呕吐, 可赵枢的大船稳重结实,站在上面并没有感觉到多少颠簸,而何灌带来的这些扬州禁军各个装备精良,精神抖擞,上千人列队上船时除了脚步声,居然没有人在队中交头接耳来回议论,看来军纪非常不错。 挞懒也是带兵厮杀的人,他虽然不知道这些宋军的主将用兵如何,可这些禁军的兵员素质真是肉眼可见的不错,而且这些人的战斗意志更高涨,人人眼中都流露着兴奋之色,对即将到来的战斗非常期待。 好战的兵绝对才是强兵, 这支军队的战意甚至在辽军的主力部队之上,这还只是大宋的东南的禁军。 他可是听辽人的降兵说,宋军的禁军只有西军能打,其他各处的禁军完全不堪一击。 哼,又是那些辽人信口胡吹,如果大宋只有西军能打,只怕辽人早就把大宋给挑了, 还好我亲自来江南看了看,不然灭了辽国之后不明底细随意南下,只怕是要有大难啊。 入冬,大运河两岸依旧热闹非凡,赵枢的帅旗大船驶来,周遭的货船纷纷避开,大船一路畅通无阻,两岸繁忙的景象画卷一般划过挞懒的眼前,让这位女真大将看的羡慕非常。 什么时候我朝才能有如此本事啊。 历史上要不是大宋的宣和北伐打成这样,金人也不会意识到大宋这个庞然大物居然是个病弱不堪的臭棋篓子。 后来就算知道大宋是个臭棋篓子,在得到郭药师投靠之前,金人也没有意识到这个臭棋篓子只要a上去就能轻易拿下。 这会儿,挞懒看大宋的两浙一路,当真是一片物华天宝,在羡慕的同时,又开始暗暗警惕宋军的战力。 这宋军好像要去平叛,如果江南的宋军都有可怕的战斗力,那西军定然更加强大,我得小心观察才是。 “不知将军在想什么?”赵枢也站在船头,盯着运河上的滚滚冷风,笑的看起来有点阴森森的, 挞懒本来没感觉冷,这会儿还是紧了紧身上的白狼皮,皱眉道: “大王知道我在想什么。” 赵枢恍然大悟,道: “是了,昨天还没讲完乔帮主之事,咱们便从这聚贤庄大战开始讲起。 呃,怎么,看将军的脸色,难道本王猜错了。” 挞懒:…… 我是个国使,我是个国使,国使当然是要谈军国大事,听什么江湖儿女,这不是开玩笑吗? “呃,那就有劳大王继续讲述了!” 挞懒发誓,自己并不是想听这什么故事,只是很想知道所谓的乔帮主跟皇帝陛下相识的故事是怎么回事, 至于军国之事,哎呀……反正肃王肯定也知道我的来意,他去平叛又跑不了,宋金两家以后还要合作,慢慢商议也就是了。 第60章 空城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 宋军的大船靠岸时已近年关,杭州(杭州的治所在仁和,本书里用杭州城代替)下起了一场罕见的大雪,鹅毛般的雪花飘飘洒洒,将氤氲的江南融为一色,藏在无边无垠的空旷世界里。 青砖黛瓦、古桥老宅,飘飘洒洒的白雪掩藏了他们的沧桑,却也增添了几分深沉和宁静的味道, 条条古巷纵横,家家木窗堆雪,悠悠青石板路曲曲折折,雪中的杭州时而如泼墨重彩,时而如淡抹写意,运河上的舟影波光在雪的晕染下恰如一幅淡彩的宣纸画,让赵枢看的微微有点醉了。 “好美的雪景……” 最先发出这个感慨的不是赵枢,而是裹着厚重白狼皮的挞懒。 挞懒虽然见惯了漫天的白雪,但在他们的世界,大雪代表着饥荒和死亡,哪有此时的宁静和安详。 他甚至还看到运河边有人饱览雪景诗兴大发,念着一堆自己听不懂的东西,这一切让挞懒羡慕的妒火中烧,心道若有朝一日我大金国的铁骑也能抵达如此神仙世界,该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宇文黄中不着痕迹地碰了碰赵枢,低声道: “大王,金人不事生产,素来贪婪无度,若是看了此间繁华,说不定会动了南侵之念,不如……” “哎,这我还能不晓得?不过你也不想想,大宋有何处比开封繁华?这个金人之前在开封呆了这么长的时间,以开封那些人的尿性,不得把他当亲爹伺候?啥大宋的繁华他没有见过,想要南侵肯定也不是这一时了。” “那,那怎么办?”宇文黄中有点懵,不知道赵枢为什么现在还这么镇定。 金国的战斗力宇文黄中是没有见过,但大宋的战斗力他非常有数。 就这些禁军去跟金国打,基本跟送死没什么区别。 别说打了,只要金国一直虎视眈眈,大宋的军费要立刻飞到天上,十几年的时间就会因为财政问题直接暴毙。 赵枢呵呵笑道: “这好办,我可以把金国拉到跟大宋一样的水平,然后再用大宋丰富的经验击败他们, 本王虽然不会打仗,可这点却非常擅长,等着瞧,这个挞懒到来就是机会。” 机会啊…… 宇文黄中虽然对赵枢有信心, 可眼下两浙路的情况确实不容乐观,让他怎么也没法松一口气。 之前两浙路的禁军在蔡遵、颜坦两个鬼才的指挥下被刚刚成军的方腊打的瞬间瓦解, 后来方腊转头西进,又很快歼灭了江南东路的郭师中,声势进一步壮大, 现在两浙路的各路乱民、摩尼教都开始趁机起兵响应,而方腊感受到韩世忠的威胁,也决定集中优势兵力,先把杭州打下来再说。 这个年不好过啊。 面对铺天盖地蝗虫般的敌人,杭州知州赵霆、两浙路陈建、廉访使赵约三人大惊失色,商量许久之后三人并没有散尽家财招募兵丁抵抗,而是非常淡定地展开了一场传统民俗活动——拜神! 不错,两浙路的几位大佬在敌人即将杀到的关键时刻选择在大运河旁边摆出了盛大的道场。 秉着反正不是花自己的钱,随便信一点的原则请来了一大群的僧道,一时大运河边梵音妙唱夹杂着《黄庭》经文,两边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堆弟子也各自施展法器疯狂斗法,看的韩世忠一愣一愣的。 “不对啊,他们做法事为什么不去西湖边?”韩世忠傻愣愣的问。 他可是知道,杭州风景最好的地方便是西湖。 “西湖多年不曾疏浚,已经堰塞过半,怕是担心风水不好,所以才来这大运河边。”终于抵达自己工作岗位的杭州钤辖何灌不确定地道。 赵枢看着大运河边拜的非常虔诚的两浙路三巨头,也不由地轻轻摇头。 果然千年来技术在进步,但是人类面对问题时候做出的选择都有共通点。 赵枢甚至感觉这几位大佬的脑门上开了一个小窗,自己能清楚地看到里面的三坨浆糊在疯狂沸腾。 在遇到威胁到自己乌纱的大问题又难以甩锅时,胡作为和不作为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胡作为说不定会直接抬走,不作为也只是暂缓被抬走。 正确的方法是让大家觉得你看起来做了什么,又没有完全做,这样领导固然对你不满,哎,可也只是不满。 快过年了,重视民俗的两浙三巨头已经烧香烧的非常虔诚认真,制置使陈建寒冬腊月顶着冷风赤脚散发,全身覆盖着白雪,非常虔诚地祈求上天保佑,只是这盛大的场面看起来有点像出殡,多少有点不吉利的感觉。 挞懒好奇地看着这盛大的场面,出于一个多年老兵的直觉,他认为这群人现在是在找死。 大敌当前,这些官员最重要就是加强城防、安抚百姓、组建军队,要是天天烧香管用,辽人早就用这招了。 难道……大宋的百官各个蠢如猪,兵灾临头居然完全不知反应? 不可能不可能,千万不能把宋人想的太愚蠢,毕竟是一方大国,文事颇盛,把他们想的太蠢就是我蠢了。 挞懒端正姿态,好奇地问道: “肃王,大敌当前,这些人为何都在烧香?” 赵枢微笑道: “不知将军以为该如何应付?” 说起打仗挞懒可不困了,他指着声势浩大的道场飞快地道: “如此拜祭靡费颇多,若能开放官仓,招募士兵,修葺城防,我料那乱民定攻不破此城。” “不错,将军很懂打仗,但是不懂我大宋啊。” 赵枢微笑道: “不知将军有没有听过空城计?” 挞懒迷茫的摇了摇头,赵枢呵呵笑道: “这就是蜀汉丞相诸葛亮当年的故事了。” 赵枢讲起了诸葛亮设下空城计,吓退司马懿的经历,听得挞懒一愣一愣。 还有,还有这样的操作? “是啊,”赵枢平静地道,“这两浙路乃我国重要的财税来源之处,如果任由敌人左突右突,化整为零藏匿山中,要剿灭起来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光阴。 陈制置老谋深算,早就定下捕盗之法,完颜将军久历沙场,相信一定能看出其中玄机。” 挞懒沉默片刻,突然恍然大悟: “大王是说,这边的守臣准备把强敌通通引到此处,然后从容歼灭?” “不错,就是如此,将军果然是知军善战之人。 我大宋一方经抚都是颇具雄才之人,嘶,将军之前不会以为,他们真的是在无所事事?” “没有没有!大王休要胡言,其实……其实本将一眼就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只是不知道贵国空城计的说法罢了。” 金国跟辽国的作战能取得压倒性的优势也是因为在护步达岗直接团灭了辽军的绝对主力,大宋担心剿匪麻烦,特意将敌人全都聚在一起歼灭的套路倒也符合作战的正法。 大宋的战术跟金国不太一样,看来我默不作声,跟随赵枢观察是正确的。 现在金国国内已经有不少人听信辽人的鬼话,认为宋军完全不堪一击,甚至有辽人说金国只要肯南下就能瞬间攻破开封。 嗯,这肯定是那些辽人的奸计。 不过,想到这,挞懒还是压不住胸中的疑惑: “大王,外臣还有一事不解。” “哦,将军莫要客气,但说无妨。” 挞懒组织了一下词汇,道: “我观将军手下新募兵都能久立风中各个岿然不动,料大宋必然法度森严。 贵军衣甲鲜明,战意强盛,以小见大,大宋西军必然更加强大,为天下魁首。 为何这么多年灭西夏不得,还要给那辽人贡献岁币,岂不惹人耻笑?” 切中要害。 不管赵枢编什么理由,大宋当年放任西夏坐大,多年围攻西夏一直不成,还因此被辽国频频讹诈之事总不是编的。 你们两浙路的禁军这么厉害,官吏如此深谋远虑,为啥打起仗来看不到? 宇文黄中、何灌、韩世忠三人也把目光投向赵枢,多少为赵枢捏了把汗。 这可怎么回答,好像怎么回答也说不过去? 万万不曾想,赵枢脸色丝毫不变,听万俟卨翻译出此问,他咧嘴一笑: “这个就更简单了,因为我大宋素来不在乎大国崛起,只在乎小民尊严。 这就是……我大宋厉害的地方了。” 韩世忠乍听这么恶心的话一时没忍住哇地干呕了一声,赶紧连连告罪道: “末将晕船,末将晕船。” 第61章 大宋就是搞的太好了 也就是赵枢。 如果换成别人在韩世忠面前说这种鬼话已经被韩世忠一巴掌扇进大运河里冬泳了。 毕竟韩世忠今年才三十一岁,还是有点冲动。 最近被赵枢带坏了的宇文黄中和年近六旬的何灌都只是面色一变就很快恢复过来。 看韩世忠的眼神都带了一点恨铁不成钢。 毕竟是太年轻,太简单,大王之前都说过要恶心人了,这点抵抗力都没有以后怎么跟着大王混? 挞懒生平从没听过如此神逻辑,可经过万俟卨的翻译润色,他居然还悟出一丢丢的道理,虚心地道: “其中诸事,还请大王点拨。” 赵枢满意地点点头,非常从容地道: “将军可知,前代唐朝之事?” 挞懒听说唐朝,立刻激动起来,振奋地道: “知道,盛唐强盛,我族故老相传,至今悠然神往。 天可汗席卷八荒,万邦无不归顺,四夷无不敬仰,若能在天可汗帐下为将,便是死也心甘啊。” 宇文黄中和何灌都不知道赵枢为什么突然提唐朝,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西夏这个李就是攀附大唐,以肃王的学识不可能不知道。 宇文黄中稍稍后退,默默捂上耳朵,他猜到赵枢肯定又要放暴论来恶心人了。 果然,赵枢义正辞严地道: “开国时,我大宋扫清江南江北诸国,再灭前汉,准备顺势北上,扫平契丹,可也因此落败,国内虚弱,百姓困顿。 后来真宗皇帝登泰山封禅,蒙仙人开示,总算明白了一个道理。” “当时我大宋的发展太快,国强民弱,有伤天和,如前唐无异,大宋得停下来等等自己的百姓。 从此之后,我朝励精图治,民殷国富,文事昌盛,百姓安居乐业,八方海晏河清,西夏弹丸之地,已经被我国困得喘息不得,契丹凶蛮之邦,现在也江河日下即将灰飞烟灭。 由此可见,我大宋当年的选择果然是深谙圣人之道,我朝天子心怀四海百姓,才是真正仁德之主。 辽国虽然学了不少汉话,自以为从我国每年索要几十万两银绢就是占尽便宜,殊不知我国此举军费更少,靠着这和平的局面不知从辽国赚了多少倍的财货。 君子不能锱铢必究,可事实摆在眼前,真正占了大便宜的就是我大宋。” 呕…… 赵枢说完,何灌也是胸中一阵烦闷,忍不住干呕一声。 “大,大王,老夫也晕船。” “……” 有这么恶心吗?不至于啊,我觉得还好啊。 宇文黄中要不是天天跟赵枢混在一起,这会儿估计早就开始大吐特吐。 肃王这是弄得什么歪理邪说,金人相信才有鬼,难道他是准备装疯卖傻让挞懒故意轻视自己? 没必要没必要啊。 理论上这种狗屁逻辑肯定是没人相信,可挞懒却越听越感觉有道理,甚至露出一丝恍然,点头道: “原来如此,多谢肃王点拨了。” 阿骨打从六年前开始起兵反辽,这六年的时间,大金国从无到有,从弱到强,女真勇士各个悍勇善战,自信天下无敌。 可他们的扩张越是迅速,身后的隐患就越发明显。 他们本不过是辽国治下的几十个部落联盟,女真人再能打,他们的居住地环境也决定了人口不可能快速增长,攻克上京之后地盘太大,金国已经开始大量征召渤海人和契丹人加入自己的军队。 这些人作战肯定不能像女真人一样悍勇,现在金国全国上下都被接连不断的胜利冲昏了头脑,如果遇上一次失败,有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境地。 嘶,这么看,确实发展太快有隐患啊,肃王所说还是颇有几分道理啊。 如果说之前挞懒还只是在偷偷观察有没有南征消灭大宋的机会, 现在经过赵枢点拨,他已经开始有些动摇,开始思考以后与大宋合作的可能性。 所谓盲人摸象,靠着自己摸到的部位能得出与事实截然不同的猜测, 挞懒不是李圣符这样的大宋通,在他的眼里,大宋到处都是物华天宝,发达的经济能供应一支强大的兵马。 就算他们在正面的战斗力不济,只要有赏钱,源源不断的士兵都能杀红眼一样地朝敌人扑去,辽国和西夏不明白这个道理才被一直死死拖住,现在变成了这副模样。 别说他,连赵枢刚来的时候也对大宋充满了各种误解,以为大宋离一个军事强国只差一个魂穿的皇帝。 可真的处理军事,他才发现大宋要补的功课真的很多。 也不知道自己有生之年能不能将这个外表文明强大,实际已经千疮百孔的帝国补好,让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不要遭受更大的苦难。 “辽国一直醉心于岁赐这点蝇头小利不思进取,全然没有学会我大宋的半分风雅风流, 日后两家联手灭辽,互通有无,金国以兵事助我大宋,我国以文事襄助大金, 两家互通有无,大金与大宋联手讨平辽国西夏,大金也得到了大宋的忠正之臣帮扶,把大金国内也处处如汴梁、杭州一般,这不是双赢的选择吗?” “这……” 挞懒看着眼前繁忙热闹的道场,苦笑道: “我国也能如杭州一般?” “这有何不可?三国时江南还是荒蛮一片,远不及中原沃土,也是靠着一代代士人辛苦劳作,才造出了这片人间沃土。 我朝蔡太师当年也当过钱塘县尉,就是在这里颇有政绩,才被招入朝堂。” 挞懒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对眼前的一切又有了几分歆羡。 杭州的雪让这位北国的来客一眼就喜欢上了这座城市,喜欢到像一个初恋的小男生,甚至觉得自己处处配不上美丽的姑娘。 金国之前每占据一座城池都抓紧抢掠,虽然现在有了建国的意识懂得团结部分人,可那些士兵杀进城后依然难以控制自己的暴虐,如果真的入侵宋地,肯定是抢光、杀光带着钱财和奴隶喜洋洋的回家。 挞懒之前也觉得这种做法没什么太大的问题。 可只有跟赵枢这一路畅聊,他现在突然对大金国的未来有了点新的设想。 “呃,大宋这么好,为什么还有人造反?”挞懒好奇地问。 赵枢感慨地道:“这是一个大国都会遇到的问题,甚至可以说,有这样那样的问题才能让人不断进步,这才是一个大国应有的样子。 大宋重视小民尊严,这些百姓不畏惧朝廷,有点小事就生事,这个也只能慢慢改正。” 这都可以吗? 挞懒突然觉得自己也有点晕船。 哼,看看你们之后用兵如何。 如果大宋确实像赵枢说的那样,那挞懒回国之后一定要尽力阻止金国与大宋为难。 可如果赵枢连一群叛军都摆不平,那就证明他刚才说的话就是放屁。 大金国为什么要跟一个满嘴放屁的人处好关系。 · 赵枢也知道,接下来的一战尤为重要。 后世的公知之所以从一个褒义词到被批倒批臭,主要是因为受众逐渐发现他们说的都是一堆充满了双标和恶心的假段子。 这个年代的信息流动慢的令人发指,就算大宋毫无保密意识,真实的情况也很难尽人皆知。 赵枢只要能通过挞懒给金国的上层传递一些错误的情报,多给自己争取一点回旋的机会,以后战胜强敌的希望将大大上升。 而让挞懒相信大宋的制度有绝对的优势,最直观的办法就是在他眼前打一场漂亮的平叛战—— 如果方腊打进杭州,之前空城诱敌的先决条件都不复存在,更别说让挞懒信服。 如果挞懒真信了,我大宋就是不缺公知,完全可以给他出口一部分。 哎,希望这位小说中的明教教主配合工作啊。 第62章 迎头痛击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 后世的种种瞎指挥有一大半是没有经过认真的调查就拍脑袋决定作战造成的。 赵枢不管在扬州还是在苏州,都尽可能搜集方腊的种种情报,剔除对方腊的种种污蔑和为了索要军饷夸大其词的说法,在船上跟何灌、韩世忠分析一番之后,赵枢用毛笔将敌我双方的优势和劣势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纸上。 方腊军的优势是得民心, 不错,这真是一件非常讽刺的事情。 方腊起义之后,那些被盘剥的快要崩溃的两浙路、江南东路百姓纷纷响应,再加上民间很有声望的摩尼教配合,方腊军的兵力很快就突破了两万,隐隐有点要突破天际的意思。 但这也是方腊的劣势所在。 方腊对投靠自己的人不加甄别使用,他的起义军已经混进了大量的土匪恶霸,还有不少人是跟着义军抢掠,却根本不支持甚至鄙视方腊,等待宋军平叛,他们自然又会回到朝廷温暖的怀抱。 宋军的优点就显而易见了。 他们可以随便调集全国的力量,大宋输个几次无所谓,两浙路的禁军打光了还算帮大宋清理冗兵了,他们只要有一次击败方腊就能对这支起义军造成伤筋动骨的打击。 但他们的劣势也很明显—— 两浙路的禁军在吃空饷和送人头的双重打击之下早就已经团灭。 现在临时拉来的这些禁军都没有上过战场, 如果方腊聪明一点,作战更加灵活一点,宋军真的一时半会难以取胜。 战斗很快又得拖入僵持之中。 而现在,赵枢的身边跟着一个金国的观察员。 别看挞懒现在嘻嘻哈哈跟赵枢聊着江南风土,说着乔大侠大战聚贤庄的故事。 可此人久历沙场,如果拖得久了,肯定能看出宋军的门道。 他好不容易被赵枢唬住,也没一直提宋辽暗中勾搭的事情。 如果让他看出赵枢是在吹牛,以后的种种怕是不好推行。 何灌和韩世忠都为赵枢捏了把汗, 如果没有挞懒到来,他们先死守杭州,再一边训练部队,一边灵活打击方腊还是可以做到。 可现在部队中有大量的新兵,像韩世忠上次那样快速穿插打击很难做到,如果有所折损就麻烦了。 “大王,不行咱们就先把那个金人送回去苏州,有他在,咱们打仗都是束手束脚的。”何灌无奈地出主意道。 赵枢摇头道: “挞懒未必愿意回去, 再说如果回了苏州,说不定又知晓了大宋的底细,以后我还怎么忽悠他。 所谓装逼还得自身硬,我就把他带在身边,不怕他不乖乖中计。” 几个狗腿面面相觑,心道赵枢之前展现出的种种手腕确实厉害,可打仗这种事不是自己一厢情愿就能办到。 方腊的部队经过几次搏杀,捡了不少宋军的装备,已经不是之前的乱民可以形容,赵枢如果太轻敌,说不定会有什么意外发生。 “放心,本王虽然不会打仗,但基本的套路还是明白的,良臣与何钤辖手下有多少精锐敢战的士卒?” 韩世忠和何灌对视一眼,稍稍盘算,何灌叹道: “称得上敢战的只有之前跟随良臣之前奇袭方腊的五百锐士。 剩下的兵士虽然勉强算是军纪不错,可真打起来,未必敢向前厮杀。” 何灌毕竟是在西夏战场上厮杀过许久的人,这些禁军的精神面貌已经不错,但在西军的面前依然是上不了战场的杂鱼。 这些人只怕看到西夏的铁鹞子就会直接吓尿,这样的兵无论如何都不能称一声敢战。 赵枢笑眯眯地点点头,轻声赞叹道: “五百啊,不少了。 这一路好吃好喝伺候着挞懒,也是时候让他表现一下了。” 何灌一怔,脱口道: “大王想让那金人跟我等一起冲杀?这又何必? 战阵之上就算多一二猛将又岂能左右大局,何必壮金人声威?” 赵枢呵呵笑道: “壮其声威?未必。 何钤辖难道就不想了解一下,金人是如何轻易杀的辽国土崩瓦解的?” · 两浙路制置使陈建也知道大敌当前率众拜神的操作多少有点那个。 他生怕赵枢狠狠斥责自己一顿,再指责自己把两浙路折腾的一塌糊涂,可没想到赵枢居然一点没有责备的意思。 相反,纷飞的小雪中,赵枢笑眯眯地走入拜祭诸天神明的道场,他上了一炷香,非常虔诚地向神明拜了拜。 跟随赵枢一起来的挞懒也在众人的盛情邀请下参加了这场民俗活动,朝着自己也认不全的神像拜倒,口口声声念着也不知道神佛能不能听得懂的东西,众人一片宁静祥和。 陈建这才松了口气,随即开始向赵枢大吐口苦水。 他告诉赵枢,方腊的大军并不是之前预计的两万,现在已经不少于七万,甚至有可能突破十万! 其中先锋、军师陈箍桶拥兵一万,已经杀到了杭州左近,约莫三两天就会对杭州城发动猛攻,杭州这么多年武备松弛,毫无城防可言,只要陈箍桶进攻,杭州一定会被瞬间攻破。 赵枢摆摆手制止了陈建的诉苦,微笑道: “陈制置的辛苦本王看在眼里,两浙路糜烂,就算陈制置有过,也只是微末之过,平贼时再立功勋便是了。” 遇到这种问题的时候分锅也没必要,最重要的就是快速让陈建恢复到工作状态。 这位四十岁的文官号称“不倒翁”,虽然满身带着大宋官场的臭毛病,但总体来说还算是个能吏。 蔡京写给赵枢的手札中也表示了对陈建的欣赏,赵枢自没有必要一上来就拿对付贾諲的手段来对付他。 他和颜悦色地道: “陈制置已经尽力了,这样,你帮本王做件事。” 陈建巴不得赵枢给他安排任务,赶紧诚恳地道: “大王但说无妨。” 赵枢平静地道: “陈制置应该认得陈箍桶,给他下战书,约他三日之后决战!” 陈建怔了怔,本想下意识地劝赵枢三思,可他随即又感觉味道不对。 “我……不不不,臣,臣,臣根本不认得如此反贼啊。” “呵呵,”赵枢笑道,“陈制置当然不认得此等反贼,但是陈制置的手下肯定有人认识此人,没关系的,尽管联系。 告诉他,本王说他的先头部队是一群散兵游勇,有本事就来杭州城下跟我军决一死战,本王亲自出城,跟他们好好斗上一斗。” “出,出城?” “是啊,就出城。 我大宋军事之前远迈前代,跟一群乱民打,就算缩在城中打赢了又算什么功劳? 要打就在城下跟贼人好好斗上一斗,也让金人看看我大宋手段。” 陈建脸色煞白,双腿已经开始微微发抖。 坏了,完了, 我就说被方腊打到家门口不是最坏的事情,肃王完全是疯了,他是不是对大宋的禁军战力有什么误会,居然还把一个金国人千里迢迢弄到这来看他打仗? 这下麻烦大了。 如果他被乱民杀死,只怕我全家都要被流放。 如果他不死,看到这一战打的如此丢脸,我估计还得被流放。 我总不能告诉肃王,其实大宋的东南禁军都是一群平白消耗粮食的废物,其实连乱民都打不过…… 挞懒听说赵枢已经下了战书,自信满满地要跟敌人决战,对赵枢也多了几分赞叹。 别的不说,都说大宋文弱,可还有敢以少敌多的大王,就凭这个,宋军也不能轻视。 今天正要看看这肃王如何用兵。 挞懒正想着,见何灌提着一杆突枪、一把掉刀朝他走来,韩世忠也拎着一领铁铠,拉着一匹骏马,两人脸上都是非常真诚恭谦的笑容,倒是让挞懒有点摸不到头脑。 “这是?” 韩世忠皮笑肉不笑地道: “大王久闻将军骑突战法天下无双,今日还请将军展示一番,我等愿以师礼相拜!” 第63章 雇佣兵挞懒 挞懒一时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胖翻译万俟卨也没搞明白。 但人类的感情都是相通的,韩世忠和何灌满脸堆笑,又是尊敬又是鼓舞,愣是让挞懒不知不觉披甲上马,还提起了长枪,一脸茫然地看着远方。 “大王,大金国的挞懒将军来了!” 杭州城门前,五百名全副武装的彪悍禁军分两列列阵,韩世忠和何灌喜气洋洋地带着挞懒上前,赵枢亲自带着一众两浙路的文官款款走来,请挞懒下马。 众人挨个跟挞懒作揖行礼,搞得挞懒一愣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也只能茫然地回礼道歉,不过大家真诚的表情还是给挞懒以巨大的满足和虚荣。 “大王,今天这是?”他问赵枢。 还没等赵枢回答,一旁的宇文黄中已经振臂高呼道: “挞懒将军到了,今日请挞懒将军教我等杀敌!” 那五百禁军早就操练齐整,纷纷高呼道: “将军万胜!” “将军万胜!” “将军万胜!” 挞懒见众人都一脸崇拜地看着自己,惊喜地问身边的万俟卨他们在喊什么,听说这些禁军高呼“将军万胜”,挞懒连连摆手: “哪里哪里,本将……本将,嘿嘿,本将打仗还可以。” 赵枢苦笑着摇头道: “今天听说那些乱贼迫近,何钤辖本想率军出去冲杀一阵,可陈制置听说军中有挞懒将军压阵,非得请挞懒将军露一手,给我们看看大金天兵是如何模样!” 已经跟赵枢串通好的陈建带领一群官员围上来,还叫人取来一坛好酒,送到挞懒面前。 “久闻大金国天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今日平贼,就当是操练一番,让我江南儿郎好好看看大金国本事如何?” 嘶,不好…… 挞懒虽然也是马背上厮杀的猛将,可他这次南下根本没存着打仗的念头。 不过这会儿也由不得他,赵枢虽然连连摆手说让客人上去打仗不合适,可陈建带着一群文官拿出劝酒的架势,各个马屁滚滚,纷纷高呼大金国强无敌不可战胜,挞懒身为阿骨打的堂弟应该更是武艺超卓战无不胜。 大家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开开眼界,正好城外来了一小撮别有用心的乱贼,正好看看挞懒将军的手段。 挞懒平素哪见过这种声势? 说起来他在金国的勇士中也根本排不上号,别说跟完颜娄室这样的顶级高手相比,就算跟自己的一堆侄子比都大大不如,军武当先的环境里挞懒深深感觉自己缺少尊重和话语权,没想到在这居然有这么多人尊敬自己。 这让他胸口一热。 “哎,我大宋就这点不好,百姓从来不畏惧上官,哪有让客人替我们厮杀的道理?”赵枢愁眉苦脸地道。 陈建立刻板起脸,不快地一甩袖子: “大王怎么说这种话? 我等久闻大金国人人天兵天将下凡,而我大宋论起军事,一辈子也追不上大金国。 今日正好有剿灭乱民的机会,为何不让大金国的名将露上一手,让儿郎们开开眼界?” 赵枢苦笑道: “可是……” 挞懒见赵枢还颇为为难,朗声笑道: “肃王客气,这一路承蒙肃王照拂,有乱民滋扰,本将岂能袖手不管? 只要有一匹良马,我女真人天下尽可去得!” · 陈箍桶与方腊相识许久,之前方腊起事的种种谋划大半都有陈箍桶参与,堪称本次起义的主谋。 在起义之初,陈箍桶把朝廷的大军想象的太过强大,认为占据睦州一地之后要抓紧稳固四周,不要忙着强攻大城市, 可万万没想到大宋在两浙路的禁军居然已经虚弱成了这样,方腊军第一战就团灭了两浙路的大军,现在杭州门户大开,不打就是傻子了。 这几天陈箍桶调兵遣将,兵临杭州,可真到了杭州城下,他又稍稍有些胆怯,居然一时没敢发动进攻。 没办法,之前韩世忠率领小股官军在方腊主力不在的情况下主动出击,给了起义军以重大打击,之后这股官军回到杭州,就此消失不见,连方百花入城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天知道他们到底藏在了何处,这让陈箍桶一时不敢冒进。 陈箍桶也知道知己知彼的重要性,他密切联络城内的方百花,随时监控着城中的动向,可越看他越是谨小慎微,到后来他甚至不知道这仗到底该怎么打了。 不对劲啊,这可是两浙路的治所杭州,人间的天堂,你这哪是守城,分明是,分明是逼我们犯罪啊。 据方百花说,城中的大小官员都毫无戒备,没人出钱犒赏军队组织抵抗,没人修筑城防准备作战,下大雪的时候不少人流落街头,方百花当了自己的首饰给那些饥寒交迫的百姓买点吃食,可这些父母官全然不顾,反倒在大运河边开了个盛大的道场,欢迎肃王赵枢的到来。 虽然《空城计》的故事在晋代就已经出现,但指望陈箍桶听说这个故事实在是太难为他。 在不了解大宋官场的陈箍桶眼里,赵枢都亲自来了,说明杭州城中的布置一定已经非常到位,贸然进攻,怕是要落到那肃王的诡计之中。 但陈箍桶也没有像空城计故事里的司马懿一样直接调头就跑。 来都来了,他总得试试。 他让部将方七佛率军缓缓向前,侦查宋军的底细,自己则亲自率领大军压阵,如果方七佛并没有遭到顽强阻击,他就立刻率兵猛扑上去,说什么也得把这座两浙路的首府、人间天堂所在打下来! 不过,也是在这个时候,陈箍桶收到了城中的陈建发来的战书。 陈建在战书中大骂陈箍桶等人都是一群土鸡瓦狗,现在大宋的肃王亲自坐镇,有本事就快点来杭州送死,没本事就抓紧滚回家种地,别一直在杭州附近呆着影响大家的心情。 为了表现一家对起义军的蔑视,陈建还特别按照赵枢的要求说方腊不在,陈箍桶的先锋部队都是一群废物,根本不可能顶得住宋军的大军突击,如果不服,大家三天之后见个真章就是了。 陈箍桶心中恼怒,却也暗道自己之前的谨慎看起来是正确的。 肃王赵枢都来了,宋军不能小视, 要不要再等一阵,等圣公的大军靠近再做打算? 这个念头在陈箍桶的心中只出现了一瞬就被他瞬间抛在脑后。 圣公的大军刚刚击败郭师中,总需要一些时间休整、准备,自己坐拥数万人,如果什么都不做,岂不是白白给了敌人喘息之机? 就算官军再强,他们一时半会也组织不起什么兵马。 想要决战,我就成全你。 陈箍桶寒声道: “回报陈建,就说三日之后我军将进入杭州,谁敢抵抗,定斩不饶!” 手下众人闻言,都是精神大振,陈箍桶吩咐下去,众人好生准备一番,等待三日之后与敌人战个痛快,能不能进入这杭州就看三日之后的作战。 说好三天后决战,方腊军今天也索性抓紧卸甲休息,可众人才埋锅造饭,方百花已经派人匆匆赶到陈箍桶的军营,焦急地道: “军师,方统领送信来了。” 陈箍桶狐疑地道: “送信就送信,为何怕成这样?” 那人焦急地道: “我在路上已经看过,方统领说官军已经出城了。” 陈箍桶无语。 方腊军现在的尊卑等级概念还没有完全建立,私自拆看上级书信的事情居然还能天天发生,等攻下杭州,以后得抓紧立个规矩才是。 不过现在也不是纠结的时候,他瞪了送信人一眼,接过书信,只见上面方百花用潦草的字迹写道: “官军出城,速速收兵等圣公到来再战。” 陈箍桶一脸懵逼,心道方百花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这书信上分明是约三天后再战,怎么…… 不过,他很快反应过来,大骂道: “混账,这些官军,怎地如此无耻!” 第64章 就这就这 方百花、吕将、邢焕等人一直潜伏在杭州,小心地观察着官兵的动向。 杭州城内完全不设防,赵枢率领大量的禁军增援之后也不过只有三千人,还比不上之前两浙路的禁军多,理论上根本无法阻止方腊军占据杭州。 可不知为何,赵枢的到来让方百花非常惶恐。 此人的手段高明,顷刻间就扫平花石纲,给江南百姓狠狠出了口恶气。 谁是天生造反的贼骨头? 如果没有花石纲,方百花现在还能过着富足的生活,每天习武、织布,肯定不会过现在这种担惊受怕的生活。 如果赵枢能早点到来就好了…… 这几天杭州罕见的大雪纷飞,不少人流落街头,而方腊大军围城也让城中的不少百姓失去了跟城外家人的联络,在朝廷命官看不到的角落,到处都是衣不蔽体的百姓争抢取暖的茅草,尽量躲在冷风吹不到的地方艰难度日。 方百花当了自己的银子打的发簪,换点钱买了几个白面包子塞到那些沿街乞讨的孩童手上, 可还没等那饿得快要倒毙的少年说声谢谢,已经有几个路过的乞丐飞快夺走,他们步调一致,夺过包子后便一把塞进口中, 方百花大怒,她身形一晃,已经贴身追去,眨眼间便扬手打翻一人。 那个乞丐被方百花一掌打翻,惨叫之中,口中的包子已经吐出在泥地上,可还没等方百花开骂,这乞丐已经将满是烂泥的包子捡起来再次塞进口中,一脸狰狞地咀嚼着吞咽下去,那痛苦却又满足的表情让脏话已经到嘴边的方百花生生闭嘴,与那人大眼瞪小眼看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声。 “秀才,还有钱吗?”她问吕将。 不等吕将回答,孔彦舟已经一脸讨好地上来,从怀中取出一贯钱塞进方百花的手中,还顺势在方百花的手上轻轻蹭了蹭。 “方统领拿去拿去,莫跟哥哥客气,以后要是少了用度,问哥哥要便是了。” 方百花非常讨厌孔彦舟的贪婪好色, 可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还是镇定地接过,冲吕将道: “秀才,去买些米来。” 吕将为难地道: “统领,咱们何必如此? 天寒地冻,百姓衣食无着,这才是咱们的好机会。 若是他们都吃饱穿暖,反倒要跟着朝廷打咱们了!” “你这是什么话?圣公起兵全为百姓饱暖,若是看着百姓流离失所而不救,如何还能自称圣人? 听我的,快去买!” 邢焕一直一言不发,他心里一直告诉自己,他跟这些叛军是截然不同的人物,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 甚至他跟杭州城里的这些文官也尿不到一个壶里,就算方百花把他们全都灭了也跟自己没什么关系。 但赵枢在这就又不一样了。 只有赵枢才能让他官复原职,回到武阳县去当知县。 他现在的官方身份还是失踪,如果没了赵枢,王黼和梁师成搞不好都会杀他灭口,更别提重新回去做官。 就是为了这个,他也不能让方腊这一波进攻把杭州打进杭州,威胁肃王的安全, 见方百花盯着一群流民发呆,邢焕组织了一下语言,郑重地道: “方统领,纵然贵军兵多将广,可要攻下这杭州,只怕不易。” 方百花回过神来,冷静地道: “先生何以见得?” 邢焕一直不透露自己叫什么,只是他出手大方,人人都唤他做及时雨,方百花也以先生相称。 他颇为郑重地道: “那肃王到了,开封的禁军数万必走大运河而来,贵军现在不宜与强敌正面对抗,当避实就虚,好生应付,哪有强打杭州的道理。” 方百花点点头: “说的不错,可现在杭州防守薄弱,正是机会, 我等不如先拿下杭州,官军若来及时避走,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邢焕焦急地道: “自然不可!这肃王用兵颇有门道,若是杭州急切难下,朝廷大军接踵而来,到时我军进退无度,岂不是要遭灭顶之灾?” 之前邢焕还给方百花建议过南下之事,可后来邢焕愕然惊觉,这样的方法好像还正好是朝廷集中兵力的克星,而且跑到太靠南的地方,还会增加自己的逃跑难度,万一被当成反贼一勺烩可就麻烦。 于是这回他干脆什么建议也不提,就是坚决反对方腊军攻打杭州,尽可能影响这个没什么主意的女人关键时刻的判断。 而上一次邢焕建议南下被方百花直接反对,这次邢焕闭嘴没说南下的事情,方百花也开动脑筋仔细揣摩了一番。 “先生说的倒是大有道理,先生认为,只要肃王在此,我军便难寸进对吗?” “正是。”邢焕正色道,“肃王若在,圣公大军万万难下,还有性命之忧。” 方百花恍然大悟,所有所思的道: “我懂了,也就是说,打起来的时候,我伺机刺杀肃王,这杭州便能一股而下?” 邢焕:…… · 赵枢还不知道方百花现在混在杭州城里。 不过一来是他也考虑到了城中极有可能有方腊军密探存在,二来是为了忽悠挞懒,他非常严格地控制消息的传递,只有出兵前才发战报、敲战鼓,让那些一时上不了战场的士兵在城头挥动大旗欢声高呼,营造出一副非常热闹的场面。 若不是知州赵霆勉强还有点本事,只怕这会儿已经有不少人当成方腊打进来了。 城外的方腊军之前刚刚收到了赵枢下的战书,约定三天后再战。 这战书在先锋方七佛的军中已经传开,方腊军上下都认为三天后会有一场生死大战,在方七佛的率领下开始就地休整,为大战积蓄力量。 只是万万没想到,当天下战书,赵枢当天就率军出城。 挞懒、何灌率领为数不多的骑兵开路,韩世忠则率领步兵在后面紧紧跟随,宋军阵型严整,很快就冲到了已经侦查好的方腊军部署位置附近。 而这会儿,方七佛正在自己的军帐中烤火,全然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上万的先头部队囤驻在这里,城里的宋军居然敢出来! 杭州没有多少良马,赵枢好不容易才挑了两匹,自己一匹、挞懒一匹,两人都是全身披挂,手提长枪,见方腊军已经发现自己的,挞懒大吼一声,催马猛进。 在赵枢的印象里,这声怒吼之后,挞懒应该一马当先杀入人群勇冠三军, 可没想到怒吼之后,挞懒只是稍稍控制战马的速度,让自己的良马与其他宋军的驽马行动速度几乎保持一致。 也是在此时,他迅速取出弩箭,娴熟地弯弓,等接近方腊军后,挞懒立刻连续放箭,次次箭无虚发,顷刻间已经射倒三人。 先声夺人,弓箭当先,这是女真人的老战术,挞懒非常熟练。 不过,这也是挞懒这次作战的最后高光时刻。 他冲入人群挥动长枪,虽然不至于不会用,可那用法实在是有点赵枢耍大刀的感觉,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僵硬和笨拙,连带骑兵的攻势被他拖累,并没有起到想象中一锤定音的效果。 何灌策马跟在挞懒左近,见挞懒放箭,不禁微微皱起眉头。 这个女真人的射术虽然不错,但还远远称不上神妙,而临敌接战,似乎也看不出什么高明之处。 这就是团灭辽国的女真雄兵? 就这? 这就是大王请来的外教? 是时候给你们展现一下真正的射术了。 何灌还落后半个马身,不用吩咐便抬手放箭。 他连放两箭,都是射中一人后势头不减,那箭矢还能再穿过一人身体。 方腊军的士兵见何灌抬手便哭爹喊娘地到处躲避,还是被何灌一个个射死,恐慌在四处蔓延,那些还想抵抗的方腊军士兵也赶紧扔下武器抱头鼠窜。 挞懒见何灌居然有如此射术,不禁大惊失色。 他一路上还以为宋军最厉害的是率领步兵的韩世忠。 没想到何灌这轻描淡写地一手居然有如此威力! 见敌人大乱,韩世忠立刻挥兵掩杀,方七佛的兵力虽然不少,可仓促之下缺乏准备,被直捣中军后根本组织不起什么有效的抵抗,也只能扔下武器抓紧跑路。 杀!杀!杀! 韩世忠率领的这些禁军都尝过立功受赏的甜头。 见方腊军溃散,更是不要命一样的猛攻猛突,在乱战中行动速度甚至远远超过了挞懒,众人一拥而上,到处都是厮杀和惨叫,方腊的前锋部队遭受灭顶之灾,被推得到处乱跑, 何灌和韩世忠杀的兴起,宋军也冲的非常兴奋,只有挞懒呆呆地一动不动,之前教宋军打仗的种种兴奋也全然消失不见。 刚才发生什么了…… 这些人好生厉害啊。 何灌的射术在女真人中都少有人及,韩世忠在战场上的勇武除了完颜娄室、粘罕之外也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 这两人居然都是西军不要的角色,那西军的猛将刘法、刘延庆、折可存等人要厉害成什么模样? 这,这不是真的? 他迷茫的转头看着赵枢,只见赵枢的看自己的眼神中明显露出一丝失望—— 打你马呢? 划地爽吗? 不行找个厂。 “大王,我解释!我解释!” 情急之下,挞懒居然用上了蹩脚的大宋官话,赵枢面无表情地点点头,叹道: “好说,好说。” 第65章 来自金国的技术指导 这次突击作战宋军激战三个时辰,歼灭了方腊先锋近两千人的兵马,算是狠狠打疼了方腊大军。 战后宋军收兵,何灌就站在城楼上,高声宣布此战的斩获——何灌斩杀二十人、韩世忠斩杀五十人,其余众人的斩获也被何灌一一念出,每说完一人的姓名,宇文黄中就立刻念出给他们的赏赐。 士兵欢声雷动,甚至紧紧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这一战他们斩获颇多,按照法度奖励非常丰厚,足以让他们添置一些土地,翻新一下自己的屋宅。 斩获超过二十级的还被带到城楼上,由赵枢亲自授予战斗英雄的称号。 虽然具体赏赐也只是给他们的家属多发一些布,但赵枢表示这些布是等返回驻地之后由他亲手发放,这意义就不太一样了。 要知道,宋军禁军大部分的家属是跟住集体宿舍一样住在一起,这是朝廷的福利待遇,也是方便监督当人质的手段。 这次赏赐送回扬州,家属也能在其他人的面前抬起头来,昂首挺胸做人。 当然了,赵枢并不知道大宋开国的时候宋太祖就特别喜欢这种面子工程,宇文黄中却知道此节,甚至能背过赵匡胤要求“诸班之妻,尽取女子之长者,欲其子孙魁杰,世为禁卫而不绝也”的指示。 看着赵枢的所作所为,宇文黄中一边感慨大宋真的好起来了,一边心中默默感慨赵枢的野心真是藏不住了。 “大金国国使挞懒斩三级!”何灌在城头上扯着嗓子喊。 挞懒别的听不懂,自己的名字和大金国还是知道怎么念,用脚趾头想想都知道何灌是在表彰自己勇冠三军斩杀三人的功劳,顿时颇有些沮丧。 偏偏胖翻译不知好歹,还腆着脸给他翻译出来: “将军,何钤辖说你斩杀三个顽贼,要……” “滚!”挞懒没好奇地道。 万俟卨一头雾水,委屈地说不出话, 他觉得自己没翻译错啊, 斩首三级很少吗? 我觉得已经很多了啊。 不光是赵枢,那些出城血战的禁军都朝挞懒投去了怪异的眼神, 不知道这个女真名将到底是怎么回事。 挞懒可是赵枢请来的外援,本以为他会关公附体左突又突,一己之力直接把敌人杀个干干净净。 没想到他只是在偷袭的时候射死了几个慌不择路的乱民,在后面的作战中完全没有表现,用枪的法度更是烂的一塌糊涂—— 挞懒在追击一个乱民时一枪刺去却狠狠扎在地上,被战马的惯性带的直接从马上翻下来,摔得眼冒金星,连枪头都折断,实在是可笑至极。 赵枢也很失望,只是高情商地没有说出来。 但挞懒不能允许这种事的发生。 “大王,听我解释啊。” 晚上,挞懒捏着折断的枪头一头钻进赵枢在城中的禁军大帐,非得给赵枢好好解释一番。 “哦,你说。”赵枢眼皮都不抬。 “某实在是因为不习南国战法,所以才打成了这副模样。”挞懒非常不开心地道。 他告诉赵枢,女真现在的作战不是宋军能简单照搬的,自己是因为不适应所以才打成了这样。 见赵枢手下的狗腿们眼中都露出鄙夷之色,他索性一屁股坐下,用断枪在地上画图讲解金国战法。 在挞懒的描述中,金人的作战很简单,只有骑兵、坚忍、重甲、弓矢四大秘诀。 首先,女真起兵开始就在打战马的主意。 护步达岗之战的时候女真人的战马还不够多,辽人一开始占据绝对优势,打的女真抬不起头,要不是耶律延禧突然犯病撤军,说不定那一战女真就被直接关了。 从那以后女真人就患上了骑兵不足恐惧症,有钱就疯狂爆骑兵,再苦不能苦自己的两条腿。 现在女真人作战动不动就是一万骑兵骑脸,正常人光是看着这么多马跑过来就已经晕了。 第二,女真人很早就知道辽人的铁甲厉害,在攻破辽国的城池之后专门给本族的精锐配了铁甲、强弓,组织成一支强军(当然这会儿还没弄出铁浮图),在战场上遇上强兵就直接猛冲敌阵,先用强弓密集箭雨覆盖,然后挥动狼牙棒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 当然这种打法非常消耗战马的体力,于是金国一般由两匹马交替使用,冲杀一个回合之后回来立刻和预备队交换位置,尽量节省战马的体力。 这招对付辽国发挥了巨大的作用,缺少战马的大宋面对这招估计也毫无办法。 “原来是这样……”赵枢喃喃地道。 宋军和辽军在作战上都有想赢怕输的战略思想, 在跟辽人、西夏的作战中,大宋的弓弩还是能发挥不错的作用, 可面对密密麻麻的重甲骑兵,就算何灌的神箭惊天,也未必能有很好的杀伤效果。 一个游牧民族都能弄出硬弓重甲,说明他们的先军政治将全部的社会资源都调动到了对外扩张的方面,而大宋现在属实有些跟不上。 必须要做出改变了。 “原来是这样。” 赵枢又重新露出了一脸笑容,他紧紧拉住挞懒的手,感慨地道: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是挞懒将军的战法太高明,我们一时学不成而已。 以后还请挞懒将军多多提点才是。” 挞懒这才找回了一丢丢的颜面,嘟囔道: “如果按照我军战法,顷刻间就能踏平这些乱贼。” “说的正是——何钤辖,汝年纪最长,以后就负责多多听从挞懒将军指导,不得有误。” 何灌满脸的不情愿,也只能咬牙叹息道: “臣明白,还请……还请挞懒将军指点。” 挞懒被何灌惊天射术深深震撼,也不敢在何灌面前拿大。 这一晚上的时间,他和何灌在桌上摆开阵势,挞懒以金兵铁骑冲锋,何灌则苦苦凝思宋军的应付之策。 两人都是知兵的豪杰,谈得非常投机,翻译的万俟卨嘴上都要起火,也不知道这两个武夫这纸上谈兵有什么好玩的。 “想出应付金兵的办法了吗?” 挞懒今天确实是有点委屈,赵枢为了安慰他着实准备了一桌好酒菜。 挞懒的酒量实在是不咋地,一会儿功夫就已经喝得酩酊大醉。 他缠着赵枢给他讲乔帮主和阿骨打相识的故事,赵枢推辞不过,也只能勉为其难招架。 好不容易等到这货喝得晕晕乎乎出去放水,赵枢赶紧招呼何灌、韩世忠、宇文黄中商议大事。 何灌等人早就把金人当成假想敌,他一脸凝重,颇为感慨地道: “金国的战法也未必百战百胜,可确实是胜过辽人太多。 大宋想要赢过他们,难……” 韩世忠点头道: “是了,臣以为,想要赢过金兵,非得硬碰硬不可。 金人坚忍,能死战不退,河北禁军疲弱不堪战,就算能顶住一时,打的久了只怕也会被很快冲垮。 不能再用那些承平日久的禁军,非得寻一些坚韧敢战的士卒才是。” 赵枢缓缓地点点头,不禁颇有些感慨。 这种牵一发动全身的大改革,一个宣抚大使是做不到的。 想要做到,我还需要更大的权力,更强的兵员。 宇文黄中这些日子已经颇为了解赵枢,他低声道: “大王,我等今日大胜,方腊一定惊慌,是不是可以遣人招降了?” 韩世忠拍拍胸口,自信地道: “我是招安使,自然要我去。” 宇文黄中摇头微笑道: “良臣已经立了不少战功,倒是某寸功未建,这一路南下总得给我一点功劳才是。 莫要跟我争抢,我去见见方腊便是。” 宇文黄中这南下以来一直是赵枢的左膀右臂,已经渐渐得到了赵枢的信任,这会儿他主动要去见方腊,让赵枢略略有些动容。 “全都拜托叔通了,如果叔通有什么三长两短,本王一定杀方腊满门。” “唔,大王不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说的我都不敢去了……”宇文黄中无奈地笑了笑,感慨道,“踟蹰四十载,某寸功未建,眼看大宋日衰,百姓困苦,却又人微言轻难以改变。 现在总算有大王这般英才,某心甚慰,别说是见方腊,就算是去见阿骨打,我也不惧。” 何灌和韩世忠都是心中一凛,两人一起起身,肃然道: “某也愿听大王调遣,万死不辞。” 大宋官场的塌方式崩坏让赵枢一度非常绝望,有这些人的支持,总算是让赵枢在一片混沌之中看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希望。 这就是我的班底啊。 “赵枢不敢说为天下人, 但请诸君相信,若有重开大宋之日,赵枢绝不让诸位流血又流泪!” 第66章 可惜是反贼 方腊的义军都没有经过仔细的训练,所谓的大将、谋士也不过是村中乡野比较擅长打架、精于谋划的普通人。 虽说历代开国豪杰多起于草莽,可很明显,方腊手下的这支打着明教大旗的军队完全无法跟后世知名度更高的明教大军相提并论。 陈箍桶和方七佛都被官军突如其来的进攻打蒙,尤其是方七佛,他还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就被打成这样,也只能把所有的问题用自己下意识的判断总结。 “官军阵中居然有辽狗!”方七佛愤愤不平地道。 “辽狗?!不是番人?” “是辽狗,我听得他喊杀时用的是辽狗的狗语,真是气死我了。 若不是突然遇上辽狗,我等怎么可能输给官军这点禁军!不是我的错!” 人在遇到重大挫折的时候会下意识的甩锅,能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的都是圣人中的圣人,而方七佛正好不是这种人。 “有辽狗?”陈箍桶的脸色顿时就变得一片煞白。 别看大宋和辽国是兄友弟恭的好邻邦,可当年对辽人作战的频频失利和百年来的不断让步还是让不少宋人都留下了辽人不可战胜的形象。 如果是辽人,那几百人击破上万人也倒是可能。 陈箍桶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沉思片刻道: “不曾想官军居然如此卑鄙无耻,速速通报圣公……” “那咱们呢?先跑?” 陈箍桶本来也想说先避一避,可方七佛都这么说了,他肯定不能赞同一个武夫的意见。 “哼,你懂个甚? 官军胜了一阵,必然骄横,今夜……不,今夜他们有可能还会小心戒备,明日黎明,我们令大军声东击西,定能打的官军措手不及,一举拿下杭州!” · 陈箍桶自信满满地计划着自己的进攻方案,藏在杭州城中的方百花也在紧锣密鼓地布置着。 官军展现出来的强大已经远远超过了方百花的想象,这位从小苦练武艺的农家少女的印象里官军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废物,之前两浙路的禁军也正好证明了自己的判断。 可万万没想到今日一战,官军居然以劣势兵力大破方七佛。 城头上的何灌每念一人的斩首数字,方百花的心就猛地抽动一下。 方七佛的手下虽然不是最早追随自己的元从部队,可也都是受尽官府压迫,从四面八方赶来共襄盛举的好弟兄。 他们大多数都不知道路在何方,只知道跟着方腊的义军就有饭吃、有衣穿。 之前大败官军,让他们对自己的实力产生了不切实际的期待,包括方百花在内都有些膨胀。 没想到现在居然遇到了这种事。 “是我不好,是我对不起弟兄们。”方百花喃喃地道。 邢焕本来还想说句风凉话,可生怕得罪了武艺高强的方百花,也只能不断地点头道: “打仗就有生死,这也是没办法。 朝廷八十万禁军总有雄兵,方统领还是好自为之。” 邢焕的本意是想劝退方百花,没想到方百花听后立刻抹了抹眼角快要流下来的泪花,肃然道: “先生说的对,现在不是自怨自艾之时,我为统帅,当重整旗鼓,为兄弟们杀出一条血路。” 邢焕:…… 我服了,这个女人天天在想什么? 我大宋哪里不好,不就是拿了你们家那么一点点不值钱的生漆,至于气愤成这样? 哎,你这年岁比我闺女也长不了几岁,为什么不能好好学学女德,好好的练武作甚? 方百花在邢焕的鼓励下擦干眼泪,召集一群手下,准备布置对赵枢的行刺之事。 赵枢缩在军营里不出来是他们刺杀面对的最大问题。 白日里大宋的禁军刚刚轻易重创方七佛的大军,方腊手下的这些好手自然也不敢继续吹牛, 倒是跟着邢焕一起到来的孔彦舟大言不惭,对擒获赵枢充满了希望。 “大宋的皇子能有多少本事,还不是全仗着手下文武厉害? 他自己不离军营,手下的文臣武将总不能一直缩在营中不出来, 不如寻个他手下出营的机会,由方统领亲自动手,高呼名号将其斩杀,官军必然惊慌, 到时我等一拥而上,自然能杀了赵枢,也好对开封的雇主有个交代。” 邢焕都快忘了自己一行人其实是为了刺杀赵枢而临时组建起来的,现在兜兜转转,刺杀的计划又转了回来,也不知道这会儿肃王会不会有所准备。 他是这一行人中的军师,又是他们公认的老大哥,之前他阻止进攻杭州更是为他赢得了不少的声望,现在众人自然将目光齐刷刷聚集在了邢焕的身上。 一群反贼,反贼,敢跟朝廷作对,早晚要死无葬身之地。 邢焕在心中不住的怒吼,可多年做官的经验告诉他,现在还不是跟这些歹人翻脸的时候, 等着,这次一定叫尔等死无葬身之地。 “我觉得不用如此。”邢焕淡定地道,“以我对官军的了解,今日大胜,肯定彻夜痛饮不休,今夜我等先徐徐靠近,待得明日黎明突袭禁军大营,轻则斩敌大将,重则直接突入敌阵,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不错!”方百花眼前一亮,为了保险起见,她还特意转向吕将:“秀才,你以为如何?” 吕将一个太学生,见识确实比不上邢焕,他琢磨一番,觉得邢焕这办法虽然冒险,可若是成功,却能大大鼓舞义军的斗志,一扫白日大败的种种阴霾。 “属下觉得可行! 三国时孙权汇聚十万大军攻打孤弱之合肥,便是张辽趁着黎明突入敌阵,重挫孙权士气,统领之勇不在张辽之下,若是突袭敌阵,高呼自己大名,官军定然立刻一哄而散,到时候那肃王还不是任由统领宰割?” 方百花素来佩服读书人的算计,见邢焕和吕将达成了一致,她当机立断道: “好,明日就由我突入敌阵,若能在乱军之中斩杀了肃王,这杭州自然落入我手!” 说到这,方百花又稍稍犹豫: “不过那肃王赵枢也算是个好人,若是有活捉他的机会,也不要随意伤害。” 邢焕心中不住地冷笑,心道你们还在做什么春秋大梦。 理论上黎明时分偷袭敌阵的战术是符合正道,以方百花的武艺,如果宋军真有什么疏忽,说不定还真能酿成大祸。 可偷袭这招一旦被识破,那就是灭顶之灾, 偏偏方百花周围有邢焕这样的大卧底。 他只要偷偷溜出去,将这个消息传递给宋军,方百花等人的突袭就会直接变成直接突入人群送死, 上次何灌和韩世忠就差点要了方百花的命,这次应该不会再失手。 明天就是你们的死期,还是好好吃,好好喝,尽情享受一下! 定下明日作战之事,方百花颇为振奋, 她藏身的所在是杭州的一处明教教众开的酒楼,平素便人来人往,不易被官军察觉,且明教教义有不喝酒的说法,酒楼更不会被当成明教的据点。 方百花提来几坛美酒,将最好的私酿坛递给邢焕,又端起酒碗,目光从四周的追随者身上掠过,用清澈的声音一字一句地道: “朝廷无道,内忧外患却不恤民力,任用奸臣,滥征花石,引得东南沸腾,百姓困苦不堪, 我方百花不过一介女流,本领低微,幸亏有诸位襄助才能苟活至今。 明日大战,我冲在最前面,如果有埋伏暗算,大家一定不要管我! 今夜一碗酒,如果明日能大胜,再与诸君畅饮!” 方百花的义军队伍中有不少投机者,想趁着这场大乱攫取一些好处,因此邢焕非常鄙视这些人, 可这会儿听方百花说的字字铿锵,颇有几分江湖豪迈,邢焕居然也略有几分感动。 可惜,是个反贼, 明日就要死了的反贼。 唔,是不是该给大王说一声,如果擒拿此贼,饶她一命? 胡思乱想中,方百花把瓷碗冲邢焕举起,说了声请,邢焕长叹一声,也提起酒坛,一仰头便把坛中酒喝了大半。 唔,这酒怎么如此辣口? 第67章 你中计还是我中计 赵枢都把挞懒给灌吐了才想起来自己下令军中严禁饮酒。 虽然规矩都是用来约束手下的,何灌和韩世忠也没指望赵枢能遵守规定,但喝了一半的赵枢还是觉得自己不对。 他琢磨一番有点心虚,还是决定严格遵守纪律——就算不当众受罚,起码也不能继续犯错。 宇文黄中、韩世忠、何灌三人的酒品都不错,喝完之后就算有些微醺,还是老老实实告辞回去睡觉。 可挞懒这个人就麻烦了。 赵枢还以为挞懒的酒量不行,被自己灌吐之后就会老老实实回去睡觉。 没想到这货一斤就醉两斤不倒,吐完之后还对酒当歌,用听不懂的语言巴拉巴拉跟赵枢聊得非常兴奋。 赵枢本想趁着他喝醉探听一下金国的机密,可他现在说的是纯正的女真话,万俟卨也完全听不懂,赵枢无奈,也只能把众人都赶走,自己和挞懒一起缩在屋中。 哎,想不到来到这个年代,我特么都是皇子了,送醉汉回家这种事居然还有我的份,我特么服了。 不过想到这人是自己灌醉的,赵枢也只能默默承受,看着满身酒气的挞懒一边唱歌一边拿着折断的枪尖比划来比划去,心里满是绝望。 来个人救救我啊。 就这样,两人在完全听不懂对方说什么的情况下聊天聊得非常投机。 挞懒一直在喝,一直在唱,居然就是不倒,让一开始还对他酒量非常鄙视的赵枢也心中佩服。 不说别的,这个喝法只上一次厕所,这哥们可以啊。 三更后,赵枢实在是忍不住,喝酒就算了,关键是这货手上还有一根断枪,要是睡觉的时候被这玩意一下扎死,估计下去之后能把阎王爷给笑喷了。 他借口出去上厕所,赶紧摆脱这个醉鬼,把手下精心收拾的军帐让给这个已经喝成一堆烂泥的女真人,今天算是凑活跟宇文黄中挤一晚上算了。 下次说什么不能再跟酒品这么差的人一般见识,真是要人命了。 · 夜深,方百花带领五十个精锐好手悄悄出发,缓缓接近了宋军的禁军大营。 果然如邢焕预测,今夜的宋军大营确实处于一种很松懈的状态,灯笼昏暗的火光下,几个卫兵昏昏沉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方百花摸了摸藏在腰间的短刀,低声道: “记住我说的,一旦得手,立刻四处放火,然后高声呼唤。 如果敌人有准备,则由我来殿后,大家莫要管我,尽管四下撤走便是。” 黑暗中方百花手下的军士都缓缓点头, 他们这点人强攻有数千人的禁军大营肯定是九死一生,也只有方百花才有这样的勇气。 官军刚胜一阵,士气正盛,如果不能挫败他们的锐气,圣公的大军只怕很难攻克杭州,为了给死难的兄弟报仇,为了给还活着的兄弟开路,方百花决定冒险一试,就算不能擒获赵枢,也一定要把官军搅得天翻地覆! 趁着黑夜,方百花已经悄悄摸到了营门附近,这会儿地平线上已经微微发白,营门前的卫兵各个昏昏欲睡,并没有察觉营门前有五十多人身着黑衣,借着夜色缓缓靠近。 是的,守营的士兵并没有发现。 邢焕本想出来报讯,可一碗当下罕见的高度白酒下肚,他立刻晕的站立不得,被手下人闹哄哄地抬去休息,而方百花就这么偷偷靠近了营寨,她一个闪身奔到卫兵身边,顺手捂住他的嘴,一刀便从后心刺入。 那个卫兵闷哼一声,旁边正低头打瞌睡的卫兵很快反应过来,可他的惊呼还没出口,方百花手上的短刀已经掷出,不偏不倚刺中他的咽喉。 片刻间连杀两人。 方百花感觉自己最近的武艺又有进步,足以和那个叫韩世忠的禁军猛将一较高下。 她满意地招招手,示意没有危险,让手下先别出声。 理论上有数千禁军的大营静悄悄的, 方百花等人借着朦胧的夜色缓缓前进,惊险地避开了几个打着哈欠巡营的军士,不停地在几个营帐中钻来钻去,一点点向赵枢的众军大帐靠去。 虽然吕将用张辽的战绩来鼓舞方百花,可方百花知道自己一介女流远远没有到张辽的程度。 她在扬州也是靠抓住杨寅新,趁着杨寅新刷脸还有用抓紧逃了出去。 见一切风平浪静,这次她也准备如法炮制,争取一举擒拿赵枢,然后以他的性命要挟打开杭州城的大门。 可很快,方百花感觉有点不太对劲。 她已经钻了三个军帐,靠着军帐之间的来回掩护,非常接近赵枢的中军大帐。 可钻了好几个军帐,里面居然都没有官军。 如果说前面几个军帐还能解释成是巡营士兵的帐篷,可这五十多人挨个搜索,居然发现这禁军大营中大部分的军帐都是空的。 没人? 方百花没有听过空城计的故事,但也立刻察觉到不好。 为什么没人?门口明明有卫兵,为什么里面却一个人没有? “统领,怎么办?要不要立刻放火?”手下人低声问。 方百花踌躇片刻,低声道: “继续前进,尽量能把赵枢捉了—— 我走的更靠前一点,你们远远看着便是。” 方百花从军帐中摸索一阵,找到几件发臭的军衣和一顶范阳毡笠。 她稍稍犹豫,把禁军的服装分给手下,自己也寻了一件披上,并用毡笠遮脸,这才深吸一口气,开始缓缓向赵枢的中军大帐走去。 赵枢的大帐附近的保卫巡逻明显多了不少,这让方百花稍稍松了口气, 看来外面的禁军只是因故调走,这帐中还有不少是赵枢的卫队。 居然给我们这么多换装潜入的机会,看来是老天爷要灭赵枢。 方百花当机立断,在寂静的黎明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大帐门前的士兵这会儿都昏昏沉沉,被这一声尖啸惊得各个大惊失色,一时有点发懵。 而方百花手下的士兵当机立断,各个猛虎般朝军帐扑去,立刻打了那些禁军一个措手不及。 才一个照面的功夫已经有不少人扔下武器撒腿就跑,五十人的强攻立刻将禁军冲开一个口子,眼看就杀到了赵枢的众军大帐门前! 这么弱?! 方百花见官军居然纷纷溃散,不禁大喜过望。 心道原来官军还是老样子,除了那个韩世忠,别人也没这么难以对付! “圣公大军已经杀入杭州,谁敢顽抗,通杀满门!” 她从地上抄起一杆长枪,清啸一声,已经瞬间杀到军帐之外, 这些禁军的斗志还算不错,在方百花的突袭面前还能竭力抵抗。 可方百花枪出如龙,手下义军又奋力作战,硬是把人数比自己更多的禁军生生冲开一个口子! 天助我也!天助我也! 禁军这是怎么回事,营中无人就算了,为何赵枢的中军大帐门口也只有这些人防卫? 见远处的禁军鼓噪呐喊向此处杀来,方百花冷哼一声,轻巧地对开迎面刺来的长枪,在地上轻轻一滚,已经灵巧地钻入军帐之中。 你们来的人多又能如何? 只要抓了赵枢,我就能以他的性命相迫,逼你们退军,难道你们还敢对肃王不利不成? 她钻入帐中,立刻闻到一股刺鼻的酒气, 他厌恶地捂住口鼻四下查探,只见微亮的帐中,一人用锦被蒙头,正缩在一边瑟瑟发抖。 方百花冷笑一声,提起长枪刺中锦被,喝道: “出来,我饶你不死。” 到底是杀了朱勔的好官,方百花也不舍得就这么一枪刺死此人。 她用枪尖在锦被上划了又划,里面那人却把锦被裹得更紧,用听不清的声音连声告饶。 “哼,你算什么男人?” 方百花大步上去,一把抓住锦被,用力一扯,将锦被扔在空中。 可下一瞬,她看到的并不是瑟瑟发抖的赵枢,而是浓浓酒气包裹中一道雪亮的锋芒! 第68章 专业人做专业事 开封的江洋大盗们在下手刺杀赵枢之前也对这位肃王展开了一定的了解。 据说这位肃王非常擅长马球,记心不错又智计百出,活像一个在官场上浸淫多年的老手,可从没有人听说他会什么武功。 方百花刺杀之前也是听他们这么说。 她掀开了锦被,不曾想里面居然藏着一个一身酒气的猛汉,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股森凉的寒气已经陡然袭来。 方百花毫无准备,总算她反应神速,赶紧下意识地躲避,那道寒芒擦着她的小腹过去,彻骨的剧痛立刻传遍全身。 藏在被子里的自然是女真武士挞懒。 喝的醉醺醺的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在这居然还会遭到偷袭,好在跟赵枢吹牛的时候他一直在把玩那把折断的枪头,没想到居然在这派上了用上。 身经百战的挞懒并没有在敌情不明的时候出去迎战,他意识到刺客应该是冲着赵枢来的,索性躲在被子里,果然给了方百花一个惊喜。 “给我死!”他愤怒地咆哮着,挥动着断枪朝方百花扑来。 重伤之下的方百花依然保持着冷静,她左手紧紧捂住小腹的伤口,见挞懒扑来,小腿一扭,敏捷地滚地让过锋利的枪头,顺势抓住刚才落在地上的长枪,用力猛刺挞懒面门。 挞懒手上毕竟是一把断枪,他见方百花重伤之余居然还如此悍勇,稍稍有些畏惧,便是这电光火石的一瞬,他手上的断枪已经被方百花挑落在地。 “死!” 方百花大喝一声,下意识地一个翻身跃起,顺势出枪,准备一下将挞懒钉死在地上。 这是她平日不知苦练多久的临敌应对之法,可她结实的双腿发力强迫自己起身,小腹却立刻传来一道道痛彻心扉的剧痛,她手上灵巧的枪头也骤然失去力道,只是轻轻刺中挞懒手臂,入肉不深。 疼…… 眼前的人不是赵枢,就算把他杀了也全然无用。 方百花听见外面禁军的呼喊声越来越近,也只能咬牙作势要投枪,逼的挞懒不敢靠近,趁机拖着枪从帐中逃了出去。 “统领,我们中计了!” 帐外,到处都是火光。 不止如此,整个杭州城都被震耳欲聋的喊杀唤醒,军营周围的禁军依然不多,可四面八方却都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和厮杀声。 方百花解下套在外面的军衣,在腹部的伤口处用力缠了几道。 她头晕眼花,面色煞白,虚弱地苦笑道: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之前说的,快跑!” 江湖儿女对抗朝廷本来胜算就不大,大家都是出来混的,都做好了死的准备,方百花出发之前就已经想好了如果失败的撤退方法。 方百花的手下人见她身受重伤却不想放弃,可听着身边的禁军呼喊声越来越近,却也无可奈何,只能按照之前的部署各自分开。 方百花也不愿坐以待毙, 可她小腹的伤口还在阵阵剧痛,丝丝血滴仍然时不时落下,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土地上留下了清晰的符号。 她踉踉跄跄地躲进一顶军帐,双腿如灌铅一般,实在是再也动弹不得。 眼看无法走脱,方百花索性再次握住贴身短刀,可这会儿失血过多,她已经是晕头转向,连提刀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在痛苦和寒冷中意识渐渐模糊。 “也不知道兄长他们怎样……” · 赵枢本来想在宇文黄中的军帐中凑合一晚, 可才睡下不久,韩世忠便匆匆来报,说方腊军不甘心失败,又在城外开始大规模集结,可能想趁着黎明发动突袭。 情报工作是战争的眼睛,大宋的情报工作一塌糊涂,赵枢在开封时就深感此患,因此进驻杭州之后不离开军营,所有的军情消息都在军中处置,且在禁军人数不多的情况下还特意撒出了大量的哨探,额外侦查城外的动向。 方七佛等人没什么夜间作战的经验,他们摸黑上路,不少人在路上摔得七荤八素,惊呼声早就引来了这些哨探的注意,连夜向城中示警。 而方七佛也意识到自己被发现了,但他跟陈箍桶商议一番,依然决定强攻杭州。 错过这个机会,难道还让官军大白天列好阵势从容应对?没有这个打法! 于是,方七佛一声令下,方腊军前锋加速前进,赵枢反应过来的时候,起义军已经开始向杭州城发动进攻。 “大王,宇文学士!” 看着起义军乌央乌央杀来,何灌下意识地开始寻找作战的最高指挥,等待听从赵枢和文官宇文黄中的调遣——这是身为老将的郑智正确。 赵枢厉声大吼道: “何灌,你是杭州钤辖,知州不到,此时全都交给你指挥。 不打退贼兵,本王先把你的头拧下来!” 何灌一凛,随即怒吼道: “末将明白,若是不胜,末将绝不让大王丢人。” 老领导曾经很感慨的说过,工厂工作紧张的时候亲自上场拧螺丝的企业家能鼓舞士气,可蹲在流水线上逼逼叨指挥工人拧螺丝的企业家只会影响大家的工作效率。 赵枢对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只是刚刚了解,训练和战略方面他会提点意见,但他坚持认为大宋对武将的畏惧和对临战指挥权的争抢是源于他们对本身管理水平的不自信,这种时候大胆放权给参加过多次作战的优秀人才,才是战争的最优解。 回到指挥岗位的何灌斗志昂扬,他在西军多年已经养成了什么都推给上层决策自己不粘锅的习惯,这会儿有赵枢的支持,何灌感觉自己的仿佛回到了年轻时候当巡检的岁月。 他冷静地观察着那些乌央乌央杀来的乱军,见其中有人呼唤后队保持队形,他立刻引弓放箭。 那些方腊军士兵各个应声便倒,指挥攻城的方七佛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胸口已经被一箭射中——若不是他穿着从官军那抢来的皮甲又离得城头较远,有可能被直接射穿! 韩世忠在城头一言不发,冷静地看着下面厮杀的乱军,见何灌射倒两人,韩世忠果断下令: “把堵门刀车移开,开门,随本将出去冲杀!” 宇文黄中大惊失色——守城慢慢收割敌人的人头不好吗? 这是大宋最熟悉的套路,为什么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出城作战,万一被敌人攻破身后的杭州,威胁肃王的生命怎么办? “大王?!” “我说过,上战场将军最大,所有人听何钤辖与良臣指挥!” 赵枢的吼声让韩世忠听得清清楚楚, 之前赵枢对韩世忠的信任多展现在对韩世忠为人的信任上。 而这一次,赵枢居然果断将大事全都交给了何灌和自己两个武夫的指挥。 想到不久之前他还不过是西军之中一个没有品级的小校,连“世忠”这个名字都不敢坦然地说出口, 可现在他居然已经可以负担一州之地的生死存亡,在大战中做出自己的判断。 “贼军已经被何钤辖的神箭吓破了胆,士气崩溃,片刻便退。 我军缺少战马,不及追赶,若是不出城,下次他们还会重整旗鼓再来!”韩世忠一边解释,一边阻止手下给自己披甲,他手持长枪轻盈地跑下去,喝令开城迎敌。 何灌也哈哈大笑,赞道: “不错,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 我为良臣开路!” 方腊军昨天白日刚刚遭受重创,休息了不到一日时间就再次发动进攻,本来就是赶鸭子上架。 现在何灌箭无虚发,早就震慑了冲在最前面的那些方腊军士卒,尤其是何灌专门找看起来像兵头的人点名,搞得那些兵头都不敢招呼厮杀,自然士气溃散。 在几次尝试登城都被何灌指挥禁军打下来之后,也不知道是谁第一个喊了声跑,上万方腊军士兵的攻势戛然而止,纷纷调头向后, 而正在此时,杭州城的大门开启,没有披甲的韩世忠爆喝一声,如一头愤怒的雄狮一样突出城门,咆哮着朝方腊军猛扑过去。 胜负已分,这会儿杭州知州赵霆终于由人搀着,跌跌撞撞爬上楼来——他靠近城墙的时候听说韩世忠开了城门,吓得便要逃走,还是手下千哄万哄,这才勉为其难爬了上来, 他先拜了赵枢,又伸长脖子朝下面看去。 借着黎明的微光,他分明看着宋军一路大胜,数百禁军在韩世忠的率领下猛冲猛打,杀的方腊的大军抬不起头来,赵霆这才松了口气,用手在城头的箭垛用力一拍,兴奋地道: “打得好,杀这些贼骨头, 等韩壮士返回,本官一定重重有赏。” 他兴奋地喊了半天,再看赵枢和宇文黄中,两人都是面色平静如常,不禁有些诧异。 “大王?” “这世上哪有人天生做贼,杀来杀去,死的都是大宋百姓。 赢了就好,庆祝就不必了。” 第69章 俘虏 从黎明杀到天大亮,韩世忠重创方腊军前锋主力,方七佛在手下的拼死掩护下好不容易逃出一条生路,而其他士兵或被擒或被杀,这一路场面相当惨烈。 韩世忠见惯了厮杀,他手下的这些禁军两天大战两场,也都见了血,虽然是顺风仗,可也不是承平日久的开封禁军可以相提并论。 方腊军不少士兵抵挡不住,也只能屈辱地下跪投降,韩世忠重申不可虐待俘虏,便叫人将他们层层捆了,送到城中接受赵枢的处置。 如果是在西军,韩世忠就算不把他们都砍了,肯定也要狠狠修理一顿。 可毕竟是跟了赵枢一阵,韩世忠能意识到这样做赵枢十有八九会不开心。 他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不可虐待俘虏送回去,让一群禁军看他的眼神都有点怪怪的。 返回城中,赵枢已经不见,宇文黄中告诉赵枢,他们跟方腊军激战的时候有小股的方腊军奸细混进军营中放火,还差点杀了挞懒,还好被早早扑灭。 赵枢听说老窝被人抄了,当下便叫宇文黄中迎接韩世忠,自己带着何灌抓紧返回。 韩世忠哦了一声,多少有点失落, 虽然知道赵枢一定不会亏待自己,但没有第一时间在赵枢面前献捷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宇文黄中宽慰道: “良臣奋力厮杀,肃王都看在眼里。 这一路过来,难道良臣还不了解肃王是怎么对手下人?良臣宽心便是。” 韩世忠慌忙摆手道: “没有没有,某只是一时有点……咳咳,肃王有没有说抓了这么多的俘虏怎么处置?” 宇文黄中微笑道: “肃王走之前,问良臣想不想当将军?” 虽然众人恭维韩世忠为将军,但他现在并没有实际职务,倒是何灌这样的一州钤辖才能正经算是将。 听宇文黄中说,韩世忠便知道赵枢是要爆兵,这也是在接受了朱勔巨大的财产之后赵枢蹦出的第一个念头。 韩世忠惊喜万分,不过有点担忧: “用这些方腊的俘虏吗? 这些人如何堪战?” 先不说他们的忠诚度问题,在韩世忠的印象里,江南兵根本不能算是兵。 韩世忠之后赵枢练兵的根本目的是为了做大事,对抗现在不断膨胀的金国。 按照韩世忠的作战思路,在野战中敢硬碰硬才能阻挡金兵的猛烈冲击,这些江南兵被自己一群没有披甲的步兵都撵着到处跑,上战场还不是很快就把己方的兵马给先冲散了? 宇文黄中对韩世忠的疑问早有准备,他呵呵笑道: “我家成都府的士兵从来称不上天下雄兵,可当年蜀丞相诸葛亮治下,蜀人各个勇猛无畏,极善搏杀。 肃王说睦州、婺州多有雄兵,义乌兵更是各个悍不畏死,足以与金人相抗,就看操练之法。 此事托给良臣,还请良臣多多用心才是啊。” 韩世忠一脸凝重地点点头,他盯着宇文黄中那张始终带着谦恭微笑的脸,感慨道: “我怎么觉得宇文学士现在说话都跟肃王一般了,虽然知道是胡言,可还是不由自主地信了。” 知州赵霆一直在旁边暗中观察,他早就看出赵枢颇为依仗这韩世忠,日后估计还有大用。 虽然大宋的武人并不值钱,但就算是狗,他的主人厉害的时候也得好生巴结。 赵霆刚才就一直在苦思冥想怎么跟韩世忠处好关系,这会儿终于想出了主意。 他趁着韩世忠整顿军士准备回营,一把拉住韩世忠的手,热情地道: “韩将军立下大功,本官替百姓谢谢将军, 今日本官置酒,将军可要赏光啊!” 一个知州邀请一个不入流的武将那真是天大的面子了, 可韩世忠还是肃然道: “太守客气,末将军务在身,不奉肃王诏令,实在不敢赴宴。” 赵霆心道你以为老子愿意跟你这个粗胚一起吃饭不成? 不过他还是借坡下驴,热情地拉住韩世忠的手轻轻拍了拍,满脸堆笑地道: “本官明白,韩将军为我江南百姓拼命搏杀,这才是英雄气度。 这样,不方便饮酒也是将军军中规矩,本官也不强求了,只是将军为杭州百姓厮杀如此辛苦,总得有个知己人操劳起居。 这样,本官就给将军送几个女子服侍,包教将军满意。” “这……这女子也……” “好好好,不多送,送一个!一个,这面子总得给本官了?” 宇文黄中看着赵霆殷勤的模样,忍不住连连摇头,心道此人送礼的本事当真是颇为不错—— 他跟肃王之前没什么交情,突然殷勤巴结有伤文官气节,还容易留下勾结亲王的话柄,肃王跟他不熟也不一定会收。 可韩世忠不一样,韩世忠虽是赵枢亲信,可也终究是一介武夫,赵霆的面子他不能不给,且赵霆之前故意虚让,韩世忠连连拒绝,最后说送个女人的时候韩世忠也只能硬着头皮收下。 啧,这本事, 学,学就完事了。 · 韩世忠获赠的美人还没有到货,赵枢倒是先有了意外收获。 他匆匆赶回军营,只见营中正四下搜索刺客,好几个刺客被拖出来按在地上,胖翻译万俟卨正趾高气昂地站在那连连跳脚,愤怒地道: “打,给我打,叫这些贼骨头招出他们的同党,这些贼骨头,竟伤了挞懒将军, 若是不说,今日给我挨个活扒皮!” 他喊了半天,那些禁军士兵却只把刺客按着,并不听从万俟卨的吩咐动刑,万俟卨一愣,怒道: “怎么,连上官的吩咐都不听? 这些贼骨头伤了大金国使者,打死便是!打死了肃王还有重赏!” 禁军众人都一脸关爱的表情看着万俟卨,何灌干咳一声,朗声道: “肃王在此不得无礼!” 万俟卨这才发现赵枢原来就在身边,他赶紧快步上前,谄笑道: “大王,挞懒将军受伤了,都是这……” “滚。” “好嘞!” 赵枢等人率领主力禁军出战,守营的禁军都是在苏州刚刚招募的士卒以及部分淮南东路的厢军。 他们的战斗力稀松平常,可现在能做到在赵枢等人不在的情况下遵守军令,不随便听从万俟卨的指挥,这已经算是不错的进步。 赵枢挥手让万俟卨滚蛋,又蹲在一个刺客的身边,和颜悦色地道: “方腊的手下?” 那人下意识地点点头,瞪着牛眼盯着赵枢,梗着脖子道: “就是圣公麾下,你杀我,我要是眼皮动一下,也不算英雄。” “这样啊……” 赵枢作势要戳那人的眼睛,那人赶紧下意识地闭上眼,赵枢呵呵笑道: “本王专门克制英雄好汉, 不过看你们的本事不错,如果愿意从军,本王也个人也表示欢迎。” 敢来禁军大营搞偷袭的已经不是一般的亡命徒,这种人赵枢也不指望两三下就让他们回心转意。 他了解了一下昨夜的损伤情况,听说损失不大才松了口气,赶紧叫人清点死者,准备抚恤,受伤的也抓紧安排医治。 在确定自己手下并没有付出重大伤亡之后,赵枢唤来一个叫苏格的虞侯,吩咐他看好这些方腊军的士兵。 “看好的意思是,不许让他们跑了,也不许苛责虐待。 这些俘虏的饭食供应按我军的五成供给,但一定得保证卫生,他们若是有合理的要求,嗯,比如说想上便溺,也不许虐待——此事本王会严格督办,既不能太过骄纵优待这些人,也决不能让他们心中怨恨更甚。” 苏格莫名其妙地挠了挠头,不过也知道这是肃王准备用怀柔手段,赶紧一一应下, “还有,要宣布咱们的政策——受伤不重的俘虏可以自觉参与徭役,如果做得好,可以提前释放。” 苏格心道做得好的标准到底是啥,肃王你可真逗。 他琢磨一番,低声道: “我懂了,是不是要他们杀几个自己人?” 赵枢翻了个白眼,叹道:“不必。” 他抱臂思考片刻,终于明白问题的所在。 大宋朝对方腊起义的认定是刁民作乱,正像刚才万俟卨所说一般,官匪不两立,抓到就算不立刻砍了,也得好好修理一顿,以后让他们配军才是。 嗯,尤其是配军这一点,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看来,后面得抓紧给这场起义定个调子,从刁民为乱环节解脱出来。 “告诉手下兄弟们,这些人不是乱民,骂人的时候可以骂贼骂寇,可也得让大家知道,这匪寇都是活不下去才被迫如此。” 赵枢故意放大声音,既说给手下人,也说给那些被俘的军士。 众人各个若有所思,一时也只有连连点头,各干各的。 苏格见众人散的差不多,又低声汇报说禁军在搜查中发现了一个失血过多昏过去的女子。 据说挞懒就是被此人刺伤,苏格便叫人看管,没有让万俟卨和挞懒知道,而是偷偷说给赵枢。 赵枢赞赏了这个很有眼力的军士,缓步进入军帐,只见一个女子气若游丝地躺在地上,仔细上前观看,还真是有一面之缘的方百花。 “还真是方百花,缘分啊。” 方百花面容精致,尽得江南女子灵秀之色,让人一见难忘。 苏格听说果然是方腊的亲妹妹,顿时喜上眉梢,他嘿嘿笑道: “小人就不打扰肃王,暂先告退了。” 赵枢哦了一声,又道: “稍待稍待,本王一贯怜香惜玉,这佳人如此模样,本王也不忍,这样,你帮我个忙。” 苏格见赵枢将方百花扶起,顿时起了一个不好的联想,赶紧拒绝: “呃,我,我不太好?要不寻个奴婢来?” “你就行,你把她四肢弄脱臼——嗯,你不会想到什么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了?” 苏格:…… 第70章 本王就是为招安而来 方百花在扬州的时候曾经冒充侍女企图刺杀赵枢,当时众人还不知道她的身份,用绳索将她的双手捆绑,没想到还没走到门口方百花就已经从绳索中解脱出来, 赵枢在千年后的世界见过好多逃脱术的表演比这个更加夸张,还有人被五花大绑加关在铁笼里都能溜出来,谁知道这些传说中高来高去的江湖人有没有这样的本事。 这次赵枢为了安全起见,决定使用最稳妥的方法——当然了,穿琵琶骨、斩断手脚的方法更稳妥,但谁让赵枢是一个怜香惜玉的人。 “我还没听过有人脱臼之后还能抵抗,为了安全起见,也只能这样了。” 其实早在赵枢走入军帐时方百花已经转醒,失血过多的她昏昏沉沉,连自杀都没有力气,全然无力抵抗。 可听见赵枢居然要打断自己的四肢,方百花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力气,竟一手按在地上,强行支撑自己缓缓坐起来,愤怒地盯着面前盯着自己来回打量的赵枢,许久才虚弱地道: “大王,我想跟你谈谈。” 方百花非常虚弱,可赵枢还是忘不了她在扬州还冒充侍女,娇滴滴地请求侍寝。 不得不说方百花的颜值还是非常不错,若不是当日赵枢在等待邢焕来袭,说不定当时就答应,后果岂不是不堪设想。 老领导说过,由主观造成的过失只有两种,一种是新人没有经验,一种是有经验却盲目托大。 方百花苦苦哀求,赵枢总算打消了打断她四肢的念头,可他还是让苏格找来绳索,把方百花的双手绑在前面,又让她坐在地上。 为了更保险一点他还弄来了一把手弩并命令人持利刃在外面等候,如果方百花有准备挣脱的迹象格杀勿论。 这一顿折腾让方百花的伤口生疼,可这也比被打折四肢来的好。 她调息均匀,面露凄婉之色,道: “不知大王准备怎么处置我等?” “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待平乱之后,首恶当斩,余人男子充军,女子充官,之后如何,那本王也懒得过问了。” 这是大宋对付叛军的一贯手段,根据开窗原理,率先抛出这个论调,方百花果然面色大变。 “朝廷欺人太甚,百姓困苦不堪,欲苟活人世而不可。 我家曾有漆园十亩,为朝廷缴纳供奉从不稍迟,可就是如此,朝廷还是封了我家漆园,令吾兄持十万贯赎买,没钱则收没土地。 我等初时也告过官,使过钱,可每每如此朝廷盘剥更甚。 不只是我家,两浙路家家如此。 我想问问大王,如果不反,我等该如何才能求一条活路?” 方百花虽然浑身血污,困顿不堪,可声音依旧坚定如铁,就算面对的是肃王赵枢,她也不愿就此屈服。 “不错。” “什么?” “说的不错,本王对此也感觉有点愧疚。” 这就说服了? 方百花一时有点不理解赵枢的思维,她费劲地抬头看着赵枢,只见赵枢一脸平淡从容,居然看不出半分波澜,心里还略略有些挫败。 在扬州的时候她装成侍女假意侍寝,赵枢义正辞严地斥责她不守妇道云云。 这会儿被俘,赵枢毫无半分怜香惜玉之念,若不是她早早转醒求饶,可能在昏迷中就被打到脱臼。 这种人…… 自己是不是不该对他有些希望? 方百花从前家里富裕的时候,大宋的官员也不知道见了多少,他们似乎都是一个模子里面刻出来的。 人人嘴上说的都是为天子牧民,其实都是在为自己算计。 方腊告诉方百花,不光是这些官吏,连坐在开封城的赵官家也坏透了。 可方百花从小看过的诗书故事中总说天子是被奸臣蒙蔽,总有范仲淹、包拯这样的能臣青天会来给他们伸冤,连小时候父母也是这么教她。 这个观念在方百花的潜意识里一直牢牢扎根。 为此,她跟方腊还在起义军未来的问题上多次发生了争吵。 当她在苏州见赵枢公审“朱勔”时,这个勇猛善战的女子也不禁泫然欲涕,似乎第一次看到了青天到来的影子。 只不过朱勔死的有点晚,如果赵枢能提前几个月杀死这个恶贯满盈的家伙,也许大家也不用拼死造反,这么多的兄弟也不至于被官军杀的人头滚滚…… 赵枢看着方百花一脸期待又一脸悲愤的复杂表情,想起了伟人评价《水浒传》的那句话。 《水浒传》这本书最大的优点就是让大家看到了投降派的下场。 方百花没有看过《水浒传》,不然她大约不会对自己抱有这种期待。 这大宋朝廷居然已经变成如此模样,说赵官家率兽食人都不为过。 本王现在在扮演反派啊。 “都是大宋的子民,之前都是朱勔为乱,才闹出这种事,其实本王也能理解你们。 本王这次来,原本是为了招安,给诸位一条活路。” 赵枢从容地道,“不过令兄杀官称号,声势浩大,让令兄放下武器,也没有这么容易?” 方百花默默无语, 她自然明白赵枢所言。 方腊造反声势浩大,在两浙路杀死众多官吏,光兵马都监都弄死了两个,就算接受招安,也得考虑以后怎么安排。 这世上只有无缘无故的恨,却从没有无缘无故的爱。 赵枢凭什么愿意帮方腊平事,方腊又凭什么相信自己放下武器之后赵枢会重新给他们安乐平静的生活。 一次做贼,一辈子都是贼,就算方百花没有看过《水浒传》也明白这个基本的道理。 见方百花缓缓垂下头,赵枢多少有点着急。 怎么个情况,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吗? 之前在扬州的时候,你不是还羞羞切切想跟本王发生一些关系。 现在你旧事重提,本王接着就答应下来,然后顺带表示看在你的面子上可以饶方腊不死,再让你以此为名给方腊写一封亲笔信,这是双赢啊。 怎么那时候还行,现在突然啥都不会了? 方百花不知道赵枢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对方腊赶尽杀绝,她可没自信凭借一张脸就能讨得肃王欢心,让他放弃对方腊义军的捕杀。 而且她现在一身污渍,模样实在是不堪入目,赵枢在两浙路环肥燕瘦能挑个遍,何必要挑她这个身负重伤的粗笨女子。 两人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许久,赵枢无奈,也只能干咳一声: “这样,本王正好准备派人去跟方腊谈谈,我把你放了,你得给我保证使者的安全, 若是伤了使者一根汗毛,我才要把尔等尽数斩杀。” 方百花眼睛一亮,颇有些吃惊地道: “此话当真?” “当真……”赵枢和颜悦色地道,“就算拿你威胁方腊,他也不会停下进攻,本王跟他神交已久,也是时候好好聊聊。” 他见方百花表情古怪,颇有些好奇地道: “怎么了?” “没,没什么……” 方百花垂下头,身上猛地一片鸡皮疙瘩。 嘶,这肃王对我不屑一顾,可说起兄长的时候那表情又颇为玩味,之前他军帐的被中还藏着一个男人。 难道说这肃王其实不喜欢女人? 然后他其实是…… 唔,我这怎么跟兄长说起啊? 第71章 我要自己搞一个新明教出来 邢焕喝的醉醺醺的,等他醒来的时候,发现孔彦舟等人都围在他身边,而外面的天已放亮,顿时大惊失色。 “怎,怎么回事,都看着我作甚?” 孔彦舟的表情相当严肃,看的邢焕浑身发毛——以前孔彦舟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从来没有如此模样。 莫不是我梦中说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要被这奸贼杀害了? “大,大哥的手段果然高明,我等……我等自愧不如啊。” 说着,孔彦舟翻身拜倒,他身侧众多的江洋大盗也都纷纷下拜,邢焕愣了愣,还是不明白他这是唱的哪一出。 “大哥,咱们从开封一路南来,是,我承认路上是怀疑过大哥, 可现在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大哥就跟我们说实话!” 邢焕这会儿脑袋还一阵阵的疼,他呆了许久,才想起来昨晚自己给方百花出主意说趁夜偷袭赵枢。 他还准备喝点酒之后抓紧去跟韩世忠报信,让官军形成关门打狗,一举擒获方百花。 可他万万没想到方百花给自己的那坛私酿酒居然烈地令人发指,比开封的烧酒还浓烈太多,邢焕这一口下去立刻上头,一会儿的功夫就忽忽悠悠倒下。 没有邢焕的指挥,方百花也不敢用那些江洋大盗,所以孔彦舟等人才能在此大眼瞪小眼地等着邢焕苏醒。 邢焕听说方百花居然真的去偷袭赵枢的营房,顿时冷汗直冒。 虽然,虽然说邢焕自己也不相信这群人能在乱军之中拿了赵枢,可毕竟主意是自己出的,要是肃王抓到方百花一拷问,说给他出主意的是邢焕这个崽种,会不会…… 哎,不对,方百花并不知道我叫什么。 那还好。 邢焕当然不会明说自己是邢焕,孔彦舟等人只知道他姓邢,方百花连他姓什么都不知道,就算出了大事应该也跟老子无关。 嗯,还行,不过老子也是时候给自己编个名字了,不然以后有人问起该如何是好。 孔彦舟的情报是市井相传打听到的,他说方百花差一点就成功,只是在偷袭开始的时候城外的方腊军也来偷城,赵枢被惊动,这才功亏一篑。 方百花历经苦战身负重伤,现在被生擒,以她的相貌会有怎样的下场不言而喻,这让孔彦舟非常不开心。 他阴着脸表示方百花这个臭娘们天天装神弄鬼,结果一动手才发现原来没有丝毫本事。 那方腊军也屁用没有,不仅帮不上忙,反而被杀地惨败,果然都是一群废物。 这伙开封来的大盗之前还对方腊寄予厚望,在历史上就以好色着称的孔彦舟之前更是被方百花的美色迷得神魂颠倒,不知为何上了头,非得跟着方腊干。 “之前悔不听大哥之言,这才鬼迷心窍,跟随这贼女人到了此处,现在进退无方,还请大哥指一条明路啊。” 在扬州、苏州的时候赵枢身边的守卫薄弱,刺杀赵枢还有相当大的机会。 可现在赵枢身边都是禁军,还是见过血的禁军,方百花带人进去瞬间就死伤无数,逃出来的都寥寥无几, 而方腊的先头部队更是一夜之间就被杀的落花流水,现在就算拿刀指着孔彦舟,他们也不敢去对付赵枢。 邢焕知道赵枢准备利用皇子遇刺之事大大制造生事扩大影响,顺带整顿吏治, 这次方百花动手,也算是完成了赵枢的要求。 该回去了…… 该跟这些丧尽天良的江洋大盗告别, 回头我就请肃王调动禁军把你们都杀了。 邢焕踌躇片刻,惨笑道: “此次是我谋划不周,累得方统领被官军拿去, 现在赵枢有了警觉,恐怕以后下手的机会…… 哎,我与赵枢有血海深仇,不死不休,可实在不忍心让兄弟们跟我一起死。 兄弟们不如就此散了,咱们……咱们就此别过了!” “大哥这是哪里的话!”孔彦舟焦急地道,“朝廷搜捕紧急,我等要是散了,岂不是被朝廷各个擒拿? 再说大哥天生睿智,我等不过是武人鄙夫,若无大哥,我等以后又该如何是好啊!” “我,我又不是算无遗策之人。 此番就害死了方统领,如何还敢统帅诸位兄弟?咱们还是就此别过!” 孔彦舟听得心中焦急如火,他咬紧牙关,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眼含热泪道: “大哥现在还在瞒着我等,这就是不把我们当兄弟了!” 这群大盗见孔彦舟跪了,也都各个跪在孔彦舟面前,七嘴八舌地道: “大哥,大家都是兄弟,就别瞒着我们了! 你先让那个女人去杀赵枢,又诈醉不起,就是逼的她们自己去,不让弟兄们冒险啊。” “是啊大哥这样做,若是那女人得手,方腊坐大,日后的功劳也有我们的一份。 若是败了,兄弟们也全然不受损害,朝廷也不会用心围捕我等,大哥这是为兄弟们留一条后路啊。” “是啊,没有大哥,我等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啊。” 多说一句,这并不是群盗的智商就真的低到相信邢焕是故意诈醉让大家保留有生力量。 只是他们之前被方百花忽悠的一愣一愣,脑子一热就南下来襄助方腊的大业,已经散尽家财的邢焕虽然名义上还是他们的大哥,但已经多少被众人冷落。 可现在邢焕的预测各个命中,方腊手下打不动赵枢的禁军,方百花更被赵枢生擒。 现在朝廷肯定满杭州搜索,这群嘴上号称天不怕地不怕的大盗各个吓尿,这才想起他们的好大哥邢焕算无遗策,并且极端仇恨赵枢,是能带领他们逃出去的重大希望所在。 何况……就算逃出去了,这群大盗也终究要选个地方落脚,这一阵子他们也深谙报团取暖才能做大做强的道理。 于是,趁着邢焕喝醉,孔彦舟立刻召集众人商议,决定不管说什么都得把邢焕留下。 这世道太危险了,只有邢焕这种当过官、又精明的人才能带领一群盗匪逃出生天,而且孔彦舟心里还有点小九九。 毕竟邢焕是当过官的人,万一能带我们招安呢? 万一呢? 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如果能当官,谁特么愿意造反? 大宋不管文武的待遇都不是山大王可以相提并论的。 若是没有邢焕,孔彦舟觉得就他们这几块废料刚出去就被杭州城的官吏六神合体拿下,现在说什么也得把邢焕绑在身边。 如果邢焕能稍微清醒一点,应该能看出孔彦舟等人的言不由衷。 可他毕竟刚刚睡醒,头还昏昏沉沉,居然还真信了孔彦舟等人的鬼话, 好歹相识了这么一阵,这群人虽然各个不是东西,但都这么求自己了,嗯…… 不然,就带带他们? “那好。不过说好了,我可不当头领。”邢焕道。 孔彦舟小鸡吃米般地连连点头,谄笑道: “大哥说什么就是什么!” 邢焕稍微思索片刻,心道方腊遭受重创,肯定贼心不死,又来进攻,这城中的戒备一定十分森严。 要是自己带着一群江洋大盗活动,只怕那些差役发现自己不好交代。 最好能混淆一下视听,看看能不能争取浑水摸鱼,从城里溜出去。 “之前跟方百花他们厮混的那是什么教来着?” “老大,是明教啊。” “明教啊……” 邢焕琢磨许久,心道确实得给这些江洋大盗挂靠一个身份—— 现在赵枢遇刺,杭州四下大索,但邢焕毕竟是当过知县的人,很理解这种由上官推动的临时性工作背后的东西。 上官肯定是非常积极主动,为了面子,为了乌纱,或者就是为了混。 可手下人不这样。 现在杭州的小吏肯定在一边背领导的家谱,一边非常无奈地私下搜索,最后的结果应该就是抓几个人应付工事了事。 他们一群外地人,被小吏优先欺负是大概率的事情,但套个明教的身份就不一样了。 明教在两浙路经营已久,唐初就有摩尼教在活动,有广泛的群众基础。 大老爷们当然不惧明教的乱匪,下面办事的小吏可要小心一点明教会不会打击报复。 他们打起明教的大旗,就算上官真的要抓明教,小吏也肯定只会抓那些抵抗力不行的明教,拿这么点薪水的人会跟一群人人带刀的明教人硬拼吗? “大哥的意思是,我们要让那些明教的人来帮我们?” “帮?”邢焕冷笑一声,“不用他们帮,谁也不用帮,我们自己搞一个新明教出来!” 第72章 年轻人缺乏锻炼啊 宣和三年的新年终于来到。 虽然战斗还没有平息,但方腊两次大败,朝廷气势如虹,又有肃王亲自坐镇,杭州的百姓都对来年充满了信心。 毕竟大宋的天还是那个天,大多数的百姓还是下意识地对那些乱民带有畏惧和抵触情绪。 就算摩尼教现在已经改名叫明教,两浙路一带对他们的印象还是停留在“吃菜事魔”的阶段。 赵枢之前狠狠处置朱勔收到了效果,现在民心开始一点点回到大宋一边。 他本来担心方百花会偷偷溜走,还用跟她一起被俘的刺客性命要挟。 可没过多久,方百花就开始发低烧,浑身虚弱发冷,痛苦难忍。 赵枢无奈,也只能请来几个名医给方百花诊治,在没有抗生素的情况下,也只能尽量保证她的伤口清洁和三餐供给,防止她就这么发烧病死。 跟发烧和伤口的痛苦相比,更让方百花感觉痛苦的是众人的反应。 击败方腊后禁军得了不少的赏钱,赵枢为了劳军,将部队分为三班,一班执勤护卫军营和城池的安全,一班照常训练,一班则放松娱乐,这三班交替轮换享受过年的快乐,大家该上班的时候好好上班,该娱乐的时候好好娱乐,劳逸结合才能发挥更大的战斗力。 为了防止士兵出去闹破坏军纪,赵枢是将经过严格审查的商人请进军营,让他们售卖日用品和衣物,还有不少做皮肉生意的流莺也被准许进入。 这些曾经生活拮据的禁军各个出手阔绰,众人一边开心地大笑,一边大骂方腊、歌颂朝廷。 不少方腊军的俘虏在之前修筑城池营寨时得到了赏钱,也在这次放假休息的名单之中,这让他们受宠若惊——从没听过俘虏还能放假,还能饮酒,还能大保健。 这么好的待遇,就算是跟随方百花刺杀赵枢的铁杆都羡慕地流口水,有几个人已经申请服役赎罪,宿在军中的方百花心情自然低落。 她一直自诩是义军首领,要为两浙的百姓杀灭奸臣讨回公道,可现在百姓一口咬定他们才是两浙路最大的危险,而且连自己人都开始逐渐背弃了之前的愿望,这让方百花心如刀割。 “不用顾忌别人说什么,做出改变一定会影响一些人的利益。 好多人喷你总是为了发泄一下对生活的不满,怕别人骂难道日子都不过了?” 担心方百花抑郁而死,赵枢还是勉为其难来陪她聊聊。 他叫人把桌案和文书都放在自己面前,一边批示,一边随口给方百花灌点不值钱的心灵鸡汤。 现在方腊连续遭受两场大败,进攻杭州的计划肯定要暂时搁置。 等方百花好转一点,赵枢就让宇文黄中带她去跟方腊好好谈谈,争取让方腊接受自己的主张和条件。 谈判的主动权总是掌握在军事上取得优势的一方手中。 赵枢相信方腊前锋部队的重大损失已经可以让方腊稍稍冷静一点,双方谈判的空间还是很大的。 一脸丧气缩在榻上,用被子紧紧裹住自己只露出脑袋的方百花看起来娇娇小小,不打仗的时候看起来还真是赏心悦目。 她沉闷地道: “怎么,大王也觉得我们义军没错?” “所谓对错只能交给历史和后人评说,担当生前事,何计身后评,我只能尽力把我能做的事情做好,至于后人怎么说…… 嗨,反正那时候我也不知道了。” “大王想做什么?要讨平我等吗?” 方百花话一出口,便暗骂自己愚蠢。 自己挑动赵枢的不快对眼下的局势完全没有帮助,自己这冲动任性、口不择言的脾气一直改不了,说不定会给义军带来巨大的灾难。 赵枢倒是不生气,方百花颜值极佳,三观不错,稍微口嗨一下也算是正常人的反应,正好给了好为人师的赵枢一个机会。 “若是只想讨平你们,根本不用本王这么费心。” 赵枢缓缓起身,坐在方百花身边,方百花裹紧锦被,浑身紧绷,一脸凝重地盯着赵枢,用眼神警告赵枢不许靠近。 赵枢本想用手指轻轻弹弹方百花的侧脸,可见方百花一脸紧张的模样,不禁有点想笑,手也悬在了半空。 “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天子很想知道你们造反是为何,所以才派本王前来。 倒是这几天的事情给了本王不少灵感,造反之事,本王真要好好处置一番才是。” 方百花微微后仰离赵枢的魔爪稍远,认真地道: “朝廷想把两浙路百姓赶尽杀绝?” “怎么会?”赵枢失声笑道,“我说妹子,你身为一方统帅,除了学武,总得学点智谋,不然跟李逵有什么区别?” 方百花悻悻地裹紧被子,惆怅地道: “李逵是谁?” “李逵,液体的意思。你摇摇头,有没有听到大海的声音?”赵枢用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总之你放心,这天下是本王的家业,肯定不会任由这些人肆意折腾。 如果你哥能早点收手,两浙路的百姓一定会感激你们做出的抉择。” 方百花哼了一声,表示不信赵枢的鬼话,两人沉默许久,她又不甘心地道: “我真的很笨吗?” “不笨,年轻人只是缺少历练,容易犯主观错误。 不过不要紧,多多参与实践活动,早晚会有进步。” 方百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颇为凝重地道: “受教了。” 以前老领导说这话的时候一般就是按安排赵枢加班,当年的赵枢也被老领导忽悠的一愣一愣,脸上的表情应该跟现在的方百花别无二致。 “以后能教教我吗?”方百花有点心虚地道,“如果以后我们招安了。” “嗯……下次一定。” · 方百花伤的不轻,挞懒一开始也想诈伤,狠狠地讹赵枢一把。 可这女真人终究是没太多的弯弯绕,赵枢请他吃了两顿烧烤,又赞颂挞懒临危不乱武艺了得, 挞懒志得意满,眉开眼笑,之前进攻方腊时表现不佳的阴云一扫而空,又开始拖着胖翻译开始跟赵枢吹牛,开始讲述自己对打仗的了解。 不得不说,挞懒还是有点东西的,尽管他说起大金国铁骑时颇为自豪,可他这一路南来,也逐渐意识到了金军在应对河网密布地区作战的不足,而且身为金国上层贵族,他还意识到了占领区现下存在的问题。 “我还以为大王说乔帮主的故事是假的,见了这女子才知道原来还真有如此高人,这以后还真得小心才是。” 方百花的武艺的确厉害,挞懒偷袭重伤方百花在先,方百花却躲闪腾挪,依然能伤到挞懒。 这份武功让挞懒每每梦回都汗流浃背。 当然,此等武艺面对金国的大军不太好使,可女真人少,日后占据的地盘又会越来越大,上层贵族总不可能所有人都住在军营中不出来,辽人宋人若是也用如此手段,只怕金国上层要付出不少的伤亡。 怪不得陛下一直阻止攻宋之事,现在看来,大宋绝不是旦夕就能消灭。 我大金国进展神速,看来也到了该停下等等自己百姓的时候。 大宋有肃王这样的人杰,结为朋友互惠互利的好处应该远远超过了动兵抢掠。 嗯,就是这样。 挞懒的自我攻略把赵枢震得一愣一愣,这才愕然想起原来还有这样的战法。 对啊…… 自己之前的作战思路完全集中在正面战场,忽视了优良传统中发动群众的部分。 当年的冷枪冷炮运动能把鹰酱都打的叫苦不迭,大大增强我军的作战力量。 现在大宋的组织能力虽然差的离谱,可大金国也远没有达到鹰酱的战力,好好组织一下,还有不小的发挥空间。 不错啊。 挞懒这货还真是个能人,我给他讲乔帮主,他给我讲打仗,我们好像谁也不吃亏啊。 嗯,拿小本子记一下,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双赢的买卖可以做。 赵枢还待请教,军帐外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声唤道: “肃王,开封有中旨。” 赵佶之前下旨给赵枢送来了一个挞懒,搞得赵枢一愣一愣,这次又有中旨,赵枢下意识地起了一股不祥的预感。 “何事,尽管说来。” 帐外那个沙哑的声音沉默片刻,艰难地道: “有中旨!” 那声音分明是杨戬的干儿子李彦,赵枢这会儿也知道出了大事,赶紧告罪出帐,只见李彦连毛襦都不穿,冻得瑟瑟发抖,却依旧强打精神站在那。 见赵枢出帐,李彦赶紧屏退左右,上前低声道: “官家诏大王回京,大王……早早准备起身!” 第73章 自己人 两浙路的新年曙光乍现。 两次重创方腊,生擒方百花,方腊军已经落在下风。 苏州的巨贾朱勔被横扫,扬州的洪中孚在发挥余热,两浙路的昏官奸臣也被赵枢一个个拔出来做掉,禁军也在战斗中得到了力量,起码不会出现敌人一敲鼓就全军逃窜的蠢事。 一切的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虽然一时没法彻底扭转之前的种种弊病,可所有人都在感觉大宋在恢复生机。 但偏偏在这时,唯一能阻止赵枢的事情到了——赵子又不当人了。 他接到了赵佶的中旨,命令赵枢返回。 不是让赵枢率军返回,而是让赵枢自己返回。 很明显,方腊是要剿的,不剿不行,但赵佶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不想让赵枢继续领军。 这让赵枢毛骨悚然。 他回到帐中,挞懒也是一脸关切: “大王,不知发生何事?可有外臣效力之处?” 赵枢呵呵一笑,摆手道: “无事,只是官家说过年没有见到本王,心里有些想念,让我用心进剿,争取能早日回京。” “这样啊……”挞懒这才松了口气,“想来东京过年一定热闹地很。” “不错,”赵枢一脸平静,颇为感慨地面向北方,悠然道,“这过年是我大宋一年最重要的日子,辞旧岁,迎新年,那时禁中每每爆竹如山呼,整座城都听得清清楚楚,无论富贵贫贱,家家户户都会贴对子、穿新衣,吃春卷、饺子、喝屠苏酒,等大年初一的时候,白天约好友踏青,晚上则去瓦舍、勾栏玩耍。 只可惜今年过年我不在开封,也不在父母身边,所以父皇才让我早早回去。” 挞懒想象不到开封过年的时候有多么热闹,但听赵枢的描述就已经心驰神往。 大金和大宋要是能一直保持和睦,每年最热闹的时候来大宋玩闹也不错。 嗯,就这样,等灭了辽国,每年过年时我就出使大宋互贺两国友谊,以我跟肃王的关系,到时候一定会好酒好菜招待我,上面说的花样都带着我玩一遍? 忽悠住挞懒,赵枢借口夜深告辞,带着李彦赶紧奔到自己帐中,李彦这才取出中旨,塞进赵枢手中。 “到底怎么了?”赵枢不想看中旨上赵佶的各种辞令,让李彦抓紧给自己交代。 李彦苦笑道: “义父突然染病不能视事,梁师成又勾结童贯上下其手意图把持朝政,官家心中难安,故诏大王返回。” 赵枢:…… 我特么。 当年赵佶就因为宫里着火给正在西边打仗的童贯下令让他不要出兵,原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赵子应该长大了,经过自己的调教也应该成熟了,没想到这点屁事居然还微操老子。 李彦无奈地道: “童贯返回之后,见义父重病,就时时跟随在官家身边,累言淮南东路官兵不堪战,恐难扫平方腊。 如今江南财税颇仗杭州,官家也是忧心忡忡。” “除此之外,宗泽知易州,多受攻讦。 人言其勾结辽国欲图不臣之事,前些日子又有人斥他倒卖盐铁谋私,不宜居易州重地。 官家知道宗泽是大……呃,是王相公一手举荐,故令大王速速返回。” “是哪个狗东西构陷宗知州,本王一个跟宗知州素未平生的都看不下去了!” “呃,是一个刚刚被召回朝中的监察御史,叫李纲!” 赵枢:…… 岳飞和韩世忠能打,李纲和宗泽能稳定朝局,这是之前对大宋朝并不算了解的赵枢能想到的最强组合。 在蔡京复相,王黼投奔之后,赵枢立刻以王黼的名义召回被关在镇江的宗泽和被贬到沙县的李纲。 宗泽离得近,赵枢离京前两人还好好攀谈了一阵,李纲此人还没跟赵枢接头,就已经对宗泽痛下杀嘴,真是让人万万没想到。 十二道金牌的故事如雷贯耳,赵枢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有岳王爷的待遇,他非常心烦地打开中旨,看着上面赵佶用御笔写下的文字,一时有点血压飙升。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定了定神: “曹仙姑有什么一起送来吗?” “并没有。” 说起曹文逸,李彦无奈之余又多了一丝愤恨: “曹仙姑深得官家信任,如当年林灵素一般,童贯回京时,义父想让曹仙姑借天象称童贯为妖孽,可曹仙姑居然断然拒绝。 现在市井流言四起,说肃王在江南为乱,企图霸占一方危害社稷,曹仙姑也不肯出面说些肃王的好话。 我看她是想玩弄手段,用那妖言将官家控制在手中,让…… 呃,大王有什么不对吗?” 曹文逸什么都没说? 赵枢展开中旨看了又看,见赵佶中旨上言之凿凿令自己返回,可上面那瘦金体的绝妙笔法依旧飘逸非常,看不出一丝慌乱。 蔡京没有消息,王黼没有消息,曹文逸也没有消息。 赵枢终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好,本王明白了。” 曹文逸对杨戬非常厌恶,巴不得杨戬早早嗝屁,自然也不会听从杨戬的吩咐用妖孽之言构陷童贯, 这在杨戬眼中自然是背叛的行为,可她这会儿也是用平静告诉赵枢,开封一切安然无恙,尽管放心。 中旨是可以不听从的,别人不听估计会被小心眼的赵佶盯上记仇,可赵枢身为赵佶的亲信宠臣,这点点的信任还是没问题的。 当年童贯抗旨之后取得了大胜,赵佶这怕是故意献祭自己的中旨来给本王弄个好彩头? 不过,能逼的赵佶下中旨吓唬自己,看来梁师成还真的做出了不少的动作。 现在杨戬病重不能视事,梁师成、童贯、谭稹等人趁机报团取暖,天天在赵佶面前逼逼叨,肯定也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现在鼓动赵枢回京,不过是梁师成担心赵枢抄没朱勔家后威望大涨,方腊抵抗不住,赵枢借大胜之威远远压住太子的威望,这才抓紧鼓动赵佶下旨。 他捏着下巴琢磨了许久,等回过神来,他发现李彦居然一脸歆羡地看着自己,不禁奇道: “李中贵在看什么?” “大王休说中贵二字,折煞小的了,小的刚才是在想……哎,小的这一路原来才回过味来,这其中是不是有些蹊跷,只是小的愚钝想不明白便是了。” 李彦贪婪,比杨戬更多了凶暴,名声很差。 可偏偏他的手腕远远没有达到一线宫斗的水平,他这一路都没有琢磨明白赵佶的中旨里藏了什么玄机,这会儿见赵枢似乎悟出了什么,因此有些着急。 杨戬的身体越发不好,以后是他上位的大好机会,若是不把握住,就难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赵枢,希望能得到赵枢的指点,赵枢微笑着将中旨收好,微笑道: “放心,曹仙姑是自己人,不会有什么问题。 若是她有什么得罪,本王替她给李中贵道歉了。” “大王折煞小人了,只是这曹仙姑……” “哎呀,其实我俩这关系,实在是不能说得太细。”赵枢口气多了几分暧昧,眉毛轻轻挑了挑,“先不管她,听说有人在朝中说我占据一方,企图谋害太子?” “是!”李彦一个激灵,“小的已经纠集门下,准备跟那些造谣之人好好斗上一斗。” “嗨,别胡闹,自古辟谣无人信,再辟谣有什么用? 听我的,你回去之后也跟着造谣,但内容要变一变。 如果造的好,以后杨翁在宫中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就说本王在杭州损兵折将,裹足不前,早晚令方腊坐大,酿成大祸。” “啊?”李彦被震得一愣一愣,不过他听杨戬说肃王素来高明,又有蔡京在背后指点,断不是自己可以揣摩,于是赶紧闭口不言,点头应下。 梁师成他们听说赵枢节节胜利,肯定会上蹿下跳给赵佶施加影响把赵枢弄回来。 可要是告诉他们其实赵枢打的非常艰苦,一路损兵折将,现在都不敢出杭州,他们肯定会乐见其成,甚至鼓动赵枢继续打下去好看看赵枢的笑话。 如果传旨的是杨戬,赵枢自然不用多说,可面前是李彦,赵枢还是仔细解释了一番。 “原来如此!”李彦恍然大悟,欣喜地道,“小的明白了,小的回去之后一定好好造谣……呃,不过官家信了怎么办?” “嘿嘿,这就要看曹仙姑的本事了。替我给曹仙姑带句话,”赵枢贼笑道,“就说,本王每日都念着她!” 第74章 方腊拼命一搏 抗旨也得自身硬。 第一道中旨赵枢可以当做看不见,可若是自己一直不顺,后面的中旨不停到来,他也只能听懂赵子的安排,先维持自己忠臣孝子的形象。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讨平方腊,抓紧讨平方腊。 对于李彦到来的事情赵枢也没有做隐藏,他只是表示官家是想念自己,让自己处置好江南战事,这年代的通讯能力倒是一时没掀起什么太大的谣言,现在就看方腊配不配合了。 而几天之后,方腊果然率领主力大军赶赴杭州,而赵枢也按照原定计划,让方百花带着宇文黄中去面见方腊。 休息了这几天,方百花的身体总算稍稍恢复了一些。 虽然还是病恹恹的,虽然腹部的伤口依然时不时传来撕裂的剧痛,可站起来勉强行走已经没什么问题,她有些沉重地看着一脸微笑躲在韩世忠身侧的赵枢,叹气道: “如果家兄不肯招安呢?” “肯招安就是大宋的忠臣,替天行道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不肯招安就是大问题了,相信令兄一定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方百花缓缓点了点头,一脸沉重地转过身去,她缓缓走出几步,又有些期待地转过身来道: “民女有件事想私下说给大王,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 “呃,不用了,你在这说就挺好。” 没韩世忠的保护,赵枢还是不敢靠近半血方百花,不过方百花显然没想这么多。 “两浙察访使不是个好官,还请肃王明鉴。” 赵枢一怔,奇道:“这么久你都不说,为何现在想起来了。” 方百花踌躇片刻,叹道: “我若是无法说服家兄,以后又是反贼了,趁着现在……” 看着方百花可怜巴巴的模样,赵枢终于忍不住捧腹大笑。 “放心,你肯举报不法,对我大宋本就是双赢之事。 本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不管举报人是谁,不管被举报的是谁,本王都会一一调查落实,给大家一个满意的交代。” 方百花听得一愣一愣,见身边的宇文黄中也是一愣一愣,这才嘟囔一句: “希望。” 赵枢叫宇文黄中千万小心,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算暂时屈身方腊也不要紧,一切以自己的性命为优先考量。 宇文黄中非常恭敬地谢过,表示相信方腊、相信方百花绝不会做出这么丧心病狂的事情,相信自己只要做好准备,说服方腊应该没什么问题。 但愿不要再兵戎相见了。 · 方腊听说前锋惨败的消息时第一反应是陈箍桶方七佛太低估官军的战斗力,过于冒进所以才中了官军的埋伏。 可他很快听闻,己方居然连败两阵,第二次主动进攻居然被官军轻易挡住,方七佛身负重伤,方百花被俘,大量的义军士兵变成了官军的功勋,真让方腊怒火中烧。 可恶!可恶! 官军,官军为何如此厉害! 中产阶级是最保守的阶级,他们的生活稳定,轻易不会打破现状。 如果生活能一直稳定下去,方腊也懒得跟大宋拼命,甚至还会想想怎么继续当好大宋的顺民,为大宋的繁荣稳定做出贡献。 但花石纲的出现改变了这一切。 他们家祖辈经营、赖以谋生的漆园被两浙路的那些官吏拿着条子封锁,逼迫他白白供奉出数量难以想象的生漆以供皇家使用。 若是不给,就是天大的不敬,若是有什么怨言,那更是杀头的罪过。 当然了,事情总有解决的办法,只要交出一笔可观的孝敬,也能让你免于供奉。 最初方腊就是带着这个念头,他不断拿出自己的积蓄,去贿赂、去巴结那些一句话就能要自己性命的人物。 可大概是看这个孔武有力的漆园主积蓄不少又良善可欺,大量的官吏像闻到血腥味的蝙蝠,呼啦啦地从四面八方飞来,方腊无论如何委曲求全,他们还是要夺去方腊的一切——不仅是他的财产和土地,还有他珍爱的妻子和妹妹。 自花石纲兴盛以来,两浙路被这种手段逼的卖儿鬻女的人数不胜数,方腊一直天真的认为自己有钱又有势力,这种事不会落到自己的头上,可现实还是狠狠地给了他一个耳光。 于是,在一群小吏又吆五喝六,拿着条子来自家征调生漆的时候,方腊潇洒地取出钢刀,然后用力抓住了那个小吏的领口。 下一瞬,他看到了恐惧。 那些平时吆五喝六,欺压良善的恶吏原来是这样的脆弱,自己只是稍稍发怒就能让他们乱了方寸,还不等自己说话就已经开始连声哀求,大呼有话好说。 大宋朝,是不是也是这样? 那天夜里,他召集平日里跟随自己的兄弟,早就被大宋朝压抑不堪的陈箍桶、方七佛等人热血沸腾。 他们斩杀了那个小吏,用他的鲜血祭旗,带着一群已经被逼的红了眼的百姓奋力搏杀,一起反抗这个率兽食人的腐朽王朝。 而跟他想的一样,两浙路那些官吏平素作威作福,可面对汹涌而来的义军却根本没有还手之力,而他举起大旗之后,两浙这些备受压迫的百姓也都纷纷响应,顷刻间两浙路四面八方烽火不断,而大宋笨重地像一头蹒跚的病虎,他们曾经值得仰望的一切都是这样朽烂不堪,可以随手化作灰烬。 他现在还记得,妹妹在乱军之中一刀砍翻号称蔡京族侄的两浙兵马都监蔡遵,这个耀武扬威的武将伤口滚滚流血,如自家漆园出产的生漆制成的漆盘一般。 如果说那之前方腊对大宋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恐惧,在蔡遵倒下之后他终于确信自己有跟朝廷一战的力量,进则图谋天下,退则雄踞一方,我占据江南富庶之地,凭什么就做不得皇帝?! 凭什么! 就在不久之前,方腊大败江南东路第一将郭师中,解决了侧翼的后顾之忧。 看到江南的禁军都这么脓包,他自然联想到赵枢从扬州苏州临时招募的那些兵马。 他们能强到哪里?只要陈箍桶发动进攻,他们应该就会灰飞烟灭。 起义之初,陈箍桶和吕将都建议他先别管侧翼的郭师中,直捣杭州饱掠一番,然后再直扑江宁,可当时方腊拒绝了这个建议。 他认为朝廷的反应绝对没有这么快,集结善战的西军要花费几个月的时光,这些日子他可以从容展开攻势。 没想到这一等,居然等来了赵枢这个怪物! 是我害了这些兄弟啊! 方腊没有怨天尤人。 他只是责怪自己,责怪自己当时轻敌才害死了这么多的兄弟,还累得一母同胞的妹妹被捉走,也不知要遭受怎样的侮辱…… 此仇不可不报,但这次,要听听大家的意见。 “圣公,官军好生厉害,咱们还是先退去仙居,跟吕道人会和?” 方七佛已经被吓破了胆。 攻城之中,何灌的箭无虚发,要不是方七佛离得远,这箭矢的力道不足,恐怕他现在已经是一个死人。 他建议方腊还是暂停攻打杭州,抓紧南下台州,跟明教的吕师囊会和。 方腊将目光投向最有智谋的陈箍桶,只见陈箍桶一脸不忿,缓声道: “陈兄有何高见?” “圣公,赵枢初到,用的都是新进招募之禁军,根基不牢,不堪大战。 若是再过些时日,赵枢练出一支精兵,只怕万难抵挡了。” 陈箍桶的担心是正确的。 苏杭富庶,官军能动用的资源绝不是起义军可以相提并论。 如果不打下杭州,他们的活动范围将越来越小,最后由一路义军变成一伙山大王,现在跟随他作战的那些人很快就要偃旗息鼓,各回各家。 这是方腊不能接受的。 “那陈兄有何高见?” 陈箍桶寒声道: “君子斗智不斗力,杭州城中多有明教门徒,我等围城大军杀到城下,令明教在城中四处放火,杀官诛吏,这杭州旦夕可下!” “他们会帮我们吗?” 战术虽然不错,但明教在杭州这种富庶地方的影响力一直不算大,而且明教这个组织本来就很松散,现在还有人称“摩尼教”有人称“明教”。 方腊不认为自己这个圣公振臂一呼,就能指挥杭州城中的明教教众为自己做这种危险的事情。 陈箍桶自信地道: “我等先诈作裹足不前,再派人潜入杭州,先寻一伙最强的明教人,由我亲自调遣,定能掀起大事,为圣公大军开路!” 潜入杭州…… 这么危险的事情陈箍桶主动请缨,方腊不禁动容。 “好,就听陈兄之言,咱们跟官军好好斗上一斗!” 第75章 两浙路察访使刘豫 匿名举报可接受可不接受,实名举报必须严查,不能冤枉好人,也不能放过坏人。 他现在是彻底看出来,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差距并没有到后世鹰酱揍原始部落这么大。 倒是大宋的吏治严重崩坏,百官上行下效,都已经失去了秩序,所以才在金国入侵的时候表现的像个小丑。 哦,是一堆小丑,而且不分文武,谁也别说谁。 方百花临走之前实名举报的那个两浙察访使刘豫已经被带到了赵枢身边——话说方腊起义之后,两浙路各处的官员已经大部分逃到了杭州,随时准备从大运河转进北方,倒是方便赵枢传唤。 赵枢好像从哪听过刘豫这个人,不过后来想想估计是重名的太多,在大宋的犄角旮旯弄出个自己耳熟的也不奇怪。 为了暴露自己并不知道察访使是做什么的这个bug,他还特意考了考万俟卨知不知道察访使是做什么的。 胖翻译很得意地挺起胸膛,骄傲地道: “小的自然知道,这察访使是当年推广新法时所制,负责访查各地推行常平、募役及农田水利等新法情况并加督促,如果有赈灾、蛮夷为乱,也可及时处置,有人违逆违法,也可向朝廷上奏举报。” 哎呦,那这货十有八九是个崽种没跑,懂得都懂。 不过,这种事情也不好下主观判断,赵枢叫万俟卨帮自己简单搜集了一下刘豫送来杭州的文书,发现刘豫这厮在察访中还真的不是什么都不干。 准确的说,他要是什么都不干可能还不错。 偏偏就是他在察访这个位置上胡作非为襄助朱勔,才让方腊在两浙路短时间内拥有了这么多的支持者,一时间竟形成了糜烂之势。 很好啊。 对付两浙路的官容易,但弥补干掉他们之后产生的漏洞就挺难。 陈建身为制置使肯定也有巨大的责任,但他的能力出众,对赵枢又特别恭顺大力支持。 现在的主要矛盾是消灭方腊,赵枢也不好拿陈建立威。 正好方百花推荐刘豫,他就不客气了。 赵枢琢磨一番新的坑人技法,招来万俟卨,在万俟卨耳边耳语一番。 万俟卨一愣,赵枢拉着他的胖手攥了攥,他立刻心领神会,阴笑道: “小的明白,包教大王满意。” “这就好,这件事若是做得好,我包你以后青云直上。 蔡太师毕竟年纪大了,朝中需要一些新面孔了。” “懂,小的都懂。” · 两浙路的察访使刘豫今年四十多岁,身材肥胖,面色白皙,一点都不像在民间仔细查访的模样。 他进入赵枢的军帐,还不等赵枢吩咐就匆匆坐下,瞪着眼睛颇有些警惕地看着赵枢,紧张地道: “不知大王唤本官何事?” 赵枢:…… 蛤,什么情况? 大宋的官员不管是刚直犯上还是舔狗一条,基本的礼数都是十分到位的。 这刘豫的履历里明明显示此人是元符年间的进士,就算此人的人设是刚而犯上,也不至于在赵枢的面前自称“本官”,这基本尊卑都不要了? 他盯着刘豫看了半晌,见刘豫微胖黝黑的脸上满是细密的汗珠,眼中分明露出几分畏惧和退缩,这才心中大定。 什么玩意? 如果这人还真是刚直之臣这种大宋保护动物,赵枢也不介意他言语上的失礼。 不过从之前的资料和方百花的指控来看,此人应该就是个十足的昏官,赵枢自然也不会给他面子。 他板起脸来,寒声道: “刘察访好大的官威,看来在两浙路混的不错啊,也不知汝这察访使可察可访啊?” 刘豫挪了挪身子,颇有些紧张地盯着赵枢。 他倒不是不把赵枢放在眼里,只是他最近已经听说了赵枢在扬州、苏州的一顿骚操作,干掉朱勔的事情。 作为两浙路的险要,刘豫自然跟朱勔勾搭颇多,一直很担心被算做朱勔同党处置。 而且这次方腊之乱,他这个察访使屁用都没有,一路疯狂转进,肃王处置他都不需要用朱勔同党的理由。 紧张之下,他已经全然想不起半分礼数,强装镇定的模样反而让他破绽大露,如小丑一般。 “我,我……”他见赵枢动怒,脑筋飞转,赶紧避重就轻,只说自己逃跑的话题,“回大王,我在两浙做了不少事,只是乱民起的飞快,我这才回了杭州。” “很好,”赵枢微笑着把刘豫之前送来的种种文书摊开,叹道: “不作为只是个庸官,我大宋也不缺萨比,但本王察访民间,听闻朱勔强征花石之事刘察访曾多多袒护—— 呵呵,当然,这只是那些人的一面之词,本王这就想问问刘察访,此事的真相到底如何?” 之前在苏州的时候,就有人指证说朱勔除了强征花石,还到处搜刮各种奇珍异宝,百姓有人告官,便被朱勔收买官员,反将告状的百姓打为乱民处死。 赵枢翻阅层层文卷,果然发现了一件非常毁灭三观的事—— 在介绍仙居吕师囊之乱的文件中,刘豫曾经得意洋洋地向陈建表示他早就知道之前告状的人是乱民,果不其然他们居然杀官造反。 刘豫还借此事介绍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成功经验,他自己说当年征收花石时有些百姓非得说朝廷是没有给钱,是巧取豪夺,不想交出自己家的宝物。 两浙路的差役、应奉局的官员被这些乱民告了,因此闹将起来,是刘豫果断出手处置了那些乱民,以造反为名打死了几个,这才让乱局没有扩大,征收花石、宝物的工作又能顺利开展。 一群官吏闹,然后把百姓弄死……这是什么行为艺术,赵枢瞪着眼睛看了半天才确定自己没有把顺序看反。 当然,赵枢不知道大宋还有五千乱民谋反斩首万人的往事,不然这会儿估计也不会这么惊讶。 这白纸黑字写着的完全不是人话,赵枢递到刘豫面前,大概刘豫也觉得一群官员、差役状告百姓的说法有点生草,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他听说赵枢害死朱勔的时候就察觉到不好,等赵枢来到杭州后,他更是一直小心翼翼,不敢生事,只是他没想到赵枢居然会以此为借口声讨自己。 他一脸无辜地皱起眉头,苦笑道: “大王爱民如子,可莫要听了那些刁民的鬼话。 那些刁民的家中有珍宝不假,可朝廷已经下拨钱款采购,虽然有可能被朱勔贪去一部分,但也绝不可能像那些刁民说的一样一点不给。 他们就是胡搅蛮缠,故意生事,摩尼教趁机生事散布谣言,这才搞得两浙路大乱。” “当时贡献珍宝的名录都已经送给朝廷,若是送不到,那便是欺君之罪。 当时两浙已经提前通报朝廷收集珍宝若干,若是到时奉送不上,便是欺君之罪,应奉局那些官吏、差役都急坏了,这才求我等处置。 当时我也是与转运、提刑、廉访一一商议,最后才将那些乱民处置,这可不是为朱勔那乱贼出头做事啊。” 刘豫虽然不知礼节,但一看他说话就是老官僚了。 他听出赵枢想把方腊之乱定调为官逼民反,飞快地判断出赵枢这是准备招安,要拿几个人的乌纱说话。 他可不愿意成为赵枢的靶心,赶紧先表示此事是合情、合理,是为官家供奉,而且是经过了两浙路的众多官员一致处置。 赵枢你有本事就把大家都抓了,再去问问你爹为什么对这些所谓的珍宝这么感兴趣,拿我们出气又算什么? 赵枢冷静地看着面前的刘豫,脸上的笑容又多了几分。 老领导说过,能真正长时间收获正面收益的不是一个能人,而是优秀稳定的制度。 大宋的土壤有了问题,上面开的花都会出现问题。 刘豫以为自己只是随便口嗨一下制造事端,而赵枢断不敢在方腊即将大举到来之时深究这个话题,而击败方腊之后,他这个宣抚大使差不多也该回去述职,最多把自己狠狠教训一顿拉倒。 可赵枢等待的就是这个机会。 “好啊,其实这也是一件双赢的好事——召两浙路诸位官长,借着此事咱们好生商议一番。” “这,”刘豫一愣,“大王,方腊大敌当前,这……” “哎,他打他的,我搞我的,本王又不自己上阵打仗,正巧宣抚一番民事。 如果能为刘察访洗刷冤情,何乐不为。” 刘豫感觉自己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过,他又很快冷静了下来。 听说朱勔被杀的时候是赵枢玩弄手段李代桃僵,最后在暗室逼朱勔自尽,也就是说赵枢终究不敢跳出朝廷体面,用狠辣手段。 既然如此又有什么可怕的。 方腊马上就要来了,我就不信你还能拖着两浙路的所有人都在审我。 万一出事,我怕你赵枢也得死! 第76章 是你引发此乱 老领导曾感慨地说过,这世上的聪明人都有一个缺点——他们太聪明了,遇到问题的时候第一时间想的是走捷径。 所有人都想走捷径,可问题就摆在这里,所以问题一直解决不了。 两浙路的诸官认为现在方腊大敌当前,台州等地的明教也掀起反叛,东京开封那边的局势也不稳,据说赵枢的支持者杨戬病重,妖道曹文逸伙同梁师成等人为乱,蔡京也不一定能斗得过跟太子联盟的隐相。 不管怎么看,赵枢现在的捷径就是跟两浙路的这些大员处好关系,先把方腊平定,以大胜之威重回开封。 大宋的吏治糜烂已经不是一两天,赵枢没有这么多的时间快速整合,一一处理。 他在苏州培养出贾青天的套路已经被众人侦知,同样的招术自然不能打倒经验丰富的两浙路官僚两次。 赵枢这次怕是要踢在铁板上了。 只有两浙路制置使陈建心中有点担忧。 他也年轻过,他也热血过,也曾想改变大宋朝的乌烟瘴气,展现出几分清明气象,可周遭的一切不允许他做出这种事。 他自问没有做什么欺男霸女,危害百姓的恶事,但如果说对两浙的百姓问心无愧,这话他也不敢说出口。 赵枢来到杭州之后一直住在军营,陈建拜见的机会也不多,还没有探听到赵枢到底要给这场大乱定什么调子。 其他官员盲目乐观,可陈建却知道,只要赵枢不失去官家的信赖,他就永远是这一路官员头上悬着的利剑。 从他收拾朱勔展现出的辣手来看,期待他毫无动作那不过是一种盲目乐观的表现。 制置使陈建、转运使苏庄、廉访使赵约、杭州知州赵霆等人壮着胆子来到军营,还没走到赵枢的军帐,已经见到卫兵匆匆入帐,韩世忠随即匆匆出营,调动士兵前进。 上次作战,韩世忠因为悍勇的表现已经被赵枢表为承节郎。 虽然仍是一个小小的武官,而且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但大家都能猜到此人的以后前途无量,都停下来给韩世忠寒暄一番。 赵霆之前将一个犯官家的女儿送给韩世忠,原以为帮韩世忠缓解一下军中的寂寞就完事了,没想到这个泼韩五居然跟那个女子看对了眼,两人这些日子好的如胶似漆,韩世忠对赵霆还颇为感激,远远地就唤了声赵公。 这声赵公唤地众人都松了口气。 “良臣,有军情吗?不知本官方不方便问?”赵霆和颜悦色地道。 韩世忠恭敬地道: “方腊亲至,前锋已经不远,末将正要领兵查探一番,礼数不周,还请见谅。” 赵霆心中大乐,欢脱地道: “好好好,良臣莫要耽误了大事,快些去!” 武人就是武人啊,随便弄个女人就能收买,嘿嘿。 方腊军的大军就在不远,赵枢有本事就这时候做出人员调整,我看他拿头管住城中这些牛鬼蛇神,到头来不是还得跟我们妥协。 想到人,众人都是心情大好,赵霆更是迈出六亲不认的步伐,第一个进入了赵枢的中军大帐。 赵枢的军帐里并没有肃杀的气氛,刘豫并没有被人挟持,很自如的坐在一边, 帐中也没有刀斧手下马威的意思,赵枢抱着一封军情正皱眉阅读,胖乎乎的万俟卨则在一边装作很温顺的研墨,等待赵枢的指示。 见众人抵达,赵枢也和颜悦色地让他们坐下,随便晃了晃手上的册页: “刚才本王跟刘察访说了说这花石纲激起民变之事,刘察访说那些乱民是故意胡作非为,有心为乱,并非被花石纲所迫。 我想听听诸位的高见,诸位且坐,慢慢说便是。” 众人齐刷刷瞪了刘豫一眼,不知道这厮都跟赵枢胡言乱语了些什么,好在赵枢不像是要跟众人翻脸的模样,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在刘豫对面落座。 这一路上最深沉的人就是陈建,进门的时候他还在沉思,这会儿听赵枢想听听他们的“高见”,他似乎突然明白了什么,率先开口道: “朱勔滥征花石纲,以朝廷的名义拿了款度却不肯给百姓,此事臣也久有耳闻。 只是……是臣失察了。” 以陈建的身份,第一个开口,这就有点定调子的感觉,这倒是让众人大吃一惊。 刘豫额上青筋乱跳,心道真的不知道你在怂什么。 方腊已经打到了家门口,这会儿抵死不认又能如何? 难道赵枢还能放下战事,跟你一条一条地去梳理这些问题,你这不是傻子吗? 转运使苏庄和廉访使赵约素来佩服陈建官场上的智慧,他们似乎悟出了什么,两人对视一眼,也赶紧承认是自己有失,当时被朱勔蒙蔽,又御下不严,这才弄出了花石纲之祸。 刘豫听得冷汗直冒,心道你们真是不怕死,居然把大祸的缘由往自己的身上揽,这不是平白把刀子递给赵枢? 你们难道不知道他是如何对付朱勔?万一也让你们死在狱中可如何是好? 陈建一直以不倒翁着称,这是老糊涂了? 他把求助的眼神投向了赵霆,赵霆点点头,笑道: “大王,现在不是谈论此事的时候,臣进军营的时候,刚听良臣说这逆贼匪军已经到了城外。 此等小事,咱们不如暂先搁置,等平了乱贼再做处置!” 赵枢微笑道: “赵太守心忧国事自然是再好不过,那就有劳赵太守领军五百,出城取方腊首级来。” “呃……”赵霆要是会打仗也不至于一直龟缩在杭州城,赵枢来之前他甚至都动了逃跑的念头。 他讪笑道: “臣,臣不会领军,可居中调度还是做得到,不如……” “不会领军就算了。 内行人做内行的事,韩良臣会打仗,你们都不会打仗,本王也不会,站在城楼除了瞎指挥给人添乱啥也干不了,城中的准备调度之前也已经准备妥当,由何钤辖调遣,本王现在就想跟大家聊聊,这方腊之乱的缘由。” “这,这很重要吗?”刘豫一脸不可思议,梗着脖子道。 “当然重要。” 赵枢挥挥手,身边的万俟卨赶紧摊开笔墨。 “劳烦陈制置谨记,以后两浙路大小会议需严格形成会议纪要,并有与会人员署名。 将会议文件总结成会议指示,有下达,有回应,有检查,有整改,有落实。 之后本王宣抚两浙,定查这会议纪要、上传下效的指示,事关民生大事,必须上会研究,这才能让那失察失策稍微少那么一点点。” 万俟卨笔走龙蛇,飞快地将赵枢所言一一记下。 他将纸张和毛笔递给众人,众人面面相觑,却又不得不签名同意,表示一定按照赵枢的指示做好。 虽然赵枢的手段有点奇葩,但这却让两浙路的众人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看来赵枢是想走程序,既然是走程序,都是官场上的老混子了,有什么好怕的,众人齐心协力,难道一个还不到二十岁的肃王能跟我们斗? 他们是这么想的,赵枢也是这么想的。 突袭朱勔是因为朱勔树大根深,堪称两浙路最大的祸患,现在朱勔一倒,自己的禁军已经渐渐练出了成绩,对付其他人用开会的手段就行。 开会,他可太擅长了。 “这方腊之乱严格来说应该叫两浙大乱,诸君代天子牧守一路,成绩如何,自然不用本王多说。 现在贼寇未灭,不是算账的时候,本王只想与诸君商议,重建一套上传下效的制度,用制度的手段管人,这才能吸取教训,别有类似的事件发生。” 赵枢这不过是体面话,大宋从前的官员不是没有说过,赵霆松了口气,赶紧连连点头,表示明白,以后一定按照赵枢的执行。 呸,我还以为有什么东西,还不是指责两浙路官员办事不力方便给朝廷交代,实际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这会儿刘豫才感觉到陈建确实是有点东西。 他率先认错,姿态谦和,表示自己却有苦衷,认错态度这么好的人,肯定要属于拉拢的对象。 呃,那……那被打击的对象就是…… 果然,赵枢缓缓把目光投向了刘豫。 “话都说到这了,刘察访就给我说说自己的工作有什么不到位的地方,在之前处理花石的问题上有没有什么错漏?没关系,自我批评是美德,但说无妨。” 陈建这种主动自我批评当然是美德,可刘豫这样被迫自我批评的……那可不叫美德。 官场上这一般是认怂的信号,说难听点,就是认罪了。 刘豫期期艾艾说不出话,赵枢的笑容也变得愈发森冷。 他从一开始就没抱着想把两浙路的诸官都打掉的念头,毕竟还得有人帮自己做事。 而且他的策略是招安,如果在招安之前对自己人展开大规模的清洗,难免会让方腊小觑了自己。 能把朱勔养这么肥,说明这江南诸官实在是烂透了,他要做的是争取挖掉民愤极大的刘豫——这次为了建立一个清晰公正的规矩,他当然也不能用随便扣帽子说别人谋反。 他现在换了一个新的罪名。 引发叛乱! 这个罪名是对两浙路之事的定调总结,打击少数人,保护大多数人,陈建反应迅速,第一时间就以承认小错为名巧妙避过,苏庄和赵约的反应也不慢。 现在,就剩下两个了。 “刘察访想不出自己做错了什么? 不要紧,本王来给你提示一下——你好好想想,引发如此大乱,可能说完之后,你就能意识到这两浙路的大乱其实有你的份啊。” 第77章 我一个纯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刘豫在开封的时候就以不知礼节总是得罪人着称。 但他好歹是进士出身,大宋官场上的那些弯弯绕和斗争手段还是见过不少。 他能意识到赵枢会用打一派拉一派的手段来处置两浙路的官吏——就算不为别的,只为了给官家一个交代,也总得挑出来这边的几个官吏处置。 他本以为这次被选中的幸运儿会是台州知州赵咨道、通判李景渊这两个弃城逃跑的昏官,没想到赵枢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 “大王,臣纵然有错,引发民变之事可万万不敢承担。 这些明教的刁民明明是伺机生事,图谋不轨。 若是处置臣等,以后两浙的官吏畏手畏脚,难道还要陪着笑脸去哄那些告官的刁民不成?” 刘豫这会儿一句“臣等”便是暗示赵霆赶紧帮他,赵霆这会儿也惊出一身冷汗。 他心道怪不得陈建人称“不倒翁”,居然以退为进,这么快就回应了赵枢的拉拢。 刚才自己没有表态,这会儿肃王发难,自己不拉刘豫一把,说不定也要成了肃王以后收拾的对象。 仗着韩世忠跟自己关系不错,赵霆咬牙道: “肃王,刘察访当时也算是雷霆手段稳定一方,可能多少有点偏激,可终究是为两浙稳定考虑。 当时那些刁民收了钱却仍不肯交出供奉,这征收花石纲的官员差役无奈,又怕欺君,一齐来官府伸冤,若是不把他们安抚好,谁替朝廷征收花石?谁替朝廷征粮?乱民闹起来的时候,谁替大宋剿灭群凶? 刘察访最多急躁了些,中了朱勔那厮的诡计,大王可不能处置啊。” 陈建等人纷纷低下头,都感觉脸上火辣辣,臊得慌。 朱勔在的时候非常猖狂,他以朝廷用度为名四处索取花石,有人不肯捐出,他就指使应奉局的差役一起去官府闹事,声势非常浩大。 两浙的官吏本来就跟朱勔穿一条裤子,有这官吏闹事的借口,自然奋力出击,将那些不肯交出自家财物的百姓定为乱民拷杀。 魔幻,非常魔幻,起码赵枢还是第一次听说居然有官吏联合起来要说法最后痛击几个乱民的事情。 偏偏如此魔幻的场面刘豫居然还能振振有词地辩解,想把黑锅都甩到已经挂了的朱勔头上,说自己不过是被朱勔蒙蔽。 陈建不住的给赵霆递眼神,让赵霆少说两句—— 肃王很明显就是冲着刘豫自己来的,其他诸官最多就是被教训一顿,罚俸、丢面子就已经顶天了,你还闲的没事跳出来,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可赵霆并没有感觉自己做的有什么问题,甚至他还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如他所说,当时来闹事的都是两浙路的官吏,虽然应奉局被裁撤,可他们还是大宋的官,不给他们一口饭吃,估计又会来闹事——肃王你有本事就把他们定调子定成反贼,让他们找你谈谈心,你再他们都杀了? 赵枢并没有理睬赵霆。 打群架要盯着一个人打,文争也要盯着一个人使劲。 他仍是一脸严肃地盯着刘豫,冷笑道: “有人闹就听他们的,这才看出这制度的迫切。 嘿,一群官吏吃着大宋的皇粮,仗着有后台,不走正常程序,靠着闹来解决,反倒是把走正常程序的百姓定为乱民。 百姓不敢告官,你猜他们会做什么?还说跟你没有关系,简直是笑话。 路、州、县的官员无担当,不能在这些闹事的人面前守住底线,这么大的事情没有开专题会,没有调研,没有认真听取各方面的意见。 花石纲令两浙糜烂,天子被蒙在鼓里,这都不是一日之过。 这么长的时间,你们有没有认真商议,有没有留痕迹、对下面有没有指导意见? 现在好了,直接把矛盾推给朱勔奸邪、官吏闹事,把自己摘得清清楚楚,连本王都接到举报都要听听各方的意见处置,你们倒好,居然只听那些官吏一面之词就做出批示,将告官的百姓直接处置。 这决策之儿戏、治理之混乱、工作之片面、方法之粗野,真是让本王见识了。 就这还敢说大敌当前需要处置,我看有些人就是最大的敌人,有你们便给方腊平添十万雄兵!” 帐内鸦雀无声。 万俟卨已经吓得腿软,不知道这一路上都风轻云淡,温文尔雅的肃王为什么会突然发这么大的脾气。 陈建等人低头不语,赵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想认错,可又怕赵枢借坡下驴,趁他认错直接给他定罪。 周围的气氛非常古怪。 “陈制置。” 赵枢开口道: “刘察访的工作方法粗暴,存在很多很严重的问题,暂时停职处置,就由你暂代察访使。” 陈建赶紧点头称是,非常同情地看了刘豫一眼。 刘豫这会儿的脸色也非常难看,肃王停了自己的职务,以后肯定会追加处置,就算没有像逼死朱勔一样对自己下手,也让刘豫阵阵目眩。 他不顾陈建一个劲给自己使眼色,愤然道: “大王如此不公,岂不是寒了两浙路官吏的心?谁还敢为大王做事? 大王这是不教而……而罚!我不服,我不服!” 你特么快少说两句! 刘豫这个刺头要是人品高洁还有话说。 关键这是个人品低劣,据说还有偷窃癖的刺头,不倒翁陈建也不知道怎么才能帮他圆住,也只能装死不认,等待赵枢对他的处置。 赵枢对刘豫的跳脚毫不畏惧,他冷笑道: “当时应奉局那些官吏闹的时候,是不是也说着同样的话? 真是笑话,不想做事的就抓紧请辞,我大宋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想当官的人。 哦,对了,要是刘察访想辞官就尽管说,省的我跟朝廷上奏参你了。” 刘豫不知礼节,可也知道读书人不当官在大宋就彻底废了,他没有继续跟赵枢犟嘴的勇气,也只能缓缓垂头不语。 “这就好。” 赵枢看了一眼身边已经呆住的万俟卨。 “有没有记好?” “记,记着呢!”万俟卨生怕赵枢突然针对自己,赶紧忙不迭地道。 “这就好,多记一句。 本王就是喜欢刘察访这种虽然桀骜不驯,可又不得不跟本王一起建设美好新大宋的模样。” 他长身而起,直接跳过还在发呆的刘豫大步出帐,陈建犹豫片刻,赶紧缓步跟上去,低声道: “大王,就这样完了?” “不然呢?”赵枢笑道,“像对付朱勔一样,抄没这刘豫的家产?” “呃……”陈建一时说不出话。 赵枢之前确实是这么做的,不过那也是建军之初,针对的目标也是朱勔这种真正罪大恶极又非常有钱的人。 朱勔家的资产可以让赵枢的禁军不缺物资和赏赐,还能大大震慑两浙不从之人。 刘豫家里虽然有钱,可如果再用对付朱勔的手段,不一定还能收获不错的成绩,反而会坐实赵枢逼死各路守臣的罪过。 世上不止有死刑和无罪两种结果,对付刘豫,官场上的其他手段能发挥更好的作用。 陈建小步跟随在赵枢身后,颇有些无奈地道: “朱勔还在时,江南都以他为上官,谁敢说声不字,连臣也收了他的不少好处,为他处置了不少事情。 还请,大王原谅则个。” 赵枢停下脚步,微笑道: “那现在呢?” “臣愿与大王重建两浙路。” 大宋吏治溃烂已久,赵枢比谁都明白,没有明确的规矩,一切都是白给。 陈建能保持不倒,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做事能让上官满意,他自然要留下为自己做事。 “不过,臣还是觉得大王有些操之过急。”陈建眉宇间蹙着一股忧虑,“刘豫毕竟是一方察访,将其罢黜,一定会让不少人忧心忡忡。 如果这会儿打起来了,与战不利啊。” 这个我也知道啊…… 如果能在两浙路多呆几年,赵枢一定会采用更灵活的手段,一点点扭转这边的吏治,到时连自己的班底都有了。 可现在时不等人,开封那边已经开始出现了拖后腿的前兆,趁着现在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中,他也只能抓紧在平定方腊之余把能做的多做一些,就算多弄倒一个贪官也好。 不过,他嘴上还是要给陈建一点信心: “放心,有韩良臣在,贼人不足为惧。 倒是陈制置,两浙路的吏治不是靠本王的几句话就能扭转,之后的出现问题不打紧,可如果频频出现相同的问题,我先拿你是问。” 陈建赶紧连连点头,表示后面一定会多多用心,赵枢吩咐的事情不敢有丝毫的违背。 · 刘豫看着赵枢离开的背影,心中的愤恨不断飙升,却又无可奈何。 赵枢这一句话,基本堵塞了他日后升迁的希望,身为一个宋人,天大地大朝廷最大,他又能做什么? 告官?笑话。 刺杀?做梦! 文官的手段对文官和软弱的皇族还是有效,可对待赵枢这种掌握兵权的皇子,基本没有卵用。 难道这口气就只能咽下? 赵霆蹑手蹑脚地逃走,其他人也都投来一个怜悯的表情纷纷逃窜,知道以后刘豫这种本来就是从开封被贬过来的人再贬就有可能去岭南了。 刘豫惶惶无措,胸中愤懑至极,却也只能无能狂怒。 可恶,可恶啊。 赵枢!赵枢!我要杀!我要杀了你! 就在他无能狂怒的时候,身边突然响起了一个油腻的声音。 胖墩墩的万俟卨一边收拾笔墨,一边摇头晃脑地叹道: “哎,肃王太过分了,我一个纯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第78章 还真是个好消息 方腊亲自率领大军靠近杭州。 只不过,他这次只是摇旗呐喊,并没有大举压上主动进攻。 这在韩世忠看来有点怪异。 这些日子跟何灌讨论军事,韩世忠的军事水平又有了不少的进步。 通过查看方腊军的布阵,他就已经能看出他们确实没有迅速进攻的想法。 不过,他们这是在等什么? 等台州的吕师囊? 还是其他的乱民? 不至于,他们总不会知道大王是想招安他们? 方腊军也看到了宋军的布置。 之前方腊还不太相信宋军在没有出动西军的情况下居然有如此战力。 可亲自侦查,发现城头韩世忠手下的禁军虽然人数不多,可各个彪悍精壮、兵甲整齐,在冰冷细密的小雨中岿然不动,顿时多了几分畏惧。 大宋禁军本来的武装标准就是这样。 但这么多年的钱都去了哪里就不太清楚,反正之前方腊遇上的禁军连基本的甲胄都没法装备整齐,更别说传说中的步人甲。 这倒让方腊在接连大胜之后根本没抢到几套像样的甲胄,不禁大骂宋军真是一群废物。 呼,现在,也只能看看陈箍桶的策略如何了。 大军开拔前一天,陈箍桶已经轻装先行,现在已经秘密进入杭州。 此人颇为机智,且在方腊起事之前,此人就有丰富的被通缉经验,可以说他是方腊军团的二号人物。 有他亲自潜入杭州,方腊总算对未来多了几分指望。 希望,希望能把百花救出来。 如果能成,带着百花藏进山中也好…… 想到此处,方腊立刻猛地摇摇头。 不行不行,我岂能想这种事情? 多少兄弟随我死战,就是为了推翻赵宋,稍稍有挫折我就言退,哪里是英雄人物。 相信陈箍桶,他一直了解明教,一定还有希望! · 方腊虽然之前经常不听陈箍桶的指挥,但陈箍桶知道这位大哥心性坚强,不会怀疑他人,是个及有本事的英雄人物,所以也没什么怨言。 他趁着杭州城开城的功夫,陈箍桶冒充一个桶匠顺利潜入了杭州——别人伪装身份还需要用点心思,陈箍桶自己本来就是个桶匠,谁也无法识破他的身份。 在敌军没有兵临城下的时候,杭州作为都会之地自然不关门,而陈箍桶也很快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他一边沿街串巷给人修桶,一边开始伺机寻找明教的动向。 搜寻一阵,他发现城中的情况远比自己想象的乐观。 明教在两浙路的人望不是盖的,尽管城中的上官口口声声说要捉拿干净企图行刺赵枢的凶犯,可城中的小吏和差役就有不少是明教的自己人,都懒得用心寻找,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地慢慢混罢了。 陈箍桶已经利用话术,巧妙地联系到了城中的明教人开设的酒馆。 只是那明教人让陈箍桶失望了。 他们告诉陈箍桶,之前这个酒馆确实收容过方百花、吕将等人落脚议事,可刺杀赵枢的行动他们可没敢参与。 这个小酒馆的生意不错,他们也不想打破平静的生活。 看在圣公的份上他们不会举报陈箍桶,但也请陈箍桶不要在联络他们了。 “为何!为何如此!”陈箍桶非常愤怒,“朝廷无道,圣公顺应天命举起义旗,就是要救万民于水火!” “之前我们虽然有小挫折,可是现在圣公已经率领大军亲自赶来,不日就能攻下杭州。 难道你们还要被朝廷一直欺压逼迫吗?难道你们还要受这种委屈?就差最后一战了啊!” 那个明教的教众被陈箍桶喷的颇为羞愧。 他缓缓低头,叹道: “我也知道,可现在肃王处置了朱勔,又,又罢黜了刘豫,他也是为我们百姓做事的人。 说不定以后朝廷会好起来啊。” “怎么可能!”陈箍桶急的连连跺脚,“他们现在又杀朱勔又贬刘豫,还不是因为圣公起事? 如果圣公败了,他们还会故态复萌!连赵枢你们都信!你们……愚蠢!” 那个明教教众羞愧的低下头。 不过,他还是不敢帮陈箍桶,犹豫一番,他开口道: “我倒是知道另一伙人,他们的首领对朝廷恨之入骨,这些日子一直在密谋反叛。 只是他们之中有不少江洋大盗,倒是有违我教……” “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得上这个?他们的首领叫什么?” “叫……他们的首领叫孔彦舟,是个大盗,不过听说他们的真正主事人是个怪人,不肯轻易显山露水,阁下可要小心了。” · 杭州城的一切果然都符合邢焕的猜测。 他们打出明教的招牌,跟之前酒馆里的明教教众进行了接触,寻找其他明教教众的帮助进行躲藏。 明教本来就是一个非常松散的组织,连教义都有一定的地区差异,有没见过的人也非常正常。 大家互相认识一下,以后有什么事情也能相互照应,靠着这个,邢焕等人果然躲过了大搜捕。 差役中有不少同情明教,更多的听说这群人怀揣刀兵,还有不少是江洋大盗出身,就算寻到了一点点的蛛丝马迹也不敢上来寻他们的晦气。 这几日孔彦舟等人提心吊胆地过着,邢焕却该吃吃该喝喝,让众盗匪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 切,当然安心啦,我被抓住之后直接说出自己的身份,肃王、宇文黄中、韩世忠都认识我,还能把我怎么样? 要不是你们这些废物非得跟着我,我特么早回去了。 “大哥,咱们还要藏多久啊。”见邢焕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孔彦舟讨好地道。 邢焕装模作样地捋了捋自己的蓬乱的胡须,冷笑道: “慌什么?这么大的宅子咱们藏着不好吗?难道咱们的钱这么快就用光了?” 孔彦舟苦笑道: “好是好,钱也够,可兄弟们……有点坐不住了啊。” 这些江洋大盗都是聚啸一方,来去自如的猛人,之前都是住客栈,有人伺候。 可现在不坐牢就不错,一群人聚在一起谁伺候谁就是个重大问题。 这年头也没抽水马桶,一群大老爷们吃喝拉撒都在一座大院中,难免会产生冲突,这几天每天都有人殴斗,今天还有几个人打的头破血流。 孔彦舟估计再待一阵子官军没找到他们,他们自己都要出人命了。 邢焕暗骂这些人果然是一群烂泥扶不上墙的狗东西。 自己虽然不是进士,也可是个高贵的文官,平素看那些武臣都跟看狗一样,没想到现在居然要哄一群江洋大盗…… 毁灭,赶紧的,要不是担心分散肃王剿匪的精力,邢焕才懒得管这群狗东西到底想做什么。 他嘴角抽动了一下,哼道: “等着。 放心,方腊很快就要攻打杭州,到时候大战一场,别管谁赢谁输,搜捕肯定远不如当下,咱们直接溜出城便是。” 孔彦舟现在完全没主意,自然一切都听从邢焕安排,硬着头皮再去安抚调解手下那群大盗。 邢焕撵走孔彦舟,继续躺尸,可这会儿躺了没多久,孔彦舟又兴冲冲的回来,惊喜地道: “大哥,好消息啊,圣公手下的陈军师来找我们了!” 邢焕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孔彦舟又说了一遍,邢焕勃然大怒,伸手直接在孔彦舟脑门上用力揉了揉。 “你疯了!方腊的人都敢往这带?万一把官军引过来怎么办?” “呃……也是。” 孔彦舟毕竟是盗匪出身,对方腊这种大规模的反叛本身就有一种崇拜,之前他就想投靠方百花,不过因为嘴脸太难看被婉拒。 听说陈箍桶找上门,他想都不想就把陈箍桶上来,这会儿见邢焕如此愤怒,孔彦舟讪笑道:“那,那怎么办?要不要一刀砍了?” 邢焕刚想说最好活埋,可话到嘴边又改了主意。 “算了,来都来了,也不好坏了义气,先见见再说!” 第79章 让我当明教教主 陈箍桶多年前就开始反抗大宋,跟江南的各路明教都有很深的交往,可他从来都没听过明教中还有这号人物。 孔彦舟的做派活脱脱就是一个大盗,他手下人也并不像明教一样尚白,根本没有明教半分气场。 他刚刚踏入众盗匪藏身的大院就开始有点后悔,心道这特么是明教? 你特么逗我呢? 孔彦舟一开始听说来人是大名鼎鼎的陈箍桶,脸上的表情还颇为兴奋。 可去内院走了一趟,出来之后他的脸色一下子阴沉了许多,虽然还邀请陈箍桶进入内院,但口气已经远远没有之前那样温和。 这让陈箍桶更加相信,孔彦舟只是这群人名义上的统领,他们果然还有一个真正的领导者。 邢焕阴沉着脸,接见了这位方腊军的大军师。 他盘算着要不要一声令下将此人捉了报官,可他又担心此举会遭到手下众人的集体反对,索性没说这种屁话。 他坐直身子,看着面前皮肤黝黑枯瘦却一脸精明模样的陈箍桶,缓缓地道: “陈军师来此作甚啊?” 陈箍桶谨慎地道: “冒昧造访,不知这位统领高姓大名。” 邢焕之前一直在琢磨该给自己编个什么假名,他肯定是不愿放弃自己的姓,这名字嘛…… 嗯,我现在是明教中人,明教这些人说起自己拿大道的时候都颇为荣耀。 他哼了一声,缓缓地道: “鄙人邢道荣。” 明教中有不少人的名字中有个“道”字,这到让陈箍桶稍稍打消了几分疑心,赶紧开口道: “圣公乃明尊所化,欲兴神军消灭暗魔,救亿兆生灵于水火,特遣某召唤诸位光明使者共举大道,在城中以圣火杀魔,助……” “行了行了!”邢焕头都快大了,“你就说方腊想让我们做些什么?” 他们这明教是纯粹的草台班子,所有的教中知识都是突击学来的,也就知道个明尊、明王和光明使者。 邢焕毕竟是个读书人(虽然进士没考上),经过仔细研究,发现中土明教如道教一样四分五裂,各种观念层出不穷,还到处贴附佛教的观念,因此被视为“附佛外道”,频频遭到打击。 而且说实在的,在邢焕等人的朴素认知中,神佛是可以下凡、可以现世、可以修炼成道,是可以努力做到的。 可明教不一样,那些教众虔诚地认为明尊、暗魔都是绝对神,他们下凡也不是肉身下凡,是直接脑控人间某人。 这特么胡扯淡吗? 方腊自称的这个圣公理论上就是被明尊脑控的对象,他手下的一堆明王、光明使者也是一样,听起来就鸡皮疙瘩起一身,谁愿意跟他聊这玩意。 陈箍桶呆了呆,他已经听出了邢焕的不满,心道今天的工作可能不好开展了,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 “圣公请诸位在城中放火,扰乱官府,我军趁机攻城,拿下城池后,定有重谢。” 早这么说不就行了,还特么给我扯那一套套的。 邢焕缓缓直起腰杆,冷笑道: “圣公本事高强,有明尊襄助,哪里用得着我们? 之前我劝方统领不要进攻杭州,结果你们还是来了,既然不听某的计策,又何必再来寻我?” “啊?” 陈箍桶突然想起来,之前方百花来信说她和吕将在扬州强攻赵枢时被一群盗匪所救,当时盗匪的头目劝方百花不要进攻杭州,而是改道南下,先跟吕师囊等人把台州打下来再图大事。 当时方百花可没说这些人是什么明教,现在看,这伙人果然是半路出家。 半路就半路…… 别的明教指望不上,方百花又被俘,现在也只能指望这伙人了。 不然,陈箍桶也能看出,官军现在连胜两阵士气正旺,圣公强攻杭州不知道要付出多少的伤亡。 “我听百花说,邢先生对那赵枢恨之入骨?” 邢焕面色一紧,点头道: “不错,那又如何?” “赵枢势大,身边鹰犬如云,非旦夕可以消灭。 现在圣公大军到来,是消灭赵枢的最好机会。 公等若肯在攻城时于城中四处放火,袭杀官吏,令运河不通,赵枢必然惊慌。 待城破时,我等共话大事,举邢先生为明王可好?” 笑话,老子是正经的大宋荫官,什么明尊明王都是反贼,老子难道还能听你们摆布,我这…… 哎,等等! 邢焕突然想起一事。 大宋最能打的西军到现在还没有抵达的迹象,城中只有赵枢临时从周围招募的禁军,也不过区区三千人。 方腊大军据说有十万之多,还有好多妖术傍身,如果让他们一一施展,肃王是不是会有危险。 他一时犹豫,心道要不要把陈箍桶这厮一刀劈了,可他也知道自己手下这伙贼人虽然口口声声管自己叫大哥,可若是自己露出一点破绽,只怕有杀身之祸。 他的人设一直就是极其痛恨赵枢,就算不想跟陈箍桶合作,也没必要把他一刀砍了,况且就算把陈箍桶一刀砍了,似乎也阻挡不住方腊的攻城计划。 对了,除了方腊之外,还有好几股响应此贼的叛军,都是打着明教的旗号,要不然…… “攻打杭州这么大的事情,才给个明王,圣公是不是有点小气了?” 陈箍桶面色一紧,心道你们这几十个不入流的盗匪,难道还想要明尊不可?简直是放肆! 邢焕缓缓地道: “只要圣公封我为明教教主,我就为圣公做事!” 明教教主是什么东西? 明教的教义是天上的神明直接脑控微操下面的凡人(类似一直处于天父下凡模式),自然不会出现教主这种一听就是凡人的称呼。 陈箍桶呆了半天,终于咬牙道: “好,教主就教主!希望邢先生不要食言!两日后我军就要攻城,还请邢先生……” “哎,红口白牙的陈军师肯定不信,这样,陈军师两日后亲自来指挥我等如何?” “呃,好!” 陈箍桶一时摸不清楚此人到底是什么想法。 方腊起义之后也招降了两浙路的不少盗匪,大多数都是得看到好处才能归顺,不然一个空头衔,又不是大宋发的,谁特么会认? 就像现在方腊的年号是“永乐”,他们内部自己都懒得用,还是用大宋的宣和年号。 听方百花的描述,邢焕有勇有谋,只是不愿意跟方腊合作,怎么这会儿的表现如此怪异? 不管他了,也许他以后准备用教主这个名头做点什么,但终究不是现在,能帮圣公把杭州打下来,把赵枢打跑,对我们比什么都重要! 陈箍桶与邢焕达成一致,又仔细商量了进攻的细节,他看出邢焕还颇有指挥调度的才能,对城中官府的反应颇为了解,如果他真的愿意帮助义军,拿作战一定是事半功倍。 · “大哥,咱们真的准备动手?”陈箍桶走后,孔彦舟立刻询问邢焕。 他真的是一头雾水,邢焕明明对方腊军非常厌恶,之前也拒绝了方百花的多次拉拢,为什么这次又闲的没事要做这么冒险的买卖? 在城中杀人放火,如果方腊军没能破城,那他们的麻烦就大了,下一波来的肯定不是普通的差役,而是禁军。 邢焕轻蔑地笑了笑,冷哼道: “把大家都叫来,我有事要说。” 孔彦舟赶紧动身,片刻功夫,三十多名盗匪都乌央乌央赶来,在邢焕身边各自坐好,眼巴巴地等待着这位大哥训话。 “说,你们之前是不是想过如果不成就把我绑了去招安的事?” 听邢焕如此说,群贼无不变色,赶紧矢口否认。 “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大哥不要乱想啊。” “我们都是江湖人,好兄弟讲义气,怎么能做出卖大哥的事情?” “大哥不要这么说啊,我们都对大哥忠心耿耿。” 邢焕嘴角一挑,冷笑道: “没有就好,我也相信大多数的兄弟。 这大宋的官场哪有这么好混,你们行走一方还能勉强厮混,可若是招安了,朝廷难道还能各个给你们授官? 怕是要被朝廷逼着去征方腊、征宋江、征西夏、征辽国。 哼,真以为招安后用些金帛给上官就能保命? 方腊比你们有钱,比你们拳头大,还不是被朝廷逼的反了? 嘿,某些人自己清楚我说的是谁啊!我呸!” 众盗匪各个羞愧的低下头,这会儿连大气都不敢喘。 他们一开始奉邢焕为主,除非为了躲避官府的搜捕,也多少也有点这样的念头。 大宋的官实在是太爽,谁不想当那才是傻,要是官府的搜捕太紧,他们就把邢焕这个对赵枢有血海深仇的人供出去投降,应该也是件美事。 他们这一群人都是李师师精挑细选的江洋大盗,各个都是恶行累累,挫骨扬灰都算优待的带恶人,就凭你们还想招安? 可特么别恶心我大宋了。 邢焕憋了这么多天,终于能痛痛快快骂一顿,终于心情好了一点。 他冷笑道: “我倒有个主意,虽然当不得官,却能让诸位大碗喝酒,大块吃肉,大秤分金,就看你们听不听我的了!” 孔彦舟第一个道: “大哥,你是了解我的!我什么都听大哥的!” 之前哄着邢焕当大哥的主意就是孔彦舟这个鳖孙想出来的,这会儿他居然这么无耻向邢焕表忠,众人也赶紧连连称好。 邢焕将自己的主意说给众盗匪,众匪无不大惊失色。 “大哥……以前在朝廷真的只是一个小官?”孔彦舟难以置信的问。 “怎么了?这主意很高明吗?大宋随便一个文官都能想得出来。” 孔彦舟哭丧着脸道: “大哥,我对天发誓,我们以后再也不敢有异心了,一定好好跟着大哥,求大哥以后千万别用这种法子对付兄弟们啊。” 第80章 打打谈谈 陈箍桶刚刚进入杭州不久,宇文黄中便在方百花的带领下来到了方腊军中。 听说妹妹回归,方腊心花怒放。 可听说朝廷居然派了使者招降自己,方腊的脸色顿时又变得很难看。 “百花,你这是作甚!为何把朝廷的鹰犬来到咱们军中来!” 要不是知道这个妹子从小嫉恶如仇,从来看不起朝廷的种种所作所为,方腊几乎认为妹妹为了荣华富贵已经投降了朝廷。 方百花一脸愁苦,她向方腊简单诉说了自己之前的遭遇,说起现在肃王已经认识到了这是官逼民反的大乱,已经开始整治吏治,家乡的百姓很快就能过上好日子。 方百花说的很认真,可方腊却不喜反怒。 这个妹子实在是太天真,从小就相信青天大老爷的传说。 她小时候自己这个做兄长的引导不足,也常说其朝廷会派青天来主持大局之事。 可这么多年,哪里有过什么青天? 指望朝廷好心,还不如指望天上降下闪电把那些奸臣都劈死,就算肃王好心招安,宽恕自己的罪过,可跟随自己的这么多兄弟怎么办? 难道朝廷还能给他们尽数授予官职? 想想就知道这是完全不可能的。 “阿兄啊,”方百花无奈地道,“朝廷已经派使者来了,不如听听朝廷的条件,如果条件不错,我们应下又能如何?” “我不应!”方腊大怒,“百花!朝廷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汤?我方腊从来不做对不起兄弟的事情!我降了,做官了,衣食无忧了,可两浙路的这些官吏怎么会放过我手下的这些兄弟? 他们被朝廷夺走了土地,靠着给那些大户帮佣苟活,可朝廷还嫌不够,还想夺走他们最后一口粮食,把他们饿死、打死! 朱勔是讨好当年的蔡京发家,现在朝廷打我们发了财,说不定还会王勔、李勔,派几个小吏拿着条子就能侵凌数万百姓。 你说,到时候我怎么办?再扯起义旗造反?” 身材高大的方腊发怒起来像一头江东猛虎,他紫红色的面膛上透着显而易见的煞气,如果面前不是她的幺妹,他早就一巴掌上去,让她好好清醒一点。 “你要是受伤不能再战,就回去照拂你嫂子,有本事就让朝廷的招安使告诉我,能把我和我兄弟都安置好,不然想让我方腊投降,门都没有!” 方腊的智谋并不出色,但他豪气纵横,四方众人也大多愿意为他效力。 方百花被他连珠炮一样的怒斥弄得说不出话,也只能羞愧地低下头,不敢说话。 方腊一甩袖子,准备结束跟妹妹的谈话,宇文黄中已经缓步走上来,笑道: “方将军此言差矣,若是将军将军不愿招安,只怕灾祸更大。” “你是什么东西,敢偷听我兄妹谈话?” 方腊扯起拳头,就要去打宇文黄中,宇文黄中非但不惧,还轻轻上前一步,微笑道: “如果打我一顿能让方将军出气,那方将军尽管动手便是了。” 方腊怔了怔,猛地提起拳头,重重砸在宇文黄中脸上。 宇文黄中闷哼一声,后仰倒在地上。 方百花大惊,赶紧去阻拦兄长,但她重伤初愈,哪里能挡得住暴怒的方腊。 只见方腊挥动铁拳,不停砸向宇文黄中。 可宇文黄中也是硬气,除了一开始下意识地躲了两拳,后来索性站立不动,任由方腊的拳头一拳一拳狠狠砸在他的身上! “别打了,别打了!”方百花奋力扯住方腊的半边身子。 她用力过猛,小腹的伤口崩裂,疼得她呜地一声哭了出来。 “你……” 看着被打的鼻青脸肿的宇文黄中和疼地跪坐在地上的方百花,方腊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他愤恨地跺了跺脚,扔下两人,径自离开军帐。 · 入夜,陈箍桶终于回到军中,向方腊诉说了联系到一伙“明教”锐士的喜讯。 方腊的脸色非常不好,陈箍桶还以为他是心忧战事,宽慰道: “圣公放心,我在城中仔细查探过,官军只有区区千人,都是那赵枢抄没朱勔家财组建起来。 他们都是为了钱,必不耐久战,我军从四面围攻,城中有义士襄助,定能攻陷城池,生擒赵枢!” “嗯……”方腊勉强松了口气,“那就这般,不知城中的义士是何处好汉?” 陈箍桶有点尴尬地笑了笑,把之前跟邢焕的见面成果告诉方腊。 方腊本就在气头上,听说城中这个叫邢道荣的不知死活,居然还想让自己封他当明教教主,这胆子也太大了。 “哼,不用他难道我就打不过官军? 这次我军数倍于官军,四面攻城,他们如何守得住?”方腊气鼓鼓地道。 如果是进入杭州之前的陈箍桶估计也是一样的想法。 可在城中见识了官军精良的装备和高昂的士气,陈箍桶心中也颇为紧张。 “圣公三思啊,杭州背靠大运河,官军可以源源不断得到补给,我军多次大战,补给不足,斗智总好过斗力啊!” 陈箍桶仔细劝说,方腊总算是稍微冷静了下来。 而且陈箍桶说,这些盗匪虽然混账,可他们在扬州救了方百花一命,之后还跟随方百花来到杭州。 虽然没有加入义军,却也为义军做出了不少贡献。 方腊纠结一番,也只能勉为其难同意。 “好,不就是明教教主吗?我看在百花的面子上答应了!” 说起方百花,方腊又是一阵咬牙切齿。 陈箍桶大奇,赶紧问是怎么回事,方腊这才把方百花带朝廷使者来讨论招安的事情说给了陈箍桶。 陈箍桶大惊,赶紧道: “不可!万万不可! 朝廷怎么会有好心?若是降了,那就是任人宰割。 现在我教士气正盛,江南为之侧目,我们只要……” “住口!” 一声清叱,方百花忍着剧痛从外面跌跌撞撞地进来。 方腊赶紧起身搀扶,陈箍桶则赶紧拖来一张圈椅,让方百花坐下。 方百花好不容易才喘匀气息,艰难地道: “兄长若是为了手下兄弟,那就更不能继续和官军对抗。” 方腊一脸阴沉,若不是看在妹妹如此痛苦的份上早就大骂。 他寒着脸道: “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就别管作战之事。 我说什么都要跟朝廷死战到底,你也别……” “兄长!”方百花腹部的伤势扯得她眼泪滚滚,她强咬住嘴唇,艰难地道, “赵枢杀朱勔、裁撤应奉局,我军已经有不少人人心浮动,眼下马上要春耕,已经有不少人回去耕种。 兄长也看到了,杭州坚固,禁军防守森严,城中守卫士气高涨,朝廷的米粮可以源源不断从大运河调来,我军除非能固守两浙路年余,才可能让朝廷缺粮。 朝廷的禁军兵甲齐备,若是等待西军调来,我军更加抵挡不住。 兄长为何不趁着现在还居上风,跟朝廷好生谈谈?减少手下兄弟死伤,何必为一口气硬是鼓动兄弟们送死? 这就是咱们扯旗造反的初衷吗?” 方百花说的不无道理。 周围响应方腊的人不少,可大多数都不成气候。 尤其是明教已经成为一把双刃剑,两浙的百姓有不少支持明教,可也有相当大的一部分势力把明教称为魔教。 台州就在户曹滕膺的率领下誓死抵抗吕师囊,让坐拥数万义军的吕师囊难以寸进。 现在过年,两浙的百姓心忧自家的土地,已经不像之前一样誓死追随方腊。 而赵枢的一系列举动确实也在逐渐争取民心,时间长了,方腊这为民请命的大战也就逐渐变成了破坏民生的恶斗。 “如果我们被朝廷击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被列为反贼屠杀。 若是趁着现在跟朝廷好好商谈,说不定还有回旋的余地。 兄长,三思啊!” 一边是自己最信任的军师,一边是自己的亲生妹妹,方腊再次陷入了长久的犹豫之中。 经历了两次失败,义军军中已经出现了动摇的声音,可如果就这样跟赵枢谈判,方腊也不甘心。 “把那个朝廷的使者叫来,先问问他朝廷想怎么处置我们。” “圣公?!” “听我说完!攻城还要按计划开始,就算招安,我们也得让朝廷看看,我们不是好惹的。” 第81章 英雄所见略同 造反不是请客吃饭,不是做文章,不是绘画绣花,方腊还是挺明白这个道理。 想要谈判,起码得让朝廷见识一下自己的实力。 之前两次大败,朝廷的心态明显已经好了不少。 那个叫宇文黄中的使者一副欠揍的模样,只怕赵枢也是一般的心态——当然方腊不知道之前赵枢是准备派韩世忠来跟自己谈判,如果来的是韩世忠,只怕方腊挥拳的时候得稍稍琢磨一下。 陈箍桶稍稍松了口气,立刻打定主意。 他要进城抓紧联络那些冒充明教的大盗进攻,配合方腊一起展开总攻。 如果能俘虏赵枢,那就一刀把他砍了,我看到时候朝廷还如何谈判。 商议已定,陈箍桶再次化妆成桶匠潜入城中,方腊军也开始有条不紊地进行总攻前的最后准备。 方腊看着那些追随自己一路杀官造反,建功立业的义军士兵拿起刀枪,紧张地做着最后的作战准备,胸中顿时又涌起一股热血。 战! 官逼民反,他们本来就是为了求一条活路。 这么多的兄弟愿意跟我一起厮杀,我方腊也不能辜负他们的努力。 就算我败了,我也得让官府看看,这些良善百姓也不是他们可以随便欺负的! · 杭州城中,赵枢也明显感觉到了战争的气氛。 他依旧将作战全权委托给了杭州兵马钤辖何灌,但跟上次的部署不一样,这会儿他让韩世忠也独立负责一军,作战时韩世忠可以自己调遣。 这是对韩世忠上次作战勇猛的奖赏。 除了少数天才中的天才,大多数的名将也是通过一场场残酷战斗的历练才逐渐成长为独当一方的能人。 韩世忠之前有多年跟西夏作战的经验,这次跟义军的作战也学到了许多,已经逐渐展露出一流名将的姿态。 赵枢要做的就是让他和他手下的部队尽量摆脱旧军队的种种弊病,将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作战上。 尤其是吃空饷、苛待士卒这两点赵枢最是深恶痛绝。 他特意从苏州把那个品行不错的巡检文志仁叫来阻止宪兵,专门纠察军中的兵员不足和军饷装备不正常发放的情况。 历史上敢吃一半空饷的韩世忠这会儿还没染上之后的习惯。 现在的他一心想要在战场上证明自己,在军饷充足的情况下自然不会做出这种事,还欢迎文志仁在他军中察访,以示绝无藏私。 接下来的一战,他心中颇为期待。 如果方腊投降是最好不过,如果方腊不降…… 嘿,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我韩某的本事。 战云密布,赵枢也吸取上次作战差点被方百花偷家的教训,这次在身边安排了一队弩手。 文志仁率领的一百个宪兵负责安保,顺带保护一下上次差点被方百花弄死的挞懒,这次就算方百花的武艺再高,只要没有大量的远程装备,依然奈何不了赵枢。 “是不是这一仗打完了,咱们就能回去了?”挞懒突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 这几天挞懒都鬼鬼祟祟的,连乔帮主的故事都来不及听,今天听挞懒问起,赵枢和颜悦色地笑了笑: “怎么,将军已经呆够了?” “这倒没有,”挞懒诚实地道,“如果可以选,我真想一辈子住在此地,这里比什么上京可繁华富庶太多,安乐的紧。 只是出来的太久,往来不便,我怕朝中起了什么心思。 如果大王能早点平定乱贼,我就得抓紧回去了。” 赵枢点点头,颇为感慨地道: “也是,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些日子跟挞懒将军一起论武,赵枢也感觉大有裨益。 对了,之前我军接受易州之事还没有跟挞懒将军好好说明,就趁现在,由本王好生分说如何?” “啊,什么东西?哦对,易州!” 天天跟着赵枢吃喝玩乐,挞懒都忘了自己之前来是为了找大宋问罪。 他刚来的时候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姿态,恨不得把赵枢一口吃了。 可这些日子天天跟赵枢一起吹牛打屁,关系已经相处地非常不错,最近正好又有一事让挞懒觉得有点对不起赵枢,自然不能像之前一样如此狂暴。 他颇为心虚地问道: “那……外臣就静听大王解释了。” 赵枢呵呵笑道: “认识这么久了,想必挞懒将军也了解我的脾气性格,以将军的才智,想必早就猜到我的手段。” “呃……” 挞懒这阵子跟赵枢相处下来,总觉得赵枢这个人的为人比较实在,讲规矩又有办法,又非常舍得花钱,跟他很对脾气。 至于易州那边,他还真不知道赵枢到底在搞什么。 不过赵枢话都说到这了,他要是说一句不知道岂不是很丢人。 思考再三,他嚅嗫道: “那,那当然,大王……嗯,我懂了,大王一定是想用易州给辽人下套,令辽人钻入其中,给他们致命一击!” 赵枢瞪大眼睛,露出惊喜之色: “将军果然是赵枢知己,知己难得啊,今夜说什么也要与将军痛饮!打仗什么的都是小事。” “还真是……”挞懒也颇为惊喜,心道自己果然是精谋善略,连赵枢都轻易摸透。 不过,这回国怎么给皇帝陛下解释啊。 好在,赵枢没有让他为难。 他呵呵笑道: “此事本来就非常简单,原是我等故意遮掩,所以看上去才像援助辽国。 稍有些常识的人都能看出来,我军不费一兵一卒就占据了易州,这就是把刀锋抵在了辽人的喉咙上。 我军若是直接挥兵北上,那些辽人说不定会竭力抵抗,到时候免不了一场厮杀,可我国故意摆出一副亲近友好的姿态,燕云的汉人、汉官多有好感,不愿竭力抵抗,待大金国南下之时直接弃土南逃,辽人本就虚弱,这下更无法防御,难道还能再做什么抵抗不成?” 老领导曾经告诉赵枢,正常人都会希望自己的建议得到对方的认同,你认同对方的观点,他很开心,你就能趁机捏出一条似乎符合他思路的规划。 老领导就是通过不断赞成更上层的领导,让上面的领导总以为自己对下面了如指掌,这才一路高升,顺带解决了一堆看起来很吓人的问题。 挞懒刚才不管回答什么,赵枢都会赞成他(只要不是太离谱),挞懒兴奋之余,果然觉得赵枢后面的解释是根据自己的思路出发,英雄所见略通。 “大王果然高明啊,”挞懒由衷地赞道,“也是,燕云一代有不少汉人,他们感觉到大宋对他们的竭力帮助和诚意,在我军兵临城下的时候就不会竭力抵抗,说不定那些辽人还会以为宋辽世代友好,也会南下投奔大宋,这样我军进军就方便多了啊。” 赵枢哈哈笑道: “不错,宋辽友好这种事也就是说说罢了,随便找个宋人问问,哪个不是恨辽人恨到骨子里。 也只有开封那些愚民和现在穷途末路的辽人会当真,我想大金国上下没有人会相信这种鬼话?” “哈哈哈哈,当然了,当然了。 我大金国一直把大宋当成最好的朋友,就是看在乔帮主的面子上,也绝不会跟大宋为难,这次南来,也不过是小心为上,问问而已。 不过说回来,肃王这设套的本事还真是不错,还好咱们是朋友啊。” “那当然,”赵枢嘻嘻笑道,“大宋与大金的兄弟情比山高、比海深、比蜜甜,给谁设套也不能给自己兄弟设套啊。” 哇哈哈哈哈哈…… 赵枢和挞懒两人都笑的非常开心,都感觉这次是真正的双赢,一定会在两国交往史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赵枢当然不会给乔帮主的好朋友设套。 可你非得自己挖坑埋自己,就怨不得本王了。 · 半夜,挞懒被赵枢像潘金莲追着给武大郎灌药一样灌得醉醺醺的。 他在万俟卨的搀扶下一路高歌回到自己的军帐,笨拙的摔在地上,两个硕大的鼻孔不停地喷出灼热的气息,呛得万俟卨心中不断的背他的家谱。 “将军,将军,还有要事,还有要事啊。”他晃了晃挞懒。 挞懒一巴掌拍在万俟卨脸上,用女真话乌拉乌拉了半天。 万俟卨虽然听不懂女真话,可全球骂人的表情都是相通的,这让他心里非常愤怒。 混账东西。 金狗! 他妈的,谁跟你们这些金狗相好,谁特么就是狗娘生的! 他很想啐一口,可想想还是不敢,也只能忍着挞懒的唾骂将他扶起来,谄媚地道: “将军,刘察访等了许久了,咱还是见见?” “什么刘察访?那个跟你一样的狗东西……嘿嘿嘿,败类,出卖我的好兄弟赵枢……我不见,让他死!” “见见!” “不见,让他滚!” “刘察访说带来好东西了。” “让他爬!” “他把火药的配方带来了!” 挞懒腾的一下跳起来,眼中透出一股骇人的凶光,急切地道: “弄到了?快,快让他进来。” 第82章 文盲 刘豫好歹是一路察访使,赵枢虽然没有对他公审,可在同僚的面前狠狠批斗斥责了他,几乎算是把引起两浙路民变的黑锅都扣在了此人的脑袋上。 赵枢表示,按程序对刘豫的处罚要先向开封汇报,让各位宰辅商议一下,现在给刘豫是停薪留职的处理。 但刘豫知道,自己在开封的名声已经非常臭,这会儿又被肃王扣上一顶引发民变的帽子,估计能去岭南吃最新鲜荔枝了。 就在他万念俱灰,颇为绝望的时候,赵枢的翻译万俟卨摇头晃脑对他表示了安慰。 肃王过分了,甩锅的迹象太明显,一个纯路人都看不下去了。 人在绝望的时候对帮助自己的人都会予以最大的信任。 万俟卨红口白牙的安慰虽然没什么实质性的作业,却让刘豫潸然泪下,情不自禁地哭出声来。 见刘豫哭的这么伤心,万俟卨更加同情。 你看,出身贫贱、靠着努力改变命运的农家子弟被赵枢如此欺负,别说纯路人了,就算是大金国的纯路人都得表示同情。 于是那天晚上,万俟卨做东,邀请刘豫去跟挞懒见面喝酒。 挞懒之前遇刺之后一直在军帐中养伤,听说一个两浙路的察访使来跟他喝酒更是来者不拒,三人推杯换盏通宵达旦,也算是结下了比较深厚的友谊。 挞懒也对刘豫的遭遇表示同情,顺便吹嘘了一下大金国才是优待读书人的天朝上国云云。 那刘豫走投无路,立刻表示愿意给大金国效力,恳请挞懒收下。 挞懒对自己虎躯一震就收小弟的表现非常满意,而且人均胎教肄业的大金国现在连文字都没有。 刘豫进士出身,去了大金国肯定是最顶尖、最高明的学术人才。 嘿,我们大金国不只是要在马背上厮杀,还要靠着秩序建立文明,建立一个强大的国家,有几个读书人愿意来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不就是要个把人吗? 挞懒趁着酒醉把自己的胸膛拍的砰砰响,表示自己跟肃王那是铁兄弟、过命交情,跟他要个把人还不是跟喝汤一样容易,既然刘豫在大宋混不下去,就去大金国混。 最少得给他个勃极烈……老子自己都不是勃极烈,最少随便先给个狼干干。 说起来大宋为什么有狼这个官职,好奇怪啊。 刘豫悲愤交加,在酒精的刺激下已经忘记了酒桌上的话跟放屁没什么区别的人类共识,把挞懒当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全部的指望。 这几日他频频拜访,极力向挞懒展示自己的见识能力,唬地字都不认识的挞懒一愣一愣,还真把他当文曲星下凡了。 可万俟卨的佞臣属性在这次已经开始发挥作用。 趁着刘豫不在,他偷偷表示刘豫这个人是两浙路的高官,大宋的规矩高官被免说不定日后也有被提拔的机会。 他如此跟大金国推心置腹,说不定藏着什么算计,大金国可不能随便就信了他。 挞懒想想也是,便问万俟卨如何才能测试此人是不是真的愿意为大金国效忠。 万俟卨趁机向挞懒兜售了一件神物—— “大宋这些年为了击破重甲,造出一种神物,名曰‘火药’。 此物一发,当真是石破天惊,密集发动,更如山呼海啸一般,能摄人心魄。 若在守城中,此物激发,能烧的攻城大军魂飞魄散,糜烂十里,这才是肃王的依仗所在!” 挞懒当场惊呆。 还,还有这种东西? 别逗我啊,糜烂十里,这仗还打个屁啊。 “其实之前肃王讲的乔帮主就是这火药大家,当年西夏被大宋逼的左支右绌,派段延庆为首的一品堂来大宋抢夺火药配方。 那所谓降龙十八掌、六脉神剑之所以杀伤惊人,都是那火药之力。 所谓内力,不过是肃王为了保密特意编出来的罢了。 呃,此事可千万不能让肃王知晓啊!”万俟卨非常认真地道。 “原……原来是这样啊!” 之前挞懒一直不明白降龙十八掌这是什么玩意,怎么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能杀虎如杀鸡。 这特么都已经超过人类的范围了,听万俟卨一解释这才恍然大悟。 别说,要是真有此神物,倒是当真可以,我也可以成乔帮主这样的勇士。 万俟卨继续说道:“大宋善守,火药作用巨大,刘豫这样的高官,定能知晓火药的配方。 若是他能弄到火药的配方,那就是大金国的忠臣,若是不肯给,哼哼……” 万俟卨笑起来非常猥琐,一看就是经典反派的造型,可挞懒却听得心头大热。 哈哈,哈哈,哎呦,这,这不是意外收获吗? 没想到南下一趟,居然还有这样的收获。 嘿嘿,大宋朝的文臣真是有意思,肃王苦心珍藏的秘密居然被他随意透露出来,大宋纵然富庶,可说起气节,还得看我大金。 说实在的,挞懒这几天深感赵枢的关照,又听赵枢讲起当年乔帮主和阿骨打相识的故事,颇有些热血沸腾。 皇帝陛下年轻的时候重情重义,与乔帮主肝胆相照。 我受了乔帮主,呃,是肃王这么多的好处,居然还偷他们的火药配方,这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几天,挞懒一直天人交战,跟赵枢喝酒的时候都有点心虚。 可想来想去,挞懒想到这根本不是自己的错,是万俟卨这个狗东西给自己出主意,刘豫又有背叛大宋的意图。 不忠诚的人是他们,又不是我,我本心是鄙视他们的。 但为了大金国,也只能勉强跟他们保持一下友好关系,这难道还能怪我吗? 听说刘豫这么快就搞到了火药的配方,挞懒大喜过望,赶紧猛地跳起来,一把从刘豫手中把那张写满文字的宣纸铺开,颤声道: “快,看看这写的对不对?” 万俟卨凑上去查看,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不少文字,连连点头道: “不错,这便是大宋的火药配方!” 挞懒哈哈大笑,他拿起那张写满了看不懂文字的纸张看了又看,兴奋地揣在怀中,这才把在一边一脸古怪的刘豫拉起来。 “不错,肯为大金国做事,大金国自然不会亏待了你。” 听完万俟卨的翻译,刘豫赶紧下拜,谄媚地道: “能为大金国做事是小的荣幸。” 挞懒哈哈大笑,万俟卨也是哈哈大笑,帐中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刘豫表面谦恭,其实一直在暗骂这两个人简直是两坨文盲。 《武经总要》写了三种火药的配方,这又不是什么稀罕书,随便打听打听就能弄到。 就这俩文盲还特么当好东西,万俟卨这个人怎么也这么蠢? 万俟卨见刘豫一脸阴郁,自然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笑话,老子开封本地人,你们这些乡下人都知道的事情老子为什么会不知道? 这火药也就放爆竹的时候听个响,守城的时候吓人一跳,哪有什么作用。 你们玩,使劲玩。 到时候我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想到这,万俟卨也笑的更加开心。 可能,这就是肃王常说的…… 双赢?! 第83章 这么硬气的县令 方腊军发动总攻之前,陈箍桶再次溜进了杭州城中。 他依然是冒充桶匠,在已经开始戒备的城中行动敏捷迅速,很快就跟邢焕的手下取得联系。 在他们的掩护之下,陈箍桶来到了上次见面的大宅,如约见到了已经整装待发的邢焕。 邢焕今天穿一身洗的有些褪色的灰布袍,做文士打扮,他一副风平浪静的模样,全然没有今天就要发动大事的迹象。 见了陈箍桶,他也只是轻轻点头,微笑道: “来了。” “来了。”陈箍桶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他咽了口唾沫,环视四周,见周遭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赶忙道,“圣公已经下令,封邢先生为明教教主,陈箍桶参见教主了。” “起来!” 邢焕并没有太过兴奋,这让陈箍桶更摸不到头脑。 方腊封赏的官根本不值钱,枢密使、将军什么的都随便给,真不明白邢焕为什么一定要这个明教教主的头衔。 有用吗? 他就不怕我是随口一说,连我军中都不认? 孔彦舟在一边高声鼓噪道: “大哥从今天开始就是明教教主了,谁敢叫错,孔某和手下兄弟们的刀可不认人! 大哥,你说对不对!” 邢焕:…… 哎,可惜还得陪这些蠢货玩一阵子,等全歼明教,我非得让你们这些狗东西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他故作深沉地哼了一声,随即叫人扯出刚画的杭州城地图,开始布置今日的作战—— “圣公发兵,肃王必定亲赴城头指挥,城门附近大军云集,严禁奸细靠近,我等不宜靠近城门。 城中制置使、转运使、廉访使、知州等人各有重任,身边多有护卫,我等不过十人,不宜强攻。 倒是城中的知县等人身边的护卫一定不多。 我等杀散知县身边护卫,再把知县绑了,冒充他身边护卫放火去烧运河边转运粮船,那些船工定然不敢抵抗,到时候我等可以肆意放火杀人,谁也挡不住我们!” 陈箍桶本来还觉得这邢焕是不是有点那个,可没想到邢焕的指挥居然颇为精妙,不禁精神大振。 也是…… 上次方百花一闹,城中的高官身边肯定都有了护卫。 可杭州城里的大官实在是太多,知县身边未必会有多少保护,。 实在不行绑个主簿、县尉之类的也行。 大宋朝的知县堪称一县父母,县中基本上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们处理分管,农桑、税赋、差役、狱讼都有知县的影子(有影子是因为大宋的权力分的实在太细,不管文武,都有管了又没有全管的问题)熙宁年的将兵法出现之前的时候县官还能领兵。 如果能绑了知县,令他开路,陈箍桶等人就能在大运河边放火杀人。 那些船工肯定不敢竭力抵抗,到时候弄得一片大乱,赵枢不分兵都不行。 不错,这邢焕果然是个人才。 陈箍桶毕恭毕敬地道: “教主果然高明,待圣公入城之后,定与教主把酒言欢。” 邢焕哼了一声,原地坐下闭目养神,等待夜幕降临。 当夜,杭州城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 外出打探消息的人回来报讯说方腊军果然开始向杭州开动,城中的禁军、厢军都开始集结,而赵枢则亲自率军去城头观战,陈建等人也开始调动城中的厢军、差役维持城中治安,防止有人趁乱闹事。 大战一触即发。 邢焕缓缓起身,微笑道: “上路!” 为了分散城中守军的注意力,尽可能制造混乱,邢焕命令一个叫王善的盗匪放火——就在众人居住了十几天的大宅中点火。 这群盗匪都是轻装上阵,完全不顾那些沉重的财物,倒是大有破釜沉舟的气势,让陈箍桶更是佩服。 大火渐起,火光摇曳,周围的差役纷纷围上来查看救火,邢焕等人也趁着慌乱抓紧赶路,悄悄向仁和县衙移动。 今夜,县衙注定无眠,知县张志成一脸端坐在县衙大堂,掌着烛火批阅各种文书,一身正道的光芒让人几乎不敢直视。 县衙只有十来个差役在混,邢焕等人化整为零,从四面缓缓靠近,临近县衙时又集结在一起,邢焕一声令下,孔彦舟当机立断大步向前,高声呼唤道: “明教教主邢道荣在此,朝廷鹰犬,还不束手就擒!” 那些差役各个大惊失色,赶紧向正堂逃窜,孔彦舟立刻率人追杀。 不多时,县衙内传来一身欢呼,里面的盗匪大喝道: “大……教主,抓住知县了!” 邢焕满意地点点头,陈箍桶也松了口气。 这么顺利啊…… 他本以为县衙肯定会有一场激战,没想到居然一个冲锋就拿下了县衙,也不知道是该说这仁和知县太鱼,还是这群大盗的战力不同凡响。 总之,成功就好。 知县张志成被押着孔彦舟等人押着送到邢焕面前,其他的差役也被一群大盗用刀指着压过来,邢焕叫人关闭县衙大门,和蔼的道: “汝就是知县张志成?” 这个年过五旬、身材消瘦的知县哼了一声,愤怒地道: “反贼休得猖狂,我乃朝廷命官,岂是尔等反贼可以羞辱,要杀要剐,悉随尊便!” 陈箍桶真是没想到大宋居然还有这么硬气的知县,尤其是两浙路这种吏治崩溃的地方,居然会有这么硬气的知县,真是大大超过陈箍桶的预料。 不过,现在也不是感慨的时候。 陈箍桶寒声道: “张知县,我敬你是条汉子,给你条活路——你带我等去运河边,令……” “做梦!” 不等陈箍桶说完,张志成已经大义凛然地道: “做梦!简直是做梦! 我张志成身为朝廷牧守,上对得起天子,下对得起黎民,怎么会助你们这群反贼? 现在落到你们手上,唯有一死,动手,休要多言了。” 陈箍桶:…… 不是,我是产生幻觉了吗? 这还是大宋的知县吗? 陈箍桶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硬气的知县,一时居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倒是邢焕哼了一声,摇头道: “张知县不用一心求死,不如,咱们谈谈条件。” 他给孔彦舟使了个眼色,孔彦舟嘿了一声,缓步走到张志成面前,缓缓举起了自己硕大的拳头,轻轻摇了摇。 张志成的眼中终于露出恐惧之色,他咽了口唾沫,两腿终于开始忍不住发抖。 原来是装的啊。 陈箍桶心中大定,缓缓抽出短刀抵在张志成的脖子上: “快走,不然宰了你!” 张志成终于忍耐不住,咆哮道: “还不快动手!?” 陈箍桶一怔,只见刚才已经举起拳头的孔彦舟突然一拳猛砸过来。 陈箍桶反应不得,直接被一拳狠狠打在头顶,登时昏死过去。 嘿嘿,嘿嘿嘿嘿嘿。 陈箍桶不甘心地摔倒在地,一声闷响后,县衙里的众多大盗齐声冷笑,阴气森森的感觉让人听得不寒而栗。 之前吓得露怯的张志成总算松了口气,他定定神,看着昏迷在脚下的陈箍桶,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狂热姿态。 “嘿嘿,多谢邢教主了。” “县尊多礼了。”邢焕阴笑道,“县尊手下的兄弟……” “放心,都是嘴很严,不会声张的人。” 邢焕点点头,给孔彦舟做了个手势。 孔彦舟嘿了一声,立刻手起刀落,将一个衙役的人头猛地剁了下来! 其余大盗也纷纷挥刀,那些衙役本以为知县已经跟这群盗匪谈好,今天是一场重在参与的表演,没想到刚刚生擒陈箍桶,这盗贼的大刀又瞬间劈了下来。 他们甚至来不及惨叫,就被一群盗匪纷纷劈死。 张志成看着身边众多差役被斩杀,也只是稍稍后退,随即又安然不动,任由鲜血溅到自己的衣服上。 只有死人的嘴才很严,这个道理张志成懂。 同样做过知县的邢焕自然也懂。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知己的感觉。 “县尊家的公子英勇善战,在群贼包围中救出县尊,我这个明教教主也只能落荒而逃了。”邢焕阴笑道。 张志成把溅到脸上的鲜血抹匀,面露残忍之色: “哪里哪里,明明是邢教主心念朝廷,不愿继续为乱,这才率领手下兄弟散去,如何是犬子英勇。” “那以后……” “教主放心,这点小事,本县,嘿嘿,拎得清啊。” 第84章 率兽食人 大宋朝当官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东京有一大堆混吃等死,憨批一样的混子,钱不少拿,事不多做,拴狗的效果也许比他们更好——起码狗不会刮地皮。 而知县不一样。 对于重要的县,大宋一般不任命正式地方官,地方官职权由中央派遣的官员代理,就是所谓的“知某县事”。 作为理论上京官的知县权责重大,既要协调朝廷与地方的关系,又要稳定朝廷对于地方的统治,保证朝廷的政令能下达到地方。 连最上层的人都知道“治天下之术,莫重于牧民,牧民之任,莫亲于守令。守令不贤,人君虽有良法美意,不能布宣,而朝廷之德泽终不能被于天下”,翻译一下就是说朝廷可以拴狗,但地方拴狗就是死。 在这样的认知下,大宋选拔县官的标准非常严格。 洪中孚这样年过七旬的人可以在知州的岗位上等退休,可知县超过六十还能就任的人几乎没有,而且大宋朝犯事的人以后可以到别的地方继续当官,但没有巨大立功表现就不要想当知县。 邢焕这样的荫官是经过了多年的基层历练才混到了一县知县,深知能当好知县的都是大宋人才中的人才,能人中的能人。 这种人不是简简单单靠有文化、有道德就一定能做好。 像杭州治下仁和、钱塘这种繁华富庶的大县,能久坐的知县一定具有面厚心黑的伟大特征,而不是眼中见不得任何沙子,见人就砍的莽夫。 张志成就是邢焕选中的那人。 此人之前跟邢焕并不相识,但邢焕非常有自信。 他派人跟张志成取得联系,说要把方腊军的重要谋士陈箍桶送给他。 但张志成必须跟他合作,不然这好差事他就找钱塘知县了。 张志成一秒都没有思考,立刻答应了邢焕的要求。 大宋的知县理论上是京官,做满三年就要回京等待再分配任务。 今年两浙路发生了方腊之乱,肃王对两浙路的吏治非常不满意,张志成本来都觉得自己肯定没法继续在仁和知县这样的位置上继续为大宋百姓服务,心情还非常低落。 可没想到邢焕居然要把陈箍桶送给自己。 这可是方腊军的二号人物啊。 拿了他,自己日后肯定平步青云,最次也能保住之后在仁和继续混下去。 而邢焕的条件也非常简单。 他要张志成跟他合作,以后他们黑白联手,打击其他势力。 张志成一眼就看出邢焕这个明教教主是假明教,跟他合作不会担上反贼的风险,还能很好的控制治下的旧势力,培养自己的新势力,这何乐而不为? 再不合作,那就是真的傻子。 以后,两人还要继续合作,亲如兄弟,一起为大宋的长治久安努力。 邢焕当然不是自暴自弃,准备带着这群江洋大盗招安。 他可不想有这么一群兄弟知道自己的黑历史,非得想办法把他们都灭了了事。 他告诉孔彦舟他们,方腊不成气候,早晚会被朝廷彻底剿灭,跟他们这些人没什么义气好讲。 不如把他们卖了,给自己谋取些利益。 卖掉陈箍桶,张志成心花怒放,表示以后会跟这些人亲如兄弟,这些江洋大盗以后多了一把保护伞,可以随意横行。 而且官府一定会猛烈打击反叛的明教,他们还能趁机把其他逃窜的明教教众吸引到麾下,势力更加壮大,想做一方土霸王简直是轻而易举,甚至可以搞搞产业洗白,日后的美妙生活不言而喻。 对邢焕来说,朝廷的大肆搜捕和自己明教教主的招牌可以迅速将大量散落的明教聚集在一起,供朝廷一举歼灭。 这种事…… 双赢啊。 看着满地血淋淋的尸体和站在血淋淋的尸堆中谈笑风生,差点当场拜把子的邢焕和张志成,孔彦舟和一众大盗都非常心虚地咽了口唾沫。 大宋朝的官果然不是一般人能当啊。 我们只是单纯地坏,他们…… 这些人简直是一群率兽食人的妖魔,怪不得大宋的外战不行,原来他们都把天赋用在这种地方上了。 · 赵枢平素接触的都是蔡京、杨戬这样的能左右大宋命运的顶级上官,要不然就是陈建、赵霆这样的一路大佬。 如果他跟邢焕深入接触一下,会感觉《水浒传》里的故事真实而生动,就在自己的身边。 不过现在他也顾不得了。 方腊调兵遣将,开始向杭州移动,用事实拒绝了自己的招降。 他手下的义军正在朝杭州快速移动,赵枢站在城头,多少有点紧张。 跟上次一样,韩世忠准备出城一战。 他手下的士卒这次装备了三百件沉重的步人甲,这种58宋斤重的沉重铠甲要是一直披在身上谁也受不了,所以现在韩世忠的部队都还没有穿甲,所有人都是轻装躲在城楼附近养精蓄锐,只有韩世忠自己在城楼陪赵枢一起眺望。 这个被赵枢一手提拔起来的军汉明显感觉到了肃王的紧张。 这是之前不曾有的。 “大王担心,末将赢不了那些反贼?”韩世忠不太开心地道。 赵枢摇摇头,盯着远处缓缓过来的方腊军士兵,笑道: “我从不怀疑良臣的实力。 只要良臣出手,这些小贼肯定灰飞烟灭。 我只是担心……方腊会坚持不降,如果把他杀的血流成河,虽然能平息大乱,倒是不太符合我的战术思路了。” 赵枢见到步人甲的时候就感慨穿着这玩意实在是太欺负人了。 大宋的产铁量已经远远超过了之前的任何时代,连铁塔都能造,组装大量的铁甲也成为了现实。 可现实是,因为朝中的蛀虫太多,多的形成了风气,大量的宋军士兵的甲具不全,根本无法形成规模。 可以想到,穿着简陋甲胄的宋军步兵在面对全副武装的金兵骑兵的时候是怎样的绝望。 赵枢靠着自己的地位勉强弄到了三百件步人甲,现在已经有了正面荡平方腊的绝对信心。 但他不确定这一战方腊会不会被自己打服。 如果夜长梦多,自己被召回开封,这江南的局面还不知道最后会变成什么模样。 韩世忠见一直算无遗策的赵枢居然是一副患得患失的模样,终于相信肃王是个十九岁的年轻人。 不然以肃王展现出的本事,怎么看都像是一个久经沉浮的宦海老手。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 “肃王其实已经做得非常好了。” 赵枢不禁莞尔,笑道:“良臣为何这么说?” 韩世忠老脸一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前几天赵霆送给我一个女人。” “唔,你不是已经说过了吗?” “是啊,”韩世忠感慨地道,“那女子姓梁,父亲本是蔡遵帐下的一个虞侯,蔡遵中了方腊的埋伏全军覆没,那梁虞侯力战脱身,回杭州报信,可赵霆正好没人处置,就称梁虞侯扔下大军逃窜,害死蔡遵,竟将梁虞侯下狱,还将他全家或充军,或发配为奴。” “梁氏本来可能堕入风尘,可赵霆为了讨好末将,竟把她送到末将身边。” “呃,这赵霆是吃错药了吗?他就不怕你宠爱那个女子,然后……” “是啊,我也觉得赵霆有问题。 可后来才想明白——大王,臣是一个武将啊。” 韩世忠苦笑道,“我们武将是这样,杀男的玩女的,随便用点什么拉拢都是天大的恩德。 我都不应该责备赵知州,还得感恩戴德求他再赏我几个女人。 起码他们文官都是这么认为,那女子也是这么认为……” “倒是这些日子相处,我说起肃王手段,那女子也说肃王与其他官吏截然不同,百姓都看在眼里。 他盼着肃王能平定大乱,清靖一路,将她的家人救出苦海。 我韩五还盼着肃王以后做成大事,让这天下人也知道我们武人也有忠义之血! 我韩五不过是个粗胚鄙夫,厮杀全都交给我,别的……全仰仗大王了!” 第85章 硬碰硬 方腊盯着杭州的动静,也不由自主地紧张了起来。 鼻青脸肿的宇文黄中已经看出了方腊心中的畏缩,微笑道: “圣公手下的儿郎也都是大宋子民,给他们留点种子!” 方腊恨恨地瞪了宇文黄中一眼: “不给我们活路的是大宋,我们拼死一搏,正是为了能活下去。” 宇文黄中不急不躁地道: “以前的事情我就不再多说,现在肃王答应给圣公和圣公手下的兄弟们一条活路。 追随圣公起事的几千兄弟可以分得土地,剩下的百姓可以各自回到家乡继续耕种,难道不好吗?” “你想分化我们?”方腊愤怒地道,“如此粗浅的计策,你以为我会上当。” “这对我们是双赢的。 圣公和圣公的兄弟留在江南,朝廷必然不会放心,早晚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肃王可以想办法给圣公一个出身,其他的兵卒……等吏治搞好,他们自然也不会没有活路。” “放屁!” 方腊很想再给宇文黄中一拳,看看他还能不能保持从容淡定。 可他终究还是克制住了自己的怒火,拔出腰间的长剑,大步走向大军阵前。 说起来方腊义军虽然连续击败江南的宋军,却并没有抢到什么好装备。 两浙路久久不战,各种武备都被贪污破坏的厉害,全甲只抢到了不到十具,其他的武器装备质量也都非常差劲,还不如方腊军的铁匠自己临时打造的兵器。 但大战在即,也顾不上这些。 方腊军的先锋大将方七佛和霍成富两人各指挥一支三千人左右的兵马开始向杭州的南北两侧靠拢,以分散从西门进攻的方腊军主力的压力。 而方腊则亲自压阵,他任命的丞相方肥则亲自指挥主力大军开始向城西缓缓移动。 夜晚攻城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可对义军来说很危险,对守军来说一样有劣势。 起码上次作战中如天神一般箭无虚发的何灌就不能随意放箭点名方腊军的基层指挥官,这将大大提高方腊军的作战能力。 城中能战的禁军人数实在是太少,方腊军说不定还有机会! “杀!” 方肥一声令下,亲自挥动鼓槌,方腊军的士卒迈着沉重的脚步,开始向城西发动进攻。 站在城头的何灌缓缓摇摇头,长叹道: “不见棺材不掉泪啊……” 他看着那些缓缓靠近城头的方腊军士兵,也多少有点不忍,可还是高声道: “擂鼓,令韩将军出击!” 挞懒今天也来到了城头。 他倒不是来打探宋军的情报,只是在杭州住了这些日子,他一直跟赵枢的关系相当不错。 赵枢说当年乔帮主被耶律洪基囚禁时,皇帝陛下曾带人冒死解救。 肃王手下的儿郎虽然各个善战,可终究是兵力不足,自己说什么得助他一臂之力。 他这会叫人弄来了一把铁锏,捏在手中,借着城头的火光看着外面密密麻麻前进的方腊军士兵,心中战意一点点燃烧起来。 几年前皇帝陛下起兵反辽,当时的辽人密密麻麻从四面八方杀来,女真每一战都是生死战,稍有失败就会全军覆没,当时皇帝陛下指挥若定,指挥众人奋力搏杀,才有了现在大金国的大好形势。 肃王…… 不知道这一战能收获如何战果。 城门一点点地打开,在数千方腊军面前出现了一群全身铁甲的宋军士兵。 天黑光少,方腊军并没有感觉到前面发生了什么,他们按照之前跟官军作战中万事万灵的方法将队形缓缓散开,看起来阵势更加宏大。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理论上当然要阵容紧密才好发挥作用,但宋军不太一样。 诸路禁军近法以十分为率,二分习弓,六分习弩,余二分习枪、牌。 官军中远程的弓弩手占据全军的大多数,之前攻城中,方腊军就是被何灌为首的弓弩手打得抬不起头,这才被韩世忠一冲而散。 这次方腊就是命令部队快速向城墙靠拢,减少箭矢的伤害,只要近距离跟官军绞杀在一起,这些不堪久战的官军一定会被杀的落荒而逃! “杀!” 方腊军阵中发出一声怒吼,一群群义军士兵纷纷朝敌人猛冲过去。 站在城楼上的挞懒看的心惊肉跳——他在城头的火光下能清清楚楚看到韩世忠手下士卒全身上下结实的铠甲,心道这江南的乱民居然如此悍勇。 若是换做我,在没有大量甲胄的情况下是无论如何不敢正面突击这些全身武装铁甲的猛士。 好汉子啊。 叮! 一个义军士兵一刀重重看在面前的敌人肩上,满以为接下来一定会听见敌人撕心裂肺的惨叫,可他手上的宽刃刀重重看在上面却渐点火星,面前的官军哼都不哼,立刻抬起手臂,长枪毒蛇般刺出,立刻把那个义军士兵刺了个对穿! 啊啊啊…… 惨叫响起,全身覆盖铁甲的韩世忠大喝道: “天兵在此,方腊还不速降更待何时!” 甲胄!甲胄! 大宋尚武,民间私藏各式武器和弓弩一般都不会被判罪,可藏有甲胄却是要流放杀头的大罪。 义军士兵之前对甲胄的理解还停留在皮甲和纸甲,第一次遇上这沉重的铁铠,那些之前一马当先勇冠三军的义军军将顿时没了主意。 最可怕的是,他们面前的领军强敌是久历沙场的猛将韩世忠! 韩世忠在西军中多次与全身包裹冷锻甲西夏军捉对厮杀,之前一直深深羡慕西夏军精良的装备,这会儿终于到了他凭借装备欺负人的时候了。 跟着肃王混…… 以后我韩世忠也当得起世忠的名字! “嘿啊!” 韩世忠爆喝一声,他身边的禁军士兵也都一齐爆喊,众人持枪缓步前趋,在韩世忠的口令下整齐有序的出枪,将接近的方腊军士兵一个个刺倒在地。 方腊军中也有不少长枪队,可他们情急之下不得要领,长枪刺在厚重的步人甲上,却也只是给禁军造成了一定的痛苦,并没法造成立竿见影的损伤。 三百全副武装的禁军就像大潮中的坚硬的礁石,任由四面八方的打击接踵而来屹立不倒,方腊军不管如何进攻,韩世忠都没有丝毫的动摇。 一直在城头伸长脖子观战的挞懒这会儿终于动容。 凭借重甲欺负无甲的士兵,赢了也不算很光彩的事情——起码韩世忠是这么认为的。 可挞懒看着,却想到了六年多以前他们的经历。 那年阿骨打刚刚率领女真人起兵反辽,虽然女真人已经有了不小的资本,可在激战中面对辽人的甲士依然打的非常艰难。 直到出河店一战,他们凭借无上的坚忍大败辽人,取得了五百多具重甲,才有了在后来黄龙府和护步达岗跟辽人正面决战的底气。 重甲也好、骑兵也好,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使用者的坚忍和强大的斗志。 被俘投降的辽人都说宋人不堪一击,他们只会缩在城墙上放箭,等箭矢用完或者敌人杀到眼前之后他们就会落荒而逃。 之前挞懒也感觉宋人虽然武器装备上确实有东西,可他们的作战水平非常一般,这些禁军在之前的战斗中展现出来的作战技巧还比不上辽军的精锐,更别说跟大金国抗衡。 可今天韩世忠却扭转了他的想法。 方腊军表现出来的勇敢比六年前的女真也只是稍逊半筹,可面对他们从四面八方的猛攻,韩世忠和他手下的禁军士兵居然毫不畏缩,在城头并没有弩箭支援并不密集的情况下居然越战越勇。 记得不久之前他们还没有这样的战斗力,也就是说…… 南朝人在进步! 果然如肃王所说,南朝斗智不斗力,真到了斗力的时候,他们毕竟人多,一百人中挑出一个猛士,光是开封一地也能选出一万精锐! “肃王。”挞懒直接用大宋官话念出了这个词。 赵枢正在凝神观战,听见挞懒叫他,缓缓摆了摆手。 “我知道将军想说什么。 不要急,慢慢来。” 第86章 谈钱是侮辱阁下 战斗已经没什么悬念。 重甲且训练有素的官军欺负没有甲胄的乱民,战斗一开始就呈现了一边倒的姿态。 尽管义军的士兵展现出了足够的勇气,他们想尽办法想刺破防御,尽管他们弃刀用剑也收获了一定的成绩,给一些禁军士兵造成了杀伤。 可这仍然无法扭转战局。 眼看韩世忠已经占据绝对上风,何灌索性抛下从另外两侧攻城的方腊军,直接率军出援韩世忠。 生力军抵达,方腊军立刻兵败如山倒。 何灌以长弓开路,爆喝道: “儿郎们,直取方腊中军!” 宋军士气大振,众人齐声高呼道: “直取方腊中军!” “直取方腊中军!” 大宋冗兵的优势总算在这会儿体现了出来。 虽然绝大多数的厢军并没有参加战斗,可在这样热血的气氛之下,禁军高声大喊,他们也跟着高声怒吼。 数千人惊天动地的喊声震得杭州城的夜色都开始颤抖,远处的方腊没想到这才刚刚开战己方就已经崩乱,顿时慌了手脚。 而方七佛和霍成富还准备从两边策应进攻,可这仗才刚刚打开,中军居然已经被官军突破,而且官军居然怒吼着要抓方腊,这下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敢继续进攻,赶紧收兵。 看着外面的乱战,赵枢颇有点意兴阑珊。 他缓缓摇了摇头,冲挞懒道: “将军,我们再去饮酒如何?” 挞懒奇道: “大王不等着众军回归,说些什么鼓舞士气?” 赵枢微笑道: “赏赐都准备好了,领导讲话什么的就不必了。 再说……将军应该想家了,我今夜陪将军不醉不归,算是送将军一程。” 挞懒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要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带回国内,阻止国内日益高涨的南下念头。 他的几个侄子打的太顺利,已经喊出了踏平中原,建立如传说中大唐天可汗一般的伟大国土,挞懒不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那就,多谢大王款待了。” 当天晚上,挞懒和赵枢真诚地把酒言欢。 两人不住的推杯换盏,共同回顾这一路南下来的友谊,而赵枢也终于说起了乔帮主最后的故事。 之前赵枢已经讲了乔峰被耶律洪基囚禁,那耶律洪基又要南下攻宋,赵枢又预告说接下来就会有阿骨打的戏份,可之前又推三阻四不肯讲,这会儿早就心里痒痒的很。 现在听赵枢终于肯讲,他赶紧给赵枢添了一大碗酒,将瓜子摆好,满脸的期待。 赵枢说起耶律洪基南征,中原武林豪杰群起响应潜入辽国放火,并声称皇帝遇害,将乔峰中关押中轻易解出来。 挞懒立刻叫了声好,吨吨吨地灌下一碗酒,感慨大宋这招果然是有传承,还好方百花手下没有这么多的丐帮弟子、少林和尚。 接下来,赵枢又说起辽人的大军抵达,那些武艺高强的少林和尚果然抵挡不住,丐帮之前吹上天的打狗阵也被轻易攻破,挞懒听得抓耳挠腮,忍不住连声道: “陛下,陛下何在?” 果然,赵枢话锋一转,女真武士悉数登场。 “贵国皇帝陛下率领数百人策马而来,当者披靡。 辽军后队千余人未及退入城中,都被女真人射死在城墙之下。 皇帝陛下与乔帮主谈天时,那女真人还待袭扰,皇帝陛下又是连发数箭,将那些辽人一一射死。 陛下见乔帮主如此窘迫,索性叫他一起去女真部中逍遥快活。” 挞懒连连点头,不住地赞道: “就是应该如此,就是应该如此!这些该死的契丹狗,待我女真人尽数学会降龙十八掌,定要了他们的狗命!” 不过他也知道乔峰并没有跟他们一道,赶紧问道: “后来呢?” “陛下救了乔帮主,乔帮主却不能让中原豪杰跟着他一起去女真部,他说将众人送到雁门,然后就会返回。” 赵枢说的时候脸色绷紧,挞懒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紧紧地抓住自己的白袍。 “乔帮主和陛下就此分别,可在去雁门的路上,乔帮主被辽人的大军追上。 雁门外,乔帮主的结义兄弟拼死从乱军中捉到耶律洪基,逼他发誓有生之年不可南侵,耶律洪基见辽人士兵也不愿南下,终于被迫答应,却又用言语奚落,说乔帮主是契丹人的叛徒,大宋一定会赏他做官。” 挞懒哼了一声,不屑地道: “契丹狗就是这般模样,打仗不行,嘴上却是阴阳怪气。 那乔帮主呢?是去少林寻他父亲,还是做了大宋的官?总不会又去当丐帮帮主了?” 赵枢沉痛地摇了摇头,感慨地道: “乔帮主本来就不愿意做官,他这辈子只是想跟阿朱一起去关外放羊,平静了此残生。 可为了向耶律洪基表明心意,他拿起了这段的弓箭,狠狠刺进了自己的心口!” “啊!”挞懒惊呼一声,随即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又过了片刻,他才咧嘴苦笑道: “大王又在戏弄我。 是了,大宋的医术冠绝天下,那个和尚都能给人换眼,救乔帮主一命岂不是轻而易举?” 赵枢摇了摇头: “没有,人死不能复生。 乔帮主死后,阿紫抱着他从悬崖上跳下,那悬崖高百丈,这人落下去……哎……” 挞懒怔怔的说不出话。 许久后,他抓起酒碗,砰的一下摔在地上! “啊啊啊啊!!!!!” 他厉声怒吼,声音震得胖翻译瑟瑟发抖,赶紧缩在角落里,而讲完这个残酷故事的赵枢却岿然不动,静静地看着挞懒大吼大叫,不住地踢坏周遭的一切。 “混账,混账,耶律洪基!我杀了他!不对,我想起来了,他的坟在上京,我把他的坟扒了给乔帮主报仇!” 这一路上他听着乔帮主的英雄故事,这会儿要走了,满以为这个身世曲折的大豪杰、大英雄能收获一个完美的结局,在听到乔峰脱身、阿骨打支援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故事在按照他的设想发展。 没想到…… “哎……” 挞懒颓废地坐下来,又饮了一碗酒,满脸的惆怅。 赵枢摇头道: “此事是大金国和大宋的机密,当年的亲历者已经死的七七八八,贵国的皇帝陛下现在统管大局,就算心有不甘,总不能为了年轻时候的事情不管不顾,刨了耶律洪基的坟墓更是万万不可。 现在贵国初建,还是要安抚一下辽人才是。” “也是。不过,还是不甘心啊。” 赵枢笑道:“乔帮主平生志愿,就是南北和睦。 若是将军能消弭争端,日后……” “我懂!”挞懒拍着胸口,一脸庄严, “大王放心,只要我还活着,一定尽力消弭两国纷争,但贵国也要按照盟约,给我国钱帛才是。” “格局小了啊。”赵枢皱眉道,“我们跟契丹人有仇,所以才给他们钱帛,我跟挞懒将军什么关系,在谈钱就是羞辱将军了。 我已经决定了,等回了开封,就制定一揽子援建计划,最主要的是人才,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们将通过人才的输送让金国直接实现腾飞。 尤其是乔帮主生平最后时刻说起两国征战不休,少林大师曾认真点拨,说只有高明的佛法才能消弭争斗。 之后大宋也会派出少林派的大师去贵国访问授学。 这才是真正的双赢!” 挞懒听得心潮澎湃,他对南朝的种种技术颇为羡慕,听了一路的故事对少林派的七十二绝技更是悠然神往。 听说大宋居然愿意将这种绝学倾囊相授,他喜不自已,伸出右手用力抓住赵枢的手掌,感慨地道: “希望以后还能再来大宋,希望以后还有跟肃王把酒言欢的机会。” “会的,到时候天下清平,本王带将军看看这大宋富庶模样。” 第87章 带点礼物上路了 古人的交通和通讯都非常不便,所以他们才会非常重视离别。 挞懒非常喜欢杭州的繁华和秀美的风景,他好几次向赵枢表示,希望以后宋金友好,自己能经常来杭州玩。 赵枢当然一口答应,并表示以后双方的关系肯定会更加和睦,大宋会输送一些人才去金国,金国也可以派留学生来大宋的开封、杭州等地深造,为两国的长治久安做出更大的贡献。 “如果将军的子嗣来了,本王一定亲自接待,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就算想去学少林的绝世武功,我也一定让少林的大师好生指导,再讲述一下当年少林和乔帮主不得不说的故事。” 挞懒感动地直流眼泪,当场表示会以大金国使者的身份给大宋朝廷写信,说在杭州承蒙肃王的照顾,只有肃王才是最睿智、最了解两国友谊而且足智多谋、顾全大局。 当然了,这都是建立在赵官家高屋建瓴的战略目光之下。 以后大宋和大金将保持睦邻友好,等消灭了辽国之后,大家在讨论领土归属的事宜。 大宋之前求金国出兵灭辽的时候舔狗一样的许诺会把给辽国的岁币以后都转给金国,而且这个数目还有谈的余地。 万俟卨还以为这货怒气冲冲的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起码要让大宋吐出两三倍的岁币才能回去。 没想到肃王居然编了一个从没人听过的所谓“往事”就把这货感动的一愣一愣,这金人也实在是太容易忽悠了。 回去路上的翻译工作肯定还是万俟卨进行,万俟卨有些恋恋不舍,再次表达了希望跟赵枢混的愿望。 什么钱不钱的无所谓,就是想跟大王共同建设美好新大宋。 这点愿望在不满足,说起来大王就有那么一丢丢的过分了。 赵枢自然非常温和地表示了对万俟卨的欣赏,这阵子胖翻译的工作是不错,在翻译和其他隐蔽工作中都展现了不错的才能。 他在相州当教授的时候肯定认识不少懂辽语的人才,现在大宋正好需要一批这样的人物来扩大以后的对外交往的范围和力度。 这外事工作如果搞得好,以后双方的经济、文化、军事增多,朝廷更依仗谁自然不言而喻。 万俟卨被赵枢一顿画饼,口水都流出来了,赶紧一个劲地点头称是,表示自己一定会好好努力,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赵枢失望。 当然,赵枢的情商也没有低到让挞懒空着手回去。 他打听到现在已经有龙井这种东西,赶紧叫人给挞懒包了半斤。 之前得罪了赵枢的杭州知州赵霆听说赵枢要半斤,还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 “大,大王,这,这半斤是不是有点小气了?” “你不懂。”赵枢懒洋洋地道,“听听本王的便是,不必多言。” 物以稀为贵。 食品饮料这种东西更是会因为稀缺程度而影响“口感”,酱香科技都是守着门口的一条河,跳到别的河去就卖不上价格。 这茶也是一样。 现在大宋给辽国和西夏出口的茶叶都还停留在日用品的范围,按茶的品质跟人换马,总少了一点内味。 嗯,等平定方腊,得让越窑烧点小罐,这样既能拉动内需促进产业升级,也能让金国和西夏感受一下大宋的文化,对大家都有好处。 刘豫也偷偷跟在挞懒的队伍中一起出发。 他本来想给朝廷写一封信控诉赵枢在两浙路的暴行,可考虑到挞懒跟赵枢的关系相当友好,他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恶啊。 等我到了大金国,一定要想办法说服金人攻宋,到时候要你们好看,我把你们都杀了! 赵枢当然知道刘豫的存在,为了让刘豫在金国好好干,赵枢在“意外发现”刘豫失踪之后,立刻上奏刘豫畏罪潜逃之事,他的家人自然都得收押。 想到家人的命运,刘豫一定会在金国工作的非常努力。 送走了挞懒,赵枢总算松了口气。 没有这个金人,他总算能好好为方腊之乱做一个总结。 今天早晨韩世忠终于率军返回,向赵枢上奏战果——昨夜一战,方腊的大军被韩世忠正面冲散,要不是方腊本人殿后跟韩世忠斗了斗,只怕他们的部队已经被尽数吃掉。 经此一战,方腊军已经彻底失去了继续作战的勇气,开始向桐庐撤退,如果不想被消灭,后面跟朝廷谈判是大概率的事情。 何灌看着昨夜的战果,唏嘘道: “我以前一直认为江南兵不堪战,没想到勤加练习,居然也有如此本事。 良臣手下的这支禁军已经不在西军的主力之下,所欠的也只有马术和作战技法,只要苦练,早晚都能成为一支劲旅。” 赵枢笑道:“良臣麾下的劲旅还不是得由何钤辖操练方有如此本事。 经此一战,本王也知道大宋原来能练出如此敢战能战之兵,日后更多了几分信心。” 韩世忠取得的战果赵枢一点都不意外。 毕竟他可是韩世忠,以后是对抗金国和西夏的重要依仗。 见他打了大胜仗,赵枢也不吝赏赐,当场给那些冲锋在前、立下大功的士卒发现钱赏赐。 当然,老传统还是要有。 发钱的时候,非常会来事的老兵油子何灌高声喊道: “领了钱、拿了饷、分了地的儿郎们,还不谢谢肃王赏赐。” 他这一声吼,众人也齐刷刷地喝道: “多谢肃王赏赐。” “多谢肃王赏赐!” 刚刚经历了厮杀的人喊起来都带着一股恐怖的杀气,赵枢微笑着连连点头,对未来又多了几分信心。 有赏赐激励,现在差的就是保家卫国的教育。 不过这也急不来,首先得让这些士兵感觉到与大宋荣辱与共,才能生出保家卫国的执念。 不然之前大宋的表现堪称一个彻底的黑恶势力保护伞,凭啥为这些高高在上的赵老爷效力。 “给方腊发令,必须保证叔通的安全。 如果叔通有恙,本王也不跟他谈了,直接杀他全家!” 赵枢当即下令,众人又是一片轰鸣,都对迅速战胜方腊,还两浙路太平充满了信心。 接下来,全看方腊的态度了。 · 给禁军发完赏钱,赵枢让韩世忠回去休息,自己则和何灌一起清点这一战的损伤,查找作战中暴露出的问题。 无论胜败,战后反思都是很有必要的,这才是一支军队能不断变强的原因。 查了半天,赵枢又从陈建那得知昨天晚上明教在城中闹事,还放火烧了一处大宅。 好在火势没有蔓延,不然肯定又会引起不小的麻烦。 据之前洪中孚搜集的情报,明教在两浙路的根基确实不小,一时半会想剿灭他们是真的有点困难,这些人阴魂不散,真是给老子惹麻烦啊。 “他们杀了多少百姓?”赵枢不开心地道。 陈建呵呵笑道: “百姓没死,死的都是些差役。” “唔?死的都是差役也不能这么开心,该安葬还是要安葬,不过百姓没事倒是真的出乎本王预料,难道他们都变成善男信女了?” “这倒不是。” 赵枢来两浙路之后两浙路一直没有做出什么正面成绩,这会儿陈建终于可以挺胸抬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昨夜,明教教主邢道荣率军猛攻仁和县衙,知县张志成临危不惧,率领其子与众多差役苦战一夜,最后火烧县衙,击退明教,大战中更是生擒悍匪一人,经辨认,正是方腊军军师陈箍桶!” 第88章 抓大放小 明教教主邢道荣? 听到这个名字,赵枢还以为出现了另一个穿越者。 这货在杭州大闹一番,居然还把仁和的县衙给烧了,要不是知县和他的儿子临危不惧苦苦奋战,还不知道要酿成多大的事端。 他赶紧带着何灌一起赶往事发地,查看那位立下大功的知县张志成。 仁和县的县衙被付之一炬,办公地点暂时转移到了旁边的钱塘县衙(两个衙门挨着),钱塘知县知道张志成肯定会得到上官的重用,因此不但没有拒绝,反而竭力巴结,满口子称赞这位同事有勇有谋,为朝廷立下了汗马功劳。 “当时我被奸人胁迫,那个什么明教教主想要压着我去大运河边放火,我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生是大宋的人,死是大宋的鬼,岂能助纣为虐,被一群歹人驱使? 我说不去,那歹人就出手杀害衙役,逼我就范,把我身边的衙役一个个全都杀害,我仍是不愿投降。 那个明教教主大怒,挥刀就要杀我。 说时迟那时快,犬子之前已经悄悄将县衙点燃,这会儿又从角落里钻出来,用匕首猛刺那个明教教主。 明教见犬子悍勇,周遭又是一片大火,这才万般无奈,抱头鼠窜。” 张志成的口才很好,他已经开始口若悬河地说起了昨夜自己和歹人那一场场惊心动魄的搏斗。 众人平日都知道张志成怂的不行,没想到关键时刻居然还能顶住威胁,顿时纷纷鼓噪叫好,张志成也是一脸得意,心中踌躇满志。 爽啊。 还有什么比当众吹牛还不会被人揭破更爽? 而且,嘿嘿,肃王还在一边听着! 赵枢见张志成聒噪的样子,怎么也想不出此人会是拼命抵御强敌的英雄。 不过人不可貌相,他还是在陈建的引领下走上去,跟张志成亲切地攀谈,还拉着他14岁儿子的手询问了他的学习和工作情况。 张志成表示,肃王在杭州从严治吏,他们这些官员都纷纷表示支持,坚决贯彻肃王的改革方案,为实现大宋的长治久安而努力奋斗。 “那个明教教主是什么模样?”赵枢好奇地问,“是不是会用乾坤大挪移?” “乾坤……哦哦,是,肃王说的不错,那明教教主会用一种叫乾坤大挪移的妖法,当真是厉害至极,一出手简直是万夫难当,我等这才被他,险些被他擒获。 当时我心中只抱着一个念头,那就是……” 张志成一脸郑重,逼逼叨逼逼叨讲述着自己的光辉事迹,可这会儿赵枢听得除了荒谬也只有荒谬。 他当公务员的时候曾经去参加过一个经济发展研讨会,研讨会上众人都在高谈阔论说读过国外某某经济学大牛的着作巴拉巴拉,他们说的赵枢完全没有听过,于是就问他们有没有读过沃茨基硕德的关于宏观经济学的论述,结果这些人众口一词地表示当然读过,当时赵枢的情商还不是很出色,当场就笑了出来,场面一时非常尴尬。 现在听着张志成信口胡吹,他能看的很开,甚至能感觉到,张志成极有可能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 “大王要不要亲自提审陈箍桶?”陈建笑吟吟地道。 这是个难得的表现机会,可赵枢却摇了摇头。 “没必要,交给张知县就行。 另外,替我嘱咐张知县一句话——当知县的业绩他凑够了,有些事情就少说两句。 言多必失都不懂,他也没必要在这混了。” 陈建心中一凛,也略略猜到了张志成此事有鬼。 他赶紧压低声音道: “大王,这真的跟我无关,臣属实不知情啊。 这,臣这就处置,雷霆处置,不知大王意下如何?” 赵枢沉吟片刻,叹道: “陈制置,汝不倒翁之名本王久有耳闻。 日后裁撤冗官,两浙一路肯定要多多依仗陈制置,这官场上的手段……不需要给本王施展了。” 大宋朝最难处理的不是一路一州的官长,而是这些县里的知县和他们手下的小吏。 这些人凑在一起,本来判十年的改三年,三年改未成年都是基操,手下掌握一大堆黑白势力是常态。 赵枢可以瞬间带走张志成,让他杭州城改鹅城,可又没办法把他手下的牛鬼蛇神一波带走,所以对付还得慢慢找个抓手。 陈建汗流浃背,赶紧表示一定要努力工作,绝不给赵枢添麻烦。 他会亲自审讯陈箍桶,一定要搞清楚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王,”何灌不解地道, “大王慧眼,应该能看出这个张志成有问题。 说不定就是他伙同那个所谓的明教教主杀了一群差役,然后……哎,说不通啊,为什么他们能拿住陈箍桶?” 赵枢摇头道: “这里千头万绪,本王一时也不能明白。 但何钤辖要明白,身为上官,你永远不可能将底下的弯弯绕全都弄明白。” “那,那该怎么做?”何灌好奇地问。 “很简单,大宋有这么多优秀的人才,身为上官,你只要抓大放小,总览全局,让下属感觉表现出已经看穿了真相,他们自然会揣摩你的意思,按照你的想法完善、努力。 陈建号称不倒翁,总有点手段,这点小事要是还需要本王一点点指导、跟着他破案,那他也别当这个制置使了。” 赵枢以前的单位接到上面通知某日检查时,总要让下面的人提前三天做好准备,下面再向下传达的时候就会加码到7天、10天、一个月,不层层加码怎么体现每一级的重视。 他虽然一时不太理解陈箍桶到底做了什么,但此事丢给陈建这种老卷王处置肯定没错。 现在,我得抓紧处理一下两浙的财税问题,刚过完年,这才是给朝中最好的答卷。 · 张志成本以为抓住了陈箍桶这样重要的人物,赵枢大喜过望,一定会亲自提醒,自己也能青云直上。 没想到赵枢对这个方腊军的二号人物也没有特别关照,只是安排陈建处置就算了。 陈建稍稍安抚了张志成一番,又表示肃王已经说了,后面的知县还是你张志成的,能不能提拔还得看之后能不能平定明教—— 毕竟虽然抓了陈箍桶,可仁和县的县衙都被烧毁,还死了这么多的差役,肃王一直不喜欢丧事喜办,所以还得给张志成压压担子。 张志成这才放下心来。 明教? 他可太熟了。 “陈制置,这明教,不魔教实在是罪大恶极,下官提请招募差役剿灭城中魔教,还杭州一片太平天。” 陈建轻轻点头,见四下无人,又压低声音道: “张县尊,你给我说实话,你能联系上那个明教教主吗?” 张志成怔了怔,在心中默默盘算一阵,低声道: “陈制置有令,下官拼了命也会尽量联系,就是不知道陈制置有何吩咐?” “我这个人最看不得明教的贼人。” “下官明白!包管把他们都赶出杭州。” 看张志成答应地这么痛快,陈建眼中露出一丝凶光。 行啊,果然是你,肃王猜的还真没错。 你拿差役的性命保住你的知县,老夫以后升官看来也得指望你的人头了。 · “圣公,现在咱们能好好谈谈了?” 方腊军在进攻中遭到韩世忠的迎头痛击,主力死伤惨重,好不容易聚集的大军一夜间散去大半,曾经声势浩大的起义军现在显得孤零零的,也只有之前从睦州开始跟随方腊的老队伍还在坚持跟随。 这让方腊非常沮丧。 面对江南的禁军,方腊的优势非常明显,可面对朝廷派来的援军,他们居然这样脆弱。 当仍是一脸青紫的宇文黄中面带微笑问出这个很欠揍的问题时,方腊居然提不起拳头。 他想创造一个清平的世界,不过现在理想破灭,跟随自己的家人和兄弟还可能会遭受屠戮,这个铁打的汉子一时承受不住,缓缓开口时已经有了些哽咽。 “笑,尽管笑。 成王败寇,不过如此。 我的人头你们可以随意拿去,说,怎么放过我的兄弟?” 宇文黄中淡然一笑: “所以,之前我就说希望圣公能提前听听肃王的意见。 就算这仗圣公大败,肃王对圣公的态度依旧是招安,而不是迫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