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妻》 第一章 冥婚 月牙慢慢地从浓密的黑云后探出头来,丈余宽的官路隐约露出一条黑魆魆的影子,夜风中沙沙作响的树木也鬼魅似的一团一团地从官路两边冒出来,若隐若现的,诡异,阴森…… 突然,一声嘹亮的唢呐冲天而起,远处火光大盛,一列吹吹打打的迎亲队伍从黑魆魆的官路上走过来。 此起彼伏的狗吠和着嘹亮的锁纳锣鼓声,宁静的古澜镇瞬间沸腾起来。 “看新娘子了!” “看新娘子了!” 被吵闹声惊醒的二柱腾的跳到地上,光着屁股跑出来,“二黄,一边去!”一脚踹开正狂吠不止的大黄狗,二柱踮起小脚拔下门栓,一把拉开门,正迎上吹吹打打走过来的迎亲队伍,二柱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惊在了那,兴奋而稚嫩的小脸一瞬间变的煞白。 “娘,花轿是纸糊的!” 他惊魂未定地回头看向一面系扣一面往外跑的娘亲,“还有棺才!”不过七岁的孩子,深更半夜的眼前骤然冒出一口阴森森的棺才,没有不害怕的。 “快回去,快回去!”二柱娘唬的一把将二柱拉回来,砰地一声关上门,“这是沈三爷结冥亲,你仔细给小鬼撞上抓了童子!” 插紧门栓,二柱娘往回走了两步,想了想,又扭回头趴着门缝往外看。 长长的迎亲队伍还没走完,十多人抬着的放在系了大红绸缎架子上的一口朱红的棺才后面,什么金山银山,珠翠玉楼,琼宇雕花,一百二十四抬纸糊的嫁妆在夜风中摇摇曳曳,中间剪成四菱形小孔的冥钱雪片似的漫天飞舞。 “啧啧,这嫁妆……” “即便纸糊的,少了一百两银子也下不来!” “别提那些,看到没,光这幅冥画就一百两!”一个满口黄牙粗矮男人指着最前面两个一身素白的小丫鬟抬着的一尺多高的画像,“具说这幅画像是那方老爷亲自去四十里外请了文昌书院里的丹青大师画的。” “一百两,这么多?够我花一辈子了。”看热闹的人倒抽了一口气,“去咱镇东头的王大牙那画,才十文银子,请到家里也不过十五文!” “操,人都死了,还能给画出个花来?”听到这天价般的差距,有人忍不住爆出粗口,“即便画出个花来,那新娘还能活了不曾?!” 众人于是拼命伸长了脖子,脚尖踮了又踮,想看清新娘的模样,是不是真给画成了花? 可惜,端方的画像被一块形似新娘盖头的轻纱遮得严严实实,任众人眼睛瞪得比铜铃大,依然什么也看不到,忍不住咋咋舌头。 “啧啧,一百两,够咱种一辈子地的收成了!” …… 听着门外啧啧的议论声,眼看着一枚草黄色的冥钱落在自家门口,二柱娘使劲呸了一口,“……有什么好炫耀的,沈三爷这一死,沈家还不知能支撑几天呢!” 怕早夭的儿女在地下孤单,这些年古澜镇上也有大户人家娶冥亲的,但大都悄悄的,像这样,三更半夜里扰的四邻不安的还是第一次! 尤其冥钱都撒到了自家门口,这让二柱娘心里说不出的晦气。 可惜,沈家是古澜镇上的首富,尤其那沈三爷沈怀瑜,生前不仅在古澜镇出名,在潭西省的首府中州府也是属一属二的风云人物,听说连县太爷见了他都礼让三分,跺跺脚大地都颤,二柱娘心里再有气,也是敢怒不敢言。一边嘟囔着,二柱娘一扭头,二柱正带着五岁的弟弟和三岁的妹妹站在屋门口看着她。 二柱娘气不打一处来。 “进屋去,仔细被小鬼捉了童男童女!” 二柱就想起刚刚看到的大红的花轿两边,那四对诡异的童男童女,直吓的浑身一激灵,带着弟弟妹妹嗖地窜进屋里。 洞房设在灵堂里,两口朱红的棺才并排列着,阴森森的,让人毛骨悚然。 “……他妈的,死了也能娶上这么俊的媳妇!”给长明灯添了油,抬头看着供案上用红绳拴在一起并排的两张画像,男的俊逸女的娇俏,阴阳先生温三忍不住又使劲咽了口唾沫,“……明明就是为争一个妓子死的,竟还有这么漂亮的小娘子为他殉情。”真他妈的命好! 沈家是经商世家,老祖宗沈擎天原是个小粮肆掌柜,时值战乱,加上沈擎天善于钻营,一度成为一方首富,楚国立国后,因筹措军饷提供粮草有功,得太祖皇帝和太祖皇后亲自召见,破例赐了个三品道员,不仅开了商人做官的先例,在楚国,商人的地位也比其他国高,沈家祖上也着实风光了一把,备受各界商人爱戴。 可惜,富不过三代。 万贯家资也敌不过子孙不肖,一方首富只传到太祖爷这一代沈家便一败涂地,好在位于中州府古澜镇上的祖产是当年太祖皇后赏的祭田,好歹保住了,自此,沈家几代人就一直守着古澜镇上的千亩良田和几处产业过日子。 见经商不顺,沈家人也曾想过致仕,只是,几代下来,花费银钱无数,也只出了三个秀才,闹得商不成,仕不就的,到了沈怀瑜的祖父沈仲康这里,家里就只剩八九处产业,勉强算是富足之家。 原以为沈家也就这样了,谁知孙一辈竟出了一个沈怀瑜。 此人从小聪颖伶俐,过目不忘,为人天生仗义,眼光毒辣,天生是个经商的好苗子,颇有太祖之风,沈老太爷沈仲康的兴奋可想而知,一心要重震家风把祖宗基业发扬光大,毅然在弥留之计将沈家家主之位交给了年仅十三岁的沈怀瑜手里,这沈怀瑜也不负众望,短短七八年光景,就把生意经营的有声有色,俨然已成了古澜镇首富,成为豪居在潭西省南部的一霸! 沈老太太正欣慰沈老太爷的心血没有白费,一个恶耗传来,沈怀瑜经商途中路遇土匪,落水身亡,尸体运回来,沈老太太当场吐血,而刚下聘换了庚帖准备卖了囤粮就成亲的没过门的妻子方雪莹听了恶耗,当即便投了河。 看着画像上眉山远黛,明眸皓齿,恍然九天仙子一般女子,温三又叹了口气,“好好的一个闺女……” 被沈家封了口,外人不知道,亲自随沈大老爷人去中州府收的尸,温三却清清楚楚,沈怀瑜惨遭横祸,皆源于他在中州府的醉香楼和人争夺一个清官,招惹了地头蛇,被怀恨在心才惹来杀身之祸。 虽尊崇沈怀瑜的天纵才华,可是,温三对他的**很不屑,看向他画像的目光中就多了丝鄙弃。 咚,咚…… 耳边传来一阵轻响,温三一激灵,眼睛下意识地扫了一圈,灵堂里静悄悄的,一阵阴风吹过,“啪……”红烛爆了个火花,绕是操持惯了这种白事,温三浑身的汗毛也忍不住瞬间立了起来,“三爷息怒,小的是夸三奶奶漂亮,没有对您不恭……”越看画像越觉得沈怀瑜是在冲自己狞笑,温三一边连连道歉,抬脚朝外走去。 脚步还算沉稳,一步,一回头,直到门口,温三猛地推开门冲了出去。 “温爷,怎么了?”门外守夜的男人凑上前。 “去,去,去……”胆怯之举被人撞破,温三脸色一板,“都离远些,仔细打扰了新人洞房,三爷抓了你们去阴间喝茶!” 嗖嗖嗖,几个守夜男人眨眼就没了影。 寻常停灵都是要守夜的,可是,两个冥婚的新人要洞房就另当别论了。 回头瞧瞧那对殷红殷红的棺才,温三一猫腰也钻进了黑暗中。 夜,死一样的沉寂。 只听见风吹着灵棚前的岁头纸沙沙地响。 “……你瞧准了,是寿衣沁?”灵棚的屋梁上一个声音悄悄地问。 “柳嫂亲自帮着换的寿衣,看得准准的,是上好的寿衣沁蝴蝶珮,绝对没错!”另一个声音回道,“说是方家祖传之物,因方老爷心疼女儿,没舍得摘!”啧啧两声,“用天然的沁色雕成蝴蝶翅膀的彩纹,活灵活现的,中州府再没第二块,柳嫂说,她看了都眼晕,直劝方太太摘下来,只那方太太骤失女儿,痛晕了头,哭的死去活来,哪肯摘下来?” “我听说那方老爷是远近闻名的铁公鸡,怎么竟舍得?” “方家就这一个嫡女,方太太宝贝着呢,那方老爷又是个怕老婆的……”那人极力解释道,“你没听说吗,光供案上新娘的这幅冥像就花了一百两,方老爷这次是真出了血!”咽了口唾沫,“他妈的,这上面画的也就是死人,没人肯买,否则老子非得给一锅端了!”那可是文昌书院里丹青大师的手笔,好歹也能卖上几十两。 “上次才得了一块盘扣大小的沁玉,我们就卖了三千两,这次若果真像你说的有婴儿拳头大,少说也得几万两!”先前说话的男子露出一脸欣慰,“这次可发了!”又一阵唏嘘,“亏你想得周到,装神弄鬼把温三吓走了。”等下葬再偷可就费事了。 装神,弄鬼? 男子毛骨悚然。 瞧见温三站在新人画像前磨磨唧唧地不肯走,他是想弄些动静来着,可是,他只是心里想想,还没弄呢,对面就发出咚咚声,他惊惧地看着屋梁对面的同伴。 难道……不是他? 男子头皮一阵发麻,正要开口,对面同伴已纵身而下,“你听着点门口的风声,我下去了。” 下意识地咽下了唇边的问话,男人胆战心惊地看着同伴熟练地撬起棺钉打开棺盖,露出一张苍白绝美的脸来…… “他妈的,死了还能娶上这么……”瞪眼看着棺中的美人慢慢地坐起来,男人的谩骂声湮没在唇边,毛骨悚然地睁大了眼。 这是……新房,还是灵堂? 赵青迷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前面三尺远的方桌上,殷红的喜烛下一桌丰盛的喜宴,单看这些,明明就是为新人准备的,可偏偏的,眼前一口阴森森在烛光下一闪一闪发着暗红色光芒的棺才和喜宴形成强烈对比,迷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赵青目光最后落在自己身下的棺才上时,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 这是哪儿,她怎么会躺在棺材里? 她不是在飞机上吗? 身为一家跨国公司的执行董事,因一批重要货物过港出了问题,她亲自带队飞去处理,空姐正耐心地告诉大家,飞机起落架故障,暂时无法降落,请大家安心……怎么她突然就跑到这来了? “这是哪?” 感觉自己的声带动了半天,赵青正怀疑她是不是发不出声音失语了,就听到一道嘶哑的声音,幽幽的,细若游丝,绝对不是她那干练响亮的嗓音。 这是谁的声音? 怎么和她问出同样的话,和她一样迷惑? 赵青朝眼前这个眼睛瞪的比铜铃还大一动不动看着她的雕像眨眨眼,“你是谁?” “妈啊,炸尸了!” 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划破夜空,扑通,房梁上另一个人影直挺挺地摔在地上…… 第二章 有孕 “……真的,活了?” 不是妖孽附体? 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已经走出了缀锦院,大太太还不相信,已经死了近两天的人,怎么会突然间就活了? 尽管被群一听说新过门的三奶奶死而复活了立即就想把儿子过继给她的族人缠着脱不开身,可她还是第一时间就让丫鬟去告诉温先生,若是“妖孽附体”就直接乱棍打死! “除了温先生和诵经道士,大老爷又请了大夫,三奶奶的确是活了。”亲眼看见三奶奶从棺材里跌跌撞撞地爬出来,大丫鬟杜鹃脸色直到现在还煞白煞白的,“温先生说,像这样死去几日又复活的,史上也有过,太祖皇后就是一个,他还说三奶奶这次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见大太太脸色愈发苍白,杜鹃蓦然发现自己拿贵不可言的太祖皇后和新过门的三奶奶做比是个天大的错误,声音戛然而止。 太祖皇后原本只是个废妃,死而复生后突然就变的非常睿智,被著名的占星大师弘玄喻为天女,预言说她是上苍遣来解救苍生的圣女,太祖皇后也因此从一个废妃一步一步走上了那至尊的宝座。 难道……她也会? 大太太脚步一顿。 夜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小丫鬟手里高挑着的遮了白绫的灯笼一闪一闪地好似鬼火般悬浮在半空,远处道士的诵经声若隐若现,恍然间,自己一群人正走在黄泉冥道上,不知是恐惧还是烦躁,没由来的,大太太心一阵猛缩,她拍的一巴掌甩在杜鹃脸上。 “没灯笼了,大黑的夜只掌两盏!” 白皙水嫩的脸颊瞬间起了五道红檩子,杜鹃手捂着脸,委屈地看着前面遥遥领路的另外四盏灯笼,不敢言语。 “是奴才疏忽,奴才这就让人加!”负责灯火的刘妈连连告罪,一边向身后的小丫鬟递眼色。 不一会儿,七八盏灯笼便聚了过来。 幽深的小路一瞬间亮如白昼,看着脚下清晰可辩的青石路,大太太长出了口气,嘴角慢慢扬起一抹冷笑。 复活了又怎样? 沈府中馈就在她手里,这沈府的天,她让黑就黑,让白就白,只要二房的独苗沈怀瑜没复活,今后的沈家就是她的! 想起老太爷弥留之计竟越过自己的丈夫、儿子,越过长子嫡孙,直接将家主之位传给二房那个毛都没长齐的沈怀瑜,大太太唇边的冷笑更浓,“传给了他又如何,不还一样是个短命的!”木质的鞋底踩在青石路上,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静夜里,响彻沈府。 而此时此刻,沈老太太的荣寿堂里也灯火通明。 小丫鬟蹑手蹑脚撤下马大夫刚用过的茶具,悄悄退了出去。送马大夫回来,大老爷目光就看向二老爷和老太太。 二老爷脸色青灰,一副刚被十八个大汉轮过的模样。 老太太目光低垂,半张脸隐在灯影下,模模糊糊的,看不出任何情绪,只拨弄念珠的拇指比往昔似乎急促了许多,珠玉相撞的叮当声在沉寂中清晰可闻,听在大老爷耳朵里却有些杂乱。 大老爷嘴唇动了动,欲言又止,空气压抑的仿佛蓄满了雷电的云。 “就按规矩办吧。” 老太太一声叹息打破沉寂,苍老的声音透着一丝无可奈何的疲惫,“今夜先把人看好了,明天早上一纸休书把她送回方家,交给族长处置吧。” 休回娘家? 二太太一阵咳嗽,原本憔悴的脸色更加苍白。 这可是冥婚! 她还从没听说谁家有死人把妻子给休回门的。 鬼可以休妻吗,休书要谁给写? 休了这个方雪莹,阎王爷还能允许她儿子再结一次冥婚吗? 冥婚和大婚到底不同,听温三说阎王爷可没有衙门里的县官好说话! 方雪莹的死活她不管,重要的是她的儿子不能因此成了孤魂野鬼,在阴间不能没人伺候!心里翻江倒海,二太太却不敢说出来,一边用帕子拭着嘴角咳出的痰液,目光哀求地看向二老爷。 “这么送回去,为给沈家一个交代,方家定然会将她当众处死,如此一来,沈家岂不要被当做笑料传遍古澜镇,甚至……潭西省?”如此丢人的事怎么能闹开,二老爷脸色死灰地看着老太太,“这让三爷的魂魄何安?沈家的体面何存?” 要知道,三爷生前可是潭西省的风云人物。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沈家岂不是成了整个潭西省的笑柄! “这……” 老太太拨弄念珠的手指抖了抖。 有小丫鬟进来回,“大太太来了。” “三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二妹这回身边也有捧茶的了。”随着一道热情亲昵的声音,大太太脚步如风地走进来,“这也是二妹的福气……”发觉气氛不对,她声音下意识顿住,目光诧异地扫过众人。 “这,这又怎么了?” 怎么大家一个个都死气沉沉的? 跟刚死了亲娘似的。 呃,二太太的确刚死了亲儿子。 “大太太请坐。”见众人都不言语,老太太的大丫鬟紫梅连忙上前扶大太太坐下,趁势压地了声音在她耳边说道,“大太太不知,马大夫刚刚诊出三奶奶害喜快两个月了。” “什么?”屁股刚落到椅子上,大太太腾地站起来,“三奶奶害喜了!”不知是激动还是气愤,一向沉稳自持的大太太声音竟微微有些发抖,“虽比不上书香门地的闺秀,可我听说这方大小姐从小熟读诗书,贤淑文雅,也是远近闻名的碧玉,她……她怎么能做出这等事情?!”震惊骇然的语气中有股毫不遮掩的失望。 碧玉? 老太太眼前就闪过在灵堂前她第一眼见到那个刚从棺才里爬出的女子的模样,莽莽撞撞的,连路都不会走,哪有一点女儿家的模样? 老太太眉头不由蹙的更紧,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二太太又一阵剧烈咳嗽。 “是不是诊错了?”眼底笑意一闪而逝,再抬头时大太太已是一脸凛然。 “原本请的是王大夫,怕他诊错了,大老爷才又连夜请了马大夫……”紫梅接过小丫鬟端上的茶递上前,嘴里解释道。 马大夫是远近闻名的名医,他说是,就绝对没错。 这就是说,今夜这位刚刚复活的三奶奶是死定了! 大太太接茶的手微微发颤,她暗吸了一口气,勉强维持平缓的语气,“没问问她,孩子是谁的?” 紫梅悄悄看了老太太一眼,“三奶奶自醒来就失忆了,凡事一问三不知,甚至连楚国都不知道,问也是白问。”没的让她再寻死觅活地抵赖,一旦再死了,倒闹得他们有理也变成了无理。 失忆? 这不就是傻了? 想起太祖皇后死而复生后不仅什么都记得,而且聪明伶俐的,甚至能预言古今,和这位三奶奶是绝对绝对的不一样,一直盘压在大太太胸口的大石骤然一轻,她瞬间也闭了嘴吧,不再言语。 既然注定了结果,她也没有必要再去做那出头鸟,还是闭紧嘴巴看热闹就好。 “赏她三尺白绫吧。”二老爷看着老太太商量道,“连夜悄悄地埋了,再从丽景阁找个清白的丫头顶她的名字与三爷合葬。” 这倒也是个两全的法子,即保全了沈家的名声,又避免了三爷和不贞洁女子合葬蒙羞,越想越觉得可行,老太太点点头。 二太太恍然松了一口气,双手扶着膝盖正要站起,大太太慢悠悠的声音骤然响起: “这怎么行?”眉眼都没抬,她轻轻地用茶盖拨弄着浮茶叶,“方家人做出这种没脸的事儿,凭什么沈家要忍气吞声?不说三爷远在中州府的名望,单说在这古澜镇,我沈家也是响当当的,凭什么就怕了她方家?”缓慢而不疾不徐的声音别有一番气势威严,“若不是念着三爷没了,怕委屈了方姑娘才给补加了五千两聘金,细说起来,她方家连给我们提鞋都不配!” 这话说的没错。 沈方两家定亲前,给三爷提亲的媒人差点踩破了门槛,什么官宦世家,书香门第要什么样的闺秀都有,不是他自己看答应了媒人,她还真看不上方家人! 一门子的小气鬼,花他点银子比割肉还疼。 老太太点点头,没言语。 二老爷嘴唇动了动,预言又止。 见众人不说话,大太太就笑了笑,喝了一口茶继续道,“出了这种事情,按理就是一纸休书送回去,让方家族长给个交代!”见二老爷要插话,索性装糊涂地问道,“二老爷是担心三爷除了这方家大小姐再娶不到了?”不等他回答,就哂笑一声,“老太太只管休了这个,凭着白花花的银子,凭着我们沈家的威望,古澜镇上那些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任凭我们挑!” 都巴不得过来给沈怀瑜守望门寡呢! “没说娶不到。”二老爷自永平十五年中了秀才,便一心致仕,二十多年来痴心不改,是个纯粹的读书人,斯斯文文的,见大太太气势压人,声音不自觉弱了几分,闷闷地嘀咕道,“传出去三爷竟娶了个不贞的,一世英名都毁了。”方家固然没脸,可丢得到底也是沈家的体面。 她要的就是落了沈怀瑜的威名! 单看这些日子来吊唁的三教九流达官贵人,就知道沈怀瑜生前的交际有多广,威望有多高,不把他的面子落了,彻彻底底落了,以后即便自己儿子接了沈家产业,也会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中。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章 囤粮 心里冷笑,大太太表情纹丝没动,她看着二老爷,“二叔的意思,这么悄悄地处置了,大家就都不知道了?”声音不尖不利,似是在虚心讨教,可那微微上扬的语气中隐隐透着的嘲讽之意却是连三岁孩子都能听出来。 笑话,灵堂里深夜“诈尸”,当场吓死两个偷儿,这事早轰动了! 哪是他耍点猫盖屎的小聪明就能遮掩的! 出乎大太太意料,二老爷非但没一丝羞愧,竟一脸认真地点点头,“是的。” “你!” 大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是的。”二老爷又好心解释道,“马大夫和王大夫都已被大哥封了口。”只要这方雪莹再死了,就没人知道她已经怀了孕,知道她婚前曾做下如此不堪的事情。 这都哪跟哪! 大太太瞪眼看着一本正经要多认真有多认真的二老爷说不出话。 马大夫和王大人被封了口,的确没人再知道沈家新娶进门的三奶奶未婚有子之事,可她死而复生却是不争的事实,当场吓死两个偷儿是要惊动官府的。 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弄死她,要怎么跟官府的人解释? 空气沉寂下来。 “阴间也有休妻之说吗?”二太太怯怯的声音幽幽响起,“我听温先生说,买通阴司为三爷办这场冥婚,他是花了大力气的。”除公中支了双倍报酬,她私下里还打赏了一百两银子,“三爷会不会因此成了孤魂野鬼?” 这事她还真没听说过,老太太神色一震。 “鬼妻能不能休我不知道,可三奶奶今夜吓死了两个偷儿,这事儿早已经惊动了官府,怕是三奶奶已由不得我们私下处置了,还有……”想起求娶方雪莹前前后后花的一万两聘银,又道,“难道那白花花的聘银也不要了?” 总不能花一万两银子买回个天大羞辱,就这么忍气吞声了吧? 不理二老爷急于争辩的目光,大太太只静静地看着老太太。 老太太皱皱眉。 女儿做下如此丢人的事情,方家就算再心疼女儿也不敢护着,沈家能同意这么悄悄处置了,在乡亲族人面前保住颜面,一向好面子的方老爷巴不得呢,所谓民不举,官不究,古澜县令尹大人在三爷生前一度是沈家的坐上客,即便人走茶凉,可花上白花花的银子,沈方两家又都不追究,想那尹大人一定也乐的糊涂。 可是,看大太太的意思,分明是她不想这么善罢甘休! 明天官府来人调查时她若从中做梗……想到三爷这一死,沈家的生计几乎全要仰仗大房,老太太胸口一阵窒息,拨弄念珠的手指又快了几份,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屋子陷入一片沉寂。 一直没说话的大老爷轻咳一声,“自今年三月鞑子入侵北楼关以来,不过四个月功夫,就先后占据了郭冲、甘下和龙瞪三个城池,虽说朝庭派了七皇子为征西大将军统兵五十万驱赶鞑子,可鞑子人剽马悍,士气又这么盛,七皇子能不能挡得住还真难说,外面盛传这场仗怎么也得打个七年八年,为争夺七皇子的西征大军供粮权,三爷生前一直想垄断中州府的粮食市场,如今我们和同样想争供粮权的中州杨家已水火不容,大爷昨儿查账发现,仅仅这两个月三爷就先后从沈家三十一处铺子调集了白银八十万两白银和杨家争购粮食。” 因沈怀瑜是暴死,掌管的产业账目都没移交,这些日子就由大太太的大儿子沈怀杰和二儿子沈怀亮带人一处一处核查,想起沈怀杰拿回的账簿,大老爷直到现在还心惊肉跳。 “所有资金都被三爷囤粮了,如今沈家三十几处产业都周转困难,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大老爷摇摇头,没说下去。 “……三爷不是说他有万全之策吗?”这事老太太还真知道,沈怀瑜和杨家争霸之前,还特意和她商量过。 她当时就认为与中州杨家争霸有背沈家祖训,而且沈家刚刚复兴,未必能斗过已历几世背景深厚的中州杨家,就一直劝他别鲁莽。 杨老太爷可是潭西省商业联合会的现任会长! 但沈怀瑜当时却说这只是个掩人耳目的手段,他自有后招对付杨家,沈怀瑜在生意上一向敏锐,又胆大心细,出手从无落空,因此老太太也就没多想,此时听了大老爷的话,不由整个人都惊住了。 她直直地看着大老爷,想要从他的目光中看出什么睨端。 “万全之策?”大老爷冷哼一声,“三爷临终什么也没交代,有没有万全之策我不知道,我只看到沈家产业到处现银紧缺,到处一团乱!”现银这么紧,一旦蹦断了,失去信誉,沈家立刻就会面临被债主逼债,被官府查封的厄运。 厅堂里响起一阵抽气声。 任谁也没想到外表看着风光无限的沈家竟会艰难到如此地步,甚至可以说正面临着一次巨大的生死危机。 “再紧也不差这一万两银子。”二老爷小声嘀咕道。 沈家老太爷沈仲康共育有两子,大老爷生性喜商,沈怀瑜接任家主之前沈家的产业就一直由他打理,奈何资质平庸,很不被老太爷看好。而二老爷却一心致仕,世道生活一概不管,他根本就没听出大老爷话里的危机,在他看来,管他现银松紧,沈家也不差这一万两银子,这纯粹就是小题大做,危言耸听。 看着这个从来不用脑子想问题的弟弟,大老爷气的直翻白眼,也懒得解释,直接把头转向老太太。 老太太脸色苍白。 她点点头,复又摇摇头,喃喃道,“果真如此,即便追回这一万两聘礼也无济于事。”与人争霸可不是几万两银子就能分出胜负的事情,八十万两银子扔进去都没见底儿,再多这一万又如何。 “老太太说的对,一万两银子是无济于事。”大老爷话题一转,“可方老爷是柳河镇上的老户,家有千倾良田,威望……” “方家的田地再多也不会赔给我们!”话没说完就被二老爷打断,“楚律第二百三十三条,女有不贞者,应休回门,由族长当众游街处死,聘礼如数退还……”他一本正经默颂道,“八百条楚律中没有一条是对冥婚做规定的!”摇摇头,想了想,他又摇摇头,“若大哥想较真,也只能比照这一条,可那聘礼也未必就能如数索回了!”隐隐有些义愤的声音铿锵有力,二老爷暗暗腹诽道:“大哥脑袋是不是糊涂了?” 叛国罪可能株连,谋逆罪也有可能株连,唯有通奸之罪却没株连的! 他们凭什么能就此讹诈了方家那千倾良田? 竟然还惦记着那千倾良田,嘿,风传那方老爷还攒了万两白银就埋在卧床底下呢,要不要也一并讹诈回来? 还有没有比这儿更异想天开,大白天做梦娶媳妇的好事? “我没说让方家赔!”大老爷啪地一拍桌子,震的桌上的茶杯一阵嗡嗡响。 众人俱一哆嗦。 二老爷一张脸红了白,白了红。 老太太就叹了口气,“大老爷的意思?” “方老爷在柳河一带名望及高,与其和他闹翻了得不偿失,不如两家合作,以三奶奶为人质,让方家出面作保,我们只出定金收购柳河一带的囤粮。”眼前是危机,也同样是机会,一旦迈过这个坎,沈家闹好了就将一跃成为潭西省的首富,“柳河一带粮食收成占了潭西省的四分之一,若能只付少量定金就把这一带的粮食都收到手,我们斗败杨家夺得西征大军的供粮权将再无争议!”想到沈家基业能在自己手中重振,能通过自己再次走向老祖宗当日的辉煌,大老爷眼底闪着一抹疯狂的火焰。 老太太拨弄念珠的手指越来越快。 “老爷是想认了这个不贞的媳妇?”声音还是一惯的温和平缓,大太太看向大老爷的目光却跟要杀人似的。 二太太立即摇摇头,“方老爷是有名的铁公鸡,他不会答应的。” “沈家不是没银子,只是都押在了粮食上!”大老爷目光咄咄,“只要他答应担保,事成后我们给他双倍的酬金……”铿锵的声音透着一股狠劲,“要么亲生女儿被处死,方家身败名裂,要么给沈家担保,获得两世都花不完的巨额报酬,是人都知道该怎么选!” “传闻这方老爷生性胆小,走路都怕树叶掉了砸到脑袋……”对上大老爷看过来的目光,二老爷立即闭了嘴,心里却继续嘟囔,“常言道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事闹开了方家会身败名裂,沈家也逃不了,方老爷才没这么傻,会上你的当。” 大老爷冷哼一声,“虽然胆小,但方老爷却爱财如命!” “当初三爷竟破天荒地答应了这门婚事,大约也是看中了方老爷在柳河镇的威望。”把沈怀瑜和杨家争斗前后的事情仔细回忆了一遍,老太太越觉得有道理,她缓缓道,“……和方家下聘之后立即就开始囤粮,他生前就是大老爷说的这个打算吧?” 见老太太也肯定了自己的决策,大老爷目光立即明亮起来。 “大老爷的意思连这孩子也认下了?!”大太太却再不顾矜持尖叫出声,“难道就这么让一个连亲爹都不知道是谁的小杂种继承三爷的血脉?” 眼睁睁看着他成为下一代家主!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四章 家主 沈怀瑜是老太爷生前亲自指定的家主,他死了,按族规家主之位就应该由他的后人继承,之前是他们夫妻双双死了,老太太才考虑从他们大房的子嗣中挑一个养在沈怀瑜名下,继承家主。 说是过继,实际还是养在她屋里,横竖都姓沈,又是她亲自带着,为了这片家业,即便把唯一的孙子过继出去也无所谓。 如今三奶奶死而复活,情形就不同了。 过继的孩子是要由三奶奶带着的,自然是越小越好,将来才会跟她越亲,不说她唯一的孙子已经八岁了,三奶奶绝不会要,就是想要,她还舍不得呢! 这么大的一片家业,眼红的人多着呢,一听说三奶奶活了,族人便都围了上来,争着抢着想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她。 现在好了,连过继都免了,人家肚子里早带来了一个! 还是自己亲生的,贴心又贴肝。 这家主之位,是再没有大房的份了。 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大太太直到现在还有些迷糊,有种不真实的感觉,明明就是一个死局,明明这偌大的家业都已经是他大房的了,她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自己曾经已把这家业握在手中过,怎么翻手之间就山河变幻? 而且,那翻云之人竟然是自家的老爷! 一扫平日的矜持,大太太是真红了眼。 “这……”大老爷哑然。 一心只想建功立业,他还真没想过这些。 留下这孩子,就意味着无论他挣多少银子,都是替人做嫁。可是,要利用方老爷,就绝不能杀了这孩子! 怎么办? 冷汗刷地顺着额头落下来。 二老爷二太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一脸茫然。 若不是怕唯一的儿子成了孤魂野鬼,死后还得被人贻笑,别说这孩子,就是这个媳妇,她们也不想认! 可是,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空气沉寂下来,落针可闻。 “派人去给方家送信了吗?”老太太缓缓问道。 “送信的人还没走,老太太有什么吩咐?”大太太应道。 “先别送了。”老太太柔柔太阳穴,神色间透着股浓浓的疲惫,“今天晚了,这件事明儿再说吧。” ****** 又一次把一根青葱似的手指放在嘴里,使劲一咬牙,一阵尖锐的刺痛,赵青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一次,她已百分之百肯定。 这不是梦,她,是真的来到了古代。 前世曾经被孙光那死玻璃硬逼着去女子会馆参加女人形体训练班,素有女汉子之称的赵青觉得自己的举止已经很有淑女味了,可和这古代大家闺秀的莲步相比,还是粗俗,闹得她自从棺才里爬出来就一路摔跟头,要多狼狈有多狼狈,真有损她女汉子威名。 幸好前世那帮损友没看到。 她祖母的,别人穿越了再狼狈至少还有个忠心耿耿的小丫鬟帮着答疑解惑,关键时刻甚至替主子挨板子,她怎么什么都没有? 在那种惊天动地的场合下,她都来不及搞清状况,就直接把最惨淡最窘迫的一面暴露在众人眼前,面对暴风骤雨般的追问,面对一个闪失就可能被当做妖孽附体乱棍打死的局面,赵青感觉她两辈子都没那么紧张过。 还好,有惊无险。 想到之前的步步惊心,赵青心里慨叹,如果被孙光那死玻璃看到她这副德行,一定会笑暴肚子,笑到手脚抽筋,一边自嘲,赵青一边使劲和身上窄的迈不开步束手束脚的衣裙奋斗。 乖乖,这古代的衣服怎么这么麻烦? 和层层叠叠的冥衣奋斗了小半个时辰,赵青终于放弃,扶着古香古色被擦的铮明瓦亮的红木祥云八仙纹桌案小心翼翼地来到窗前,向外望去。 “这就是传说中的仆妇成群?” 看着外面雕梁画柱的抄手游廊中气死风的白纱灯笼下规规矩矩的一溜十几个衣着复杂如排演古装戏的丫鬟婆子,赵青心里慨叹。想不到,这些前世只有在电影里才见到的场景竟然活生生地出现在她面前。 只是,这些人到底是负责伺候她的,还是摆设? 从她醒来,就又是术士,又是大夫的,折腾了大半夜,脉也看了,魂也查了,就差不是现代,没有核磁共振给来个全身扫描验明正身了,赵青不相信这些人还认为她是鬼,不敢靠近。 退一步,就算她是鬼,按古代的尊卑制度,沈家那个被尊为老太太的最高领导既认可了她,这些人就得伺候她! 可现在任凭她呼叫,却没一个人进来,唯一解释就是这些人要集体给她下马威。想她赵青前世叱咤商场,何时受过这等待遇? 前世脾气火爆,做事雷厉风行,赵青从来都不是逆来顺受的善男信女,又叫了一声,没人回答,不由一股怒气上涌,迈步就想出去拎两个人进来,先收拾一顿再说,一抬脚赵青又扑通摔到在地上,不由一阵苦笑。 身为冥婚新娘,虽然她也有十里红妆,可那都是纸糊的。没有嫁妆,没有老公撑腰,在这凡事依靠家世背景等级森严的大宅门里,她要能混开了才算有鬼。 尤其前世那令她最引以为傲的,铿锵有力,在促销动员演讲中极富蛊惑力,极其“煽情”的干练嗓音,从这副嗓子发出去,竟然变的娇滴滴,轻细细的,听在她耳朵里就跟蚊子哼哼似的,要让这帮人像前世的小弟一样瞧见她只阴沉着脸就战战兢兢才怪! 终于,赵青领略到了什么叫落草的凤凰不如鸡。 记得前世公司发往A国一批货物,因包装破损对方提出要退货,就是她单枪匹马飞往A国,凭借一口流利的外语,只用了十五分钟就说服了对方留下那批货,为公司挽回近一个亿的损失,那时候,她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么落魄的一天。 没有人可问,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这是那个朝代,唯一知道她是个死而复生的冥婚新娘,这里是即便她的前身活着也陌生的婆家…… 现在,唯一能改变这窘迫现状的,大约就是她这俱身体的娘家人了。 天,就快亮了。 他们,也该来了吧? 半坐在冰冷的地上,轻轻柔着磕得青一块紫一块的小腿,赵青仰头幽幽地望着窗外隐然已泛起一层浅灰色的天边,清澈的眸光中露出一抹真诚期待。 ****** 晨曦的阳光透过淡淡雾气照在方府门前的老槐树上,明媚,清新。 收住拳脚,方老爷徐徐呼出一口气。 “故人邂逅情无极,花下论文酒一樽……”早打一趟拳,浑身骨头轻,方老爷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逗弄着竹笼里的画眉鸟吱吱地叫。 “老爷……”瞧见自家老爷一脸春风得意,管家福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怔在了那儿,心里一阵迷惑。 大小姐嫁给沈三爷,方家从此攀上富甲一方的沈家,是大喜。 可,那是冥婚啊! 好好的一个女儿,正值花样年华,就这么没了。 这到底算喜事……还是丧事? 扫了眼西院灵棚上还没撤去的白绫,福全微微发怔。 “什么事儿?” 也发现自己春风得意的表现不合时宜,方老爷脸色一沉,问道。 “今儿圆坟,要不要把大小姐的旧物收拾好,送去化了?”沈怀瑜和方雪莹都是横死,上面又有老人,没有停三停五之说,迎亲当晚沈家就说了,“洞房第二天就出殡。”今儿正好三日,该圆坟了。 正常成亲,也是回门的日子。 脑际闪过回门两个字,福全一激灵,恍然间有股凉风直透后脊梁,一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不用!”话说出口,方老爷又突然顿住,改口道,“让夫人收拾了送过去吧。” “老爷,老爷!”正说着,小丫鬟紫荆满头大汗跑进来,险些撞到福全怀里,紫荆一抬头,方老爷正皱眉望着她,忙扑棱一声站住,“大小姐,大小姐……”一手按着胸口,紫荆上气不接下气地吐着粗气。 方老爷脸色一沉,“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奴婢该死。”紫荆扑通跪倒。 “什么事儿?”背负着双手挺直了腰板,做足了气势的方老爷这才慢吞吞问道。 “沈府来人说……”小丫鬟立时抬起头,“大小姐又活过来了!” “什么?” 方老爷身子晃了晃。 “真的!”福全脸色涨红地看向方老爷,“老爷,老爷,大小姐……大小姐……”老泪纵横,福全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从小看着长大,大小姐就像福全的亲姑娘。 “是真的!”紫荆连连点头,“徐春就在外面!” 徐春是沈府派来传信的人。 “快……”话说出口,想起方老爷还在一边,福全忙把请字咽了下去,“老爷!”大声唤醒恍然被晴空炸雷劈了般呆愣僵直的方老爷。 “好,好!”方老爷艰难地说了两个好字,看着紫荆,“快请!” 见他激动的身体直摇晃,福全乐呵呵地上前扶住,“老爷您慢些,奴才先去给太太报信!” “真的,活了?”方太太脸色发白,一瞬不瞬地盯着徐春。 “是真的。”徐春眼睛笑成一条缝,“多亏您疼爱三奶奶,陪葬了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玉佩……”把冥婚当夜赵青醒来的经过复述了一遍,“老太太让小的来请方老爷和方太太过府叙事……”对上方太太摇摇欲坠的身体,徐春声音戛然而止。 她怎么了? 亲生女儿死而复生,这是天大的喜事,她怎么会是这种表情? 脸白的跟死人似的,恍然末日降临。 第五章 代嫁(上) 心里暗暗诧异,想起这方姑娘复活当晚,整个沈府都乱成一团,刺耳的尖叫响彻夜空,只一瞬,徐春就明白过来,暗道:“是了,是了,任谁遇到这种事儿,也会吓失了魂。” 自以为明白了,徐春就安慰道,“温先生说这种事儿以前也有过,太祖皇后当年还是顺王妃时,因家族获罪就曾自缢,后又复生,之后协助顺王借助民间商人的财力和赵家势力一举登上皇位,开疆扩土,建立楚国,被后世人传为佳话。” 士农工商,原本商人的地位最低,可当初太祖皇帝立国就是听信太祖皇后的话依靠了民间商人,他登基后第一件事就是废除商人不得参加科举的制度,至使楚国商人地位远远高于周边各国。 也因此,楚国商人都非常尊崇这位太祖皇后。 楚国的商铺除了财神爷外大都同时供有太祖皇后的神位,关于她的传说也源远流长。 想起太祖皇后死而复生之后的辉煌,徐春极尽所能地吹捧,“三奶奶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将来一定会大富大贵,恭喜方老爷方太太……”想起赵青自复活后就记忆全失,举止莽莽撞撞的,虽然偶而蹦出一句话也会非常睿智,直接说到点子上,让温先生和做法道士都辩无可辩,不敢尊大太太暗示把她当做妖孽附体给乱棍打死,可那都是瞎猫碰死耗子罢了,那夜她呆呆怔怔机械的模样,可全没有传说中太祖皇后的机智聪敏,再看看方老爷和方太太木呆呆的神色,徐春暗叹一声,心道,“太祖皇后乃天之圣女,像她那样的奇女子,天下间只有一个啊。” 炽烈的目光瞬间平息下来,徐春暗暗琢磨着怎么开口说出他家的女儿已经失忆了的事情。 “同喜,同喜!”方太太终于回过神,她语无伦次地附和着,抬头吩咐福全,“赏五两银子!” 很少得这么多打赏,徐春立时笑得眼睛都没了。索性把方家女儿失忆的事情瞒了下去,只捡那好听的奉承话说了一箩,最后被福全高高兴兴地带下去。 得了信儿的各房姨娘和丫鬟婆子纷纷前来道贺。 方老爷方太太又满脸笑容地跟着庆贺了一回,众人渐渐退出去,待屋子一冷清下来,方老爷立时变了脸。 “……我就说这事不成,你偏不听!”瞪向方太太的目光闪烁如穷途困兽,“现在好了,人活了,你就等着吃官司坐大牢吧!” 沈家可是古澜镇的首富,古澜县令尹大人是沈府的常客,据说当年沈家名骚一时的珍珠潭刚落成时,连潭西省布政使都亲自来游览过,当时整个古澜镇都被官兵戒严了,驿馆客栈里住满了各地赶来的大大小小的官…… 这么硬的后台,真打起官司,沈家一夜间就会让他家破人亡! 越想越怕,方老爷打心里泛起一股无边恐惧,看向方太太的目光暴躁如困在笼中的饿狼。 “这时候开始埋怨我,当初难道你没同意?”脸色煞白,方太太语气却不肯示弱,“说到底,你还不是贪图那一万两银子的聘礼!” 沈怀瑜的噩耗传回来,沈家首先就将聘礼增加了一倍,由五千增加到一万两,让媒婆抬了白花花的银子以及绫罗绸缎敲锣打鼓地来到方家,要在沈怀瑜下葬之前结冥亲,把方雪莹娶进门,并承诺以后会拿她当亲姑娘养。 一万两银子啊,这在寻常人家娶个媳妇只需几百两银子的小镇上,那就是天价! 说不动心,那是假的。 更何况两家早就定亲,按媒婆的说法他女儿这辈子就生是沈家人,死是沈家鬼,沈家带了大队人马轰轰烈烈地来送聘礼,本身就带了逼亲的意味,他方家又哪敢得罪? 他当即眼皮都没眨就答应下来。 可一送走媒婆,家里立时开了锅。 首先是一听说要让她跟一个压根就没见过长啥样的死人拜堂,女儿方雪莹立即就要死要活地哭起来,接着妻子也跟着寻死觅活,死也不同意拿亲生女儿去给人结冥亲,年纪轻轻就守了望门寡,最后是正在方府做客的小舅子贺朝君打发走屋里奴才压低了声音给他出了个主意,“……三姐和姐夫光这么吵也解决不了问题,既舍不得雪莹,不如就说她自缢了,再出去找个尸体代她出嫁,如此一来,姐夫既得了聘礼,又保住了女儿!” 借尸代嫁? 屋里哭声顿时一静,正拿白绫要上吊的方太太也不闹了,母女俩双双看向方老爷。 微一怔神,方老爷随即就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这可不是小事,一旦败露,我方家一门将死无葬身之地!” 方雪莹回头又呜呜地哭起来。 “你既这么狠心,不如现在就将我们母女一刀杀了!”方太太抄起笸箩里的剪刀就往胸口扎。吓的贺朝君上前一把死死地抱她。 屋里又乱作一团。 “哎呀,我的姐夫……”见劝住这个,那个又闹,按下葫芦浮起瓢,贺朝君急的直搓手,“您天天呆在柳河镇不出门,是不知道,外面那些结冥婚的人家花钱买来的女尸大都也是那些专门倒卖尸体的人偷来的!”把外面人怎么盗尸怎么帮人结冥亲的说了,“没人会去较真,大家只在意自家的茔地中别出现孤坟,影响了后代昌盛。” “真的,这样……”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小舅子贺朝君。 “人躺在棺材里,冥像用纱布遮了,灵堂里黑漆模糊阴森森的,谁敢上前仔细辨认?”贺朝君点点头,“只要混过去一晚,第二天拉茔地里一埋,谁还知道和沈三爷合葬的不是雪莹?” 除非尸体突然复活自己说出来! 可已死透的人又怎么可能复活,想想也是这个理,被女儿和妻子的哭声闹的心力交瘁,他半信半疑地点点头,“……那就去弄个尸体,李代桃僵?” 一时冲动就答应了,谁知,千算万算,他怎么也没想到代嫁的尸体竟然真的复活了! 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方老爷直是悔不当初,暗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直接拒绝沈家好了。”当初一口答应拿亲生女儿结冥亲,说白了,还是被一万两银子动了心! 心里翻江倒海的,一抬头,瞧见方太太正用一副看穿的目光睨视着他,方老爷不由老脸一红,“谁贪图那一万两银子!”说的好像他在卖女儿似的,“虽比不上沈家,可我方家好歹也是柳河镇上的大户,一万两银子还没看在眼里!” “你是没看在眼里,你拿一万两出来试试?”方太太毫不示弱,“既然没看上眼,我要退婚,当初你怎么不退?!”语气咄咄地看着方老爷,“硬逼着亲生女儿往火坑里跳!” 方老爷一下子被霜打的茄子似的蔫了下来。 低声嘀咕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的钱都押在粮食上,哪有银子退给沈家?”早就下了聘,若要退亲,他们就得把之前的五千两聘金退给沈家。 “什么押在粮食上,你别当我一个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这话若放在往年我信,如今西北鞑子入侵,连克三城,粮食一天一个价,不仅存粮,就连我们那些还没收割的良田沈家都想按亩做价收了去!”方太太用手指着外面,“若真心想退还沈家的聘礼,我们都不用走远,就站在院门口吆喝一声,立即就有人拿银子来抢!”冷哼一声,“还是你不舍得!” 方老爷脸色紫红,“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个屁!” 方太太嘤嘤地哭了起来。 方老爷声音软下来,“你没看见,这才多长时间,粮价就翻了几倍,我们囤的那些稻谷,等到七皇子的西征大军过了北楼关开始从潭西调粮时,一倒手就是上万的利,这可是我们几辈子都赚不来的!”说着话,方老爷又激动起来,他红着眼看着太太,“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人家都打破了头往家囤,你却让我往外卖?” 方家世代种田,没经过商,他们夫妇本身又是个胆小的,三个月前粮食刚涨价时,就没敢下手,直到粮价翻番地涨,眼看着连家里的佃农都开始合伙集钱囤粮,他才红了眼,倾尽所有囤了一大笔,因出手晚了,买价一开始就比别人高,现在卖出去虽然赚,可也就能赚几百两,还不够雇人晒粮的工钱,若按这个势头继续囤上三两个月,到年底最少也能赚上一二万两银子。 几辈子见过这么多银子? 错过了这次,大约他们这一生别想有第二次机会。 也知丈夫说的对,方太太语气微微有些不甘,“那你就忍心让雪莹小小年纪就守活寡?” “守活寡?”方老爷冷哼一声,“以沈家这样的门第,一般人想给沈三爷守寡人家还不稀娶呢!”又道,“听说沈家仆妇成群,连庶出的小姐身边都有三四个丫鬟,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绫罗绸缎,用的是金银美玉,坐的是宝马香车……”哪像他们,也算是柳河镇上有名有望的了,可家中里里外外加起来也不过才两个姨娘,十几个奴才,哪比上那沈大老爷,光姨娘就七八个,沈二老爷是因为年轻时有誓言不中举不纳妾,屋里才没姨娘,“莹儿嫁过去也吃不了亏,而且沈老太太也亲口承诺了,会拿她当亲孙女待。”想到代嫁之事被揭穿的可怕后果,方老爷语气又激愤起来: “都是你,妇人之见,到底惹来了灭门的大祸!”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六章 代嫁(下) “……你少赖我,那具代嫁的那尸体还不是你亲自找回来的?”太太声音顿时尖利起来,她瞪眼看着丈夫,“是谁深更半夜美滋滋地炫耀,几百两的本钱就赚了一万两?还凭空得了个出手豪阔的好名声!”咄咄反问道,“这会儿你怎么不炫耀自己名利双收了!” 按她的意思,原本想让见多识广的弟弟悄悄去外地买具尸体回来,但方老爷生性胆小谨慎,又心疼银子,一来怕贺朝君暗中和那些盗尸贼做扣坑他银子,二也怕经手的人多了,早晚会传到沈家人耳朵里,最后决定亲自去盗墓。 自己女儿的美貌在柳河镇上是出了名的,代嫁的尸体下葬不能太久,又要漂亮,年龄还不能太大。 这可难坏了一家人。 事也凑巧,眼见沈怀瑜尸体已经运回,那面张罗着来催婚,正愁眉不展,犹豫着要不要干脆去找牙婆买个差不多的小丫头回来弄死算了,就听说六十里外王村的李瘸子家才死了姑娘,是二年前得了肺痨,刚好十六岁,比自己的女儿大两岁,可小姑娘之间差个一两岁也看不出来啥。 一大早天不亮,方老爷就亲自赶着马车带了贺朝君两人赶往王村,准备白天采好点晚上动手,要不方老爷直夸自己有时运,两人沿着宜春河走了还不到二十里,就远远地瞧见从上游飘下一团花花绿绿的东西,以为是什么好宝贝,见一群渔民蜂拥着往那面跑,两人也驾马车好奇地冲过去。 竟然是具女尸! 热血上涌,方老爷一瞬间脸色涨的通红,但觉脑袋嗡嗡地响。 来不及看清其他,只从人缝中瞧见一张白皙绝美的脸,立时嗷的一声,“女儿啊!”就呼天抢地的嚎起来。 一口咬定说这尸体正是自己正到处寻找的为逃婚失踪了的嫡亲女儿。 微一怔神,贺朝君也跟着哭喊起来。 此地离柳河镇有二十多里地,方雪莹又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周边的渔民都不认识她,见方老爷哭的伤心,哪有怀疑的,纷纷劝他节哀顺变。 贺朝君早把尸体裹了,又花银子哀求了几个渔民帮着送回去,见方老爷一副神魂不宁的样子,大家只以为他是骤然丧女,失了六神,才如此紧张,连马车都架不了,殊不知方老爷正胆战心惊地撒着弥天大谎,怕就这么回去柳河镇上的人会怀疑,张罗着检查尸体,才故意拉了他们回去给作证人。 一行人哭哭喊喊地进了柳河镇。 柳河镇瞬间沸腾起来。 其实,这个结果大家一点都不意外,沈家逼婚,方家母女闹的死去活来,早就在柳河镇上传开了。 说是殉情,实际大家心里都清楚,这方雪莹是被逼死的。 整个柳河镇都对方雪莹充满了同情,哪还怀疑这里面竟另有玄机。 朱红的棺木被沈家堂堂正正地接走,女儿保住了,一万两银子也稳稳地落入腰包,这事儿办的漂亮! 简直就像冥冥中有天人操纵一般。 连方老爷都觉得自己是颗奇才,时运旺盛,连做梦都合不上嘴。 可是,那么多渔民检查过,包括他自己也看了又看,明明已经死透了,怎么突然又活了呢?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打破头方老爷也想不明白,棺才都钉死了,里面的人怎么居然就活了? 一旦她在沈家人面前否认是自己的女儿,说出她真正身世,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闹不好就是灭门的大罪,越想越惊惧,方老爷忽然想起那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珮,不由又恼怒地抬起头: “为什么不把那蝴蝶珮摘了?!” 若是没有脖子上的那块蝴蝶珮招了贼惦记,即便复活,那女子躺在密不通风的棺才里,叫天天不语,叫地地不应,闷也闷死了,又哪有这飞来横祸! 还有,听说那可是一块价值连城的寿衣沁蝴蝶珮! 按徐春描述,那块蝴蝶珮至少也值上万两银子,只想一想就肉疼的直蹦,这个败家的娘们! 又是心痛又是惶恐,方老爷目光如困兽般暴躁。 “你以为我不想!” 方太太面红耳赤。 “我虽没认出那就是传说中价值连城的寿衣沁,可也知那块玉价值不菲!”重重地呼出一口气,“只那拴玉的绳儿也不知是什么做的,刀砍不断火烧不着的,婴儿拳头大的一块蝴蝶珮明明就吊在下面,可就像长在一起似的,我拽了半天,竟然连个扣节都找不到!” “那你怎么不叫我?”方老爷嘟囔道。 “那么乱,我上哪去找你!” 毕竟是女儿家,擦身换衣的事情方老爷自然不能出面,又怕被奴才们发现不是自己的女儿穿了帮,说不得,尽管怕的要死,她还是对外宣称想单独和女儿呆一会儿,插了门一个人在屋里弄。 那时候府里府外都乱成一锅粥,哭的哭,嚎的嚎,尤其方雪莹那个不知底细的贴身小丫鬟菱香在门外哭晕了几次,死活要冲进去见她家小姐最后一面,她哪敢挪身? 说着话,见方老爷又瞪起眼,方太太立时挺直了腰板,“我正要让门外的丫鬟去请你,沈家来催婚的柳嫂就到了。”又叹了口气,“柳嫂见了那蝴蝶珮,也劝我摘下来,说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不顾父母恩义只图自己痛快,也是个要账鬼儿,让我别伤心,更不用拿这么贵重的玉珮陪葬,反倒折了她的阴福,可我哪敢说摘不下来?”她眼巴巴看着丈夫,“只好硬着头皮说是祖上传下来的,雪莹喜欢,带着给她做个纪念……好歹给糊弄过去了。”声音低下去,“谁知道竟遭了贼惦记!” 想起那日乱糟糟的情形,方老爷就叹了口气。 屋子沉寂下来。 “你说……”方太太打破沉默,“若她说出实情,沈家真的会撕破脸皮去官府告我们吗?” “在沈家眼里,我们算个屁?”这还用着问,“白发人送黑发人,三爷又是年青一代中最杰出的俊才,沈家还不知有多悲痛呢,若再发现连我们都敢骗他,受了这天大的羞辱,一朝成怒,不告得我们家破人亡才怪!” 按大楚律,刨坟掘墓者株九族,他们这也算是偷盗尸体,虽没有刨坟掘墓,可也差不多了。 “……我们逃吧!” 方太太脸色大变。 “正好我大哥这两年往安庆府送丝绸赚了大钱,让弟弟来接我们过去帮忙。” 逃? “你想的容易,”方老爷白痴似的瞪着她,“就算囤粮能脱手,可家里的房子和地呢?”那叫近千顷啊,哪是说卖就卖的,“难道都不要了?” 方太太神色暗下来,“那怎么办?” 他要知道怎么办就好了,方老爷眉头拧成了疙瘩。 “对了……”又想起什么,方太太起身打开秋梨木四门六屉柜的门,慌乱地翻找着,很快捧出一个紫檀木花鸟纹黑漆瞄金匣子在方老爷面前打开。 方老爷低头望去,里面赫然一只三寸多长玲珑点翠并蹄莲镶珠金钗,骤看上去并不奢华,可这珠钗奇就奇在上面镶嵌的那个用珍珠编的并蹄莲,有一百多颗,都是细米粒大小色泽饱满的上好南珠,单独一颗不稀奇,但能凑出一百多颗大小一致色泽均匀的南珠却不容易,尤其都是上好的。 这支珠钗少说也得一万两银子! “这,这是哪来的?”翻来覆去地看着,方老爷手微微发抖。 “是她头上带的。”太太伸手拿起一副莲米粒大小的碧玉耳环,“那天被我顺手收到这里,当时都紧张的掉了魂,也没注意,今儿徐春提起那块寿衣沁蝴蝶珮我才想起来,你快看看,这些是不是也很值钱?” 颤巍巍地接过耳环,是上好的祖母绿。 方老爷已经傻掉了。 “还有这些衣服……”方太太又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包袱,“都是她那天穿的,面料针脚做工都不是我们镇上的,听弟弟说,这面料手工就是潭西首府也未必有的卖!”一直跟随大哥倒运丝绸,贺朝君对这些东西也算内行了,“只看这穿戴,那女子的身份一定不简单,我们不如就跟沈家照实说了吧。”目光熠熠地看着方老爷。 “实说?”老爷眉头一立。 “这头面绝不是有银子就能买到的,就是沈家嫡出的小姐也未必佩戴得起,说不定她的身世就压过了沈家。”太太话题一转,“她身上带着这么贵重的东西死在河边,若不是被我们认作女儿,早就被那些渔民抢光扔到乱坟岗被野兽吃了,哪能得到这么厚重的装殓?”郑重其事地看着方老爷,“单凭这份恩情,她好歹也能帮我们压一压沈家吧?”只要沈家不去官府告,其他什么都好说。 恩情? 是你把人家的身体卖了好不好? 她得知真相不和沈家一起同仇敌忾对付方家就是万幸,怎么可能帮忙? 看着太太一本正经的目光,方老爷神色变幻,最终化作一声幽幽叹息。 方太太兀自嘟囔道,“果真身份尊贵无比,她一定也不想让沈家告到官府。”不明不白的就和一个陌生男人结成了冥亲,以她的身份也是个奇耻大辱吧? 将这件事大白于天下,对谁都没好处。 方老爷蓦然抬起头。 方太太语气紧张而兴奋:“就说的确有人看到雪莹投了河,我们才去河边找,不想竟发现了她,因雪莹的尸体一直没找到,又怕耽误沈家定好的吉时,才起了这心思……”声音诺诺地,“左不过我们谦卑点,多说些哀求的小话就是了。”想起什么,忽然抬起头,“她和家人失散,身上大约也没有银子,我们两方可以把那一万两聘礼对半分!”就当合伙行骗沈家好了。 这倒是个法子…… 老爷目光熠熠地亮起来。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七章 软禁 “……老太太吩咐,三奶奶刚遭遇大难,身体娇弱,要安心呆在屋里将养,有事只管吩咐奴婢去做就是。”大丫鬟艾菊身子直挺挺挡在正房门口,拦着执意要出去“散步”的赵青。 话说的很谦恭,可那生硬的语气和微微上扬的眉稍却一点也看不来谦恭卑微。 这哪是让将养身体,分明是软禁! 看着眼前这个美其名曰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口口声声自称奴婢,三天来却主子似的对自己耀武扬威,不准自己踏出正房门口一步的艾菊,赵青不由火往上涌,抬腿就要硬闯。 嗖嗖嗖,不知从哪窜出四个婆子。 “这都是老太太的吩咐,三奶奶是名门闺秀,大人大量,可千万别难为我们这些做奴才下人的。”声音不咸不淡的,几人笑呵呵瞧热闹似的看着她。 虽然前世脾气火爆,是有名的女汉子,凡事都敢闯敢拼敢打,可这并不是代表赵青就是个鲁莽的,看看眼前人高马大的几个婆子,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一世这一副娇俏玲珑的小身板,尤其那盈盈一握的杨柳细腰,赵青都担心自己动作稍微大一点就会给扭断了。 指定打不过人家! 这一刻,赵青尤其怀念她前世那副强魄健壮得身体。 前世的她从小好动,跟男孩子似的喜欢舞刀弄枪争强斗狠,尤其她天生力大无穷,后来又被父亲送到武术馆,学了一身好功夫。 还记得因年过三十了还依旧孑然一身,父母就逼着她去相亲,对方姓什么叫什么她早就忘了,只记得是个一米八十的大个子,那体魄……第一眼看上去就是她喜欢的类型,后来一接触才发现,他竟是个心胸狭隘小肚鸡肠连请前任女友吃了几顿饭都要记账分手后索要伙食费的斤斤小人…… 一言不合,她起身就走,结果那男人竟破口大骂,骂她假正经,是个嫁不出去没人肯要的老处/女,她一怒之下当场就把伸手来抓她肩膀的男人来了个背肩摔,一顿拳脚,直打得他在家躺了足足一星期,以后见了自己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再不敢纠缠。 “嗨,要是那副身体也能一起穿过来就好了,一定打得这些人满地找牙,看谁敢拦着我去找老太太!”按赵青前世的脾气,敢这样把她硬生生地圏禁在屋里不准动…… 哼哼,她不把房盖揭了跳出去,她都不姓赵! 可惜了,这一世,她怎么竟摊上这么一副娇弱的拿不成个的小身板? 有没有更衰的? 此时此刻,被艾菊嫉妒的要死,在别人眼中求都求不来的一副婀娜多姿娇俏玲珑的傲人身姿,在赵青这个女汉子眼中却成了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 直恨不能拿去跟人换。 小丫鬟香平端了个还冒着热气的托盘笑盈盈地走上来,“三奶奶说咽不下玉米干粮,奴婢已经回禀了大太太,大太太说按理三奶奶服丧期间不得吃荤,但您毕竟是新过门的媳妇,身子比府里的嫡小姐还金贵,她也就破例一回,给您换了白面馒头,您瞧……”当着众人的面慢慢地掀开罩在拖盘上的白纱一角,“新蒸的白面馒头,还冒着热气呢,三奶奶赶快趁热用吧。” 撇了眼托盘上两只黄巴拉吉的馒头,艾菊也跟着笑,“就是,大太太宅心仁厚,对三奶奶的话有求必应,这府里,再没有比她对三奶奶更好的了。” 乖乖,馒头也算荤食,她到底来到了个什么地方? 赵青彻底无语。 也知今天她是死活出不去这个门了,她一转身进了屋。 “老太太要三奶奶安心静养,你们都仔细伺候了,三奶奶一旦出了这个门磕了碰了,有个什么闪失,仔细你们的皮!”艾菊又大声吩咐院里众人。 “是,奴婢绝不敢疏忽!” 小丫鬟齐刷刷响亮的回答尖利又刺耳。 背对门口的赵青身子震了下,随即扶着回廊的墙壁慢慢地一步一步来到红木暗雕八仙小桌前,慢慢拉开椅子坐了下来。 不知是放了几天的馒头,又没热透,外面热气腾腾,心里面却硬邦邦的,勉强咽了一口,赵青目光从眼前两盘黑糊糊不知炒的是什么的菜色转到托盘里的茶壶上。 不用看,赵青相信那壶里一定也不会有热茶。 又勉强咬了一口,赵青一把将馒头扔到盘子里,腾地站起来。 他祖母的,老虎不发威真当她是病猫呢! 刚一迈步就噗通趴在地上,随着一声轰响,身后的椅子狠狠地砸在她脚边。 正躲在屋檐下聊天的香萍蹬蹬蹬跑进来,瞧见赵青正慢慢地用两手撑着地面坐起来,不由撇撇嘴,转身跑了。 “……又摔了?”屋檐下另一个三十左右的婆子漫不经心问道,眼皮都没眨。 “嗯……”香平嗤笑一声“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人,竟连路都不会走,天天摔跤,连才学路的孩子都不如。”神色忽然一滞,“你说,她不会是个智障?”念头闪过,香萍才发现这三天来都没听见这位死而复生的新三奶奶怎么说话。 “谁知道!”婆子一哂,“若真是个又精又灵的,怎么会放着好好的少奶奶不做,巴巴地跑去投河,闹得连自己的亲娘老子姓什么都不记得了?” 要知道,即便三爷没了,想攀附沈家让女儿给他守望门寡的人家也趋之若鹜。 香萍神色黯下来。 奴以主贵。 跟对了主子,不仅有脸面有打赏,出嫁还有添箱,直比那寻常人家的嫡出小姐还体面,可她刚打点了银子来到这个曾经是沈府中最红火去哪都被人高看一眼的丽景阁,就摊上了这么一个从棺才里爬出来的新主子,晦气不说,浑身不鸣一文,如今又成了大太太的眼中钉…… 这三天来,老太太不闻不问,二老爷和二太太更是恍然不知道丽景阁还住着这么一位才过门的新媳妇似的,连个丫鬟都没派过来问候一声,大太太倒是过来看了一眼,亲昵的跟待亲闺女似的,可暗地里却吩咐她们不准给热茶吃…… 想起这些,香平又叹了口气。 这也就罢了,若再是个智障的……越想越感觉前途一片暗淡,香萍越发地不肯进屋伺候,只站在屋檐下听着屋里的座椅被赵青弄的叮叮当当地响。 拍净身上的尘土,赵青用力扶住桌子,学昨天的样子挺直了腰背,慢慢地朝前迈出一小步,没跌,她脸上露出一抹欣喜,稳了稳心神,又迈出一小步,再迈…… 只要步调慢点、迈的幅度小一些,符合艾菊她们那样的莲步标准,她就不会摔跤! 终于摸到了规律,赵青饭也不吃了,索性在屋里练起来。 渐渐地,赵青越走越顺,不紧不慢从容优雅的步履间竟散发出一股连她自己都没发觉的雍容贵气。 额头上沁出了一层细汗,赵青这才慢慢地坐回椅子。长长呼出一口气,暗道,“原来我摔跟头不是因为裙子太窄,也不是这两条腿有毛病,是我刚接管的这俱身子约束我不准我粗鲁啊。”想起自那夜从棺才里爬出,这三天来她就不停地摔跟头的情形,赵青扼腕哀嚎。 那夜她以为是穿了层层叠叠啰啰嗦嗦的冥衣所致,谁知这两天脱去衣裙只穿了类似现代裤子似的衾衣,可每每一迈大步仍然要摔跤,浑身被摔的青一块紫一块,经过三天血的教训,赵青终于明白了,她新接管的这俱身体并不完全受她这缕外来的意志支配。 至少她的言谈举止就必须按照这俱身体原主人的习惯来! 其实这也容易理解,就像小孩子刚会走路一样,意识里一心想着学大人那样迈步,去抓自己喜欢的东西,但肢体却不协调,不完全受大脑支配,结果当然要摔跟头了。 可是,有没有更悲催的? 莫名其妙地来到这落后的、陌生的空间也就罢了,她前世可是堂堂正正的女汉子,是威风凛凛的商场女强人,惹恼了她一脚就能将孙光那个死玻璃踹出五米远,把一个百十来斤的大汉来个背肩摔。 现在竟让她跟个娘娘似的,说话要慢声细语,走路要一步三顿,莲步轻移…… 天,还不如让她一头撞死算了。 想到自己今后一旦冲动,动作稍微粗鲁一些,不是变“僵尸”,就是摔跟头的悲惨境遇,赵青直恨不能拿头撞墙。 他祖母的,干脆一头撞死算了。 再死一次,也许她就能穿回去,回到那个她熟悉的充满和平男女平等的世界。 自然,她这俱身体是绝不肯让她真的一头撞死的,心头刚窜出一股想砸烂这屋子的冲动,她整个身体就僵住了,恍如僵尸,就好像电脑突然接到许多命令一时运行不过来,干脆当机,罢工不干了。 对,是当机。 现在赵青就感觉这身体就仿佛不是自己的一般,一跟手指也动不了。 静静地坐在那里,足足熬过大约有前世的一分钟左右,赵青才感觉手脚又恢复了知觉,浑身的血液又流了回来,可刚刚的那股突窜而出的冲动早已烟硝云散,剩下的,只有万分的沮丧。 别说砸屋子,撞墙壁,现在的赵青甚至连一个手指都不想动。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忽然喧闹起来。 第八章 反常 赵青慢慢来到窗前。 一群丫鬟婆子正聚在前院水池边的香樟树下争论着。 人还真多。 一、二、三……赵青数了数,大约三十一二个。 这些都是丽景阁的奴才了? 被软禁在正房中,这三天除了一个叫宝巾的小丫鬟偶尔会趁门口婆子打盹偷偷跑进来和她说话,其他人根本不朝面,是以虽然听宝巾说丽景阁除了已被遣到外院的十二个小厮,还有三十六个丫鬟婆子,可她见过的包括叫不上名字的也只有艾菊和香平几个人。 今天聚的倒是真齐刷。 不知什么原因,她醒来已经三天了,可她这俱身体的那个肯拿一块价值连城的蝴蝶珮给陪葬的亲爹却一直没朝面,更别提能不能带她离开这个鬼地方了,听说这古代嫁出去的女儿就是泼出去的水,即便死了老公娘家也不会再接回去,若娘家人果真不给力,她八成还是要留在这里,少不得要和这些人继续周旋。 想到这儿,赵青就搬了把椅子端坐在门口看起来。 前世身为一个成功的商人,赵青从来不会把所有的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随时随地的,她都会随时根据形势变化对即将发生的事情做着各种不同的打算。 若最终被迫留在沈府,她现在就必须了解这些人的秉性弱点,抓住一切机会掌握主动。 “太欺负人了!”赵青听到出来,香萍的声音很激愤,“大爷亲口答应的,帮我们入份子囤粮,如今月利也发下来了,凭什么各院的银子都收了,就不收我们的!”又道,“难道我们的银子就不是银子!” 送银子被打回来的艾菊冷笑道,“刺桐说了,这是做生意,讲究气运,现在我们院里来了个才从棺材里爬出来满身晦气的,怕我们入了份子给大爷带来霉运!” 刺桐是大奶奶的贴身大丫鬟。 “什么晦气,连温先生都说三奶奶能死而复生就是造化大,她这是见三爷没了,三奶奶又是个没嫁妆没背景娇娇弱弱好欺负的,才想压在我们头上!”一个瘦高的小丫鬟咬牙切齿道,“这个骚狐狸精,仗着大爷宠了几天就不知道天高地厚,早晚被大奶奶给收拾了!” 光府邸就占了大半个古澜镇的沈家,上下也有几百号人,月例集中起来也是一笔不菲的银子,而大奶奶又正掌管着公中财务,为避嫌疑,就把这部分银钱单独记账让刺桐帮大爷管理,那刺桐半月前被大爷喝多了酒给破了身子,闹了开来,最后大太太做主收了通房,这些日子正宠的紧。 七嘴八舌地发泄了一番,想起大房头已经今非昔比,外面大老爷大爷已然接收了沈家所有产业,而内院又在大太太手中,忿忿之色渐渐变得苍白无力,气氛沉默下来。 “那我们怎么办?”一个娇俏的小丫鬟问道,“三爷活着的时候,我们但凡出门,那一个个眼睛就跟长了精似的,离着二十里也能看到,颠颠地跑过来巴结,逢年过节的好东西都收不完,现在可好……”她声音有些呜咽,再说不下去。 “要是三爷活着,谁敢这么欺负我们?!”香平愤愤不平的语气中带着一股哭腔。 不知是为三爷的死悲哀,还是为自己莫可预测的命运恐惧。 “要不……”艾菊抬头看着大家,“我们自己囤好了,也省得被刺桐那狐狸精剥去一层利!” “自己囤?”众人俱摇摇头,“就我们这点银子,能收几斗粮食?囤在那还不够养耗子的。” 西北鞑子入侵,粮食一天一个价,连卖茶水的都关了铺子专门做粮食生意,看着一个个挣得波满盆的,这些人可都红了眼。 被当做隐形人坐在门口听闲话的赵青却皱起眉头。 这三天院里的丫鬟婆子张嘴闭嘴都是这些事儿,她也听宝巾说过,为争西征大军的供粮权,沈家和中州的杨家正在争粮食。 商场如战场,前世为争夺一个标段,她也没少跟人斗过狠,彼此都是手段用尽,赵青原没太在意,没想到竟然激烈到这种程度,大家都疯了似的囤粮,甚至连只有几百文月例的小丫鬟都红了眼,张罗着凑份子去炒粮食。 这就有些反常了! 前世虽没做过粮食生意,可身为商场精英,赵青对信息相当敏感,最擅长通过一些看起来毫不相干的信息中推断出她想要的东西。 和现代一年四季粮价基本平稳不同,古代的粮价,青黄不接时最贵,这时候粮贵如油,为了生存,家里没存粮的百姓不得不借高利贷买粮,待到秋收时,粮价就会被那些囤粮大户恶意降下来,为了还债,他们又不得不忍痛低价卖掉新粮,而眼下再有两个月就该收割了,按说正是粮价开始下滑的时候。 至于西北战事因素影响,沈怀瑜生前也好似很关心,她在卧房里就见过一幅军事作战图,大约是沈怀瑜生前特意制作的,做的非常精致,赵青在地图右下角石制的微缩山下面发现一封署名苏道的信,信中对西北局势做了详尽分析,西北塔塔部落的阿布尔汗诺可汗年事已高,五个王子正各显身手争夺汗之位呢,这次入关抢粮的二王子连夺三个城池,战功赫赫,隐然已经坐稳了太子之位,其他王子绝不会坐视不理,鞑子内乱伊始,这次边乱绝不会持久,更不会蔓延到内地,若万岁遣三年前曾大破鞑军,活捉阿布尔汗诺二汗的七皇子出征,多则一年,少则三个月,一定会收复失地,平定边乱。 不知道这苏道是什么人,但从他的言谈中,赵青猜测,这苏道学识应该很高,很可能是个大儒,抑或帝师之流。 想起这些,赵青愈发疑惑不解。 若这场边乱不会持久,就不会对楚国经济产生太大影响,并且被誉为经商奇才的沈怀瑜在苏道的信后也极其赞同这观点,可为什么他竟一反身为决策着该有的敏锐,不顾商家大忌公然与杨家争做粮食霸盘,直把粮食炒成了天价? 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隐衷? 就算打仗需要粮,可这么高的价,朝廷会买账吗? 她可是听说这古代的皇帝最会横征暴敛了。 还有,朝廷已任命七皇子为征西大将军统兵五十万大军奔赴北楼关了,按那苏道预计,有他带兵,多则一年少则三月定会平定西北,可为什么外面竟风传这场边乱至少要打个十年八年,并且很快就会打到中州府来? 闹得古澜镇人心惶惶,物价飞涨。 看这意思杨家和沈家对此都深信不疑,才因此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争粮大战。而这些,都与苏道和沈怀瑜的见解背道而驰! 到底是那封信不实,还是外面的传言有误? 这粮价疯涨的背后到底是谁在操控? 看着眼前这群急红了眼的丫鬟婆子,赵青隐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正吵闹着,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方老爷来了,大太太传话让三奶奶准备迎接!” 呼啦一声,一群人鸟兽般散了去。 方老爷? 默然看着大家一个个影子似的从自己这个“隐形人”身边掠过,赵青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她这俱身体的原主人叫方雪莹,这方老爷应该就是方雪莹的亲爹吧? 盼了三天,她这位“亲爹”终于出现了! 赵青隐隐有些激动。 “三奶奶怎么坐这里?”耳边传来一道清丽的声音,赵青一抬头,宝巾正气喘吁吁地站在她跟前,“方老爷来了!”闪烁的目光中,竟有着一丝与有同焉的欣喜。 让连番遭受冷遇的赵青怔了怔神。 见她纹丝没动,宝巾才想起这位新三奶奶腿脚好像不太好,忙伸了手去扶,“三奶奶快进屋梳洗吧,方老爷马上就到。” 淡淡地看了她一眼,赵青慢慢地站起身朝屋里走去。 手悬在半空,宝巾怔怔的。 谁说这位三奶奶不会走路,看这举止气度,这府里的几位奶奶和小姐哪个都比不上她! 瞪眼看着前面那腰背挺直的背影,宝巾吐吐舌头,小跑着跟了上去。 回到正屋,艾菊正指挥得小丫鬟团团转。 硬邦邦的馒头和冷菜冷茶被匆匆端进卧室旁边的暖阁中藏了起来,乱七八糟的座椅被摆的整整齐齐,小丫鬟正努力将一张八成新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擦得铮明瓦亮。 赵青脚步微顿,暗道,“方老爷这是要直接来丽景阁?” 被软禁在丽景阁不准出去,又等不到娘家人来,赵青就央求了宝巾去打听,宝巾什么也没打听回来,却告诉她府里的规矩,若她娘家来人了,一定会由她婆婆二太太接待,经她同意,自己才能去二太太的蒲柳园见爹娘。 方家不过是柳河镇上有些威望的大户而已,和据说连潭西指挥使、中州知府都是沈怀瑜的铁哥们的沈家是没法比的,按赵青猜测,即便来看她,她这个亲爹也不敢违背了沈府的规矩。 可是,现在方老爷竟然要直接来这里看她! 这是不是说,这方老爷爱她这个嫡亲女儿胜过了一切? 念头闪过,三天来一直等不到方老爷人影的焦躁心情一扫而空,赵青冰冷的心底浮起些许暖意,连脚下的步子也轻松起来。 第九章 见面 艾菊冷冰冰地一张僵尸脸捧过大太太才遣人送来的衣服首饰,“三奶奶请更衣。” 赵青一言不发地坐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 早有婆子上前解开她一早随便束在脑后的马尾,利落地挽起来。 刚换洗完毕,就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方老爷到了!”话音刚落就听到院门口的小丫鬟大喊,“方老爷安好。” 赵青扶着香萍伸过的手站起来。 “雪莹真的复活了!”刚被众人簇拥着来到正厅门口,方老爷已经迈步走进来。 赵青抬眼望去。 方老爷四十多岁,身穿一件灶青色细绸长褂,脚踏一双千层底皂青色软布鞋,眼睛不大,谨慎躲闪的目光微微低垂着,看上去是个极其谨慎小心的人。 这就是她这具身体的亲爹了? 赵青手下意识地按向衣底那块三天来任她火烧刀砍用尽办法也摘不下来的寿衣沁蝴蝶珮,胸口那温润的温度还在。 就这么匆匆闯进丽景阁的方老爷,的的确确给她这俱身体的前主人陪葬了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珮。 赵青心突然火热起来。 她要抓住这机会! 热血上涌,她想快步迎上去,坦然地叫声爹,然后悲悲戚戚地告诉他自己在这里的遭遇,争取在老太太、大太太他们来到之前说动他带自己离开。 爱女受辱,若他能凭着一股暴躁的冲动带她闯出去,在沈家人还没有反应之前。 这样会少很多麻烦。 至少不用再来一次三堂会审,初醒那夜沈家的咄咄逼人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可惜,想法是美好的,现实却是残酷的。 心情激荡的赵青刚要习惯性地迈大步上前,身体便很没出息地“当机”了。整个人僵冷冷地站在那里,连个礼貌的微笑都做不出来,只美眸中一道没有任何情绪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方老爷。 而方老爷也正打量着她。 因太紧张,那日在河边方老爷也没细看,对赵青唯一的印象就是这闺女长的挺俊,此时仔细看过去,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她一身素白,头发利落地挽成望月髻,耳后簪了一朵羊脂白玉雕成的精巧细致薄如丝绸的玉百合,耳垂上一对莲子米大小的南珠耳扣,越发的清雅出尘,整个人沉静如水,清丽中带着一股沉稳的从容,只那么静静地站着,就有种浑然天成的威仪。 这气度,这威仪,没有一定底蕴的家庭是绝对调.教不出来的! 想到眼前这个被自己卖了的女子很可能身世不凡,甚至能和沈家抗衡,迎上她那毫无情绪的冰冷目光,方老爷心扑扑直跳,暗道:“连一句客气寒暄的场面话都不肯多说,她这是恨我到了骨子里啊。” 不顾沈家人再三阻止,执意闯到这儿,他就是想要在见到沈大老爷和老太太之前,先和这个“女儿”达成一致,重金买下她的承诺。 可看这架势,她根本就没有和他单独谈话的意思! 怎么办? 方老爷额头的冷汗刷地落下来。 嫁这个“女儿”,他也是花了本钱的,别的不说,怕镇上的画师发现死者不是他女儿,他特意跑到四十里外的文昌书院请的画师,加上来回的车钱,饭钱,足足花了他一百零一两银子又加五个铜板! 银子肯定是要不回来了,之前心里还为两人这样二一添作五地分赃自己吃了大亏,心疼的直蹦,寻思着要不要把这些费用分摊了,这一刻,他直恨不能把那一万两银子都给眼前这优雅高贵,不容自己有一丝亵渎的女子。 赔就赔吧,谁叫自己当初太贪心呢。 他只求她能制衡住沈家不去官府告发自己。 气氛有些诡异。 “呃……方老爷不知,三奶奶自那夜醒来就失忆了。”见气氛僵冷,艾菊连忙解释道,又回头看着赵青,“三奶奶,他就是您父亲,方老爷。”打量着方老爷一身土财主似的装扮,艾菊眼底毫不遮掩地露出一抹看乡下土包子似的不屑,虽是个奴婢,可说出的话却主子似的盛气凌人。 赵青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方老爷心却一阵突突乱跳。 失忆? 这意思就是说忘了过去的一切,现在她也不知道她自己是谁? 就是说,现在他方平安说她是谁就是谁! 他说她叫方雪莹,她就是方雪莹! 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方老爷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紫红,他用尽全力压住一步冲上前的冲动,结结巴巴不确信地问道,“雪莹真的……不认识为……父了?”两眼死死地盯着赵青,方老爷紧张的五指攥的咯咯轻响。 身体恢复了知觉,赵青顺势借坡下驴,露出一副迷茫的神色,“我什么都不记得了,你,是……” “不记得好,不记得好啊。”心头一块石头落了地,方老爷自言自语地呢喃着,一边伸了手擦额头的冷汗。 “方,父……亲说什么?”赵青没听清楚。 方老爷一激灵,“雪莹活了就好,就好,就好,就好……”激动的嘴唇直哆嗦,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样子倒是像极了终于见到失而复得的女儿的沧桑老父。 赵青就笑了笑,却再没上前去亲女儿般挽了胳膊套近乎,只闪身让开路请方老爷里面坐。 艾菊亲自上了茶水。 如释重负的方老爷慈爱地看着赵青,正要说话,小丫鬟匆匆进来,“老太太,大老爷,二老爷,大太太,二太太来了。” 来的这么快? 这分明是怕他收买她,和她私下结盟! 做贼心虚,方老爷腾地站起来。 余光瞧见赵青依然稳稳地坐着,方老爷随即想起她已经失忆并且认下了自己这个父亲,心里暗骂了句,“我现在还怕个鸟!” 之前冒着得罪沈家的风险拒绝先去见沈老太太,就是想先来和这个在河边捡来的便宜女儿谈谈,看在自己没让她暴尸街头好歹也算救了她一命的份上,她能搬出不凡的家世背景来震慑一下沈家,把眼前这个坎圆过去。 现在根本就不需要了! 方老爷老脸涨红,讪讪地看着赵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好在赵青已经扶着香萍伸过的手缓缓地站了起来。 “雪莹怎么会突然就失忆了,可有看过大夫?”迎了老太太等人进屋坐定,方老爷劈头就问。 “不是失忆,是你闺女已经死了,换成了我好不好?”心里有鬼,赵青没言语,抬眼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也正看着她,那夜闹哄哄的,恐惧、尖叫,害怕什么都有,老太太也只和赵青打了个照面便回避了,印象中她就是一个蠢笨鲁莽的小姑娘。 没轻没重的,连走路都跟抢银子似的,当众被裙子绊的一个跟头接一个跟头,出尽了丑,试想这样的女人能好到哪去? 更何况,那夜大夫还诊出她已害喜近二个月。 可以说,老太太对赵青的第一印象特别坏,这三天一直后悔她怎么就信了媒婆天花乱坠的话,见三爷已经答应了,竟没再去亲自相看一下,把这么一个伤风败俗粗陋不堪的女人娶进了门。 如今见她坐相端庄,气质温雅,再联想起刚刚她迎接自己进屋时那举手投足间的雍容气度,“许是她那夜身体僵的久了,骤然有些不适应。”自以为想通了,老太太心里暗暗惊讶,“想不到,方老爷那么粗俗个人竟能养出这么灵慧个女儿。” 心里对赵青的看法瞬间就提升了一大截。 又见她没有擅自回答方老爷,而是看向自己,老太太心里更加顺畅,“那夜就瞧了大夫……”想起大夫的话,老太太心又一堵,她脸色沉了沉,“大夫也不知她为什么会失忆,是温先生说,许是雪莹在阴间喝了孟婆汤,所以才什么都不记得了。” 孟婆汤? 众人一阵唏嘘,尤其赵青,不是这具身体约束着,她已经捧腹大笑了。 有人说,就有人信,还有更荒唐的吗? “雪莹还记得那夜的事儿?”方老爷扭头看向纹丝没动一直端庄坐着的赵青。 他最关心的就是她的记忆是怎么没的,能不能恢复,几时恢复。 怎么会不记得? 她正在飞机上呢,而且不是黑夜,是白天。 心里这么想,赵青可不敢这么说。 她想了想,“好像……老婆婆正让我过桥,就遇到一个白……衣公子追过来。”赵青努力地回忆着前世看过的那些鬼片,“说我阳寿未到,是小鬼抓错了人……” 可惜,前世看的鬼片太少,搜肠刮肚,赵青实在找不出更精彩刺激形象的语言。 刷,众人俱坐直了身子。 “那个老婆婆是谁,你过的是什么桥?!”老太太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青。 二太太已经激动的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那个白衣公子是谁? ***** 昨天从成都飞兰州,一路冷气流,飞机颠簸的像船(是大飞机,因经常出差,我很少坐小飞机),听到喇叭不停地提示,一路提心吊胆,心里还胡思乱想,是不是我把这篇文女主写成飞机失事,一语成谶了……若是……这篇文可真就太监了。 还好,只是开了个头,不会被大家惦记。 直到感觉飞机后轮接触到地面,心才落了地,来到宾馆便倒头大睡,一觉醒来就三点半了,更的实在晚了,年审期间就这样了,等过了这段日子就把更新时间稳定下来吧。 ⊙﹏⊙b汗。 久花求各种票票,点击,收藏,三万字了,姐妹们好歹支持一下啊。码字不易,新书不易,且写且求票…… 第十章 力争 Ps:求推荐,求收藏 那个老婆婆是谁,过的是什么桥? 这还用问? 对上老太太灼热的目光。赵青就想起前世常和同事谈论的说谎的最高境界:只描述事实不给结论,让听话人自己去得出完全错误的结论……她摇摇头。 “一定是奈何桥!”方老爷一锤定音。 不愧是亲爹,配合的真给力! 脸上神色安然不动,赵青在心里给了个赞。 环视了一圈,见众人都没言语,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方老爷前胸立即就比刚才又挺直了些。 “那位婆婆可给你喝孟婆汤了?”他目光最后又落在赵青身上。 赵青一脸茫然。 “难道不是喝了孟婆汤?”方老爷声音微微有些失望。如果不是喝了孟婆汤,她迟早会恢复记忆,这才是他最担心的。 “书上说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了奈何桥,就不能投生转世……”二老爷一本正经说道,“她既上了奈何桥,就说明已经喝了孟婆汤。”所以才什么都不记得了,甚至连喝孟婆汤的事都给忘了。 她不过云山雾罩地提了个头,大家便你一言我一语主动替她圆了起来,直争得面红耳赤,看着瞬间热闹起来的厅堂,赵青直想笑。 难怪后世会留下那么多鬼神传说,这古人还真不是一般的迷信,想象力之丰富,连她这个见多识广的后世人都自愧不如。 “我可啥也没说,这些都是你们说的……”正胡思乱想,感觉周围特别静,赵青抬起头。 大家正看着她。 尤其二太太,一双微微发红的眼睛,仿佛饿了几天的野狼终于看到了一头胖嘟嘟满身油脂的小肥羊,直看得赵青毛骨悚然。 不是讨论得挺热闹吗? 又怎么了? 她询问地看向方老爷。 “……你婆婆问你,你在奈何桥上遇到的那个白衣公子是谁?”方老爷亲切和蔼地解释道。 她哪知道是谁? 当时是想说白无常来着,想到传说中黑白无常只负责去阳间抓那些阳寿尽了的人,却不负责往回送,真冒出白无常三个字,说不定当时就穿帮了,才灵机一动临时改成了白衣公子。 果然是一个谎言要用十个谎言来掩盖,对着大家咄咄逼人又殷殷期盼的目光,赵青心里暗暗叫苦,下意识地摇摇头,“我,我,不知道。” “是不是他?”不知什么时候,二太太手里多了一幅画像。 画面上一个身穿白衣,俊眉朗目的翩翩公子正跃身舞剑。 正是刚刚仙逝的沈怀瑜。 赵青就想起她醒来那夜她和这位沈三爷的画像就并排摆在朱红的供桌上,阴森森的,脸色不由难看起来,暗道,“这二太太,不会以为煞有其事地举办一场冥婚,请道士胡乱做场法事,阴间就真有其事,让自己大谈特谈和那沈三爷在阴间是如何郎情妾意,如何洞房花烛吧?” 这可离谱了! 她断然摇头,“我没看清楚。” “你没看清楚?”一向唯唯诺诺的二太太声音突然变得少有的尖利,“……你怎么会没看清楚?你怎么会没看清楚!” 她说在阴间遇到一位白衣公子,那显然就是自己的儿子! 自己的丈夫,她怎么会不瞧清楚! “谁家大姑娘紧盯着男人瞧?”方老爷不高兴了,“雪莹没看清楚也很正常。” 什么大姑娘,谁家的大姑娘肚子里会怀了二个月的孩子! 二太太也面红耳赤地立起了眼。 “咳,咳……”老太太就咳了两声。 二太太一激灵,满脸不甘地闭了嘴。 屋里沉寂下来。 老太太慢悠悠说道,“方太太呢,她怎么没随方老爷一起过来。” 捅了这么大个漏子,她哪敢来! “她,身体不舒服。”说着,方老爷又转向赵青,“你不声不响地就投了宜春河,你娘一股火就病倒了。”又埋怨道,“三天前就醒了,怎么才往家里送信?”话是问赵青,眼睛却看着老太太,“白白的让你娘惦记,这几天,病又加重了。” 空气一窒。 众人俱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眉头都没动,面色沉稳地坐在那里。 “看这架势,这些都是老太太的主意了?不过是第二次见面,我又怎么得罪了她?”赵青一直猜不透沈家为什么要软禁她,又为何直到今天才给方家送信? 但不管怎样,身为方家的嫡亲女儿,她死而复生对方家来说就是天大的喜事,沈家应该第一时间告知,没及时通知方家,这件事就是沈家失礼。 她父女完全可以抓住这点大做文章,讹死这个老太太! 心里反复思量着,赵青不着痕迹转了话题,“母亲病了,什么病?”老太太毕竟是沈家的最高领导人,如今自己人还在屋檐下,犯不着为这点蝇头小利早早地就先把她得罪了。 剑拔弩张的空气顿时一轻。 老太太朝赵青投去一抹赞赏的目光。 本就是得便宜卖乖的事,见赵青把话岔了过去,方老爷自然不会死咬着不放,顺着话道,“大夫说是悲伤过度。” 同病相连。 众人免不了一阵唏嘘,想起早逝去的孙子,老太太又掉了一阵眼泪,“……都是命苦的人。”抬头吩咐大丫鬟画梅,“把那几盒白记阿胶包了让方老爷给方太太带回去。” 白记是老字号,出的阿胶南楚闻名,寻常一盒就价值不菲,方老爷眼睛刷地亮了下,跟着连声道谢。 气氛活跃起来。 赵青趁机看着老太太和方老爷商量道,“母亲因我病了,我要回去伺候她。”按说,她初来咋到,方家也好沈家也罢,对她来说都一样的陌生,在哪儿都无所谓,她只求能暂时有个容身之地,好让她慢慢地想办法回到家乡那遥远的时空。 只是,沈家对她实在太刻薄了! 至少方老爷方太太是她这俱身体前主人的亲爹亲娘,待她总会比沈家人好,尤其看到沈府上上下下都在凑份子炒粮,而外面粮价又跟坐火箭似的在疯涨,赵青总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沈家,是个是非之地! 商人天性趋利避凶的直觉,让赵青更加坚定了离开沈府的心思。 百善孝为先,现在母亲病了,她做女儿的回去伺疾天经地义。 正常情况下,这件事她算计的百无一失。 可惜,她不知道的是,她根本就不是方家的女儿! 她这面想的好,那面不用再二一添作五地跟她分赃又额外偏得了几盒白记阿胶正高兴的手舞足蹈心情无比畅达的方老爷早已惊的面无人色,心里暗暗叫苦: “我的姑奶奶哎,我哪敢接你回去啊!” 第十一章 翻脸 李代桃僵借尸代嫁的事情算是圆过去了,可如今赵青毕竟不是躺在棺才里的死人,一个俏生生的大活人,哪是说藏就藏得住的? 老老实实地呆在没人认识她的沈家内宅里还好,真回了柳河镇,方老爷敢保证,不到一个时辰就漏陷了! 可赵青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按说果真方太太病了,不用她求,自己就该主动接她回去住几天,可是,可是……她是真不能回方府啊。 一时间,方老爷哭的心都有。 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母亲是因为我才病的,她一见到我活生生地站在跟前,不用仙丹妙药,病一准好!”赵青又继续商量道。 方老爷面色发苦,后背冷汗直流。 “你婆婆身体也不好!”大太太声音轻细而缓慢,却有种不容忤逆的威严,“自三爷过世,你婆婆就一直病着。” 出嫁从夫,娘家母亲和婆婆同时病了,做媳妇的首先要在婆婆跟前伺疾。 方老爷舒了口气。 心里有鬼,却也不敢向正常人那样,故做样子地训斥几句,让赵青安心在这里伺候婆婆才是孝道,他只故作沉吟地坐着,一言不发。 “他这是也想接女儿回去了?” 老太太就想起外面风传这方老爷极其疼爱他这个嫡长女,不由皱皱眉,和大太太对视一眼,没说话。 屋子沉寂下来。 赵青心砰砰跳了两下。 大家这意思……她必须留在婆家伺疾? 虽然不知道沈家都有什么规矩,但古代女人要遵守三纲五常她还是知道的,见大家都不说话,直觉中赵青感到若大太太果真拿二太太身体不好为由让她守在床前伺疾,今天她还真就出不了沈家的大门。 心里不由一阵翻腾。 受这具身体束缚,赵青虽然声音轻细温软、动作缓慢,但心思却不慢也不迟钝,她略沉了沉心思,道,“我死而复生,母亲连我面还都没见到呢。”凡事都有特例,沈家再霸道也不能不讲理,不讲人情,“我就回去看一眼,母亲见到我放心了,马上就回来。” 不管怎样,要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改变被虐的现状,她首先得能出的了沈家的大门,赵青自信,只要能出了沈府,她有一万种方法能够令方老爷将她留在方家长住。 大太太脸瞬间就沉了下来。 她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赵青还坚持自己的主张,这是对她这个当家主母威严赤.裸.裸的挑战! “再说……”见她要插话,赵青话峰一转,果断地截住了她,“这三天一直也没人告诉我二太太病了,更没人让我去二太太床前伺候,屋里丫鬟又使唤不动,早上连头都没人给梳。”语气中满是委屈,又指指头上高高的望月髻,“这还是听说父亲来了,才给挽了起来,要不……”她拉长了声音,轻软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撒娇的味道,“父亲就让我回去一趟吧,正好把家里从小伺候我的贴身丫鬟带过来,有她照应,我在这里也少吃些苦。” 屋里顿时一静。 嗖嗖嗖,大家目光都聚在老太太身上。 老太太则不可置信地看向大太太。 沈家一向与人为善,怎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鉴于对怎么处置她一直争议不下,自己才暂时让人把她圈禁了,但也只是禁足,并没有让虐待啊,是谁给这些人的胆子? 这要传出去,让他沈家的脸面往哪儿隔! 看向大太太的目光渐渐如刀锋般锐利起来。 大太太脸色由红变白,又变的青灰,原本以为任自己随便捏的小绵羊忽然之间就露出犀利无比的獠牙,让她神色间有种措手不及的慌乱。 这,这是大家调.教出来的闺秀吗? 这种话也能当众说出来,一点都不懂隐晦,她还是女人吗? 一个没有嫁妆垫底没相公撑腰的寡.妇,她怎么敢? 就算她不要体面,难道她也不为以后着想? 她刚过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就不怕方老爷走后自己会往死里折腾她?对着眼前云淡风轻的一张脸,宁静的眸子恍然幽深的古井,忽然之间,大太太发觉她有些看不透眼前这个看上去还不足十四岁的小丫头。 最震惊的莫过于方老爷,目光由老太太到大老爷,二老爷,最后落在惊的脸色煞白的艾菊几人身上,方老爷心里已然确信赵青没有说谎,心道,“我说呢,这丫头既然什么都忘了,怎么竟然要死要活地恋着回娘家,原来是在这受了虐待,呆不下去了!” 可是,这怎么能行? 果真把菱香送过来,那还瞒个屁。 从在河边发现赵青,到顺顺利利地把她嫁出去,一切可谓顺风顺水,慎密的天衣无缝,即便赵青死而复生,让他提心吊胆了一上午,最终也因她记忆全失而化险为夷,一万两银子稳稳当当落入腰包,这样好端端的一件事,如今竟又开始一波三折,按下葫芦又起瓢,说到底都怨沈家。 这么大个府邸,上下好几百口人,还差她这一口饭了? 竟然容不下! 这丫头举止高贵温雅,看着就柔柔顺顺是个谦和的,若不是沈家往死里虐待,她哪能这么折腾?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越想越气,方老爷不敢冲老太太发做,目光转了一圈,最后落在蔫声不语的二老爷身上,“姓沈的,当初求聘我女儿的时候,你们是怎么说的?!” 担惊受怕了一上午,心弦紧绷到极点,这一刻完全爆发了出来,方老爷一双眼睛都火红火红的。 二老爷这个冤枉啊。 他一个大老爷们哪管内宅之事,不就是丫鬟不听话嘛,告诉一声,再换一个就是了,至于要死要活地回娘家吗? 这丫头看着柔顺,怎么行事竟这么泼辣? 吵架有辱斯文,二老爷哪见过这架势,目光不由也看向主管中馈的大太太,希望她能主动承担下来,开口给方老爷道个歉,再把丽景阁那几个不听话的丫鬟给换了。 就算不是自己暗示,丫鬟婆子不听话怠慢主子也是她这个当家主母治家不严,见众人目光都聚到自己身上,大太太脸热辣辣,直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我沈府的丫鬟从来都规规矩矩的,怎么会做出这等欺主之事?”恼羞成怒,大太太索性把心一横,“若有什么伺候不到的地方,也是因为三奶奶行为不检,丫鬟心里不齿偶而行为上慢待也是有的,哪有三奶奶这么危言耸听?”咄咄地看着赵青,“三奶奶这纯粹是无中生有,颠倒是非!”冷哼一声,“我知道三奶奶是方家的掌上明珠,方老爷捧在手里都怕化了,只是,三奶奶在娘家跋扈可以,嫁到了我沈家可由不得你来作威作福,好好的丫鬟就随随便便地被你诬陷了去!” 哼,一个放.荡不贞的女人,说出的话又有几人相信? 以前不敢说,现在她可敢保证,整个丽景阁的人都以她马首是瞻,就不信,任凭她一个刚进门三天的新妇还能翻了天去? 沈怀瑜死了,从此后她就是沈府的天,她说黑就是黑的,白的也是黑的! 越想底气越足。 大太太一扫平日的“温厚贤良”一张嘴噼里啪啦的,越说声音越高,直比那骂街的泼妇还胜上三分。 只她是大户人家的太太,嘴里一个脏字也没有罢了。 连大太太自己心里都冥冥自得,“哼,这些年一直被老太太压着不敢高声说话,今天总算能痛快了,多年的媳妇终于熬成婆了,就当这是我掌管沈府的第一把火好了!” 随着大老爷带着大爷四爷接管了沈家所有产业,大太太腰板也挺了起来,这些日子就一直在琢磨怎么能给阖府一个下马威,让老太太院里的人也惧上她三分。 没想到,正打瞌睡呢,就有人送了枕头来。 原本吓的脸色发白的艾菊也挺直了腰,见大太太使过眼神,转身悄悄溜了出去。 看着大太太的嘴一张一合,赵青心里惊诧不已。 这是在她的丽景阁。 这里上上下下有近三十个奴才! 她就敢这样明目张胆地黑白颠倒? 就不怕自己一怒之下把丽景阁三十几个奴才都一个一个拎进来,大家当着老太太、方老爷的面来个三堂会审?! 第十二章 娇.妻 一个公司一个部门中,三个人、五个人、八个人都可能会串通了舞弊徇私,但绝不可能整个部门连扫地的都串通一气。 把大家召集在一起看管了,一个个背对背考问,相互对质,总能找到突破口。 前世管理跨国公司,赵青深黯此道。 也因此,明知沈家人会抵赖,她还敢有恃无恐地说出来。 料到沈家不会轻易承认,却没料到大太太竟会当众黑白颠倒如此责辱她。 她祖母的,老虎不发威,你真当本姑娘是病猫了! 本就是个行事泼辣脾气火爆的,在前世哪受过这个,赵青不由火往上涌,抬脚就要冲过去抓住得了大太太暗示明目张胆要去串通的艾菊,然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丽景阁的丫鬟婆子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拎进来,大家当面罗,对面鼓地对质。 就不信那个邪了,丽景阁三十多人还能都跟艾菊一样伶俐,只大太太一个眼神就知道跑出去串通! 不得不说,这种形式下,赵青的选择是最正确的。 也是最直接最有效的,在大太太的认知里,身为主子绝对不会亲自动手抓人,凡事都是吩咐奴才去传话,而这屋里除了老太太身后的两个大丫鬟画梅素梅,其他人都唯她命是从。她只要一个眼神,丫鬟传话功夫就窜好了口供。 她绝对想不到赵青这个刚进门的新媳妇会泼辣到想赤膊上阵亲自抓人过来对质,这若是放在前世那具剽悍的身体,赵青一定会给大太太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场争斗,她百分之百赢。 只是,赵青忘了她这具身体跟本就不听她的话,拍案要起的瞬间,她整个身体就僵住了。 只见她一手轻按桌面,神色淡定,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尤其是那双没有任何波动的眼睛,面对着大太太咄咄逼人的目光,竟平静的如清澈幽深的湖水,所有情绪都被隐藏在那湖面之下。 她怎么这么沉稳? 犹如智珠在握的圣者在看跳梁小丑粗陋的表演一般。 “难道她还有什么厉害手段等着我?”对上这样一双看不出任何情绪古井般幽深的眼,口沫悬飞的大太太声音戛然而止,莫名地,她打心里生出一丝惶恐。 她想干什么? 这丫头看着小,可这副沉稳劲都快赶上老太太了,众目睽睽之下一旦被她抓住把柄……心砰砰乱跳,大太太脑海中犹如过电影一般滤过自己刚刚说的每一句话,试图找出自己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老太太也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地看着沉稳淡定如千年古佛一般的赵青。 气氛很诡异。 好似山雨欲来前的宁静,有种让人透不过气的威压。 “什么叫行为不检!”沉寂中,方老爷猛地一声暴喝,“你去柳河镇打听打听,谁不夸我方平安的女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方老爷一张老脸跟紫茄子似的。 笑话,再不济,他方平安也算是柳河镇上有名有姓的人物了,岂能给这么败坏了? 财大势大的沈家也不行! “这个……” 大太太一哆嗦。 她色厉内荏道,“大夫诊出三奶奶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 “谁说大夫诊出有两个月的身孕就是行为不检了……”方老爷声音突然顿住,他嘴巴半开半合,瞪眼看着大太太,“你,你说什么?” “不信你问老太太!”话一出口就发觉自己冒失了,大太太索性把烫手的山芋扔给了老太太。 老太太面色迟疑。 商量好要去子留母把赵青留在府中做人质的,但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又怎么好当着她面和方老爷摊牌? 可现在话赶话赶到了这儿…… 冷冷扫了眼大太太,老太太挥手打发了屋里的奴才,心平气和地说道:“……大老爷连请了两个大夫,都是名医。” 不会吧,她三天前才成亲啊。 这意思是……她这俱身体的前主人婚前不贞? 难怪沈家会如此待她,一瞬间,赵青想通了很多事。 她耳朵嗡嗡直响。 在这饿死是小失节是大的古代,她前身做出这种事,她们会怎么处置她? 处死,还是…… 她骇然的目光一一掠过老太太,大太太,二太太,最后落在方老爷身上。 脸色由红变白,又变的灰白,方老爷脑袋也嗡嗡直响。 “你也真胆大,连是什么人都没看清就往上扑。” “她挽了髻,幸亏我眼尖,立即用衣服把头给遮了起来……” …… 小舅子贺朝君嘲弄的话如雷般在他耳边回荡。几乎被遗忘的一些细节又浮现在方老爷眼前。 既挽了髻,就说明她原本就是个妇人! 看年龄也是新婚燕尔,那穿戴一定也是被人明珠般捧在手上的娇.妻,被诊出害喜很正常,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这若是在父母夫婿身边,得了这喜讯,一家人还不知怎么高兴,怎么宝贝她呢? 可惜,现在却被当做一个不贞的荡.妇! 这就是她的命。 怔怔地看着赵青,方老爷心里乱七八糟的。 说心里话,他对赵青印象非常好,举止端庄又温雅大度,连面对大太太咄咄逼人的质责,也能维持淡定从容的神色,不骄不躁的,多好的孩子……他是打心里不想她被沈家误会为不贞的荡妇。 要知道,女人饿死是小失节是大,一旦背上不贞之名,一辈子就毁了。 可问题是,他敢说出真相吗? 汗珠顺着方老爷额头渗出来。 大太太嘴角翘到了耳朵根,“方老爷若不相信,可以自己请大夫。” “这,这……”方老爷声音发涩,他一点都不怀疑大夫的诊断,只这背后的隐衷他却不能说! “按规矩,沈家应当将雪莹一纸休书送回方家交给族长处置……”静静地看着方老爷,老太太一字一字说道。 现在却没按规矩办,就是想拿她做筹码和方家谈条件? 沈家财大势大,当真比起来几个方家都不够看,老太太还图方家什么? 她又有什么可以被沈家利用的? 方老爷会答应吗? 毕竟不是自己本人做下的事情,赵青倒没有多少感触,也没有老太太等人以为的那样羞愤欲死,她只为自己多舛未知的命运担忧。 深深地捏了一把汗,她心扑扑跳着看向方老爷。 整个人都好似在滚油中烹煮着,方老爷却没听出这些话外音,老太太轻缓的声音犹如晴空惊雷,震得他耳朵嗡嗡直响。 楚国对不贞的女人最苛刻,是要骑木驴游街示众然后处以极刑的。 一旦把她交给族里去游街示众,他借尸代嫁的事哪还能瞒得住? 不仅一万两银子没了,这可是坐牢杀头的大罪! 不行,无论如何也不能把她交给族里。 思维已经不转了,方老爷满脑袋嗡嗡的只有一个声音,“绝不能把她交给族里,绝不能把这件事闹开,绝不能,绝不能!” 怎么办,怎么办? “方老爷……”老太太声音慢腾腾的。 方老爷一激灵。 他就势冷哼一声,“……都是沈三爷做的好事!”沈三爷身后无子,只有把这孩子赖到他身上,才能让沈家人闭嘴,从而死心塌地把赵青养在府中,“否则我好端端的女儿又怎么会跳河!” 话冲出口,方老爷也挺直了胸,为自己的急智暗暗鼓掌叫好。 “什么!”二太太凄厉一声。 大老爷、二老爷也腾地站起来,“你,你说什么?”尤其二老爷,激动的嘴唇直哆嗦,目光犹如困兽般紧紧地盯着方老爷。 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横竖一个死,感觉一道道火辣辣的目光都聚在了自己身上,方老爷也是豁出去了,“两个半月前,沈三爷去中州府时曾绕道去了柳河镇,在方府住了三天!”是住了三天,但他是想要打听柳河一带的良田米价,还亲自去田地里视察今年收成情况,和自己的宝贝女儿连面都没见到。 不得不说,沈怀瑜绝对是个正人君子。 “这是……真的?”二太太苍白的脸色隐隐透着一丝激动的兴奋。 “见他喝多了,雪莹就给做了醒酒汤送去,谁知……”方老头沉痛地点点头,“我原本想带着雪莹闹上沈府,让老太太给个交代,是三爷再三对天发誓,他一从中州回来就迎娶雪莹过门,又见雪莹要死要活没脸见人,想着横竖他们已经下了聘,雪莹早晚是他的人,闹开了反倒大家都没脸,我才心软了,谁知……”装模作样地摇摇头,“……冤孽啊!”痛心疾首的模样直令鬼神共泣。 “这绝不可能!”大太太声音斩钉截铁,“三爷为人方正,他绝不会做出如此苟且之事!” 去子留母,将来再从大爷或四爷五爷的子嗣中挑选个伶俐的过继给三爷继承家主之位。 这是早已商量好的事情。 现在突然冒出个遗腹子算怎么回事? 大太太是真红了眼。 第十三章 滴骨 “老太太不信就去柳河镇上打听打听!”方老爷也红了眼,高昂的脖子上蚯蚓似的青筋鼓得半指高,弯弯曲曲一起一伏的,“柳河商会的韩会长亲自在望春楼给三爷接的风,宇春米行的马陇、翠玉坊的刘万庆、荣兴镖局的朱耀武……”他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着,“柳河镇上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去了!” 沈怀瑜眼光独到,交际广博,不过二十一岁便已成为潭西省的风云人物,行商之人都以能和他攀上关系得他指点为幸。 尤其做小生意的,稍微受他点拨都能发财。 做生意原就是低买高卖,要靠眼光,有胆气,该出手时就出手,当年沈怀瑜初到中州府,看准了一庄玉石生意,指点当时还是个攥典的吴县丞去做,两人一夜间就赚了二万两,被传为佳话,一听说他去了柳河镇,柳河镇各商铺哪个不争相宴请? 这是谁也抹煞不了的事实。 想起沈怀瑜在古澜镇那三天,方家门口车水马龙,跟过年似的,方老爷头昂得老高,底气十足地看着众人。 “能一口气点出这么多名字,看来三爷生前一定去过柳河镇,难道这孩子真是他的?”大太太手里一条桃花色的鲛绡帕子攥成了团,目光紧紧地盯着赵青平坦的小腹,心里惊疑不定。 大老爷等人也都沉默下来。 “传驰风……”老太太吩咐道。 驰风是沈怀瑜生前的贴身小厮,很快就被大太太的大丫鬟杜鹃带了上来,“……三爷在柳河镇原打算住一天的,因被韩会长等人绊住,结果住了三天。”他微低着头,恭恭敬敬回秉道。 屋里又一阵沉默。 “就算去过柳河镇,这孩子也未必就是三爷的!”大太太声音斩钉截铁,“谁知道她是不是个天生放荡的。” “你!”方老爷腾地站起来。 被大老爷一把按住,“方老爷有话慢慢说。”转头看着驰风问道,“你可曾见到他在方家时和三奶奶同过房?” 驰风一激灵。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这可不是玩笑,闹不好是要出人命的,余光偷偷觑着厅中众人的神色,驰风感觉自己两个腮帮子都麻嗖嗖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 “这里没有外人,事情经过怎样,你知道什么就说什么。”见大老爷张嘴要呵斥,老太太摆手拦住了他。 “奴才……”想说奴才没看到,余光瞧见方老爷煞气凛凛一副理直气壮的神色,他心里一咯噔,暗道,“难道这孩子真是三爷的?”眼角不由偷偷瞄向脸色煞白一直沉默不语的赵青。 虽然这事儿当夜就被封了口,可身为沈怀瑜生前的贴身小厮,驰风的身份地位都不一般,他还是从画梅嘴里听说了,此时觑到那素心兰似的娇弱,姣花照水般的容颜,心不由一软,“这样美好的女子,即便真的行有不检,也不该死啊。” 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驰风改口道:“奴才和三爷刚到柳河镇就被柳河商会的韩会长请去了望春楼,吃完酒,三爷要和韩会长、马老太爷等人谈事情,就把奴才早早地打发回方府了,奴才等了半夜没见三爷,还以为他住了客栈,谁知第二天早上奴才醒来时,三爷已经在方府了……”把他和沈怀瑜在柳河镇那三天的行程巨细地说了一遍,“肯定是住在方府,只奴才也不知道那两夜三爷都睡在哪个屋里。”没通气,却和方老爷的话出奇地吻合。 大太太怔怔的。 这意思就是沈三爷和这位三奶奶那两夜很有可能在一起了? “事关重大,你可知说谎的下场!”她突然厉喝出声,略略高昂的声音有股能随时掌控驰风生死的威压,犀利的目光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好似高空的鹰隼在注视着地上的蚍蜉。 “奴才所说句句属实,大太太可以和韩会长等人对质。”驰风向后退了两步,施礼说道。 他这话确实不算说谎。 在方府的三天,他虽然连方雪莹的影子都没见到,没看到她和沈怀瑜在一起,可他也没看到他们没在一起,十四岁就跟在沈怀瑜身边,走南闯北这么多年,驰风也是个经多识广的,一番话说下来声音不疾不徐,神色自然,可说是风雨不透。 老太太定定地看了他半天也没发现什么破绽,挥了挥手,“你下去吧,记得今天的话不可对他人说起。” “奴才知道。”驰风应声退下。 “说到底,驰风也没看到他们同过房,单凭这些,也不能说明这孩子就是三爷的。”直直地盯着驰风背影直到消失,大太太才缓缓说道,已经平和下来的语气中有股不容置疑的决断。 “你想要怎样?”方老爷心也踏实下来,他底气十足地看着大太太和大老爷。 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能让二房认下这个孩子! 大太太心里也发了狠。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不仅关系到三爷的名声,也关系到我沈家嫡亲血脉的纯正,绝不能任人无凭无据地信口雌黄!”她话峰一转,“大家都知道三爷为人方正,处事磊落,他绝不会做出这种苟合之事!”手指着门外,“丽景阁里的丫头,不说艾菊长的如花似玉,端庄秀雅,单说那香平、水芝还有才放出去的铃兰,哪个不是花容月貌,三爷十三岁独自开院,这么多年他碰过谁?” 这是事实。 老太太和大老爷俱不由自主点点头。 方老爷不由一阵心虚。 沈怀瑜本来就是方正君子,在古澜镇上有口皆碑,真叫起真来,还真没人相信他生前会做出这种事儿,尤其他和自己的女儿已经定了亲,正无计间,目光落在赵青那如羊脂白玉一般柔嫩的脸颊上,忍不住脱口道,“哪个也没雪莹长得好!”见大太太张嘴要说,脖子一梗,“若不然就等到孩子出生滴血认亲!” 滴血认亲肯定会令真相大白于天下,但,那是几个月之后的事,他首先要过了眼前这个坎才行,否则,等待他的就是冰冷的大牢。 滴血认亲? 老太太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倒是个法子。”声音忽然一滞,“三爷已经去世了,怎么取血?” “这……”方老爷脸腾地涨红。 心急之下,他刚刚是真忘了这个茬。 大太太冷笑,“你明知做不到,才故意这么说!” “谁故意的!”方老爷脸色由红变成紫红,“我刚刚也是话赶话脱口说的,根本就没想那么多。”又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说到底该怎样证明!” 她的意思就是坚决不认这个孩子!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不能说,大太太把脸转向一边。 孩子毕竟不是沈怀瑜的,沈家也不是一般的寒门窄户那么好糊弄,说赖就能赖上的,看着厅中一张张神色各异的脸,方老爷不由一阵气馁。 厅里又一次陷入沉默。 “要不……”二太太抬头看向老太太,“就按方老爷说的,待孩子生下来和三爷滴骨认亲吧。” 大太太说的有道理,可方老爷说的也有道理,这孩子到底是不是三爷的还真不好断。可不管怎样,她就这么一个儿子,只要这孩子有一丝可能是沈家的,她都要保下来。 这可是三爷唯一的后代! “滴骨认亲?”赵青声音里充满了好奇。 因事涉自己的身家性命,已经不是她能控制和左右的了,她也不敢随便乱插嘴,此时却实在忍不住好奇。 “就是待孩子出生后从他指尖上取一滴血,再从三爷尸身上取一块骨头,把血滴在上面,若是父子,血就会沁入骨头,若没有骨血关系,血就不会沁入。”二太太语气平和地解释道。 自从听方老爷说这孩子是沈怀瑜的,她对赵青的态度就有了变化,打心里头亲和了许多。 这怎么可能? 赵青不由睁大了眼。 虽没见过人骨,但也啃过猪骨头,骨头外面一层骨膜光滑又坚韧,别说血滴,刀子割都费劲,肯定什么也渗不进去。 十对父子验证十对父子成路人。 这到底是哪个祖宗想出来的坑爹主意! 第十四章 验亲 “这法子……准吗?”方老爷还是第一次听说,声音里满是疑惑。 “准,绝对准成!” “妹妹这是听谁说的?”没想到一向唯唯诺诺的二太太也有这么果决的时候,大太太直直地看着她,“你可别病急乱投医,仔细让人钻了空儿!” “是三爷说的!”二太太看向老太太,“老太太也知道的。” 众人俱看向老太太。 “是三爷第一次去中州时听说的……”老太太点点头,“中州府弓弦大街东口有个寸银楼,掌柜姓钱,叫什么我也忘了,那年夏天和几个朋友喝完酒去河里洗澡,结果一个猛子扎进去就再没出来……出殡那天有个叫苏玉娘的女子带了个三岁的孩子找上门,说是一直被钱掌柜养在外面的,要认祖归宗……” “于是钱夫人就要滴骨验亲?”大太太问道。 “钱太太哪能想出这么妙的法子?”老太太端起茶,“是惊动了官府,师爷想出来的。” “惊动……” 官府? 听到官府两字,方老爷心立时砰砰地跳起来,仿佛他们是来抓自己的一般,他嘴巴半开看着老太太。 这是震惊,还是害怕? 想起自己当初听到这个故事时的震惊,老太太心里打了个转。 “不想认撵走就是,多大个事儿,也要惊动官府?”方老爷终于合上嘴巴,露出一脸不以为然。 “是这苏玉娘想谋夺家产!”一口一口地喝着茶,老太太静静地看着方老爷,半晌,才放下茶杯,“这钱掌柜本是寸银楼的一个小伙计,被膝下无儿的老掌柜看中,入赘成了倒插门的女婿,天生是个怕太太的,成亲五六年没儿子也不敢纳妾……就偷偷养在了外面,仗着这孩子长的和钱掌柜一模一样,又有钱掌柜赠送的家传玉佩,任凭钱太太怎么坚决否认,也不肯听大家规劝带着孩子离开,最后被钱太太一纸诉状告到官府!” “后来怎样?” 众人都倾下身来,尤其方老爷,一颗心紧紧地绷着。 “公堂之上两人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见争持不下,知府老爷就提出滴骨验亲,要当堂辨认这孩子到底是不是钱掌柜的。” “结果怎样?”见老太太坐直身子,众人也都直起了腰。 “孩子的血滴在骨头上打了个漩就滑掉了,根本沁不进去。” “骨头表面坚硬光滑,刀砍都费事,别说血,什么都滴不进去,官府怎么能这么断案?!”赵青忿忿不平。 这简直就是草菅人命! 初来古代就听到这样骇人听闻的断案方法,让脾气火爆的赵青忍不住义愤填膺,只是,她刚接管的这俱身体还不能任她随心所欲,心里怒涛汹涌,可脸色还是温温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怒意,黄莺似的轻细而缓慢的声音也听不出一丝不平,只以为她是好奇,老太太不由笑道: “骨血、骨血,这就是骨血之亲的玄妙之处,骨头表面光滑圆润,什么水啊油啊都沁不进去,可和自己有骨血亲的人血就能沁进去,这就叫滴骨亲。” “当时三爷也跟你一样好奇,不相信这法子能断案。”二太太接过话去,“是后来听衙门里的师爷说这法子早在南朝就有了,唐朝李延寿撰的《南史》就记载有这种滴骨验亲之法,还拿出了衙门里的许多经验案例给三爷看,三爷就特意查了这些典籍,宋朝著名法医宋慈著的《洗冤集录》也提到过这种方法,有典有据,绝错不了的……” 唐代?宋代? 赵青听得云山雾罩,前世虽然历史学的不好,但她对唐宋元明清还是知道的,宋代之后不就是元朝,然后是明朝,清朝吗?按二太太这话,他们这个时代在宋朝之后,那就应该是元、明、清中哪个朝代啊,怎么会是楚国? 难道她来到的这个空间前面的历史都一样的,只是到了宋或元、明之后就产生了分歧? 不再按照原来的历史轨迹了? 想破头也想不明白,处事一向就大而化之的赵青索性不想了,听见方老爷问,“后来怎样了,知府大人最后怎么断的?”就又认真听起来。 “这还用说,那孩子压根就不是那钱掌柜的!”老太太若有所指地看着方老爷,“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可那苏玉娘竟然还在抵赖,公堂上连连高喊冤枉,最后府衙用了刑,才如实招了……说她出身醉韵楼,钱掌柜只是她一个恩客……后来发现有了身孕,连她也不知道孩子爹是谁,见钱掌柜家竟殷实又一心想要儿子,就骗他说自从和他相好以来,她就再没让别人碰过,这孩子就是他的,那钱掌柜求子心切又架不住她一副梨花带雨模样软硬兼施地哀求,便偷偷挪用刚收回的货款给她赎了身,又在城外租了三间小屋,事也凑巧,这孩子一出生,那眉眼竟然和钱掌柜小时候一模一样,那钱掌柜更是乐的合不拢嘴,索性就在城外给买了庄子,又把早已送给钱太太被她随便扔到柜子底连她自己都忘了的祖传玉佩偷了出来,还亲口承诺,现在寸银楼的银钱都在太太手里掌管,他只能一点一点偷偷攒,让苏玉娘别着急,待他攒够了钱,两人就双宿双飞,去外地开自己的银楼,不想,钱掌柜就这样突然没了,一下子断了生计,又不甘心寸银楼的财产全部落入钱太太母女手中,自己儿子反倒什么都没有,被以前的姐妹一撺掇,就廷身走了险。” 老太太说着叹息一声。 “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若不是钱太太精明,亲爹留下的家业早成了别人的!”大太太若有所指地看着方老爷。 方老爷把头扭到一边。 “这钱掌柜也够窝囊的。”二老爷却没看出厅堂上的暗潮汹涌,他跟着叹息道,“这世上没有骨血而长得像的人多去了,光凭长相就认定那孩子是自己的,竟被一个妓子骗的溜溜转,出钱出力给养儿子不说,竟还惦记着为她抛妻弃女……”越说越觉得这钱掌柜窝囊,二老爷一时都不知该说他啥好了,连连庆幸道,“幸亏钱太太精明,抓着财务不放,不然怕是连那寸银楼也被骗的精光!”语气铿锵,二老爷一脸的愤世嫉俗。 赵青目瞪口呆。 “可不是……”二太太跟着点头,“后来这苏玉娘母子都双双死在狱中,这就是报应。”话峰一转,“不是滴骨之法验证出来了,铁证如山,那苏玉娘还不会承认,闹不好就真被她得逞了。”满是期待地看了赵青小腹一眼,“那么多典籍都记载的,这个法子是十足十的准成!”转向方老爷,“你敢不敢?” “既然有这么好的法子,我有什么不敢?”方老爷硬挺着脖子,“就这么定了,等孩子生下来咱们立即滴骨验亲!” 厅内顿时一静。 连老太太都怔怔地看着方老爷。 之所以接了二太太的话题当众讲这个故事,她就是为了震慑方老爷! 若果真这孩子不是沈怀瑜的,他现在承认了还好,两家还可以协商,若闹到官府,他的下场绝对比苏玉娘还惨。 串通女儿冒认血亲,谋夺沈家财产,不让他家破人亡,她都不是沈家的老祖宗! 常言道,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方老爷是柳河镇大户,一旦事败,他方平安人跑了家也跑不了,那千亩良田也跑不了,他又是个树叶落下都怕砸了脑袋的…… 可是,现在他却眼皮都不眨就答应了! 这孩子,真是三爷的? 说是心里还画魂,可潜意识里,对沈家财势有着强大自信的老太太已然完全相信了这个孩子就是沈三爷的。 那面二太太已经抽噎出声,“怀瑜,怀瑜,你终于有后了……” 亲眼看着大家对滴骨验亲之法近乎盲目的信任和方老爷毫不犹豫的果决,厅中包括赵青在内都相信这孩子就是沈怀瑜的。 她心里不由连连叫苦。 “我的亲爹哎,咱讲点科学好不好?” “那法子确实不灵光啊,别说一个苏玉娘,就是一百个亲儿子也验成了陌路,到时候你女儿我指定比那苏玉娘还惨,比窦娥还冤啊!” ****** 这章不好写,昨天改来改去的直到后半夜,还是不满意,今早又推翻重写的,更的晚了。 ps求推荐、收藏、点击各种票票 第十五章 立据 新的一月,求收藏,求推荐,求各种票票。 ****** 一口答应滴骨验亲,无异于早早地在她脖上套好了绳索,只等到时动手行刑了! 心里翻江倒海的,可赵青也知道,今天方老爷答应也得答应,不答应也得答应,也只有一口应承下来,才能保住她一条命。 至于以后,也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想到因这不期而至的孩子所带来的未卜前途,赵青心头笼罩了一层阴霾。 大老爷心也跟沸水似的翻腾着。 这孩子竟然是三爷的? 没了人质,那方家还肯为他担保吗? 柳河一带的粮食归属,直接决定了他和杨家这一战的胜负! 听说杨家的大少爷杨子骞已经和南州庄家的五小姐定了亲,并由庄家作保从南州筹措了三十万两银子……而沈家却因为沈怀瑜的暴毙令许多常年合作的客商都躲了起来……如今沈家的所有资金都押在粮食上,一旦落败,失去西征大军的供粮权……他不敢想下去。 无论如何,今天也得让方老爷答应为他作保。 让赵青做人质是不成了,他该怎么办? 大老爷紧张地思索着。 大太太眼里也闪着一股强烈的不甘。 “这法子好是好,只是又要折腾得三爷地下难安了。”她状似无意地叹息道。 一石激起千层浪。 二老爷首先叫出来,“从三爷身上取骨头,这叫戮尸!” 只有最大恶极的人才会遭戮尸之刑! “怀瑜,你死了还要尸骨不全!”二太太失声大哭。 画梅素梅双双上前拿帕子的拿帕子,劝说的劝说。守在院门口的丫鬟婆子骤然听到厅里传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不知怎么回事,也纷纷探头探脑的往里瞧。 闹吧闹吧,闹得越凶越好…… 见自己一句话,厅里就跟煮沸的粥似的开了锅,大太太心里冷冷地笑。 “要不……”老太太看着大家商量道,“就这么算了?”擅自开棺取骨,会影响沈家气运。 方老爷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大太太却是一惊。 “那怎么成?”她错愕地看向老太太,“三爷生性方正,从来没在女色上犯过毛病,现在却突然冒出个遗腹子,不验证了,我怎么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种事情!” 这话说的也没错。 尤其大太太主持沈府中馈,沈家生计全靠大房那面,她若不同意…… 老太太也闭了嘴。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敢再轻易发表意见。 “这事儿也难说……”早认定了是自己的亲孙子,二老爷一百个不愿意再折腾已经入土为安的儿子,“三爷就是因为抢一个女子得罪了青帮,才惨遭毒手。” “三爷竟然是因为抢女人死的?”还是第一次听说,骤然间,方老爷仿佛抓住了什么。 “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几乎和方老爷异口同声,赵青心中也充满好奇。 那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 竟能令刚和自己这具倾城倾国的身体的原主人滚完床单的沈怀瑜舍命去抢? 虽然讨厌自己这副身体娇娇弱弱的拿不成个,但赵青也不得不承认,这具身体的容貌是绝对完美绝对漂亮的,拿古人的话那叫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编贝。 嫣然一笑,可以迷惑整个大楚国。 赵青相信,自己前世若能有这样一副身材容貌,那么,即便自己再剽悍、再泼辣也不至于三十多岁了还小姑独处,竟然被母亲逼了去相亲。 前世,自己事业有成身价上亿却形单影孤。 看到别人一家三口温馨幸福,就也想要个孩子哪怕做单身妈妈,于是就找孙光商量,想让他贡献一粒精.子做试管婴儿。 孙光是个玻璃,也是自己的铁杆“好姐妹”,据说和另一半在一起时,他一向都是小受,库存的精.子没处用闲着也是闲着,贡献一粒也不算什么,谁知那混蛋竟说自己长的难看也就罢了,竟然还这么粗暴野蛮,能嫁出去才怪。要直接押了去形体培训班学习做淑女。 真想一脚踢死他。 再回过头,连孙光那死玻璃的尖酸刻薄竟然也有些让人怀念,如果自己前世有这个容貌,即便是玻璃,孙光也会惊艳吧? 说不定他还会因此改变成为正常的异性恋呢。 “都过去了,也不知道此生还能不能再见到他们?”幽幽叹息一声,赵青小手紧紧地攥着衣襟,用力甩掉心头突然窜出的那股痛彻心扉的乡愁。 她抬头看向据说年轻时比沈怀瑜还俊朗的二老爷,心里暗暗猜测,这俱身体的前主人方雪莹这样一副容颜又付出了所有都栓不住,这沈怀瑜,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那个女子,又是怎样的花容月貌? “什么方正君子,这面刚发誓娶雪莹,那面就去抢女人,他到底要至我女儿于何地!”方老爷语气十分强硬。 不打破沈怀瑜方正君子的形象,今天就别指望沈家认下这孩子。 有这么自暴家丑的吗? 面对方家父女异口同声的质问,老太太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她使劲蹬了二老爷一眼,矢口否认道,“这纯粹是子虚乌有,都是那杨家为诋毁三爷的清誉而制造的谣言。”这事儿早在大老爷去收尸时就封了口,不怕他去查,“三爷在女色上的确从没犯过毛病!” “那老太太的意思打算怎么办?”方老爷索性问道。 “嗯……”老太太低头沉吟良久,道,“就按二太太的意思办吧,到时候让温先生给看个日子,好好做一场法事,三爷泉下有知,应该知道二老爷二太太的一片心意,不会生气的。” 这怎么就成了自己的意思? 这可是要屠戮自己亲儿子的尸体! 二太太想辩,细想一下,滴骨验亲的确是自己首先提出来的,老太太这话也没毛病,一瞬间,心里如翻倒了五味瓶,百味陈杂,她又低低地抽噎起来。 到底还是逃不过滴骨验亲! 方老爷无可奈何地点点头,“好吧……” “什么叫好吧……”大太太心里却更加不平,“说的好像方家受了多大委屈似的!”犀利的语气中尽是挑剔。 “要滴骨验证的也是你们,怕打扰三爷也是你们,我应承也不对,不应承也不对,你们到底要怎么样!” 兔子急了还咬人。 面对大太太三番五次地搅局,方老爷也被激起了肝火。 “是你想冒认沈家血亲,才逼的二太太出此下策,亲自拿刀子去屠戮自己亲儿子的身体!”见事已成定局,大太太索性胡搅蛮缠,“到时候即便孩子不是沈家的,你也不过拍拍屁股把三奶奶送给族里处置罢了,什么责任也不用担,我沈家却成了古澜镇上的大笑话!”她声音慢悠悠,不痛不痒地笑着。 方老爷面红耳赤。“我怎么什么责任也不担?”到时沈家能轻饶了他才怪! “那你敢拿你方家的田地房产抵押?” “我有什么不敢?”话冲出口,方老爷才回过味,“你,你说什么?”他瞪眼看着大太太。 大老爷眼前一亮。 “如果这孩子不是沈家的,方家的田地就都归我沈家,若这孩子是沈家的,以后他就是沈家家主!”铿锵的声音掷地有声,他咄咄地看着方老爷,“怎么样,你敢打这个赌吗?” 这怎么成? 孩子根本就不是沈怀瑜的,这不等于把家里的千倾良田双手奉送给沈家吗? 方老爷沉默下来。 “怎么,你不敢?”大太太一字一顿,“是不是害怕了?”又**道,“如果害怕了,现在说实话还来得及,看在亲家份上,老太太定会网开一面。” 嗖嗖嗖,所有目光都聚到了方老爷身上。 方老爷一激灵。 “我有什么不敢?”他头一昂,“赌就赌!” 说出实话? 笑话,果真说出实话他才真的死无葬身之地呢! “口说无凭,我们立字为据!”大老爷打蛇随棍上。 打赌的结果沈家未必会赢,但今天只要方平安肯立下字据把方家的田地房屋押给他,关键时刻,他就能利用这字据大做文章,把柳河一带的粮食收到手! 大老爷目光灼灼地看着方老爷。 方老爷感觉整个心都抽成一团,一跳一跳地疼。 见大家都盯着自己,索性把心一横,暗道,“管他娘的,横竖离孩子出生还有好几个月呢。”他大声说道,“立字就立字,谁怕谁!” “好!”大太太也一拍巴掌。 激烈争辩间,她也想通了。 八个月很漫长,足够她使出一万种方法让这个孩子生不下来,到时再诬陷是他方家心里有鬼不敢滴骨验亲而故意坠胎,一纸诉状告到县衙……以沈家的权势,不怕她母子不死! 想一出生就做家主? 狗屁,沈家的财产,只能是她大房的。 想到了这么好的主意,大太太眼角眉梢都带着笑。 画梅素梅很快准备好笔墨。 大家刷刷点点立了字据。 按完手印,大老爷慢慢擦去指尖上的红泥,把帕子往旁边一扔,哈哈笑着地朝方老爷伸出手,方老爷也会意伸出手掌。 啪! 一声清脆的击掌声响彻大厅。 众人俱长舒一口气。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十六章 剽悍 一纸赌约。 大老爷如愿得到了方家的地产抵押。赵青保住了性命。方老爷也守住了他亲手策划的这桩惊天动地的大秘密。 大家各有所得,剑拔弩张的气氛一扫而空。 一时间,个个欢天喜地,志满意得。 连老太太脸上都露出笑容,吆喝了小丫鬟进来上茶。 见方老爷告辞,赵青也站起来,“我也和父亲一起回去看母亲!”轻细缓慢的语气中有种不容置疑的果决。 大家闹成这样,她再呆在这里能有好果子吃就怪了。 尤其丽景阁上上下下都看大太太眼神行事,赵青相信,若她继续呆在这里,不出三天,她肚里的孩子一准就没了。前世就渴望做个单身母亲,这世终于如愿了,不管这孩子是怎么来的,也不管他是谁的,赵青都决定生下来,把他平安抚养大。 方老爷差点哭了。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又来了?”心里连连叫苦,他忐忑地看向老太太。 “雪莹快坐下,不要胡闹。”自从认定这孩子是三爷的,老太太对赵青的态度就亲昵了许多,话是斥责,语气中却带了几分对小辈的宠溺。 “我吃不惯这儿的饭菜,又没有听话的丫鬟使唤,才想回去住些日子,待母亲病一好就回来,还望老太太答应。”赵青恭敬地给老太太福了一礼。 总是最高领导,能不得罪就不得罪。 “三奶奶这话什么意思?”大太太脸色首先沉下来。 “雪莹不许胡说!”方老爷也跟着呵斥,“你婆婆家大业大的,就是寻常的大丫鬟吃得都是山珍海味,还能差了你的。” “亲家说的是。”老太太接口道,“吃不惯府里厨娘的手艺,赶明我让人去柳河镇专门雇一个,雪莹想吃什么只管说就是。”双身子的人,含糊不得。 “嗯……”赵青想了想,“父亲稍等。”说着,她迈步朝门口走去。 “三奶奶想要什么吩咐丫鬟就是,这样风风火火的成何体统?”哪还有一点主子的体面。 大太太话音没落,赵青已经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又端了一个托盘走进来,后面还跟着连呼带喊的艾菊和香平,“三奶奶快放下,您这是干什么!”香平不顾一切地伸手去抢,可托盘就像在赵青手上生了根,任她拽了几下没拽动,纠缠中身子已和赵青扭在了一起,险些将她扑倒。 把老太太唬了一跳。 “住手!” 香平一激灵,才发现不知不觉她已经跟赵青走进了客厅,以老太太为首的众位老爷太太正皱眉看着她。 香平直吓得体似筛糠,和后面跟着追进来的艾菊双双面无人色地跪了下去。 “雪莹拿得是什么?”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青手里的托盘,老太太疑惑地问道。 赵青就缓缓地掀开了罩在托盘上的帘布。 众人俱抬眼望去。 拖盘上赫然半个啃剩的黄巴垃圾的干馒头,两盘黑乎乎的叫不出名字的炒菜,正是先前香平给赵青端来的饭菜。 “这……这是……”大太太牙齿打颤。 “这就是孙媳这两天吃的东西!”赵青看着老太太,“菜又冷又咸,馒头也硬的咬不动,想喝口热茶都没有。”她话题一转,“若是一个人还好,冷了热了也都无所谓,可孙媳现在是双身子了……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孩子没了……”声音顿了下,赵青若有似无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到时又该有人诬陷我不敢滴骨验亲故意坠了孩子,一纸诉状告到衙门,以父亲的财势是根本打不赢这场官司的,最后父亲岂不要家破人亡?” 这些正是她心中所谋划的! 自己不过就在心里想了想,又没说出来,更没付诸实践,她怎么就知道的这么清楚? 她还是人吗? 藏在心底的算计被**裸地抖搂出来,大太太只觉得两只耳朵嗡嗡直响。 “这是怎么回事?”老太太也变了脸色,转目看向大太太。 先前赵青说吃不惯这里的饭菜,她只以为是娇气,没想到竟是这样。 “姓沈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方老爷惊问出声。 大老爷也目瞪口呆。 这些竟然都是真的! 先前赵青说屋里的奴才不听话,欺负她,他还认为是夸大其词,准备唤了丽景阁的奴才来对质,如今这冷饭冷菜就摆在面前,证据确凿,再看看地上体似筛糠的艾菊香平,大老爷哪还怀疑。 “这,这……亲家……”方老爷改成了亲家,大老爷羞臊的脸色通红,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解释。 空气凝滞下来。 “我们走吧。”见目的已经达到,赵青趁机挽了方老爷的胳膊就走。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雪莹,这,这……”做梦也没想到赵青一个看上去柔柔弱弱,娇不胜衣的小女人,骨子里竟然这么剽悍,方老爷整个人都被镇住了。 饶是智计百出他一时也没了主意,心里一百个一千个不愿意,还是硬被赵青拖了走向门口。 “亲家有话好商量!”大老爷二老爷双双上前拦住了他们父女。 笑话,真让他这么把人带走,传出去沈家的名声全没了。 何况,赵青还怀了他沈家的骨肉。 “亲家放心,我定会严查此事,给亲家一个交代。”自知理亏,老太太嘴里也连连保证。 赵青眼皮都没眨。 眼见她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甚至那白皙颈项上的血管都清晰可见,二老爷脸色涨红,“非礼勿视,非礼勿视!”他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去。 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小辈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 大老爷脸色青紫。 可是,人家是女人啊,又是,侄媳妇。 很快地,大老爷也跟着败下阵去。 眼角眉梢都没动一下的赵青则继续挽了目瞪口呆的方老爷快步往外走。 “丽景阁奴才欺主,全部逐出沈府!”老太太果断的声音再一次在身后响起。 方老爷身子顿时一滞。 这惩罚已经非常严厉了,这回可是面子里子都有了。他目光偷偷嗳向赵青,“雪莹……”希望她能见好就收。 “我不喜欢这儿。”赵青用只有两个人听见的声音撒娇道。 在前世,她只要拿出这项法宝,老爹连天上的星星都会给她摘下来,只可惜,这一世的方老爷不是她前世那个宠她到没边的老爹,听了这话,立时低声谴责道,“雪莹不得胡说,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这是你婆婆家,可不是你任性的地方!” 强自板着脸孔,方老爷想趁势停下来,奈何身子被赵青硬生生拖住,两脚不由自主地随着她朝门口走,越走越心惊。 这个小女人,看着柔柔弱弱,动作不张不扬的,怎么恁有力气? 只这么扶着,竟然不动声色地就令自己这个七尺高的汉子动弹不得……她,她,她,真的是女人吗? 绝望地眨眨眼。 方老爷有种被绑架的沮丧。 “我听说方三爷一直想拜苏道苏先生为师,进谨华书院念书。”老太太声音再三响起。 方老爷身子一震。 “雪莹……”他语气已经赤.裸.裸地满是哀求。 “苏道是谁?” “是楚国的第一大儒。”方老爷低声介绍道。 苏道是建德三年的一甲状元,授翰林院编修,曾任过常肃布政使,盐运使,永平七年任户部尚书,永平十二年出任首辅,永平十五年回乡丁忧三年不再复出,后来开办谨华书院。他的学生中出过二个状元,五个榜眼,探花举子不胜枚举,天下学子都以能投到他门下为幸。 只这苏道为人清高,目下无尘,一般人轻易很难拜到他门下。 但他却与沈怀瑜一见如故,成了忘年之交,听说他每年夏季都会来沈府的珍珠潭避暑,若能得老太太推荐……想起儿子方雪玉五年前就以童试第八的成绩高中秀才,却苦于无名师指点连续两次名落孙山,方老爷心扑扑直跳。 他商量的语气中就带了一抹哀求,“你三哥若能拜到苏先生名下,得他提点,将来考个一官半职的,我方家从此也能改头换面,飞黄腾达了。”想到这些都和赵青没关系,又补了句,“你哥哥当官了,你在婆婆妯娌面前也有脸面。”这可是几世难求的机缘。 那就把亲生女儿往火坑里推! 想到一旦自己被留在沈府,今后将要面对的风霜刀剑,赵青心里突兀生出一股冰冷寒意,看向方老爷的目光闪过一抹刺痛。 感觉眼前有黑影罩下来,她一抬眼,四五个膀大腰圆的婆子气喘吁吁地站在眼前,把个两人宽的门口档得严严实实,“方老爷,三奶奶请留步。”态度恭恭敬敬,身子却纹丝不动,死死地挡在父女俩面前。 方老爷见了就松了口气。 赵青心里却一阵绝望。 如果父亲的意志再坚定点,他们就冲出去了! 一个好汉三个帮,无论你个人多么剽悍,如果背后没有一个坚强的团队义无反顾地支持你,如果队友不能与你同舟共济,最后的结果只有一个: 失败! ****** 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十七章 晨昏 前世从小习武,有晨炼习惯,生物钟已被固定,天边刚刚泛起一层淡淡的青灰色,赵青就醒了。 一骨碌爬起来,懵懵地盯着眼前薄如蝉翼的月光色绡纱帷帐,好半天,赵青才想起她来到了古代。 四点半起床晨练,六点二十出门,然后就是忙忙碌碌的一天,听汇报,签文件,跟老客户联络感情,开发新客户,应对各种突发事件,还有从周一一直排到周六没完没了的应酬……都不用了。 这些都不用了! 那拥堵的车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高楼林立的现代风光,忙忙碌碌的生活都已离她远去,已成为遥远的尘封在心底不敢碰触的记忆。 找一个山清水秀地方,建一幢二层小别墅,养花遛鸟,和邻居大妈一起跳街舞,一起去接还在上课外班的孩子……这一直是她前世对退休后生活的憧憬。 现在,算不算实现了? 可是,赵青却没有一丝欣喜,有的只是从高效率快节奏的生活骤然变得无所事事的茫然无措,和被迫留在沈府的无奈以及将要面对的未卜命运的担忧。 重重地躺回被窝,赵青一丝起床晨练的心情也没有。 睡不着,就索性四处打量起来。 这是沈怀瑜生前的屋子,因是冥婚,新房设在灵堂,故这里并没装修,一切都是原来的样子。 朱漆泥金雕花红木大床,青铜三足象鼻香炉,三屏风式镜台,紫檀色凤尾瑶琴如一个个安静的影子,矗立在熹微的朦胧中,越发显得的屋子内的清冷,孤寂。 这就是沙漏? 目光落在屋角一只三尺高的铜漏上,赵青好奇地趿鞋下地,前世曾在一些酒店中看到过类似这种古代沙漏的计时装置。 是两个倒三角圆锥尖对尖连在一起,一半放了细沙,细沙从一面流到另一面刚好半个小时,客人点完菜,服务员就会拿过一只放在酒桌上,若细沙流完菜还没上来,客人就可以投诉免单。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她还特意拿起来使劲摇晃,想让流快些,可无论他们怎么作弊,那细沙依然缓慢地流着…… 这东西的确很有意思,记得当时大家针对古代的计时曾很热烈地讨论了一番,自己还想等回去上网查一查,后来忘记了,不想今日竟看到了实物,“……原来刻度是这样的。” 赵青恍然大悟。 “卯是几点?”见沙痕还差一点就到卯初的位置,赵青搬指算起来,“子丑寅卯……”看惯了现代快捷方便的数字钟表,赵青一时还不习惯这种古老的计时方法,每次都要心算一下,才能和感知的时间对应上。 “三奶奶怎么起这么早?”听到动静,歇在暖阁中的宝巾推门进来,“老太太晨初二刻用饭,三奶奶只要卯正二刻到蒲柳园伺候二太太一起在晨初左右到达荣寿堂就行。” 问安? 赵青才想起在古代身为子女是要晨昏定省的。 “卯初是五点,卯正就是六点,一刻是十五分钟……”她心算了半天……老太太七点半吃饭,她要六点半左右到二太太的蒲柳园……和前世上班的时间差不多。 赵青神色轻松下来。 “老太太作息是怎么安排的?” “奴婢不知。”见赵青回过头,宝巾又慌忙解释道,“奴婢只是个三等丫鬟,接触不到老太太院里的人。”其他人都被圈禁了,她还是赵青特意点名,老太太格外开恩才留下来,暂时充当大丫鬟负责赵青起居,此时对赵青是又感激又害怕,“三奶奶问安的时辰还是奴婢昨儿偷偷问了画梅姐姐。” “想法去打听打听。”赵青放开沙漏,站起来。 既然留下了,那她就必须对今后重新做出打算,从荆棘中踏出一条路来! 见过沈府所有高层,赵青就按照前世管理客户经验把她们分成三类,第一类是老太太这个至高无上的领导,必须搞好关系。 只有这样自己才能在沈府生存下去。 第二类是二太太和二老爷,感觉上老实木诺了些,好像也没什么主见,但谁知他们是不是在扮猪吃老虎?毕竟是自己的婆婆公公,能拉拢尽力拉拢。 关键时候,墙头草的态度也至关重要! 第三类就是大太太了,至于她…… 想起大太太的刻薄和她在沈府中滔天的权势,赵青心头笼罩了一层阴霾。 巧兰打了热水端进来。 巧兰是二太太院里的丫头,昨天老太太被迫承诺把丽景阁的丫鬟婆子都撵出去,二太太就将巧兰和另一个叫香彤的二等丫鬟以及吴嬷嬷临时遣了过来。 洗漱完,见时辰还早,赵青就在院子里锻炼。 这具身体太弱了! 在这规矩深严危机重重的深宅中,只有身体强壮了,她才有更多的生存机会。 “我的姑奶奶,您仔细把孩子坠了。”伸伸胳膊,刚要踢腿,就吓得吴妈妈一抱住她,“这可是三爷唯一的血脉。” 一旦没了,沈怀瑜真就绝了后! 这也是二太太遣她来时千叮咛万嘱咐的。 孩子,坠了? 只是些简单的伸展运动罢了,比起前世的晨练来不知减轻了多少倍,这样也会坠胎? 赵青狐疑地看看依旧平坦的小腹,不知道里面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小生命? 虽然两辈子加起来有四十多岁了,可她却第一次做母亲,对这些还真不清楚。 前世一心想做单身母亲,她曾经买过许多有关胎教和育儿方面的书,但因孙光那死玻璃一心只想把她嫁出去,死活不肯贡献精子,她又不想孩子出生时在父亲那一栏填上父不详,就拖了下来,随着工作越来越忙碌,这念头也就淡了,那些书自然就被束之高阁了…… 当时要是看看就好了,现在也不用两眼一抹黑。 没有这方面的经验知识,也不知是不是真有吴妈说的那么夸张,赵青却是不敢再锻炼了,见天色不早,由宝巾伺候着换了件月白色素面褙子,扶着她去给二太太请安。 出了门口,看到前面停着一幢圆顶蓝妮小轿,赵青吃了一惊,“……很远吗?”她转了头问宝巾。 “不远,穿过前面那条雕花游廊就是,大约一刻钟的路。”宝巾笑着回道,“是三爷特意修建的,下雨天都不用打伞。” 这么近也要坐轿! 慢跑大约也就七八分钟,既锻炼身体,又可以吹吹晨风,欣赏一路上的风景,摘些花啊草啊的。 望着身边如画的美景,赵青有些犹豫。 这种轿子她前世在景点中见过,也坐过,偶尔试个新鲜还行,若用它代步,赵青摇摇头……她很不喜欢坐在轿子里那种两脚不着地,一切都在别人掌握之中的感觉。 前世都是自己开车,方向盘只有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踏实。 “三奶奶请上轿……”见赵青望着轿子不动,巧兰催促道。 回过神,赵青低头看看自己这一身啰嗦的衣裙和这俱只能迈莲步的娇弱身躯,脑海里就闪现出她在前面慢跑,后面追着一群穿绫罗绸缎的丫鬟婆子的画面,连自己也觉得好笑。 大家一定以为她有病! 也知这一世自己恐怕再也不能像前世那样放纵自由随心所欲了,不由暗暗叹了口气,扶着宝巾伸过来的手上了轿。 听小丫鬟进来回,“三奶奶过来请安了。”正歪在迎枕头上翻黄历的二太太就皱皱眉。 “就说我病着,让她自己过去吧。”她慢条思理地合上黄历。 小丫鬟眼底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应了一声“是”蹑手蹑脚退了下去。 二老爷正推门进来,见了就劝道: “都已经起来了,就让她进来吧。”让一地的丫鬟看着不好,“虽然母亲免了你的请安礼,可她毕竟才进门,没捧茶没认亲的,又是第一次问安,见了各房叔伯妯娌难免局促,你好歹帮着撑撑场面。” 二太太低头不语。 “明儿再让她自己去。” 二老爷脱下罩袍递给书香,一面挽着袖子朝净房走去。 ****** ps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十八章 素荷 “我也是为她好!” 正要进净房,二太太那恨铁不成钢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二老爷回过头。 二太太跟着叹了口气。 “不知道是怀瑜的孩子,大嫂也不过因不屑她一个姑娘家没成亲就先有了孩子才对奴才们放纵了些,谁知她竟这么沉不住气,当着老太太的面就一股脑地抖了出来。”看着二老爷,“这哪是有修养的女儿家做的事儿?” 简直是个泼妇! 二老爷就想起那两盘黑乎乎的菜,“大嫂也有些太欺负人了。” “大嫂进门二十多年老太太都没说过一句重话,昨天竟被当众训斥,你让她脸往哪儿放?!”从迎枕上坐直身子,二太太声音也缓下来,她话题一转,“大嫂心里还不知有多恨呢,看见我竟抱病去给她撑场面,又要生气……”话没说完就咳漱起来,好半天,才推开转回身帮她拍背的二老爷,“我没事儿,时辰不早了,老爷也快洗漱了去请安吧。”又道,“我们这样冷她几天,待大嫂那面消了气也就好了。” 想起大太太昨天被老太太训斥的灰头土脸的模样,二老爷没言语。 而宝巾小脸却微微发白。 她家三奶奶第一天请安就吃了闭门羹! 这让她以后怎么在府里立足? “三奶奶,这……”瞧见蒲柳园门口几个小丫鬟正探头探脑地指指点点,她满是担忧的语气中有股无措的惶恐,惴惴不安地看向赵青。 赵青一动不动地站着,神色淡然沉静,月白色的褙子在金色的晨曦中散发出凌绸特有的光泽,仿佛粼粼静湖中垂露的青莲。 她还是这么沉静! 是不知道今天被二太太拒之门外的后果呢,还是胸有成竹,无所畏惧?猜不透赵青的心思,宝巾的心却出奇地平静下来,她上前扶住赵青的胳膊,“三奶奶……” 赵青慢慢转过身。 望着门外那窈窕优雅的背影迈着不疾不徐的步子从容地登上路口那幢圆顶蓝妮小轿,争相聚在大门口往外瞧的小丫鬟俱眨眨眼。 不是说是个粗俗不堪,连路都不会走的女人吗? 蓝妮小轿在荣寿堂门口停下,大丫鬟青梅亲自迎出来。 瞧见赵青竟是一个人,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便掩了去,笑盈盈地走上前,“三奶奶来的真早。” 在蒲柳园省了近两刻钟,当然早! 赵青就笑了笑,“老太太起了吗?”想到谁也不愿意蓬头垢面被人撞见,尤其她还是个新妇,“我先在这等会儿。”说着便在屋檐下站住。 青梅笑着上前扶了她,“老太太一向觉少,不到卯时就起了,三奶奶进来吧。” 老太太神色淡淡的,指着身边的椅子,“雪莹坐。”未达眼底的笑容如一层薄粉浅浅地浮在脸上,老太太又问了些,“睡得怎样?在府里还习惯?”就闭了嘴。 空气有些静。 宝巾巧兰战战兢兢的,大气不敢喘。 赵青心里暗暗叫苦。 原本算定了的,能把价值连城的寿衣沁做陪葬,能不顾沈府规矩直接闯进丽景阁,这样一个疼爱女儿的亲爹在听了自己在婆家的遭遇后,一定会带自己走! 所以她才把沈府那些在光鲜亮丽外表下隐藏的阴暗腌臜都赤.裸.裸地暴了出来,一古脑把沈府所有高层都得罪了。 可惜,她却忘记了这是个男尊女卑的古代。 是女儿的性命不如儿子前程的古代! 现在可好,她和老太太这原本就谈不上好如今更是雪上加霜的关系再要重新修补,可不是一般的艰难。 她又是初来乍到,不像在前世,每次见客户尤其重要客户时,秘书总会整理好有关客户的所有资料包括他们情.人的喜好,精心地挑好了礼物…… 她对眼前这位面色沉稳看不出任何情绪的老太太却一无所知! 令人胆寒的沉默让曾经叱咤商场从不知困难为何物的赵青感觉自己和眼前的老太太之间就好像隔了一坐山。 一座看不见的巍巍高山! 想要翻过去,以她在沈家这浅薄的底子,就是一个字,“难!” 现代老人喜好谈论有出息的子女,喜欢别人提起她年轻时的丰功,喜好人说她依然年轻漂亮,娇艳如花……这古代的老太太又喜欢什么? 后背慢慢渗出一层细汗。 赵青搜肠刮肚地寻找着老太太可能感兴趣的能在最短时间内缩短彼此距离的话题。 目光落在窗前一盆打了三朵淡黄的花苞,优雅清新的兰花上面,眼前一亮,“这是……素荷?” 老太太神色一震。 “你竟认识?”语气中有种总算找到知音了的惊异。 “素荷又叫素冠荷鼎,开花似荷,集莲瓣、素心及叶型草三大名兰的特点于一身,有一荷、二素、三奇之称,是……”是中国云南大理荡山州兰园的镇园之宝,想起这是前世的地名,又转了口,“是世间罕见的奇花,无价之宝……”目光中盈满倾慕,“想不到您竟有一株!” “可不是。”老太太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听苏先生说,加上这珠楚国一共五珠,其余四珠都在皇宫里,这是三爷去南面行商时发现的,当时也不认识,只是见这兰花开的奇特,又想着我喜欢花,就带人寻遍了整座山,一共就找到两株,另一珠搬到了二太太那里,没养几个月就枯了……”言谈间尽是惋惜,“我这株就一直养在花窖中,好歹活了,这是见打骨朵了,才搬出来让大家开开眼界,长长见识……” “这花特别娇气,极难养活,热了也不行,冷了也不行,尤其挪了地方……”赵青跟着赞叹,“也亏了您心灵手巧,才能养的这么好!” “是三爷当初带了许多原地的土回来!”老太太就呵呵笑起来,“想不到你也喜欢花儿。”又感慨道,“当初这花一搬回来,满府没一个人认识它,还是苏先生说他叫素冠荷鼎,是楚国名花。” 赵青暴汗。 她哪喜欢这种娇里娇气的玩意? 之所以认识这盆花,还要感谢孙光那个死玻璃,因为同性恋的事情揭穿被撵出家门,就死皮赖脸地跑到她哪幢二百多平的别墅避难,去了几天就把自己的窗台客厅都摆满了花,其中就有一盆素荷,听孙光说值几百万,给个别墅都不换。每天跟伺候亲闺女似的养着,自己碰一下都不让。 不接触鲜花这一行,她也不知道孙光是不是危言耸听,这花是不是真那么值钱,横竖她是不会扔几百万去买这玩意的,不过,这花名却是被她记住了。 心里打定主意回丽景阁后一定要找些有关养花的书籍恶补一下,赵青正要说话,有小丫鬟进来,“……大老爷、大太太和几位奶奶、小姐来了!” 被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跟在大老爷身后,转过巨大的百花争艳金丝楠木屏风,大太太就看到赵青正坐在绣墩上和老太太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心里一咯噔,“……怎么转眼就有说有笑了?” 这才一夜功夫! 这贱.人到底使了什么手段? 想破头也想不明白一向最重体面的老太太怎么会接受昨天刚打了她脸的人,大太太心里又惊又怒,“若老太太给她撑腰,以后收拾这贱人还要费些周折!”心里翻腾不息,脸上却不敢有丝毫怒意,她脚下微一迟疑,便朝老太太走来。 赵青已经站起来,抬头朝门口望去。 大太太穿一件鸭青色素面褙子,边角用银丝绣了窄窄的一道缠枝花纹,头上挽了高髻,插着一支丁香花银钗,两边太阳穴各贴了一贴膏药,裁剪的圆溜溜的,中间一圈微微发暗,阳光下像帖了两面日本国旗。 不知怎的,看到她,赵青蓦然就想起红楼梦里的凤姐,忍不住就要捧腹大笑,好在这俱身体与她貌合神离,心里笑翻了天,脸上表情却依然淡淡的,如湖水般清澈幽深的目光看不出任何情绪,端庄笔直地站在那里,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一下。 直到大老爷、大太太等人走到跟前给老太太见完礼,赵青才感觉已“当机”的身体又恢复知觉,莲步轻移,朝已在老太太下首坐下的大老爷和站在他身后大太太轻轻福身,“大老爷安,大太.太.安。” 大太太转了头吩咐身边的小丫鬟,“去看看早饭好了没?” 大老爷则点点头,“雪莹不必多礼。” 已经死了的人半夜从棺材里坐起来是件很惊悚的事情,怕吓着各屋里的奶奶和小姐,那夜都被约束着不许出院儿,后来赵青又因诊出有孕被软禁在丽景阁,府里几位奶奶小姐今天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新进门的三奶奶,不由一个个好奇地看过去。 她婷婷地站在那里,眉眼精致如画,表情恬淡如兰,金黄的阳光透过晶莹的玻璃窗照在月白色的褙子上,于恬静中生生地透出几分凛然不可侵犯的气势来。 竟然不是书上写的那样青面獠牙! 也不是院里风传的那样粗俗不堪! 众人不由一阵哗然。 ***** 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十九章 小姑 几位奶奶小姐面面相觑。 一瞬间,那种出身于高门望族高高在上的心态淡然无存。 已冲到舌边的“……你就是那夜从棺材里爬出来方姑娘……是不是妖魔附身,到底是鬼还是人?”之类的质问都咽了回去。 准备好的先发制人的质疑变成了自家人在低声议论,目光交流。 渐渐地,议论声低了下去。 聚满了人的大厅出奇地静下来。伺候茶水的小丫鬟也不知不觉踮起脚尖。 宝巾急得要哭了。 新妇端茶认亲,按规矩都由府里有头脸的宗妇出面,宗妇的身份越高,新妇在婆家就会越受重视,大奶奶四.奶.奶进门时,都是族里仲字辈的媳妇出面引荐,如今三奶奶进门,老太太没特意安排端茶认亲已经很委屈很没体面了。 现在竟然没有一个长辈肯站出来! 二太太因病被免了问安礼,老太太身份又太贵重,要是没昨天的事儿,说不定会出面,现在……宝巾想想都绝望。 这厅里唯一有身份有资格能出面的就是大太太了。 见她正低了头看脚下擦的铮亮的青石砖,而那面众位奶奶小姐和她家三奶奶就那么面对面僵立着,隐然竟有种咄咄对峙的架势,宝巾手中的帕子拧成了团。 她悄悄向后蹭了蹭,偷偷拽了拽青梅的衣角,投去一抹哀求的目光。 青梅微微一怔,随机就探寻地看向老太太。 老太太不动声色的朝她点点头。 “噢……”突然想起来似的,青梅笑着走上前,“奴婢竟忘了三奶奶还没见过各位奶奶、小姐呢。” 沈家“怀”字辈一共有六男七女。 沈二爷是二太太的大儿子,比大爷沈怀杰小两个月,二岁那年夭折了。 大爷和四爷都是大太太所生,因三爷沈怀瑜的暴毙,两人临时上阵,都在沈家的铺子上没回来。 五爷六爷分别是大老爷的三姨娘和六姨娘所生,一个四岁,一个三岁半,躲在奶娘怀里,眨着骨溜溜的眼睛看着赵青,任青梅怎么哄也不肯开口问安。 小孩子都怕生。 赵青也不介意,目光转向大太太身边穿了件靓蓝色碎花褙子的少妇。 青梅也松了口气,趁势介绍道,“这位是大奶奶。”又指着另一个穿了青色素面妆花褙子的,“……四奶奶。” 待赵青和大奶奶四奶奶见完礼,又指了三个小姐一一介绍。 四小姐身材高挑,长的曲线玲珑,见赵青看过来,展颜一笑,又慌忙低下了头。 五小姐穿了件天蓝色素面锦缎褙子,脸颊若雪,眉山远黛,尖尖的下巴微微上翘,盼顾间有种目空一切傲然,听青梅介绍,“……这位是五小姐。”时,冷哼一声,把脸扭向一边。 “这一定是大太太的嫡亲女儿了。”赵青心里暗暗猜测。 大太太昨天被她当众狠狠地落了面子,做为庶女是不会有多深感觉的,只有嫡女才会把她当成仇敌,露出这种恨不能食肉寝皮的目光来。 余光扫过大家玩味的目光,赵青只做不见,淡定从容把目光投向六小姐。 六小姐五六岁,身量还没长足,可娇巧的薄唇,弯弯的细眉将来也肯定是个美人坯子,见赵青看过来,一双灵动的大眼骨溜溜地转,“……三嫂真漂亮,比大姐还漂亮!” 大小姐? 赵青目光迅速梭了一圈。 “大小姐是府里最漂亮的。”青梅就笑着解释道,“五年前嫁到了南州府,因路途太远,这次没赶回来,二小姐和三小姐昨天下午就被姑爷接走了。”见赵青皱眉,忙又解释道,“昨儿姑爷来的太晚,担心三奶奶已经歇下了,就没去给您辞行。” 明知道要走,为什么还要等到姑爷来接了才想起来辞行? 是大太太不让吧? 赵青笑了笑,没言语,她低头拍了拍六小姐红扑扑的脸蛋,“六小姐也很漂亮,将来一定是个大美人。” 明亮的大眼立即弯成了月牙,六小姐扬起红彤彤的小脸,正要说话,身后的奶娘慌忙拽了拽她,低声在她耳边嘀咕了几句,六小姐一机灵,转头看见大太太,小脸立即变的煞白,身子不自主地和赵青拉开了距离,小小的身板恨不能立即消失似的缩进奶娘怀里。 赵青就转过头去。 大太太正接过小丫鬟递上的壶低头给老太太续茶,似乎根本没注意这面。 “连不懂事的孩子都要禁止,大太太这是想彻底孤立我啊。”正想着,感觉一道刀锋似的冰冷目光落在身上,赵青下意识地转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五小姐身边多了一个十五六岁少女,水粉色的凌衣配了件葱绿色四喜如意纹妆花褙子,柳眉杏眼,肤白如雪,乌黑的头发挽了个纂,并排插了两支耀眼的金丝累凤衔珠钗。 和穿着低沉凝重的蓝、青色调的众人站在一起,显得格外地娇艳,明丽。 赵青吃了一惊。 她是谁? 竟穿的这么娇艳! “这位是表小姐……”青梅也怔了一下,脸色讪讪地介绍道。 表小姐? 哪房的表小姐? 赵青正要问,听到身后轻咳声,青梅已松开她,回到老太太身后。 趁大家低声说话,宝巾偷偷在赵青耳边说道,“她就是大太太娘家妹妹的嫡长女,叫孟婉妤,从小就在我们府里住着,和三爷最要好,大太太一心想把她嫁给三爷,二太太也同意了,谁知老太太和三爷却坚决反对,后来三爷就匆匆地和您定了亲……”偷偷漂了眼表小姐,“三爷入殡那天她就穿了一身石榴红过来,二太太当时就气昏了过去,老太太禁了她的足……今儿不知门口的丫头怎么了,竟给放了进来。”又道,“三奶奶别介意,当初两家说亲的事曾闹得沸沸扬扬,她打心里恨着老太太和三爷呢。” 赵青又打量了孟婉妤一眼。 她倒是个敢爱敢恨的。 就有小丫鬟来回,“二老爷,七小姐来了。” 早就听宝巾说沈怀瑜还有个嫡亲妹妹,今年四岁半,在怀字辈中排行第七,叫沈怀瑾。 不知是二老爷二太太夫妻情深不肯纳妾还是怎么着,相较于大房那面妻妾成群,枝繁叶茂,二房这面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她就是你新进门的三嫂……”给老太太请了安,奶娘便牵了沈怀瑾来到赵青跟前,“快叫……三,嫂,好。”拖得长长的语气亲昵而纵容。 “她不是我三嫂!” 七小姐扬着胖乎乎还带了一圈婴儿肥的小脸充满敌意瞪着赵青,“要等到滴骨验亲后才能确定!”脆生生充满稚气的声音响彻大厅。 厅内一阵骚动。 鄙视的,嗤笑的、嘲讽的目光均聚在赵青身上。 这么点孩子懂什么? 不知道的一定以为是自己挑唆的! 奶娘吓得脸色煞白,张嘴就要阻止,大太太一道凌厉的目光射过来,立即把话咽了回去,蹲下身子小心翼翼地给沈怀瑾拽着衣襟下摆。 没有意料中的羞愤恼怒和无地自容,赵青眼皮都没动。 “什么叫滴骨验亲啊?”声音轻细如黄莺,俨然是在哄孩子。 七小姐眨眨眼,茫然地向左右望了望。 见大家都不语,就仰了头大声说道,“就是滴骨头验证,看你和我三哥有没有血亲!”又特意强调道,“如果有血亲我才能叫你三嫂!” 老太太不由若有所思地看了赵青一眼,只听她又慢声细语问道: “滴什么骨头啊?” “猪骨头!”七小姐大声说道。 噗嗤…… 有小丫鬟笑出声来。 先前还强忍着,见有人笑,其他人也都跟着笑出来,只有六小姐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左看看,右看看,不明所以。 大太太脸变成了猪肝色。 不知大家为什么笑,沈怀瑾小脸通红,仰头盯着赵青,“你就不是我三嫂!” 赵青脸色忽然一沉。 “你三哥若知道你不尊重我,一定也不亲你了!”凌厉的话语从这副黄莺似的嗓子冒出来,就多了几分平和,听上去依然温温淡淡,不急不躁的,只是多了丝不容侵犯的威严。 赵青心里就叹息一声。 要是前世那副干练的嗓音就好了,指定能把这小丫头片子给吓哭! 出乎赵青意料,听了她的话,沈怀瑾乌黑的大眼瞬间蒙上一层氤氲,“你胡说!我三哥才不会不理我!” 想道三哥的确好久没回来看她了,顿时瘪了瘪嘴,就要哭。 “好了,好了,都别闹了。”老太太终于开口。 她让人抱过沈怀瑾放在腿上,“瑾姐儿别听人胡说,她就是你三嫂。”意味深长地看了赵青一眼,“……快叫三嫂。” 听到沈怀瑾脆生生地叫了一声三嫂,大太太僵硬的脸色变的铁青。 青梅进来回话,“饭摆好了。” 众人起身簇拥着老太太去了饭厅。 沈怀瑜刚入葬,还有一堆后事处理,用过饭,大太太就带了大奶奶四奶奶匆匆走了。大老爷去了外院,二老爷去了书房,老太太要去佛堂念经,原想留下继续溜须拍马的赵青也知事情不能操之过急,就带着宝巾和巧兰辞别老太太,回了丽景阁。 刚下轿子,就看见丽景阁门口跪了一地奴才,四周还聚了一群看热闹的奴仆,直是人山人海,热闹得跟菜市场似的。 这是怎么了? 宝巾巧兰大惊失色。 ****** 新书,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章 强势 瞧见赵青下轿,看热闹的众人自动闪出一条路。 “三奶奶安好……”纷纷给她施礼。 语气很谦恭,只一个个满脸上一副演戏不怕整大看戏不怕台高的幸灾乐祸,直让吴妈妈的脸都绿了。 这是怎么回事? 赵青身子下意识地停住。 正要让宝巾去打听,跪在门口的奴才听见她回来了,一个个跪爬几步,扑到跟前,“求三奶奶开恩,千万别把奴婢撵出去。”又连连磕头,“求大人大量的三奶奶绕了奴婢这一回!” “……竟然是你们?” 赵青终于看清,这些人正是昨天被老太太下令撵出去已经被圈禁了只等家里来人领的丽景阁奴才,大小丫鬟加婆子厨娘一共三十五人。 一个不少! “求三奶奶开恩,就留下奴婢们吧。”爱菊带头哀求道,“您的大恩大德奴婢永世不忘,今后定会一心一意伺候您!”一会功夫,额头就磕得青紫,“三奶奶大人大量,奴婢求您了!” “三奶奶大人大量,奴婢们求您了!” 众人跟着爱菊一起磕头,声音齐刷刷的。 脸色由绿变红,又变的灰白,吴妈妈等人浑身瑟瑟发抖,不安地看向赵青。 是大人大量,还是软弱可欺? 哀求吗? 她怎么一点都看不出来? 赵青目光凌冽地朝缀锦院方向望去。 已经被圈禁的人都能跑到她门口聚众示威,她还要折腾到什么时候才罢手! ***** 闹吧,闹吧,越热闹越好! 站在高高的望月轩三楼上,注视着被围的人山人海的丽景阁,大太太心情格外好。 “府里好久没有这么热闹了……”大丫鬟杜鹃跟着凑趣,“也幸亏三奶奶进了府,要不然太太哪有这样的热闹瞧?” 幸亏她进了府? 不是她进府,自己怎能当众被老太太训,在奴才跟前颜面尽失! 大太太脸色黑下来。 杜鹃吓得扑通跪下,“奴婢该死!” “还是太太的法子高明!”陪房苏妈妈慌忙把话题扯开,“所谓法不责重,当着这么多人,老奴倒要看她怎么处置?” 一顶高帽子递过去,大太太脸色微霁。 她慢声细语道,“进门不到三天就想把丽景阁的人都……换……了……”语气一转,突然变得寒冰般凌厉,“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能到丽景阁当差,那一个不是有头有脸有背景的,也是她一个连嫁妆都没有的丧妇能挪动的?! “奴才猜,她不出半日就会去老太太跟前求请,把这些人留下。”苏妈妈一脸媚笑,“留下了人,她一定还沾沾自喜地以为放了这么大个人情,以后大家都会对她忠心耿耿呢。” 杜鹃嘴唇动了动,没敢言语, 另一个大丫鬟迎春咯咯笑道,“殊不知,能重新回丽景阁当差,众人真正感激的是大太太您的主意高,是您放她们出来,给她们指了一条生路,今后更会死心塌地跟着您。” 苏妈妈眼底就闪过一丝狰狞,“被逼了放人,我看她今后在府里还有什么威信!” “我倒希望她一意孤行,都给撵了……”大太太却摇摇头。 “太太……”苏妈妈迎春齐声惊呼。 “这些人背后都是有头有脸的主,连老太太的陪房田妈妈都牵涉进来了,得罪了她们,满府皆敌,一个心狠手辣的名声是传出去了,我倒要看她以后如何立足!” 苏妈妈嘿嘿地笑,“这次太太怕是不能如愿喽。”和各房各院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牵一发而动全身,连田妈妈都牵涉进来了,这样一股力量,被大太太做人情放出来,哪还是她一个新寡的丧妇能撼动的,“奴才瞧着啊,她就是有那个心,也没那个胆……”声音忽然一扬,“更没那个力!” 望月轩上就传出一阵咯咯的欢笑声。 ***** 二太太扑棱坐起来。 “什么,都跪到了丽景阁门口?”身子晃了晃,猛然一阵剧烈的咳漱。 “事儿都已经发生了,您急也没用。”陪房薛妈妈急忙上前帮着缕后背,“三奶奶又不是小孩子,您就别跟着操心了,还是听老太太二老爷的话,好好养病是正经。” 止住咳漱,二太太一把抓着薛妈妈,“孩……孩子没事吧?” 这么多人,一旦磕了碰了……那孩子可是三爷唯一骨血! 脸色潮红,二太太急促地看着薛妈妈。 “您放心,孩子没事儿!”接过小丫鬟递过的水喂二太太喝了一口,“这些人心里有数着呢,见三奶奶下轿,远远就让开了路。”又笑道,“都知道这孩子是老太太的命根子,哪个敢不长眼往她身上扑?”躲都来不及呢。 身子骨那么单薄,孩子能不能养住都难说,一旦被懒上,那就不是被撵出府的事情了。 看热闹看出个滔天大祸,这些人谁也没那么傻! “没事就好。”二太太慢慢地倚回宝蓝色素面锦缎迎枕上,想起什么,忽然又坐起来,“你快去瞧瞧,这大毒日头的,她就这么被堵在门口晒着也不是个事儿。”娇弱的跟水仙花儿似的,一旦中暑可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去打探消息的砚香一阵风似的冲进来。 “……三奶奶已经平安进了屋!”见大家都怔怔地看着自己,又道,“看着娇娇弱弱,一阵风都能刮跑似的,没想到三奶奶做事竟然那么泼辣强势!” “怎么回事?”薛妈妈终于回过神。 二太太也抬起头。 “担心大家一旦起了冲突,有哪个不长眼的撞到三奶奶,撞坏了孩子,奴婢就提心吊胆地在那儿盯着,一步也不敢挪……”砚香首先朝二太太表了一通功,“起初大家并排跪在门前挡着三奶奶不让进屋,誓要逼她当场给个答复,宝巾、巧兰、香彤包括吴妈妈都吓得脸色煞白,一面护着三奶奶,一面让大家先起来……有话慢慢说,谁知,面对那么大的阵势,三奶奶竟然眉头都没动一下,就那么慢慢地推开护在身前的吴妈妈,迎着艾菊她们朝丽景阁院里走……三奶奶一步一步朝前走,艾菊她们就一点一点向后挪,直到了门口,见再无退路,艾菊、香平等人也横了心,人挨人跪成一排,死死地堵在门口不肯让开……” “那后来呢?”二太太听得冷汗直流。 ****** 求推荐票…… 第二十一章 僵持 “……奴婢就给吴妈妈打眼色,让她好歹先劝住三奶奶,实在没法,就先来您这儿避一避,再请了老太太和大太太出头!”砚香小脸红扑扑地看着二太太。 “对,对,好闺女,你处置的对。”二太太连连点头。 闹得这么大,也只有请老太太和大嫂出头了。 砚香话题却一转。 “谁知三奶奶竟来了犟劲,一把将上前规劝的吴妈妈推了个趔趄,抬起脚迎着艾菊面门就踩过去!” “天!”薛妈妈下巴差点掉下来,“她不是真想从艾菊身上踏过去吧?” 看着挺文静个人,行事怎么这么泼辣? “她就是想从艾菊身上踏过去!”想起当时的情形,砚香小脸煞白,“没想到她竟这么野蛮强横,吴妈妈当时就傻了,众人也都惊住了,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场上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到……奴婢的心跳都停了……” “后来呢,后来怎么样?”见她兀自絮絮叨叨说不到点子上,二太太急得打断了她。 她身子骨那么单薄,细胳膊细腿的,真跨过去还好,一旦磕绊倒了……二太太越想脸色越白。 她全忘了,砚香早就告诉她,赵青已经平安进了屋。 “三奶奶的脚一寸一寸地向前落下,眼见脚尖就碰到艾菊面门了,就听见她妈呀一声闪到门里,而三奶奶的动作一点都没停滞,脚就那么缓缓地落了下去,在一片惊呼声中,头也不回地进了屋。”拍拍小胸脯,“……可吓死奴婢了。” “现在呢,艾菊她们起来没?”薛妈妈问道。 “她们哪敢起来?”砚香摇摇头,“见三奶奶进屋了,她们就那么一直跪着,和三奶奶一个在屋里,一个在门口,僵持着呢。”看向二太太的目光闪过一丝担忧,“奴婢回来的时候,丽景阁门口被围的人山人海,只怕是老太太也知道了……” “这个惹祸精!”直听得惊心动魄,二太太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进门这才几天,就左一出右一出的,一刻也不让人安生。” 砚香对赵青倒是满心崇拜。 “眉头都没皱一下就一脚踩上去,那脚稳当的……三奶奶这是算准了艾菊一定会躲。”她自言自语地嘟囔道,“奴婢就不明白了,她哪来那么大的自信,艾菊就一定会躲?” “这还用说?”薛妈妈一哂,“又不是去找死,大家去跪三奶奶,无非就是想逼她松口,继续回丽景阁当差罢了,有三爷血脉在,她们以后的日子也好过,保护都来不及,哪敢乱来?”若这孩子没了,别说回丽景阁,她们一个个谁也别想活命,“是人只要稍微动动脑子就能想明白!” 大丫鬟茗香却恨恨道,“奴婢要是艾菊就不躲,看她还敢真踩不曾?” 平日和艾菊最要好,茗香心里直替她窝囊,胸口像堵了块破抹布。 “不躲。”薛妈妈瞪了她一眼,“三奶奶果真踩你身上,你还敢动不曾?”一动不动都担心她站不稳当摔了,众目睽睽之下,一旦担上谋害小主子的罪名,艾菊第一个就得死,又不是一个人的事情,艾菊怎会去做那出头鸟,“果真一动不动地让三奶奶在众目睽睽之下踩着过去,艾菊也没脸留在丽景阁了。” “也是这个理儿……”砚香点点头。 薛妈妈脸上就带了几分得意,“也就你,在那儿大惊小怪地吓唬自己。” “奴婢当时吓得脑袋都不转了,哪能想到这些?”砚香就嘻嘻地笑,“再说,奴婢哪有您老的见识?” 小丫鬟端了汤药进来。 茗香、砚香一个上前接药,一个半跪在炕边扶起二太太。 “看着挺稳重的,三奶奶这脾气也太大了些……”一面喂药,薛妈妈嘀咕道,“怎么就不管不顾地和这些人对上了?”漱了口,又用竹签插了枚蜜饯递过去,“也不想想,老太太亲自下令圈禁的人还能出来,没点背景谁能做到?如今事情闹得这么大,可怎么收场?”语气中不无担忧。 接过蜜饯,二太太却没往嘴里放,她郑重地看着薛妈妈,“你怎么看?” “奴才猜,这事儿一定是大太太的主意……”薛妈妈认真想了想,“架不住人情,又碍着是老太太的吩咐,她也不敢擅做主张,才做了个顺水人情……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件事由三奶奶引起的,自然得由她出头去求老太太,否则……”话峰一转,“以大太太的心性,怎么会舍得把这样一个天大的人情送给昨天才打了她脸的三奶奶,让她去收买人心?” 慢慢地转悠着手里的竹签,二太太沉吟不语。 “就不知道她是不是得了老太太的默许?”薛妈妈又接着道,“若是老太太的默许,三奶奶今天可是闯了大祸!”语气中有股发自内心的担忧。 丽景阁的水芝是荣寿堂田妈妈的外孙女! 吧嗒,二太太手中的蜜饯掉到炕上。 砚香也骤然醒悟。 “天,三奶奶这下可桶了马蜂窝!” “今天在荣寿堂,是大丫鬟青梅给三奶奶引荐的各位奶奶和小姐!”茗香语气中有股难掩的幸灾乐祸,“很显然老太太也为昨天的事儿生三奶奶的气呢。”声音顿了顿,“这一定是她老人家默许的!” 否则,这些人那敢大张旗鼓地去丽景阁起哄? “这个惹祸精!” 她难道不知道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有温厚柔顺才能讨得婆家喜欢吗? 丽景阁那些丫头,有一个算一个,哪个是好惹的? 冒冒失失的,她怎么就不知道长点脑子? 紧咬着牙关,二太太一脸的恨铁不成钢。 “老太太都默认了,她就是再能耐也翻不过天去,闹到最后还得灰头土脸地把这些人给放了,反倒得罪人。” “可不就是这个理儿。”薛妈妈点头附和,“奴才就怕她年轻气盛,脑袋一跟筋!”蚍蜉撼树,自不量力! 二太太就想起昨天的事情。 明知道她怀了三爷唯一的骨肉,沈家绝不会让她回娘家修养,竟还不管不顾地端出了那盘黑呼呼的残羹剩饭…… “不行!”二太太激灵灵打了个冷颤,“不能再让她这么胡闹下去!”郑重地看着薛妈妈,“这孩子是三爷唯一的血脉!” “奴婢去劝劝她。”砚香上前一步,“就说是您的吩咐,立即去给老太太认个错,求她老人家放了艾菊这些人。” 二太太点点头。 砚香快到门口又被叫住。 “薛妈妈就辛苦一趟吧。”二太太看着薛妈妈,“砚香太年轻,我怕她镇不住。” 以她昨天在大家面前暴露出的那雷厉风行的火辣脾气,砚香去了还真就镇不住! 薛妈妈就点点头,“奴才这就去。” 二太太转头又吩咐砚香,“……把我那套镶金半翅蝶串珠点翠头面找出来。” 隔了窗户看着捧了紫檀雕花首饰匣的砚香的背影消失在通往缀锦院的路上,二太太目光又转向荣寿堂。 老太太在干什么? 佛祖保佑,她千万别大发雷霆。 好歹让这孩子能顺顺利利地生下来! ****** 求推荐、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二章 盘根错节 “她到底想干什么?!” 啪…… 老太太手里的一只精巧的青花瓷茶盅被摔得粉碎,滚烫的茶水落到光洁的青石地板上,溅起一溜青烟。 不声不响地就把人放了,传到方老爷耳朵里,自己岂不成了出尔反尔的人! 到了她这地步,荣华富贵已不重要,所图的,无非就是一个名声体面,家族兴衰。 还有,这是沈怀瑜的唯一骨血,一旦有个闪失怎么办! 小丫鬟吓得瑟瑟发抖。 “杜鹃说缀锦院昨儿一晚上就没消停,全是求情的人,不敢找您,都去了大太太那儿……”青梅小心翼翼回道。 那也不能就这么把人放了! 老太太语气中有股难掩的怒意,“我还没死!” 青梅一哆嗦,不敢再接话。 “这段日子府里的事情一庄接一庄,偏二太太又病了,全仗着大太太一个人操持,她一时忙糊涂了也是有的……”见小丫鬟都不敢吭声,田妈妈就小心翼翼地开解道,“小辈不懂事儿,偶尔出格些也是有的,您老犯不上为这儿生气,仔细气坏了身体。” 自沈怀瑜的噩耗传来,府里就乱成一锅粥,二太太哭的死去活来,直恨不能替他去死,自己也是昏了醒,醒了昏的,大夫前脚刚走后脚又被请了回来……所有殡丧冥婚事宜全仗了大房两口子张罗,也的确辛苦了些,想起这些,老太太神色微霁。 “内宅的事情,哪个不长眼的敢往外传?”田妈妈趁机接过小丫鬟重沏的茶递上前,“哪就那么巧了,偏偏就传到方老爷耳朵里?”话题一转,“再说,人都在丽景阁呢,实在觉得不合适,要撵还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儿。”见老太太神色又缓了些,田妈妈声音就高了些,“没请示您就一声不响地把人放了,说起来还是大太太犯糊涂了,可她总是当家主母,您多少也得给她留些体面。” 言外之意,事情已经闹到这地步,若这个时候横插一脚,重新把人圈禁了硬送出去,闹得婆媳生罅就得不偿失了,不如装聋作哑。 “不聋不哑,不做阿姑……”老太太自言自语地点点头,又摇摇,“只是这件事儿……” 上位者最忌讳朝令夕改,若事事这样,以后谁还信服? “丽景阁奴才欺主之事,只是个别奴才胆大妄为,罪不至所有人,若三奶奶亲自来您跟前讨情面,你顺水推舟只严惩几个主事的,既让三奶奶对您感激涕零,又在奴才面前全了您宽厚的名声。”田妈妈趁机说道,接着话峰又一转,“即便方老爷知道了也不会说什么。”毕竟是他女儿求的情。 老太太听了就皱皱眉。 话说的这么偏颇急躁……田妈妈今天是怎么了? 蓦然想起丽景阁的大丫鬟水芝是她外孙女,老太太身子一震。 是一早就参和进去了只瞒着自己呢?还是也才知道却因水芝也在其中而帮着说项? 老太太脸色渐渐沉静下来,她端起茶慢慢地啜着。 气氛异样的沉寂。 一瞬间,也发现自己急躁了,田妈妈扑通跪倒,“奴才的外孙女也在丽景阁当差,奴才斗胆给讨个人情。” 所以就和大太太串通了背叛自己! 枉她这么多年的推心置腹和全心全意的信任! 老太太慢慢地抬起头。 看向田妈妈的目光仿佛千年寒玉,沉静而又冰冷。 “奴才的女儿昨晚过来,求奴才在您跟前说句话,可这事儿正在风口浪尖上,想着这时候开口倒让您为难,奴才就打算拖一拖再说,没想到大太太竟让他们去求三奶奶,奴才就想着若是三奶奶能出面跟您讨情面的话,这事儿也就圆过去了,才……”见老太太皱眉,又慌忙解释道,“奴才跟随您多年,怎么也不可能隔着您不求,反而舍近求远去找大太太!”堆满皱纹的脸微微发白。 老太太心又软了下来,“你起来吧。” “谢老太太。” 见老太太手指按着太阳穴。 田妈妈就蹑手捏脚地走过去,轻轻给揉起来。 动作轻柔,力度适中,紧绷的神经立时松懈下来,老太太舒适地闭上眼睛。 这是她打小的习惯。 每每思虑过度,两个太阳穴发紧,脑袋昏昏沉沉的,田妈妈就会这样轻轻地给她揉。 一揉就是四十多年! 从一个战战兢兢的新媳妇走到今天,身边的大丫鬟换了一茬又一茬,田妈妈却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几次危难都是她舍命相救……自己刚才怎么竟怀疑她会背叛? 感觉到额头传来的和年轻时一样轻柔,老太太心里一阵好笑。暗道,“都说难得糊涂,怎么老了老了,却越发地较起真来了。”脑海中闪过田妈妈磕头时额头垂落的斑白头发,心里不由一阵感慨,“……她也老了。” 从一个总角的小丫头就跟着自己,四十多年了,好像也没求过自己什么。 “……你说说看,丽景阁的那些小丫头,都是谁家的孩子?”寂静中,老太太声音幽幽的。 这是,答应了? 揉按在太阳穴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下,田妈妈嘴唇翕动,好半天没说出话。 “……水仙是外院梁总管的内侄女,香平是库房管事王德贵家的远房亲戚,原是在针线房的,不久前才托了老太太身边的紫梅姐姐补了放出去的铃兰姐姐的缺,瑞香是回事处管事王全宝家的亲戚,玉茗和账房管事段景全家的内侄儿刚定了亲,准备转过年到岁数放出去就成亲……”垂首立在地中央,巧兰正一一介绍着跪在外面丫鬟婆子的背景。 微闭着眼睛慵懒地歪在秋香色锦缎大迎枕上,赵青静静地听着。 见她没说话的意思,香彤就接过去说道,“说起来,这院里除了艾菊和雀枝没背景,是当初二太太特意从外面买回准备……”准备为三爷做通房的,话到嘴边又打住了,她声音顿了顿,又继续说道,“不过,奴婢听说不久前艾菊才认了大太太屋里的苏妈妈做干娘……这些人中一个两个倒也不怕,就怕他们拧在一起!” 果真拧在一起,都可以撼动沈府了! “大太太也是仰仗这个才敢将人放出来,三奶奶刚进门,本来就没有根基,千万不能得罪了!”经验老道的吴妈妈眼中尽是担忧,循循劝道,“得罪了这些人,三奶奶今后在府里将会举目皆敌,寸步难行。” 原来如此! 难怪众目睽睽之下就敢名目张胆地拦截她这个主子! 就算她没嫁妆没背景没老公给撑腰,可好歹她怀了沈怀瑜的唯一骨肉,就凭这个,老太太和二太太也不会坐视不理。 可艾菊偏偏就敢带了人死死地守住门口不让她进! 才认了干妈么? “才”是什么时候? 大约是沈怀瑜出事之后吧? “……是什么时候认的干妈?”黄莺似的声音轻飘飘的,稍不注意就会错过。 巧兰怔住。 “大约……好像,可能……是半个月之前吧?”缀锦院的小丫鬟都这么说,巧兰也拿不准。 她余光偷偷觑着一直闭目养神的赵青,心里暗暗嘀咕,“放着梁总管、段景全家的、王德贵家的这些有头有脸的管事在府里的影响、品性不问,三奶奶问这不痛不痒的东西干什么?” “是七八天前!”宝巾纠正道,“当时三爷的尸骨刚运回来,见艾菊哭的死去活来,苏妈妈就一面劝着一面跟着掉眼泪,说自己的小女儿也就这么大……后来就认了干妈。”一个院子里的事情,宝巾记得非常清楚。 赵青“喔”了一声,便沉默下来。 她怎么还不去求荣寿堂老太太? 事情闹得这么大,拖得越久就越被动,越不好收口,这位三奶奶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出奇的沉寂令吴妈妈宝巾等人心里七上八下的。 不安在心中一圈一圈地放大。 **** 求推荐、求收藏、求各种票票。 第二十三章 死局 眼看日头升到了正空,而床上的那个依旧没事人似的歪在那里闭目养神,吴妈妈终于按耐不住,轻声提醒道: “……外面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了。” “我知道了,都下去吧。”声音淡淡的,赵青眼皮都没动。 嘴唇动了动,吴妈妈带着宝巾、巧兰、香彤悄悄退了出去。 听到房门被轻轻地关上,赵青睁开眼。 透过月光色的绸布窗帘,就看见被八月骄阳晒得昏昏沉沉的艾菊等人依然不屈不挠地跪着。 “这古人怎么这么难缠?” 赵青无力地揉揉太阳穴。 驭下之策,最有效的手段莫过于“大棒加胡萝卜”了。 只是,身为冥婚新娘,一百二十四台嫁妆都是纸糊的,她全身上下可谓清洁溜溜,哪有“胡萝卜”去奖赏。没办法,要想在这个连扫地的奴才都会逢高踩地的深宅中生存下去,她只能用大棒了。 要震慑丽景阁奴才,让他们唯自己的眼神行事,她只有用铁腕! 所以,昨天老太太答应给引荐苏老先生,趁方老爷高兴,大丫鬟紫梅就暗示她趁机给丽景阁的奴才求个情,既收买了人心,又赚了个宽厚的名声……她装傻充愣。 其实,她也犹豫过。 若是没有这个孩子,她也就答应了。 杀猴儆鸡,狠狠地处置一批,给其他人以震慑,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可是,现在却不行! 这些人中随便哪个受人指使,只一杯水都能要了她孩子的命。得罪了老太太、大太太这些沈府高层,她已经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了。 哪还有精力再去日日提防身边这些小人? 所谓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就算她有心想防,她能防得过来吗? 所以,她才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这难得的机会,直接给丽景阁来个大换血。 却没想到,这些人竟然还有着这么大的背景势力! 猝不及防间,她就被逼入局。 趿鞋下地,赵青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上的妆奁中找出一块画眉用细长的黛墨石,“水芝是老太太陪房田妈妈的外孙女,水仙是梁总管的内侄女……”在白绢上一笔一划认真地写画起来。 这是前世秘书给养成的习惯。 公司每当开发新产品,或者为老产品开拓新领域时,秘书就会通过营销部门提供的资料画一份关于拟开发区域的简单直观的人际关系脉络图。提醒她要结交哪些人,预防哪些竞争对手,要和哪些人保持距离……供她及时找到切入点,调整营销战略。 前世几乎每天都要背诵纷杂琐碎的客户资料,赵青有着一个过目不忘的好记忆,循着宝巾、巧兰和吴妈妈的陈述,很快地,一个简单直观的沈府人脉关系图就跃然眼前。 看着白绢上密密麻麻的人名,赵青心越来越沉,一瞬间,她好似置身冰水中,直感到透心的凉。 难怪明知是老太太亲自下的令,大太太都敢把人给放出来。 原来还有田妈妈这层关系! 就是不知道这件事是田妈妈从中斡旋经老太太默许的呢,还是大太太仰仗事到临头田妈妈绝不会袖手的擅断独纲? 了解越多,越往深想,赵青发现,她一开始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都快两个时辰了,这些人还和她僵持着不肯走,看情形,他们一定是得了高人指点,今天誓要把丽景阁门口跪个坑,也要逼她就犯! 可是,她还有妥协的余地吗? 是怕自己得罪了以田妈妈、管家为守的各处管事,吴妈妈才劝自己把这些人请进来,趁早去老太太那儿给讨个情面,既体现了她的宽厚大度,又收买了这些人的心,以后对她也会更加尽心尽力。 真是那么回事吗? 若真感激她,真心来求她,那么他们就不会采用这么激烈的手段,只要找个身份体面都配的上的妈妈来丽景阁和她当面锣对面鼓地摊牌,知道了这些人的背景,再泼辣无忌她也不会把事情做绝了。 能把丽景阁的人一次全换了当然好,可现在她已经知道了,这个,好像难度有些大……呃,不是大,是太大了! 说起来,这都怨她自己的心太大,初来贵地三天,还没怎么着就想一口吃个胖子,放眼古今,有哪个当官的一上任就能把整个衙门的人全换了的? 好像一个也没有! 果真敢那样做,不举县皆敌才怪! 说是来跪求她,这些人根本就没有一丝诚意,分明就是欺负她在沈府人单势孤,又没根基背景,算准了自己根本不敢和他们僵持,更不敢不答应他们! 即便她听话地去老太太跟前给他们求情,艾菊也不会感激她,他们只会感激那个帮他们出主意并放他们出来逼自己给他们求情的人;相反,众目睽睽之下,被一群奴才逼着妥协让步,她今后在沈府还有什么威信可言? 可反过来,若她坚持初衷,就等于一下子把沈府的人都得罪光了,她将举目皆敌,举步维艰。 五指无意识地摸索着三屏风式镜台边缘凹凸不平的雕花,赵青突然一阵明悟,若这件事是老太太默许了的,只需要她出面说句话走个过场,好给方老爷一个交代……她现在的坚持岂不就是蚂蚁撼树? 最后成为一个笑柄! 这念头一闪过,赵青额头冷汗瞬间冒出来。 怎么办? 这大毒日头的,任这些人再跪下去闹不好就会出人命,妥协绝不可能,坚持更不可能,她到底该怎么做? 老太太又到底是一个什么态度? 慢慢踱到窗口,赵青静静地望着外面传动的人群。 门口被堵,不敢让宝巾巧兰等人出去,她特意让瞧热闹的人帮她回禀老太太,闹的这么凶,就算没人去,老太太也早该知道了,却迟迟不肯出面…… 老太太的意思……就是放人吧? 只等了她出面去求,好封住方老爷的口? 若果真如此,她该如何收场? 以蝼蚁之姿她又如何能撼动老太太这颗参天大树的意志? 越想下去,赵青发觉,设这个局,对方早已算计好了她的所有出路,一条一条地都给堵死了,自己早就被逼入了死胡同,却浑然不觉,竟然还配合的有滋有味! 她太大意了! 赵青两个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蹦起来。 第二十四章 惊变 第二更,求推荐票 ***** 正想着出神,外面一阵吵闹。 赵青一激灵,迅速将丝绢塞进袖笼中。 刚回到绣墩坐好,就听“砰!”的一声,房门被从外面撞开。 一个天蓝色小身影旋风似的冲进来:“方雪莹!” “七小姐慢点……”后面跟着惊慌失措追进来的吴妈妈和她的大丫鬟绿云、天香以及宝巾巧兰等一群人,“三奶奶在休息,仔细吵着……” 声音戛然而止,吴妈妈错愕地看着正背对着镜台坐在绣墩上笑盈盈地的看着沈怀谨的赵青。 这么久了,大家还是地一次看到她笑。 这笑容,真美。 追到门口的宝巾、巧兰几人也都傻怔怔地望着赵青。 沈怀瑾也像突然被定住似的,嘴巴半开半合站在地中央呆呆地看着赵青。 “这熊孩子,我又怎么惹着她了?” 不过,这泼辣的性子倒蛮像自己当年的。 看到沈怀瑾那如水晶般清澈,冲冲的怒气也难掩那股纯净天真的大眼,赵青不知怎地就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小时候,他和姑姑家同住在八宝镇,两家离得很近,表哥比自己大一岁,两人常在一起玩,每当发现他偷吃了自己的糖,然后把馒头切成小块包在糖纸里充数,又或者弄坏了自己最喜欢驳壳枪,却偷偷用透明胶布粘好放在原处掩饰太平时,自己就会拎着大棒子跑到姑姑家,一脚把门踹开,然后大喊: “孟擎宇,你出来!” 姑父就会拉偏架,用高大的身子把表哥挡在背后,说自己是女孩,不能和擎宇一样天天尽玩些刀啊枪啊的,还拿出穿了漂亮裙子的布娃娃补偿被毁坏的驳壳枪……她就连名带姓地喊姑夫: “孟天佑,你偏心!” 也许她天生就是个怪胎吧,从小力气就特别大,发起飙来连比自己长一岁又是男生的表哥孟擎宇都打不过她,姑父又对自己太溺爱,不舍得打,结果就是自己挥舞着大棒子追着表哥和姑夫满屋里跑。 闹到后来,再一见自己拎着棒子冲上门,父子俩就跟看到鬼子进村了似的,直接从后窗逃之夭夭。 只留下小姑姑拿了一堆好吃的笑咪咪地招待自己。 那时自己也真没志气,坐在姑姑软软的怀里,吃着又甜又软的柿子饼,就什么都忘了……甚至还丧权辱国地答应姑姑继续把自己的宝贝刀枪棍棒借给表哥玩。 快乐的往事如阳光照耀下温馨的小溪缓缓地淌过心底,让赵青整个人都温暖起来,想起都参加工作了,比自己高出一头半已经出息的人高马大的孟擎宇还常常被自己欺负的连连讨饶的狼狈模样,笑容就打赵青眼底溢出来。 顿时春如花绽放,弥漫了一室的灿烂。 “七小姐……”一直跑在宝巾巧兰前面的天香绿云气喘吁吁绕过吴妈妈‘终于’追上了沈怀瑾。 小脸涨的通红,沈怀瑾看着赵青,“你笑什么?!” 回忆被打断,看到眼前怔怔望着自己的一群人,赵青一阵恍惚,好一会儿才回到现实,这是古代,她再也见不到憨厚的表哥、如亲生父母般溺爱自己的姑父和小姑姑了! 猝不及防地,心一阵刀剜似的疼痛。 罗袖下的小手地紧紧地攥着,一滴鲜血顺着拳缝落在衣袖上,恍然皑皑白雪中绽放的点点红梅。 “你说话啊,你到底为什么笑?”到底是个孩子,震惊于赵青那不该出现在这一刻的绝美笑容,沈怀瑾就一心一意地追问起来,全然忘了本来目的。 “七小姐怎么突然来这儿?”赵青深吸了一口气,“可有回禀二太太?”又看看她身后,“奶娘怎么没跟着,就任七小姐这样冒冒失失地乱闯乱撞,一旦磕了碰了怎么办?”声音轻细平缓,带着股不容侵犯的威仪,说着,她淡淡地扫了天香、绿云一眼。 天香、绿云就一哆嗦,下意识地上前施礼,“奴婢绿云(天香)见过三奶奶,三奶奶安好。”天香又转身拉起沈怀瑾的小手,“七小姐回去吧,奴婢求您了。” 沈怀瑾就想起了她来这里的目的。 “你放心,我会为你做主的!”她小大人似的挣开天香,扬起小脸气势汹汹地看着赵青,“方雪莹,你快点把外面的人放了!” 放了? “这些人和你有何……”关系两字冲到唇边,赵青声音戛然而止。 她想起来了,外面跪着的那些人中,有个叫红袖的二等丫鬟,就是这天香的亲姐姐,是四爷沈怀亮奶娘的女儿,仗着四爷关系一个进了丽景阁,一个进了蒲柳园,沈怀瑜去世前,这两处都是肥的流油的好差事。 竟然诓骗利用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来对付自己。 真卑鄙! 赵青心里没由来一股怒火。 “你到底放不放?”见赵青端坐不语,沈怀瑾急的两眼发红。 “我并没圈禁她们,要走,他们随时可以离开。”声音冷冷的,赵青抬头喊了巧兰香彤,“送七小姐回去!” “你!”心里知道赵青说的不对,可又不说不出哪不对,一时又不知怎么能把这件事说清楚,沈怀瑾直瞪着大眼看着赵青说不出话。 “二太太找不到七小姐又该着急,让奴婢送七小姐回去吧。”不敢用强,巧兰香彤放低了语气耐心地哄着。 “躲开!”沈怀瑾一把推开两人,蹬蹬瞪跑到不知什么时候挪到了离赵青三步外的天香身前。 “你到底放不放!”她凶巴巴地望着赵青。 懒得理她,赵青低头端了宝巾刚给调的蜂蜜水小口地喝起来。 “七小姐快回吧。”天香急的眼泪流出来。 大话都说出去了,她要替天香做主,现在还没把红袖要出来,她怎么能回去? 紧攥着小拳头,沈怀瑾脸色涨的像红布。 “奴婢求您了,您千万别为奴婢为难三奶奶。”状似无意地看了赵青小腹一眼,“仔细气坏了三奶奶,她还怀着三爷的骨血呢。” 沈怀瑾亮晶晶的眼睛就循着天香的目光看过去。 感觉一道饿狼般凶狠的目光直直地射向自己,赵青抬起头,就看见沈怀瑾一双红通通眼,正狠巴巴地盯着自己的小腹。 她想要干什么? 心猛地一哆嗦,赵青下意识地放下茶杯,双手交握坐直身子。 “……进门没三天,她怎么就敢当着外人面把这事抖搂出来,听说连老太太都得罪了?” “还用说,她还不是仗着怀了三爷的骨肉老太太和二太太不敢为难她?” “看着弱不禁风,没想到骨子里竟这么毒辣!” “可怜我们七小姐,还一心一意地盼着三爷回来给她带好吃好玩的,还不知道……”那声音有些哽咽。 “快闭嘴,仔细七小姐醒了听见……” 早晨朦朦胧胧中小丫鬟在床边的对话又在沈怀瑾耳边响起,她直直地盯着赵青的小腹。 “是的,就因为她和这个孩子,三哥才不亲我,不回来看我了。”又想起自己问“我和孩子,三哥会更亲谁?”时天香说的,“三爷当然最亲自己的儿子了。”的话,和早上请安时娘亲提到孩子时那璀璨明亮的目光,沈怀瑾打心底冒出一股疯狂的执念。 只要这孩子没了,娘和三哥以后还是我一个人的! “七小姐答应要心平气和的,奴婢才陪您去……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二太太和三爷生气。” “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 “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 “七小姐记得千万别碰着三奶奶的肚子,仔细孩子没了……” 临来前天香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恍如暮鼓晨钟,一遍一遍在耳边轰鸣,沈怀瑾打眼底泛起一缕红丝。 “方雪莹,我和你拼了!” 突然间,沈怀瑾握紧拳头,紧闭着眼睛,离弦的弓箭一般朝着赵青小腹撞去! 第二十五章 混乱 ps:求推荐票 “七小姐,您要干什么?” 吓的天香慌忙伸手去拽,却被沈怀瑾猛推了个趔趄。 “三奶奶小心!” “三奶奶!” “七小姐快住手!” …… 一阵凌乱的呼叫声,夹杂着椅子倒地声,茶杯碎裂声,裙裾撕裂声,屋子里顿时乱成一锅粥。 赵青坐在正对门口的镜台前面,吴妈妈和宝巾一左一右警惕地守在门口,绿云则站在门口不远处,巧兰香彤倒是站在地中央,但刚刚也被沈怀瑾推了一把甩在身后。 是以,除了正面对着沈怀瑾的赵青注意到她的不同寻常的外,其他人都没注意到沈怀瑾目光的变化,也没防备。 说的慢,实际上从赵青发现沈怀瑾目光有异,到她冲过去也就一瞬间。 谁也没想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这么野蛮,事发突然,大家都惊呆了,待回过神,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想起二太太的郑重交代,吴妈妈声音都变了调,被脚下的裙子绊倒,一头趴在地上,心知她是无论如何也来不及救三奶奶了,索性两眼一闭,心里不住地念叨,“……老天保佑,保佑这孩子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啊!” 否则,她这条老命也交代了。 唯一离赵青和沈怀瑾都近,能及时出手阻止的天香却被沈怀瑾一把推了个趔趄,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待要再起身去拽,又被后面冲过来的巧兰、香彤撞了个满怀,三人顿时滚成一团。 一时间,已经再没人可以救了赵青! 看着被自己无意撞倒的绣墩绊住,双双跌到自己身上的巧兰、香彤,天香眼底闪过一道瑰丽光芒。 她想起了昨天晚上。 向往常一样,伺候沈怀瑾安歇了,她就包了沈怀瑾白天赏的茯苓粉回到娘亲住处,恰巧遇到正和娘说话的苏妈妈,见她带了主子赏赐的茯苓粉给母亲吃,就直夸她,“……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又拉了她的手上下打量,“当年你娘刚进府时,你还在襁褓中……一转眼就出落成大姑娘了。” 娘亲就呵呵地笑。 “都是大太太、四爷四奶奶栽培。” “真是女大十八变,记得小时候有次见到你追在四爷身后满院子跑,还黄瘦黄瘦的,一点也不起眼,这才几年功夫,就变得如花似玉了。”苏妈妈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着,“你瞧瞧这眉,这眼……我瞧着比四爷屋里的宋姨娘还俊。”又打趣娘亲道,“你可要把她藏好了,若是被四爷瞧见,一定后悔当年送给了七小姐!”又问娘亲,“快到放出去年龄了吧,有婆家了没?” 她羞红了脸转身跑了出去。 “还没有呢。”娘笑道,“就指望着大太太给指个好人家。” 苏妈妈是大太太的陪房,千万能得罪了。 在外面犹豫片刻,她冲了一杯热乎乎的茯苓粉,又加了两勺枣花蜜端给苏妈妈。 苏妈妈眉眼都笑成了一缝。 直夸她聪明伶俐,做事通透,“……大太太前儿去蒲柳园,遇到她带了七小姐去给二太太请安,回去后还直夸她出落的好,做事又会看人眼神……直后悔当初给了二房。” 娘和她脸都笑成了一朵花儿。 苏妈妈神色却突然一黯,“可惜了……”见天生不早,就站起身来,“……天香也早点回蒲柳园吧,仔细太晚了门上的婆子又嚼舌头。” 她和娘当时就急了。 娘一把抓住苏妈妈的胳膊,“……苏妈妈好歹告诉我,千万别让我闷葫芦似的睡不着。”脱下胳膊上的碧玉镯塞了过去,“难道是红袖连累了她?” 苏妈妈把镯子塞回娘手里,“……瞧瞧你,想哪儿去了,红袖的事儿四爷已经跟大太太过了话,只是这事儿是老太太亲自下的令,大太太也不敢擅做主张,正帮着想办法呢。我说的可惜……”话题一顿,她神色间有几份犹豫。 娘就使眼神让她出去。 刚关上门,她就听到娘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苏妈妈有话只管说,你放心,我绝不会传出去。” 她就把耳朵帖到了门上,就听见苏妈妈叹息一声,“……知道你也是个嘴吧牢靠的,我才说了,你可千万别传出去。” 里面传来一阵诺诺声,声音含混不清,想是娘正连连点点头应诺。 “……接了三爷撇下的茶庄、药材生意,四爷以后要长住瑞安县,四奶奶要伺候大太太不能跟着过去,宋姨娘又有着身孕,大太太就琢磨着在府里挑个通透伶俐的跟过去照顾起居。” 屋里沉默下来。 就在她忍不住想推门进去时,苏妈妈声音又响起来,“只是,被三奶奶这一闹,大太太哪还有这个心思,更不敢在这节骨眼上跟老太太提……”声音里尽是惋惜。 就听到屋里传出一阵“偷人养.汉的淫.妇”“狐狸精”之类的咒骂声。是娘在忿忿不平,“……真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红袖差事当的好好的,她进门不到三天就要给撵出去!” “说起来红袖也真冤枉。”苏妈妈声音满是同情,“怎奈方老爷一口咬定那孩子是三爷的,闹得老太太二太太一心想保住这个孩子,今儿生那么大的气,也没敢动她一根指头……” 苏妈妈和娘的对话还历历在耳。 既然没有受到姐姐的牵连,为什么苏妈妈还要说“……可惜了?” 是因为大太太早就看中了她,想把她放在四爷身边带去瑞安县吧? 若仅仅只是挑个小丫鬟,还用得着兴师动众地跟老太太提了? 一定是打算给四爷收房! 苏妈妈是跟大太太陪嫁过来的大丫鬟,跟随大太太二十多年,大太太的心思瞒不住她。 对,就是这样! 一旦放下了,等再提起时,自己或许已经被配了人,再无缘跟在四爷身边了…… 所以苏妈妈才会说可惜了。 想起苏妈妈那满眼的遗憾,眼前闪过她从小就追随在身后,从仰慕到爱恋的那道翩翩身影,天香心就一阵剧烈抽搐,看向赵青的目光闪过一道疯狂的怨念。 都怨她!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只要自己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替大太太出了气,大太太感激之下一定会把她许给四爷! 凄厉绝望的呼叫声听在天香耳朵里就跟仙乐一般,趁三人滚到一起,天香用身子死死地压住巧兰的衣服,另一只脚压着惊慌失措拼命地往起爬的香彤的腿,心里喃喃自语。 “四爷,为了和你在一起,奴婢甘愿付出生命。” 又狠狠咬了咬牙。 方雪莹,你今天死定了! 第二十五章 野蛮 ps求推荐票 …… 正混乱间,一道尖利的叫声响彻梁宇。 “方雪莹,你放开我!” 所有的声音顿时一空。 众人都停止挣扎,错愕地顺着声音望去。 “方雪莹,我要和你拼命!”又一声尖利的呼喊传来。 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吴妈妈慢慢地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朝前面看去,不由浑身一震。 天啊,这……这也太野蛮了! 瞪眼看着赵青那超乎想象的动作,吴妈妈惊愕地嘴巴张的老大合不上。 只见赵青一把抓住沈怀瑾挥舞着冲上前的两只小胳膊,拎着她往旁边微微一侧身,轻巧地就卸掉了迎面而来的冲力,见她又喊又叫,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腿不停地乱蹬乱踹,直踢得身后的镜台咚咚直响,赵青索性将她横放在膝盖上,然后把两只胳膊交到左手,右手抓起沈怀瑾宽松的裙角顺着一个方向使劲一裹,沈怀瑾的两只胖乎乎的小短腿就被裹粽子似的束成了一根棍,绷得直溜溜的。 这还不算完。 在众人错愕的目光中,赵青将手里的裙裾在脚踝边掖紧,然后拎起她脚踝往上一搂和两只小手合到一起交到左手中,站起身来,将沈怀瑾四脚朝天拎包袱似的给悬到了半空,目光平视地看着她。 哼,比野蛮嘛,那就看看谁更野蛮! “天,就这么给拎起来了。”宝巾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疼,疼啊!”绷直的两腿传来一阵剧痛,沈怀瑾鼻梁一酸,眼泪刷地淌了出来,“你快放开我,放开我。” “记得以后要叫我三嫂!”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违逆的霸气,赵青冷冷地看着沈怀瑾。 “疼,疼啊!”沈怀瑾张着嘴哇哇大哭。 瞪眼看着四脚朝天被悬在半空中的沈怀瑾,天香感觉自己像做梦。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白皙纤弱,杨柳细腰盈盈一握的赵青,心中惊愕不已,“她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大小姐吗,怎么力气这么大?”目光由错愕变成震惊,渐渐的变得惶恐,娇嫩的脸颊也像被抽干了血,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 “七小姐!” 突然,她大叫一声,爬起来就朝赵青冲去。 一脚踢在横在脚下的绣墩上,扑通趴到地上,脚踝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天香鼻子一酸,眼泪刷地落下来。 她绝望地抬起头,“七小姐年龄小,不懂事,求三奶奶放了七小姐。” 被沈怀瑾惊天动地的哭号惊的醒悟过来,绿云也大叫一声,“七小姐。”冲上前就要伸手抱。 手触到沈怀瑾,才发现赵青根本就没有要放手的意思,绿云手堪堪地悬在了半空中。 “奴婢求三奶奶先放下七小姐。”她扑通跪了下去,“七小姐身子弱,求三奶奶先放下她,千万别伤着她。” 听到有人替自己求情,沈怀瑾哭声更大。 震天的哭声传到了院里,跪在门口的众人面面相觑。 不会吧? 她连七小姐也敢动手打? 已有人踮起脚伸直了脖子往里瞅。 围观的人群沸腾起来。 纷纷议论: “……想不到,这个新进门的三奶奶竟然这么霸道。” “连七小姐都敢打。” “……” 好在有艾菊等人跪在门口挡着,大家好歹没有挤进院里去。 脑袋被晒得昏昏沉沉,又看不到屋里的情形,艾菊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听到踮脚张望的婆子的议论声,就和水仙对视一眼,双双露出一丝冷笑。 越来越热闹了,不仅红袖水芝晒昏了,连七小姐也被打了! 折腾吧,使劲折腾。 再耗上几个时辰,闹出一两条人命来,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收场!” 听到院门外的喧嚣,吴妈妈终于清醒过来。 她三两下爬起来,顾不得打扫身上的土,几步来的赵青身边,“三奶奶没事吧?”也不管沈怀瑾哇哇大哭,兀自上下打量着赵青,最后一闪身护在她身边,再不敢离开半步。 “三奶奶……”宝巾也跑了过去。 见到吴妈妈和宝巾一左一右护住自己,赵青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衣服都粘到了后背上。 “你记住了,以后见了我要叫三嫂。”静静地看着沈怀瑾,赵青慢慢地一字一字地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高,但却别具威仪,直令的绿云红袖心里阵阵发寒,两人呆愣愣地看着这个才进门三天印象中娇娇弱弱,人尽可欺的三奶奶,脑袋已经不转了。 “吴妈妈,吴妈妈!”四脚朝天被悬着,沈怀瑾看不到地上的天香和绿云,瞧见吴妈妈过来,便大喊大叫起来。 吴妈妈转了头看镜台四周的镂空雕花。 刚刚差点把她的魂吓掉,再来这么一次她这把老骨头非交代了不可。 这熊孩子太任性,得好好教训教训。 横竖教训的人不是自己,二太太跟前用不着担责任。 “七小姐快给三奶奶认个错。”天香绿云语气中带着哭腔。 见没一个人给自己撑腰,沈怀瑾哭声小下来,“我……记住……了……”胸口一起一伏地抽噎,“三……三……嫂……” 赵青这才把她交给天香绿云。 只这一会儿手臂就酸了,这身体到底不如前世强壮。 感觉两臂发麻,赵青抬手就要去捏,余光瞧见吴妈妈正一脸探究地看自己,手又收了回去。 “方雪莹!”那面沈怀瑾腿刚被松开,就大喊大叫起来。 众人俱一哆嗦,暗暗腹诽,“这倒霉的熊孩子,怎么不长点记性?” 吴妈妈本能地挡在赵青身前。 “你叫我什么?”赵青轻轻推开吴妈妈,朝前迈了一步。 沈怀瑾一哆嗦,下意识将身子缩进天香怀里,“你欺负我,我要去告诉娘!”声音比刚才弱了几分,一双明亮的大眼却不甘示弱地瞪着赵青。 赵青心就一动。 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今天的事情肯定是有人挑唆的,天香和绿云都脱不了干系,眼前闪过沈怀瑾冲向自己时天香眼中那一闪而逝的光芒,琢磨道,“这两个人才应该狠狠惩戒。”最好都给换了。 孩子不怕淘气,就怕身边没有好人引导! “……按府里规矩,天香和绿云该怎么处置?”对沈府的规矩一窍不通,她低声问吴妈妈。 “私自带主子出门,在主子跟前搬弄是非,按规矩打二十板子,降为二等,长嫂如母,三奶奶是七小姐的嫂子,直接就可以惩罚,只是……”看向赵青的目光有些犹豫。 只是,最好不要绕过二太太! 赵青听明白了吴妈妈的意思,她刚进门没三天就已经四面楚歌了,当前形势,哪怕只是个管事,能不得罪她也尽力不要得罪。 “吴妈妈说的对……”赵青点点头,“就将他们送回蒲柳院,把这件事儿如实地回给二太太,由她定夺。” 见赵青一点就透,完全不用自己多说,吴妈妈暗暗点头,“看来也不是个一味鲁莽的。” 刚才看她那野蛮的根本不像个女人的动作,她还真担心自己摊了个荤腥不进,野蛮霸道的主子。 张嘴刚要吩咐人将他们带下去,赵青忽然停止。 屋里就两个半人,让谁去送啊? 第二十六章 捉襟见肘 ps:求推荐票 非常时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为防天香绿云恶人先告状,回去后倒打一扒,选谁去送他们很关键。 不仅要稳当牢靠,还要在二太太跟前说话有分量。 巧兰、香彤都是蒲柳园的人,难说不会被天香绿云收买,最合适的搭配莫过于让吴妈妈和宝巾同时去了,吴妈妈年纪大稳当,宝巾是丽景阁的人,两人相互钳制,就会不偏不倚。 只是,他们一走,她这里就整一座空城了。 寻常也就罢了,如今丽景阁门外可是被围的水泄不通……连不懂事的孩子都利用,谁知他们还有什么卑鄙手段不敢使? 可也不能就这么放任天香绿云回去恶人先告状! 依她性子,这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了,可现在她肚里还有个宝宝! 要不,先将她们圈禁了,回头再说……这还是等于自己直接插手了蒲柳园的事情。 真是捉襟见肘啊。 不仅财务,丽景阁的人事也是一样的窘迫。 下意识地向左手小指摸去。 这是她前世的一个习惯,每当遇到难题时,就会习惯性地摩挲着左手小指上的宝蓝色钻戒,拇指划过宝石那光滑如镜的切割面时指尖传来的冰冷温度,会让她思维格外清晰。 没有熟悉的温度传来,赵青缓缓抬起左手,呆呆地望着柔白如脂纤若青葱却空空如野的五个手指发怔…… “这,这是怎么了?”正无计间,门口一道惊讶的声音传来。 众人俱是一愣,纷纷转向门口。 薛妈妈正手扶门框,错愕地看着满地的狼藉。 震撼的目光一一扫过满地的陶瓷碎片、横躺在地中央的绣墩,最后落在香彤身下撕裂的裙子上,薛妈妈身子猛地一震,她迅速抬起头。 直看到赵青正完好无损地站在朱漆泥金红木雕花三屏风式镜台前时,才松了口气,暗念了声,“阿弥陀佛……” “薛妈妈!”沈怀瑾大叫一声扑过去,身子刚被抱住,就哇的一声大哭出声。 这就开始告状了! 赵青微不可闻地皱皱眉。 “三奶奶……”宝巾声音惶恐不安。 她原是遵赵青嘱咐守门口的,可被刚才的事情惊住,生怕再有闪失,她实在不敢离开赵青一步,结果顾了这头,就顾不了那头,竟然让薛妈妈就这么给闯了进来。 孩子的哭声是最好的状纸。 这要是被薛妈妈传到二太太耳朵里……宝巾面白如纸。 “三奶奶安好。”一面哄着沈怀瑾,薛妈妈首先过来给赵青福身施礼。 昨天在二太太身边见过,知道她是二太太身边第一人,赵青就礼貌地还了一礼,“薛妈妈坐。”回头叫宝巾,“……给薛妈妈搬个绣墩。”又吩咐衣衫不整还坐在地上发呆的巧兰香彤,“还愣着干什么,快起来收拾了,给薛妈妈上茶。” “这是怎么了?”哪顾得坐,一面哄着沈怀瑾,薛妈妈瞪眼看着赵青。 满脸的心疼……她显然已先入为主,相信沈怀瑾是受了天大的委屈……这话要怎么说才会不引起她反感,从而能扭转自己的颓势,让她不偏不倚地公正对待? 薛妈妈的看法直接决定了二太太的态度! 慢腾腾在绣墩上坐下,赵青心里紧张地思索着如何措辞。 那面吴妈妈却已经开口。 话说的还算公正,吴妈妈只是不偏不倚地陈述事实,没有加一丝主观评价。 最后指着满地狼藉,“……都是丫头们着急救三奶奶磕绊的,巧兰、香彤、天香几个小丫头绊到一处,越着急越起不来。”又搂起下裳给薛妈妈看,“……我也被绊了个跟头,腿都磕青了,幸亏三奶奶及时抓住七小姐的手脚制住了。”否则,非酿成大祸! 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可吓死我了,再有一次,我这条老命非交代了。” 薛妈妈直听的一身冷汗。 尤其听到沈怀瑾紧攥拳头拼命地朝后背就是坚硬的镜台毫无防备地坐在绣墩上的赵青小腹撞去时,薛妈妈心脏差点跳出来,低头看看因感到自己情绪变化而安静下来的沈怀瑾,薛妈妈已经基本相信了吴妈妈的话。 四岁的孩子懂什么,怎么就知道去撞肚子? 尤其是在天香提了一句“……她还怀着三爷的骨血呢”后。 还有,能被个四岁孩子一只手就推个趔趄,天香难道是纸糊的? 吴妈妈是人精,陈述的不偏不倚,可重要的细节却一点都没落下,薛妈妈自然听出了其中的玄机。 看向天香绿云的目光就带了几分寒意。 天香脸色煞白。 “都是奴婢失职,没看顾好七小姐,险些酿成大祸……”她连连朝薛妈妈磕头,绿云也跟着磕。 仅仅是失职吗? 眼前闪过临来前二太太叮嘱她“……这孩子是三爷唯一的血脉!”时,那郑重的眼神,薛妈妈脸色就更沉了几份,“……大家都是奴才,你们也不用给我磕头,我还没权力处置你们。”转头商量赵青,“……天香绿云都犯了规矩,奴才先将他们绑回蒲柳园,让二太太发落,三奶奶看如何?” 以薛妈妈的身份,这件事她完全可以直接做主,现在却来商量她……这个薛妈妈不简单! 赵青心里对薛妈妈又戒备了几分。 她笑着点头,“我正愁没人手呢,薛妈妈这样安排最好。” 竟然没有拦着! 薛妈妈听了不由暗暗点头,笑道,“可巧,临来前二太太怕你这儿太乱,让我多带了几个强壮婆子。”环视了一圈,“奴才既然来了,您这儿也不怕再缺人手,就让宝巾姑娘也跟过去吧,二太太问起也好有个回话的。”看着赵青,“三奶奶看如何?” 没有点蒲柳园出身的巧兰和香彤,而是点了宝巾,这意思是要自己放心,她绝不会徇私。 咀嚼着薛妈妈的话,赵青松了口气,“……薛妈妈是府里的老人,经验多,您拿主意就是。” 送走七小姐,屋里沉默下来。 第二十七章 破釜沉舟 第二更:求推荐,求收藏。 ****** 心知薛妈妈一定是为艾菊等人的事情来的,二太太又不喜欢自己这个媳妇,她的吩咐未必会对自己有利,薛妈妈不说,赵青也不着急,端坐在绣墩上,指挥巧兰香彤收拾地上的碎片。 薛妈妈额头隐隐有汗珠冒出。 来之前想的好好的,一到丽景阁就把二太太的吩咐转达了,强势押她去荣寿堂求情,可真正面对着举止沉稳,只这么静静坐着,身上便有种摄人心魂的威仪的赵青,薛妈妈心莫名其妙就怯了。 一盏茶见了底,赵青仍没有说话的意思,薛妈妈低头想了想,委婉问道,“……奴才进来时,外面就已经有小丫头晒昏了,这样下去迟早会闹出人命,三奶奶可有何打算?” “我能有什么打算?”赵青就叹了口气,“这都是老太太的吩咐,我也做不了主。”话峰一转,“闹得这么大,想是老太太早知道了,还是等她老人家的态度吧。”言外之意,这是老太太的决定,既然她知道了却不肯出面,外面死了人也和自己没关系,大家就这么僵下去好了。 薛妈妈神色怪异。 话是这个理儿,可谁敢跟老太太讲这些! 再说,让老太太出面也得你去求啊。 否则,让她就这么出面,名不正言不顺的,难道真都给撵出去?或者,被人指着脊梁说她是个出尔反尔的人? “这个时晨,老太太大约正在庵堂念经呢,她老人家年龄大了,喜欢安静,又不是自己屋里的事情,谁敢去庵堂打扰她?”就算老太太知道,硬装不知道,这府里谁还敢当面跟她对质不曾,薛妈妈暗叹赵青到底年轻,不懂世故,“三奶奶见丽景阁门外人山人海,闹得沸沸扬扬,就以为老太太一定知道,其实老太太到现在还不知道也是有的,依奴才之见,三奶奶……” “薛妈妈说的对,是我疏忽了。”赵青及时打断她,“先前因为屋里没人,我只让门口瞧热闹的看谁方便去帮着回老太太一声。”她更担心路上有埋伏,不是她亲自去,她的人根本就到不了荣寿堂,“薛妈妈既这么说,仔细想想,都害怕老太太的威严,又不是自家主子的吩咐,这些人不愿多担干系也是有的,要不……”她看着薛妈妈商量道,“薛妈妈带来的人多,就烦您遣个人替我跑一趟腿?”起身朝薛妈妈郑重福了一礼,“我先谢谢薛妈妈。” 有二太太的人出马,大太太应该不敢拦截! 让人转话当做不知道,现在亲自派人去回,有凭、有据、有备案,看老太太还装不知道? 她倒要看看,亲自在父亲面前承诺了,现在老太太当着自己的面怎么食言? 否则,就应诺把人撵了。 所谓债多不愁虱子多了不咬,横竖已经闹到这份上了,她赵青也不怕再得罪人! 人老了,熬到老太太这个份上,体面比命还重要。 赌老太太绝不肯当众食言,思来想去,赵青觉得这也是一条可行的路子。 薛妈妈差点吐血。 你一个人找死,别拽着大家好不好? 脸色渐渐黑了下来。 吴妈妈急出了汗。 “三奶奶……”瞧见赵青眼皮都没抬,兀自端着巧兰刚送上的白开水轻轻地吹着,吴妈妈又把话咽了回去。 “这么大的事儿怎么能让奴才跑腿?”一口一口,薛妈妈直喝了大半杯茶水,才把堵在胸口的那股闷气顺下去,“三奶奶还是亲自去一趟稳妥。”语气已不容置疑,“这也是二太太的吩咐!”把二太太的话说了,“……奴才临来前二太太千叮咛万嘱咐,三奶奶万不可意气用事,闹得满府皆敌!” 终于搬出二太太了! 不同于现代的小媳妇,动手打婆婆的都有,古代的媳妇是绝不能忤逆婆婆的,早晨宝巾刚告诉她,楚律有七出,之一便是不事舅姑,仅这一条,沈家就可以名正言顺地休了她。 如果说老太太是沈府的最高领导,二太太就是她的直接领导,县官不如现管,现在薛妈妈搬出直接领导来压她,这事儿还真有些麻烦。 能不能有其他法子变通呢? 比如,她只当薛妈妈是假传二太太的话,和吴妈妈把她拖在这里,暗中令巧兰香彤悄悄带着她的人赶去荣寿堂,来个暗度陈仓。 有薛妈妈的人跟着,就等于二太太插手了,就不信路上还有人敢明目张胆拦截。 好在薛妈妈并不是一来就立即转达二太太的吩咐,而是无计可施才搬了出来,让她有空子可钻。心里想着,赵青就朝吴妈妈巧兰香彤三人看去,心里掂量着这个办法的可行性和成功的概率。 见赵青看过来,吴妈妈目光闪烁,瞬间漂移到别处。 巧兰香彤则紧紧地盯着地上的青石砖,好像这一会功夫,上面就长出了一朵花儿。 这意思就是不行了? 关键时候,身边的人没一个跟自己一条心。 这感觉…… 还真不是一般的凄凉。 心里连连冷笑,赵青胸膛中莫名窜出一股怒火。 处处忍让,却处处受气,她到底来到了个什么鬼地方……前世都是她欺负别人,哪受过这种窝囊气! 一瞬间,赵青有种想砸烂这个屋子、砸烂这个世界的冲动。 屋子出奇的静。 气氛压抑的好似蓄满了雷电的云,让人透不过气来。 见赵青既不答应,也不拒绝,只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地端坐着,薛妈妈心砰砰跳起来。 这感觉,怎么比在老太太跟前还吓人? 她这意思是不同意? 这可怎么办? 非要闹到不可收拾,然后如大太太所愿把她送进庵堂圈禁了待孩子生下后再休出门去吗? 来丽景阁路上正遇到大太太,问起她二太太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她不好回答,只含糊说二太太说无论如何要保住这个孩子,结果大太太就暗示说这事情牵涉府里一大半管事,闹不好会引起哗变,让她一定要慎重处理……如果三奶奶一意孤行忤逆了二太太,她会尽力求老太太先将人圈禁在庵堂待生下孩子,再休出门去……让二太太一定要配合她。 她是在答应了如果三奶奶敢忤逆二太太的吩咐,就立即把她交出去,才被门口的人放进来! 若她真的一意孤行……那庵堂又冷又潮……想起大爷身边的冯姨娘因怀孕恃宠而骄忤逆了大太太,不久前才一尸两命惨死在庵堂中,薛妈妈一阵战栗。 “三奶奶……”心里七上八下的,薛妈妈低微的声音带着一股连她都没发觉的小心翼翼。 身体终于恢复了知觉。可赵青已经没有再继续砸烂屋子发泄愤怒的冲动了。 有的,只是心里浓浓的苦涩。 连她本身这俱身体都欺负她,随时随地“当机”,不准她做粗鲁的动作,不准她高声谩骂,不准她像前世那样随心所欲地宣泄情绪,她又能指望别人什么呢? 记得前世曾经被表哥拽着打老虎棒子鸡,刚开始因为不懂规则,被表哥打的落花流水,还嘲笑自己只会挣钱,连小时候的游戏都不会了,原本只是敷衍的她竟激起了好胜心,从头到尾把规则看了一遍,第二天表哥差点输光裤子…… 是游戏就有规则。 古代也一样。 只要弄懂规则,守住规则,游刃有余地利用规则,即便一只小小的虫子也能把打老虎的棒子给蚕食了! 念头闪过,赵青狠狠一咬牙。 她祖母的,死了大不了咱再穿回去。 豁出去了!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二十八章 百态 **节快乐! ps:求推荐、求收藏 ****** “备轿!” 赵青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 吴妈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三奶奶说什么?”她紧张地望着赵青的嘴唇,眼睛一眨不敢眨。 “去荣寿堂!”赵青声音稍稍提高了些。 “去……去荣寿堂?”声音微微发颤,巧兰随即使劲点点头。 “奴婢这就去备轿!” 她语无伦次地应着,轻快燕子似的飞跑出去。 直看到香彤捧出一套纯白色绫衣配了素面云纹缀边妆花褙子伺候赵青穿戴,薛妈妈才相信眼前的事实,暗暗念了句,“阿弥陀佛,她到底没敢忤逆二太太!” 吴妈妈也是一脸轻松笑意。 “阿弥陀佛,这个小祖宗,总算还顾忌二太太是她婆婆,肯退让了这一步!” 圆顶的蓝呢小轿停在院门口,四个身强体壮的婆子直溜溜站在轿子前,扯开嗓子大喊: “让开,让开,三奶奶要去荣寿堂为你们求情了,大家先起来等着吧。” “让开,让开,三奶奶要去荣寿堂!” …… 声音洪亮高昂,响彻环宇。 围观众人一阵哗然。 虚弱地瘫坐在地上,直看到那顶蓝色的轿影消失在游廊尽头,艾菊等人才长舒了口气,相互祝贺的目光中,俱有种劫后余生的欣喜。 “早知如此,她何必装硬驴拉硬屎?” 想起自己差点被踢到面门的羞辱,艾菊打眼地底闪过一丝浓浓的恨意,大声嘲讽道,“也不称称自己几斤几两,进门没三天就想把人都换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还以为有多大的能耐呢,还不是灰溜溜地去了荣寿堂!” 哗,人群一阵喧嚣。 讥讽、谩骂、嘲弄、打趣各种笑闹声此起彼伏。 看向蓝呢小轿消失方向的目光一双双俱是不屑,轻蔑。 ****** 缀锦院里。 迎春正在满头细汗地捧了青铜雕花香薰炉打香拓,而杜鹃则立在地中央跟大太太回禀丽景阁的事情。 “……太太真是神算,三奶奶果然撑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软了!”见迎春动作笨拙,杜鹃就上前接过香铲熟练地将浮在香篆上的一层香粉压平,小心翼翼地取出香篆,雪白平整的香灰上就出现一个灰褐色福字纹的香拓,“这下她可真是丢脸丢到了家,您没瞧见,现场可热闹呢,三奶奶的轿子前脚刚走,身后就响起一溜嘲笑声。”接过迎春递上的火折点燃香拓,“先前听说她硬逼了艾菊让路,奴婢还真吓了一跳,提心吊胆了大半天!”盖上香笼,一缕若有似无的轻烟就从青铜雕花香薰炉顶镂空的缝隙中袅袅升起,“原来竟是个蔫巴炮仗,就那么一呼通。”双手捧着香炉递到大太太鼻下,“……太太闻闻,真香。” “能撑上两个时辰,她还真出乎了我意料!” 大太太声音懒懒的,她就着杜鹃的手闻了闻,“恩,就是这种味道。”陶醉地点点头,“这种千和香还是在娘家时用过,这以后竟再没见过。” “也亏段景全家的用心了。”迎春吃吃地笑,“只听您提了一嘴,就真给淘换了来。”又道,“听段景全家的说是出自廖老之手。” “廖老可是楚国有名的大香师。”大太太呵呵地笑。 苏妈妈趁机问道,“太太要不要把围堵的人撤回来?” “嗯……再等等吧。”大太太沉吟片刻,“别看她外表一副柔柔巧巧,心思诡着呢,仔细她打马虎眼,尤其那个宝巾,千万盯紧了,别让她从蒲柳院悄悄跑去荣寿堂捣乱!”若有所思地看着袅袅的香烟,“……你说,这世上怎么竟会有这么表里不一的人?” 想起大太太才被她外表骗了,吃了个大哑巴亏,杜鹃、迎春紧闭着嘴巴不敢言语。 苏妈妈则顾左右而言他,“大太太放心,我们的人就在荣寿堂门口守着,丽景阁的人绝不会在三奶奶进入荣寿堂之前见到老太太。” “恩。”大太太点点头,“你知道就好,这件事涉及的人太多,我们绝不能出一点差错。” 余光扫了眼堆了半炕的香料、珠宝、绫罗绸缎,苏妈妈郑重地点点头。 “奴才亲自盯着!” 收了这么多礼,动了那么多人力物力,惊动了阖府的人,一旦事情办不成……苏妈妈不敢想下去。 见大太太端了茶,就告辞退下。 快到门口又回过头,“对了,那个天香……太太要不要给二太太过个话?” “……七小姐在三奶奶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大太太皱眉问道。 “三奶奶身边没我们的人,负责押送天香绿云的婆子也不知道屋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押到蒲柳园,二太太问话时遣了屋里所有人……”苏妈妈回道,“只有等七小姐回屋,才能打探出来了。” 大太太皱皱眉,“打探个事儿也这么费劲!” 苏妈妈低眉垂目不敢言语。 “等打听明白了再说,她是四爷奶娘的女儿,二太太不敢乱来。”大太太摆摆手,“你下去吧。” 苏妈妈应声退了出去。 望着苏妈妈的背影消失,大太太柔和的目光露出一抹狰狞。 进府没三天就想跟我斗,我让你死都不知怎么死的! 而二太太正歪坐在铺了深蓝色锦缎褥子的临窗大炕上手把手教沈怀瑾绣花。 “她真的去了?”听见薛妈妈说到赵青吩咐人备轿时就抬起头,疑问的语气中透着一抹不确信。 不知为什么,虽然这个媳妇才进门三天,外表看着也乖巧,可她就是有种把握不住的感觉。 “真的去了!”薛妈妈笑着点头,“先前还要让奴才派人去荣寿堂,奴才哪敢?” “对,对……”二太太点头,“果真你应下了,见到我的人去回禀,老太太是再不能躲在荣寿堂装糊涂了,被逼着出头,她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记恨我。”又道,“就怕小丫鬟冲动,我才派你去。”语气中全是欣慰。 薛妈妈脸上就有得意之色闪过。 还想继续添油加醋说几句,在赵青身边时那股令人透不气的压抑自心头一闪而逝,薛妈妈又改口道,“不得已,奴才就搬出了您,告诉她这是您的吩咐,她沉吟了一会儿,二话没说,起身就让人备轿,匆匆地往荣寿堂去了。”又道,“奴才是亲自将她送到荣寿堂门口才回来的。” 二太太恍然松了口气。 “阿弥陀佛,她总算还是个进油腥的。” 听到二太太竟也念了声阿弥陀佛,不知怎的,薛妈妈感觉怪怪的。 **** 晚上的飞机回东北,明天不知几点能到家,更新时间不确定。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二十九章 苦涩 屋子有些静。 薛妈妈就想起天香和绿云。 也不知二太太怎么处理的? 正要询问,余光瞧见沈怀瑾正瞪着大眼听他们说话,薛妈妈又转口问道,“……七小姐怎么又开始学刺绣了?” 和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一样,刚过四岁生日,沈怀瑾就开始动针线了。 可说来也怪,她二三岁就跟二老爷识字,看过的字教几遍就记住了,府里没有不夸她聪明的,可女红却教一百遍也不会,二老爷原就子嗣困难,二爷夭折后,隔了近四年才又有了沈怀瑜,之后快四十了才得了这个宝贝女儿,自然百般疼爱,一根手指也不舍得动。 看她实在不是学女红的料,二太太索性放弃了。 见到她如今又被驹在炕上一板一眼地学刺绣,手里碗口大的小花撑上正绣了半片歪歪扭扭的喇叭花瓣,薛妈妈很是诧异,暗道,“七小姐天生淘气,跟个男孩子似的,她那小院哪天不是鸡飞狗跳的,惹祸的本领今天也不是第一次了,二太太怎么忽然……” 正想着出神,就听那面二太太叹了口气。 “见她不是那块料,自己又不喜欢,我原想着以我们这样的人家,就算不会女红也没什么,身边有丫鬟婆子,还用得着她亲自动手,她不愿学就不学吧,可现在……”声音忽然顿住,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又开口说道,“看看她今天,竟敢直呼三奶奶的姓名,也真是野的没边了,绣花能磨练耐性,好好学学,板板她这一身野性,也省的以后嫁出去祸害人家。” 是担心三爷没了,七小姐以后嫁的不好吧? 学了一手好女红,总能受夫家重视! 这才几日,她连头发都白了。 看着不过四十岁的年龄就鬓角斑白的二太太眉宇间悠荡着的那股抹不去的愁绪,薛妈妈心里一阵凄凉。 空气有些沉闷。 见薛妈妈神色犹豫,欲言又止,二太太就抱了沈怀瑾递给砚香,“带她去暖阁中看着绣,不绣好这朵喇叭花不准回屋!” 数数手里的喇叭花竟有五个瓣,沈怀瑾睁着委屈的大眼水汪汪地看着薛妈妈。 薛妈妈狠心地扭过头去。 “……太太打算怎么处置天香、绿云?”跟上去关严门,薛妈妈回头问道。 “我问了,谨姐儿说是听天香说三爷有了孩子就不亲她了,才想把三奶奶的孩子撞掉……”二太太低低的声音里有股说不出的苦涩。 “真……真的是冲孩子去的?”薛妈妈有些结巴。 太歹毒了! 虽有感觉,但她打心里还是希望沈怀瑾不会有那样的心思,她去撞赵青的肚子只是无意。 “天香和绿云是不能留在她屋里了。”二太太神色郑重。 “天香是四爷奶娘的闺女。”薛妈妈提醒道。 “所以我只把她关了起来。”并没有打板子,“看看吧……”二太太低头想了想,“丽景阁也有几个丫头快到放出去的年龄了,待被放回来,我就去求了老太太把他们一起都放出去。” 薛妈妈不明所以。 “艾菊水仙这些人一个个都是逢高踩底的主,三爷跟前不敢怎么着,三奶奶未必能镇住。”二太太解释道,“再经这么一闹,今后三奶奶就更别想使唤动了,我就豁出这张老脸去求老太太,趁早打发了,她也能换上几个体己人。” “太太就是菩萨心肠。”薛妈妈听着眼睛微微发红,“但愿她能明白您这份苦心。” 心思被揭穿,二太太脸色一板。 “她能少惹点事儿,好好哄着大太太些,好歹把孩子顺顺当当地生下来,我就烧高香了!” 而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正聚在五小姐沈怀婧书房商量着给艾菊等人摆压惊宴的事儿。 “……会不会过份了些?”四小姐沈怀贞犹豫地看着沈怀婧。 “过份什么!”沈怀婧柳眉一立,“难道你不想替母亲出头!” 这帽子扣的有些大。 “我不是这个意思!”沈怀贞脸色涨红,“我是说……是说……”她眼睛咕噜噜转着,“奴才就是奴才,又不是一个院的,哪有主子给压惊的,这……不合礼法。” “什么不合礼法!”沈怀婧冷哼一声,“先生说,成大事者不拘行式,只要有用就行!”声音猛提高了八度,“我今天就是要出银子让厨房做二桌酒宴,给艾菊水仙她们压惊……不仅要请,还要当众请!”语气任性而霸道,“还要等三奶奶的轿子回到丽景阁时当着她的面下帖子!” “哪个先生说的,我怎么没听过?”沈怀贞小声嘀咕道。 “你到底出不出!” 沈怀贞一哆嗦,“出!” “六妹呢?”沈怀婧转向沈怀淑。 沈怀淑眨着人畜无害的大眼睛,“横竖我月利也使不着,五姐要用,拿去就是。” 将收齐的银子交给小丫鬟送去灶上,沈怀婧双手托腮,满怀期待地望着窗外,“……真想看看见到我们为艾菊、水仙他们摆压宴惊时,她脸上会是什么表情?”是不是还像早上请安时那样恬淡,沉静? 一想起那仿佛泰山崩于前都不会变色的沉静,沈怀婧眼底就闪过一丝莫名的恨意。 沈怀淑眨眨眼睛,没言语。 “我倒是想知道……”并肩坐在书案前,沈怀贞也跟她一起看着窗外的桂花树,“她这会儿正跟老太太说什么呢?” ***** 赵青正被老太太亲热的拽到炕边的软榻上。 暗红的紫檀木如意云头纹家具,铺着半新不旧的宝蓝色坐垫、椅搭,矮几上一对汝窑美人觚,插着刚采摘的时鲜花卉,赵青一朵也不认识,窗台、墙角的高几上也都点缀着花草,满屋里飘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清雅舒适,华贵而不奢靡。 余光环视了一圈,赵青心里暗暗自嘲。清晨那么早都在大厅里见她,现在却挪到了卧室,这关系升级的,可真快。 跟坐火箭似的。 那面老太太正吩咐人上茶上水,“……把灶上新送来的那盘莲蓉水晶糕端来给三奶奶尝尝。” 看到精致的青花瓷细碟中几颗晶莹剔透的莲蓉水晶糕,赵青才发觉肚子饿的咕噜噜直叫。恍然想起从早晨折腾到现在,因门口被堵着,灶上也没送午饭,她们竟都没顾不上吃呢。 毕竟是新进门的媳妇,和老太太并不熟,这才第二次过来,就……实在不是大家闺秀所为……可她又怀着孕……赵青有些犹豫。 也不知道一会儿和老太太能谈到什么程度,如果谈蹦了老太太会不会翻脸不认人,她还会不会有饭吃? 门堵了就不送饭,大太太大约就是想饿一饿她,逼她就范吧? 念头闪过,赵青索性把心一横。 不管了,先填饱肚子再说。 即便死,今天也要做个饱死鬼! ****** 昨天乌鲁木齐机场大雾,飞机延误了十个小时,机场安排的宾馆倒是有电,可我的笔记本电源都放在皮箱里托运了,电池那点电之前候机时就用光了……瞪着眼睛码不了字,我晕死了。 下飞机又坐了五个多小时的大巴,好歹到家了。 现在脑袋还昏昏沉沉的,像在汽车上。 姐妹们,看在我这么辛苦的份上,给几张推荐票吧。(*^__^*)嘻嘻…… 第三十章 逆袭(上) ps:求推荐票 ***** “……嗯,好吃。” 跟老太太道了谢,又接过青梅递过的湿帕子擦了手,赵青优雅地捻起一粒莲蓉水晶糕,轻轻咬了一口,松软清甜,一股淡淡的莲香瞬间溢满齿间,她忍不住眯起了眼。 她还真吃了! 周围小丫鬟倒抽了一口气。 田妈妈更是睁大了眼,老太太天生嗅觉敏感,没人敢在她卧室里吃东西! 大家俱偷偷觑向老太太。 错愕地看着她一脸满足的模样,不知为什么,老太太忽然就想起沈怀瑜小时候,满府里也只有他敢在自己院儿里蹬蹬蹬地跑,下学回来,首先就来给自己问安,扬着红扑扑的小脸,脆生生地叫:“奶奶!”然后她就会让丫鬟端出早准备好的糕点,沈怀瑜就坐在她怀里,一面美美地吃着一面说,“……真好吃!” 一瞬间,一声清甜的“好吃!”仿佛和记忆中那个声音重叠,一种久违的儿孙绕膝的喜悦油然而生,看向赵青的目光渐渐柔和,老太太竟打眼底浮起一丝微笑。 “……把晌午没动筷的菜拣几样热一热。”猜她是被艾菊那些人闹得没吃午饭,老太太索性吩咐道。 “天!”田妈妈一把捂住嘴,才没惊呼出声。 青梅紫梅等人也都傻傻的、目瞪口呆地站着,直到老太太又催促道,“快去!”才一溜烟退出去。 “……都未初了,三奶奶怎么还没用午饭?”小丫鬟把吃剩的饭菜撤下去,田妈妈不着痕迹地挑开了话题。 “还吃午饭?”赵青就着小丫鬟手中的痰盂漱了口,抬头看向老太太,“连孙媳都差点就被当饭煮了,这不,避难来了。”轻软柔昵的声音带着股晚辈对长辈的邀宠。 避难? 田妈妈眼皮跳了跳。 不是来求情的? 老太太也坐正了身子,“……怎么回事?”一脸的震惊和茫无所知。 如果不是这件事闹得太大,心里早已肯定老太太一定知道,赵青还真以为她是不知道,心里不由嘀咕了句,“老狐狸!” 这演技,奥斯卡金像奖得主都不如她。 心里忿忿,赵青脸上却不敢带出来,她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别说您震惊,早上从您这儿请安回去,连孙媳也唬了一大跳!” 震惊两字说的含含糊糊,既没质疑老太太怎么会不知道,也没顺杆攀爬附和老太太,说她喜欢安静奴才不敢回禀不知道也是有的,越仔细咀嚼,这话说的很耐人寻味。 老太太就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接茬。 “事情还是昨儿父亲来看孙媳引起的……”只当老太太是真不知道,赵青慢声细语的把事情叙述了一遍,“……见有人晒昏了,再跪下去闹不好就会出人命,才斗胆来请老太太您出面处置。” 请老太太出面处置? 竟然不是向她老人家求情? 田妈妈的表情冻结在脸上,心里隐隐有种大事不妙的浮躁。 老太太勃然大怒。 “不是都圈禁了吗?是怎么出去的?”不知是因赵青的态度和预想中不同而生气,还是为遮掩先前的“不知道”而愤怒,她脸色涨红地看着众人,“这么大的事情怎么竟没人告诉我?” 屋里的大小丫鬟呼啦啦跪了一地。 青梅、紫梅、素梅、画梅连连磕头,说了一些,“怕老太太生气,就没敢回禀。”和“奴婢这就去问大太太……”之类的话,在老太太一声,“快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的怒喝声中,一阵凌乱,屋里就剩下田妈妈、老太太和赵青三个人。 大家都心知肚明,既然人都出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做戏。 老太太沉默下来。 摄人心魂的沉寂让赵青的心绷得紧紧的,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之前不敢亲自来,她就是担心出现这种局面! 屋里没有自己的人,只有老太太和田妈妈,这就意味着她们说什么是什么,一旦自己的话与她们的意志相悖,就把自己软禁在这儿,然而让田妈妈出去传话,说自己哀求了老太太把艾菊她们留下来……待事情已成定局,再由田妈妈等人亲自“护送”自己回丽景阁。 木已成舟,即便获得了自由她还能反抗吗? 告诉大家她并没有替大家求情而是被软禁了,都是田妈妈在说谎……会有人信吗? 从热情相迎到勃然大怒再到这令人胆颤心寒的沉默,老太太这一瞬间就云翻雨覆的手段,让赵青彻底清醒过来。 无论她前世多么剽悍泼辣,任凭她比这些人多活了一世的智计百出,在老太太面前……不,应该是说,在绝对的力量面前,是多么的脆弱,不堪一击! 相差太悬殊了。 她和老太太根本就不是一个重量级! 心思百转,余光瞧见田妈妈嘴唇动了动,大有摊牌的意思,赵青抢先开口,“说起来,原是我年轻不懂事,鲁莽了,才让老太太在父亲面前言不由衷说出撵人的话……” 礼多人不怪,谈判之前,首先自我检讨最容易让对方放下戒备。 果然,老太太嘴角迁了迁,隐然有丝笑意闪过。 赵青又接着说道,“昨晚一听宝巾说丽景阁中负责孙媳起居饮食的也就那么几个人,大部分人都是无辜的,孙媳就后悔了,就琢磨着过两日待老太太气消了,怎么能为他们讨个人情……虽然是老太太对父亲的亲口承诺,可由孙媳出面说情,老太太也不算违诺……” 田妈妈嘴角就露出一丝嘲弄。 服什么软,有能你继续撑下去,再继续咬着屎撅子装硬,继续说请老太太处置的话啊。 蚂蚁撼树,真是自不量力! “把丽景阁的人一下子都撵出去,的确是冤枉了一些人。”老太太神色也缓下来,直言不讳道,“圣人云,一日三醒吾身,雪莹小小年纪就能做到这一点,很好。” 言外之意,她很赞成把大家都放回来。 赵青就掩了嘴笑,“……孙媳不是好面子,所以才想拖几天找个好借口嘛。” 老太太噗嗤笑出来。 赵青神色忽然一正,“谁知,大家竟突然都跪到丽景阁门口求孙媳放了他们,轰动的阖府皆知,怕是这时辰已经传到府外了……闹得孙媳再不敢替他们求情了。” “……怎么?” 老太太田妈妈神色也跟着一正。 尤其田妈妈,心一阵扑腾扑腾乱跳,暗道,“她这又是要出什么幺蛾子?” 都被煮熟了,难道她还能再翻出什么大浪来? 第三十一章 逆袭(下) 故意顿住,直到老太太面露急色,赵青才作出一脸的无奈。 “……您想啊。”她看着老太太,“明知道是老太太您下的令,不来求您,反倒去求孙媳……孙媳哪能做得了您的主,当众说你昨天的责罚不合适,冤枉了大家……驳了您的话?” 田妈妈鼻子差点气歪了。 废话,解铃还须系铃人,这事是由你引起的,自然要从你那儿解,谁让你去做主,去驳老太太的话了? 真是自作多情! “大家的意思,是想求你帮着说个情吧?”见她装聋卖傻,田妈妈索性好心提醒道。 “才不是!” 赵青小嘴一抿,露出一副委屈孩子似的模样。 这话还真不好接。 接了,说自己跟个孩子一般见识,不接,就被她的歪理站住了脚! 田妈妈张口结舌被堵在了那儿。 “事情要真像田妈妈说的这样就好了。”得便宜卖乖,赵青话峰一转,“若是真想要孙媳帮忙说情,大家只要推举个有身份体面的妈妈出面找孙媳说说……正愁没台阶下呢,有这么好的机会,孙媳哪有不同意的理儿?” 老太太不由自主地点点头。 赵青话题一转,“现在却聚众跑去跪孙媳,张嘴求孙媳饶了她们,闭口求孙媳饶了她们,孙媳不过一个才进门三天的新妇……再说,撵他们也不是孙媳的命令,怎么饶她们?又哪来的权利饶她们!”略微高昂的声调透出一股毫不遮掩的委屈,“……如今闹得阖府皆知,怕是早被客房的亲朋笑掉了牙!”沈怀瑜刚刚入殡,来吊唁的客人还没走完。 这件事是大太太鲁莽了! 听到这里,连原本心里腹诽不已的田妈妈脸都变了色,额头渗出一层细汗。 “闹得现在就算孙媳想求情,您也不会答应了。” “为什么?”见老太太竟然认同地点点头,田妈妈脱口问道。 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若老太太应我所求放了大家,知道的是老太太宅心仁厚,给我这个新进门不过三天的孙媳妇面子。”赵青趁势说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大家欺负我一个新进门的寡.妇,明知道这件事是老太太对我父亲的亲口承诺,却硬逼我出面求情,好堵住我父亲的嘴。”叹息一声,“现在闹得这么大,是再隐瞒不住的,父亲心疼我,怕我在婆家受气倒不敢说什么。”再一次强调这是沈家对方老爷的承诺,“就怕传到外面去,又该说老太太持强凌弱,任凭大家欺负一个寡.妇!” 田妈妈一哆嗦。 老太太脸已经变成了青紫色。 赵青只做不见,继续说道,“还会说老太太您朝令夕改,出尔反尔,这么大的沈府一点威严都没有,被奴才们聚众闹一闹,就吓的万事好商量,什么规矩都没了!” 空气出奇的静。 总觉得这话说的不对,可翻过来转过去一字一字地掰开了揉碎了慢慢咀嚼,田妈妈发现,赵青说的又句句都是事实,任凭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出一句辩驳的话! 果真把外面的那些人放了,方家不做什么,只需放出这些流言,沈家立即会被人指破脊梁骨。 而这恰恰又是老太太最忌讳的! 冷汗顺着额头趟下来。 田妈妈心里破口大骂。 “真是一群蠢猪!” 怎么就任凭大家去瞧热闹也不拦着,正如赵青所说,三爷刚下殡,路远的悼客还都在府里住着呢,想不传到府外都难! 岂不会被说成三爷尸骨未寒,就欺负他的遗孀? 若田妈妈知道,这都是大太太特意安排的,就是为了让赵青在奴才面前颜面尽失,今后在府里彻底失去威信,寸步难行,她大约会吐血。 “传梁管家。” 老太太声音淡淡的,听不出一丝情绪,却又恍然晴空霹雳,震的田妈妈耳朵嗡嗡直响。 “老太太……” 试图想说些什么,再争取一下,瞧见老太太神色间有股不容置疑的果决,田妈妈连忙又应了声是。 梁总管很快被带了进来。 “多带几个人……”老太太声音缓缓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去把丽景阁门口那些人都绑了,立即送出府去!” “这,这,老……老太太……”梁管家脸色苍白,语无伦次。 “去吧。”老太太摆摆手。 梁总管目光求助地梭了一圈。 田妈妈面色灰白,一言不发。 赵青正襟危坐,冷凝的目光中,有种不容忤逆的威压。 梁总管忍不住一哆嗦,到嘴边的话瞬间咽了回去,他规规矩矩应了声是。 成了! 赵青暗暗握了下小拳头。 恍然发现,只这一会儿功夫,她手心里已经纂满了汗。 ****** “什么,竟都给撵出去了!” 二太太猛坐直身子。 咣当,正伺候她喝药的书香手里的青花瓷碗掉到地上,汤药洒了一地。 一阵剧烈的咳漱。 “太太仔细身体……”薛妈妈慌忙上前轻轻拍二太太后背。 砚香、茗香双双上前打水的打水,拿笤帚的拿笤帚,小心翼翼地收拾地面。 “她和老太太都说了些什么?”止住咳漱,二太太一把推开书香递上的凉开水,直直地看着薛妈妈,“……是不是又哪句话不中听,惹怒了老太太?” “老太太就留了田妈妈在屋里。”薛妈妈小心翼翼回道,“田妈妈一句也不肯露,没人知道三奶奶都跟老太太说了些什么。” “二十多个人说撵都给撵了?”目光有些发直,二太太嘴里喃喃自语,“三爷生前是家主,能进丽景阁的哪个背景小了?”越想越怕,二太太面白如纸,“天爷,这次真捅破天了!” 紧纂薛妈妈衣襟的五个手指都直打颤。 “翻天了,翻天了……” 而沈怀婧正看着满满的两桌子酒菜发怔。 “要不……”沈怀贞眼珠转了转,商量道,“我去把各处管事妈妈请来?”总比浪费了强。 “你还嫌不够丢脸!” 哗啦,沈怀瑾一把将一桌上好的席面掀翻在地。 ***** 老公病了,要办年货,还要打扫屋子,洗洗涮涮,年前太忙了,先不加更了,过了年补上。 ps:求推荐、收藏,各种票票 第三十二章 算计 缀锦院里,一片狼藉。 缠枝莲花卉纹绣墩,紫檀木云龙纹太师椅、紫檀木高脚架、红木矮几……都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中央,茶杯碎了一地,连窗前名贵的香云纱也被扯成一条一条的,扔了满地。 骤然看去,仿佛缭绕在桌子、椅子腿上的一面面小彩旗。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大太太苍白的脸因扭曲而显得格外狰狞。 “不是说她去求情了吗?” “田妈妈不是说老太太已经默认了吗?!” 为人最善隐忍,大太太虽是沈府大妇,可见了能力见识远不如自己却母以子贵,生了个好儿子的二太太都要卑躬屈膝,示媚讨好,对老太太更是小心翼翼……这些年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她都能淡然处之。 还是第一次这么砸东西! 连苏妈妈都扑通跪了下去。 “奴才亲耳听到丽景阁的婆子高喊三奶奶是去给大家求情的,让大家闪开……亲眼看着她进了荣寿堂……” 从头到尾,每一个步骤都是按照他们的算计进行的,可预计中的结果却偏偏没有出现,到底哪儿出了错? 她们又疏漏了哪个环节? 倒带似的把事情从头到尾在脑海中过了几个来回,直到现在,苏妈妈仍然一头雾水。 想起因此投入的人力物力,她身子瑟瑟发抖,回话功夫,上牙堂直打下牙堂。 “……她真当众说要去荣寿堂替大家求情?”砸累了,满心羞愤也发泄的差不多了,听了苏妈妈的话大太太心忽然一动,似乎有什么在脑际闪过,骤然间又扑捉不到。 “是的。”苏妈妈把当时的情景又重复了一遍,“否则,大家也不会放她出院……”声音忽然一滞,“太太的意思……” 三奶奶并不是去求情。 而是去直面老太太硬逼了她实现对方老爷的承诺! 从一开始,他们这头就防备着赵青会遣小丫鬟去荣寿堂逼老太太出面处置这种委婉平和不露锋芒的方式反击,也在丽景阁通往荣寿堂的各个路口都做了堵劫……却全没想到她会赤膊上阵,亲自去逼迫老太太! “怎么会,她怎么敢……”念头闪过,苏妈妈有些语无伦次,“看着那么……温顺……”瘦的风一吹就倒,说话跟个娘娘似的,怎么看怎么就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白兔,“她怎么会做出这种……这种……” 从没见过,苏妈妈一时都不知该怎么形容了。 “连老太太都敢利用,她这是找死!”大太太却连连冷笑。 利用老太太? 苏妈妈怔住,“太太是说……” 变故太快,不仅苏妈妈,连跪在她身后的杜鹃、迎春等人也感觉脑袋转不过来弯,一头雾水地看着心情突然又变得特别好的大太太。 “当众说是去求情,结果老太太却把人都给撵了。”大太太说道,“外人看来,她是去替大家求情了,可老太太却不答应!” 结果就是她卖了空人情,得罪人的是老太太! 众人一阵唏嘘。 “天,她胆子也太大了,连老太太都敢诓……”杜鹃尖叫出声。 先前她们都以为是她哪句话触犯了老太太,惹得老太太大发雷霆。 “让田妈妈想办法把这话传给老太太。” 大太太眼底闪过一丝阴狠。 “奴才这次一定不会再办砸了!”苏妈妈大声应着。 洪亮的语气中有股誓要一血前耻的狠戾。 “还有……”大太太又叫住她,“尽快把各处丫鬟婆子的情况列个单子给我。” “大太太这是……”话没说完,苏妈妈已经恍然,“奴才立即就给列出来。” 大太太嘴角就浮起一丝冷笑。 撵人是吧? 即便全都撵出去了,再换上一批,还是她大房的人! 想翻天是吧? 那得先称称自己几斤几两! “梁总管,段景全家的和司房管事王德贵都在厅里等着太太。”趁她心情好,杜鹃小心翼翼回道,“求太太能不能在老太太面前说说情?” 大太太脸色瞬间沉下来。 杜鹃一哆嗦。 吓得跟只鸵鸟似的,直恨不能把头钻到地底下。 “你去告诉他们……”大太太咬牙切齿,“大爷四爷刚接了外面的产业,空缺多着呢,少不了他们的差事!” 杜鹃如临大赦,起身跑了出去。 ***** 赵青正斜倚在秋香色锦缎大迎枕上,把玩着一只墨绿墨绿的八宝翡翠雕花盅,一边听宝巾说话。 “……老太太睡眠很少,一般卯初就醒了,会在花院里转一圈,最喜欢看带露的花瓣,卯正左右回房,各房聚齐后,晨正二刻用饭,如果府里没有大事,都会在巳初由田妈妈陪着去庵堂念经,午初两刻用中饭,午正三刻歇午觉,未正起床,下午比较随意,或让青梅叫了几位小姐去院里赏花,或听各房奶奶拉家常,或和大太太、二太太抹纸牌,酉初大家来请晚安,酉初二刻用晚饭,然后会在院子里纳凉消食,戌正左右安歇……”不过一天功夫,宝巾就把老太太的作息打探的清清楚楚,“三奶奶若找老太太回事儿,最好在未正以后,或者趁她纳凉的时候……画梅姐姐说,这两段时刻老太太比较好说话。” 这生活也太枯燥了。 和前世老年人跳街舞、溜公园,看电视以及各种各样的老年人娱乐室等丰富多彩的晚年生活简直没法比。 “……如果能让老太太的生活更有乐趣,也许就能改善两人间已冻结到冰点的关系吧?”一边地琢磨着怎么能尽力修补截止今天下午为止,她和老太太之间已经彻底决裂的关系,赵青朝宝巾点点头,“恩,你做的很好。” 物质奖励暂时没有,可口头鼓励却不能少了。 说着话,赵青又好奇地问,“你怎么会只是个三等丫鬟?” 这两天一直随在她身边,赵青发现,宝巾无论眼力心机都非常快,行事也稳妥,在她看来,宝巾要比香平艾菊都强。 ps:求推荐、收藏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十三章 改善 亲爱的姐妹们,过年好! ****** “奴婢原是蒲柳园的二等丫鬟,是二太太见奴婢还算机灵,正好丽景阁缺人,就被遣了来,负责三爷书房,最初也是二等……”宝巾眼底闪过一丝浓浓的不甘,“是艾菊水仙见奴婢没背景,又深得三爷喜欢,就趁三爷不在设计陷害奴婢,说奴婢**三爷……被老太太降成三等,负责后院花草,不准踏入前院一步。” 寥寥几句话虽说的很平淡,可从宝巾提到这件事时眼中那一闪而逝的恨意和不甘,赵青也能想到当初她们争斗的惊心动魄,不由就多看了她一眼。 宝巾个头高挑,削肩细腰,下巴微尖,一张小脸比艾菊水仙几人都要白皙,像精美的细瓷,尤其一双眼睛,又黑又亮,眉梢微微上翘,天生带着一股妩媚,展颜一笑,风情万种,虽然只有十二岁,便已初现一个难得的美人坯子了。 难怪艾菊要嫉妒。 “这还是因三爷没了,丽景阁一片混乱,奴婢见大家都守在院门口,对正屋看得也不像以前那么紧了,才大着胆子偷偷跑来看三奶奶……” 她是在赌吧? 一个被沈府最高领导亲自下令不准踏入前院一步的三等小丫鬟,又没有背景,若没意外,她这辈子是再没出头之日的,自己虽然落魄,但好歹也是个主子,在大家都避自己如瘟神的时候,来烧这个冷庙门……她是在赌,赌自己有咸鱼翻生的一天,那时一定会重用她,并对她感恩戴德! 尤其和艾菊之间有着这么深的仇恨,可从艾菊被罚到今天闹得阖府沸腾,她却没表露出一丝一毫,更没趁机说一句泄愤的坏话,这份心机和隐忍就值得她另眼相看。 至于忠心嘛……可以慢慢培养。 一边琢磨着将宝巾培养成“干练秘书”的可能性,赵青静静地看着她,“……你赌赢了。” 宝巾错愕地抬起头。 对上赵青那如幽深湖水般看不出任何情绪的眼,忽然间,宝巾感觉自己像被突然剥光衣服般,所有的心机算计都赤.裸.裸的被赵青一眼看穿. 冷汗刷地落下来. 她扑通跪倒,“奴婢……奴婢……”蓦然发现,自己竟辩无可辩。 她的确是在赌,而且赌赢了! 空气异样的沉寂,落针可闻。 直到宝巾感觉紧绷心弦就要断了,赵青才慢慢开口: “你起来吧。”声音顿了顿,“有心机不要紧,只记得千万不要用在主子身上。”淡淡的声音似在天边,又似在眼前,震的宝巾耳朵嗡嗡直响。 “奴婢不会儿,奴婢绝对不会!”她忍不住连连磕头。 主子这么厉害,她哪敢再耍心眼。 站起身来,一边扑打着膝盖上的灰尘,宝巾心里一阵后怕: 这位三奶奶太敏锐了! 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幸亏自己觉得根基未稳,今天才没敢撺掇她谋害艾菊水仙,让他们相互斗狠,否则……艾菊水仙的下场就在眼前。 一时间,宝巾彻底打消了先稳住地位,再慢慢驾驭赵青,把她紧紧掌握在手里的心思。 “三奶奶累了一天,奴婢给您垂垂腿吧。”宝巾笑咪咪蹲到床边。 见她一改之前的谨慎戒备,摇尾小狗似的讨好自己,赵青哑然失笑,让她拿了个小杌坐了。 主仆俩正有一达无一达说着府里各项规矩事物,吴妈妈笑盈盈地推门进来,巧兰端了个碧绿的翡翠芭蕉叶形托盘跟在后面。 “厨房才送来的凤梨,三奶奶尝尝……”吴妈妈亲自端下托盘上装着切得薄薄的凤梨片的白瓷细碟放在赵青床前的矮几上。 “有水果吃?”宝巾眼睛弯弯笑成了花。 府里定例,每天午后都会给各房配送各种应季水果,可自从她家三奶奶进门,丽景阁的份例就断了,现在又送来了……这是不是说那面已经不敢小觑她家三奶奶了? 不就一盘水果吗,怎么跟没见过似的? 不知道府里还有这些定制,自然也不知道厨房能在这时刻送来水果意味着什么,赵青好笑地看了宝巾一眼,转头问吴妈妈,“各处门窗都封好了?” 丽景阁后面靠山,是个三进出的大院套,前面三大间倒坐书房,左右是东西厢房,正房五间两头各带一个耳房,两边雕梁画柱到的抄手游廊与东西厢房相连,后院是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竹林,竹林前面两趟矮房分别住着丫鬟婆子、还有厨房、库房等。 院子特别大,屋子也多,怕照看不过来,赵青就让吴妈妈带人先给封上。 “封上了,奴才亲自带着刘妈几人跟梁管家一起看着艾菊她们收拾了随身衣物,然后一间一间地封了……”刘妈几人都是之前跟薛妈妈来的蒲柳园婆子,因适逢聚变,怕再出意外,吴妈妈特意请示了二太太暂时留了下来,“因人手太紧,屋子里的东西暂时没清点……”笑呵呵地用竹签扎了一片凤梨递到赵青嘴边,“您尝尝。” “嗯……”赵青轻轻咬了口,“很甜。”指着白瓷细碟看着宝巾巧兰和吴妈妈,“你们也吃吧。”又接着吴妈妈的话继续道,“该丢的早就丢了,也不是这时能点出来的。”水至清则无鱼,人都撵出去了,赵青也不在乎他们是不是顺走了东西,横竖也不是她的,“锁好就行,待丽景阁人手补齐了,再请示了老太太让大太太派个人跟着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清点接收,重新登记造册。” 刚才闲聊时听宝珠说起,这屋子里的东西也都有账册,不在乎归不在乎,但却不能够赖到她头上。 “三奶奶放心……”吴妈妈笑道,“就怕到时说不清,奴才特意让梁总管在每张封条上都画了押,奴才也跟着画了,动没动过到时一准能看出来。” 果然姜是老的辣。 赵青就赞赏地看了吴妈妈一眼。 香彤进来回话,“……回事处王全宝家的和采买处的孙妈妈来看三奶奶。” 来看她? 赵青很惊讶。 自她进门,丽景阁可谓门可罗雀,今天怎么忽然就来人了? 而且,还是在她得罪了满府的人之后。 在赵青看来,为讨好大太太也好,讨好各房管事也好,这个时候,躲都来不及,是绝不可能来看她的……除非脑袋被门挤了的。 “没说什么事儿?” “没说。”香彤摇摇头。 “我和他们又不熟……”脑海中把这几天见过的人过滤了一遍,赵青自言自语嘀咕道,余光瞧见吴妈妈眉梢露出一抹喜意,赵青心一动,问道,“吴妈妈说说看,他们是为什么来的?” “八成是为了丽景阁差事!”吴妈妈脸带微笑,“三奶奶只管让他们进来就是。” **** 这几天更的有点少,过了年有时间了就加更,现在去包饺子。 求推荐、求收藏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十四章 空缺 丽景阁的差事? 赵青更加一头雾水,“……是不是老了些?” 以前怎样她不敢说,如今的丽景阁就是一流放地。回事处和采买都是比丽景阁好上十倍百倍的肥缺,他们怎么会舍弃? 尤其这个时候。 她打破头也想不明白。 “三奶奶误会了。”巧兰噗嗤笑出来,“……王全宝有个女儿在洗衣房,差事又苦又累。” “噢……”赵青脸色微微发热,“那孙妈妈呢?” 巧兰摇摇头。 “孙妈妈的侄媳妇一直在家闲着,不久前曾托人找到薛妈妈,想谋个差事,后来正赶上三爷出了事儿,就拖了下来……一定是看丽景阁一下出了这么多缺,才又惦记上了。”吴妈妈笑道,“当初孙妈妈曾把人领进来过,奴才正好在一边,二十五六岁的样子,长的又高又膀,瞧着挺踏实个人……三奶奶留下守门倒也合适”非常时期,丽景阁外面守门的一定要身强体壮。 “……不能全部从外面买吗?”从老太太承诺撵人,赵青就一直琢磨怎么能绕过大太太和其他管事的安排直接从外面采买。 身为沈家大妇,又主持中馈这么多年,府里的家生奴也好,周边的邻居也好,都和大太太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撵走了这批,从府里再调一批进来,依然会被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插进人来,不过换汤不换药罢了。 只是,从昨天到今天,事情一件接一件,根本容不得她想这些! 直到今天下午,老太太吩咐完梁总管,就称自己累了,摆手直接将她打发了回来,至于丽景阁的空缺如何补,却一句都没提。 这让她心里一直七上八下的。 全部从外面买? 这怎么可能! 众人俱睁大了眼。 吴妈妈更是看外星人似的看着赵青,“府里从来没有这个规矩。”摇摇头,“撑破天老太太格外开恩,能让三奶奶从府外挑选四个大丫鬟。”又瑶瑶头,“这也不大可能,三爷刚立院时,也不过在府外挑了两个……一个是艾菊,另一个是已经配出去的铃兰。” 吴妈妈没说的是,若是之前,老太太看在她小小年纪一进门就守寡的份上,还能答应让她买几个贴身丫鬟,现在嘛……想到赵青的所作所为,吴妈妈又摇了摇头。 差点把赵青眼睛摇花了。 真那么难么? 心头瞬间笼罩了一层阴霾,“若从府里挑,由谁负责?” “一向是大太太负责……”吴妈妈又补了句,“当然,大太太也会征求您的意见,除了粗使婆子和三等以下的丫鬟会直接遣过来,其他人还是三奶奶您点了头算。” 除了粗使婆子和三等以下丫鬟……赵青飞快地在心里算起来,除了这些人,就剩一等、二等和管事婆子由她说了算,加起来一共九个人,宝巾说丽景阁的定制是四十八人,这岂不是说丽景阁将近六分之五的人事权都掌控在大太太手里! 虽说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人。 可小蝼蚁有时候也能翻大船! 不行! 绝对不行! 好在这俱身体不是前世那副,典型的女汉子一枚,遇到不平立即就会火爆地拍案而起,心里翻江倒海,怒气腾腾,赵青神色却依然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波澜。 屋子特别静。 宝巾巧兰渐渐敛了神色。 就在吴妈妈忍不住要提醒她王全宝家的和孙妈妈还在外面等着的时候,赵青开口问道,“……大家躲我都来不及,却跑来做出头的传子,她们就不怕得罪了大太太和各处管事?”不再是富的流油的肥缺,丽景阁现在就是一穷庙,为了跑她这座穷庙来当差,却得罪了包括老太太在内全府的人,得不偿失,“若只是做个三等丫鬟或粗使婆子,直接去找大太太就行,更用不着来找我。” 这目的不能不让人怀疑! 不是她多想,刚刚猝不及防就被算计了,现在的赵青可谓是草木皆兵。 “大约是艾菊那些人去求大太太都没得好,她们心里打鼓,觉得还是来跟您讨个情面更稳妥吧?”吴妈妈思忖着,“三奶奶先见见她们,看看怎么说?”又压低了声音,“……这时候敢来找您,都是有胆识的,三奶奶正缺人手,千万别错过了。” 这个也真有可能。 赵青不置可否。 是想像宝巾那样雪中送炭给自己留个好印象呢?还是受了大太太的指使,明是投诚,暗中却不着痕迹地来插钉子? “就说我已经歇下了?”赵青揉揉太阳穴,声音里透着一股浓浓的疲惫。 不管是为了什么,她都不想去费脑筋了,先睡一觉再说。 已经歇下了? 晚饭还没吃呢…… 巧兰、宝巾、吴妈妈几人不约而同转过头看看窗外大亮的天儿。 虽然府里有头有脸的管事最喜欢故弄玄虚,搞这一套,可这也太……太……离谱了些吧? “三奶奶这可使不得!”吴妈妈脸急的通红,嘴一张一翕的,不知该怎么规劝这位和正常人思维不一样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三奶奶。 宝巾索性捧出了雪白色的绫衣和褙子要伺候赵青换,“……我们门里见天的不见人影。”总算来了两个人,再怎么也得见见啊。 巧兰也蹲下身拿起婊了一层白绫的素面绣鞋。 看着这群热心的小丫头,也知她们是真心的想自己好,赵青一阵头大。 “还是算了吧。”她起了起身,又无力地坐了下来,“一大早折腾到现在,连紧张带惊吓得,累得小腹都坠着疼……让他们明儿再来吧。” 从荣寿堂出来她浑身就像散了架,尤其小肚子,又涨又沉,好像要来大姨妈似的。 吴妈妈唬了一跳。 “什么,小腹坠着疼,厉害吗?”紧张地扶着赵青硬让躺着,“三奶奶快躺下……真是的,肚子疼怎么不早说?”一面回头吩咐香彤,“出去告诉王全宝家的和孙妈妈,就说三奶奶歇下了,让他们明儿再来。” 天大地大,孩子最大! 见吴妈妈都吓白了脸,香彤一溜烟跑了出去。 “什么,歇下了?” 孙妈妈仰头看看西面天边尚未沉下去磨盘似的红彤彤的太阳,皱了皱眉。 竟然不见?! 王全宝家的则低头看看手里用蓝绸裹着装了一颗五十年老山参的锦盒,心里纳闷不已,“……苏妈妈不是说她被包括二太太在内的各房孤立,现在又几乎得罪了府里所有管事,正饥不择食,别说拿东西来看她,就是倒贴,你肯登她的门,她都睡不着偷着乐,巴巴地亲自出来接吗?” 可事实是,他们非但没被热情迎进并被奉若上宾,竟然等了大半天却连门都没进去! 怎么和预想中一点都不一样呢? 这位三奶奶……真是,奇人。 第三十五章 力量(上) 而吴妈妈正絮絮叨叨地围在赵青床前。 “……怎么样,还坠着疼不?”一会儿又问,“三奶奶若是觉得不妥,还是趁早禀了二太太请个大夫吧。” 宝巾端了安胎汤进来。 “三奶奶快趁热喝。”吴妈妈亲自接过去,“这黄芪砂仁汤还是二太太怀三爷时花了一百两银子淘换的秘方……”压低了声音,“据说是从宫里传出来的。”见赵青犹豫,又道,“这方子和药都是二太太亲自备的,三奶奶只管放心喝……” 怎么又来了个婆婆! 赵青心里连连叫苦。 不过是在荣寿堂时精神太紧张了,又加这俱身体不如前世强壮,才会出现不适,放在前世,这算什么? 再说,回来后就躺下了,现在早就没感觉了,见吴妈妈逼自己喝完了安胎药还兀自嘟囔个没完没了,赵青心里直骂自己蠢,“……怎么找了这么一个烂借口?” 前世剽悍泼辣,身边从没人觉得她是该呵护的,包括爸爸妈妈,所有温馨呵护和嘘寒问暖都是表哥和比她小六岁的弟弟的专利。 至于她,是铁打的。 这还的是第一次,被人娇娇女般呵护在掌心,赵青心里怪怪的。 有种酸酸的,无所适从的感觉。 索性闭了眼。 一碗热乎乎的汤药下肚,赵青浑身暖洋洋的,渐渐地传出均匀的呼吸声。 又试了试她额头,吴妈妈这才蹑手蹑脚退出来。 “……守好了,都仔细听着点动静,我去回二太太一声马上回来。”叮嘱了宝巾巧兰,吴妈妈来到院门口,又叮嘱奉命守门的两个高壮婆子,“仔细把门看紧了,没三奶奶允许,任谁来了也不许进!” 听到关门声,赵青缓缓睁开眼睛。 刚刚和吴妈妈的对话一遍遍在脑际回响。 想不到,从外面买奴才竟然这么难! 都是她之前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还以为就跟前世公司缺人了就通过互联网发布招聘信息一样,她只要把人撵出去了,沈家自然就得从外面买新人。 却没想到,竟还有这么多规矩、惯例! 到底还是不懂规矩啊。 赵青再一次慨叹自己对这里认识的浅薄。 若没有今天这庄事儿还好,现在……想起老太太听自己说她出尔反尔,不守信用时那青黑的脸,吩咐梁总管时那令人心惊肉跳的沉寂,有一瞬间,赵青直觉得透不过气来。 现在无论是大太太还是老太太都窝着一肚子火呢。 都憋着一股劲想找回面子。 用脚趾头想,赵青也知道,任谁也不会放过丽景阁人事这样一篇大好的文章! 太被动了! 她要怎么做,才能突破大太太的阻挠说服和她关系已冷到零下一百度的老太太打破惯例,答应她从府外直接买人呢? 无意识地摸索着床头云纹暗雕上镶嵌的螺钿,指端传来的冰冷让赵青越发觉得,想让原本就瘪足了劲准备给她颜色看的老太太为她打破惯例,还不如去教母猪上树比较容易些。 不行,一定要做两手准备! 她翻身坐起。 能按她想法,丽景阁空缺全部从外面买最好。 如果做不到,她该怎么办? 若必须从府内各处抽调以及家生奴中选拔,她该从哪儿着手,才能尽力降低大太太在其中的影响力? 仇是彻底结下了。 这次丽景阁人事变动一旦被插进钉子,大太太首先要对付的,大约就是这个孩子吧? 手下意识地摸向小腹。 孩子,这里面真的有一个小小的生命? 想起吴妈妈絮絮叨叨的紧张和那碗热乎乎的安胎药,两天来,赵青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觉到这个孩子是存在的。 前世事业有成,身家上亿却孑然一身,她最渴望的就是能有个自己的孩子陪伴终老。 所有的挫折颓丧都被一种初为母亲的喜悦替代,阴霾一扫而空。 嗯,没污染,没化肥,吃的用的全都是纯天然,绿色的……宝宝出生在这种环境中也不错! 苦中作乐、漫无边际地想着,目光落在衣袖外柔滑如脂,纤细若雪的半截藕臂上,赵青脸色渐渐沉下来。 太细了! 别说扁人,大约一用力首先就断了,又低头看看盈盈一握的细腰,这么瘦,宝巾说她今年只有十三岁半! 这么单薄,年龄又这么小……这孩子能顺利生下来吗? 尤其现在她又得罪了满府的人,举目皆敌,群狼环视,而自己却连自保能力都没有! 像今天沈怀瑾这样的事情若再次发生,她该怎么办? 常言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 被人日日夜夜惦记着,即便她这面有再多吴妈妈这样奉命誓死保住这孩子的忠仆,也是防不胜防……白天她们六七个大人却被一个四岁半的孩子闹得鸡飞狗跳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保镖再多也不如自己有力量好啊。 想起前世那剽悍的连男人都不敢近身的体魄,赵青又一声叹息,动作忽然顿住,她呆呆地僵在那里。 ……冲过来的力量很大,可因早有防备,她下意识地一伸手就抓住了沈怀瑾手腕,然后习惯性地往旁边一带,就卸去了冲力……白天收拾沈怀瑾的情景倒带般一遍遍地在脑海中回放,赵青目光闪闪地亮起来。 那时,她好像一只手就把沈怀瑾提了起来! 缓慢地摊开双手,怔怔地看着眼前青葱五指和纤细皓腕,脑际又闪过昨天她扶方老爷出门的情形。 发觉方老爷犹豫不定,她就硬拽了往外走,因她前世就有这样的力量……所以当时也没多想,难到…… 前世她那无穷的大力还在! 第三十五章 力量(下) 前世天生力大无穷,在师父有针对性的训练下,不到十五岁她就能轻松地将一根拇指粗的铁棍掰弯,震惊的父亲都说不出话。 想到就做。 赵青趿鞋下地,从红木暗雕八仙小柜的抽屉里,找出一根尺长的铜箸,用力一掰……整个人瞬间僵住。 短短三天就已经历了无数次的那种当机的感觉又一次出现……直挺挺地站着,直过了几息时间,知觉才再一次回到身体。 而赵青已面色死灰。 怎么会没有了? 失了魂似的跌坐到床上,赵青呆呆地看着手里尺长的铜箸发懵。 明明出现过,也使用过,自己的力量怎么忽然间就没有了呢? 挟持方老爷,拎起沈怀瑾的情形一遍又一遍倒带似的在脑际回放,赵青渐渐冷静下来。 昨天挟持方老爷时并没像刚才那样紧张而又患得患失,自己很自然地扶着他,感觉到他不想走,手就下意识地用了力,竟然直接就拖了他往外走……抓沈怀瑾时也没紧张没冲动,她就那么自然而然地一伸手……就抓住了。 难道也和走路说话一样? 她发力打人也不能粗鲁,不能冲动,不能紧张……也要像个娘娘似的不动声色地慢慢地来? 将师父教的发力步骤在心里从头到尾温习预演了几遍。 气沉丹田……屏息……发力……一面默念着,赵青一改刚刚的粗暴,她面色沉静,舌点上膛,两手不动声色地慢慢地往下压去…… 额头渐渐渗出一层细汗。 赵青感觉吃奶的劲都被她用了出来。 终于,手中一根小指粗细的铜箸一点一点地,弯了。 呼…… 吐出一口气,赵青满脸惊喜。 虽然这点力量连前世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好在还有,这一世的她还不是真如外表看上去那样弱不禁风,一无是处。 只是,能不动声色地发出这么可怕的力量固然好,可这怎么扁人啊? 真正对敌,要的就是快、狠、准。 谁会傻呼呼地等着她按部就班一点一点蓄积力气? 除非脑袋进水了! 惊喜一闪而逝,赵青小脸瞬间垮下来,她随手把铜箸扔到一边。 仰面倒在床上。颓然看着头顶上湛蓝色四喜如意纹承尘发怔。 忽然又翻身坐起。 不管怎样,有总聊胜于无,只要下到工夫,就不信她驾驭不了这股力量! 从不服输、从不认命的赵青又弯腰捡起铜箸。 力气本来就是自己的,只是发力方法变了,练习起来倒也没什么难度,不一会儿,一跟小指粗细的铜箸在赵青纤柔的手中就软得跟面条似的…… 咣当,一道剧烈的碎裂声。 猛把正玩的不亦乐乎的赵青吓了一跳,动作僵住,她慢慢地抬起头。 巧兰正花容失色站在门口,睁着铜铃似的大眼,直直地看着她的手。而地上一只墨绿的芭蕉形托盘连同一只精致的青花瓷小碗被摔的粉碎,撒了一地的鸡汤……循着她目光,赵青低头看看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麻花似的铜箸。 一个大家闺秀玩这个,自己是有些出格了。 讪讪地把铜箸扔到一边,赵青站起身来。刚一迈步,那面巧兰就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三奶奶饶命,三奶奶饶命!” 赵青本能地站在,眼底闪过一丝困惑。 不会吧? 她不过就掰弯了一根铜箸,怎么巧兰竟吓成这样? 难道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就忽然变成母夜叉了? 有一瞬间,赵青很想冲到镜台前照一照。 一夜好眠。 第二天,二太太依旧没让赵青进蒲柳园请安。 省了两刻多钟,赵青以为自己还会像昨天似的是第一个,一面低声问画梅,“……老太太昨儿睡得好吗?”一面随她转过巨大的金丝楠木百花争艳屏风,赵青脚步就是一滞。 只见大太太正站在老太太身旁,亲热地说着话。 她穿一件深蓝色绫衣,外罩鸭青色素面锦缎褙子,头发挽了高髻,并排插着三支碎兰花银钗,浑身上下收拾的干净利落,一丝不苟,除了两边太阳穴依旧贴了两面“日本国旗”,大太太神色极好。 赵青心不由一咯噔。 昨天受了那么大打击,今天却依然谈笑风生。 这个大太太,比她想像中还要隐忍! “雪莹来的正好。”正出神间,老太太已笑着招呼她过去,“快过来。”笑容慈爱,声音祥和,只没有一丝笑意的眼底让赵青打心底生出一丝寒意。 身子微微一顿,她抬脚走了过去。 给老太太和大太太请过安,老太太就指了绣墩,“雪莹坐儿。” 余光瞧见大太太还毕恭毕敬地站着,赵青就有些犹豫。 “……你别管她,你如今怀着身子呢。”看出她的谨慎顾忌,老太太说道,“仔细站久了会动胎气。” 大太太神色尴尬地张了张嘴。 “三奶奶您坐就是,这是我们老太太的仁厚之处,府里哪房奶奶害了喜,到这儿来请安都是有坐的。”画梅就势扶了她坐下,“您若一心只讲死规矩,动了胎气,老太太才会不安呢。”笑嘻嘻地看着老太太,“奴婢说的对不对?” 老太太就点了她额头,“……就你嘴贫,还不给三奶奶上茶。” 大太太神色也缓下来。 赵青看向画梅的目光就慎重了许多。 端庄地在绣墩上坐下,想起自己一进门老太太就说你来的正好,赵青心里暗道,“……她们不会是正商量丽景阁的人事空缺吧?”见老太太不说,也不着急,接过画梅递上的热水轻轻吹着,一面偷偷觑着两人神色。 厅中有些沉寂。 老太太就看了眼大太太。 大太太略一犹豫,开口说道,“虽有定例,可府里还从没有过一古脑把满院奴才全换了的先例,我也不敢擅自做主,正和老太太商量怎么拿出一个具体章程呢,可巧三奶奶就来了,这是你院儿里的事情,正好老太太也想听听你有什么想法?”声音温厚,大太太笑容和煦地看着赵青,浑然看不出她们昨天才经历过一场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杀。 听听她的看法? 大太太这话是什么意思? 难道她们已经拟出了章程? 心思电转,赵青正想着怎么回答,却听那面大太太已如数家珍似的继续说道:“丽景阁的定例,一个管事妈妈,四个一等,四个二等,十四个三等,六个粗使用丫鬟,六个粗使的婆子,一个厨娘,十二个小厮,一共四十八人……”声音顿了顿,“因三爷生前是家主,又要打理珍珠潭,丽景阁比其他几位爷屋里多十个小厮,两个一等丫鬟,八个三等丫鬟,四个粗使婆子和一个厨娘……按说三爷去世了,丽景阁就应该和其他院看齐,多出的人都给核减了……”她看了眼老太太,“是老太太宅心仁厚,说好歹这家业都是三爷生前打下的,现在三爷尸骨未寒就开始核减丽景阁的人事用度,传出去会说她欺负三爷遗孀,欺负你们孤儿寡母,横竖珍珠潭也要关门,只把十二个小厮给砍了,其他暂时就先这么着吧……现在你屋里已经有了宝巾,二太太的意思,吴妈妈跟在她身边多年,经验丰富人也厚道,正好你也没带乳娘来,你屋里的管事妈妈就先由她接着,至于巧兰香彤……也暂时留在你屋里做二等丫鬟吧,扣除这四个人,丽景阁尚有三十二个空缺……” 看着大太太的嘴一张一翕,赵青心头有股无名怒火上涌,很想上前先拎起大太太衣领先暴打一顿,然后再和她谈。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 自己这个当事人一点都不知道,他们这沈府三大巨头就已经把她的丽景阁刚腾出的人事空缺瓜分一空! 还美其名曰什么一等二等要她点了头算,婆婆亲自点的人,她敢不点头? 难为她昨天晚上还挖空心思惦记着这件事儿!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十六章 角力 第二更,求推荐,收藏。 ****** 一直看着赵青,见她始终淡定自如,即便说到吴妈妈巧兰等人的去留时,眼角眉梢也都没一丝波动,沉静如无澜古井,又似远古深山中一汪幽深的潭…… 有一瞬间,老太太甚至有种错觉,她眼前这个人早已远离红尘,与她隔了一个喧嚣尘世,似一个局外人在冷眼看着这俗世纷扰。 老太太目光越来越幽深,嘴边的话悄悄咽了回去。 大太太眉梢间的得意却越来越真切。 她接过满脸笑意眼角眉梢都带着一丝讥讽的苏妈妈递过的名单,“……这是我和老太太刚刚商定的丽景阁一、二等丫鬟名单,三奶奶看看合不合适?” 知觉终于又回到了身体。 而赵青心头刚刚涌起的那股想动手打人的暴躁的冲动也随之烟消云散。 习惯了这俱身体一冲动就当机的事实,赵青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沮丧,她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还有些冲动的心绪,慢慢伸手接过名单。 四个一等丫鬟,二个二等丫鬟,六个人一共给了九个名字,说白了就是一道三选二的多项选择题,她只要在后面打勾勾就行,选对了才能得一百分。 这就是所谓的让她做主? 太欺负人了! 赵青刚刚消失的怒火腾腾腾地又窜上来。 “葱兰今年十二岁,也算是在老太太眼皮底下长大的了……”见她盯着名单沉吟不语,大太太就一一指着介绍了一遍,“……怎么样?觉得谁合适就直接定下来,我也好让她们早点交了手里的差事搬过去,那么大个丽景阁,也不能天天唱空城计。”慈祥的语气中充满了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尤其你还怀着身孕,少了人伺候可不行!” 赵青慢慢地把名单折好,递还给大太太,“让大太太费心了。” 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大太太刚要说话,赵青已转向老太太。 “孙媳刚进门,原本什么都不懂,有老太太和大太太亲自给把关是最好不过了,只是……”她面露犹豫之色。 只是什么? 老太太目露疑惑,却没问出口。 她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大太太心腾地悬起来。 不知道这个表里不一,从不按牌理出牌的三奶奶又会打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大牌来,大太太更不敢随便接口,她心思飞快地转着,又仔仔细细地把府里的规矩惯例都梳理了一遍。 感觉各个环节都好好的,连老太太的反应都在她意料之中,一大早眼皮都没眨就同意了她的提议。 这次绝对绝对是再没差错的! 心踏实下来,大太太暗暗冷哼一声,“不过是黔驴技穷故弄玄虚罢了,我倒要看你还怎么往下编?” 一脸笑意地看着赵青。 就听赵青继续说道,“媳妇也是昨晚才听吴妈妈说起,丽景阁被撵出去的三十一个丫鬟婆子中,除艾菊外都是家生奴,和各处管事都是沾亲带故,扯骨头连筋的,把他们都撵出去,这一下,孙媳等于把满府的人都给得罪光了……” 你总算知道利害了! 嘴角划过一丝冷笑,大太太笑容忽然凝住,心里暗暗惊愕,“不对,如此丢人的事儿,隐瞒都来不及,她怎么就这么大大方方脸色不红不白地说了出来?”当众自爆其短,任人取笑? 尤其自己还是她的死对头! 若是寻常,大太太早已暗骂赵青是天字一号的白痴蠢蛋了。 但两次在她手里吃了亏,大太太此时可是再不敢掉以轻心,竟一字一字琢磨起赵青话里的意思来。 只是,想破了头也没想明白赵青这么自己黑自己对她自己又有什么好处? 正云山雾罩不明所以,又听赵青说道,“也不知道大太太名单中的这些人是不是和被撵出去的那三十一个奴才有亲戚,又或者和她们背后的管事或那些管事身边的人有关联……若是这样,孙媳岂不是引狼入室?” 顾不得继续咬文嚼字地琢磨,大太太脸腾地黑下来。 废话! 大家都在一个府里住着,即便和被撵出的人没关系,也和他们背后的管事有关系,就算和这些人都没关系,也脱不了和那些管事身边的人有来往,除非这个人过死门子,可这样的人又岂会到她的名单上? 这岂不是一竿子把这些人全搂到了。 有这么搞连坐的吗? 官府断案也没这么个连坐法啊。 何为满府皆敌? 这就是满府皆敌! 老太太目光中却露出一抹耐人寻味,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赵青。 赵青只做不见,继续一脸认真地看着她,“孙媳的意思,因之前冥婚时以为孙媳死了,母亲也没给陪房,不如趁这机会让母亲从柳河镇那面买些奴才送过来,孙媳用着也放心。”低缓轻细的声音郑重中带着一丝撒娇,“……老太太就全当是母亲补给孙媳的陪房了。” 这是什么话? 堂堂这么大一个沈家,还用得着她娘家出银子给买奴才了! 这要传出去,沈家还怎么做人? 老太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阴晴不定。 大太太却再沉不住气。 “三奶奶危言耸听了!”语气虽还平缓,却已不知不觉地带了几分凌厉,“奴才就是奴才,主子赏赐是恩,惩罚是他们的本分,怎么敢记恨?”看着老太太,“不说别人,单说老太太当了三十年的家,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按三奶奶的说法,现在这些人一个个岂不是对老太太恨之入骨?老太太更应该寝食难安才是!”又道,“我常听说有怕淋湿衣服光着身子走路的,也听说过怕误了早朝不睡觉的,却从没听有谁怕噎着就不吃饭的!” 老太太也跟着点点头。 “莹儿不要胡思乱想了,这些人如果你看着都不中意,就和大太太商量着再换一换。”略做退让,然后一锤定音,“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成了! 大太太松了一口气。 看向赵青的目光赤.裸.裸露出一丝嘲弄,慢声细语道,“三奶奶若想换谁,待会儿用过饭后直接去缀锦院找我便是。” 心里却冷哼一声。 昨天是疏忽了才让你得了便宜,你还真以为你挺厉害呢? 一个进门三天不到的寡.妇也想翻云覆雨? 我呸,真是自不量力!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 第三十七章 事成 大老爷、二老爷等人陆陆续续到齐了。p> 小丫鬟进来回话:“……饭摆好了。”p> 老太太点点头,起身要去饭厅。p> 呼啦啦,众人都动作起来。p> 赵青却坐着没动。p> “大太太说的对,奴才就是奴才,哪敢记恨主子,若是平时,孙媳也不会较真,只是……”她话峰一转,“孙媳现在怀着三爷唯一的骨血,却不得不防!”p> 她这是要干什么?p> 想忤逆自己吗?p> 老太太脸色瞬间沉下来。p> 赵青只做不见。p> “之前就是因为不知道孙媳屋里有个叫红袖的小丫头……”把昨天沈怀瑾撞自己的事说了,“……差点就一尸两命,孙媳怎敢再用这些人?!”p> 老太太青黑的脸色慢慢变成惊诧,又变成错愕……p>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p> 这件事情她还真不知道。p> 白天是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沈怀瑾在丽景阁期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不敢乱回,晚上打探出来时,老太太正因为大太太做事鲁莽而连带着她自己都一起被赵青算计了而大发雷霆呢,谁敢去触霉头?p> 自然没人敢把这件事告诉她。p> “……孙媳说的千真万确!”赵青声音斩钉截铁,“这件事是薛妈妈亲自处理的,老太太传她来一问便知。”p> 薛妈妈气喘吁吁地被传进来。p> “……二太太亲自问了七小姐,是天香哄骗她说三爷有了孩子就不亲她了,又听天香说只要撞小腹孩子就会没了,才发了狠不要命地往三奶奶的小腹上撞。”事关重大,薛妈妈不敢隐瞒,把昨天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p> 在坐众人都倒吸一口凉气。p> 沈怀瑾小脸煞白地缩在奶娘怀里。p> 老太太面沉似水。p> 大奶奶四奶奶带着几位小姐和众丫鬟婆子悄悄地退了出去。p> 屋里沉寂下来,落针可闻。p> “……正如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沈家家大业大的,上上下下少说也有百十口人,偶尔出一二个刁奴也是有的。”大太太轻咳一声,道,“三奶奶怎能一竿子打死所有人?”接过苏妈妈手里的名单抖了抖,“这些人都是我精挑细选又经老太太把关的。”特意加重了老太太把关几个字,“我敢保证……”不敢说保证这些人和艾菊等人没瓜葛,大太太声音微顿,说道,“这些人都是钟灵慧绣,大方知礼的,她们伺候三奶奶绝不敢乱来。”p> 赵青眉头一挑,“大太太敢保证这些人当中不会出现第二个天香?”p> 要的就是他们之中出现更多的天香!p> 让她怎么保证?p> 淬不及防地,大太太微微发怔。p> 赵青却不肯给她喘息机会,目光少有地咄咄逼人,“……大太太敢保证他们进入丽景阁的目的一定纯正,敢保证我用了这些人后三爷的骨血会安然无恙?!”p> 那怎么可能?p> 大太太心中冷笑。p> 她早看明白了,这孩子就是一护身符,再荒唐的事情一旦涉及到他,老太太和二太太都会无条件地让步。只有这孩子没了,眼前的这位三奶奶才能跟拔了刺的玫瑰似的任自己搓揉!p> 自己又怎么能让这孩子安然无恙地生下来?p> 有一瞬间,厅里沉寂的连空气都有些窒息。p> 一直盯着大太太的脸,老太太眉头渐渐笼起。p> “老太太可以作保……”沉寂中,赵青又咄咄开口,“今儿只要大太太和孙媳立下字句,保证孙媳用了这些人后孩子会平安生下,会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若中途坠胎或夭折,大太太和老太太就要无条件把我送回方家修养,我便毫不犹豫地用他们。”直直地看着大太太,一字一字地问道,“大太太敢不敢跟我立字据!”p> 放屁!p> 就算她不动手,谁又能保证这孩子就能平安生下来?p> 平平安安地长大?p> 现在竟让她来保证,她拿什么保证。p> 这不是眼睁睁拿着枷锁往自己脖子上套吗?p> 难道也要她从此改心革面,跟二太太似的天天吃斋念佛祈祷这孩子平安无事?p> 真是想得美!p> “凭什么让我保证?”被激情了心火,大太太脸色扭曲的几近狰狞,“难道你走路不小心把孩子摔没了,也要算到我身上?”p> 抓住她语句的漏洞,赵青直指本心,“大太太这是承认了,你派这些人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打掉这个孩子?!”p> “你……”p> 一口闷气堵在胸口,大太太一抬胳膊,就听咣当一声,身旁案几上一套上好的紫砂茶具稀里哗啦滚到地上,热茶溅了大老爷一身,他扑棱站起来,手忙脚乱地抖搂衣服。p> 二老爷高声喊小丫鬟进来。p> 瞧见厅里一地狼藉,众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个战战兢兢跑进来,画梅首先蹲在老太太身边,“……老太太没烫着吧?”那面青梅、紫梅拿笤帚的拿笤帚,拣碎片的拣碎片,素梅正大声喊跟随大太太过来的杜鹃和桂花,“……快回缀锦院给大老爷取套干净衣服来!”p> 厅里乱成了一锅粥。p> 啪!p> 老太太猛地一拍桌案,“都闭嘴!”p> 众人动作都是一僵。p> 画梅慢慢抬起头,才发觉老太太脸色青黑,嘴唇气的直哆嗦。p> “老太太……”从震惊中回过神,大太太眼圈一红,“媳妇进门二十多年,尽心尽力伺候您,夙夜劬心,勤不告劳……”p> “好了,不要再说了。”老太太不耐地打断她,抬头看向已悄然起身躲到墙角桌案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保护起来的赵青,“……丽景阁的奴才都从外面买吧。”平缓的声音中隐隐有股勉强克制的怒意。p> “……孙媳谢老太太成全。”没想到就这么成了,赵青微微发怔,随即隔了桌案曲膝给老太太施了一个大礼。p> “老太太!”大太太叫了一声。p> 对上大老爷瞪过来的凌厉目光,声音戛然而止。p> 好一会儿,才又缓缓道,“媳妇回去就吩咐梁总管去牙行……”p> 紧绷的空气顿时一轻。p> 趁大家起身去饭厅,老太太虚扶着大太太胳膊走在最前头,“……肯留下她,我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孩子,她想在外面买奴才,就让她买!这样孩子再出了事儿大家都不担干系……也省了你没吃鱼倒惹来一身腥。”p> 语重心长的安慰语气隐隐有股赌气较劲的意味。p> 大太太心里直发苦。p> 她低眉顺目的应了一声,“老太太的苦心,媳妇知道。”p> 第三十八章 皇妃 “……这么少?”p> 错愕地看着随在梁总管和牙婆柳妈身后迤逦进来的十个小姑娘和十个婆子,赵青直皱眉。p> 这么丑?p> 怎么一个个都跟歪瓜似的,这人能用吗?p> 见惯了府里的丫鬟一个赛一个的伶俐漂亮的吴妈妈更是惊愕地张大了嘴。p> “梁总管没和柳妈说清楚,三奶奶要买多少人吗?”而宝巾已经质问出声,“柳妈竟只带了二十人,就算三奶奶不挑不捡全要了都不够!”更何况还一个个都长的这么难看。p> 柳妈余光就偷偷瞟向梁总管。p> 梁总管眼观鼻鼻观口恭恭敬敬地垂手不语。p> 吴妈妈见了就冷哼一声,“柳妈是怕沈家短了你的银子不曾?”p> 柳妈一哆嗦。p> 连忙堆起满脸笑容,“这位妈妈说哪里话,白花花的银子谁不想赚,哪有往外推的理儿?”看了梁总管一眼,“听梁总管说有这么大一笔生意,我兴奋的大半宿没睡着觉,一心琢磨着伺候好了三奶奶,以后能多照顾易人牙行的生意,只是……”她话峰一转,“三奶奶和各位姑娘、妈妈们金枝玉叶地养在内宅,是不知道我们这些风里来雨里去买卖人的苦处……如今不比往年,粮食一天一个价,大家有银子都囤了粮,这功夫谁舍得花银子买丫头填人填丁?”叹了一口气,“以前养活一群丫头婆子,一个月也没几两银子,现在可好,养个丫头一天光吃喝就的好几百文,手里养上五六个,一袋米两天就见了底儿,又不能及时脱手,养一天就赔一天,手头没生意,谁肯多养?”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堆世道不好的话,最后指着二十几个人,“他们还是我跑了七八天才凑了这些,见梁总管一天一遍催得紧,先带了来请三奶奶挑了用着,剩下的我一准尽快凑齐了给送过来!”p> 想到这些人的确是他们催了七八天才送过来,宝巾没言语。p> 那天在荣寿堂差点被自己气吐血,大太太要是能让她顺顺利利地买到可心的奴才就怪了,把柳妈和梁总的神色都看在眼中,赵青摆手制止了对古澜镇牙行多有耳闻的吴妈妈的质疑,问柳妈道,“……外面粮价还在涨?就没有一点跌的苗头?”身为商场精英,赵青对这些消息更敢兴趣。p> 见她没纠缠,柳妈暗暗松了口气。p> “跌?怎么可能跌!”她嗤笑一声,“西北的战事没个十年八年打不完,闹不好年底就能打到潭西,果真中州府被围,到时怕是成堆的金银也买不到一斗粮!”p> 哪能不抢着囤?!p> 身在牙行,柳妈最擅长的莫过于这些小道消息了,赵青算是问到了地头,见她感兴趣,本就心虚地想巴结的柳妈索性滔滔不绝说了起来,“那年晋王之乱,万岁和太后母子被困怡州,粮价就曾涨到二两银子一斗……”p> 难怪连府里的小丫鬟都张罗着集资囤粮,原来外面真是这样。p> 只是,怎么和苏道沈怀瑜的看法截然相反呢?p> 两个截然相反的信息,到底哪个是真,哪个是假?p> 心里诧异,赵青又好奇问道,“不是说万岁已经加封名镇西北的七皇子为振武大将军,统兵五十万西征了吗?”p> “……七皇子?”柳妈点点头,“三年前他活捉阿布尔汗诺二汗,威名远扬,的确让鞑子闻风丧胆,按说由他带兵一准能赢,只这一次……”又摇了摇头,“可就未必了。”p> “怎么?”p> 连一脸不忿的吴妈妈都好奇地俯过身。p> “听说这七皇子出征时刚和昭阳郡主大婚不久,新婚燕儿正情浓时被迫出征已是不易,谁知他前脚刚带兵出征,后脚昭阳郡主就失踪了……如今快一个多月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七皇子哪还有心思打仗?”看看左右,柳妈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西北最新消息,七皇子的先锋军一到甘下就吃了败仗,如今兵退三十里在宁都扎了营……”抬高了声音,“三奶奶您身在内宅是不知道,仅这一个消息,一夜之间潭西粮价就涨了一百文!”p> “……七皇妃失踪了?”赵青震惊地睁大了眼。p> 别说是皇亲贵胄的府邸,就是古澜这么一个小镇上的首富,沈府内还养着二三十个护院呢,七皇子的府邸又怎么能少了精卫死士和御林军,一个堂堂皇妃说失踪就失踪,这怎么可能?p> 把柳妈唬了一跳。p> 她一把捂住赵青的嘴,“我的姑奶奶,您可不能这么四处宣扬!”p> 想起古澜知县尹大人的严厉告诫,柳妈脸色又白了白。p> “这消息一直被朝廷封锁着呢,是因为有密旨传到各地衙门让秘密寻找皇妃下落,官府去易人牙行核查,凡来历不明,户籍手续不全的女子一律羁押,画像送上去辨认……我才听说这惊人的消息,是不是真的还两说,您可千万不能出去乱说。”p> 暗暗后悔自己一冲动竟把这么重大的一件事儿说了出来,柳妈忙敛了心神,任好奇不已的吴妈妈宝巾等人如何问,也不肯再多说一句。p> 朝廷的事情离自己十万八千里,那七皇妃是不是真失踪了也和她没一毛钱关系,见柳妈再不肯多说,赵青就笑了笑,转头看向台阶下分两列垂手而立的二十人,“你们当中谁会养花?”p> 见她终于开始挑选丫鬟了,柳妈恍然松了一口气。p> ******p> 蒲柳园里。p> 二老爷正挥笔在铺了大半个桌案的毛边纸上画着一棵迎客青松。p> 听小丫回话说,“梁总管带柳妈去了丽景阁。”就劝依然歪在迎枕上看他作画的二太太,“……到底还是个孩子,眼力潜,一下子挑三十多个人,难免没主意,你好歹过去照看一眼。”又道,“见你亲自坐镇,梁总管和柳妈也不敢太为难她。”p> 静静地倚在迎枕上,二太太一动不动。p> 二老爷索性抬起头,“不管大太太怎么恼她,到底是我们院里的人,明知道你不肯见她,每天还雷打不动地过来请安,恭顺孝敬的让人挑不出一点理……”p> 只要不露出獠牙!p> 二太太在心里加了句。p> 嘴里嘟囔道,“她怀着孕,我也是怕过了病气给孩子嘛。”声音低低的,连二太太自己都听出这话有多心虚。p> 刚开始是怕大太太生气,不敢让她进来,现在她是真打怵见这个看似人畜无害进门三天就把丽景阁的人全撵了,五天就把沈府折腾个底朝上差点把房盖揭了的三奶奶了……那温柔娴静外表下隐藏的泼辣性子,就像一只潜伏在阴暗处随时准备出击的猎豹,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露出锋利爪牙,让人防不胜防。p> 连大太太那么精明的人都接二连三地在她手里吃亏,何况自己?p> 每想起这些,二太太心里就打鼓,就怕一旦照面赵青一个不如意当众给她这个做婆婆的没脸。p> 难道还真让自己动手责罚她不曾?p> 她可是怀了沈怀瑜的唯一骨肉,一颗毫毛也动不得!p> “不是已经不咳了嘛?”二老爷皱皱眉,“你好歹是个婆婆,总不朝面也不是个事儿。”p> “那我就过去看看?”二太太犹豫不决。p> “快去吧。”二老爷招呼了茗香,“伺候二太太更衣,备轿!”p> 换了件深蓝色锦缎素面背子,有些斑白的头发利落地挽了一个不高不低的望月髻,又对着镜子正了正斜插在髻顶的镀金穿珠点翠花簪,二太太正要起身,小丫鬟进来回话:“吴妈妈来了。”p> “挑完了?!”这么快?p> 她不是跟买大白菜似的是菜就往筐里搂吧?p> 听了吴妈妈的话,二太太蓦然转过头,身旁的铜镜中映出半张错愕的脸。p> *****p> 家里来人了,有些晚了。p>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I954 第三十九章 人事 二老爷也吃惊地抬起头。p> “……柳妈只带来二十个人,所以挑的快。”把柳妈只带了二十个人过来的事情说了,吴妈妈垂手看着二太太。p> 这显然是大太太在背后作鬼,而三奶奶又才进门没有什么根基,能争取到从外面买奴才的权利已是不易,这件事还得二太太出面给撑腰才行。p> 三爷死了,能摊上这样一个敢作敢为,泼辣而不莽撞的儿媳妇也是二太太的福气,婆媳一条心,又有老太太在中间制衡,二房这面总不会再向头些日子那样被大房那面一面倒地欺负了去。p> “喔……”p> 二太太只喔了一声,就转过头对着镜子慢慢摘点翠花簪。p> 吴妈妈心里就叹了口气。p> 屋子有些静。p> 二太太慢声细语问道,“都挑了些什么样的人?”p> “……挑了一个大丫鬟,二个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一个会养花的婆子,一个厨娘,二个身强体壮的护院婆子,一共十二个人。”吴妈妈声音顿了顿,“三奶奶的意思,让奴才接任管事妈妈,将宝巾提为一等,巧兰香彤依然是二等,这样一来,丽景阁就有一个管事婆子,二个大丫鬟,四个二等丫鬟,三个三等丫鬟,两个粗使丫鬟,一个养花婆子,一个厨娘,二个护院婆子,共十六人,好歹能支撑开了。”透过铜镜偷偷觑着二太太的神色,“因奴才、巧兰、香彤都是您屋里的人,三奶奶特意打发奴才来请示您的意思?”p> “把宝巾提为一等?”二太太有些吃惊地皱皱眉头,“她怎么就挑了一个大丫鬟?”p> “这批人实在太差了!”提到着个,吴妈妈语气忿忿的,“甚至还有个小丫头满脸疙瘩不说,颈上还有一道疤,奴才就在旁边看着,实在不成样子……三奶奶左考右问,好歹挑了个识文断字的勉强算了一等,长相却连宝巾的脚子丫都赶不上。”偷偷觑着二太太的神色,“三奶奶实在没法,念宝巾以前在您跟前时就是二等,又在最困难时帮过她,才给提了一等凑数!”p> 特意加重了‘凑数’两个字的音调,这是她临来前赵青的特别交待。p> “这么丑的人,三奶奶竟也选了?”惊讶于那个满脸疙瘩的丫头颈上的疤是怎么来的,砚香出声问道。p> “她绣工特别好,听说曾在中州府有名的霓裳坊做过绣娘,三奶奶就留下了,叫月娘,名儿倒挺好听,只那张脸连奴才瞧着都瘆的慌!”似乎又想起那张惨不忍睹的脸,吴妈妈不由自主地一哆嗦。p> “这个柳妈,也是个看人下菜碟的!”薛妈妈忿忿地看着二太太,“太太就该让人把她叫进来敲打敲打!”p> 若沈怀瑜活着,她敢这样!p> “……差点就把房盖揭了,大嫂怎么可能让她顺顺当当把人买回来?”二太太只是叹了口气,又皱眉道,“宝巾是被老太太亲自贬为三等的……”充满担忧的语气中隐隐透着一丝谴责。p> 这么提为大丫鬟岂不是等于打了老太太的脸?p> 她怎么就一点脑子都不长?p> 光洁的铜镜映照下,二太太一张憔悴的脸拉的长长的,眉头拧成了各地。p> “能提宝巾,她倒是个知恩图报的。”二太太透过铜镜,就看见二老爷认真的背影正低了头在雪白的毛纸上一团一团地渲染着。p> 铜镜中渐渐出现一片灰蒙蒙的天空,一颗刚劲挺拔的迎客松在风雨中傲然挺立。p> 忽然扭过头,二太太呆呆地看向外面阴沉沉的天空。p> 好一会儿,才缓缓道,“让她自己去回老太太,看老太太的意思定吧。”p> ******p> 老太太正背对着门口坐在临窗大炕上修剪花枝。p> “……竟选了一个会养花儿的!”听了吴妈妈的回禀就呵呵笑起来,“终于娶到了个喜欢花儿的孙媳妇,这下我再赏花就有人陪了,也省的硬逼了那几个小丫头不情不愿地陪我这个老太婆看花。”p> 恭敬地垂首立在地中央的吴妈妈听了就松了口气。p> 田妈妈却皱了皱眉,“那个宝巾……”她似是无意地拉长了声音,“好像是您一年前才贬为三等的。”p> 垂在身侧的五指紧紧地绷着,吴妈妈心砰砰跳地盯着老太太的背影。p> “……小辈屋里的事儿,让她们自己折腾去吧。”老太太头也没回地朝身后摆摆手,“我老了,不管那么多。”p> 呼出一口气,吴妈妈险些摊坐到地上。p> 才发现,只这么一瞬间,她后背早已汗淋淋的。p> 剪掉最后一个花枝,把剪刀扔到青梅手里接残枝的红木雕花托盘上,老太太接过紫梅递过的帕子擦了擦手。p> 一回头,却见田妈妈还垂首站在地中央。p> 她双眉微蹙,似乎正沉思着什么,老太太不由怔住。p> “……你还有事?”把帕子递给紫梅,慢慢坐直身子。p> 田妈妈猛吓了一跳。p> “老太太……”p> 瞧见一地的小丫鬟,欲言又止。p> 老太太挥手打发了左右,“什么事儿?”p> “奴才觉得老太太对三奶奶有些纵容了,到底太年轻了,您这样……容易……惯坏的。”犹豫再三,田妈妈毅然说道。p> 老太太皱皱眉,没言语。p> “因丽景阁被撵的水芝是奴才的外孙女,怕影响了老太太的判断,有些话奴才一直不好说,只是……”事到临头,田妈妈声音又有些迟疑。p> “有话你就只管说!”老太太声音铿锵,“怎么也学人畏畏缩缩的!”p> “是。”田妈妈忙应了一声,小心翼翼说道,“奴才听说丽景阁奴才闹事那日,三奶奶临来荣寿堂前曾当众对大家说是来给他们求情的……”把当时的情形说了一遍,最后道,“奴才开始也不相信,想着一个进门才三天的孙媳妇,给她天大个胆子,也不敢这么利用您,就私下传了当时的几个婆子……都说是薛妈妈亲自吩咐的。”p> 那日丽景阁门口人山人海,这些人绝不敢撒谎!p> 老太太脸色很难看。p> 窗外漂起了小雨。p> 细雨吹打在镶了透明玻璃的窗子上,发出簌簌的声音,沉寂中分外的清晰。p> 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田妈妈心里翻江倒海的。p> 是继续说两句呢,还是静观其变,再看看老太太的意思?p> 也不知道老太太到底是怎么想的?p> 她对这位新三奶奶又是个什么看法?p>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I954 第四十章 往事 心里正七上八下地思量着,就听老太太忽然呵呵笑起来。p> 田妈妈错愕地抬起头。p> “老太太……”p> “我老了,真的老了。”老太太半是调侃地自嘲道,“竟然被个十几岁的小丫头片子给算计了去。”p> 似是欣慰的语气中有股说不出的沧桑。p> “是您怜惜小辈!”p> 老太太竟笑出眼泪来,“你不用安慰我……”p> 田妈妈唬的脸都变了色,掏帕子就要上前,老太太摆手制止了她,“……你也坐吧。”p> 田妈妈惊疑不定。p> 摸摸几案上的茶壶还热,就斟了一杯放在老太太身边,这才小心翼翼地在炕边坐了。p> “老太太……”p> “三爷打小就聪明,凡看过的事儿一遍就会,书听过一遍就记住了,到了八九岁跟在我身边玩,听大老爷向老太爷回禀买卖上的事情,竟能指出大老爷生意上的漏洞,让老太爷欣喜不已,从此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怕耽误了识字,还花重金给他单独雇了先生出门一起带着……”没再提刚才的事情,老太太竟说起了当年往事,“三爷十四岁那年老太爷病危,弥留之际,心心念念着要立他为家主,我念他虽然聪明却年龄太小,上面还有嫡长子、嫡长孙,名不正言不顺的,怕压不住大房那头,闹腾起来,反倒成了坏事,说什么也不同意……”说到伤心处,老太太已泪流满面。p> 老太爷刚去世那会儿,因不满立沈怀瑜为家主,大太太在灵堂上就闹起来,之后又处处挑事儿,处处作对。想起那些心惊肉跳的日子,田妈妈也跟着落了泪。p> 一面拿起帕子给老太太擦眼泪,“老太爷的眼光还是准的,三爷当家这才几年,沈家光裕盛堂就开了四十多处分号,涉及粮食,茶叶、布匹、药材、当铺各行业,北到北楼关,南到闵州都有沈家的铺子,三爷还说明年就能把裕盛堂开到盛京城,还要开什么能融通天下的票行,还说这是当年太祖皇后的遗愿,只这么多年没有人能够开起来……只是,老太爷也没料到他……”声音顿了下,“人有旦夕祸福,老太太节哀顺变。”p> 连喝了几口茶水,老太太才稳住情绪,“是老太爷后来跟我说,有一年他带三爷去闵州视察茶市,巧遇云游天下的云玄大师……”p> 云玄大师?p> 田妈妈身子一震。p> 云玄是释净大师的关门弟子,此人通天彻地,以占星、相术、预测名扬天下,万岁曾御口亲赞,“……日星象纬,在爱卿掌中,占往察来言无不验也。”p> 据说当朝皇太后还是幼女时,他就曾给看过相,那时皇太后的父亲还只是个三品侍郎,把女儿抱出来给他看,当即就说此女风瞳龙目,乃大贵之人……此女一生有三难,渡过之后,将贵不可言。p> 果然,太后九岁那年的端午节随母亲看龙舟,失足落水险些丧命,被正在隔壁花船上饮酒还是二皇子的先帝救起;十四岁与先帝大婚,十六岁先帝暴病驾薨,当时的小永平皇帝年仅一周岁,母子两被先帝的嫡亲六弟礼亲王困在乾坤宫,逼他们母子自尽让位,是贴身宫女宝簪带皇后的血诏舍命逃出,找到皇后的嫡亲哥哥鸿胪寺卿赵渊泽,赵渊泽手持血诏帅领赵家一千死士闯入亲军都尉府直接刺杀了亲军都尉,说服时任亲军副都尉的彭僮调动了三万亲军救出太后母子。p> 事后,太后亲下谕旨封赵渊泽为昌虞候,与先帝的十六叔晋王并列为首辅,辅佐年仅一周岁的小永平皇帝主持朝政。p> 永平二十八年晋王之乱,太后母子被困怡州长达八个月之久,最后被昌虞候赵渊泽舍命救回,而昌虞候唯一的嫡亲儿子赵盛也在那一战中为永平皇帝挡了一箭,不幸身亡。p> 三次危难,都是九死一生。p> 此后随着永平帝完全掌握了朝局,太后也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至尊,当年预言全应验了……云玄大师也因此倍受太后重视,被誉为国师。p> 老太爷当年竟遇到了他!p> 难道……p> “云玄大师给三爷看过相?”田妈妈声音微微发颤。p> 这件事儿她还是第一次听老太太提起,若如此,云玄为什么竟没看出三爷的寿路?p> 连古澜镇上百姓都说沈怀瑜太聪明了,是天上的星宿下凡,时辰到了就会被上天接走,寿路肯定不长。p> “也不算是看过相……”老太太点点头,又摇摇头,“云玄大师没说三爷的富贵福祸,只是告诉老太爷,将来分家,若二老爷这支做嫡脉,可保沈家此后百年的气运……”叹了口气,“老太爷左思右想不得其解,最后想到了三爷,这才在弥留之际力排众议毅然立他为家主……”大房是长子嫡孙,真要分家,怎么也轮不到二房做嫡脉,除非三爷当了家主,“也因此,我才同意让三爷当家主,答应老太爷在三爷羽翼未丰前帮他压制大房……”p> 怎么会这样?p> 田妈妈半开的嘴巴忘了闭。p> 若能保沈家百年气运,沈怀瑜为什么竟会早夭?p> 可是,云玄的威名也不是虚传的啊!p> “……三爷的尸体一拉回来,我好恨!”老太太咬牙切齿,“若不当家主,不用这么奔波劳累,三爷何至于……”声音哽咽地说不下去。p> 田妈妈忙拿了帕子帮着擦眼泪。p> “事情已经发生了,老太太节哀……”p> 平静下来,老太太继续说道,“老太爷活着的时候就说,大老爷太憨,头脑不灵光,又处处听大太太的,根本不是个做大事的,大爷眼高手低又心胸狭窄,也不堪大任,二老爷和四爷一心入仕……这个家只有三爷才能撑起来。”p> 士农工商,虽然仕途为正,但沈家世代经商,除老祖宗被御赐三品道员外,后代子孙偶有一心想入仕者都止步于秀才,几代下来连个进士都没出过,仕途上一直没什么大的建树,也因此,在老太爷眼里,经商才是正途。p> “我原以为,三爷这一走,沈家算是完了,别说百年气运,大老爷和大爷能守住眼前这点家业就是祖宗积德了,直到听说三爷还有骨血留在世间!”p> “老太太是说这孩子?”p> “我早该想到的,自古天妒英才,三爷那么聪明,天生就不是个长寿的啊!”老太太长叹一声,“云玄应该是早就看出来了,三奶奶已经咽气了两天,又活过来,这么折腾孩子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可见天生就是个大富大贵的!”p> 沈家的大贵之人是沈怀瑜的这个遗腹子!p> 微微发怔间,田妈妈恍然想起云玄的师父释净大师,就是当年预言死而复生的顺王妃是天之娇女之人,后来顺王妃当真成了南楚开国第一位太祖皇后!p> “老太太的意思……”田妈妈蓦然抬起头,扶着炕边的手止不住地微微发颤。p> 老太太点点头。p> “自从知道这个孩子,我就一直担心他不能顺利长大,有我在还好,哪天我眼一闭,别说从大房手里分得家产,孤儿寡母的,她们能不能被扫地出门都难说……”p> 想起二太太那懦弱的性子和大太太的狭隘心胸,田妈妈不由自主地点点头。p> 老太太话题一转,“现在看她这样,我多少也放心了。”语气中有股释然的欣慰,“我也没想到,看着弱不胜衣,她行事竟这样泼辣,那副果决担当的劲头,竟有当年三爷的影子!”p> 所以她才这么维护吧?p> 恍然有所醒悟,田妈妈心里涌起一股酸溜溜的感觉。p> “……你那个外孙女,先让她在家里安分地呆几天,过些日子秋忙了,就送到我陪嫁的田庄里当差。”老太太见了就敲打道,“这个孩子我是一定要保的,你以后不许为难她!”p> ******p> 这章很难写,从下午一直到现在,推翻了几遍。p> 虽是过度内容,但都是以后情节发展必不可少的。p>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I954 第四十一章 改名 赵青正带了宝巾巧兰以及新买的一等丫鬟胡桃和二等丫鬟三丫儿、玉妮儿几人围在养花婆子秦嫂身边,观看她收集的各种花草图片……p> 厚厚的一大本,图形并茂地画着各种花儿草儿,被秦嫂宝贝似的收藏着。p> “这么多,真好看!”p> 一页一页翻着,宝巾巧兰震惊睁大了眼。p> “还以为就数我们府里的花儿多,奴婢的见识够广了,不想竟还有这么多不认识的花儿草儿……”p> “……相公活着的时候,最喜欢这些,都是他一张一张收集的,有自己画的,也有朋友送的。”见巧兰粘了唾液的手指弄脏页角,秦嫂心疼地掏出边角绣了株含羞草洗的发白的棉布帕子小心翼翼擦着。p> 这画册上许多花草都不是寻常人家能看到的。p> 赵青听了不由重新打量起秦嫂。p> 秦嫂三十九岁,个头高挑,皮肤白皙,被岁月刻画了几条浅浅皱纹的眼角依稀还能看到她年轻时的风韵,为人谦和,说话慢声细语的,如果不是长满了老茧的修长大手告诉她秦嫂的的确确就是个花婆,赵青第一眼还真以为她是谁家的少奶奶。p> 她丈夫大约是哪个破落户的子孙吧?p> 赵青心里暗暗猜测秦嫂的身世。p> 小丫鬟进来回话,“……吴妈妈回来了。”p> 赵青眼前一亮,“快传。”p> “老太太同意了!”宝巾激动地看着赵青,亮晶晶的眼睛渐渐地蒙上一层水雾。p> “就说让你把心放到肚子里。”赵青见了就调侃道,“偏偏要继续做三等,既然这么想做三等丫鬟,你就继续做吧,明儿把翠花换进来做一等!”p> 翠花是新买的三等小丫鬟。p> “奴婢才不呢!”宝巾噗嗤一笑,眼泪却刷地落下来,连忙回头擦了,大声说道,“奴婢偏要做一等大丫鬟,月例少了一文也不行!”p> 噗嗤,连传话的小丫鬟都笑了。p> 想起在老太太屋里的惊心动魄,吴妈妈到现在心还扑扑直跳,“……当时可吓死奴才了。”她心有余悸地看着赵青,“三奶奶怎么就那么肯定老太太会答应?”p> 她原是不敢去回的,是赵青让她只管放心去,老太君绝不会为难她,这才战战兢兢地去了,结果竟真如赵青所说,老太太眼皮都没眨就同意了,有惊无险。p> “……老太太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绝不会在这种小事上难为小辈。”赵青看了宝巾一眼,“再说,她担心的是宝巾**三爷,再怎么也**不到我!”p> 哗……p> 众人哄堂大笑。p> 宝巾小脸涨的彤红。p> 她忽闪着眼睛轻巧地转移了话题,“……既然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同意了,趁人都在,三奶奶就给大家起个好名字吧!”p> 起名字?p> 赵青怔住,狐疑地看着胡桃、三丫儿、玉妮儿等人,“……不都有名字吗?”p> 名字不过是个代号,受之于父母,她干嘛要给改?p> “府里规矩,新买的大丫鬟都得由主子重新起名,也意味着从此有了新开始。”见她是真不懂,吴妈妈就解释道,“……三奶奶按自己的喜好给起名,叫着也舒心。”p> “比如……”宝巾接过去说道,“老太太喜欢梅花,她屋里的四个大丫鬟就叫青梅、紫梅、画梅、素梅。大太太喜欢花团簇锦一团热闹,她院子叫缀锦院,四个大丫鬟的名字就叫杜鹃、迎春、桂花、茉莉,听上去也热热闹闹的。”看了吴妈妈一眼,“二太太生性谦顺,一向没什么主意,蒲柳园里的大丫鬟名字都是二老爷给起的,二老爷是读书人,屋里的四个大丫鬟就叫书香、墨香、砚香、茗香……”看着赵青,“……三奶奶喜欢什么?”p> 她?p> 赵青就想起艾菊她们跪在丽景阁门口闹事那天下午在老太太卧室里看到的那盆蝴蝶兰来,当时她还不认识,是刚刚看了秦嫂的图片,才知道叫蝴蝶兰,暗道,“老太太应该尤其喜欢梅兰竹菊这些品性高洁的花草吧?”p> 自己喜欢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老太太喜欢。p> 起个她喜欢的名字,带着去荣寿堂,让老太太随口叫出来就舒畅!p> 细节决定成败。p> 这样润物细无声地感化老太太,比送金送银更有效!p> “我也喜欢花儿……”念头闪过,赵青笑道,“只是我对起名真不擅长。”p> 这不是谦虚,她前世就是家族中天字一号的起名白痴,拿表哥的话,让她给刚出生的小侄儿起名,还不如他们夫妻俩一大清早就站在十字路口,看到第一个从眼前过去的是什么就给孩子起什么,也比她起的名字好听。p> “三奶奶喜欢花,秦嫂这儿现成的一大本供您参考呢!”吴妈妈笑呵呵地讨好道,一边拿过秦嫂的花图册递过去。p> 赵青想了想,“我听秦嫂说的花中四君子就挺好,就叫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吧。”不自信地看着大家,“如何?”p> 这,这也太利索了些吧?p> 又不是赶场,有这么着急的吗?p> 这么厚一大本花名呢,怎么着也得多选几个挑一挑吧。p> 吴妈妈错愕地低头看看手里递到一半的花图册,送也不是,收回来也不是。p> 宝巾、巧兰、胡桃、三丫儿几个小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p> 赵青心虚地悬了起来。p> “……奴才看挺好。”秦嫂小心翼翼说道,“春兰优雅脱俗,夏竹清雅澹泊,秋菊凌霜飘逸,冬梅探波傲雪,都是好名字。”p> 宝巾、胡桃眼睛就闪闪地亮起来。p> “那就这么定了!”赵青呼出一口气,看着宝巾,“你总担心老太太见了你会找前账,现在趁机也把名字改了,嗯……”想了想,“就叫夏竹吧。”又看向胡桃,“你就叫春兰吧。”p> “谢三奶奶!”夏竹、春兰双双给赵青见礼。p> 尤其夏竹,曾经被老太太当众训斥是不知天高地厚的狐媚子,不知被多少人耻笑,背后指指点点,宝巾这个名字对她来说是个天大耻辱,如今能够换掉,夏竹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看向赵青的目光亮晶晶的。p> 赵青忍不住浑身发麻,怀疑是不是这一会儿功夫自己就变成了一个翩翩美少年?p> 干脆把目光落到新买的两个二等丫鬟三丫、玉妮身上。p> 三丫儿、玉妮儿失落地低下头。p> 能得主子赐名,是大丫鬟才有的荣耀,她们身为二等丫鬟还不配。p> “三丫儿以后就叫秋菊,玉妮儿叫冬梅吧。”赵青说着转向巧兰香彤,“你们名字大约也是二老爷给起的吧,很好听,就不用换了。”她起名的水平实在不怎么地,这是有现成的四君子勉强凑数了,再多起几个,一定露馅。p> 巧兰香彤嘴巴半开半合,错愕地看着赵青。p> 三丫儿、玉妮儿惊喜地抬起头,“奴,奴婢也有新名字?”p> 赵青微讶,“这名字不就是给你们取的吗?”p> “想把他们的名字也改了,三奶奶不如再另选两个吧。”吴妈妈委婉说道,“梅、兰、竹、菊这四个名儿正好一组,留给四个大丫鬟。”又道,“明儿请安时三奶奶再找机会跟老太太提一提,有老太太催促,柳妈再想拖也拖不过一个月去,剩下的人一准都给送来了。”p> 四个大丫鬟?p> 怔了好一会儿,赵青才想起来,按府里的规矩,自己是要给配四个大丫鬟的,不由一拍额头,“怎么把这事儿给忘了!”抬头看着众人,“忘了跟大家说,我们院儿今后就你们这些人,不再添了,都在一个院里住着,今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希望大家以后齐心协力,相互间要像亲姐妹一样相处……”前世激励新员工是家产便饭,赵青眼皮都没眨就发表了一篇激昂顿挫的“演讲”。p> 见她神色严肃,春兰、夏竹、秋菊、冬梅、巧兰、香彤和秦嫂包括吴妈妈都曲膝行礼,恭敬地应“是”。p> 直起身,吴妈妈张了张嘴,瞧见春兰夏竹等人都兴奋的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地围在赵青身边,话又咽了回去。p> 赵青趁机又把众人的差事分配了一番。p> 吴妈妈年纪最大又经验丰富,正式做了丽景阁的管事妈妈,负责**新买的小丫鬟,管理她屋里所有丫鬟婆子,夏竹负责管理她的衣服首饰和银钱,春兰能写会算,负责整个丽景阁的财务账目,钱和物分开管理是最科学的……p> 有了明确的分工,春兰夏竹带着众人接手各自的差事,制定细则去了。p> 屋里冷清下来。p> “……三奶奶千万不能就这么轻率地决定了,府里的规矩给您配三十六个奴才,您就该一个不少地要过来!”趁扶赵青到新搬进来的美人榻上休息,吴妈妈低声劝道,“否则,会被其他奶奶小姐看轻。”p> 大口之家就是这样,上面分配东西,即便用不上也要争到手,否则,别人不认为你是谦让,认为你好欺负,下一次再分配时还会落下你。p> “……横竖要裁人,我们不过是提前了几日罢了。”声音轻飘飘的,赵青身子向后倚了倚,慵懒地靠在了吴妈妈递过的秋香色锦缎大迎枕上。p> 裁人?p> 为什么要裁人?p> 她又是怎么知道的?p> 正摆弄着大迎枕,吴妈妈身子一僵,木偶似的机械地回过头,想再问细一些,却见赵青闭着眼睛,好似已经睡着了。p>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I954 第四十二章 肉松 用过午饭,赵青小睡了一会儿,睁开眼已经未正了。p> 正拿了柳嫂的百花图册默背各种花的习性和培置方法,厨娘罗嫂端了一小盆热腾腾的瘦肉走进来。p> “……三奶奶瞧瞧,是不是煮成这样?”把盆交给跟在身后的粗使丫鬟雪卉,罗嫂伸手拿起插在还冒着热气的肉块上面的铜箸一下一下插给赵青看,“奴才煮了一个半时辰,您瞧瞧,肉都酥烂了。”p> 因怀着孩子,老太太特准她孝期可以不吃素,府里大厨房送来的菜虽然有肉有鱼看着颜色外形也特别好,可不是咸了就是淡了,没滋没味的,实在难以下咽。p> 有了厨娘,赵青首先就决定丽景阁自己开火。p> 特意让吴妈妈查了下,大奶奶和四奶奶有孕时都开过小厨房,府里早有先例,赵青就巧兰拿了罗嫂列的单子去领料,大太太也不敢硬阻,清单上少见的食材一概没有,但鱼和肉却是痛痛快快给了。p> 虽不会做饭,可赵青前世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美食家,为此家里还特意雇了个做得一手好菜的保姆,每当在外面吃到一道好菜,赵青一定要想法淘来菜谱让保姆学,一来二去,不仅她背了一肚子菜谱,还硬把家里的保姆也锻炼成了一个堪比五星级饭店掌勺的大厨。p> 记得有一次因加班太晚饭店都关了,就让保姆准备了饭菜带着大家回家里吃,结果这些人就跟几辈子没看见饭似的,一个个撑的肚皮溜溜,临走还不忘蛊惑保姆,“……你干脆别干保姆了,跟我合伙开饭店吧,自己当老板,一准比当保姆赚钱。”p> 记得当时还没等自己动手,孙光就一脚把人给踹到门外。p> 静夜里传出一阵哄堂大笑声,闹的隔壁的马大爷直敲铁管,咣咣咣的声音响彻楼宇……p> 想起那些紧张而又快乐的日子,赵青打眼底浮起一丝笑意。p> “这样就能做出三奶奶说的那个什么肉……肉……松了?”见她笑,罗嫂也跟着呵呵地笑,说话放松了许多。p> 赵青一激灵。p> 才发现这一会儿功夫自己竟又走了神儿。p> 忙敛了心神,接过罗嫂手中的铜箸插了插,“嗯,行了。”放下铜箸,接过夏竹递上的帕子,“先凉一凉,然后撕成一条一条的,越细越好,再放到绞……”想起古代没有绞肉机,赵青声音突然顿住。p> 前世保姆都是撕碎后再用绞肉机绞一下,然后炒成干爽蓬松的金黄色,做成细腻可口的肉松。p> 可没有绞肉机怎能办?p> 难道用剁的?p> 会不会把肉丝全剁碎了?p> 正想着出神,小丫鬟匆匆进来回话,“……老太太传三奶奶去荣寿堂。”p> 去荣寿堂?p> 赵青吃惊地看了眼窗外阴雨蒙蒙的天空。p> 那面夏竹已经拿开她擦过手的脏帕子,扶了她在三屏风式镜台前坐下,“……也不知这大雨的天儿,老太太巴巴地传了您去干什么?”语气虽还平静,可扶在赵青肩头上的手却止不住地微微发颤,勉强回头吩咐罗嫂,“端下去吧,按三奶奶的吩咐先做着……”p> 而刚进府的春兰早已脸色发白,扎着两手站在那里有些不知所措。p> 这样的天气来传人……想想就不会是好事!p> 赵青就轻轻拍了拍夏竹的小手,透过铜镜看着罗嫂的背影嘱咐道,“撕成一丝一丝的,越细越好,然后干炒成金黄色。”p> 语速不紧不慢的,温和沉稳。p> 夏竹紧张的情绪瞬间安定下来,利落地把手底青缎似的墨发挽成高髻,一边吩咐还扎着两手不知所措的春兰,“还愣着,快把针线上才送来的那件深蓝色素面斗篷找出来!”p> 大婚那日,除了身上的冥衣,三奶奶几乎没带其他衣服,醒来之后,针线上连夜给赶制了一套月白色一套雪白色衣裙替代孝衣,这些日子得了空,大太太才又吩咐人给赶制了四套衣裙,用了上好的经锦,针脚细细密密的做工极好,两套深蓝色,两套鸭青色,都是素面的,只在边角用银线绣了云纹,因就要入秋了,索性又给加了两件斗篷,都叠放在床边的红木雕花八门六屉柜中……想起夏竹上午才告诉自己的话,春兰快步来到红木雕花六门八屉柜前,一把拉开第三个抽屉。p> “……越细越好,炒成金黄色,越细越好,炒成金黄色。”端了用油布遮得严严实实的肉盆顺着抄手游廊往后院走,罗嫂一面嘀嘀咕咕地默背着,“这么细,炒出来还能成样子吗?”p> 这见过阎王爷的人就是与众不同,连吃个肉也别出心裁。p> 正嘟囔着,听到身后有动静,就一回头,正瞧见一群小丫鬟打伞的打伞、搀扶的搀扶簇拥着披了深蓝色斗篷,脚上套了高底木履的赵青走出门来,一群人急匆匆地踏上抄手游廊,唬的她一把抓了身后撑伞的雪卉,闪进前面的角门。p> 直听见一群人的脚步声消失,罗嫂才带着雪卉偷偷从角门探出头来。p> “……早就听说沈三爷娶了一个喝过孟婆汤的冥婚女人,没想到竟这么好看。”雪卉艳羡地看着一群人中那深蓝色背影,“说话柔声细语的,亲切又温和,我一点也不害怕!”p> 听说要被卖到沈府伺候一个所有沈府家生奴都不肯伺候的冥婚女人,尤其看到柳妈妈把那些心灵手巧长的漂亮能卖上大价钱的姐妹都藏了起来,她们这些人都战战兢兢地的,临来前头一天夜里,还有胆小的姐妹吓得偷偷躲在被窝里哭……生怕是个半夜会伸出长舌露出獠牙吸食人血喜怒无常的女人。p> 奈何生死都操控在妈妈手里,他们没有选择。p> “……别听这些人瞎说,冥婚女人也是亲娘养的,有什么怕头?”透过细细密密的雨丝,看着前面那沉重的深蓝色,罗嫂心头莫名地生出一股惋惜,“不过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罢了,我女儿要活着,也就这么大,花儿都还没开的年龄……”就生生地守了寡!p> 看着被人簇拥着光鲜亮丽,可刚才听到老太太传话,还不是一样的战战兢兢。p> 又比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好多少?p> 雪卉跟着点头附和,“我也听说方太太原也舍不得这个嫡长女,是之前早有婚约,架不住沈家财大势力聚集了众人抬了成堆的金山银山敲锣打鼓地去逼婚,看见父母都妥协了,才投了……”p> “快闭嘴,仔细被人听见剥了你的皮!”p> 吓得罗嫂一把捂住雪卉的嘴,手里的肉盆险些掉到地上,被雪卉一把扶住。p> 印了凌霄花的浅褐色油布伞带着一股细雨飘飘悠悠地落在前面冬青树下。罗嫂雪卉动作同时僵住,俱怔怔地看着离地只有寸余的肉盆,脸色煞白。p> 突然,雪卉松开肉盆,蹬蹬蹬跑过去,弯腰捡起油布伞。p> 罗嫂也快步跟上去,两人相挟着匆匆走入雨中。p> ******p> 求推荐,求收藏p>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I954 第四十三章 空饷(上) “……老太太在西偏厅呢。”伺候赵青在门边的小杌子上换了木履,青梅带着她直接沿着左回廊朝里走,在一个漆了红漆的雕花门前停下,“三奶奶稍等。”迈步进屋去传话。p> 田妈妈亲自出来打起帘笼,“三奶奶来了,老太太大太太正等您呢。”笑盈盈地伸手来扶。p> 赵青心不由自主地砰砰跳了两下。p>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田妈妈这是唱的哪出?p> 心里七上八下地翻腾着,赵青来不及细想,就看见老太太大太太正一左一右端坐在屋子正中蝙蝠纹镂雕朱漆几案旁的靠背椅上,忙朝田妈妈一福身,“……有劳田妈妈了。”迈步走了进来。p> “……莹儿坐。”老太太神色和早上请安时一样淡淡的,指着自己下首的靠背椅让赵青坐,又吩咐青梅,“给三奶奶冲杯杏仁露。”p> 小丫鬟忙捧出一个烟灰色的坐垫铺在椅子上。p> 赵青趁机迅速扫了屋子一眼。p> 家具不多,一高一矮两张几案,几把靠背椅,均是全色的朱漆雕花,汝窑粉青釉面的瓷瓶,紫檀木装裱的名贵字画,窗台、墙角的三足高架上点缀了几盆花草,整洁大方,纤尘不染,比起晨起请安的大宴息厅,这狭小了许多的空间却更显了几份温馨。p> “是大太太找你,碍着不是你亲婆婆,才找到我这里来。”p> 老太太声意很随意,有些漫不经心的味道,可看向赵青的目光却比平日要明亮。p> 赵青心腾地悬了起来。p> 面上却不动声色地看向大太太。p> 没想到老太太就这么把自己推到了前面,大太太脸色有些讪讪。p> “是牙行的柳妈,从丽景阁出来就找到了我那儿……”声音顿了顿,见赵青没有接话的意思,又继续说道,“说外面兵荒马乱的,粮食又一天一个价,有胆子小的都开始往南州府逃了,哪还有丫头可卖,说是再给她三个月也未必能凑齐了,见你又要的急,就委婉地推脱了。”叹了口气,“我立即又让梁总管去找了其他牙行,梁总管跑了一上午,一听我们的条件就摇头,我和老太太的意思……”声音略略一顿,大太太静静地看着赵青的神色。p> 粮食一天一个价,更应该有吃不上饭卖儿卖女的才对!p> 深吸了一口气,赵青强自压下心头那股突窜而出的暴躁冲动,怕“当机”的次数多了,这俱身体再出现其他意外,自己又会变成一缕幽魂,这些日子赵青已经开始慢慢地试着锻炼控制自己的情绪,极力克制前世那冲动暴躁的个性了。p> “原来是这个呀。”稳住情绪,她轻轻笑道,“老太太和大太太不必为难,横竖丽景阁就我一个人,根本就用不着那么多人伺候,眼下这些人就够了。”看着大太太,“大太太不说,我还想着怎么跟您说一声呢,剩下的人不用买了。”语气轻松自如,没有一丝怨尤。p> 老太太、大太太同时讶然。p> 错愕地半张着嘴,大太太竟忘了接话。p> 赵青又接着说道,“听父亲说,我在娘家时,身边也不过就一个丫鬟和一个奶娘……”这也是赵青的心里话。p> 她实在搞不懂,不过就一个人,又有手有脚的,干嘛要弄上三四十个人伺候?p> 若为解决社会就业问题,还不如带着大家一起开个厂子创业呢。p> “……三奶奶这是什么话?!”思绪还在错愕间,大太太话已不经大脑脱口而出,“三爷活着时有四十八个人,到了你这儿骤然减了一大半,还不如大奶奶四奶奶屋里的人一半多,知道的是你出身寒门用不惯人伺候,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欺负三爷的遗孀呢!”p> 有意加重了寒门两字,大太太余光快速扫了一圈。p> 老太太眉头微皱。p> 赵青神色却一如既往地平静,淡定从容的目光看不出一丝波动。p> 不知怎的,大太太心里没由来一阵气馁。p> 气势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放缓的语气中竟隐隐透出一股商量的味道,“我的意思,三奶奶就暂时在府里挑几个机灵通透的把空缺先补齐了,那面让梁总管继续慢慢地找牙婆,待买到了人,三奶奶再把这些人退回也一样。”p> 一面是冥婚进门,身上清洁溜溜,连打赏奴才的银子都没有,一面是大把的银子,成匹的绫罗绸缎,只要给她一个月,她就能把丽景阁新买的奴才全拉过来,变成自己人!p> 到时再买进多少人也不怕!p> “原来大太太是怕人家说闲话啊?”赵青恍然大悟,“出身寒门,我确实不习惯让人伺候,别说大太太买不到人,就是买到了,我都不知该指使她们干什么?”说着话,当真皱眉思索起来,“要不,大太太就把空缺的月利银子算好了,月初一并拨过来,这样就不会让人说大太太欺负我了。”p> 流莺般曼妙的声音不疾不徐的,赵青一脸认真地看着大太太。p> 大太太差点吐血。p> 说你是寒门小户出身,你就真当自己是寒门小户了?p> 这么不要脸的话也能说出口!p> 还有脸皮更厚的吗?p> 瞧见大太太脸色青黑就要发作,赵青索性拉了还在震惊中的老太太衣袖,半是耍赖半是认真道,“老太太也知道,孙媳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父亲给的一百二十四抬嫁妆都是纸糊的,早被一把火烧了。”伸手不打笑脸人,她这样孩子似的撒娇,即便老太太心里再恼也不会当面发作,“……闹得孙媳身上不名一文,连打赏小丫鬟的银子都没有。”p> 难道你那纸糊的嫁妆一把火烧了,还要让沈家给赔不曾?p> 老太太面色古怪。p> a>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a>I954 第四十四章 空饷(下) 上架了,加更求粉红。 ****** 若想保住这个孩子,老太太就绝不会坐视不理! “……孙媳让吴妈妈查了,各院偶尔有空缺,都从不扣减月利银子。”趁大家还没反应过来,赵青又不着痕迹地指出不是她凭空幻想,这也是有例可循滴。 冠冕堂皇地给老太太递上一把梯子。 大太太眼睛都长了。 这的确是事实,但那只是一个半个。 你这可是二十一个空缺! 大丫鬟月利二两,两个大丫鬟一月就是四两,二等丫鬟月利是一两半,两个二等丫鬟一个月就是三两,三等丫鬟月利是七百文,一十一个三等丫鬟一个月就是七两七,粗使丫鬟和粗使婆子月利都是五百文,七个粗使丫鬟、婆子一个月就是三两半……算一算,一个月丽景阁光空缺就足足十八两二,一年下来就是二百一十八两四! 这是赤裸裸的贪墨! 拿到军队里那就是吃空饷! 是要被军法处死的。 可这样一件贪墨大事就这么被眼前这个三奶奶冠冕堂皇地说出来,竟还名正言顺说府里有先例可循! 真是荒唐! 脸色由白变红又变的青紫,大太太脖子上的青筋都一条一条的清晰可见,她胸口一起一伏,直直地看着赵青,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好了,好了。” 衣袖被赵青拽着孩子似的左右摇晃,恍惚间,老太太感觉好似当年的沈怀瑜问自己要糖时撒娇的模样,心不由一软。 顾不得这说法有多古怪荒唐,她故作不耐地摆摆手,“果真克扣了你屋里的月利,嘴上不说,心里也偷偷抱怨我们婆媳又合起伙来欺负你们孤儿寡母了。”转头吩咐大太太,“横竖也买不着,她既然不想要那么多人伺候,就不买了,月利暂时按三十二个人足额给她拨过去,也省得她天天过来哭穷!” “老太太!”大太太腾地站起来。 老太太皱皱眉。 发觉自己失态,大太太声音软下来,“……这不符合规矩。” “大爷屋里的芭蕉和海桐因品行不检几个月前就撵了出去,月利银子你给扣了吗?”老太太声音淡淡的。 “这……” 大太太脸色又由青紫变得涨红,颓然跌坐在椅子上。 ***** 回到丽景阁,罗嫂已经把一盆熟肉做成了瘦肉干! “……奴才怎么翻也炒不成金黄色,见再炒下去就焦黑了,不得已才出了锅。”进府第一天露手就砸了,罗嫂声音忐忐忑忑的,余光不安地觑着赵青脸色。 赵青拿起一块在嘴里咬了咬,硬邦邦的。 这哪是肉松,分明是成吉思汗的军粮。 不,成吉思汗用做军粮的牛肉干也比这软! 赵青抚额。 她记得前世有的同事说只要撕的够细,不用绞也一样,用绞肉机反倒不好,见古代没有绞肉机,她临走前才那么吩咐的,没想到,做出来竟会变成这样…… 别说老太太那牙口,就是她自己都咬不动。 脑子里那么多菜谱,却独独选了肉松,是因为它细腻可口,可以撒到糕点上,也可以绊粥喝,是老人孩子都喜欢的食品。 进府不足半个月,事情却一件接一件,让她猝不及防又应接不暇,就那么一步一步被逼着走了下去,也把老太太得罪的一次比一次狠。若不是有肚子里这个孩子做护身符,大约她早就被大卸八块了。 满府皆敌她不怕。 可老太太是这府里的最高领导,掌握着她的生死,却是万万不能成为敌人的。 否则,一旦等这孩子生下来后或者中途流产了,都不用老太太开口,只需一个眼神,她立即就会被挫骨扬灰了。 她现在迫切需要一个机会,一个主动向老太太示好的借口,让老太太感觉到她的足够诚意,是真心真意想缓和两人的关系! 可惜,她现在浑身上下清洁溜溜,根本拿不出什么可以示好的东西,除了肚子里那套生意经就是这食谱。沈家的规矩,内宅女人不得干涉生意,她的生意经在这里是彻底没有用武之地,能打动老太太的,就只有把这些食谱变成实物了。 没想到,却做成了这样! 瞪眼看着一盆近似焦黑的瘦肉干,赵青心里说不出的沮丧。 那面罗嫂已扑通跪了下去。 “这盆肉钱三奶奶就从奴才的月利中扣吧,求三奶奶千万别把奴才撵出去!” 当差第一天就被撵走,尤其还是沈家这样的大户,以后就再别想还有人会用她。 猛把赵青吓了一跳。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沮丧的情绪让罗嫂误会了。 忙摆摆手让她起来。 “没事儿,没事儿,是我临走前吩咐的太急了,你没听明白。”见罗嫂惊愕地抬起头,又道,“你撕的还是太粗了,这东西要越细越好,嗯……”她低头想了想,“下次用细布裹了,然后用擀面杖捣碎了再试试。” “三奶奶……还让奴才试?”战战兢兢的声音有些不确信。 不试怎么办? 除了做这些古人没见过的奇巧玩意去打动老太太,她再没别的法子了,心里苦笑,赵青漫不经心地摆摆手,“去吧,这次用料少一点,一次不成就二次,多试几次,总能成的。” 罗嫂激动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她使劲点点头。 “……三奶奶放心,奴才这次一定能做好。”心里暗暗发了狠,无论如何,她一定要伺候好这位宽厚大度的主子。 和大太太、各位小姐奶奶门前的热闹相比,丽景阁可谓门可罗雀。好在丫鬟都是新买的,在吴妈妈的调教和她的刻意洗脑下,倒也安分。 只吴妈妈夏竹巧兰香彤几个沈府老人有些忧心忡忡。 好在赵青从来就不是一个自怨自艾的人,抱怨环境恶劣、造化弄人没有用,既然回不去,那她就必须学着去适应,想办法在这里生存下去。 只有活着,一切才都有希望! 这些日子,她正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呢。 老太太态度一直淡淡的,每天用过早饭就打发了众人,然后带着田妈妈去庵堂,自从沈怀瑜出事后,老太太在庵堂呆的时间就越来越长了,赵青想留下来套近乎也没机会,只好回丽景阁或跟柳嫂学养花,或让吴妈妈讲府里的规矩人事和楚国的风俗轶事,或让夏竹铺纸研墨练大字。 书法和绘画都是小时候的特长培养,赵青本身并不喜欢。 是父母见她跟个男孩子似的淘的没边,才给她选了这两个课外班,说书法和绘画可以陶冶的情操,培养耐心,每天坐上一个小时,好歹能磨一磨她的野性。虽不喜欢,可争强好胜的本能还是让她在少年班中脱颖而出,尤其她天生力大,腕力充足,写出来的字越大越好看,刚劲有力,龙凤舞的。 记得她还得过少年书法大赛二等奖呢。 获奖作品“天道酬勤”四个大字就被挂在少年宫一进门的大堂中……参加工作后,写东西都用电脑,又有秘书,小时候的培养一直没用武之地,就都被她扔到爪哇国了。 这会儿骤然捡起来手都生了。 好在基本功扎实,炼了几天,竟也有些模样了,赵青发现,用毛笔写繁体字要比简体字好看的多,竟隐隐有了一丝兴趣,一改前世写上一个小时就浑身长刺般毛躁起来的心性,请安回来,端坐在那里一练一上午竟然也毫无所觉。 看得夏竹瞠目结舌。 “……都说字如其人,三奶奶的字刚劲有力,流逸洒脱,一点也不像您。”一点女人的娟秀纤柔味道都没有,怎么看也不像她眼前这个柔柔巧巧,宁静雅致的小女人,“若不是亲眼看着,打死奴婢也不相信这是您写出来的,骤看上去,还以为是哪个纵横沙场的大将军手笔。” “是吗?” 赵青淡淡地笑。 心里却道,“若你见过前世的我,就不会这么说了。” 是绝对的字如其人! 正说着,春兰兴奋的声音隔着门就传了进来。 “三奶奶,老太太赏了奴婢二百文钱!” 夏竹神色一震,转了身跑去开门。 放下毛笔,赵青也转过头。 春兰已经拎着空食盒兴冲冲地推门进来。 “老太太直夸三奶奶的肉松粥好吃!”两眼亮晶晶地看着赵青。 “老太太真尝了?” 不等赵青说话,夏竹就兴奋地跳起来。 又转头看向赵青,“三奶奶,老太太用了你送的肉松粥!”高兴的跟中了六合彩似的。 赵青忍俊不止。 “你快说说,老太太都怎么说的?”夏竹接过空食盒递给立在一边的小丫鬟,“拿去给罗嫂收了。”拉了春兰来到赵青身边。 “奴婢去的时候,老太太正用午饭,听您送了肉松粥,就好奇地问什么是肉松,奴婢就把肉松的做法、吃法按你教的一字不漏地说了……见老太太好奇,画梅就拿了小碗盛了几匙白粥撒上肉松递给老太太尝,结果老太太吃完了还让盛……还直夸您有心了。”展开手里铜钱给赵青看,“还让青梅姐姐拿了二百文钱赏奴婢!” 第一次得这么多的春兰高兴的跟捡到宝贝的孩子似的,小脸红扑扑的。 第四十五章 孕吐 第二更,求粉红票。 ****** 老太太肯接纳就是一个好开端! 赵青一直惴惴的心终于放下来,“你说的很好!”她毫不吝啬地给了春兰一个赞。 春兰嘴角弯弯笑成了一朵花。 “就说没事吧,你还不敢去。”夏竹就见了嘲笑她。 因夏竹曾被老太太亲自降为三等丫鬟,不敢拿她去试探老太太底线,在罗嫂经过五次失败后终于成功地做出了一锅松软可口的肉松后,赵青就遣了春兰去送。 一听让自己去见老天君,春兰吓得浑身直打颤。 是赵青坚持说老太太只会赏不会罚,才战战兢兢地去了。 此时被夏竹嘲笑,春兰脸腾地一红:“奴婢在柳妈妈处时,听姐妹们提起沈府的三爷和老太太,就像听神话似的……”老太太和沈怀瑜在她眼里就是神一样的遥远存在,“奴婢做梦也不敢想有一天能站在老太太跟前回话。” 不是几个漂亮姐妹因害怕赵青是个冥婚女人不敢来沈府当差而被柳妈藏起来,大约她下下辈子也没这个机缘。 正嬉闹着,负责去蒲柳园送肉松的巧兰回来了。 “……二太太让奴婢谢谢三奶奶有心了。”她艳羡地看着春兰手里的赏钱,“奴婢就没有春兰姐姐这么好运!”语气颇有些嫉妒。 “你没被撵出来就幸运了!”忿忿地推门进来,香彤正听见这话,“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你被大太太撵出来了?”夏竹春兰巧兰齐齐问道。 不会吧? 赵青也错愕地抬起头。 几次交手,她感觉大太太应该还不会肤浅到这种程度。 “和被撵出来也差不多!” 香彤语气忿忿。 “杜鹃竿子似的挡在缀锦院门口,让奴婢把食盒放下就是……奴婢刚一转身,就听她喊了吊兰,‘把这东西拿去喂狗!’”香彤尖着嗓子学杜鹃的腔调,“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哄堂大笑,不是记得三奶奶的嘱咐,奴婢直恨不能转身回去撕烂她的嘴!” 虽是二等丫鬟,可三爷活着的时候,杜鹃、迎春这几个大丫鬟哪个见了她们不是远远地就喊姐姐? 这才几天功夫,就整变了一副嘴脸。 果然是世态炎凉! 巧兰听了眼底不由闪过一丝黯然。 真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春兰也气的脸色青紫,嘴唇动了又动,想到大太太是她们得罪不起的当家主母,又闭了嘴,只拿眼睛偷偷觑着赵青的神色。 赵青目光微沉,若有所思地沉吟着。 “之前三奶奶就料到了,才特意嘱咐你去了不管缀锦院的人说什么,只管放下食盒就走!”见气氛有些凝滞,夏竹索性调侃道,“有什么可生气的,狗咬人一口,难道人还能扑上去咬狗一口不曾!” 噗嗤…… 众人都笑出来,忿忿、窒闷的气氛一扫而空。 “三奶奶这也是念着宁落一群不落一人……”夏竹趁机解释道,“大太太毕竟是大妇,主持着中馈,若我们给老太太送,给二太太送,独独不给她送,难免会落个不尊重宗妇之名,被她一状告到老太太那儿,得不偿失。”话题一转,“所谓事不过三,我们再坚持两次,若她还转头就拿了喂狗,以后就再不用送了。” “下次我们还这样!”春兰眼前一亮。 “还把白粥放上面,肉松放地下,卖相越差越好!”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她家三奶奶给老太太送的肉松要用精致的玉蝶装了和白粥并排放在一起,而给大太太的则相反,“让他们见了就反胃,主动拿去喂狗!”也省了一提让谁去缀锦院大家就都往后缩。 反应倒挺快的,就是胆子小了些,还得锻炼。 赵青听了就欣慰地看了春兰一眼。 “三奶奶尝尝,这是奴才按你教的,做的鱼松。”罗嫂端了个红木雕花托盘敲门进来。 鱼松? 赵青眼前一亮。 “罗嫂竟一次就做成了?” 早上请安回来,见大厨房送来了金枪鱼,她才心血来潮让罗嫂试着做鱼松。 相较于肉松,她更喜欢用鱼松,松软鲜香,入口即化。 “……蒸到骨肉分离,轻轻一抖鱼刺就出来了,怕剔不干净,做成后奴才又用箩米粉用的细筛子过了一遍。”罗嫂献宝似的把盛了鱼松的青花瓷小碟递到赵青跟前,“三奶奶尝尝。”殷切地看着赵青。 “嗯,看这颜色就错不了。” 跟前世保姆做的鱼松一模一样,赵青接过夏竹递过的铜箸挑了一丝递到嘴里。 平日最喜欢的味道此时却变得又腻又腥,刚嚼了两下,胃里就猛然一阵翻腾,赵青身子晃了晃。 “三奶奶!”见赵青脸色突然变得煞白,吓得夏竹尖叫一声,“您怎么了?” 一把扶住大头朝下栽去的赵青。 “没事儿……”话没说完,赵青嘴一张,哗地吐了一地。 手在虚空中推了推,赵青想推开夏竹免得弄脏她衣服,却感觉浑身一丝力气也没有,一阵头晕目眩,整个人趴在了夏竹身上。心里又一阵翻江倒海地难受,不受控制地伏在夏竹身上就吐了起来。 直把中午吃的饭吐的干干净净,赵青才透出一口气感觉好受了些,在那儿扶着夏竹的肩头呼呼地喘着粗气。 “三奶奶,三奶奶,你怎么了?哪里难受?”夏竹声音里带着一股哭腔,僵着一身污秽的身子一动不敢动。 “快倒杯热水!” “快叫吴妈妈来!” 一左一右扑上去帮忙的春兰巧兰同时大叫。 罗嫂脸色煞白,扑通跪倒,“奴才什么也没往里放……”一旦落个谋害主子的罪名,她将死无葬身之地。 守在回廊里的秋菊边往外跑边喊,“吴妈妈!吴妈妈!”端水进来的冬梅正和低头拿痰盂的香彤撞到一处,椅子跌倒声,细瓷碎裂声,小丫鬟的尖叫声夹杂着赵青一阵阵的难以克制的干呕声。 一时间,屋里乱成了一锅粥。 “没事儿,没事儿……”得了信儿匆匆进来的吴妈妈厉声喝止众人,“三奶奶这是害喜反应。”伺候过二太太生了沈怀瑜和沈怀瑾两兄妹,吴妈妈也算是经验丰富。 三奶奶竟然害喜了? 罗嫂错愕地擦着额头的冷汗。 未婚先孕到底不是光彩的事情,虽没刻意封嘴,沈家也没到处宣扬,他们这些人刚进府的人还真不知道。 “还是叫个大夫进来瞧瞧比较稳妥。”好歹不吐了,吴妈妈接过冬梅递过的水伺候着漱了口,扶她换了一身干净衣服到卧室床上躺下,一面回头吩咐小丫鬟收拾厅里地上的污秽,又不放心说道。 赵青不置可否。 第一次怀孕,她也没这方面的经验,不知到底是孕吐反应还是其他什么。 不过,这孩子对她太重要了! 不仅是她前世的梦想,也是她在沈府立足的根本! 若没这个孩子,她现在怕是早被大太太挫骨扬灰了。 见她没反对,吴妈妈就嘱咐春兰夏竹,“……好好照看了。”亲自去了蒲柳园。 二太太立即遣了小丫鬟去找大太太要对牌。 等了近一个时辰,小丫鬟满头大汗地跑回来。 “……缀锦院的红玉说大太太去了账房,奴婢就去了账房,账房的人说大太太已经去了回事处,奴才追到回事处,回事处的人说是去了针线房,奴婢又追到针线房,针线房上的人又说云锦绣坊的花师傅来了,大太太不知带她去了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