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团宠:娇娇娘子会种田》 第1章 清醒 承平五年的大夏国,正月初春里,惯例是细雨绵绵,才有几丝暖意的天气仿佛一夜间又回到寒冬。 雨打在屋顶青瓦上,沙沙做响,将屋里本就压抑的说话声衬托得越发幽怨。 “孩子她爹,你给大伯家说一下,至少让我们过了雨天再走,现在还是天寒地冻的,村外那间草棚四下漏风,娇娇儿根本没办法熬得过去。” 这是一个女人声音,柔柔的带着哭腔。 紧接着又是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唉!大哥大嫂也有难处,他们祥哥要成亲了,这间房他们说要来做婚房的,我们占着他的总也说不过去。” “可是、可是咱们娇娇儿……那可怎么办?”女人终于哭出来了,好像不敢大声,只能在喉咙里呜呜咽咽。 屋里一张小床边,坐着愁眉苦脸的两人。 床上,静静躺着一个女孩,圆圆的小脸睡得红扑扑的。 但只要稍微留意一下,就会发现女孩眉头轻蹙,显然睡得并不安稳。 江团感觉好累! 为了那些科研试验田最后成果,她已经在乡下守了几个月,终于装车返回农科所。 车、雨天……江团越来越清醒,也越来越慌。 她最后的回忆是暴涨的山溪水淹过桥面,车翻了。 鼻端没有医院特殊的消毒水气味,只有带着丝丝寒气飘过的潮意。 她想睁开眼睛,却感觉眼皮像是黏住一般好沉重,就连蠕动身体都力不从心。 旁边的谈话声还在继续: “他爹,你把热水端过来,我给娇娇儿擦脸。” 随着水声,一张柔软温暖的布巾放在脸上,替江团擦拭脸颈手各处,轻柔而缓慢细致,无一遗漏。 江团可以肯定,这里不是医院,这对说话的男女也不是急吼吼的护工。 这是哪里?自己怎么了?她拼命挣扎起来。 睁眼!睁眼! 她的异常终于引起旁边两个谈话的男女注意,女子惊喜地叫道:“他爹,娇娇儿在动。” 男子也很高兴,两人扑到了江团身边,使劲揉捏她的手和脸,一边呼喊着:“娇娇,娇娇!” 随着喊声,黑暗从江团眼前渐渐退去,她缓缓睁开眼睛,视线还有些模糊,只看见自己面前有两张满是惊喜的脸。 男子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样子,粗眉大眼、皮肤黝黑,眉间有着几道深深的皱纹,头上是顶着一坨有些蓬松的发髻。 女的年纪相仿,细眉圆眼,虽然看起来白皙一些,可没有经过保养,眼周都是细细的皱纹,显得很是憔悴。 见到江团睁开眼睛,俩人明显的大松了一口气:“娇娇终于醒了。” 妇人摸着江团的脸试探着问道:“娇娇,饿不饿?” 见女儿木然的望着自己,妇人眼中开始流泪:“娇娇,听到娘说话了吗?” 依然没有反应! 男人倒是沉得住气,女儿每次醒过来都是这样,要过一天多才能应人。 他对女儿红扑扑的小脸看了又看,很是舍不得的道:“能醒过来就是好事,你也别想太多,快些笑笑,别把孩子吓着。” 床上女孩的清醒显然是家里大事,男人已经开始激动了。 他搓着手对妇人道:“慧娘,你跟娇娇多说几句话,我去田里把那两个小子叫回来,他们也念叨许久了,天天的叹气,顺便……我去村里沽二两酒。” 妇人侧头,悄悄抹去脸上的泪水,点头道:“娇娇一睡又是半个月,看她醒了我就高兴。知道你半年没粘酒气,酒瘾上来了。今天难得高兴,你们父子也喝点酒!要不再弄些下酒菜,请大哥大嫂他们过来也热闹热闹。” 听到请大哥喝酒,刚刚还舒展眉梢的男人顿时沉下脸,他知道自己家媳妇是想在酒桌上求哥嫂宽限几天。 想到大哥的难处,男人迟疑片刻才道:“还是不喝酒了,娇娇刚醒,别熏着她。”说着撩开帘布出门喊人去了。 屋里留下的妇人也没闲着,一边说话,一边熟练而自然的替江团翻身,再揉搓肩膀胳膊,活动手脚。 江团静静躺着,面无表情,脑中早已经是惊骇万分。 就在她睁眼的同时,一个陌生记忆,也是少得可怜的记忆出现在她脑中…… 一直以来,她都不是容易冲动的性格,而此时,她想叫想跳,想赶紧爬出来跑开。 可沉重得如同湿透棉被的身体,让她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惊骇之后,又是唏嘘。 看着眼前妇人头上木簪,身上斜襟古风衣服,她现在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自己因为雨天出车祸,现在穿越到不知名的时空,一个患了嗜睡症的女孩身上。 从两岁时跌破头,就时醒时睡,昏昏沉沉里直到现在。 看到妇人关切的目光,江团心中五味杂陈,自从前世父母离异,各自重组家庭后,她就算被抛弃了。 虽然吃穿不愁,可从来都是孤零零一个人生活。 也许是童年阴影,她不喜欢人多,长大后就选择了农科所枯寂的工作。 除了科研,她更喜欢改头换面,像乞丐一样四处流浪。 想融入平凡生活,又始终站在人群外面观望,就是这种割裂般的内心孤独,让她过得很是痛苦。 正是因为以前的流浪生活,让江团拥有陌生环境生存经验,此时只短暂惊慌后,她就稳定下来。 原身一直昏睡,能提供的信息很少,这里是什么情况? 妇人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些事,江团认真听她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门帘一掀,被妇人抱坐在床上的江团只感觉一阵凉风刮过,面前就站着一高一矮俩个少年,每个人都是头挽发髻,身上穿着打满补丁的单薄夹袄。 其中一个小个子脸色黑黑的,咧嘴笑着,举着手想来摸她又不敢,只是能挠着自己的头:“妹妹真的醒了!” 另一个高高瘦瘦,同样黑黑,蹙着眉,冷着脸的少年,站在一边哼道:“又不认人。” 江团抬头看着他们,在她的脑中只有一个模糊印象。 这两个少年里,高瘦少年是大哥哥,而矮小笑脸的这个是跟原主为双生子,只比原主大半个时辰。 她张了张嘴,尝试着叫道:“小哥哥!”声音低低的,绵软无力,不仔细都听不清。 在她面前的那个黑脸少年却笑的一脸灿烂:“妹妹叫我了,妹妹叫我了,娘,你听到了吗?娇娇叫我小哥。” 在俩个少年进来前就收了哭声的妇人,此时差点又流泪,女儿现在醒过来的时间越来越短,而且很多时候还木木的不识人。 此时能认出小儿子已经是很不容易。 那个高瘦的冷脸少年又哼道:“她都叫十一年了,现在叫一声有什么稀罕的。” 嘴上这样说,脚底下却向着床边挪了挪。 江团转头看向他,又喃喃的叫了一声:“大哥哥!” 那少年嘴角抽了抽,强压下微微上翘的嘴唇,掩饰住一丝窃喜:“我去看灶上的羊奶热没有……” 不等话说完,转身脚步生风的走了。 第2章 羊乳、搬家 羊奶? 江团有些茫然,她的目光掠过屋里两人,打量自己所处的屋子。 看不见屋顶,头上是木板架的天花板。 四面土坯墙上没有窗,导致光线不太好。 这间屋里,除了自己所睡的床,在对面还有一张床。 只不过自己身下是软絮,而对面床上放着缝补过的布巾算床单,遮盖不住的地方,露出几根稻草。 两床之间,是一张颜色暗沉的木桌,上面放着汤罐碗筷,还有一大叠草纸。 这是家里长年有病人需要照顾的标配。 夫妻俩憔悴的面容,和少年们身边些旧衣服都显示这是一家贫困户。 这样的家庭,也能喝羊乳? 没让她猜测多久,冷脸少年已经又端着一个汤罐进来:“还热着,妹妹正好可以入口。” 妇人将江团扶靠在自己怀里坐稳,怕她冷着,用被子包好,又在她胸前铺上一根布巾,这才让人将奶端来。 小个子少年小心翼翼将羊乳从罐里倒在碗中,熟练的舀起一勺在自己唇边碰了碰。 温度正合适,这才将勺子递到江团嘴角上:“娇娇乖,张嘴。” 随着他的声音,江团像是条件反射一样,微微张嘴,勺中的羊乳顺着嘴角流进喉咙,再被她咽下去。 整个过程动作流畅自然,仿佛已经重复了千百遍,而且勺子放在口中的角度也正合适,不会让江团被羊乳呛到。 现在江团清醒,喝起来更容易,小罐里的羊乳很快就被喂进肚中。 旁边,冷脸大哥怕里面的东西冷了,一直将罐子抱在怀里。 见奶喝完,这才把包着罐子的软布取下来,递过妇人。 妇人再用带着罐体余温的软布,轻轻蘸去江团嘴角残留的奶渍。 三人配合默契。 布,软软的,热乎乎的,带着罐体上的烟火气和微腥奶香。 江团突然感觉心里特别难受,坚硬的内心一下崩塌,眼泪瞬间大滴大滴流下来。 她从来不知道,母亲的怀抱是如此柔软,亲人的关爱是如此温暖,家的感觉原来是这样! 从这一瞬间,她知道自己好喜欢这种感觉,好喜欢! 见到娇娇突然哭起来,正替她擦脸的妇人忙低声哄着:“娇娇怎么啦,还饿?马上娘给你煮面条,晚上我们再吃奶好不好?” 听她柔柔的声音,江团哭得更大声了。 端着碗和罐子的两个少年也慌了神。 小少年:“娇娇,看,小哥给你扮鬼脸!”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眉眼,想做得搞笑一些。 大哥冷着脸,满是嫌弃的从自己衣服里取出一根草茎编的蚂蚱:“别哭了,这个给你玩。” 江团撇嘴,心里滚烫,又想哭。 从她醒过来,就已经看见自己床头放着好几个已经干枯的草蚂蚱,看来都是大哥哥编的。 江团:“……!” 哇哇哇! 泪如雨下。 刚刚去喊人的男人也进来了,听到江团的哭声他满脸焦急:“这次怎么哭得这样厉害,老大,你去请郎中过来看看!” 冷脸少年应一声,将碗放在旁边桌上就往外走,才一迈步,就发现自己的衣服被拉住。 “娇娇,你放手,哥哥去找郎中给你瞧瞧哪里不舒服?” 冷脸少年不敢强扳她的手,只能好言劝着。 “不……不去!”江团摇头,手握得紧紧的,哭得直抽抽。 于是,一家人都挤在小小的床边,男人手脚无措,只能眼巴巴看着靠在妇人怀里的女孩。 江团将每个人的衣服都拉着不放,哭成泪人,惹得妇人也泪水涟涟低声抽泣。 就在这时,有人在拍打房门,一个男子沙哑的声音喊的:“老二你们哭什么?商量好没有,什么时候搬走?” 被拉住衣角的小哥很是激动,大声道:“大伯,娇娇醒了。” 外面的男子显然对娇娇醒不醒没有兴趣,他冷哼一声:“醒了就醒了,又不是死了,你们哭什么。过一天总还是要睡过去的,我问的是你们什么时候搬家?” 屋里的人这才反应过来。 大伯说的是搬家,这段时间里,大伯母跟大伯已经催过几次了。 现在娇娇醒了,可是还是要搬到荒郊野外去受冻的。 男人起身走到外间去了。 江团没有开口说话,很快,她听到外面有了争吵,那个沙哑男子的声音道:“不行,一天也不行,马上就搬,你这娇娇儿一年到头都在睡,已经十年了,哪个时候能到头的,现在醒了正好出门。” 屋里,妇人没有再跟江团说话,只是用手慢慢摸着她的头,小少年则拿草蚂蚱逗她。 江团:“……!” 这个少年跟原身是双生子,已经十二岁,可是看起来好像才八九岁的孩子,带着菜色的小脸上长着一双单凤眼,鼻梁高挺,可能因为寒冷,唇边挂着清亮的鼻涕。 这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孩,可在照顾人的时候,又流露出跟外貌不相符的成熟稳重。 江团从他给自己喂奶时的熟练能看出,这个小哥哥也是家里的好帮手。 屋外的声音还在传来:“老二,不是当大哥的狠心,当年你们卖了房要借住几天,我可有推脱?现在祥哥眼看着就要成亲,房子还没有腾出来修整,亲家那边已经催我好几次,说再不放在心上,这婚就不结了。” 沉默片刻,一个稍微尖利的女声响起:“江老二,你有两个儿子,不用着急娶媳妇,我家就祥哥一根独苗。不能为你一个丫头,害得我们家绝后啊!” 这话可就有些重了,谁也不能毁人姻缘,断人香火。 一说到堂侄的婚事,而且江景祥还是大哥的独苗,江老二的声音明显没了底气。 带着哀求道:“嫂子,能不能过完雨季,天气暖和我们再走,祥哥的婚房,我们负责修好。” “不行!” “不行!”沙哑跟尖细的声音同时响起。 “江老二,这话你已经说过八百遍了,每年夏天的时候就说要走,娇娇睡了就没走,现在又拖,你是故意想把祥哥的婚事搅黄了是不是,你就是存心要我家绝后。” “天啦!江南山,今天要是这房不腾出来,我康翠花就跟你拼了。” “当年就是你说什么兄弟两个要帮衬,老二家只住几天,我才答应的。” 接下来是“啪啪啪啪”厮打拉扯声音。 屋里,一直呆坐一边的冷脸少年腾的站起,却被妇人按住:“阳哥儿,有你爹在,你是晚辈不要插嘴。” “娘,我们家不过住了她一间厢房,就帮她家种十亩地,你还要帮忙洗衣做饭,我要跟她评理去。” 妇人摇头道:“你大伯能收留我们已经不容易,别给他惹事。” 冷脸少年攥紧拳头,又闷闷坐回去。 因为这里是村里,有郎中有小铺,以前自己跟小弟年纪小,什么都不懂。 娇娇有什么不好,住在这里能第一时间找周围邻居帮忙,才没有搬走。 现在自己兄弟俩大了,又被人逼到门口来,他再也忍不住了。 “老二,今天你搬也得搬,不搬也得搬,就是断了这兄弟关系,今天你也得搬走!啊!疯婆子,你敢咬我,看我不打死你……”江老大低声怒吼。 “啊!大家都来看看啊!老二占着房不走,老大还打老婆,你们江家要逼死人了。”尖细嗓子高声哭喊着。 “大嫂,大哥,你们别打了!”江老二咬牙道:“我们搬!” 第3章 亮相 这是江老二必须做的决定。 现在大哥大嫂为了房子打架,自己要是再不搬走,恐怕要逼出人命来。 屋里,江团一直在脑中搜寻“娇娇”的记忆。 可是女孩基本上都是睡觉,清醒的时候少,脑中知道的东西也少。 不过从刚才屋外的争吵中江团还是能得知,为了“她”,这一家人是寄居在大伯家里,可现在大伯家的堂兄要成亲,需要腾房还给人家。 家,是必须要搬的。 女儿醒了都还没来不及高兴,酒也没喝成,一家人就开始忙碌起来。 江团现在醒了,她也不想躺下,半靠着枕头坐在床上看家里人收拾东西。 听家里人说,村外的草棚暂时能住人,一家先搬去那里,以后再修房。 江爹带着两个哥哥去草棚那边,将墙角漏风处用稻草塞起来,屋顶尽量加厚。 而专门在家看护她的妇人则一边收拾细软,一边故意引着她说话,生怕她又睡过去。 其实小小的家没有什么可以收拾的,除了简单家居,一个大背篓就将五口人的全部衣服装完。 江团一直默默听妇人说话,摸着自己盖的细棉软布,再看看夫妻俩跟两个少年盖的粗麻布,心里再次感叹,这家人实在太好了。 江爹在村里借了一架牛车,锅碗瓢盆一股脑装上,又放上大背篓,余下的就只有江团和她身下的床。 担心牛车颠着她,外面的冷风冷雨刮冻着她。 冷脸大哥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江团背好,旁边江妈柳氏扶着,这才跨出土坯屋。 江老二搬家虽然来得突然,又是雨天,这时候也没有几个人知道。 可看着这家人匆忙来回几趟,还是引起了左邻右舍注意。 走在路上,邻居们开始过来问话。 尤其是看见江家大儿江景阳背出一个蒙头盖脸的人就知道,江家那个病痴儿就在里面。 有人想上前来看,被柳氏拦住:“他婶子,现在娇娇刚醒,外面风大,不敢着凉的。” “醒了?那是好事啊!多大的姑娘了还天天睡,这一年好像也就醒了次,可真是让你们两口子遭累了。”说话的人声音脆亮,如同炮仗一般噼噼啪啪。 “可不是吗,青山一家人勤快又踏实,本来可以过得好好的,可是为这个女儿,请了无数郎中,吃了不少的药,挣的所有的钱都打水飘。”有个苍老的声音附和着。 “唉!还是可惜了两个男娃,没有上成学堂不说,大的已经十六岁了,家里连住的房子都没有,大冬天的到地头上住窝棚,哪家女儿敢跟这样的人家攀亲……” “唉!自己亲生的女儿,再苦也要养不是,好在又醒了,就是不知道能醒几天?” 以前这个女娃也醒,可醒几天又睡过去。 万宁镇这里的气候宜人,少有灾荒日,只要勤快,老天都会给口饭吃的。 江青山家有壮劳力,就连最小的儿子都十二岁,可以上山放羊。 不仅种着自家几亩薄地,养着几头专门挤奶的羊,还帮江老大种着十亩上好的水田。 以江老二家这样的情况看,说起来应该有积蓄。 只是家里这个常年昏睡的女娃,耗去所有的银钱,甚至连分家得来的一处院子都卖了人,才借住在大哥江南山家里。 现在江老大的儿子要房子成亲,这冬还没过完,不得不腾房住进草棚。 趴在少年单薄的肩上,又被层层包裹,江团根本看不见外面的东西,但她能听见那些人话语中的惋惜和不值。 外面都是关心话,可听起却是刺心。 江团将这些话听进去了,耳边是大哥哥略微粗重的喘息声。 也不知道是背自己累的,还是听到那些人言语气的。 不抛弃!不放弃,就是一个生病的女儿也好好养活着,这是一家好人。 这里是农村,自己来了,所有的苦难都将过去。 江团想了想,轻声道:“大哥哥,以后我会让家里住上高楼,让你跟小哥都娶到最好看的嫂子。” 少年脚下一顿,也不觉得妹妹突然说这样的话有什么不对,只当她是听了周围人的议论。 他将背上的江团往上紧了紧,哼道:“只要你能好起来,我不娶媳妇也行。” 江团笑了,虽然手臂绵软无力,还是使劲搂紧少年的脖子,将脸贴在他背上,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让这家人过上最幸福的日子。 江家搬的草棚就在村外自家那几亩薄地边,是平时堆放羊饲草料的地方,现在整理出来,勉强能住人。 江团到时,双生子小哥哥江景文已经在草棚里新挖出火塘,点燃,烧起篝火。 这里虽然简陋,还四面透风,可有熊熊火焰在,早将草棚烤得暖融融的。 江家女儿醒了,江青山一家搬进草棚的事终于在这个小山村传开,陆陆续续有人拿着米面粮油过来。 江青山跟柳氏都知道,这些人说是来庆贺自己搬家,其实是来看女儿娇娇的。 这个从两岁时跌倒磕破头之后,患上怪病长年昏睡不醒,每一个郎中都说活不长,可是到现在还活着的女娃简直就是个传奇。 现在听说醒了,于是都巴巴的来看稀奇,就连平时舍不得吃的鸡蛋也乐意带上几个。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都是来庆贺的。 江家没办法拒绝,只能让人都往草棚里去瞧上一眼。 火堆边,江家的“娇娇”坐在特制的圈椅里,正偎靠在小哥江景文肩膀上烤火。 因为常年不见阳光,娇娇养得白净,用肌肤胜雪,洁如凝脂来形容都不为过。 在遍地黝黑农人里面,简直就是亮眼的一道光, 再加上柳氏巧手装扮,唇红齿白,乌黑发亮的头发整齐梳成小辫垂在肩上。 柳眉如月,一双凤眼黑白分明,抬眼看来时,如同一道清凌凌的湖波,干净而纯淬,整个人就是晶莹剔透、吹弹可破的冰娃娃。 见有人进来,江团就跟着小哥一字一句学招呼人:“柳婶子好!”“柳婶子好!” “三叔公好!”“三叔公好!” “冬香嫂子好!”“冬香嫂子好!” “……” 那些被喊到的人都欢喜的应一声,就赶紧退出去。 看着那样一个娇娇,他们根本不敢在草棚里多待一会,生怕自己吐出的浊气会污了这样的雪美人。 就是有什么想说的,在这种怪异的气氛中,都直接憋回去。 其实村里每个人都知道江家两个小子长得就不错,没想到这个病女娃没有黄皮寡瘦,反而出落得这天仙模样,难怪江青山一家要当眼珠子疼着。 只是大多数时间都在睡觉,看见的人不多。 此时亲眼看见娇娇,还听她口齿清晰的说话,每个人心中都震惊不已,少不得回去又要说道一番,至少是半年谈资。 就是可惜了寿岁短,要是能走能动,就是不下地干活,恐怕过两年,求亲的人就要踏断门坎。 第4章 看杀 来人络绎不绝,一直持续到天黑,清醒过来就接受精神轰炸的江团再也撑不住,疲惫的合上眼睛,那些站在江家草棚外不走的人群才终于离开。 柳氏脱去江团的衣衫,将她放进被窝里,再打来热水擦脸擦手。 本来每天还要给女儿擦身子,现在条件简陋,担心着凉,只替她洗脚。 江景文端着煮好的面汤进来:“娘,小妹该饿了,现在就喂饭。” 从下午小妹醒过来就只喝了羊乳,这时候天都黑了,比往时吃饭的时间还要迟,妹妹肯定饿坏了。 柳氏将女儿白皙得仿佛透明的小脚丫擦干,放进被窝,又将灌着热水的汤婆子也放到旁边这才道:“文哥儿,打成面汤没?” “打了,温度也合适。” 娇娇睡着了无法嚼碎食物,长面皮咽不下,必须敲打成寸长的糊状。 两人马上将正昏睡的女娃扶起,铺上布巾,准备喂饭。 勺子放在嘴边:“娇娇乖,张嘴!” 紧闭的红唇纹丝不动,柳氏的脸一下就苍白了。 以前只要一喊,睡中的女孩就会张嘴吞咽,将米羹面片汤等流质食物吃下。 现在,不吃了…… 其实,江家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每一个郎中都说女孩子活不长,江家也随时都觉得娇娇儿要离开了,每一天都心力交瘁。 这次娇娇醒得不寻常,比任何时候都清醒,不仅能说话,而且也不像以前那样尖叫,特别听话。 尤其是还哭着拉住一家人不放手,难道是…… “孩子他爹,当家的!快来!”柳氏失声喊起来。 草棚外,正在收拾东西的江青山跟大儿江景阳急忙冲进去,就看见江景文将面碗已经放在地上,正半蹲在床边一遍遍的喊着:“娇娇,娇娇!” 旁边,柳氏已经站不住了,跌坐在临时铺成的草铺上,手捶胸口,口中喃喃:“娇娇儿,娘的心肝啊!” 江青山一下站住脚,也白了脸:十年了,他们熬了十年,所有心血都花在娇娇身上,老天都不开眼,还是要带她走吗? 冷脸少年也撑不住,扑到铺边,轻声喊道:“娇娇,张嘴!”他不信,端碗开始喂饭。 捏起勺子的手在抖,里面汤水顺着娇娇嘴角往外淌,根本不进去。 “娇娇!” 少年的眼睛红了,今天小妹还给自己说,要给家里修高楼,要自己给她娶漂亮嫂嫂回来。 可是现在……现在连饭都喂不进去。 重新将人在被窝里躺好,熟睡中的女孩脸洁白剔透,长长的睫毛在脸上勾画出弧度,如同粉雕玉琢的玉人儿。 江青山无力的瘫坐在火堆边圈椅上,这椅子是几年前专门给娇娇做的,防止她随时睡过去,可是做好根本没有用过几次,今天算是坐得最久的。 “他爹,我们不该搬家,娇娇……”柳氏低低抽泣。 两个少年都坐在床铺边低头不语。 是啊! 今天娇娇刚醒就搬家,草棚简陋,又被那么多人来围观。 若是像以前那样一直在屋里,至少也能清醒几天,能多说几句话。 一家人正懊恼不已,突然听到棚外有人在喊:“小叔,小婶,景阳、景文!你们怎么搬家了?” 小景文只微微一楞,就旋风般冲了出去,冷冰冰吼道:“江景祥,谁稀罕你问,为什么搬家你会不知道?” “听说娇娇醒了,我来看看!” “滚!” 江景阳此时也冲出门去:“景文,别打架!” 他话音未落,就看见自家弟弟景文像一只受伤的豺狼,对着还笑嘻嘻的堂兄就扑上去。 堂兄江景祥已经十八岁,长得也壮,又长年在镇上干活,有一把力气,可猝不及防下,还是被瘦小的江景文扑在地上。 两人抱在一起摔打起来,江景阳一看,忙上前拉架,也被绊倒在地,顿时三人扭打成一团。 在小时候,堂兄弟们也经常打架,可是景阳景文身体单薄,两人联手也打不过一个堂兄。 现在就不同的,想到汤水不进的妹妹,两个少年心肝都像是被火炙烤一般的痛。 就是这个堂兄要成亲,大伯和大伯母才逼着自己搬家。 刚刚才回家的江景祥也是一肚子火,回来就看见空荡荡的院子。 问还在吵架的爹娘,说着娇娇醒了,小叔家就搬走了。 他连饭都没有吃,就提着一包红糖赶到村外来看堂妹,没想到还没进小叔家的门,就被人按在地上打。 等江青山提着灯将三人喝止拉开,江家堂兄弟已经滚得满身泥,每个都乌青着眼,黑夜里也不知道是谁打了谁。 坐到草棚的火堆边,柳氏打来热水让三兄弟洗洗。 江景祥拿热巾敷在破开的嘴角边,一边“嘶嘶”呼痛,一边对这个温柔的小婶子抱怨道:“小婶,我可是冤枉的,根本不知道你们要搬家,再说成亲还早,你们完全可以暖和了再走。” 柳氏抿嘴苦笑一下:“小婶知道祥哥是好孩子,反正搬家也是迟早的事,迟走不如早走。” 从最初的惊慌痛苦,到现在她也平静下来。 十年里,每一天都是这样的担惊受怕。 可只要看见女儿还有呼吸,她也就当成这一天的清醒是一场梦。 江景文抹去脸上的泥,冷着脸:“要你假慈悲,要成亲的是你,说不搬的是你,什么好话都得了。” “我我……”江景祥一时语塞,气红了脸,梗着脖子道:“我爹娘现在还在打战,我又怪谁去?” 他一回家,看见的是冷锅冷灶,还有乌鸡眼似的父母,心里也还气着呢。 “祥哥儿,你回去!也劝你爹娘别吵架,娇娇只是又睡了,没事,只要被窝暖和,只要我们在哪里,她在哪里都是一样的。” 江青山沉声道,他是家里的顶梁柱,不能慌。 娇娇天天睡觉,只要家人在哪里,关心温暖在哪里,她的家就在哪里,不必要非得住进大房子。 柳氏将江景祥提来的东西放回他怀里:“你也要成亲的人了,手上的钱也捏紧些,这些红糖带回去,可能以后娇娇都不需要吃了。” 不清醒,吃不下,就只有等死了。 听到妻子的话,江青山心如刀割,疲惫的挥挥手,让江景祥回去。 他知道,大哥大嫂在顾忌着什么。 第5章 醒来 每个父母都心疼自己的孩子,那间厢房是留给祥哥的婚房,万一娇娇死在里面会不吉利。 自己一家人虽然平常承担大哥家里家外大部分劳作,也不能再有怨恨,毕竟是大哥收留自己一家十年,已经仁慈义尽了。 江景祥摸着自己破开的嘴角,看看床上的小堂妹,叹气一声。 他是家里的独苗,只有一个早已出嫁的姐姐,好在小叔家有两个堂弟,还有一个漂亮得像布娃娃的堂妹。 一开始,两家人都对堂妹喜欢得紧,可有一次堂妹摔跤后,就天天睡觉。 在他的记忆里小妹一直都是这样,睡着睡着就长大了,也越来越好看。 可惜,已经有好久好久没有听到堂妹叫自己一声祥哥哥。 江景祥知道冬雨里住进草棚很辛苦,堂弟们心中有气要打自己也是应该。 他也更明白自己父母赶走小叔一家的原因。 自己成亲需要婚房只是一方面,女方催促也只是一方面。 最主要的是,自己每次从镇上回家,总会给娇娇买一些白面细米,或者是红糖软布,尽量帮衬小叔。 母亲一直在抱怨说花钱,其实小叔都有补钱的,自己解释了。 母亲还是暗地里使唤小婶做事,这些事他也知道。 现在连未过门的媳妇家也知道自己买东西,说嫁过来也要被这病坨子牵连,多有抱怨。 见已经影响到自己婚事,爹娘这才赶走小叔一家。 可是,这些话他不能说。 父母跟小叔这边好说,亲兄弟都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过几天有气都会消的。 只是新媳妇还没过门,万一就这样跟小叔小婶落下心结,以后怕就不好相处,还是等媳妇娶过来再慢慢教导。 江景祥此时无话可说,只能站起身,提着自己买的红糖悻悻离开。 夜渐渐深了,草棚处在村外,寂静中有不名的野物在地里嚎叫打斗,听在此时心情压抑的江家人耳中,就显得格外瘆人。 被窝里,安稳沉睡的江团正处在无边无涯的黑暗中,周围是宛如实质的寒冷,孤寂正层层包围而来。 最让她感觉恐怖的是,身体在缓缓下沉,那里更黑,更冷,也更寂静。 她知道是“自己”又要睡了,也许就再醒不过来。 江团很害怕,她怕自己醒不过来,怕丢掉这天赐的温暖。 她知道,江家人就在旁边,她能感觉到有人一直紧握着自己的手,有声音在呼唤。 一想到瘦小妇人那温暖的怀抱,便宜爹憨憨的笑,大哥哥单薄而结实的背脊,还有挂着两条鼻涕,笨拙想逗笑自己的小哥,她心中就火热,浑身充满力气。 才刚刚拥有一天,她舍不得离开。 江团开始拼命挣扎起来,如同溺水者在寻找那一口珍贵的空气。 只要冲出这片黑暗,就能到江家人的身边去,自己一定要坚持住。 草棚里,江家人也没有睡,火堆上挂的铜壶咕咕冒着热气,江爹将木盆中兑好热水,再端到床边去。 柳氏不停用帕子擦拭着娇娇的胳膊,帮助她放松肌肉。 “小妹这是着凉了吗?”江景阳帮忙掌灯,看着满面通红的娇娇,焦急问道。 “不像是着凉!” 照顾久了,柳氏也知道女儿没有发烧。 可是她不明白,女儿捏紧拳头,牙关紧咬,浑身紧绷着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是为什么。 难道,是要走了? 在这个时代,就是要死,也没有其他办法。 柳氏只能忍住心疼,用布巾替女儿擦去额角流出的汗珠。 直到后半夜,床上的娇娇放松下来,鼻息轻浅而平稳,这是重新入睡了。 一家人才疲倦的坐下休息,他们不敢睡,怕一觉醒来,就见不到娇娇最后一面。 随着几声鸡叫,有光线投过缝隙映照进来,在草棚的空间勾画出几条细细光柱,下了几天的绵雨终于放晴。 床上,女孩睁开眼。 她现在是娇娇,同样也叫江团,不再是曾经那个被人丢弃,渴望家人温暖的可怜孩子。 江团,这个女娃也叫江团。 自己取名江团,是盼望有一家团圆的日子。 而这个娘亲说,是当时也才四岁的大哥哥取的。 是因为“娇娇”生下来就是粉团团的小女孩, 大哥哥? 江团目光下移,在她枕头旁边,正趴伏着一个小小的人,薄唇紧抿,眉端鼻正,就是太瘦了,一个头颅像是架在脖子上。 自己跟小哥哥是双生,虽然长得不像,这样压着半张脸,江团也知道是谁。 农户人家都习惯早起,尽管一夜没睡,此时屋里合衣而卧的几个人都醒了。 趴伏着打瞌睡的那人压酸了脖子,正眯眼抬头,就感觉有风吹着自己的脸。 他猛然一惊,赶忙看向躺着的妹妹,入眼,就看见一张如花笑颜。 江团鼓起腮帮又吹一口气,再冲他眨眨眼! “娘,爹!娇娇醒了!” 娇娇醒了! 江家人重新欢喜起来,比起昨天的开心,这一次是失而复得的惊喜。 柳氏絮絮叨叨说着话,翻来覆去都是:冷不冷,热不热,渴不渴,饿不饿,是想躺还是想坐,累了没有。 对十年昏睡,没有多少沟通的女儿,她能说的只有这些,也最关心这些。 江团不厌其烦的答着,这就是一个母亲能表达感情的方式,也是她没有经历过的感受。 在母亲心里,孩子说的是什么不重要,只在乎的孩子跟我说话了。 江青山搓着手嘿嘿笑着,眉间深深皱纹都全部舒展开。 听着女儿跟媳妇短短一早上,已经重复数遍的一问一答,比庙会上戏班唱的还好听。 以前女儿醒过来,多数只是睁着眼睛,并不怎么说话,要不然就是无端端的尖叫嘶吼。 只有这次最正常,也最不正常,家里也是最开心的。 江景文端着刚刚熬煮过的羊乳进来,小少年单薄夹袄已经被晨霜浸湿,就连散乱的头发都贴在脖子上。 “小哥,你也喝一口!”江团不张嘴,非要他喝一口。 江景文笑着,象征性的喝了一口:“这样总可以了!” 家里一直是他在养羊,还没有真正喝过羊乳。 奶,是小妹喝的,昏睡中的小妹能活下去,也是靠奶维持生命。 第6章 薯饼 见小哥喝了一口,江团这才接过勺子。 以后自己能吃饭,能干活,这些奶也要大家都喝。 心中想得很好,现实马上就打了她的脸。 她现在这身体躺得太久,几乎最近五年都是躺床上的。 虽然有江家人天天按摩着,没有肌肉萎缩,可缺失应有的锻炼,她连端碗的力气都不能持久。 于是,在小哥哥大大的笑容中,江团只能红着脸由他喂下。 虽然一晚没有睡,江家每个人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可脸上都是笑容,走路脚下都带着风。 家已经搬出来了,可匆忙搬走,只是简单修缮过草棚。 草棚外面光秃秃的,不仅没有院墙,就连栅栏都没有。 昨天村里人来看她,也帮忙搭了把手,在草棚四周用竹杆树枝勉强做了围栏。 但这样还不够,一晚上那些野兽来去的声响给大家提了个醒。 这已经是在村外,必须得提防野兽伤人,尤其是娇娇不能行动。 天晴了,原本说好来帮忙的人都忙着自己的田地。 江家父子不准备下地,而是要寻一些木棒树枝,在草棚周围扎篱笆墙。 江团不愿意再躺床上睡觉,她身体绵软不能走路,就让江青山用绳子在房梁上做一个绳结。 她如同三岁小儿般拉着绳子站立,以锻炼腿部肌肉。 “娇娇儿,歇会!该吃东西了。” 柳氏端着一碗鸡蛋羹站在旁边,看她满脸通红心疼得不行。 “不,哥哥们都没歇,我也不歇。”江团咬着牙,强忍着浑身没劲带来的虚弱难受。 她知道这身子骨就是空架子,得尽快练习。 若是再清醒着被人天天喂饭,屎尿都要人伺候,她这个成人灵魂要崩溃。 柳氏见她不停,只好舀一勺蛋羹放到她嘴边:“那你吃些东西。” 昏睡时,江团吃东西都是流质,也不知道饿。 此时她醒了,再一运动,肚子也开始咕咕叫。 将绳环套在胳肢窝中,江团看看滑嫩的蛋羹,蹙蹙眉:“娘,有没有今天早上你们吃的那个圆圆的?” 她不知道该叫什么,黑黑的,闻着还挺香。 柳氏一听,连忙摇头:“那是薯饼,你吃不得。” 薯饼? 木薯还是红薯? 木薯需要产在年平均气温十八度,无霜期达八个月的气候中。 而红薯也需要在夏季种植。 只是一瞬间,江团脑中就闪过这两种农作物的种植技术。 无论是那种,能在这里种植,都说明这里物产丰富。 “娘,我都没见过薯饼是什么样的?”江团终于站不住了,滑坐进旁边的圈椅中。 “好,你先吃蛋羹,凉了就不好吃了。娘这就拿给你看。” 柳氏见她坐下来,忙拉过一根条凳在江团旁边当桌子。 江团也不再说吃薯饼,只默默吃完蛋羹。 她知道这两种薯都可以出白色淀粉。 柳氏做的是黑色饼,多半是没有去薯皮与渣,直接切片晒干,这样的饼含有大量粗纤维,自己这副只吃流质食物的胃暂时还承受不了。 吃完蛋羹,江团就见到薯饼的原材料,红薯。 柳氏从屋角一个大袋中取出晒干的薯片,让女儿摸。 她知道娇娇常年昏睡,很多东西都不认识,现在既然清醒着,想看,她就拿出来看。 “娘,这个东西多吗?”江团捡起一片灰白薯片掰了掰,硬硬的,以她的力气掰不动。 柳氏脸上僵了僵,支吾道:“多,多。” 江团没再吭声,以前的生活让她见到太多怜悯和歧视,也养成异常敏感的性格。 柳氏刚刚在说谎话,恐怕江家这样的黑薯片也不多了。 见女儿不再说话,只捏着薯片玩,柳氏叹气一声,袋子里的薯片是家里预留的全部口粮,其他的收成都换成细米细面,只供女儿一个人吃。 现在还没出正月,正是春寒未尽,青黄不接之时,田地里的瓜果青菜也没有,只能靠秋天晾晒出来的薯片充饥。 自己跟他爹还好,吃着还能忍受,只是长久没有见到细粮油腥,两个正长个的儿子瘦得皮包骨。 正在这时,放羊回来的江景文顶着寒气进棚里。 现在没有再下雨,可地上还是湿漉漉的,在山上待了一上午,他此时冻得嘴唇发紫。 进来一见到圈椅里坐着小妹,顿时眼睛亮亮,伸手递过来一个黑呼呼圆溜溜的东西:“小妹,给你这个玩!” 江团正微笑看着他,见他给自己东西,不由一楞:“小哥,什么?” “捡的山核桃,给你,可以玩也可以吃,能补脑的。”少年坐到火堆边,搓手烤火,蜷缩着整个人都有些哆嗦。 江团捏着这个已经带着体温的核桃,心里越发难受。 这个少年早上就吃了一碗黑呼呼的薯饼汤,此时又冷又饿,他还将山核桃拿回来。 自己吃的可是香喷喷的鸡蛋羹。 江团把山核桃放回少年手中:“小哥,打开吃了!” 江景文烤着火,身上稍微好点,见妹妹要吃核桃,忙找来柴刀,将核桃垫在火塘边的石砖上,敲破,掰出核桃仁,习惯性的想喂给妹妹吃。 江团摇头避开,用手捂嘴,故意蹙着眉道:“黑的,不吃。” “不怕,这黑的能吃。”江景文知道妹妹没有见过核桃仁,急着解释。 江团还是摇头,捏着核桃仁塞进少年口中:“你吃。” 江景文嘴里包着核桃仁,看妹妹笑得眸光闪闪,这才反应过来,妹妹是要自己吃。 这个妹妹真好,他也咧嘴笑! 此时已经到中午,在山上砍树枝做篱笆墙的江爹跟江景阳也回来了,他们没有捡到山核桃,倒是捡到一只灰白兔子。 兔子肥肥的,也不知道怎么就自个撞在石头上,颈骨折了。 终于可以一家人打个牙祭,柳氏欢喜起来:“他爹,快把兔子炖上,娇娇可以喝些肉汤。” 江青山先将女儿仔细看一阵,见她眼神清明,没有睡觉的意思,这才嘿嘿笑着去扒兔皮。 江家兄弟俩则围在火边,陪江团烤火,给她说一些山上的事。 江团认真听着,本不多开口说话,只是眼睛闪闪发亮,偶尔插上一句,就能引得两个哥哥滔滔不绝。 对山上说得最多的小哥江景文,他天天放羊,哪里有花哪里有草他都知道。 说农作物的是大哥江景阳,因为从十岁就跟着父亲下地,他已经是种地的老手了。 江团无法出门,可通过两个少年对气候,农作物,山林里动植物的描述,她已经对这里的环境有大致了解。 这里的确是亚热带季风气候,冬短夏长,冬无严寒夏无酷暑,非常适合农耕。 第7章 抢食 到吃中午饭时,江团也要吃薯饼。 柳氏担心薯饼太硬,会磨坏她的肠胃,还是给她吃用羊乳泡白面饼。 以前昏睡中,江团不知道羊乳的气味,现在她醒了,再喝这种无糖纯奶,才感觉奶腥味浓得差点咽不下。 而家里其他人今天总算见了荤腥。 兔肉还炖在锅里,每个人就用大土碗盛上没有什么油水的肉汤,再泡上黑面薯饼,吃得那叫一个风卷残云。 就连只要女儿出现在自己面前,眼睛就没挪开过的江青山,此时都捧着碗只顾吃。 看他们吃得香,空气中又弥漫着肉类特有的腥味。 这味道如同一把勾子,将江团五脏六腑都搅动了。 馋得她直唧嘴,唾沫像清泉一样从舌根下涌出来。 咽了几次唾沫,江团再也忍不住了,将自己面前的羊奶碗往坐在左边的小哥哥面前一推。 回头双手掰着大哥的碗就狠狠喝了一口,熟悉的咸香一下充斥满口腔,蔓延到全身。 每一个细胞,每个块肌肉,每根头发丝都像久渴的小草遇到雨露,炸开了,伸展了,活过来了。 江团激动得浑身发抖,脑中就只有一个念想:我要吃肉,我要吃肉,我要吃。 一口,一口,再一口。 江景阳吃得正香,突然手中的碗被人掰住,等他反应过来,就只看见自己怀里一个黑呼呼的脑瓜顶。 他被妹妹突然抢自己饭碗的凶残模样给吓到了。 看着江团的脸埋进半碗肉汤糊糊里,这才叫起来:“娇娇,你不能吃这些东西。” 手一收,使劲想把碗从江团嘴下夺回来。 原本端碗力气都没有的江团,此时如同护食的小狗崽,喉咙里呜呜叫着,拼命抱着碗不撒手。 这场面简直把江家其他三人看呆了。 还是江青山反应得快,伸长胳膊托住碗底往上一举,江团就发现碗沿超过鼻尖,再也吃不到了。 急得她想站起来抓碗,又被旁边江景文抱住腰,只能眼睁睁看着大碗离她而去。 “爹,给我,还要吃,还要吃!”一种原始渴望让江团急得快哭起来。 “娇娇,你不能吃这些东西,会磨坏你的肠胃。” 柳氏将使劲挣扎的女儿揽住,轻声安抚着。 以前娇娇清醒后,会无缘无故尖叫打闹,扔东西,他们都已经早有准备,可这次是抢吃食。 江景阳端着自己的碗傻眼,不过才几息时间,里面的肉汤糊糊就已经被娇娇吃了大半,难道平时没有吃饱肚子过? 江团体内毕竟是成年人,她也知道自己不能突然吃这种粗粮。 激动片刻之后,就控制住心中躁动情绪,安静的坐回圈椅上。 只能眼巴巴看着众人的碗,意犹未尽的舔着自己嘴唇。 小哥江景文绞了帕子来给她擦脸擦手,刚刚那一通狼吞虎咽,不仅抹花半张脸,就连鼻尖上都是黑糊糊。 一阵慌乱过后,江家人又全笑起来,就连被抢去半碗糊糊的冷脸大哥此时都乐开了花。 刚才娇娇那样子真是太好笑了。 江团此时也感觉害羞,扯过帕子不撒手,捂脸暗忖,自己这是怎么啦? 身体虽然是十二岁的小姑娘,可自己是成年人了,怎么会控制不住抢东西吃。 突然,她想到自己从清醒到现在,吃的东西里好像都没有放盐。 会不会自己身体这样无力,除去缺少锻炼之外,也跟缺盐有关? 刚刚那种抢食的冲动,其实就是对盐的渴望? 还没有想到答案,暴饮暴食的下场就来了。 她这副肠胃,不仅没有吃过粗粮,基本上也没有接触到什么盐油。 下午江团躺在床上蜷缩成虾米。 肚子一阵阵的绞痛着,哗哗啦啦闹翻天! 她已经将两个哥哥跟江爹都赶出草棚,捂着肚子直叫唤:“娘,我又要上茅厕!” 柳氏担忧得脸都白了:“娇娇,你都跑两趟了,就躺床上拉,娘给你洗!” 以前娇娇昏睡,排泄都是在床上。 江团现在哪里能答应,见柳氏不过来,肚子又一阵紧过一阵的痛,将心一横,掀开被子就要自己下床。 柳氏拗不过她,只能将她半扶半抱着,往旁边洗得干干净净的马桶去。 一下午来来回回折腾几次,本该腿软乏力才是,可江团却感觉浑身舒坦,从来没有过的轻松。 肚子里所有污浊秽气排泄一空,等到最后一趟时,她已经能扶着柳氏的手走去茅厕。 柳氏照她的吩咐,备好一碗放着糖盐的开水。 洗手后,江团端起糖盐水一饮而尽,只感觉神清气爽,容光焕发。 此时,几块木板拼成的木门被轻轻扣响,门外,大哥江景阳在低声喊着:“娘,爹问要去找郎中过来吗?” 他们虽然被赶出门,还是一直留意着屋里的动静。 今天娇娇突然吃那样的粗食,肯定会肚子痛的。 江团已经听到江景阳的声音,蹙蹙鼻子大声道:“哥,你跟爹说,我没事。” 找郎中来怎么说? 说江家娇娇儿抢哥哥的饭,吃撑坏肚子了,自己肯定又要惹无数人来看稀罕。 一夜之后,等到第二日太阳出来,江团已经能坐到门口看风景。 连绵阴雨停歇,天边有红霞映照出万道光芒,喻示着今后天气会是晴好。 江家草棚不远处是一片山林,几只羊就放在里面。 此时山中雾岚飘荡,将整座山衬得有如仙景一般,林里鸟鸣悠长,此起彼伏。 这儿到处是山,柳氏指着前面的山岭告诉江团。 那处叫黄峰岭,旁边是金鸡山,两山的山脉最终汇集在远处那高耸入云,名字叫窦山的山峰里。 而自己所处的村叫秦家村,就坐落在俩山环抱之间。 江家草棚是靠近黄峰岭一侧的村外。 趁着地里太湿还不能翻土,江青山带着两个儿子抓紧时间编篱笆。 手中活计不停,眼睛也不停,时不时就抬头往草棚这边看一眼,脸上是没有消散过的笑容。 明亮的阳光下,娇娇白里透红的脸蛋越发娇嫩,仿佛是那些有钱人家戴着的灿烂宝石。 江青山不知道别人口中那些宝石是什么,但此时,在他看见女儿时,心里第一个就想到它。 江景文则不停的跑来跑去,将自己寻到的一些怪异树杈子要给江团玩。 江团只是抿嘴笑着,看着树枝堆满自己面前。 第8章 看地 旁边,柳氏翻出父子三人的衣服开始缝缝补补,上山砍树、放羊,身上穿的衣服又划烂了。 只是每缝一针,就要看一眼女儿,女儿已经清醒三天,她也看了三天,可感觉总也看不够。 能一家人陪着女儿晒太阳,是她根本无法想象的事。 现在有了,每一分每一刻都是珍贵的。 江团才没有想那么多,对她来说,这才是新生活的开始。 坐了一阵,她拄着小哥给她磨制的木棒,起身缓步走向院边。 虽然已经能行,可腿还有些软,扶着棍子要稳当些。 “娇娇,这里有泥,脏,你不要过来,回去跟你娘在一起。” 江爹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棒过来准备打桩。 他要赶紧将篱笆墙弄好,又马上要下田翻地。 江团就是专门过来看泥的。 看看自己脚边还没有干透的泥土,红红的,是红土地。 嗯,在几种土壤中,红土里面的有机质少,肥力不足,是比较贫瘠的土地。 江家原本在村里的良田都已经卖了,只有这些薄地出些收成,要靠这个养活一家有些难。 不过对于她来说,要想改变这些不是难事。 红土的酸性强,土质粘重是红土种植的不利因素,可通过多施有机肥,适量施用石灰和补充磷肥来改变土壤肥力。 “爹,我想走走,还没有见过地是什么样呢!”江团笑眯眯道。 一年一季在于春。 现在是春天,正是播种的季节,有勤快的农人已经坐不住了,早早来到自家地里,翻地垒坎,准备着新一年农事的开始。 江团也等不及,她说了要这家人住上高楼,娶上媳妇的。 既然要好好生活下去,那就要开始安排打算,不能误了光阴季节。 江团是实干家,先得看看这里的土地是什么样的。 听到女儿要去看地的话,江青山眉心深深的皱纹蹙起,笑容消失,眼中露出一丝暗然。 片刻后对一边的小儿子道:“景文,你把手上的活路放下,陪娇娇走一圈,小心些摔倒,别走远了。” 江景文忙放下自己正编的树条,跳起来蹭去手上的红泥,对江团道:“妹妹,我带你去看我们家的地。” 江家现在住的草棚就在地边,说是看地,其实就是多走几十步。 有小哥扶着,江团也丢下木棒,两人拉拉扯扯走进地里。 等人走开,柳氏走到江青山身边,一脸担心道:“娇娇才醒几天,你就让她去地里干啥?” 江青山叹息一声:“她是江家女,又没成亲,以后……现在能走动就多看看,也好给自己找一个喜欢的地方。” 柳氏的眼睛一下又红了,这是要女儿自己找墓地。 娇娇看似好了,可他们心里可不怎样放心,这事情来得太突然,蹊跷。 江青山跟柳氏高兴之余,想得也就更多。 以前娇娇的脚都没有踩过泥,哪里有睡了十年的人,突然醒来就说要下地的? 早夭的女儿进不了祖坟。 虽然江家并不是当地人,是后来才搬到秦家村的,可也买下一处山林,埋着江家老太爷夫妻当祖坟,以后自己夫妻也是要埋进去的。 可娇娇没有成亲,没有夫家收留,是不能埋到江家那片山林的,就只能成孤魂野鬼。 能埋进自己地里也好,以后早早晚晚的也能看一眼,烧张纸。 在夫妻俩说话的旁边,江景阳低垂着头,冷着脸手上不停。 他已经十六岁了,自然听出父母的意思,这是说小妹情况还是不好? 他抬眼看向远处。 现在还没有起苗,地里看起来就是一片荒芜。 小弟拉着小妹,正在空空的地里走着。 两人越走越远,身形也越来越小,好像要沉进土里。 江景阳心中一热,放下手中的树枝:“爹娘,你们放心,无论以后怎样,我都会照看好娇娇。”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照看包括什么,反正就是不想让小妹受苦。 柳氏欣慰的看着大儿,又摇头叹息,大儿已经十六岁了,别人家孩子都在开始说亲,自己家有娇娇这个拖累,一家说亲的都没有。 以后怎么好还要大儿负担。 一家人说话间,草棚外的小路上,走来一个人,相貌跟江青山有几分相似。 穿着细布料的长衫薄袄,负着手,沉着脸,还没有走近,就定定看着远处在田里摇摇晃晃走着的那个女孩。 “大哥!”江青山称呼来人。 “娇娇能下地走路了?”江家大伯江南山这才转脸,蹙眉问道。 搬家那天,他跟媳妇关起门吵架,只知道弟弟家这个病坨子醒了,没想到能下地走路。 “嗯!刚刚娇娇要去看地,我就让她去了!” 江青山神情淡淡,大哥要自己搬家,自己搬了,虽然不能怨恨,可心里这气还是堵着,连让人进屋坐的客气话都没有。 柳氏又抬手擦眼,娇娇清醒,她这几天太高兴了。 越是这样,越是舍不得,甚至不敢想以后的事。 “看地?”江大伯眉头蹙得更紧,满脸都是胡疑。 小弟一家把这个女娃看得命根子一样,怎么舍得才醒就让她到野地里乱走。 他突然想起搬家那晚,儿子祥哥回来跟自己说,娇娇情况不好,到现在还赌气不回家,莫非是…… 他心里顿时有些不好受了,毕竟娇娇是自己侄女,从小看着长大的人。 不过却有些莫名松快,幸好让人早早搬走,自己家里也清静。 要是过些日子等娇娇在那间厢房断气,大舅子一家还不知道要泼闹成什么样。 尤其是亲家母,恐怕真的要香铃跟祥哥退亲。 江南山心里轻松,面上还是叹息一声道:“老二,你们俩口子也尽力了,看开,你还有两个儿子要成家才是重事。我们江家虽然不嫌弃女儿,说到底以后还得靠儿子才是。” 年轻人面嫩,本对大伯心存不满的江景阳听不下去了,也不想敷衍,站起身,压着声音道:“我看妹妹去!” 就在这时,他看见远处的江团跌倒在地上,也不管身边三个长辈在说什么,飞快的就往地里跑去。 第9章 安排 地里,被泥块绊倒的江团呵呵笑着,一切都还好。 这里的土虽然属红土,也被江家精心打理过,还不太差。 而且江家养羊,羊粪入地也是最好的有机肥料。 自己只需要再找些石灰来改变一下酸碱度,就能成为上等良田。 而且听小哥说,这里的官府是鼓励开荒的,周围荒山也非常便宜,开荒三年免税。 江团仿佛看见一座属于自己的农庄,这是上辈子无法想象的。 还听小哥说,村子距离万宁镇不远,万宁镇又是比较热闹的大镇,连通府城跟周边县城,是一处交通要道。 有资源有市场,一切都是天意,江团心里更加踏实了。 正想着,大哥哥气喘吁吁跑过来,一把将她抱起,对着江景文吼道:“小妹摔倒你都不知道,跟在旁边干什么用。” 江景文楞住,妹妹没有哭,还在笑呢! 可大哥在生气,他不敢反驳。 见到冷脸大哥动怒,江团也不敢吭声,只能又趴在少年单薄背上,由着他背回去。 走回草棚,江家大伯还在,目光从被人背回来的江团身上扫过,摇头。 柳氏面如死灰。 大伯是童生,在镇上给别人当账房,眼力见识都胜过他们夫妻,大伯摇头,肯定是娇娇儿不中用了。 目送娇娇进了草棚,江南山这才道:“老二,马上要下种了,村里那十亩地你怎么说,种还是不种?” 以前老二一家住在自己家,自己的地也就让他们做着。 收的粮食自己得五成,老二得五成,虽然比收租少,但省事,老二也把地打理得好。 现在老二搬家出来,这地的事还没有说清。 要是还种,就需要重新六四分,或者像别人家那样写契约收租金。 毕竟以前老二媳妇帮忙在煮饭撒扫做家务,现在分到两处,可做不成了。 才几天时间,祥哥他娘在家里煮饭就抱怨了几次,要老二媳妇还是每天去家里做事,要不然就收地不给老二种。 江青山听到大哥说村里十亩土地,脸色变了变,他以为自己搬家出来,地里的活还是照原来的做,让自家种,然后分粮食。 现在大哥问自己种不种,那就是另有打算了。 他咬了咬牙:“大哥,我们已经麻烦你家十年了,打算今后还是靠自己。这里的地离家近,我再一早一晚帮把手,阳哥一个人也能做下来。其他时间,我就到镇上找点事做。” 听到江老二的安排,江老大脸色阴沉下来,这是不打算种自己的地了。 他哼了一声:“这样也好,我们两兄弟分家十几年,是该断得干净利落点。还有,你以为镇上的钱就那样好挣……”他话都没有说完,一拂袖,气咻咻的走了。 万宁镇距离村子不算远,可也有好几里路,如果一早一晚做家里的农活,还要在镇上做事,必须起早贪黑,鸡一叫就得起床。 老二也是快四十的人了,看他身子骨还遭得住几年磋磨。 江青山看着大哥回村去,他才将拳头松开,没有村里的十亩地收成,自己家的粮食肯定不够。 娇娇儿吃的细粮只能靠买,就是不能到镇上帮工,自己也必须在播种后的空闲,进山去烧几窑炭,再挖草药贴补家用。 还有这草棚也要在夏季暴雨前加固,孩子们都大了,需要再搭几间才够用。 所有的事情堆来,江青山的眉间皱纹又深了! 草棚里,柳氏也在烦恼,娇娇儿没有鞋穿! 长年昏睡,清醒过来的短短时间里,也是坐躺在床上,现在有一双鞋,还是柳氏特意备下的。 江团穿着这种软底绣花鞋去地里走一圈,还摔在泥巴里,鞋子早沾上红土,鞋底也湿透了。 柳氏拿着鞋在火塘余温中烤,又责备两兄弟不尽心,说着说着就红眼。 又说怪自己这个当娘的没有多做准备,才让女儿没鞋穿。 相处几天,江团已经摸清楚家里几人的脾气。 柳氏性格细致绵软,什么事都听丈夫的,对三个孩子也是一视同仁的好。 当然身为独女又是病人,“娇娇”占去了柳氏绝大多数耐心。 江青山不是愚笨懦弱的庄稼汉,他上过学识字,有担当,只是…… 因为家里有病号,他陷在家里干活,靠从地里挣来的钱都换成药材跟细粮细布,全部花在娇娇身上,人穷志短,眼见着识也就短了。 最可怜也是最委屈的还是两兄弟了。 唉!江团重新将自己在地里时作下的计划回想一遍,她也不知道怎么给父母说。 一个昏睡十年,才刚刚清醒的女孩,突然要安排家里的种植情况。 会不会被当成邪物附身? 恐怕到那时泼黑狗血喝符水还算好,就是被火烧死也是有可能的。 将人背回家,大哥江景阳就又去扎篱笆,他已经是大人,要做的事很多。 搬出村子,最欢喜的就是江景文了,这几天他只需要将羊从羊圈放上山,不用一直守着了,多出的时间能帮忙做事。 吃饭时,柳氏说到要买织布,给娇娇做鞋做衣服。 江青山也说出退掉大哥村里的地,准备将家里几亩薄地播上种,就上山烧炭挖草药。 又吩咐大儿负责地里的庄稼,小儿子还是放羊,若是养得好,今年可以多卖一只羊。 江景阳对一个人种几亩地没有异议,小哥也说今年的小羊羔如果能多吃奶,到下年就能长好。 江团默默听着,她很喜欢江家这种提前安排,而且大家一起商量的气氛。 将自己碗里的肉粥分成三份,要给两个哥哥也吃些细粮。 除了第一天几人都反对之外,现在两个哥哥已经默默接受了,只是柳氏每天都会给江团另外再蒸一碗蛋羹。 这个,江团没有拒绝,她不能一次做得太过。 喝着肉粥,江团眨眨眼,问江青山:“爹,反正要种地,为啥不把草药种地里,非要上山去挖?种地里你每天在家里就能挖草药了。” 听她说得天真,江青山嘿嘿笑道:“娇娇是舍不得爹去山上?” 虽然知道自己这一个成年人卖萌可耻,江团还是努力做出可爱模样:“爹,挖草药那么辛苦,你就种地里!我们也能天天在家里。” “种药材是赚钱,可爹不会种啊!”江青山还是笑,他觉得女儿黏着自己,实在太开心了。 江团咬着筷子,她为难了! 自己倒是会种,可是怎么给父母说,而且种什么合适,又从哪里找种苗? 第10章 种花 吃过饭,柳氏让大儿搬出一堆木架,三两下组装成简易织布机。 草棚里已经搭了两张床,又有火塘桌子,想摆织布机的位置都没有。 柳氏只能在草棚门口,露天里开始织布。 春天的风虽然没有寒意,还是会带走温度,才一会儿柳氏的手就被冻得红通通的,她也不停。 自己织布就不用再去花钱买,布庄里就是最便宜的葛布,也需要五文一尺。 如果给女儿买染好色的细棉布,就是十文一尺。 现在是春天,自己的小袄女儿还能凑合着穿。 没鞋女儿就要一直坐在床上,现在她得先织出几尺葛布做鞋。 吃过饭江团要午睡,躺在床上,听着有节奏的机杼声响了一下午,她也想了一下午。 终于在晚上,一大家人都聚在草棚里时,江团又说种药材。 “爹,娘说葛布可以自己染,你就种些蓝草,以后我也学织布,好染颜色。” 江团觉得自己要把卖萌进行到底,虽然此时手臂上的汗毛都尬得竖起来。 为了成功,她还是过去拉住江青山这个便宜爹的手,摇啊摇~~! 不过这招的作用是非常大的,江青山被女儿软乎乎的小手一拉,果然就答应下来,说明天就去山里挖些蓝草过来种。 蓝草,也叫靛青,是平常农妇们自己染布常用的植物。 它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名字:板蓝根。 在这里的名字也很土很霸气,叫土龙根。 因为适合板蓝根生长的范围广泛,只要气候温和的地方都有。 江团看见柳氏织布,就想到这它,一问,果然这里是有的。 除此之外,她还问了许多事,柳氏知道她昏睡几年,什么都不懂。 现在女儿要问,只要自己知道的,都详细的答了。 其实药店也会收土龙根,只是土龙根几乎到处都是有,价钱不高,就从来没有人想过种植。 现在江团就把主意打在这上面,到处有,就意味着到处有种苗,而且用途广泛。 虽然价格比不上人参天麻,可不愁卖,正合适是做无本生意的第一桶金。 织葛布比细棉布快,才一下午,柳氏就织出三尺,翻出一些旧布垫在一起,当晚就开始做鞋。 女孩家走路少,鞋底是软的,都不用上浆纳底,江团默默看着,慢慢将这些常识纳入自己的脑海认识中。 走哪座坡就唱哪山歌,自己也要入乡随俗! 几天过去,去看过“墓地”的娇娇儿没死,而且还越发活蹦乱跳。 江青山答应她的蓝草挖来了,而且按她的要求种满院子周围的土地,说是要看花。 这个要求差点让柳氏又哭出来,娇娇儿十二岁了,除了躺床上,就是关在家里,就没有看过春花夏果是什么样的。 女儿想看花! 有这个理由,江青山就无法拒绝,不仅从山上挖来很多山花,甚至还专门去村里找来笔头花种在栅栏边上。 各种山花都是江团精心挑选的,她不能上山,可身边有一个常年在山上跑的小哥。 通过江景文的描述,她让江青山挖来山栀子,姜黄,金银花都种在草棚周围。 能找来金银花,是意外,这些没有改良过的品种花期短,产量小,不能尽快产生收入,暂时种来搭架遮阴。 至于找到笔头花,也就是玫瑰,才是惊喜,毕竟她以前研究过的课题里就有玫瑰的深层开发,想不到在这里已经是庭院的装饰花了。 现在一切都满足了她的需求,看着板蓝根的种苗下地,只等四个月就能见到收益,她的心情美美的。 说要学织布,江团也没有食言,只是条件不成熟,草棚里摆不下织机,室外也冷。 江团只在每天气温最好时,上手织上一会,而且她的身体耐力不行,抛几次梭手臂就又酸又累。 坐在草棚前,抬眼就能看见家中父兄翻地干活,耳边织机声声,手上木梭来回,远处的山岭已经开始转绿,就连风都慢慢悠悠。 若不是想到家无余粮,江团都要以为自己是在农家乐度假。 转眼又过去七八天,江团正将一块葛布从梭机上取下来,让柳氏指点织得怎么样,草棚外有人打招呼:“青山媳妇,青山在家吗?” 江家搬出村外,出门干活或者上山打柴的都爱多走几步,到江家草棚外转一圈。 江团知道,他们是对江家这个病坨子好奇,一直都在传。 搬家的原因是这个女娃要死了,而且当晚的确呼不应声,可没想到半夜又缓过来。 现在看着病坨子一天天好转,甚至还能织布干活,村里人都说是江老二这下终于熬出头了,依然要来看稀奇。 来人是一个跟江青山年纪相仿的汉子,庄户人家不讲究,一身短褐,袖子挽到臂弯,露出晒成黑褐的手臂。 柳氏一见来人,忙打开树枝绑成的院门,邀请对方进院来坐:“秦家兄弟进来坐,青山在羊圈清粪,马上就出来。” 说着,就要江团去旁边羊圈找江青山过来。 那汉子连忙拦住:“侄女身体才好些,就不劳她专门跑一趟,我知道羊圈在哪,过去找青山兄弟就行。” 这汉子叫秦奇,在庆丰村跟江青山关系不错。 搬家那日也来看江团了,还帮着上山砍树扎篱笆墙。 柳氏也不见外,就任由着秦奇自己去羊圈找江青山。 没过多久,羊圈方向有吵闹声音,江青山提着木铲气呼呼出来,秦奇一脸为难跟在身后:“青山,你可别说是我带的话,以后我就不好过来了。” 他得到消息也不相信,还亲自去问过,这才知道,心里很是为江青山不值,忍不住就跑来说了。 柳氏见自家男人脸色阴沉,好像是生了天大的气,也是吃惊。 从女儿清醒过来,江青山就一天比一天开心,干活都要唱几句走腔跑调的山歌,今天怎么气成这样。 江青山将手中木铲狠狠往地上一掷:“秦老弟,多谢你来说这些,我江青山就是讨口要饭,也再不登她的门。” 秦奇摸了摸自己的手臂:“我也是气不过,才来说一声,你还是别动气,你大哥至少还是挡了几句,别让兄弟情生份了。” 江团不知道两人在说什么,只好望向后面跟出来的江景阳。 结果看到冷脸少年还是冷脸,只是身边拳头捏得死紧,看来也气得不轻。 第11章 谣言 晚上,一家人吃完饭后,江团拉着小哥将大哥堵在羊圈里,江景阳在俩人的追问下,才吐露实话。 村里都在传言,江家老大江南山,眼看着侄女要死了,生怕沾了晦气雨天都赶人出门。 结果现在人家没死,老二一家又不种他家地,正四处找人接手。 江团奇道:“前几天三婶子就来问过娘,说要是爹还种大伯家的地,就按往年的办,不过要娘每天去她家煮一顿饭和收拾家务洗衣。娘没答应,怎么现在还闹大了?” 前几天,村里一个妇人过来看江团,故意说起大伯江南山家那十亩地,问柳氏还愿不愿意种。 收成依照往年的分,只不过要柳氏去给大伯母康氏做家务。 这也是在大伯家借住房子养成的习惯,十年了,大伯母康氏基本上不进灶房。 江景阳冷笑:“这是真把我家当奴仆使唤了,小妹,你怎么这些天都没提过。” 江团揉揉鼻子,柳氏都拒绝了,自己心里又只想着怎么挣钱,哪里还去管村里那几亩地。 旁边的江景文嚷道:“这事我也听说了,今天秦奇叔只说了十亩田要没人种,其实村里还说得更难听。他们说,说……”说了半天说不出来了。 江团虽然一直呆在草棚里,连篱笆墙都没有出过,她还是敏锐的猜到发生了什么。 其实江老二搬家出来,江团就死了,别人只会说江老大做得对。 可现在病坨子还活得好好的,难免就有人去江老大家嘲笑。 大伯母康氏娘家是镇上的,从来就看不起秦家村的人,现在被人一嘲笑,她也撕破脸,一些心里话自然就骂出来。 “什么全靠她家帮衬才养大几个孩子,要不然江老二哪里有这本事。”这是要证明自己家是有情义的,对得起江家老二。 “娇娇那病坨子要不就长睡,每次醒了又要鬼喊鬼叫,吓得我家鸡都不生蛋。” 江团以前犯病的一些恶状也被她拿出来说,以证明自己赶走人是正确的。 “那个娇娇死了只有顺便挖个坑埋,他家住到草棚里正好守坟。” 现在江团清醒半月了,虽然看着一天天的好转,可十年担心留下的阴影,生死就是江老二家每个人心上的一根刺,这些话简直就是在戳江青山跟柳氏的心窝子。 江青山两口子才心情好点,哪里听得这个,气得恨不得冲进村里抓住康氏打一顿。 可是,江青山不能这样做。 毕竟,两家还是亲兄弟,不能真的翻脸。 秦家村是秦氏家族,里面百来户都姓秦。江家跟其他几家杂姓,都是逃难或者投亲帮工留下来的。 其中杂姓里,江家兄弟的父辈过得最好,在村里置办下几十亩地,甚至让秦家人当了佃户。 轮到江青山江南山这一代,可惜江大伯考上童生,娶了康氏后,学业就再无进步。 后来又出了个江团,拖垮江家二房。 现在村里这是有人想挑起两房关系生恶,吃下江家大伯的十亩地。 知道是一回事,受不受得了又是另一回事。 知道具体情况,江团也气咻咻,这个大伯母怎么这样傻,轻易就着了人家圈套呢! 没等江青山两口子去找大哥大嫂理论。 晚上,在镇上当伙计的堂兄江景祥来了! 面对神情冷淡的两个堂弟,江景祥依然一脸笑容。 比起上次来时被打一顿,这次小堂弟给自己开门掌灯,已经好多了。 只是这次他没有带红糖,也没带细棉布,而是一匹没有染色的粗布。 一进草棚,江景祥就对江青山赔礼道:“小叔,这次家里传出的话是我娘不好,被别人气昏头套了话。我爹又跟娘吵了架,不许她再说娇娇的事。 小叔,我们两房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坐一起商量,不能让外人看了笑话去。” 江青山叹气,他知道自家大哥是个怕媳妇的,大嫂又泼辣性子斤斤计较,只有这个侄儿最懂事。 以前就时不时就要带些东西回来看娇娇,虽然自己也会付些钱,有这份心总是好的。 现在又上门赔礼道歉,总不能两兄弟闹起来让侄儿难堪。 柳氏拉着江景祥坐下,又将他带来的布拿过来:“祥哥,你拿布来,要是让你娘知道,又要生气,还是拿回去以后,成亲的时候聘礼也能多一件。” 江景祥笑道:“小婶,这是今天铺子里收到的,布织得不平,才四十文钱,你给两个堂弟做鞋穿。” 这种次等布是做工不好,跟布的质量无关,铺子里若是收到,一般就会让伙计们低价拿回去,做鞋做衣服都可以。 这次江景祥就拿布回来送人。 听他这样说,柳氏也想要了。 家里人的衣服靠她一个人织布肯定不够,而且所需的线还得去镇上买。 现在祥哥拿布回来,正好合适,柳氏也不占他便宜,取出四十文钱。 江景祥笑嘻嘻接了,只说下次再有这种次等布,还给小婶子留着,柳氏也笑着应下,说声好,只是捏着荷包的手紧了紧。 四十文的布钱,都够给娇娇买几斤细粮了。 不过一匹葛布再怎么也要百文才能卖,这四十文只够葛丝的钱,织布那家人这样便宜卖掉,也是亏的。 草棚里气氛祥和,几个人说着话,江团心里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在前世,她淡漠亲情,也是看到自己的所谓血亲们为利益撕下遮羞布,将自己抛弃不管。 到这里以后,刚开始还以为大伯一家会成为心肠恶毒的极品亲戚。 可现在看来,有这个懂事明理的堂兄在,闹出不可挽回局面的可能性不大。 只不过,在她的心里,大伯跟大伯母两人的印象就不佳了。 伤害就是伤害,无论是气话还是故意为之,带来的影响又不因为有血缘就会少一分。 她现在只想发展出自己的事业,不想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口角之争影响心情。 她这里沉默着,江景祥已经讨好了两个长辈,转头看向三个堂弟妹。 “娇娇,还认得祥哥哥不?”江景祥是真的开心起来。 上次他来时,堂妹睡着了,还以为又要一睡不醒,没想到第二天就醒过来。 现在,小叔家这个堂妹终于好转了,粉嫩嫩如同一个面捏的人。 以前睡着就是摆放的布娃娃,现在能笑能说,越看越喜欢。 从内心说,江团也喜欢这个爱说话的堂兄,长得跟大哥哥有几分相似,也是浓眉大眼的。 不同的是大哥哥经常板着脸,这个堂兄却一直笑嘻嘻的,露出一口整齐的大白牙。 第12章 染布 江团乖乖坐在旁边,认真听人说话,偶尔也问一些自己不懂的事。 前些天她已经成了家里的话唠,将能问的都问遍了。 现在有镇上当伙计的堂哥来,她又开启新一轮问话。 江景祥见她对镇上生意感兴趣,就不厌其烦的说着,想要把小堂妹这些年没有机会知道的事全部都说出来。 只是越说他越心惊,小堂妹昏睡十年,好像智商比其他十二岁的小姑娘也不差多少,甚至还要聪明些,自己说什么,只要解释一下,马上就懂。 旁边江景阳跟江景文也听着,时不时插一句嘴,兄妹四个关系渐渐亲热起来。 等到江景祥回去时,冷冰冰的江景阳还提灯将人送回村去。 山村的时间总是不知不觉,转眼大半月过去。 草棚外又搭了一间小草屋,里面放在柳氏的织机。 现在江团才知道,秦家村的女人家家都纺线织布,其中大伯母康氏的手艺是佼佼者,织出的布又快又好。 柳氏是毫无嫉妒的说出来,其实她手艺也不差,只是以前要照顾女儿,又要帮大嫂做家务,耽搁不少时间。 现在女儿好了,还能帮忙理线打下手,自己织布的速度也能提升上来。 当两匹新织的布摆放在一起,柳氏就准备染色做衣服了。 家里大人孩子都需要添新衣,尤其是两个儿子江景阳跟江景文,身上衣服全是补丁叠着补丁。 原本柳氏还想两匹布都给女儿做衣服,江团却说自己天天在家,不需要那么多新衣,还是两个哥哥要出门去,尤其是大哥哥已经十六,在乡下也有开始相亲。 虽然江团不赞成早婚,可在出村时,那些人说的话她还记得的。 只有哥哥们出色了,自己才有舒服。 江家以后只会越来越好,看那些人还怎么说。 农家人染布都用草木灰或者蓝草叶子,草木灰染出来自然是朴实无华的灰色,就像陈年不去的历史。 蓝草染出来就不同了,根据浸泡的时间和次数染出的靛蓝会逐渐加深,最浅的就是城里人喜欢的月白色,最深就是藏青。 江团懂植物染色。 不仅知道植物染色的理论知识,平时出去收集标本时,也见过各处山寨见过当地自染,甚至在实验室还对染色剂做过研究课题。 此时她就先看柳氏会如何处理。 柳氏将以前存下的蓝草泥膏化入水中,再放入江青山买回来没有喝完的劣酒,使劲搅拌后,在染水中放入打开的布匹,浸透压实,布匹慢慢开始变色。 但这样的色不稳定,而且颜色很淡,需要反复浸泡晾干,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颜色。 蓝草泥膏是以前割下蓝草叶片浸泡,直到叶脉腐烂,捞出渣滓,再放入石灰粉得到,做染膏基本上成了这里的常识。 这也是染坊使用最多的原材料。 在柳氏把布匹浸泡一次后,捞出反复捶打,接下来开始第二次浸泡时,江团拦住她:“娘,这些布连一点花纹都没有,再染些花!” 这本是准备给女儿做衣服的,柳氏听到娇娇要花,笑着道:“染色可染不出花来,等衣服做好,娘给你绣一朵。” 江团扯着已经染上淡蓝的布道:“我想试试,说不定染出花来。” 柳氏想笑,又有些不忍,女儿睡了十年,没看见过花,现在已经入魔怔了。 每天除了要小儿子将知道山上各种花朵画下来,还要在地里种花,现在更是天天搬着指头念花。 女儿家喜欢花,大概是天性!舍不得看见娇娇失望,柳氏妥协了。 罢了,就拿一匹布让她祸害,反正染砸就重新染过就是,无非耽搁几天时间。 江团顺利从柳氏手中得到染布权利,也是心情激动,染好了自然高兴,染差了……好像也没什么。 在没有工业印花技术时,在布料上增加花纹的方法只有三种。 一是缂丝,在织布时加入金丝银线勾勒出图案,是中国最传统的一种挑经显纬的欣赏装饰性丝织品,除了织布者的技艺高超,也不是一般人能穿戴得起的。 二就是刺绣。这也是女性在生活中必须掌握的一种手工艺,“女红”都甚至跟品行联系在一起。 无论贫富,基本上在衣衫上绣图案是最普遍的做法。 第三种就是蜡染。蜡染以棉布、丝绸、金丝绒等为载体,用一种特制的蜡刀蘸熔蜡绘东巴字画于布,利用植物染料浸染,然后沸水煮去蜡即成。 这些就是我国古代三大印花技艺。其中蜡染一般流行在云贵川等少数民族地区。 腊染需要绘画,江团觉得自己一个睡了十年的“小女孩”,突然能写会能画,再如何解释,江家人都肯定会怀疑。 除此之外,还有扎染。 她首先选了扎染,只需要将布通过折叠,捆扎,来控制染料进入布料的程度而染成花纹。 这样也符合自己现在表现出来的胡闹样子。 为了稳妥,江团选择最简单的团花图案。 她还找来助手。 放羊回来的小哥将布匹按她要求,折出三角,又是捏,又是拧,再用麻绳扎。 好好的一匹布,活生生被扎成一个四方长角的布棍子。 亏得江景文也才十二岁的孩子,天性好奇,又娇宠着妹妹,才答应这样折腾布。 等柳氏忙完手中的事发现时,奇形怪状的布棒扭扭已经下了锅。 江团把布匹煮了! 柳氏用的染布方法是冷浸,就是将布料在染料中反复浸泡几天染色,她哪里见过高温煮布。 “哎呀,你们这两个孩子,怎么能这样糟蹋布呢?” 柳氏着急,想将布从锅里捞起,可布卷拧得紧,又烫又重,她一个人也捞不起。 江团现在能走可没有什么力气,只有小儿子能勉强能帮忙,又怕烫着他。 好在江青山跟江景阳就在家门前地里,喊一声,两人回来了。 三人一起搭手,这才将一大捆布卷从滚烫的颜料锅里抬出来,放进江团早已经准备好的加料冷水中。 看着一片狼藉,靛蓝颜料四处流淌的灶间,江团也有些不好意思。 这事看着简单,真正做起来还不容易。 江青山有些哭笑不得,娇娇从清醒过来,每天虽然话不多,可事多,好像要把以前的时间赶回来。 若不是身娇体弱走不了山路,甚至撺掇着要跟小儿子上山放羊去。 现在折腾布……唉!就任她折腾! 第13章 卖布(1) 另一边,江团的愧意只保持了片刻时间,等冷水中的布卷一凉,她就兴奋的拉着两个哥哥拆线。 一个个线圈解开,深浅不一的图案也显示出来。 江景阳一直都在地里干活,不知道家里孪生弟弟妹妹在折腾布。 染过的布还需要清洗,不用江团吩咐,江景阳将布放在清水中,轻轻漂洗。 随着多余染料的脱离,深蓝色的底布上就显露出浅蓝色的花纹。 此时,当他看见布匹上分布几个的太阳花图案时,顿时瞪大眼睛,平时冷冰冰的脸上也露出惊讶:“娇娇,这是你染出来的?” 旁边江景文呵呵笑,这可是他亲手扎的。 说实话江团不怎么满意,第一次没有经验,染出来的太阳花大小形状都不一样。 但是由染色而成,有一种浑然天成的感觉。 柳氏这时忙着将锅里的染浆重新装回桶里,江青山也把灶间到处汪着的污水清理干净。 等两人看见清洗过的染布,均是又惊又喜。 花纹已经全部出来了,颜色由浅入深,轮廓清晰自然。 江青山在布上面轻轻摸着,他没有看见制作的过程,难以相信真的就只用线捆扎就形成了。 “娇娇,这么漂亮的布,娘给你做一身裙子!” 柳氏拍开江青山的手,生怕他一不小心就将染上的花纹给磨掉了。 “不,先不要给我做裙子,爹,等这匹布干了,你们送去大堂哥的店里,看他能不能卖出去。” 江团觉得做裙子的事情很小,现在最关键的是还是先换些粮食回来,让大家吃饱穿暖,然后再说穿的好不好看。 而且只要能卖出去,那自己就有致富的方法了,想穿的裙子还会少吗? 她已经清醒一个月,没有再顿顿白米细粮,而是将自己的口粮拿出来,让柳氏兼杂着一些薯片煮汤给大家吃。 两个哥哥身体都急需营养,她担心再拖下去,大哥江青阳十六岁就不再长高了,还有小哥看上去才八九岁孩子的身体更加扎心。 记得前世,十二岁的男孩子就已经是成年人的个子。 而且在这纯粹的农耕时代,男孩子更需要有体力,否则连农活都干不了。 现在卖成钱,赶紧买肉买粮,她也想好好吃几顿了。 娇娇要卖布! 江家人没有丝毫怀疑。 前一段时间她几乎什么都问,连在杂货铺里当伙计的江景祥都给她讲过什么是买卖,什么是生意。 现在从娇娇口中说卖布,也没有谁怀疑。 秦家村本来就有织布卖布的习惯,江青山的第一个反应也是先试探路子。 这种布还没有人见过,只要家里能将这一匹布卖出去,那就有下一匹布,还有更多的布。 第二天一早,江青山就带着两匹布出发。 除了印染有花纹的布,柳氏另一匹准备自己用的普通染布也带上。 本来江团也想跟着一起来的,被柳氏拦住:“你走不了路,以后再找牛车带你。” 江团只好悻悻作罢,如果她要去,肯定需要江青山背着。 两匹布就有二十斤,若是再背她,江青山很累。 其实,这也是江青山夫妻俩故意说的,女儿染出来的花样虽然自家觉得好看,可不知道能不能卖。 若是不好卖,被女儿知道会伤心难过的。 第一次还是先单独去试试再说。 从秦家村到镇上只有五里路,江青山心急又走得快,才小半个时辰不到,他就出现在镇街上。 万宁镇繁华,此时太阳刚刚露出山顶,街上已经人来人往。 只是现在是农忙时节,每个上街的人都脚步匆匆,想早早办完事,赶回家去还能下地干活。 有的店里已经挤满提框背篓的顾客,而那些懒散惯了的小伙计则在掌柜的呵斥声中,急忙忙卸下门板,开始一天活计。 江青山抱着两匹布站在街口踌躇,他不想去侄儿的杂货铺。 女儿染出的布匹还没有人见过,也无法定价。 要是明明卖不出去,自家侄儿也勉强收下,或者心中有其他想法,自己都不好说不好问。 想到这里,他脚下转了方向,往另一条人稍微少的地方去。 古槐巷,这里沿街开的都是布庄酒坊,金银铺子。 大清早买酒的人少,而且都是行色匆匆,一看就是急着为请人下田的饭食准备。 江青山走到一家挂着云竹布庄招牌的店铺前,值守的伙计打着呵欠开门出来,见到自己店铺门口站着抱布匹的黝黑男人,就知道是庄户人家来交布。 随便挥挥手:“掌柜还没有来,你先等着!”说着自己去隔壁铺子买馒头当早点。 江青山也知道自己来得太早,只能先等在门外。 小伙计咬着馒头摇摇晃晃从他面前走过,又嘭的将店铺小门关上。 太阳已经升上头顶,云竹布庄门口站着好几个抱着布匹的男人,彼此交换着眼神,确认都是来卖布的人。 万宁镇有好几家布庄,论店铺规模,云竹布庄不是万宁镇最大的布庄,却是乡民中最有名气的。 在所有要收购农户人家的手纺布的布庄里,云竹布庄对布匹的要求最严格,但价格也最公道,现钱现银,从来不拖欠。 只要自己能织布的人家,都会第一时间将布送到这里来。 负责收布的掌柜终于来了,坐在宽宽的板案前,每个交布的人都要将布匹打开,铺展在宽大的木板上,让掌柜一一查验。 当面验货,当面给钱,这是很考验送布人的脸面。 有的布匹织工不过关,线头重叠,甚至起了疙瘩,在铺开的木板上,这些瑕疵就好像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晃晃的扎眼。 众目睽睽之下,几乎不用掌柜说,只听周围人评论,也知道自己的布匹能不能过关。 “不收!” “不收!” 一个男人拿来的两匹布接连不过关,一张驴脸憋得紫涨,咬牙切齿:“这个懒婆娘,五六天才织两匹布,还全部不过关,回去老子就要打死她。” 坐在高凳上,瘦瘦的掌布掌柜斜睨他一眼,用手中长长的布尺点着面前宽板上一处断线道:“吴老二,别说老夫多管闲事,你但凡少喝些酒,将酒钱拿去买好丝好线,以你媳妇的手艺随便摸黑也不会织出这种布来。怎么,你图便宜买烂线,还想人家把烂麻变成花不成。” 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第14章 卖布(2) 这是在用沤坏的葛丝织布,稍微一撑,线断布裂,看这线头也知道,织布的人已经尽力了。 此时,来交布的人已经聚集十来个了,有人认得这个吴老二,顺着掌眼师傅的话说:“吴二,你今天这布又只能交到杂货铺去,勉强换些酒钱,可怜你家娘子孩子还等着买米下锅。” 吴二的脸色更不好了,他瞪着一双被酒腌成红色的眼,对周围取笑自己的人恶狠狠道:“难不成你们就不是来卖布还换钱的?都是一样的货色,有本事就别靠媳妇。” 万宁镇周围多山,山上多葛藤,每年七八月大夏天男人们就要顶着烈日上山收葛。 再沤葛剖丝,供家里女人们纺纱织布。 这些葛布除了自家用,有剩余就会交到布庄。 虽然换不了几个钱,只要勤快,女人们的手工也是家中一大收入。 吴二这一骂,可是将一杆人都惹怒了。 一个已经交布,拿着钱走过来的男人一拳砸在吴二脸上:“老子就是用媳妇挣的钱,也是为了孩子。你为了啥,都换成黄汤灌进自己肚子里去了,还有脸来这里说。” 吴二口出恶言惹了众怒,有人动手教训,自然又惹来满堂喝彩。 被人嘲笑,吴二不敢再生事,抱着自己的布跑到一边。 江青山有些紧张。 他捏捏自己怀里的布匹,这里的葛是自己跟两个儿子上山挑最好葛藤采割的,沤成丝也是光滑柔软。 而且因为是给女儿做衣服,柳氏还在里面添加上棉线,布匹质量是最上等。 他此时只担心这个染色会不会被人接受,要是也这般摆出来被人嘲笑…… 江青山咬了咬牙,他有些后悔了,自己是有些冲动,还是该去侄儿那里打听一下再卖。 像吴二那种人毕竟很少,每个人在踏进云竹布庄时,心里都是有数的。 接下来的几匹布都被顺利收购。 在云竹布庄,普通的粗葛布的价格都是百文钱一匹。 有人家里也是专门织布为生的,卖了布,顺便又在布庄买些剿好的葛丝棉线回来,一来一回,就有四五十文钱的纯利在兜里。 这就是辛苦三天的手工钱,不过也够一家人买肉买米打牙祭。 布庄里人渐渐少去,终于轮到江青山。 他刚刚把布卷摆上木案上,验布的瘦掌柜眉头就蹙成疙瘩,一张瘦脸拉长,嘴角下撇,在脸上扯出两道深沟。 江青山正想把布打开展示给大家看,那根长长布尺就压住布卷,阻止了他的动作。 瘦掌柜拉长声音,慢慢悠悠道:“这位兄弟,你的布染过,我们是不收的。” 江青山顿时僵住,自己只以为布庄会不喜欢娇娇染的花样,没想到连看都没看,直接就说不要。 “许掌柜,这些葛布里加了棉线,本来是准备给自己家用的,手中缺钱才拿出来卖,你老看看这手艺……” “不用看,我说不要就不要,谁知道你们这些人用什么染的。要是不固色,人家找到我布庄来,那又算谁的责任。” 瘦掌柜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神中都是精明,他在布庄做了几十年,什么人没有见过。 自家这里收布,就有些人故意用低劣布匹染上颜色,想要蒙混过关。 或者布好,可家染染料处理不好,已经发霉变质,肮脏不堪,染出的颜色也是晦暗不够鲜亮。 自己的染坊重新处理还得担心污了染水,活生生把豆腐盘成肉价,所以他对染过色的布基本上不收。 江青山的脸颊火辣辣的,家里孩子多,又要照顾女儿,柳氏平时织布的时间不多,所织的布匹都是自用。 即便有,也是大嫂帮忙代卖,他还真没有到布庄来上交过布。 没想到兴冲冲来,结果被人当头一盆冷水。 吴二布匹虽然被退,可他还没有死心,将布放在一边正蹲着看热闹。 此时见江青山也被拒绝,顿时来了精神,一溜烟跑过来道:“这位兄弟,我们两家的布这样好他们都不要,不如你我另外找一家卖去。” 江青山一下拍开吴二勾着自己肩膀的手,对瘦掌柜道:“掌柜见多识广,也有看走眼的时候,你看都不看,怎么就这样肯定我的布有问题。” 瘦掌柜眉头一竖,手往布卷上一搭,就想将布推开,口中干净利落道:“老夫在这里摸过的布比你见过的都多,这种染过的布就没见过……” 他想说,自己在这里收布几十年,见到染过的布就没有好的。 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下半句就噎在喉咙里,做了几十年布庄买卖,手下也有真功夫。 手指触碰间,布匹柔软舒适,光滑细腻,没有低等染料带来的腻涩感。 他顺手一翻,第一卷布打开,从质量上看,柳氏织布的手艺算不上顶好,也是中规中矩合格的。 染色也均匀。 他自己是布庄,看别人的难免就带上苛责挑剔:嗯,勉强合格! 第二卷布才一打开,瘦掌柜的眼皮就是一跳,嘴角直抽。 他将布猛的一下合上,表情严肃的对江青山道:“大兄弟贵姓?” 江青山不明所以,一颗心就提在嗓子眼,别人在问,他也老实答道:“免贵姓江,许掌柜,我这布……?” 瘦掌柜还是一挥手,将他话止住:“你先在一边等着。我把那些布处理了再说,小二,给这位江叔拿条凳子来。” 见有凳子坐,江青山心里踏实多了,这一早上赶路再等两个时辰,他也感觉站得腿软,见伙计给自己端来小凳,就坐到一边等。 接下来几个人又开始交布,不过他们看向那两卷扔在旁边的布匹,脸上都是奇怪的表情,江青山不用猜也知道是嘲笑自己的布差。 不过有掌柜让自己坐,肯定有事商量,他倒是能坐住。 布庄里已经是最后一个交布的,瘦掌柜拍拍手,没有疾言厉色,而叹息一声,温声道:“这布还是不行,以后织得好些再送来!” 那是一个少年,红着脸抱起布就想离开,江青山晃眼一看,布匹白净,只是……上面都是线头。 这是新手织布留下的。 他看着就特别眼熟,家里娇娇也在学织布,慧娘拿给他看过,抛梭不均匀,线也弯曲不直,织出来的布自然会留下疙瘩。 “嗨!小哥!”江青山张口唤住。 少年十四五岁的样子,皮肤白净,眉眼清秀,身上缝缝补补很多次的衣服,但洗得很干净,见旁边大叔唤自己,忙站住脚:“大叔!” 第15章 卖布(3) “你这布想怎么卖?”他想到家里前段时间已经有大侄儿送来的一匹下等布,慧娘说做鞋合适。 现在这匹还好些,不如自己再买下,给孩子们添成下地干活的衣服,反正现在有两匹布要卖,自然有钱。 “大叔要买?”少年有些结巴,这布是妹妹学着织的,已经是最好的,以前都卖去杂货铺,他想到布庄试试,没想到又被拒绝了。 “买来做鞋底还是可以的。”瘦掌柜忙完了,见江青山想买这个自家淘汰下来的布,他也不生气。 这个少年的布多半是家里姐姐妹妹织的,以后织好了,自然也会是自己的顾客,他才不会得罪。 “你想卖多少钱?”江青山摸摸自己的钱袋,里面只有两个大钱,也就是二十文。 “这布买丝就花了四十文。”少年低下头,他只想将本钱拿回来,或者少亏一些。 “四十文?”江青山蹙眉,回头看向瘦掌柜:“许掌柜能不能借我三十文?” “哈哈,好说好说!”瘦掌柜连半分迟疑都没有,一口就答应下来。 少年捏着五十文,欢天喜地的走了,他以为又要亏钱的,没想到还赚了十文,这可是两兄妹赚的第一笔钱。 吴二一直没走,此时看得眼热,抱着布凑过来:“哎!兄弟,那小子的布你都要买,我这布也买去!只要一百八十文。” 江青山没理他,起身跟瘦掌柜往店铺里走,吴二忙拦住:“一百五十文,这可是最低价,我可亏了!” 他好像已经忘了,自己拿钱喝酒,不拿钱买线。 手中的布是用沤过的腐线织的,根本就没有使用价值。 不说一百五十文,就是一文江青山也不愿意给。 见吴二拦住江青山,瘦掌柜怒了,大声吼道:“你以后别什么东西都送过来,污了我云竹布庄的名声。”伙计们也过来了,推推搡搡将人赶出门去。 云竹布庄收布的地方是店铺侧门,并不影响铺里生意,吴二抱着布在门外一通大骂,无人理他。 此时旁边酒坊里酒香四溢,勾得吴二酒虫上喉,咽了咽口水,抱着布就进了酒坊。 江青山也抱着布跟着瘦掌柜进了布庄后院。 布庄后面就是染坊,农户们送来的布就在这里染成最普通的青布,然后再送去县城布庄,卖给城里那些同样干粗活的普通人。 瘦掌柜没有进染坊,而是进了旁边大房间,这里堆满各种颜色的布料。 他打开门窗,让屋里光线透亮,这才将江青山的布匹在一块稍微小的木板上打开。 纯色布只随便翻了翻,重点看的是扎染。 “江老弟,你这布是怎么染的?”许掌柜虽然不是染坊师傅,也是有眼力见儿,可是偏偏看不透这花纹是怎么回事。 江青山笑笑:“我女儿自己弄的,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许掌柜拉长声音,一脸的不相信,老眼中精芒四射。 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这姓江的在故弄玄虚,不说实话。 可是江青山脸上都是欣慰欢喜,还真的没有奸猾。 许掌柜想了想,放下布匹,他也不再问染法,而是谈起价格来。 柳氏织下的葛布质量合格,本来就值一百文,这是云竹布庄的规矩,最好的布才能给到一百零五文。 可柳氏那匹布现在染过,染坊帮忙染色的加工费一般一匹布需要十文。 所以,那匹纯布定价就是一百一十文。 摸着扎染过的布匹,许掌柜略一思忖道:“这布暂时只能给你三百文,我这里没有卖过,恐怕人家都只当个稀罕,这三百文还得老夫自己掏腰包。” 听他说三百文,江青山已经心花怒放,可此时说可能卖不出去需要自掏腰包,顿时又紧张起来,一脸尴尬忙道:“哪里能让你破费担这风险,若是担心卖不了,我这就拿回去便是。” 许掌柜却呵呵一笑:“老夫看出来,江兄弟是个心地纯厚的。本来前面路家那小子的布老夫也想做个好事买下的。你也知道,身在其位,不敢开这口子,否则每一个人都来哭穷,云竹布庄就成了善堂。” 路家小子就是最后离开的白净少年,许掌柜认得。 江青山听得一脸懵,不知道许掌柜给自己说路家小子的布是什么意思。 自己愿意买,也是需要,没想云竹布庄也买下。 他也不是笨的,只在脑中想了想,就明白过来,这掌柜掏钱买染花布,可能也是像自己买那个路家小子的布一样,只是帮衬。 见自己终于将此人绕晕,连价也没有还,许掌柜痛快的付清钱币,赶紧送人出门。 江青山出了侧门站在街上,心里还有些不踏实的感觉。 早上抱着两匹布出门,现在又抱着一匹布回去,钱袋中还多出三百六十文,沉甸甸的坠手。 这还只是因为娇娇儿染的几朵花,一匹葛布就成了一匹棉布,价格翻了两翻。 江青山正晕晕乎乎间,旁边酒坊传来喧哗。 一个人影从店铺里被扔出来,随之而出的两个物件也砸在那人身上。 酒坊伙计气呼呼叉腰站在门口,对着地上狼狈爬起的吴二骂道:“没钱想喝酒,还想用这破布换酒,做你的春秋大梦去。旁边就是布庄,你怎么不换成钱再来,再想骗酒,小心老子打断你的腿。”伙计又不傻,吴二说用布换酒他就知道这里面有问题。 旁边就是布庄,一匹布一百文,一斤酒才二十文,这人就说要一匹布换两斤酒,他就人带布给打出去了。 吴二顾不得擦去自己嘴角的血渍,先将布匹抱在怀里,检查有没有沾上泥土,他还指望着两匹布换几个钱打酒。 见看上去还好,这才放下心来,骂骂咧咧往街头走去。 只是路过江青山身边时,狠狠往地上啐了一口血沫子。 这个姓江的被云竹布庄带去后面,肯定卖了好价钱。 自己要是有那两匹好布,不说买二两酒,就是买一坛也是有的。 该死的懒婆娘,回去就好好收拾一顿。 第16章 爽快 看着一身泥土的吴二从自己面前走过,抱着布的江青山下意识往旁边让开。 他此时心中正是欢喜,身上有钱,江青山第一时间就想到给女儿买糖,这可是娇娇特意交代的。 买杂货还是先去祥哥的杂货铺子。 在布庄耽搁些时间,此时已近午时,江青山抱着布匹,一边寻思着今天买的东西,一边穿过满街人走到江景祥打工的徐家铺子前。 没想到,在这里又遇上吴二。 吴二此时已经没有早上泼皮,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对着徐东家说着好话:“徐老板,就可怜可怜我家那两个娃,要是没钱买粮,两个娃可就要饿死了。” 徐家铺子的东家年纪不大,也是三十出头,长着一张圆溜溜的脸。 他对这吴二很熟悉,听到从这人口中说有孩子,不由轻笑一声,翘起两根肉呼呼的兰花手指,将吴二放在自己面前的布拎起一角看了看,才道:“若是好丝好线,我徐记给你收下也无妨,可你这是烂线朽丝,我拿来岂不是害人,你还是拿回去哄孩子!” 见徐家也不收,吴二的脸彻底垮了。 家里的粮食早被他换成酒喝,现在青黄不接,家里已经断炊两天,媳妇通夜织出来的布又卖不掉,此时他才感觉到有压力,还挺严重的。 压下翻涌不休的酒虫,吴二将布夹在自己腋下,佝偻着腰,低垂着脑袋转身离开,只是走时,差点又撞到江青山。 不过,吴二正低着头,没有发现眼前这个正是他嫉妒走好运的江青山。 一直在旁边的江景祥见自己小叔来了,忙迎过来:“小叔,今天缺些什么?” 江青山看着吴二耷拉着离开,这才摇头道:“可惜了!喝酒误事啊!” 说起来,他在布庄门口时,也想沽酒。 只是想到这钱可是娇娇挣来的,自己除了柳氏卖布的一百一十文,没有多余的可以随便用,这才忍下。 徐东家自然认得江青山,见他评论吴二,也跟着道:“他的布还是不错的,就是丝差,否则也能卖两百文。” 吴二卖布江青山就是见证人,他此时不想提去布庄的事,随便打个马虎眼就转到正题:“祥哥儿,今天称些瓜子,干糖,再买一副锄头。”说着就开始掏自己的钱袋,从中取出几枚黄澄澄大钱。 江景祥笑道:“今天小叔卖羊了?” 江青山一直伺弄土地,家里的收入就靠每年粮食,还有就是年下卖一两只羊。 秦家村里虽然很多人家织布,可小婶子要照顾堂妹,卖布的时间少。 平时就手头钱紧,小叔家一年里每次买东西都需要赊账,然后等到秋收卖粮再结清欠款。 这次进铺子,还是年前卖羊之后第一次来镇上买东西,难道卖羊钱还没有花完? “你小婶跟娇娇织了两匹布,我送去云竹布庄卖了!” 江青山想到娇娇染色的布只是许掌柜自掏腰包收下的,还不知道以后能否还卖,此时他也不好早早说起。 “啊!娇娇也能织布了,那可是好事!”江景祥已经见过堂妹清醒过来的样子,虽然谈吐没问题,但能帮家里做事,可是就了不得。 徐老板也凑过来:“祥哥,别光顾着高兴,还不赶快给你叔装东西。” 他说完,又对江青山道喜。 江家这个一睡十年的女儿他是知道的,平时对江青山也有照顾。 比如说包装散开的红糖包,有点瑕疵的商品,都会以极低价处理给江景祥。 这一点,江青山也是明白。 没有徐老板的允许,祥哥一个月八百文的工钱,也不可能买得起那些红糖送进自家里。 现在自己有钱了,要买东西当然也得首选徐家铺子。 江景祥将自家小叔需要的东西一一准备好,还去铺子后面找来一背篓替他装上:“小叔,今天晚上我要回去,你路过我家时,帮忙给我娘说一声。” 江青山有些迟疑,还是答应下来。 从搬家到现在一个月了,他就没有再踏入过大哥的门,就连上次传出那些话,也是看在祥哥的面子上,没再计较。 现在要他再去面对大嫂,还是不愿意。 从徐家铺子出来,江青山又去了肉铺。好久没有沾到荤腥,每天薯饼煮粥,他都吃得眼冒绿光,更何况孩子。 娇娇儿说除了买糖,还要买肉,要是有骨头也多买些回去。 此时已经到午,又正是农忙时间,该买肉的都已经买好回去了。 肉铺里只有一些瘦肉,骨头倒是很多。 农户人家都不喜欢瘦肉,不仅没油水,下锅炒炖还得另外费油,可女儿喜欢吃瘦的,江青山也只能买下。 屠夫急着收摊,将瘦肉低价打包,连同骨头一起卖给江青山。 两斤瘦肉加上十斤骨头,一共二十五文,而平时一斤上好的肥肉就要十文。 虽然肉钱花出自己的预期,江青山还是忍痛买下。 再零零碎碎买些绣线针头,还买下几个包子,一股脑放在背篓中,这才急忙忙往家赶。 这一次卖布得来的百文全部换成东西,江青山心里是又心疼又爽快,再不是以前赊帐时的尴尬。 那时候尽管自己从来没有赖过钱,哪里比得上这种舒畅。 到集镇时布沉,回来时背上篓里的东西一样沉。 可回去的五里路,江青山却走得脚下生风。 因为答应给祥哥儿带信,他没有上以前住的院子,而是拐进村里。 路过一块已经翻耕过良田,江青山停下脚步,习惯性的捏了一把泥土,查看土壤干湿如何,是否适合下种。 这田是大哥家的,自己跟景阳种过十年的,闭着眼睛都知道地里哪一块干那一块湿。 只是从搬家后他就不耕种,现在被别人佃下,听说比自己耕种时交的粮食要少,而且现在看来,耕得也不够深,耙得也不够细。 此时正是村里学堂放学,一群孩子跑了出来。 江青山拉住一个孩子问夫子在哪里,那孩子指了指教舍里:“夫子在罚人!” 大哥是童生,在秦家村的学堂里当夫子,负责秦家村十多个孩子的启蒙,顺便也收束修养家。 等江青山到时,空空的学堂里,夫子江南山正在打一个男孩子的手心。 第17章 新技术 那男孩满脸泥土,就连衣服都破了。 可还高昂着头,连伸出来的手臂都没有弯一下,满脸的桀骜不驯。 江青山认得这孩子,是秦家族长的孙子,跟自己的娇娇和江景文同岁,聪明伶俐,是族长秦光的心肝宝贝。 只是被娇惯得厉害,听说学业上并不上进,现在就又被打手板了。 十个手心一打完,秦武德捏住被打红的掌心,转身就走,丝毫没有被打后的忏愧难过,反而是一种荣耀般抬着下巴。 在不远处的墙角边,还有七八个孩子躲躲闪闪的在等人,见到秦武德打完出来,纷纷过来簇拥着一起,一边走一边说:“德哥,你好厉害!先生打你都不怕!” 秦武德将打红的手掌高高抬着给众人看,一脸骄傲道:“好男儿,砍头都不怕,这几下算什么。” 这几句话又引来周围孩子一阵崇拜的目光,秦武德带着孩子们一窝蜂式的跑了。 只是在出学堂门口时,迎面遇到来带信的江青山。 秦武德微微停了下脚步,斜眼看过来,嘴里嗤一声,没有礼貌的走开,其他孩子都同样的表情。 江青山知道,在秦家人的心中,自己这些杂姓的住在秦家村,是一种恩赐,毕竟以前老一辈都是逃难过来被人收留的。 大人还好,无论什么姓都是农户人家,一样的土中刨食,还算和睦。 可这些小孩子就不同了,眼中的不屑连装都不肯装。 江青山是成年人,也不跟这些孩子计较,进去学堂,将侄儿晚上要回来的话带给正被秦家小子气得直喘气的大哥,也没有其他话,直接往村外自己的草棚来。 还没走近,就看见光秃秃的篱笆墙里面有个小小身影在晃动着。 推开院门,柳氏和花朵般的女儿已经迎出来了。 顿时,一上午的奔波劳累全部消失,江青山将背篓一放,忙不迭的翻出一包薄荷糖:“娇娇,这是专门买给你的。” 女儿在篱笆墙边等自己,一定是要糖吃了。 江团接过糖,眼睛却看向背篓:“爹,还买了啥东西?” 江青山早上出门时除了两匹布,就只带了二十文,此时回来,多出一个背篓和一匹素布,还有很多需要添置的东西,这些东西可是需要花钱的。 最关键的是,自己染的布匹没有带回来。 担心一上午,此时她心里顿时一松,能卖就好,只是不知道利润如何? 此时已经中午,在七手八脚的忙碌中,江青山买回来的肉很快下锅。 家里五个,除了江青山跟江团,柳氏和兄弟俩都会做饭。 这也是被逼的,以前江团昏睡,柳氏需要照顾她,做饭的事大多落在两个儿子身上。 江景阳先将肉骨头放进锅里,又丢进盐和姜片,等大火烧开,再撇去浮沫,又将两斤瘦肉也切块放进锅里,然后慢慢炖汤。 这是十年间养成的习惯,娇娇儿只能吃流质食物,江家就什么都做成糊糊。 灶台上的热气一起,草棚里的空气都仿佛甜香起来。 吃饭还有一会,大家先吃着从镇上买的包子填肚子。 江青山这才将沉甸甸的三百文取出来,眉开眼笑道:“这是娇娇染布卖来的钱。布坊说了,一匹葛布本来一百文,娇娇染出花布,他们给了三百文。” 柳氏只以为卖两匹布的钱,全部都已经买成东西,最多也就剩几十文,没想到还会有三百文,顿时惊讶道:“他爹,你说的是真的?没骗我们?” 江家两兄弟也是一脸震惊。 江景文抓过钱串就想数,大堂兄在杂货铺当伙计,一月才八百文,现在娇娇把布染过,就多出两百文,那以后不是每月多染几匹布,能有一两银子的收入了。 江团也很吃惊,能卖出去她不吃惊,能卖这么多她都有些不相信了。 这完全是暴利啊! 见大家都开心,江青山才蹙着眉头道:“唉!还不知道人家以后收不收,这染法云竹布庄的掌柜说他没有见过,这匹先试试,还是掌柜私人收购的。” 听这意思是说只买一次了!江家众人都失望叹息。 柳氏却很高兴:“这种就跟捡钱一样事哪里会经常遇到,能卖一次是一次,现在这三百文,都够我们一家用两月了。他爹,你怎么没想着给娇娇买些头花回来?” 江青山一楞,自己还真没想到给女儿买花戴,只能讨好笑着:“娇娇,明天爹一早就去镇上买。” 江团哭笑不得,自己每天都呆在屋子里,哪里需要头花,还是买粮食重要。 她也不好拂了两个长辈的意,只好点头道:“爹,下次卖布时,你一定要记得买。” “好!唉!就是不知道人家以后还收不收?”狂喜之后,江家人又陷入焦虑之中,布庄掌柜可没说以后还收啊! 跟江家人的亦喜亦忧不同,云竹布庄后面的染坊。 此时许掌柜一脸严肃,在他面前摆着扎染布匹,而旁边是一个穿着颜料染得五彩斑斓皮裙,同样干瘦的老头。 “王师傅,你得好好琢磨一下,这是什么染法?我在布庄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到。” 皮裙老头将布翻来覆去又看又摸,脸都皱成一团。 要说用织法做出各种纹式的不少,喜欢美的,无非就是再绣上各色花样。 可这样普通的葛布,谁有心思花在那上面,就连大染坊平时染,也是几匹布一缸泡上。 “许掌柜,你问清楚没有?他这布是哪里来的?”染坊师傅越看越心惊,他染了一辈子布,就没有看懂这些染花的方式。 “问过,他说不懂,是女儿在家胡乱弄出来的,他就来试试布庄收不,我花了三百文买下,只要你参悟出来,我们以后就多一条路子。” 许掌柜眼睛亮闪闪,这可是一种独门绝技了,他一定要弄来。 “不,先把这块布分成两半,你拿一片去县里问问,其他布庄有没有这种布,我再试着染一下。” 王师傅从几岁起就在染坊长大,染了一辈子布,他还没有见过这种染法,难道是从那些大染坊流出的布。 想到这里,他赶紧问道:“老许,你的眼力一向很好,今天来那人就真的没有见过?” 许掌柜想了想:“听口音就是我们这里的人,他说这布本来是给自己家用的,缺钱才卖……哎呀!可能人家以后都不来卖了!我大意了。” 第18章 再试 许掌柜懊恼的一拍头,当时自己想着有布拿回来,让自己染坊的老师傅一看就会。 就只顾着怎么压低价格,连对方是哪里的人都不知道,又是第一次来卖布,万一不来,自己可就跟金山擦肩而过了。 可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还是先自己琢磨出染法才行。 于是那匹扎染过的葛布被剪成两半,云竹布庄的许掌柜亲自带着半匹布就去县里打探消息了。 而云竹布庄里面的染坊里,老王师傅开始没日没夜的折腾,一块块布被染成花花绿绿,要怎样才能在布匹上染出这层次不同又有轮廓的花纹来,让他本就花白的头发再白几分。 春耕时节户户忙。 秦家村。 黄峰岭下江家草棚外,那几亩薄地除了长高的麦苗,边角处也播上了玉米种子。 江青山用小锹戳个洞,再丢进去几粒玉米粒,脚踏两下就结束。 只有行距、没有窝距,想到哪里就种在哪里。 江团看着江青山这如同刀耕火种般原始的种植方式,嘴角直抽抽。 要想玉米发芽率高,最好要单独准备苗床,以肥水调泥土做出泥团,在把种粒嵌陷入泥团中,以保证每一苗都能施肥均匀,而且以后再分苗移植时,也能带土球移窝,不会伤根。 唉!慢慢来! 事情总得一样一样的做,再好的种植方式也需要时间传授,她现在不能太妖化了。 春天里的日头一天比一天暖和,种下的蓝草已经吐芽。 从野坡里上移栽到有地肥的田地中,土肥水足,蓝草体验到不一样的草生,几乎是一天不同一天的疯长。 放着织机的草棚里,江团咬着糖块认真织布。 也不知道是对这种田园生活越来越喜欢,还是被江家人天天宠着惯着的原因。 她感觉自己真正进入十二岁小姑娘的状态。 重活一世,第一次体会幸福的少女时光,还是遗憾来得太迟了。 而且,前世偏执症自闭症的心理疾病都在痊愈。 江景阳跟江景文则在旁边琢磨着怎么拧布,才能染成好看的花朵。 虽然爹说布庄以后可能都不会再收,可妹妹喜欢花,两兄弟就商量着要给娇娇染漂亮的花布。 第一匹染布能卖出去,让江团信心十足,至于江青山说布庄掌柜以后不一定要买,江团是不信的。 她虽然以前没有经商的,可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对这些商家的事也能看明白。 更何况自己前世亲人们,尽管各自都有着公司豪车豪宅,还是天天把算计挂在嘴边。 自己既是被视为累赘的拖油瓶,也是可以得到对方更多钱的工具,毫不顾忌幼小心灵会受到什么伤害。 布庄掌柜干了几十年,如果无利,非亲非故的,不可能自己花钱当好心人买下。 提前这样说,无非是想以后压价。 现在听说村里也有人在织布卖,江团就厚着脸皮从江青山那里要了两百文钱。 然后要柳氏去村里买两匹布,她催得急,连柳氏想自己织布都不依。 也不是江团嫌弃柳氏织得慢,一匹葛布就是快手的媳妇也要三天方能织成。 江团要两匹布,那怎么也得六七天时间,布庄那边话说得蹊跷,江团担心会出什么幺蛾子。 不管怎样,她现在需要钱,更需要挣钱的路子。 给柳氏他们慢慢解释,还不如直接先做出成果来给他们看。 反正,她现在是江家的宝贝,能持宠行事就解决的问题,何必多非口舌。 仗着这对夫妻对女儿的宠爱,江团真的得到四匹葛布,是柳氏去村里找关系好的媳妇那里借的。 庄户人家借米借面借油借盐,什么都可以借,现在借布也不稀罕,等以后自己织出来还上就是。 再加上江青山上次买回来的那匹织工稍微差的葛布,江团手上就有了五匹。 柳氏看不得这三个孩子把布又折又拧的糟蹋,可是看到女儿高兴,她也不阻拦。 借人家的布还得织出来还上,柳氏很忙,草棚里,织机就吱吱不停歇。 江青山也没有阻拦,他好像有些明白娇娇儿的心思:女儿这就是想要买头花,想吃糖,想穿花裙子! 要是布庄一直收布,自己家就能天天染花布,一匹布能赚两百文,光是想想,他就心疼。 上次的被卖了,女儿定是自己想要的花布,唉!这样好的门路子,可惜做不成。 这一次江团染布,除了小哥江景文,还有大哥哥江景阳帮忙。 平时江景阳也帮柳氏染布,整个流程他都懂。 葛布被捆扎成不同形状的布卷,通过几天浸泡上色,然后又蒸煮再次上色后,最后江团才放进加了盐水固色的凉水中,解开扎染的麻绳。 等五匹拥有完全不同花纹的布在草棚前,阴干,已经十天时间过去,其中四天都花在捆扎布上面。 为了染出不同的花纹,江团也费了一些心思。 万宁镇居住的人口好几千,又是南北交通要道,客栈和大户人家也是有的。 活人岂会被尿憋死,要是布庄真的不收,她就凭着这些花纹也能将布卖给其他人。 这次扎出来的花纹有条纹、有波浪,规规矩矩的团花是必须有的。 为了这些花样,江团把柳氏准备做鞋的那半匹布剪成巴掌大的布块,反复练习染过几次。 柳氏一边感叹女儿的心思灵巧,一边为那些年的昏睡伤心,就没怀疑过女儿突然这样聪明是为什么。 反正自己的孩子怎么都是好的! 更何况江团如今已经知道怎么利用自己是娇娇女这个优势。 只要想要干什么就撒娇卖萌,把柳氏跟江青山哄得眉开眼笑。 虽然每次都把自己恶心的不行,但是十拿九稳的都能成功。 况且恶心着恶心着,她也就习惯了,还有点上瘾。 距离第一次卖布已经过去又快半个月,染布终于准备好,江团要江青山再去一次云竹布庄。 这一天,月牙还挂在山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江青山赶着从村里租借的牛车就回来了。 借人家的东西得爱惜,江青山都顾不得自己吃饭,先是给老牛喂上青草,又把车斗用水擦洗过。 等到吃饭后车厢里已经干爽,这才铺上竹篾席,再将三个孩子辛苦染成的四匹布放好。 “爹!你到布庄就说问问,他们不要就拿回来!” “爹!爹!让大哥给我选头花,听娘说粉色的好看。” “爹!爹!……” 一早上,江团就绕着江青山转,脆生生的“爹”叫得江青山心都要化了。 女儿说一句,他就应一句:“好!” “是!” “都听你的!” 柳氏追在后面:“娇娇,早上凉,你再穿一件衣服。” “糖水就要凉了,娇娇赶快喝了!” 一会儿,江团又拉住江景阳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兄们俩还一脸神秘,不让其他人知道。 江景阳虽然有些为难,还是使劲点头:“小妹,我肯定能行。” 等到牛车出门,草棚终于安静下来,早是霞光万丈,太阳升起。 第19章 终于来了 江团眼巴巴看着那辆满载希望的牛车在晨光中越走越远。 她有很多事要做,可一切起步都需要资金,江家什么都缺,最缺的还是钱哎! 一定要成功啦! 从完全清醒过来到现在才过去一个多月,她虽然可以行走,但身体总归是绵软无力,还需要慢慢锻炼。 这次虽然想亲自去,可自己的确不合适马上抛头露面。 她决定等过些时间,尤其是有钱了,再跟江青山和柳氏提自己上街看看的要求。 牛车上,江青山裹紧身上的薄袄,二月的天气里,早上寒风刺骨,有的地方还有薄霜,可心中滚热。 这一次,他带上大儿子江景阳,这是江团要求的,说要大哥哥选头花,担心爹选的不好看。 江青山哭笑不得,也只能答应下来,他只知道娇娇这几天都跟两个哥哥在一起嘀嘀咕咕,可能要什么花都已经商量好的。 坐在牛车里,江景阳神情严肃,时不时还要深吸一口气以平复心情,他也是经常去镇上买东西的,可从来没有今天这样紧张过。 将临出门时妹妹说的那几句话反复想了几遍,这才镇定下来。 怎样谈生意,怎么才能拿到多的银子,妹妹从堂哥那里学来的,小妹学得可真快! 江青山也心中忐忑,虽然答应娇娇又去云竹布庄,可是他不知道人家布庄究竟还要不要? 这样冒冒失失送去,万一别人不要怎么办? 父子俩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镇上,今天来得晚一些,此时云竹布庄外已经开始排队交布。 比起来上次来,这里的人只多不少,看来都是农忙过后,大家都有时间,手中也缺钱了。 江家牛车的到来引起不小骚动,别人最多也就抱着两匹布,就他赶着车来。 有人往车边过来瞧瞧:“大兄弟,你这是几匹布啊?还需要赶车。” 江青山打量那人,大饼脸络腮胡子,不认识。 可人家来问,他也得应付:“就四匹布,换几文盐钱。” 大胡子怀里抱着两匹布,听到江青山送来四匹,脸就有些不自在了,歪着嘴角一脸的不屑:“听说这些天布庄里许掌柜心情不好,就连布都卡得比以前严些,大兄弟你这布可能过关?” 这人不光话多,还手贱,靠近牛车就去抓包得严严实实的布,想要打开看看。 本来都是来交布的,相互之间看一下也没什么,可女儿出来时再三说过,自己的布在布庄没有验过之前,不能随便让人看的。 见这人一来想扯布,江青山站在牛头旁拉着缰绳想要阻拦已经来不及,一直呆在车里的江景阳眼明手快一把按住:“这位叔,我家的布是布庄定的,不能随便看。” “哟!看不出来啊!云竹布庄啥时候开始定布了,大兄弟,你是许掌柜亲戚?”大胡子嚷嚷起来,其他人都纷纷看来。 江青山一直干农活,哪里跟这种人纠缠,况且自己家的布还不知道人家布庄要不要呢,大儿开口就说是人家布庄定下的。 还没有纠正错误,又被大胡子这一吼给宣扬出来,他的脸顿时就涨红了:“不是,我们这布……这布是有些特别。” “有啥特别的,不都是布嘛!我就不信,你这布还能变出花来。” 大胡子也不勉强看布,嘴上可没闲着,反正这时候等着也无聊。 听到店外吵吵,还有人说是布庄定的布,有店里伙计出来望了一眼,结果有人一下就认出江青山。 一个伙计从店铺里急步迎出:“江叔,今天你终于来了,许掌柜可问起好几天了!” 大胡子一下楞住,拉住那伙计大声道:“喂!小哥,你们还真的要定布啊?看看我这布,平平展展,连一根线头都没有,定下不?” 伙计将自己的手臂抽回,对大胡子道:“有空在闲话,还不赶快去前面排队,今天要交布的人可不少呢!” 当然不少,前几天云竹布庄突然掌柜的不在,就停止收布,这两天大部分农户也忙过了,织布也多。 两相一合,交布的就堆在一起,不仅屋里挤满人,此时连门外街边都站着人,后面还有陆续到的。 伙计撇开大胡子,又对江青山道:“江叔,你就不用排队了。” 江青山有些蒙,上次许掌柜可是说过有可能不收的。 那伙计显然是得过吩咐,笑盈盈打着招呼,不等江青山反应过来,他手就抱上布匹:“掌柜说你这布直接送去后房,江叔就跟我来!” 一匹布是十斤,四匹布就是四十,伙计也不要已经跳下车的江景阳帮忙,一个人将布匹往怀里一带,轻松就揽上肩,脚下行云流水从侧门直奔后院去。 江青山又有些蒙,都不看一下,就这样直接送去后院了? 这是什么意思?他怎么完全跟不上趟了。 江景阳却是老神在在,他相信自己染出来的花样,只是这伙计连话都没有说完就抢布的行为,让他有些忐忑。 第一次卖布,自己等会该怎么讲价?还是按小妹说的做? 牛车停在布庄门口,江景阳心里万般纠结的跟江青山一道进了布庄后院,依然是那间堆着各种颜色布匹的大房子。 江景阳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多的布,也是第一次看见如此染色丰富的布。 透过窗户,他还看见后院染坊。 那里有大大的染缸染池,高高晾架上悬挂着布匹。 明媚的阳光下,红的似火,绿的如烟,粉的如霞,看得他目眩神迷。 难怪小妹说,就是会染花,就在自家闷头染布是不行。 以后要想做染布生意,还是染坊里最好,至少也需要来看看。 可这话是几人聊天中,堂兄说开铺子就得开杂货铺,货多。 不知道怎么的,这句话到了娇娇嘴里,就成了想染好布,就得到染坊看看,那里布多。 现在看来,的确比自己在家捣鼓一盆染缸有趣。 江景阳以前就只想知道帮柳氏染灰布蓝布,这一次算开眼界了。 听到江青山来了,很快,许掌柜丢下前面铺里的事来到后院,同时到的还有个系着五彩斑斓皮裙的老头。 许掌柜脸上挂着笑,对江青山打着招呼:“江兄弟可有十几天没过来了,哎呀让老哥我好等。” 这话可不假,他这几天就等到心中发焦。 从收到这种花纹的布,他就赶去县城打听,甚至还托人在府城询问,都没有见到有这种染花流行,显然这是一起新染法。 第20章 老江湖、小牛犊 云竹染坊的师傅将古法一一回想,也尝试过。 要染出层次不同的颜色对他来说不难,可这些层次需要构成图案有些难。 也许时间稍微长一点,他就能琢磨出来,可商机不等人,尤其是这种新样式,有可能时新一阵风的就过去。 等自己一年半载才琢磨出来,黄花菜都凉了。 现在这个姓江的终于出现,肯定要好好寻问。 大家都是大忙人,前面铺子里还等着一堆需要验收的布,许掌柜也不废话,马上打开包裹住的布匹。 藏青色的底版上,是一道道如同涟漪般的白印,抖一抖,那白印就化成道道水波,好像飘在布匹上。 嘶!许掌柜倒吸一口凉气,是跟前一次不同的花纹。 接下来,另外三匹各有不同的花纹让他彻底无语。 专门负责染布的王师傅则抓住布匹不撒手,仔细研究这些花纹的规律。 看着这种情况,江景阳的心跳加速:小妹预估的没错,布庄肯定是要收的,就看给多少银子。 许掌柜放下布,瘦脸上的笑容都溢出来了:“江兄弟,能说一下你们这布是怎么染的吗?” 江青山搓搓手,看一眼儿子,对许掌柜歉意道:“我就一个种地的,不懂这些,这布是我几个孩子弄的,景阳,你给许掌柜说说。” 这布是三个孩子在家里弄出来的,江青山的确不知道。 许掌柜听到是孩子们弄出来的,眉头跳了跳,看向江景阳,笑道:“真是一代比一代强,大侄子年纪轻轻就懂这么多,江兄弟你以后有福了!” 江景阳的脸颊有些红,他看着布道:“这布是我染的,可我不能随便说。” 农户孩子说话直来直去,有什么说什么,不能随便说? 那就是给钱才说了! 听出话的意思,许掌柜不由多打量了江景阳几眼。 十五六岁的年纪,长得五官端正,此时脸虽然涨红,可眼神没有飘。 嗯!这是个有主意的。 许掌柜手在布匹上轻拍,因为大家都站着,他这一拍,每个人的视线就都吸引了过来。 “江兄弟,老哥我也不多话,这些布匹我们布庄买了,一两银子一匹布,但这种染法你们得说出来。” 啥!一两银子一匹布,江青山的脑子一下炸开了,他觉得再卖个三百文一匹就不错。 江景阳的脸颊已经滚烫,一两银子…… 他没有激动,心里是无比冷静,一句让其他人都震惊的话脱口而出:“不行!” 啥!就这样还不行,正欲答应下来的江青山楞住:“景阳,你不愿意?”这可是一两银子! 许掌柜跟王师都露出诧异,自己说的一两银子一匹,这孩子还说不愿意,不会是听岔了! 许掌柜重新道:“小后生,你可听好了,这布本来只值三百文,我给你一两银子,可是翻了好几倍,要的就是花纹是怎么染出来的,你就只是说一句,又不需要亲手染过,一两银子一句话,你可不能太贪心了。” 江景阳伸手将布卷上,红着脸道:“若是想学就直说,我可以教你们,学费五十两银子。 不然就买布也行,得先定合约,以后我们染了就交到布庄来,还是三百文一匹,不二价!” “咦!” “嚯!” “啊!” 屋里,响起三个倒吸凉气之声,三个大人都一脸震惊。 许掌柜的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这小子可真敢要价,开口就五十两。还有签合约,这又是什么名堂? 江青山的心都要跳出来了,他也没想到儿子敢开这样大的口气,五十两,可是一般人家不吃不喝四五年的收入。 不过江家没有一言堂的习惯,江青山和柳氏都是好脾气的父母,家里的事孩子们也可以谈论的。 江青山知道自己大儿不是莽撞的性子,也不明白今天怎么突然说要五十两这样不靠谱的话来。 此时,江景阳板着脸,谁也看不出他心里的想法。 在家里三个人一起染布时,就跟弟弟妹妹说起过这事,好像话头还是小妹提起的:要是布庄想要染布方法怎么办? 小弟第一个跳出来:不能说,他要以后自己染自己卖。 小妹的意思是:可以卖,她要吃糖要头花,钱得多多的卖,要一百两银子。 还说是堂兄说过的,讲价时就要漫天叫价,但真正卖多少自己得有数。 江景阳比他们大四岁,懂的也多些,被小妹的问话一提醒,他也仔细考虑过此事。 这些布是他亲手染的,其中的花纹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差的就是那一层窗户纸,只要时间一长,染坊的这些内行老手们也就琢磨出来了。 能马上换成现银当然好,可小妹不懂物价,一百两银子不是小数目,若是布庄想学,肯定也舍不得付这么多。 价格上他也估计过,人家布庄说不定只给几两银子,可他得学着漫天叫价。 有几天时间的琢磨,三个人还商量出签合约。 也是防止别人学会就随便压价,要是以后都是三百文一匹,自己就可以直接在村里收布转手卖出去。 本来这事需要一项一项的说,江景阳紧张,又没经验,口一张就全部说了。 他心里有主意,可旁边还有三个成人可不这样想。 许掌柜哈哈大笑起来,如同听到什么特别滑稽搞笑的事情。 在万宁镇上,一头牛才卖五两银子,一个壮劳力一月工价也不过一两,这小子开口五十两,他是魔怔了! 而且在许掌柜心里,这染法早就定下价,他计划用十两买下。 十两,自己已经算厚道了。 生意人,当然能省就省,他刚刚说一匹布一两,也是想对方要是一高兴,说不定就套出话来,连十两银子都用不完。 还有什么签合约买布,那就更不可能的。 一匹素葛布才一百文,染布自己给的三百文,其中的利润太大。 自己有染坊,为什么要买染布,把大头利润让给别人。 当然最好是一次性买下染法自己挣钱了。 可是,现在老江湖遇到小牛犊。 他想的是慢慢谈,慢慢熬价,这些农户人就晕头转向低价出售。 江景阳是毛头小子不讲规矩,开口五十两,还不二价,震得他都反应不过来。 许掌柜笑完,才看向旁边的江青山:“江老弟,你还是给句准话,这五十两银子是不是要价太高了?我这个掌柜可做不了这笔买卖的主。” 都说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讲价可不是这样来的,还是这个当爹的好说话一些。 可怜的江青山此时还楞楞的没有反应过来。 第21章 生意达成 见江青山半天不说话,许掌柜有些着急了,忙拉了拉他,道:“江老弟,我们云竹布庄可是一向都在实打实的做生意,不是那种坑人的黑心店,一匹葛布都要抠下五文那种。 我们为了方便乡亲们把利都看得很薄,你多考虑考虑,五十两银子太多了!” 被他这一拉江青山这才回过神来,话也脱口而出:“五十两的确多,就三十两。” 听自己的爹一句话就少了二十两,江景阳气得跺脚:“爹你怎么能说少就少,还少这样多,他们学了赚的可不止五十两。” 果然小妹说得对,爹来卖过布,肯定讲价时会抹不下面子,别人一说他就会主动降价。 江景阳心里有准备,可也没想到自己爹会一下少二十两,他的气急在这一刻也是真情实感。 不过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他也知道自己要五十两,布庄根本不可能就给五十两。 第一次谈买卖,江景阳自己也没有底,生怕人家布庄一句不学了,弄得自己连十两银子也得不得。 才转瞬间,他心里已经转了无数念头。 患得患失的心情把这个农家孩子憋得脸红筋涨,只能板着脸看向别处。 许掌柜却是心头一喜,虽然三十两还是远超他的预期,可人家的确少了二十两,再看那孩子气得面红耳赤的,继续说他可能就不教了。 只要用这种方法染出细棉布,五百文一匹的布,肯定能卖八百文。 以他云竹布庄在县城里的的销量,三十两也就几天的时间就赚回来。 江青山被儿子一说也后悔不迭:“还是听我儿景阳的。” 许掌柜此时哪里依他反悔,只是笑着道:“大男人一口唾沫一个坑,说话可得算数,就这样说定了。我自掏腰包再送你两匹棉布就是。” 见自己爹已经说定,江景阳心里长舒一口气,也就答应下来。 只是刚刚他差点憋死,不由暗暗发誓,以后再有生意买卖讨价还价,他是再也不干了,还是让小妹来。 染坊的王师傅一直对着布匹发呆,一听说定,拉着江景阳就往染坊走:“来来来,小伙子,你说说这些是怎么染出来的?” 外间许掌柜拉着江青山的手,亲亲热热道:“江老弟,这里二十五两银子你先带回去,就让你儿在染房住上几天,余下的五两银子。自然让江小哥带回来。 说好的,这里的细棉布你也挑两匹,以后你家要是染出其他新花样的布,我也收,哈哈,你放心,肯定不会亏了你!” 这是要看到染布效果才会付尾款的意思。 江青山见现在就有二十五两银子,还能得两匹细布,那也是一两银子。 只需要景阳在染坊留几天就能再带五两银子回来,于是他就答应了。 许掌柜出来耽搁这小半个时辰,前面铺子里交布的都闹起来了,交代这几句就匆忙出去。 答应留下儿子,江青山又唤江景阳出来,叮嘱要他仔细教别人。 又说道:“若有什么事就去徐家杂货铺找你堂哥。” 听到要自己独自留在陌生的染房,江景阳这才有些紧张。 再一想到堂哥也是十六岁就在杂货铺里当伙计,有事还能去寻人帮忙,他才定下心来。 安排下事,江青山也不再停留,只说明天就把换洗衣服给儿子送来,将沉甸甸的银子在身上放好,赶紧离了染坊。 借来的牛车还在店外,就是老牛拉了一堆屎惹的旁边酒坊的人伙计骂街吵吵。 江青山忙着道歉,又用车下挂的粪篓将牛粪收拾好,这才满头大汗的驾车离开。 在他离开片刻后,布庄里走出一个身穿半旧葛衣的少年,紧紧捏着手中钱袋,脸上却无喜色。 今天的布终于交出去了,也意味着以后妹妹就要承担养家的重任,需要日复一日在织机旁苦熬。 他目光着坚定,自己已经十六岁,还是个童生,要赶快考取功名,只有拿到秀才功名才能开馆授课,收取束修养活家人。 只是想到母亲的殷殷期盼,少年的眸中神情又是复杂难辨起来。 自己读书天赋并不出众,要想达到母亲的愿望,还不知道得多少年。 唉!现在想这些也没什么用。 路攸抬眼看看已经高悬头顶的太阳,这才快步跑下台阶,往镇街后一处偏巷而去。 另一边,镇上人多,江青山拉着牛车缓行,终于到了侄儿江景祥所在的徐家杂货铺子。 此时江景祥正在整理货物,见自家小叔拉着牛车过来,不由奇道:“小叔今天怎么赶着车来?是要买薯种了吗?” 再过一月等到气温上升,红薯也该下种了。 小叔家每年的粮食早早的都换成了白米细面给娇娇吃,恐怕是没有留种子的。 江青山拉过他小声道:“这几天景阳在云竹染坊,你要是有空,就多关照一声。” 江景祥猛地睁大眼睛:“小叔,景阳进染坊了?不错啊!” 染坊里干的都是技术活,一般伙计都要选自己信得过的人,还要签下身契,怕学成手艺就跑了。 景阳能进染坊学技术,这可是好事。 也不知道小叔走了什么门路,能得这机遇。 他当年可是花了银子让镇上的舅舅帮忙,也没能如愿。 江青山不好明说染布的事,只说是今天送布去卖,景阳入了掌柜的眼缘,让在那里试用几天。 试用几天也是好事,总是有可能留下的,江景祥一边替堂弟高兴,一边帮小叔装东西。 这一次江青山就买的东西比较多,油盐酱醋茶这些调料和生活用品是必须添置的,娇娇嘴刁,饭菜太咸太淡都不吃。 这次还买了茶。 也不知道是被哪个小子怂恿,娇娇现在就嚷嚷着要喝茶。 “家里平时粮食都没有多余吃的,怎么得了这烧钱的毛病,好好的孩子被人教坏了。”茶叶可不便宜,一两茶都能买几斤杂粮了。 江青山口中埋怨着,还是让江景祥捡最好的茶叶买了一些。 江景祥在旁边摸着后脑勺嘿嘿笑,堂妹连门都没有出过,现在知道茶叶,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说的。 反正娇娇见到他时,可是什么都问了,他也什么都说的。 买了调料,江青山又要买女娃娃们用的东西。 第22章 简单的欢乐 只是他一个男人哪里懂什么花啊朵啊的,拿着几朵粉粉的绢花在那里比划着,笨手笨脚很是尴尬。 还是在侄儿的推荐下,才买下女儿家喜欢的头花和绸带。 徐家铺子还卖一些银饰,都是简单的银簪银耳钉。 江青山就用二十文钱给柳氏买下一根空心银挑子,只是薄薄一层银皮裹在铜芯上做装饰用的。 自从娇娇儿生病,柳氏仅有的两样陪嫁首饰也全部卖了。 现在自己总算有钱,也该让媳妇女儿打扮起来。 江青山买完东西就想走,无意间又在角落处看见几匹布:“咦,景祥,你们这个处理布不好卖吗?” 这种低价处理的布其实很好卖,否则也不是他们这些当伙计的福利。 万宁镇上有钱的人家不少,但穷人更多,住在镇上,什么都需要用银钱买。 家里没条件割葛织布,这些处理的布就是他们的最爱,买来做衣服做鞋都是可以的。 江景祥撇了一眼,嗤声道:“这是吴二送来的,他带着孩子过来,东家见那孩子实在饿的可怜,就让他用布换几斤米回去。” 徐家杂货铺也有糙米卖,数量少,品种也少,只是方便让人买东西时顺带的。 吴二为省钱惯用烂丝,织出来的布自然是不好卖,徐东家这样做,也算是做善事了。 听到江景祥这样解释,江青山才想起自己第一次拿娇娇染的布去云竹布庄时,遇到的那个情愿换酒,也不买好丝的酒鬼,他啧舌道:“遇上这样当爹的,娃可真受罪。” 他完全不觉得,像吴二那种自私爹很少见,而他这种一心只为孩子的爹也很少见。 从杂货铺出来江青山就去了粮店,这一次身边有牛车,身上有银子,江青山也大气起来。 白米白面分别买了五十斤,还有各种杂粮豆子,菜种瓜苗也都买下,又买了肉,零食,点心,银子花去了二两多,牛车装得满满当当这才返程回村。 现在江家就住在村外,从田边的土道直接就到。 此时,已经到了中午,春天的日头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坐在牛车上,人还在远处,就能看见那片草棚上飘起的袅袅炊烟。 江青山拉住牛车,静静看着这片已经看过无数次的草棚,一丝笑容慢慢爬上嘴角。 草棚跟以前一样,只是多了几缕清烟,他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再没有疲累无助的感觉。 所有的一切变化,都是因为娇娇醒了! 就因为娇娇醒了,江青山感觉是家里陡然热闹起来,随时随地都可以听到说话声,笑闹声,这在以前根本是不敢想象的。 从搬家到现在已经过去两个月,江青山感觉才是眨眼之间,而这一切都还在梦中。 一想到这里,江青山忙一抖僵绳,拉着板车的老牛又慢吞吞迈开步子。 他要赶紧看看娇娇是不是又在篱笆墙边晒太阳种花,证明自己不是在做梦。 田野里四处春光灿烂,绿荫一片,江家草棚的篱笆墙边,新栽的蓝草和玫瑰已经长出新叶,透着勃勃生机。 墙边没有那个宝贝女儿在等他,江青山的心一下提起来。 他上前推开了篱笆院门就喊了一声:“娇娇,爹回来了!” 很快屋里有了动静,正烧火做饭的柳氏闻声出门。 “娇娇她娘,这里有白米白面,你赶紧取一些正好下锅。”江青山把牛车拉进院里,口中跟柳氏说话,眼睛却四下寻找:“咦,怎么没看见娇娇?” 织布机没有声音,难道在睡觉? 柳氏抹去手上的水珠走过来,随口答道:“娇娇见今天天气好,就跟景文去小河渠放羊,我看那边地平路好走就答应了,只是要景文牵着她小心些……” 话还没说完,就一下看见院里的牛车,惊道:“他爹,你买了好多东西,车轮都压歪了。” 听到女儿在外面放羊,江青山放下心来。 嘿嘿笑两声:“瞧你说的,这才多少东西就把车轮压歪了,以后还有更多,赶紧过来拿东西,我把牛给人家喂上。” 他解开牛绳,把老牛牵进羊圈,喂上草料,两袋子白米白面也拎进草棚,又取了肉出来,要让柳氏中午就煮上。 柳氏看他如同变戏法一样,吃的用的转眼就把灶间角落堆满。 江青山也不休息,直起身就道:“我去找娇娇他们回来。”他这次还买了好多点心糖块,就等着女儿回来吃。 柳氏早就惊住了:“他爹你这花了多少银子?难道是娇娇弄了那四块匹布又卖了?” 说到银子,已经走出几步的江清山转头回来拉着柳氏进屋,笑得见牙不见眼:“媳妇儿给你一样东西,你可要收好了。” 没等柳氏反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就塞进她手中:“你可拿好了!” 柳氏见他神神秘秘,就捏了捏袋子,沉甸甸硬邦邦,不像铜钱:“这里是什么?” 江青山已经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这里面是银子。” “妈呀!”柳氏惊得跳起来,抱着钱袋仿佛抱着一团火,手都在发抖:“他爹,你这是哪里来的银子?可别去干什么坏事呀!” 见这么多银子把自己媳妇儿吓到,江青山又好气又好笑。 他也不说自己刚拿到银子时,一样手抖得厉害,这样的事实在有损男子汉形象。 江青山拿过钱袋走进草棚,想要找一处稳妥的地方藏银子。 可草棚就只有一间,除了女儿住的角落拉了帘子,家徒四壁,连像样的箱笼都没有,几乎能一眼看穿。 比较起来,只有灶台这边乱遭遭的还能放东西。 江青山挪过自家的咸菜坛,小心把钱袋藏在几个坛子间,这才拿了几根糖棍出来:“这就是娇娇卖的布钱,你可别乱说想自己吓自己。你在家把东西整理一下,我去接娇娇回来。” 说着也不等六神无主的柳氏说什么,他就跑出院子。 柳氏追上几步,站在院子里,看着那个年纪还不到四十,两鬓已经长出白发的男人,如同一个孩子般在田埂上欢快的跑着。 她的眼泪一下流出来:孩子他爹已经有十年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第23章 劝学 江家草棚旁边的三亩薄地就挨着黄蜂岭。 山林中一条小河沟延伸出来,其中常年不断的涓涓细流,让小河沟两边的草长得比别处都要茂盛。 在靠近江家地边处,还有一处泉眼,泉水不大,却是终年不枯。 江青山特意将这处泉眼用石头砌起一个小池子,供江家做饭洗衣。 小河沟里也筑起低坝蓄水,清澈见底的泉水装满池子,又溢出来哗哗流进河渠中。 此时七八只羊正从山林中走出来,吃得肚子滚圆,围在水塘边喝水。 两只去冬才出生的小羊羔,咩咩叫着追在后面,互相顶撞几下后,又爬上高坎,调皮的想去啃地里绿油油的麦苗。 一颗石子打来,在羊羔旁边溅起几点沙土,小羊知道有人守着麦地,只能转头跳下沟渠去找妈妈。 水渠边,一棵歪脖子麻柳树下坐着两人。 江团翻着手上一卷边角破损的书卷,对江景文道:“小哥你真的没进过学?好厉害啊!” 她声音里满是惊讶。 被妹妹夸赞,江景文有些不好意思。 他接过江团手中的书卷,小心翼翼放进麻柳树的一个树洞中,这才道:“真的没学过,都是大哥跟爹教我认的字,所以到现在才背完这本书。” 娇娇刚生病时,大哥江景阳六岁,已经去学堂上过一年学,又跟当夫子的大伯住一处院子,所以江景阳是认字的。 只有江景文最可怜,家中有生病的妹妹,吃的用的都得紧着小妹。 他从四岁时就跟着八岁的大哥一起放羊。 到了六岁,家里的地卖了,大哥跟着爹在村外开荒,他就独自放羊。 家里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银钱供他上学。 即便大伯在村里学堂当教书先生,各有生活要过,也没那心情教。 况且诗书经译注解需要长时间的讲解,书写也是需要笔墨纸砚的。 学认字问题不大,这些耗银子耗精力的事,大伯就不能帮忙了。 江团咬了咬唇,她只以为这个小哥天天放羊,就是一个普通的乡里娃。 没想到却是一个如此好学的,不进学堂实在可惜了。 怕父母知道自己想上学,江景文除了偷偷背书,还偷摸着练习写字。 在小河渠一处异常平整的沙地上,江团看到一小捆已经磨圆棒头的树枝。 今天若不是江景文不小心将书册从怀里掉出来,江团也不会发现这个秘密。 “小哥,现在我病好了,你就进学堂去读!”江团眼睛闪闪发亮。 江景文放好书坐回小妹旁边,指了指又开始乱跑的羊,捏着妹妹肉呼呼的手,乐呵呵说道:“小妹,要是我去上学肯定没时间再放羊,你就没羊奶喝了。” 娇娇这些年被江家人精心呵护,一身皮肉长得水嫩。 不仅脸蛋滑腻,就是一双手也软绵无骨,手背上还有几个小小的梨涡。 江景文不敢捏她的脸,就喜欢捏手,哪怕每次都要被小妹瞪眼,他都不改。 见江景文说需要放羊,江团也知道这是事实。 以前昏睡的娇娇要靠羊乳续命,江家也需要卖羊补贴家用,江景文就耽搁下来。 现在她已经不需要喝奶,这羊就可以不用养了。 “小哥,我去给爹说,我现在不喝奶,就不用养羊,我还能帮娘织布染布,以后你就去上学。” 江景文张嘴呵呵笑,旋即又苦恼起来:“真的?妹妹你不喝奶,我就能上学? 爹娘他们肯定不同意。再说了,每年家里都要卖两只羊换钱,不养羊,现在又没种田,家里哪有钱买米,交束修银子……”江景文的声音越来越小,家里穷,他不能念书。 “我去说,爹一定同意,不过我有个条件……”江团故意严肃道。 “什么条件,你说,我一定都答应。”江景文激动的站起身。 他当然知道现在家里妹妹最大,不管妹妹说什么,爹娘都会同意。 若是妹妹真的去说,说不定自己就可以去上学。 江团指着他写字的那处沙地:“你每天上学回来,必须教我也识字。” “没问题!我以后教你!”江景文把自己瘦巴巴的胸脯拍得啪啪响。 他高兴,江团也高兴,只要江景文去上学,自己就能理直气壮跟着读书。 暂时不考虑小哥能不能考上功名,至少自己不再是大字不识的村姑,以后做事,可以多一个借口掩饰。 各自期待着美好未来,两人都呵呵笑不停。 可才说出片刻,江景文又垂头丧气起来:“小妹,现在我就教你认字,不去学堂,我还是放羊,多放几只,家里才有钱用。” 江团眉头一皱,这是什么意思?刚刚才说好自己去让爹娘送他上学,马上就打退堂鼓了。 这个小哥才十二岁,在她眼中其实还只是孩子。 从小就天天放羊,这个小哥比江景阳更加单纯,卖染布的事,她没有给江景文细说过。 江团对他宽慰道:“我去跟爹说,让你去学堂,这些羊就让我放,以后一样有钱用的。” 江景文低垂着脑袋很是为难,他想上学,可是…… 见他这犹犹豫豫的孬种样,江团腾地一下站起身叉着腰道:“我看你就是怕进学堂。” 江景文脸一红:他的确怕进学堂,以前是怕自己看到学堂就走不动道,他喜欢读书。 现在他已经十二岁了,可除了羊以及家里的爹娘哥哥,没有跟其他孩子接触过。 还没有认真读过一天书,没有进过一天学堂。 万一连学堂里那些几岁的孩子都不如,他害怕被人嘲笑,怕自己不如别人。 可他不想承认,咬着牙道:“家里需要钱买粮买米,还需要攒钱修房子,我不能上学。” 江团还想继续说话,可有人在喊她:“娇娇……” 此时江青山已经寻过来了。 他远远的就看见麻柳树的绿阴中,自己最小的一对儿女正相对而坐。 娇娇突然站起身,情绪激动的叉腰比划着说什么,看那样子很生气。 景文这小子不会是在欺负娇娇? 江青山紧走几步这才看清是娇娇在训人。 看她气鼓鼓的样子好可爱! 现在才刚刚进入三月,头顶嫩叶还长得不够茂盛,正午明媚的阳光透过叶缝落在她身上,娇娇仿佛是被染上一层光,整个人都熠熠生辉。 看见宝贝女儿,江青山笑眯了眼,喊一声:“娇娇,景文,爹回来了。” 第24章 玩笑有些过头了 听到他的声音,江景文一下从地上蹦起来,满脸的惊慌,生怕自己的秘密被发现。 江团则转过身,露出甜甜的微笑,叫了一声“爹!”读书的事只能暂时搁下。 哎呀!女儿笑起来真好看! 江青山走到树下,摸摸女儿梳小辫的小脑瓜,慈爱道:“娇娇,你猜爹给你买什么了?” 江团纳闷,怎么大人们都爱这样逗孩子。 可不等江团说话,江青山就迫不及待把背在身后的手拿出来:“看,爹给你买糖棒了!”在他手上是两个黄澄澄的麦芽糖棒。 江团配合的“哇”了一声,她感觉自己越来越进入角色,取悦别人也取悦自己。 现在这种浓的化不开的父爱母爱,是她从来没有感受过的。 有时候她都恍惚在想,以前那个宁愿天天独处,四处流浪的自己,是否真实存在过。 那个记忆肯定是自己睡了十年,做的一个比较长比较真实的梦,恶梦! 这里才是真正的家,真正的人生开始。 一定是这样的。 从笑容满面的江青山手中接过糖棒,江团转身就将其中一只给了江景文。 娇娇跟江景文是双生子,这个小哥只比娇娇大半个时辰,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身高甚至比常年昏睡的娇娇还要矮小一些。 他也只是一个孩子,同样需要吃糖。 看见娇娇分糖,江青山呵呵直乐,他以前就疼爱女儿,那是出于骨肉血脉的本能。 等到娇娇染布卖出钱,那也只是意外的惊喜。 可此时看见女儿好不容易有零食,也马上给儿子分着吃,不是占着宠爱贪心,他就更加喜欢了,忍不住上前一把将女儿抱起来。 江团正喜滋滋吃糖,突然被人举起,吓得她尖叫一声,一把抱住江青山的脖子,蹙着鼻子道:“爹,你吓到我了!” 江青山把她高高的举了两下,才重新放回地面:“爹的宝贝女儿,怎么就这么惹人疼呢!” 江团无语,自己已经是十二岁了,这样抱着合适吗? 可转念一想,娇娇睡了十年,虽然有羊乳养活着,可发育上还是差着正常孩子一大截,只比看着才八九岁大的江景文要好一点。 平时也靠父母哥哥们背着抱着才活下来,在他们心中,娇娇一直都是需要关爱的奶娃娃。 只所以别扭,还是成人的思维在作怪,这样一想,也就放开心怀了。 虽然被这个便宜爹突然举动吓到,江团的心可是热乎乎的:哎呀妈呀!两辈子了,终于也被举高高。 江景文咬着糖,看着妹妹被吓得尖叫,他在旁边呵呵笑。 父子三人笑声闹声,在山林中回荡,惊起几只正觅食筑巢的小鸟。 笑闹之后,就开始赶着羊往回走。 羊群里那两只小羊羔调皮乱跑,江团拿着小树枝跟着后面追,她活动少,跑几步就气喘吁吁,一张粉脸很快沁出汗了。 可把江青山心疼得不行,扯过自己的衣摆里襟就要给她擦汗。 江团摇头拒绝,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只是将自己身上的小袄松开一颗布扣。 江青山这才发现此时娇娇身上穿的是柳氏旧衣改的淡黄薄袄,下面也没有穿裙子,穿的是灰色粗布裤子,只有脚上鞋是新做的。 这也是村里姑娘习惯的打扮,江青山早看了几十年,可穿在女儿身上却像春天刚长出来的那朵娇嫩小花,特别好看。 想想自己拿回来的两匹细棉布,正好给娇娇做新衣,一定还得像镇上女娃那样,添几条裙子。 等到赶羊进圈,洗手洗脸,柳氏做的饭也好了。 其实在江清山回家时,她已经做了玉米粥,就用刚买的白面重新烙饼,又切一小块肉炒好,只等端上桌就可以吃饭。 现在天气暖和,饭桌就摆在草棚前的阳光里,小凳子往桌边一放。 远处青山暖风,近处麦苗翻绿,桌上是热气腾腾的饭菜,吃着看着都很享受。 江团在桌边坐下,这才发现家里少了一人:“娘,大哥哥呢?” “大哥呢?”江景文也在问。 早上江景阳跟着江青山去赶集,在小河渠边上时,江团还以为大哥在家里,没想到吃饭也没有出现。 柳氏也开口问:“他爹,景阳怎么没跟你回来?” 她其实早就想问了。 只是江青山赶着牛车回来就让搬东西,然后就是银子,东西一放完人就跑了,柳氏想问也问不着。 突然想起咸菜坛脚底下那包沉甸甸的银子,柳氏脸色一变:“他爹,你不会是把大儿子给卖了?” 啊,大哥被卖了! 江团脑中瞬间出现空白,柳氏怎么突然说卖人? 江景文已经放下筷子跑进只有一间的草棚里到处找,带着哭腔喊着:“大哥,大哥!” 在乡下,过不下去的人家会把孩子卖给大户当小厮奴仆。 一个女孩子卖几两,江景阳那样大的男孩已经是壮劳力,十两也能卖上价的。 江青山看着这混乱的场面,“唉”了一声,故意做出神神秘秘的样子,对着柳氏道:“你瞎猜个啥,看把两个孩子吓成什么样了,有肉有馍吃还不好吗?” 柳氏指指灶间比划着,家里突然多出这些钱,又没看见儿子回来,她做饭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不踏实。 “你们别乱说,以前那么苦,我都没想过卖孩子,现在日子一天天好过了,我才卖儿子,我又不是疯了。” 江青山笑骂几句,他往桌上看了一眼,今天有香喷喷的肉,不由喉间咕咚一下:“这么好的菜一定要喝两口才行。” 也不管一桌子正眼巴巴等着他说江景阳去哪里的老婆孩子,自己跑去灶台角落一阵翻找,居然真的找出一坛不知道何时买回来的酒。 看见他这悠闲的样子,江团觉得他是故意在逗柳氏的。 难得见夫妻俩这样逗趣,还有江青山有些蹩脚的表演居然都没有人看透,江团甚至都有些想笑了。 哎!为什么江景文都没有发现这里面有问题,难道是自己一个人火眼金睛? 她哪里知道,在苦闷的十年里,江青山从来都没有今天这样逗乐过。 柳氏正着急上火,见江青山还有闲心喝酒,一把夺过酒坛:“你再不说景阳在哪里,我今天就砸了你这酒坛。” 那可是她辛苦拉扯大的孩子,要是真的被卖了银子,她也不活了。 这玩笑开得有些大了呀! 第25章 钱怎么安排 江青山见脾气绵软的柳氏都急红了眼,再也不敢开玩笑,忙护住酒坛道:“我说我说,景阳在染坊呢!” “他在染坊干什么?怎么不回来?”柳氏手还是抓着酒坛。 “唉!就全给你们说了!”江青山一脸得意:“几个孩子弄出来的布,人家染坊看上了,要学着手艺。 让孩子在那里教几天,还给了三十两银子,我今天就带回了二十五两,余下的染坊让儿子过几天带回来。” 柳氏听得一楞一楞的:“真的?” 她还是有些不信,那布可是几个孩子折腾着玩的,上次还说不一定要收。 江青山从她手中抱过酒坛,严肃点头:“真的,我已经去徐家铺子上告诉祥哥了,让他有事照顾着景阳点,明天我还要去染坊给他送换洗衣服。” 这些年来江青山从来都是一个老老实实的人,哪里会有开玩笑的时候。 若是平时说一句景阳在镇上有事,柳氏也就信了,可今天家中无缘无故多出银子买米买面又买肉,她心里就慌。 只是听到已经告诉景祥,柳氏这才相信几分。 她抹一把急出的眼泪,狠狠瞪一眼江青山:“明天我要去看看景阳。”她要亲眼看见才放心,看来老实人不能随便开玩笑。 说到这里,江青山就把染坊的事原原本本都说了。 还说,他只以为能得到四两银子,没想到江景阳开口五十两,最后被他一句给砍到三十两,此时还有些后悔。 柳氏也开始埋怨:“你说四十两也好啊!一句话可就少下来二十两。” 江团在旁边早已经乐开花了。 果然如她所预测的一样,染坊要学这技术,而且江景阳能拿到三十两银子,还是不错的。 她如今跟两个哥哥说话时,基本上都是提问题,而不是直接讲。 这样不露馅,两个哥哥就得思考一下再回答。 听江青山说染坊那里的事,其实江团早就模拟问过,就连价格都有商量。 江景阳说出五十两,还是她那一百两的标准在前。 否则以一个农家娃,连五两银子都没有见过,是万万不会说出如此天价的。 而江景文听到大哥在染坊教别人,他也得意起来,其实大哥还是他教的呢,站起来嚷道:“我比大哥还懂得多。” 论技巧,的确江景文要聪明一些,江团只是说说,景文就能举一反三。 可是江景阳的性子沉稳,会把每一个图案都反复做几次,以达到接下来的花纹都很标准。 如果教别人,还是江景阳这样的合适。 听到大儿在染坊,柳氏终于放下的心又提起来,只是这次不是担心,而是紧张:“他爹,你说,要是云竹染坊要景阳留下当伙计怎么办?我们自己也可以染布卖的。” 儿子留在染坊。 这事若是在以前,她肯定会高兴。 普通人能学到一门手艺,可不是容易的事。 像布庄染坊这样的地方,伙计都是要签契约的。 五年十年,甚至一辈子都是里面的人,也能一辈子稳稳当当的养家糊口。 可现在自己就懂染花布,完全不需要再去当学徒。 听到柳氏的打算,江青山一蹙眉:“若是染坊能留景阳当学徒,那就答应。 染花布就是三个孩子胡闹出来的,当不得真,现在又卖给别人。 就是以后要想吃这碗饭,也是要去染坊多学才行。 另外,我再说一遍,家里会染花布的事,可不能再说出去,既然教了染坊,外面就不能再教,最好我们也不再染。” 他是个男人,比起天天在家织布照顾孩子的柳氏,还是懂得多些。 现在娇娇他们染出花布,也就是图个稀罕,如果想靠这个吃一辈子是不可能。 况且现在景阳把这个方法卖给别人,那就是别人的。 虽然布庄说自己也能染了再去交,要是自己再染,村里人知道了也想学怎么办? 教了就是背信弃义,不教可就得罪村里人。 这的确是个问题,秦家村织布卖布的人家不少,要是知道江家染布能卖大价,难免会有来学的。 以前娇娇生病,也有几户走得近多有照顾,要是来问可就不好拒绝了,所以趁早断了再用这种染法的念头,谁也不得罪。 刚刚还算着再染布挣钱的江景文张大嘴瞠目结舌:我们不能再卖布了? 柳氏也一脸的不可思议,那可是自家的方法,教了别人,难道自己就不能再染了? 江团却很满意,这个江青山即便只是农户,缺钱缺银子,也还的确耿直守信。 若是教了染坊自己还染,要是走漏消息,肯定要惹得染坊不满,别人讨回银子是小事,还要惹来官司。 再说自己的长处是在种植上面,江团不想现在改行当染坊老板。 就是有这心,也得江景阳在染布庄学过几年才行。 饭桌上的气氛一下低沉下来,柳氏有点接受不了,自己家有摇钱树怎么自己都还不知道,就卖给别人。 江青山见情况不对,这是他媳妇在小气了,得找时间哄哄。 还是赶紧说银子!这个大家都喜欢。 于是,他就提到这些钱该怎么安排。 以现在的物价,五百文买一亩山地,二两银子就能买一亩良田。 江青山对自家被卖的十亩地一直耿耿于怀,现在手中有二十多两,他就想将自己的田买回来。 说到银钱安排,柳氏觉得自己终于有发言权了,重新高兴起来:“他爹,现在有钱了,我们赶紧把草棚再盖几间!” 现在女儿醒了,儿子也大了,还住在一间草棚,眼看天气也一天天热起来,以后更加不方便,得赶紧盖房子。 江团也觉得需要赶紧盖房子。以前自己这个娇娇天天昏睡,需要人照顾,所以床边才又搭了床铺。 现在不需要了,可是一大家子住在一间屋里,没有床,两个哥哥还在地上打着地铺。 白天走路大步点都要踩着人,晚上更是磨牙打鼾吵得她睡不好。 而且,江青山夫妻俩还不到四十,大哥哥已经十六。 草棚里不能洗澡,只能用热水擦擦身子。 没有茅房,她跟柳氏用马桶在草棚里解决。 三个男人就去地里,或者羊圈,在大自然中解决。 幸好住在村外没有什么闲人来往,唉!想想那画面都感觉心慌。 第26章 我想读书 江青山喝着酒,听着妻子的话频频点头,比起买田,房子的事好像是更急一些。 既然要盖草房,不如趁着这几天已经农忙过了,花二两银子买木料,把现在住的草棚翻修一下,再加盖几间,这样也就宽敞了。 余下的银子还能买成地,以后自家就有粮食吃。 夫妻俩顿时兴奋起来,开始盘算需要多少木料,多少草帘,找哪几个人来帮忙合适。 比起房子,江团还想到一个更重要的事。 江景文想上学,现在他已经十二岁,多拖一天都是损失。 可是看江青山两口子的意思,好像根本没有想过孩子进学堂的打算。 江团站起身,抱着酒坛给江青山倒了一杯酒,喜得便宜爹直夸:“娇娇真懂事,爹以后给你修一间大房子,用最好的草帘。” “爹,现在有钱了,是不是可以做很多事?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江团眨巴着一自己水灵灵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江青山抿了一口酒,呵呵笑:“娇娇想买什么,爹都给你买。” “爹,娇娇想买书!” “什么?猪?”江青山哈哈大笑,难道女儿喜欢那臭烘烘的猪。 他们这十年都借住在大哥家里,因为大嫂娘家在镇上,嫌家里养着畜生脏,从来没有养过猪鸡,所有他们也不能养。 现在搬出来了,也没有猪圈,暂时也不打算养,只是想着等几天去抓几只小鸡仔养着生蛋吃。 江青山正想劝女儿放弃这想法,就听江团道:“爹,我说的是书,读书上学堂。” “唉!不行的,哪里有女孩家去学堂的。” 江青山呵呵笑着摇头,他可以给娇娇买新衣服,买吃食,可不能送她去学堂。 娇娇年纪大了,启蒙太迟,再说也没女孩上学的规矩。 “娇娇不能去,小哥可以去吗?”江团也不勉强,她又不考科举,只要江景文上学,她能跟着读书学习就行。 说完,还看了旁边的江景文一眼,见他红着脸,正埋头使劲扒饭,一双耳朵却支楞着。 女儿软糯的声音让江青山眉头一蹙,放下筷子认真思考起来。 读书很难,要想考取功名更难。 秦家村有四十户人家,上百人口,几十年就还没出过秀才,甚至连童生也只有两个,其中之一还是如今当着教书先生的江南山。 科考不易,几十个童生里面才有一个秀才。 上百的秀才里出一个举人,从县试到府院试,是学子用汗水铺出来的,也是家里用银子堆出来的。 以前,他也是上过几年学堂的,在十三岁时考了一次童生没过,就退学种田。 大哥从小读书就学问好,十二岁就已经考上童生,可是一直到二十岁都没有考上秀才。 后来自家实在供不起,还靠他岳家帮扶了几年,浪费了大把银钱。 现在小儿子都已经十二岁,若是去读书,恐怕也是白白浪费时间,还不如放羊,再大一点想办法送去学一门手艺实在。 再说,平时自己都有教他识字,根本不用再去学堂。 “不行,小哥都十二岁了,学堂不收。”江青山耐心跟女儿解释。 旁边,紧张万分的江景文脸一下就垮下来,顿时无精打采。 江团毫不气馁,继续问道:“大伯就是学堂先生,他也不愿意教小哥吗?” 江青山被女儿问得直挠头,他都不知道怎么回答了。 说不收,好像会让孩子对大伯生出怨恨。 他只能说:“大伯当然要教的,可你的小哥要放羊,年纪大心野,读书坐不住。” 江团摇头,一双眼眨啊眨的:“爹,小哥坐得住,不养羊了,就让小哥去上学。” 江青山还想拒绝,旁边江景文已经忍不住了,开口道:“爹,我每天早上放羊,下午回来割草,我坐得住,能静心。” 小孩子都有叛逆心,若是直接说去上学,江景文还要迟疑不决,现在听到爹说自己坐不住,他就不服气了。 既然江景文已经表态,江团决定再加一把力。 她掐了自己大腿一下,顿时眼泪汪汪,就这样可怜巴巴看着江青山:“让小哥去上学,回来就可以给我讲故事。娇娇想听故事,娇娇想知道外面的事。” 本来,她应该讲一下学习的重要性。 可江青山本人就上过学,大伯也是一个童生,说明江家是有读书习惯。 他们知道诗书传家的道理,自然也明白科举才是农家孩子阶层翻身的唯一途径。 这些话,江团不能说。 她现在还是一个什么都不能懂的孩子,多说无益。 再说,她有杀手锏,现在她只需要嘤嘤嘤…… 先假哭! 假哭带撒娇是终级武器。 现在俩孩子一个哭一个求,江青山顿时一个头有两个大。 他当然知道让孩子上学很重要,可这事不是一句话就能决定下来的。 若是要供孩子上学,除去家里少一个干活人手,开销也要成倍增长。 现在虽然有二十两银子,可是家底薄,这银子都不够安排房子土地。 没有吃住,怎么读书? 柳氏红了眼,她想修房子,又想送小儿子去学堂。 尤其是看到女儿哭,她就更心疼起来。 “他爹,景文才十二岁,不如让他去村里试试,现在我们就住在山边,抽空随手就能割羊草回来喂,也不用他在家放羊。” 家里因为娇娇的病已经耽搁了大儿读书,现在小儿子想上学,就让他去村里的学堂上过一年半载。 村里上学花销小,自己多织几匹布,手上再紧一紧,笔墨的钱也就出来了。 等小儿子也读几本书,说话有学问,以后再学手艺也不迟。 景文聪明,要是会算账,长大后能去县里当个帐房那就更好了。 柳氏觉得这样的安排最合适,这样的未来也最圆满。 江青山却不这样想,他放下酒杯,眉心挤出一道深深的皱褶。 沉思片刻才问道:“景文,我问你,你是真的想读书,还是像你娘说的只去村学堂试试?” 江景文不知道他问这话是啥意思,一时间不敢回答。 江团扯了扯他的衣服,这可是唯一机会。 等家里开始修房买地,需要人手干活做工,到那时不仅没钱,也更没有时间让他读书了。 被小妹一催,江景文鼓起勇气回答道:“爹,我真的想读书。” 第27章 没有希望 “那好!” 江青山放下手中的酒杯,脸色黑里透红,紧盯着小儿子江景文道:“你现在才去读书开蒙,你的同窗们可能只有五六岁,有人会笑话你,你受得了吗? 学堂不是偷懒的地方,念得不好要挨打,即便是你大伯教,一样要挨手心,说不定还要多打几个,你怕不怕?” 江景文脸涨得通红,使劲点头:“我不怕辛苦,一定认真学习。” 江团眼睛亮闪闪,自己还是人轻言微了,说了那么多,还是没便宜爹一句话管用。 现在江景文终于肯定自己要上学去。 听到小儿子的答复,江青山却没有喜色,长长叹息一声:“家里有人要上学,就需要花钱咯。” 女儿身体才好些,又要负担念书的,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虽然只在村学,束修不多,一年也就五百文。 可自己是姓江,不是秦家人,那学堂建在秦家祠堂里,自己家除了给先生束修,还需要再给两百文的借读费。 除此之外,笔墨纸砚样样需要钱,一年下来怎么也得一二两银子。 既然要读书考学,银钱上就要早做准备。 等出村子考试什么的,要花的钱就更多,随随便便也得两三两。 唉!家里这二十两银子不能一下用完,得省着点花。 看着小儿子渴望的眼睛,江青山终于点头道:“好,就送你上学去。” 心心念念的田暂时不能买,家里的草棚还是要再添几间的。 既然要送儿子上学,江青山也说到做到,搁下脸来,将自己今天买的东西规整规整,收拾出一份像模像样的礼盒,准备晚上带着儿子去大哥家。 草棚里,江团看着一下午都坐立不安的小哥呵呵笑:“小哥,我们可说好的,你学了什么都得教我。” 江景文使劲点头:“小妹,我肯定教你。要是爹给我糖,也全部给你吃,我上学就是大人了,不吃糖。” 江团仔细打量这个少年,搬到草棚这里已经过去两个多月,江景文平时也能喝点羊乳,吃上细粮。 但亏欠太久,身体还没有明显变化,好在脸上菜色已经退去,此时激动还隐隐透出红晕。 以后他去上学,脑力消耗大,还得让柳氏专门给他补补才行。 柳氏一下午也没有织布,而是将中午江青山买回来的米面放置好。 可是草棚就只有二十多平方,她再怎么放,也无法将这巴掌大的地方收拾出来。 夫妻俩都没有再提修房子的事,应该也得看江景文上学定下来再说。 江团也有计划,万一大伯嫌江景文年纪大,不想教,她就想让小哥去镇上的私孰上学。 听说那里的先生还是秀才,只是要花的钱也更多,恐怕要说动江青山会有难度。 到晚上,江青山带着儿子,提着礼物就去了村里。 两个时辰后,两个人空着手,神情严肃的回来了。 柳氏迎上去:“他爹,大伯怎么说?” 江青山摇摇头,也不进屋,坐在檐下叹气一声道:“大哥答应让景文上学。” “上学就上学,那你怎么还这副样子?”柳氏给他递过来一碗开水,不解问道。 江青山压低声音道:“大哥说别人的孩子都是四五岁就开蒙,十二岁都有一笔好字,而且开始破译经论了,。 景阳到现在还不会写字,学业上恐怕以后也没什么出路。 他大伯让我们不用交束修,就跟着去认几个字就是,一早一晚还不耽误放羊。” 柳氏:“……那还上什么学,这不就是浪费时间嘛!” 同样的话在草棚里也在说,江景文垂头丧气:“小妹,大伯这意思就是我上学也是浪费时间了。” 江团却嗤笑一声:“小哥,你想想,坐在学堂里背书好,还是坐在羊屁股后面好?” 江景文连想都没有想就直接答道:“当然是在学堂里。” 那还用想吗?肯定是学堂里好,很多次,江景文找借口都到过村里学堂旁边去。 听着里面朗朗读书声,他的魂都差点收不回来了,就连梦里都在跟着背书。 “那你在学堂就使劲背,别人念书三个时辰,你就用六个时辰,一年当别人两年。 我还听堂哥说,他当初读书时,天天在学堂里睡觉。小哥,你可不能在里面睡觉的。” 江团提醒,她还是有些担心江景文十二岁才进学堂,被人一嘲笑就自己放弃了。 江景文既然可以自学背书,江团相信,只要进学堂,肯定能把缺下的课补回来,只是大伯这态度……还得靠小哥自己努力学习去改变他。 江景文挺起自己干巴巴的小胸脯:“小妹,我保证不会睡觉。” 第二天一早,江景文就陪着柳氏去镇上染坊看大哥江景阳。 一则是要给江景阳送衣服。虽然江青山再三保证没有卖孩子,柳氏也要亲眼确认才放心,非得自己去镇上,让他很是后悔开玩笑。 二则是江景文要上学,又是突然提起,虽然大伯江南山说不用交束修,可该有的笔墨纸砚还是要自备的。 家里原有的那些文具都已经残缺。 尽管对小儿子的功课没有什么希望,江青山还是要给儿子一套新的,这次上镇里正好将一应东西全部置齐。 柳氏很少出门的,江景文倒是一年里会去镇上几次,有他陪着,江青山也放心。 一个想早点见到儿子,一个想早点买到纸笔,母子俩早早的就背着给江景阳带的包袱出门。 江团又被留在家里,她本也想跟去镇上瞧瞧,可见到江青山要给地里已经拔节长出一尺高的麦苗施肥,她就改变了主意。 她的蓝草,也就是板蓝根也需要追肥了。 “爹,我的蓝草也给灌灌肥呗!” 江团也不嫌脏,追在挑大粪的江青山后面跑,口中念叨着,想要江青山给自己的蓝草也上肥。 江青山怕臭着她,忙不迭的将肩上的粪桶放下:“娇娇,你那蓝草不用上肥,看,长得多好。” 山上到处都有蓝草,都是天生天长的,可没有谁会去浇一瓢水,照样活着,哪里像娇娇专门种在平地里,还要这样折腾。 第28章 山神爷爷 在种植蓝草时,江团让起的深垄,里面埋着从羊圈弄出来的粪肥。 当时她说得让蓝草也像长在山上一样,当然江青山心疼着她想“看花”的心情,处理方法就依她。 可现在是要给庄稼上肥。 在种地为生的农户人家眼中,看花怎么也没填肚子的庄稼重要。 此时就连最心爱的娇娇儿说话都不管用。 江团挠头,看来得想其他办法,自己以后还要割大青叶挖板蓝根,这些都需要江青山帮忙,总不能全找理由,还不如一次性解决问题。 想到这里,她走到江青山面前,一脸严肃认真:“爹,你见过老爷爷吗?” “什么老爷爷?你爷爷奶奶早死了。”江青山抹了一把汗水,被女儿问得有些懵。 “就是在梦里跟你说话的白胡子老爷爷。”江团说着,还抬手指了指山林表示老爷爷在山上。 江青山被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眼睛不自觉顺着她的手指望过去。 前方,黑幽幽的山林正被风刮得哗哗响,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拨弄它们一样。 他心中不由打了个突,压着声音道:“闺女,你说的老爷爷在山上?有白胡子老爷爷跟你……在梦里说话?” “嗯!以前就经常跟我说话,现在不怎么来了!” 江团露出好奇的目光:“爹,你会种地,也是老爷爷教的吗?” 江青山看着女儿清澈的眸光,直感觉背上发凉:“娇娇,你告诉爹,是不是以前一直有个老爷爷在梦里跟你说话?”他把问过的话,又重新说一遍。 女儿昏睡十年,难道一直有做梦?梦中还有老爷爷说话? 江团重重的点头,也再次肯定道:“嗯,老爷爷说他住在最高的那座山里,他跟我说好多话,让我别怕,等我长大,就能看到你们了。爹,那地方好黑啊,有老爷爷陪着,我就不害怕的。” 这句话,江团说得很真实,在即将沉入深睡时,她感觉到自己仿佛沉入海底,那地方又黑又冷。 住在山里的老爷爷? 江青山面露惊恐,呆立片刻,突然把手中的扁担一扔,呼的跪在地上。 冲着远处大山就嘭嘭嘭磕三个头,又拉着江团,急切道:“娇娇,来跪下,给山神爷爷磕头。” 此时,江青山也顾不上心疼女儿了。 江团被他按在粪桶边,也是嘭嘭嘭三个头,脑袋还差点碰到粪土。 “感谢山神爷爷,感谢山神爷爷!”江青山激动得连连呼唤。 “爹,那就是山神爷爷?可是我醒了,山神爷爷就不来了。”江团觉得还需要再解释一下。 “不来就好,你醒了,山神也该忙其他的事!” 有神在旁边可不是好事,听到女儿说山神早已经不来,江青山也大大松一口气。 他站起身,拍去自己身上的泥土,又把江团拉起来,替她整理一下衣服,这才道:“娇娇,以后你不能给别人说山神爷爷陪你说话的事,谁也不许说,你娘,你两个哥哥都不能说。” 江团大喜,这个便宜爹可真上道,她还担心江青山会说出去,没想到反而要自己保密。 江青山想的很多,在乡村里,也有那种号称能跟神灵通话的神婆神汉。 可是那种人口碑不好,总是神神秘秘,让人既怕又恨,不敢亲近。 女儿昏睡十年突然醒过来,就已经惹人闲话。 要是女儿曾经有山神说话的事再被别人知道,那就更是会引起轩然大波,恐怕以后娇娇的婚姻都会非常麻烦。 江青山一阵后怕,幸好女儿现在只告诉了自己,只要自己不说,娇娇不说,就再没有人知道了。 突然,江青山问道:“娇娇,你会染花布……” 江团正想说这事,不等江青山说完,她就点头:“是老爷爷教我的。” 江青山感觉头晕,脚下一个趔趄,忙蹲下身:“老爷爷还说了些什么?” “老爷爷说了好多好多!我现在记不得了!” 江团咬着手指,看着使劲皱眉的江青山,小心翼翼问道:“爹,你头疼啊!我以后记起就告诉你好不好?” 江青山揉着自己眉心,又使劲掐几下大腿,半天才缓过劲来:“好,娇娇,以后想到什么你都告诉我,也只告诉爹,记住其他人都不能说。” 天啊!他听到什么,山神爷爷教女儿这些能挣钱,又稀奇古怪的方法,他心中是一阵阵的害怕又激动。 “娇娇,你说要给这些蓝草追肥……” 他突然停住话,娇娇根本不懂种地,怎么知道“追肥”这个词,那一定也是山神以前教的。 “娇娇,爹这就给你的蓝草都上肥。” 江青山再不要人催促,挑起粪桶就往蓝草的土垄上走:难怪娇娇在种花时,非得把平地挖起这两尺高的土垄沟。 原来是山神教的,山神喜欢高山嘛!江青山自行脑补。 当初因为女儿要看花,江青山找来的蓝草根苗,种下足足半亩地,此时,巴掌宽的叶片已经长出尺长。 江青山也不管自己的麦地,挑来粪水认认真真将蓝草浇灌一次。 解决了自己需要传播新知识的后顾之忧,江团格外满意,她乖乖坐在织机边,慢条斯理的织了一下午的布,当作消遣。 柳氏跟江景文回来得挺早,才一到家,就马上给江青山说起自己去镇上看江景阳的事。 她没有去卖过布,到了镇上,还是小儿子一路打听着找到云竹布庄的。 当伙计听说是找染坊的江景阳,就有人去后面喊了人出来。 才一天功夫,出现在柳氏跟江景文面前的江景阳,就变了模样。 一身靛青短葛夹衣,腰上扎着宽宽的布带,为防止掉头发进染池,他的头上还带着小帽,将本来很是清瘦的少年衬托出几分精干,而且看起来精神抖擞。 柳氏想到大儿子的模样,叹道:“我们这三个孩子都长得好,可惜这些年苦了他们。” 江青山咳嗽一声,现在娇娇可是聪明着,再说下去那孩子该伤心了,他忙道:“现在也不迟,只要他们自己能干,哪里需要我们当父母的管事。” 江青山有些多虑了,此时草棚里,江景文正激动的取出买的笔墨纸砚给江团看:“小妹,这些东西可真贵,还是祥哥帮忙挑的,讲价下来也花了三百文钱,要是买好一点的笔,价格更贵。” 第29章 染坊生妒 江景文摸着新的笔墨纸砚,心里喜滋滋,也暗自焦虑。 上学真的好费钱! 在卖文房四宝的店铺里,他看到一支上好的金锡狼毫要一两银子,还有一支墨锭也是二两,至于上好的竹染纸,还有听都没有听过的端砚,澄泥砚更是问都不敢问。 江团当然知道这些东西水深得很。 在她前世,还经常遇上过加了沉香、麝香,熊胆的墨锭,价值万元,就是到这里用银子来衡量,也得百两以上。 现在江景文才初学写字,能用的是最低等用品,这一套下来,也是寻常人家一月的生活开销。 江景文将这些笔墨纸砚拿出来给小妹看过,又小心翼翼放进书箱中,宝贝得不行。 江团见江景文很是舍不得的样子,担心他会心疼银子而故意不写字,于是道:“小哥,这样漂亮的笔,写出来的字也一定好看,你要多写字。” 江景文呵呵笑:“我肯定要认真写。” 撇开笔墨,江团问起大哥在染坊怎么样,她现在最想的还是多挣钱,能给小哥买来好笔好纸,能酣畅淋漓的书写。 江景文挠挠头,回想江景阳的样子:“大哥跟在家里不一样,好像有精神一些。”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出,一个人的精神面貌变化,有时候就是转瞬之间。 “大哥说他只教了几句,人家就懂了,倒是他在染坊里学得多。” 江团理解。 自己教的扎染,只是染布中的一个技巧。 在那些跟染布打了一辈子教导的老师傅眼中,可能不算什么,只稍微提点,就能学会。 而对与一个行业来说,江景阳需要学的,能够学的更多。 他算是跑到人家百年染坊里连吃带拿了。 至于能学到多少东西,江团予以期待。 春风送暖,几天时间一晃而过。 万宁镇的云竹布庄染坊里,一块块大幅的染布在阳光下飘荡着。 江景阳站在偌大染缸边,正把自己扎好的布匹翻转,让靛青染料浸泡得更均匀。 “景阳,过来这边搭把手!”不远处,一缸胭脂红的染缸外,两个伙计持着竹棍在飞快的捞布。 江景阳应一声,小跑着过去。 他已经来了四天,每天除自己扎布染花之外,还勤快的给其他人帮忙。 云竹染坊生意很好,染的都是从乡下收的葛布,染色也是劳苦人最喜欢的靛青,赭黄一类。 因为染色均匀,色泽纯厚,云竹布庄在县城里的葛布销量最高。 江景阳本来只需要做自己的样品就是,可他闲不住,眼中有事,人也勤快肯动,才短短时间就被几个伙计“喜欢”上了,人人都要叫他搭一把手。 对他这样啥都不懂的门外汉来说,怕的是找不到入手的地方,多做才能多学。 这边才放下湿布,那边又有人在喊:“景阳,过来抬染包。” 江景阳小心抹去滴在自己身上的染水,又匆匆往那边去。 见他身影消失在重重布匹后,刚刚出声要他帮忙的伙计低笑起来:“这个傻子,白干活还这样勤快。要是我的话就只管做那几个布纽纽,他是来教人的,又不是打杂的,谁还管他做什么。” “你又知道什么,井水打不干,力气用不完,他这样做,可以学东西,要是被王师傅看中,收成徒弟也不知道。” “这话说得容易,魁哥,你已经在染坊当伙计二十年,踏踏实实做事,怎么没被王师傅看上,又学到啥真正技术了?” 最先说话的伙计嗤笑道,他也不怕别人生气,大大咧咧的就说出来了。 当伙计学不到真正的技术,这也是很正常的。 染坊最关键的技术就是调色,一直都是大师傅掌握着,他们这些伙计把染布做得再好,也无法开染坊。 被唤魁哥的伙计长着一张长脸,年纪三十多岁,黑瘦黑瘦的,此时被人揭了痛处也没动怒,只是眼神闪烁,沉默不语。 他做伙计快二十年,染坊的事几乎全部熟练,也有人想挖他去开染坊,可是偏偏他不懂配色。 若只能染出单调的原色,开染坊的意义就不大,就跟自家染布没什么区别了。 “算了算了,走!别多想,今天还有两批染布要起缸呢!赶快做完,这两天我的手气还不错,下午我要去富贵坊摸两圈,魁哥,你去不?” 最先说话的伙计摇摇摆摆往另一缸走,口中还不忘催促着。 “小于,你这几天赢了多少?” “魁哥”往江景阳浸泡有扎布的染池看了一眼,跟着走向其他染缸。 “唉!哪里赢多少,能把以前输的掰回一点就心满意足,手头没钱,还有几天娃他娘又该来拿钱买米,愁人!” 小于叹息着,他前几天手气不好,才拿到的工钱还没揣热乎,就被他输掉一半。 在染坊的伙计工价比杂货铺的高,小于一个月有一两银子。 而叫张魁的老伙计,一月是一两二钱,供养一家吃喝不愁。 张魁听到小于的钱又没了,他不由叹息一声:“小于,不是我这个当哥的说你,现在还没到月中,你的钱就又没了。 家里有老有小,你也得想办法存些钱,总是这样寅吃卯粮,万一有啥事突然要银子可怎么办?” 小于吊儿郎当的道:“要钱就先借借,每月就这一两银子,想存也存不下,除非哪天手气好,赢上一把大的。” 张魁走到染池边,伏身捡起竹杆开始捞布,口中随意道:“你觉得要赢多少银子才算手气好?” “多少银子?多少银子都可以。”小于咂咂嘴,对一个赌徒来说,只要不输得脱裤子,就算手气好。 张魁用竹杆熟练的一挑一卷,染池中,湿漉漉的布就齐整挂在池边滴水。 这一缸颜色是大红,如血的染水顺着布流淌着,将张魁的眼睛都映得通红。 只是他言语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稳,看似随意道:“听说景阳那小子做的布团,能卖三十两银子。” 江景阳这几天都在弄布。 或折或扎,花样百出,把一匹平整光滑的布捏成怪物,他们都看见的。 “啥?就那玩意要三十两?”小于吃惊的回头看向张魁:“老哥,你可别骗我。” 他旋即又像是想到什么,低声道:“难道就是上个月王师傅要你折腾的那种花布?” 第30章 遇上霸凌 上个月,前面许掌柜拿来一匹有着深浅染色的葛布让大家看。 织法一般,布料一般,染料也一般,唯一不同的是,上面花纹不是绣的,不是缂丝,而是染,并且还很有规律的成朵成花成团。 王师傅找了染坊几个老伙计都试过,谁能染出就有五两银子的奖励。 张魁作为在染坊二十年的老手,自然也试过,折腾了几天,都还没得窍门。 他还在想办法时,这个江景阳就来了,直接要把方法教染坊。 他听说,这染法许掌柜是花三十两银子买下了。 三十两银子啊!张魁觉得看着老实的江景阳好心黑。 可对比起云竹染坊让自己人做就只出五两银子,外人那里舍得三十两银子,他觉得许掌柜王师傅对自己人更黑。 这样大的悬殊,让张魁心中不满。 等他看见江景阳将布用线捆扎成各种形状,顿时明白了一些东西,好简单啊! 懊恼得肠子都悔青了,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呢? 这就是三十两银子的方法,自己肯定也应该做出来,只是染坊给的时间太短了。 他这些天,都有一种被别人偷走自己三百两银子的感觉。 “小于,你想不想挣这三十两?”张魁捞完布,拉着那个赌徒到角落中。 小于听到那三十两银子,心中早就痒痒挠挠的。 要是有三十两,他就不在这些池子里一年四季的泡水了,随便做点小生意都成。 两人一阵嘀咕,于欢林又是欢喜又是担心:“老哥,你也知道,我这些年就干些粗活,染花还不会做!” “你先去找个染坊,方法我会,到时候我你六四开。” “好呢!下午我就请假出去!”于欢林拍着胸脯道。 商量妥当,两人从染池后又转出来,依然做着手中的活计,只是目光再就落在像是打杂小厮般跑来跑去忙活的江景阳身上,明显的就带上嘲笑。 于欢林嗤笑一声:白痴,有这样好的技术,自己染布多好。 秦家村里。 从买来纸笔,江景文就开始了他正式上学生涯。 在天蒙蒙亮时他就起床,放羊上山吃一圈草,然后兴高采烈上学。 晚上放学回来又放羊跑一圈,倒也真的两头都没有耽搁。 可是才上五天学,中午放学时就哭着回来的。 秦家学堂距离江家草棚有些远,一个村里,一个村外,一来一回也得小半个时辰。 江景文每次都是早早去学堂,再按时到家,没有在路上停留过。 可是这一天,等他到家,柳氏跟江青山都大吃一惊。 江景文的衣服上满是泥土,书箱也瘪了,上面一个大大的泥脚印。 最让江团气愤的是,新买的笔墨纸砚全撒在书箱里,笔尖也是按在地上杵过,全都叉了毛。 这是被人故意损害的。 看着出门时还好好的东西现在烂了一地,柳氏气得颤音:“家里花钱是让你读书的,不是让你跟人打架的?” 江景文攥着衣服不开口,一双眼哭得通红。 江青山没有责备儿子,而是冷静道:“娇娇她娘,你别说景文,肯定是秦家的几个小子欺负他。” 秦家村里几乎全部姓秦,杂姓很少,大人之间还能和平相处,可小孩子排外,杂姓的孩子总要被欺负。 尤其是江景文十二岁才去学堂启蒙,肯定会被嘲笑,这也是江青山不想让儿子去上学的原因。 江团也点头,自己小哥脾气好,又是好不容易才上学,这些笔墨都是他的宝贝,肯定不会主动挑事打架。 被江青山提醒,柳氏才反应过来着急道:“景文,你说,是不是秦家的那些孩子欺负你?你怎么不知道躲着他们,你看见他们就跑啊!” 江景文抽泣几下,抹去眼泪摇头:“没人打我,是路上遇到野狗,我害怕,跑的时候不小心摔倒的。” 柳氏哪里肯信:“他爹,你去学堂找大伯,问问是哪些孩子在欺负景文,他管不管?” 江景文一下紧张起来:“娘,别去!没人打我。” 江青山也迟疑了:儿子才进学堂五天,就去找大哥,找家长。要是闹起来,秦家人都可以不要景文去学堂上学的。 他又想起上次去学堂带话,看见的族长孙子秦武德桀骜不驯的样子。 跟景文同年大小,是秦家族长也是秦家村村长的秦光的孙子,最是调皮捣蛋,要是自己寻到村长家,肯定会结仇。 他看了一眼儿子,景文也在隐瞒,应该是不想闹大。 于是,江青山对柳氏道:“既然路不好走,下午我送他去学堂,晚上再去接就是。” 听到这话,江景文明显的松了一口气,他不想刚进学堂就生事。 要是路上有爹送,那些人总不敢再打自己了。 江团一直沉默着,低头给江景文整理书箱。 她早预料到江景文会受些欺负,校园霸凌哪里都能看见。 这些家伙很是聪明,也是有经验,还知道不打江景文的脸,这样江青山就是找去对方家里都不好说。 可这才刚上学几天就拦在路上打,以小哥的性子,恐怕以后读书都有心理阴影。 而且,秦家的孩子都是一群,江景文势单力薄,约架肯定要吃亏。 江景文是在秦家村借读,当夫子的大伯又明显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家长之间也不好翻脸。 此事松不得,紧不得,一个处理不好,自己想要培养出一个状元哥哥的计划就要泡汤。 她想了想,对正生闷气的江青山道:“爹,我们现在修房子!” “修房子?” 江青山有些不明白,娇娇怎么突然提修房子。 “爹,小哥现在上学也花不了多少银子,不如直接盖瓦房。”江团道。 “娇娇,修房子要花钱,要是钱用完了,恐怕你小哥上学就难了。” “爹,小哥这样被人欺负,多打几次还怎么读书,你以后又不可能天天的去学堂找家长,不如请那些家长来修房子。” 江团道:“让那些野孩子的爹来我们家里干活,要挣钱也就要客气一点。 要是他们儿子再敢打小哥,就直接让他们爹下工,他们就不敢打小哥了。” 既然管不了小的,自己就管老的。 修完房子还要开荒地,专门找能那几个人的爹来家里当长工。 恶人自有恶人磨! 江青山一楞,这的确是一个改善关系的好方法。 现在正是春种过后,还未夏收,天气也不冷不热,大家都有闲时,能在村里挣几个大钱补贴家用当然是好的。 那些孩子的家长想来上工,总得管教住自家孩子。 第31章 要做就做大 江青山是这些年穷怕了,家里好不容易有些银子,他担心现在把钱用完,以后就又得紧巴巴过日子。 他说,若是江景文上学,家里这些银钱就得省着花,不能买地,也不能修房,只再给家添几间草棚。 穷人乍富,拿着银子不知所措也能理解,江团同样想缓缓行之。 本来觉得自己能再忍受一下,添两间草棚也行。 可是昨天晚上,江青山打了一晚上的呼噜,江团就一晚上没睡。 她心里默默告诉自己,那个隔着布帘,距离自己三尺远打呼的男子是这身体的亲爹,可还是接受不了。 此时又听江景文被欺负,想修房子的念头一起,她就再也不想委屈自己。 刚刚江团已经算了一下,若是盖三间大瓦房,再盖几间茅草屋,只需要十两银子,现在银钱是足够的。 再说江景文上学以后要用钱,自己以后同样还能挣。 柳氏蹙着眉,她也想盖房,至少能摆下织机。 现在那间摆布机的草棚是临时搭起里,里面光线昏暗,又四下透风,搁到冬季阴天,她肯定坐不住的。 此时她还在给江景文换衣服,为了儿子读书,而专门熬夜做了件新衣,现在糊上泥也穿不成了。 听到江团说修房子,柳氏恨恨道:“他爹,你去问问是哪些孩子动手了,以后修房都不许那些孩子的家人来。” 江青山知道她是心疼儿子,如果真的这样做,那就是打了那几家人的脸。 自己的气是消了,几家人的怨也就结下了。 还是娇娇的主意好,他的孩子自己管,想要挣钱,就得打娃,其他姓秦的反而得夸江青山大气。 “好,下午我送景文去学堂,顺便也找村长去。”他觉得女儿的方法可行。 而且娇娇也说了,再过一月就收蓝草叶子做靛膏,到时候又有收入。 做靛膏不是难事,江青山自己也会,只是以前需要去山上到处找蓝草叶,现在自家地里就有。 有卖染布的成功,江青山现在对女儿说的山神爷教传已经深信不疑。 而且,自己这种杂姓人被秦家欺负的事,也让他心里堵得慌。 要是自己家里能出一个读书人,哪怕是童生,秦家族人都只能低头告饶。 他想搏上一把。 以后没钱,就多养羊,自己还能做散工。 有房子,媳妇女儿也能好好织布,这样一盘算,江青山就下了决心。 他一向做事雷厉风行,吃过饭,江青山就送儿子往村里学堂去。 才到村口,就遇到几个鬼鬼祟祟躲在草垛子后的孩子,这是又准备打人的。 只是这一次,看见江景文身边有家长在,那几个孩子也不敢过来挑事。 远远的跑开,让江青山想抓住几个都不成。 顺利进入村里,江青山叮嘱江景文放学别乱跑,一直跟大伯在一起,自己准时过来接他。 江景文连连点头,在学堂里有大伯在,虽然那些人会偷偷摸摸瞪他几眼,可也不敢当面动手的。 他暗暗发誓,秦家这些孩子不许他上学,自己偏偏要比他们都学得好,一定也要考上童生。 父子俩走到学堂门口,江景文自己进去的。 江青山没有去找自己的大哥,那天晚上带着礼物去家里时,大哥就多有推脱的意思。 自己现在为孩子打架再去找他……江青山不愿意,再说景文那孩子也不要自己进学堂,他说自己能行。 既然儿子有这硬气,自己这个当老子的就要撑腰,给他做些长脸面的事。 从学堂外拐进村道,四下安静,现在正是饭后休息的时间,几只看家护院的土狗汪汪叫着追在后面跑。 走到一处有比周围都要高大院墙边,江青山叩响了院门。 这家就是秦家族长,兼秦家村村长,秦光的家。 与此同时,村外草棚里,柳氏正教江团做衣服。 江团知道今天江景文挨打的事让柳氏生了一肚子的气,此时就缠着她教自己针线活,逗她开心。 江青山上次从布庄带回来的细棉布,除了要给江景文做一身夏衫,其他的全部都给江团做衣裙。 家里其他人都可以穿葛布,只有娇娇从小的衣服都是细棉。 学织布和针线活,柳氏都是支持的,只是洗衣做饭这些粗活,柳氏舍不得磨坏了江团的手,还不让她做。 “娇娇,你的手指嫩,得戴上顶针,不然手指会痛的。” “诶,对了,娇娇真是能干,娘只教一次,你就会盘纽扣,当初娘可学了好久才会。” 柳氏一边教一边夸,倒不是她故意睁着眼睛说瞎话,非得这样夸自己的女儿。 主要是娇娇好像手指天生就灵活,再加上这副躯壳中有一个成人灵魂,又有领悟力。 天赋加上思想,就出来一个天才。 “娘,你看看行不?”江团把自己手上的小衣拿给柳氏看,才短短一会,江团缝出来的针脚就像模像样了。 “好,真好,娇娇要是能学绣娘就好了。 织一匹布才一百文,听说绣一件衣服要一两银子,你以后若是会绣花,日子就好过了,女人家总要自己手上有钱才行。” “嗯,以后我就跟娘学绣花。” 江团现在不排斥这些技能,虽然自己有其他生存能力,她还是可以学学绣花的。 倒不是看中那一两银子,在这没有娱乐节目的地方,会绣花也算有个打发时间的兴趣爱好,而且江团以后也想亲手给家人做衣绣花。 “啊!娘不会绣花呀!以后找其他人教!” 听到女儿要跟自己学绣花,柳氏有点慌,捂着脸笑,她只会简单的绣几针,根本不能教女儿。 江团咯咯笑:“娘,你脸红了,娘,以后多笑笑,你笑起来好看。” “傻孩子,娘打你了!” “哈哈哈哈!” 母女俩就一边说话,一边做针线,等到江青山从村里回来,在他身后吵吵嚷嚷跟着好几个人,有高有矮,有老有少,其中有江团认识的秦奇。 柳氏端出两根长条凳让大家坐,江团也上前打过招呼:“奇叔!” 秦奇看看江团,对江青山笑道:“娇娇身体又好些了,走路也稳,还能端凳子。” 上次他来江家,江团身边还随时准备着木棒,拄着才能开步。 其他人也纷纷打量起这个病了十年的姑娘。 第32章 护女狂魔 上次江青山搬家,他们这些老爷们也不好意思过来围观。 现在见她唇红齿白,肌肤娇嫩,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水波流转,的确是周围十里八乡也难找的好容貌。 少不得在夸几句后又要感叹几声,说说以前江青山跟柳氏是如何辛苦,又是何等亏欠两个儿子的。 其中一个年纪五六十岁的干瘦老头呵呵笑道:“青山呐!可得把你这姑娘看好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长得好,有福气,以后你们一家人都要沾姑娘福。” 其他人听到都笑得意味深长,姑娘有福气好,姑娘福气可就不好沾啊! 女生外向,姑娘福气无非就是以后嫁个有钱人家的好姑爷,拿银子帮扶娘家人。 江家娇娇儿长得这样好看,以后嫁人时肯定得往高处挑,恐怕没有二三十两银子的聘礼说不来。 这种银子好拿,就是说起来不好听,再怎么也不如听到别人夸自己的儿子顶门立户能干强。 江青山笑着笑着脸色就不好看了,他现在特别不喜欢听人说女儿婚事,好的坏的,一句话都不想听。 谁说就是挖他的心肝。 可此时也不好翻脸,只让江团给各位秦家叔伯大爷们见过礼后,就让她回织房去。 江团很是无所谓,自己以后挣钱,自然先帮两个哥哥出人头地,光耀门庭,她还等着沾两个哥哥的福气呢! “秦村长,我这娇娇儿虽然性子软,懂事听话,可身体不好,福不福的都不重要,以后还要她两个哥哥多帮忙才是。” 柳氏倒没有江青山的难受感觉,她只是觉得说女儿以后要顾娘家对名声不好,急忙辩驳道。 柳氏照顾女儿辛苦十年,在她眼中娇娇永远都是要依靠家人照顾的,哪里想要去沾女儿的光,被人这样一说,她就发急。 好在江青山是要人过来看屋基的,又不是来谈论孩子的,几句话就岔开话题:“孩子的事还早,我们还是过好自己的日子。 还麻烦村长帮忙看看,我这片地要是修三间大瓦房,再盖四间茅屋得多少砖石?” 他给秦光说了要想修房子,村长带着村里懂修房子的人过来。 这里面有跟江青山关系好的秦奇,还有几个秦家的男人。 说起正事,几个人也没有闲聊的心思,围着两间草棚转了一圈,口中说的都是石料木料土砖瓦人工什么的。 村长秦光指着现在住的草棚道:“青山,你想修正房,这草棚怎么办?” 江青山看看草棚周围已经开始长出抽出新枝的各种花,挠着头道:“这草棚子就不动,有娇娇才种下的花,就往旁边挪挪。” 自从这些笔头花,忍冬藤什么的种下地,娇娇每天都要去看发芽了没。 现在连带着一家人都要每天看,要是再挖出来,别说娇娇心疼,他都舍不得。 秦村长叉着腰:“哎呀,青山,修房子事大还几棵花事大,你心疼女儿也得分好歹!银子又不是水冲来的,要是往旁边挪,你就要多买半亩荒地,这样才修得开。” 江青山一听买地就能留住那些花,他点头道:“那行,麻烦村长给划半亩地过来。” 半亩荒地也才二百五十文,娇娇的花若是被挖,就一两年看不上了。 秦光见他要买地,当然不反对。 这些荒地本来一文不值,现在卖半亩有二百五十文,除了上交县衙的地契税银,自己也能得二十文。 只是心中腹诽:这个江青山对女儿好得魔怔了,为几株花挪房子。 既然要买地,几个人又重新看好屋基,商量好动工的准备,大声说笑着就要离开,此时就听江青山道:“我跟你们一起走,我家景文在村里上学,听说路上有几个娃要打他,我就去接几天,顺便看看是哪几个崽子在惹事。” “你那小子也有十几岁了!还要上学?”有人吃惊应道。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道江青山最后生的是一对龙凤胎,女儿有病,那小儿子从小就放羊,根本没有上过学。 现在俩孩子都十二岁了,好不容易女儿好了,儿子也可以下地干活,或者去镇上当个小厮伙计什么的挣钱。 只要修几间房子,大儿子就有人上门说亲,日子眼看就要过得去。 现在又折腾什么上学,那花钱可是无底洞啊! “就是大了才学几个字,以后写封信也不用求人,要是孩子争气学得好,能考功名啥的,那就更好了。” 江青山语声开朗,显然自家有能力修房子,给了他足够底气。 不管江景文能不能念出名堂,在秦家人面前,牛也要吹吹。 说到功名,秦家人没有搭腔。 说起来秦家村的学堂是在秦家祠堂里办的,可族中一个能读书都没有,这些年秦家村就出两个童生,还都是外姓。 现在听到江青山把已经十几岁的儿子也要送去上学,还要考功名,他们心里免不得计较一番。 农户人家送孩子读书不容易,都是把家里的男娃,送进学堂读上一两年书,以后有个啥契约文书能看的明白,能提笔几个字算几笔账也就行了。 考学功名想都不敢想,那些都是祖上积德。 而且银钱花销也可不是一般庄户人家能供起的。 即便村学里的夫子就是江家人,他们也不认为江家还能再出一个童生。 所以,在他们心中,江青山这是脑子有病。 不过既然要在江青山这里揽活,人家又故意说有娃打架,这里几个人就听进耳中。 回去就要找自己正上学的孩子打听,顺便再敲打敲打:自己现在要在江家帮工,别给老子惹事。 一栋房子从规划到动工,再快也要一月时间。 从找人过来看了屋基,江青山就忙得团团转。 地里的话他不能丢,尤其是江团种的那半亩蓝草,他已经追肥两次。 肥水足,本来是野地长的蓝草,现在又高又壮,叶片子肥厚。 每天还要四趟接送孩子,还要找人丈量屋基,预定石料,土坯砖这些事,整个人明显瘦下来,但人也更加精神。 柳氏也忙,除了每天按时准备三顿饭,她忙着织布纺纱。 如今女儿不需要她照顾,地里的活也少,她就想多织布,多补贴上家用。 第33章 人人都忙 江团如今也忙。 从江景文上学后,虽然早晚也能割草放羊什么的,她要想小哥多些学习时间,就接下养羊的活计。 现在她也能四处走,只是走得慢些。 本来柳氏两口子心疼女儿,可江团坚持要去。 家里这几天缺人手,江青山就答应她在沟渠边放几天。 那里就在自家地边,路平,江青山有时就在地里干活,抬眼就能看见,喊一嗓子也能听到。 等到大哥江景阳回来接手放羊,她再回家织布。 时间一晃十天过去。 站在沟渠边的树阴下,江团拉动手中弹弓,一枚土坷粒激射出去,将乱跑的小羊羔赶回去。 这是她要江青山做的,用弹弓就不需要追在羊屁股后面跑了。 只要是拉几下小弹弓,江团就甩甩酸痛的手臂,这身体的耐力不行啊! 在前世,身为极度不喜欢人群的她除在农科所工作,其余时间就一个人四处流浪,练得一手好飞石。 徒手,几枚石子在山林里打野鸡兔子都没有问题。 可是那些都是技术活,需要长期练习。 她来这里是魂穿,不仅没了以前好不容易锻炼来的黑带五段身手,这身体还躺床上十年,到现在快三个月了,走路都还费力。 好在有那种练习过的记忆,现在摸着小弹弓也一天天找回准头。 只是手臂没有力气,打出的距离不够远。 休息片刻,江团捡起地上的石子,对着不远处那棵歪脖子树掷去。 “啪!”的一声,只见距离她一丈远的树叶飘荡落下。 嗯,不错,看来空手打石的准头越来越好,今天的练习可以结束了。 江团看看天,已经中午,江景文马上就要下学。 她先弯指吹了一声尖利呼哨,马上又捡起几个石头准备。 正四下散慢乱跑的羊群好像听到什么可怕的声音,马上挤在一起,在大母羊的带领下飞快往家去。 有调皮掉队的,每一声破空就要挨一石头,打得它们咩咩叫着就往羊群里钻。 江团挑挑眉,这是她花五天时间训练出来的结果,乱跑就要挨打。 她这里刚刚把羊群赶回圈里,江青山就接了下学的江景文到家。 从第一次挨打后,江青山已经接送五天了,现在江景文衣服书箱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就是整个人精神萎靡,再没有刚上学时的意气风发。 “娘,有没有吃的,我饿得很!”江景文一放下书箱,就围到灶台边打转,连最心爱的妹妹都没有空去搭理。 “有,你这一天天的怎么越来越饿,上学就真的累?” 柳氏口中嘟囔着,手上麻利的盛汤盛饭,生怕多饿一会孩子。 今日柳氏做的是一锅排骨炖汤,排骨是江青山一早就去集市上买回来的,还专门买了块猪肝,也是给两个孩子吃。 江团看着江景文那小骨骼,担心他缺钙缺铁,隔几天就让柳氏炖排骨吃猪肝。 江景文真的饿很了,端着滚烫的骨头汤和杂粮饼子就狼吞虎咽。 江团依然吃的是白面饼,咬一口,再喝一小口汤。 江青山跟柳氏也坐下吃东西,他们只舀了一碗清汤,再加上杂粮饼,锅里的肉都留给孩子们。 柳氏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只是吃饭时已经习惯念一句:“今天吃肉,景阳又没吃上。” 这话也是江团每天都要念叨的,她右边位置,以前坐的是江景阳,可现在空空荡荡。 大哥江景阳在染坊教别人扎染,本来说待几天就回来。 现在时间已经过去十天了,还没有要回来的意思。 她教江景文跟江景阳也只有二三天,难道染坊的人会笨得十天也都不会。 好在今天江青山到镇上买骨头时,还去染坊看过。 说江景阳在里面好好的,就是自己也说不清什么时候走。 不过江家要修房子的事给他说了,家里缺人手,就说今天就给染坊师傅说一声,这两天必定回来。 江家人天天忙,村里人也没闲着。 江家要修房子的事,跟正月里搬家一样来得突然,在村里引起不小的动静。 不少人都在谈论着这样穷的人家,怎么就又要修房子了。 村里有人说江青山搬家是对的,虽然住草棚可占着好风水了,肯定是在地里挖到宝贝了。 也有人说江青山是飘了。 他在村里借布,又租借牛车去卖布的事被人说出去。 别人就说这是打肿脸充胖子,借布卖钱,借鸡生蛋,不知道又在外面拉了多少饥荒。 反正村里对于这家人能存钱这件事,都不相信,一时间众说纷纭。 也有人跑到江老大家去打听,前面因为租地的事大伯母康氏才被儿子男人提醒过不要多嘴。 江老二前几天又提着礼物登门,现在就多了心眼。 她不主动跟老二家亲近,也不想再被人当枪使,虽然什么话都听了一耳朵,康氏也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不过她怀疑江老二突然修房子,是不是又让自家儿子去帮忙借钱了。 想到儿子江景祥能借钱的地方就只有自己娘家人和女儿家。 康氏就再没心思织布,昨天听到风声,今天一大早收拾东西就往镇上去。 草棚里,吃饱喝足的江景文终于恢复精神,取出笔墨书本开始给江团上课。 这是他每天中午晚上都要做的,就是把自己当天学的东西重新讲一次。 给小妹讲课,江景文的压力非常大,他只要哪个地方打了忽悠,都会被小妹挑出来问。 搞得他每天在学堂上课时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生怕听落一个字,丝毫不敢偷懒。 大伯安排他背诵的内容,他不仅需要背,还要理解,默写,每一天的课程他都上得很累。 再累他也坚持着,要是小妹听一次就能背,能写,他这个小老师比不过就丢脸了。 江团听着江景文结结巴巴讲《千字文》也很无聊。 可也没办法,她给江青山说了山神老爷爷给自己说话。 江青山接受了她有时候的奇怪想法,这是两个人的秘密。 总不能再给众人展示,自己不读书就能写能画的异能。 现在每天让江景文讲课,既能让江景文基础知识扎实,也能让柳氏跟江青山知道自己是怎么识字的,以后再看见自己写字也就正常了。 两个孩子围住饭桌读书,柳氏在旁边洗碗,听到那朗朗读书声,柳氏已经不再憔悴的脸上浮现喜色。 江青山则坐在门外磨柴刀,准备一会上山去砍修房子需要的树。 现在听孩子们读书也是他最喜欢的,感觉上山干活都有了力气。 第34章 泄密 山风吹拂,暖日融融,篱笆墙上,已经长起尺余高的花藤在清风中摇曳,春季午后的农家里,气氛一片祥和。 突然篱笆墙外传来急促喊声,打破这片温馨:“小叔,小叔,景文!”听起来像是江景祥的声音。 江青山对着外面扬声说道:“景祥,院门没关,你进来!” 他的话音没落,江景祥就推门跑进来,才是三月天气,他已经跑得满脸汗流。 江青山看他这副模样,奇怪道:“景祥,你这是怎么了?” 江景祥上前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走:“小叔,赶快到镇上去,景阳出事了!” “哐啷!” 正在洗碗的柳氏手中一滑,土碗落在地上,摔得粉碎:“祥哥,你说景阳出什么事了?” 江青山还算镇定,也道:“对呀!今天上午我还去染坊看过景阳,他好好的,怎么就出事了,你慢慢说,出的什么事?” 江景祥急喘几口才道:“染坊说景阳把染布方法私自外传,让染坊谋蒙受损失,要送景阳去见官。现在我娘在染坊拦住,要你们赶快去看看。” “什么?”柳氏痛哭失声,要送景阳去见官,衙门是能随便进的吗,先就要挨一顿板子。 江青山的脸色也变了,上午景阳要给掌柜说回家,现在就出事了,这是故意的。 他手中刚刚磨的柴刀也不放下,抬腿就往外走:“走,我就要去看看,云竹布庄还敢抢人了不成。”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家儿子泄密的可能。 江景祥更是不知道什么泄密,在他看来,堂弟才在染坊待十天,什么都没有学到,就是想泄密也没得泄。 江团见两人气势汹汹的就往外走,她心中一紧,急忙跑出去一把拉住江青山:“爹,我跟你们一起去。” 江青山脚步都没有停,只是一下把江团推开:“娇娇,你跟你娘就在家里等着,别怕,爹这就去把你哥带回来。” 若是平时,他肯定会好言好语的跟江团说话,此时早已经顾不上了。 江团被推得倒退几步,还是紧跟着跑出来的江景文从后面扶住她:“小妹,听爹的话,我们就不去添乱了。” 江团眼看江青山跟江景祥就要出院门了,她赶忙喊了一声:“爹,是染布,花布我才知道。” 气冲冲的江青山脚步猛的一停,回头看向江团:“娇娇,你说是花布方法被别人知道了?” 景阳才到染坊十天,要是说泄密,只有花布方法被别人知道。 自己家里这些天都没有动布,那应该是染坊出问题了。 见江青山反应过来,江团忙跑过去拉着他的衣襟小声道:“老爷爷……” 她话还没说完,江青山已经一把将她的嘴捂上:“别说别说,爹带你去。” 江景祥只感觉莫名其妙:小叔这是怎么了?娇娇身体还没好全,每天只能在屋子周围走动,现在已经火烧眉毛了,哪里还能带着娇娇到镇上去乱走。 江青山见女儿不说话就松开手,对她使了眼色,这才对江景祥道:“娇娇要去也行。景祥,你跟娇娇在家里等一下,我这就进村里借牛车去。” 这方法是山神给娇娇的,说不定还真的有什么蹊跷,反正有景祥跟自己在,多一个人同去也无所谓。 只是娇娇走不了那么远的路,背着也不方便,必须去借车。 很快,江青山借来牛车,柳氏怕颠着女儿,在车厢里放一床被子。 江青山这才抱江团上车坐好。 家里有羊,需要人看家,还有景文要上学,柳氏不得不留下,余下三人急忙忙赶往镇上。 云竹布庄里。 江景阳双手缚住,被绑在木柱上,满眼通红,铁青着一张脸,梗着脖子道:“王师傅,我这些天连染坊都没有出几次,哪里有时间去教别人了,你们在冤枉人。” 染坊的王师傅跟布庄掌柜也是满脸怒容。 若不是于欢林告诉他们,镇上的老盛华布庄今天上午突然开始卖靛蓝花布,他们都不知道这种自己高价买来的技术,其实别人知道,而且是才染出来的第一缸。 为了一炮而红,他们这些天都在琢磨不同的花样,染出来的布足有几十匹,正堆放在库房里。 现在老盛华抢了先,价格压在七百文,云竹布庄想卖八百文的想法落空,三十两银子的技术买断成了笑话。 尤其是被眼前这个看起来老实的少年耍了,王师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听到江景阳的辩解,王师傅怒吼道:“你在染坊十天,你父母来过,还有那杂货铺的伙计也来过,谁知道你家人是不是又去其他地方卖过! 不行,今天你若是不还回银子,赔偿我这些布匹的花销,就送你去县里见官。” 江景阳旁边站着一个头发梳整整整齐齐,圆盘脸,穿着自染靛青薄袄的矮胖妇人。 那女人尖声道:“你凭什么说是我们江家卖的,捉贼捉赃,你有没有证据。我还说你这里的伙计不干净,勾结外人,陷害我家人。” “你胡说!我这里的伙计都是干了几年的,我知道他们的品行。”王师傅怒吼,口水四溅。 “这孩子我打娘胎里看着长大,十几年了,我更知道他的品行。”妇人插腰吼了回去。 “我说,康家妹子,有事我们得讲理。” 许掌柜是镇上的人,跟康氏是认识几十年的老熟人。 他也没想到江景阳是康翠花的夫家侄儿,看这护短的架势,好像是亲生的一般。 “谁不讲理了,没证据凭什么乱说,还说杂货铺的伙计,人家亲兄弟,见个面还要你这老东西允许。”康翠花跳着脚骂人。 王师傅气得直哼哼:“泼妇,泼妇,反正要送这个江景阳去县衙,还有那个杂货铺子的一起带走,肯定就是两人勾结干的。” 一听自己儿子也牵连其中,康翠花顿时不依,一屁股坐在染坊大门口,拍着大腿哭骂着:“哪个龟孙子拿了其他染坊银子的都不得好死,摸了银子断手断脚,吃下去就肚烂肠穿。” 第35章 又想学 此时染坊里,除了被绑起来的江景阳,其他伙计们全部都聚集在院子中。 听到康翠花这恶毒咒骂,都蹙着眉,一脸怒火的瞪着那个守着门口撒泼放刁的女人。 只是,其中有两个人目光躲闪。 于欢林听到康氏骂得太很,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劝道:“这位大娘,江景阳又不是你儿,他卖了再多银子又不给你分一份,你在这里骂人……” “滚,你这个做妖作怪的,肯定就是你偷卖的染法。”康翠花根本就不让他说话,抬嘴就是一口唾沫喷去。 于欢林哪里知道这婆娘如此彪悍,被那口唾沫喷了个正中,气得跳起来:“你这个泼妇……” 等江青山带着江景祥跟江团到时,染坊里吵吵嚷嚷,乱成一团。 康翠花连骂带喷,胖胖的身体蹦腾着正被几个染坊伙计捏住手臂正往外拉。 江青山的柴刀挂在腰间的衣服里,捏着拳头就冲进去:“许掌柜,你们为了五两银子就做出这种诬陷事,丢不丢人?” 许掌柜早已经气得七窍生烟,怒道:“你来了正好,我当初也是看你父子俩老实,就没写契约,哪知道你们居然背地里做鬼,一个方子卖给两家,现在你得赔我银子。” 周围伙计窃窃私语着,都在说三十两银子的事。 江青山跟人大吵,江景祥也拦住正拉扯他娘的伙计,一时间染坊里更加乱了。 混乱中,没有人留意到跟在江青山和江景祥进来的还有一个小姑娘。 江团一进门,就看见自己的被绑起来的大哥,急走几步来到江景阳身边,看着大哥脸上的巴掌印,还有双手被磨出来的血痕,她的眼顿时就红了。 “大哥,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江团也不急着替他解绳子,只是冷静的问道。 看着家里来人,江景阳声音都带着哽咽,委屈道:“娇娇,其他布庄也会这种染布方法,而且是今天突然开始卖布。王师傅跟许掌柜就说是我们把方法卖给第二家,他们要我退钱,还……还要赔他们损失。” 江团沉默片刻,严肃问道:“大哥,你给别人说过这方法吗?” 她虽然相信江青山没有卖给第二家,可也要问清楚具体情况。 如果是江景阳私下卖了别家,那么受罚挨打都是应该的。 江景阳摇头:“说好只卖一家,我怎么可能乱说。” 江团瞟一眼周围神色各异的伙计,他爹那边吵得正凶,自己跟江景阳低声说话都没有引起多少人注意,只有一个人……一直在盯着自己这边,神情紧张。 她心中一动:“大哥,你做的花布平时都有数过吗?是分缸另外染,还是跟其他的布放在一起的?” 江景阳被绑得手脚发麻,急道:“王师傅在院里分了一个缸,花布就放在那里面染的。” 只在大院里单独分一个缸,也就是说江景阳所做的事,就在其他人的眼皮底下。 江团抬眼,这个染坊颇大,到处是高高的晾架,院里的檐下放着一圈染缸。 此时,很多缸上方还悬挂着才出的布料,正滴着染水。 看来,在这处染坊里,工艺的保密工作做得不好。 对于扎染这种入门不难的染布方法,内行想要窥破几乎太容易了。 只需要这里的伙计比照看扎线染色过程,就能轻松染出图案。 江团恨恨瞪一眼那个还拴着皮裙,此时还在嚷嚷的老头,她听到自己爹喊过,那就是王师傅。 这个蠢货,有银子都不知道保密,泄露出去就怪这怪那。 可是她此时无法给盛怒的人解释保密问题。 要是泄露,染坊七八个伙计都有嫌疑。 江团对江景阳低声道:“大哥,我能帮你抓出这个内鬼,就是你得再受些委屈,等会妹妹保证帮你把这委屈讨回来。” “内鬼?”江景阳一楞,瞪大眼睛道:“小妹,你是说是染坊的人出卖我的?” “嗯,我现在找爹去!”江团转身跑到江青山跟前。 此时,江青山跟江景祥正跟许掌柜对持着。 许掌柜一口一个报官。 江团放缓步子,她已经明白这是什么情况了。 从江景祥赶回秦家村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云竹布庄口口声声要报官,到现在都没有官方人员到场。 距离万宁镇五十里外就是密巩县县城,在这个时代,骑马五十里,也就半个时辰。 虽然自古皇权不下县,万宁镇这样的大镇还是有地方上的行政管理。 现在负责治安政务的亭长里正一个没到,这说明什么。 只能说明布庄知道问题在自己身上,而他们只想索要银子,挽回损失,息事宁人,不仅没有去报官,还在掩饰。 可是,如果染坊咬死不放,江景阳想脱困的话……好像江家也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清白! 看来只能另辟蹊径了。 江团最讨厌这种勾心斗角,一股无名火开始在心中蔓延。 她知道,自己已经平静许久的心情又被打破,得有人付出代价才能平息。 江团走到暴跳如雷的花裙子王师傅面前,从自己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帕子。 抖一抖,再展开,一副蓝底粉蝶图案就出现在他眼前。 王师傅还正蹙眉打量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面团似的小姑娘,还没有说话,目光就凝在她手中那根帕子上,声音中带着怀疑道:“这也是染的?” “当然是染的,我亲自动手染的。”因为身高问题,江团仰着脸瞪着这个蠢货。 这副线条流畅细腻的花纹,居然也是染的。 王老头一把夺过江团手中的帕子,拿着手中细细翻看,口中问道:“你这又是怎么染出来的?” 扎染的花样大而散发,可以染出大布,而这种染花如同工笔画,彩蝶上的触须都清晰可见。 江团眯眼,歪头轻蔑一笑,露出一排贝齿:“你们想学?” 王师傅是染了几十年布的老手,见猎心喜,哪里能看见这种新颖染法还能稳住心神。 想都没有想,“要学!”二字就脱口而出。 第36章 谈正事 “那好!你们先将我哥放了,余下的事再慢慢谈。” 她的声音在一片吵闹声中几乎很难听清,可王师傅跟许掌柜却都听到了。 许掌柜回头瞥一眼那根帕子,眼角不由得就是、一抽,他也是识货的人,就这一眼就认出又是一种新染法。 现在要谈正事了! 云竹布庄里,吵吵嚷嚷的声音迅速消失,只有一处摆着木板布料的大房间里,气氛紧张。 木板周围,坐着皮裙老头,许掌柜,江青山父子,还有一个梳着两个包包发髻的江团。 许掌柜的视线没有去看对面的江青山,而是一直看着这个小姑娘。 这家人真是奇怪,上次卖扎染法,是十几岁的大儿子谈生意。 现在来一个更小的,圆圆脸上还稚气未脱。 为补充身体的钙质和维生素d,江团如今也经常晒太阳,皮肤已经没有惨白透明的质感,还是比一般人白皙。 再加上她的柳眉凤眼,眼波盈盈,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坯子。 就是许掌柜在镇上见过不少富家子女,也得暗赞一声“好”! 只是,他今天的关注重点不在江团这个人,而在她身上。 因为上午在放羊,为防止被树枝乱了头发,江团就让柳氏给她梳成两个发髻,再用江景阳以前练习扎布时染的几块方巾缚着。 身上穿的也是柳氏以前旧衣服改的夹袄,临行出门,她也没换。 原本豆青色的旧衣用崭新靛蓝扎染布滚边,那种陈旧之气顿消,反而给稚气未脱的小姑娘添上一抹稳重。 扎染布还可以这样用。 以后要给云竹成衣铺子说一声,许掌柜暗暗记在心里。 其实此时,不光是许掌柜在盯着江团,这屋里所有人都盯着她,或者说盯着木板上那方帕子。 江团眼中满是冷冽,不过在其他人眼中,就是一个板着脸生气的小丫头,没什么威慑力。 她哼一声道:“你们还想要这帕子的染法?” 这是她新做的蜡染小手帕,跟扎染不同,需要描绘刻画,又是一种新方法。 许掌柜砸一下嘴,使劲眨着眼,对江团的话闭口不提,只是道:“你们前面那染法又教了别人,是违约,不仅要退银子,还得赔我们的布钱。” 见这个人还在东拉西扯想要糊弄人,江团决定不再多说废话,伸手把桌上的帕子重新收起,掖回自己腰上。 此时许掌柜才又发现,这个小姑娘的腰间还有一个巴掌大的小布袋,上面是一杆翠竹,枝干婆娑,叶片清晰可见,跟她那帕子是一出一辙的染法。 顿时,他的心里痒得再也忍不住了,自己得想法子弄来。 “你们这是冤枉人,我们根本没有另外告诉别人的。是染坊里的人偷卖出去的。”旁边江景阳气呼呼,他感觉委屈极了。 江青山也瞪大眼睛,一脸怒容,他在家里还说过,既然卖给染坊,就连自家都不再染。 现在染坊居然说要自己赔钱,对于耿直的父子俩来说,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的祸事。 “你说是受到冤枉,那就拿出证据来。”许掌柜拍了桌子。 江团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对于她来说,事情只管做,她只喜欢结果。 前世,她已经见过太多口水官司,勾心斗角吵吵嚷嚷不是她的强项。 自己想做事从来奔着结果去,过程中都不需要语言。 “许掌柜,你要多少银子的赔偿?”收好帕子,江团终于开口。 “五十两!你爹拿走二十五两,其余是染过的布钱。”许掌柜咬牙切齿道,他想镇定,可一双眼睛不受控制的瞟向那个乖巧的小布袋。 旁边王师傅更是毫不掩饰的盯着青竹纹的小腰包,手指头在当成桌子的木板上划拉着。 江青山听到要赔五十两银子,顿时又惊又怒,自己只拿到二十五两,现在得翻倍赔出去。 不说五十两,就是还回原来的二十五两,自己现在也拿不出来。 江团站起身,对涨红脸的江青山微微一笑:“爹,别急,不就五十两银子嘛!你让许掌柜把染过的所有布都清理出来,我去找银子,回来就把布带走。” “娇娇,你去哪里找银子?”江青山急了,女儿还是第一次到镇上,就是借,也不认识人的。 “我想让祥哥带我去那个老盛华布庄,既然他们肯花心思偷学,肯定对送上门的染法更满意。 我这就去卖染方,还不用他们费心机,只要拿回五十两把这里的赔偿结了,还能赚到染布。 爹,这些布转手再卖去老盛华,也有几两银子,不亏!”她的声音清脆响亮,听起来如同雨打青石。 江青山听她像说绕口令一样的话,彻底晕了,这都是些什么呀? 江团的声音清脆悦耳,可听在许掌柜跟王师傅的耳中,却如同六月闷雷,炸得他们眼冒金星。 不仅新染法卖给对手,还要拿走染好的布匹,那自己这小半个月的心血就是替老盛华在辛苦。 这怎么可能,这种事坚决不能发生! 许掌柜跟王老头异口同声道:“不许!” “不行!” 江青山有些楞,他暂时没听懂娇娇在说什么,但许掌柜那声怒吼提醒刺激到他了。 自己两个孩子在染坊受委屈了。 大儿子的事他说不清楚,可女儿要做什么,染坊凭什么管,还要说“不许!” 他一下跳起来,拍着木板吼回去:“你们凭什么不许,这是我们的东西,既然你说我们在偷卖,现在就明卖给你们看。” 江团都要鼓掌了,这个便宜爹不是包子,很好! 许掌柜一下噎住,对呀!上一次自己给了银子还好说偷卖,现在人家分文没拿,直接当着面说卖给对手,这……。 这里虽然是自己的地盘,可做生意又不是山匪,将东西抢下来就是自己的,除非将这三个人埋进染缸里。 这可能吗?为东家生意,自己就不要命了。 他一下低了声:“江兄弟,你们若是要卖染法,还是卖给我,银子好说。” 江青山被他这转变过猛的态度差点闪了腰:“你……你们要买,我们就要一定要卖给你?笑话。” 第37章 奇怪的伯母 江团瞥一眼窗外那些鬼鬼祟祟偷听的伙计,此时窗户半开着,她能清楚看见外面的动静。 抬手指着外面,嗤笑一声:“你们染坊就跟漏眼的筛子一样,卖给你们,还不是等于送给别人,到时候又来说什么要回银子的鬼话。” 许掌柜老脸涨得通红,他当然知道里面的问题出在哪里。 可是他们也查过,染坊的伙计都签下身契,最短也是五年,要是出错,主家是可以罚卖的,这种情况谁也不认。 人找不出来,这笔损失总得找人赔,江景阳就是最好的替罪羊。 空口无凭,他们找不到内鬼的证据,同样江景阳也找不到洗白自己的证据。 “这次不会了!”王老头信誓旦旦,他决定要亲自守在染缸边,睡觉也在院子里,反正现在已经阳春三月,还能熬得住。 “谁信你们。另外你们要是真的想买,就准备一百两银子!”江团轻飘飘一句话,震翻屋里所有人。 不说许掌柜两人,就连江青山跟江景阳都僵住了。 一百两!上次卖扎染也才三十两。 江团露出一个笑容:“你们不是喜欢翻倍吗?五十两到一百两,能买就给银子,我顺带帮你们把内鬼揪出来。”她的笑容甜甜,可话里带着莫名邪气,听得许掌柜心底一凉。 许掌柜马上看向江青山:“江老弟,一百两银子可不是小事,哪里能让孩子做主……” 江青山上次张口就少二十两,回去后可把肠子都悔青了。 此时他还在气头上,脸皮也没生意人的厚,听到女儿说一百两,虽然腿肚子都在抽筋,还是硬着头皮道:“我儿手上的伤还得看郎中,一百两银子不够,药费还没给。” 许掌柜一下傻了眼,这个耿直汉子怎么还涨价了? 不过他也是做了几十年生意的人,在他的认识里,所有的事,只要没出人命,都是有回旋余地。 “来人啊!你们一个个死哪里去了,赶快送茶来。”对着外面吼上一声,许掌柜又回头对江景阳温和道:“景阳,你的伤不打紧!” 他只让人把江景阳绑起来,可没有动手打过。 江青山怒道:“你自己看看,这脸上的伤,还有手臂上的。” 江景阳现在十六岁,正是热血少年的时代,又是被冤枉的,哪里会乖乖让人绑上。 反抗之下,打伤几个伙计,他也同样手腕脸上都挂了彩,好在都只是皮外伤。 在江青山的怒视下,许掌柜脸色讪讪:“这就让人去找郎中。” 江团冷眼看着,见许掌柜还在拖拖拉拉的耗着,她起身走到江景阳身边:“哥,你这脸肿了,手流血了,还不知道有没有内伤,还是要去医馆检查一下才放心,顺便我也好去老盛华卖染方。” 见这家人口风不松,许掌柜再也撑不住,他捅捅王老头:“王师傅,你说怎么办?” 王老头红了眼,现在若是放弃新染方,那所有的一切就白费了,不仅要被老对手盛华布庄打压,就是这气也得气死。 还有自己染坊里的内鬼,让他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老许,这事还怪我们自己,银子我出八十两,你出二十两!小丫头,你要这一百两银子可以,得把染坊里的内鬼帮我抓出来。” 比起银子,他最担心的还是伙计里有人偷泄秘密,对自己可是一大隐患。 现在只是几十两银子的损失,要是这内鬼还有其他后手,坏自己染水,自己的染坊就要被毁,此时他杀人的心都有了。 “行,你们先给五十两银子的定金。”江团扶着她哥重新坐下来。 抓住染坊内鬼,是王老头的隐患,也是江团心中的目标,就是这些人害得江景阳吃苦头的。 送来茶水的伙计重新被赶出去,房间里几人一阵低语。 半个时辰过后,江家收下五十两的银票,江青山父子三人大摇大摆的走出云竹布庄。 只是娇娇那个漂亮的小腰包和帕子就留在房间里。 才走出布庄侧门,江团就看见两个蹲在街角的身影。 那个对着自己这边张望,满脸焦急的正是江景祥。 一看见江青山三人出来,江景祥就像兔子般窜起,因为蹲得久了,跑起来一窜一窜的。 他几步跑到江青山跟前道:“小叔,染坊怎么说的,要是他们还要乱说,我们就去亭长报官!” 他被染坊赶出来,虽然小叔让他往家里给小婶子带信说没什么事,可心里还是担心里面小叔家三个,就一直在门口等着,现在都要急疯了。 没等江青山回答,另一个蹲着的人也站起来,一脸的鄙夷不屑:“景祥,既然没你什么事,这下该跟娘走了!你以后少跟他们走一起,好端端的都粘上晦气。” 她也蹲得有些久,站起来有些像鸭子。 江团愕然,她刚刚还觉得这个大伯母虽然逼着自家雨天搬家,后来还说些闲话让人讨厌。 可今天让堂兄回家报信,又在关键时刻耍泼打横的护着自家大哥,认为她也是个重亲情的,还想好好感谢一番。 可自己一家才出来,怎么就这幅嫌弃的嘴脸,唯恐避之不及的样子。 江青山跟江景阳好像已经习惯这样的康翠花,江青山动也没动,只有江景阳勉强喊了一声:“大伯母!” 康翠花鼻子里哼了一声,冲上来拉着江景祥就走:“等了这么久也够了,人都活着的,没死。” 这话可真是难听,江景祥很是为难,被他娘拉着退出几步还回头问着:“小叔,有什么事就说一声……” 回答他的是康翠花一连串的唾骂:“还问,你是还嫌自己的麻烦事不够多啊!赶紧到你舅舅家去说一声,免得人家担心。”然后揪着江景祥的耳朵就拉走了。 江团三人面面相觑。 江团:“爹,大伯母这是……”她想问这是啥意思?尽让人不舒服。 这里是云竹布庄的门口,街道上人时有来往,他们三人往边上一站,早就惹得人不停朝这边看。 尤其是江景阳浮肿的脸,手腕上的血痕,还有粉嫩的江团,都是众人关注的目标。 江青山此时也不想给女儿解释什么,他大嫂就是那样的人,二十多年了,他早已经习惯。 现在他惦记着其他事,一想到自己怀里的银票,就有些慌。 第38章 救命恩人 别人都说身有银钱心里不慌,他却是手脚不听使唤。 抬腿就往停放的牛车走:“你们娘还在家里担心呢,我们赶紧回去了。” 虽然江景祥早已经托人带信回去,说镇上没什么事,江青山还是有些担心。 他们走时柳氏就急得不行,若不是景文要去学堂,家里养着的羊和几只鸡没人看管,也要跟着过来。 江团却不上车,对已经坐上车辕的江青山道:“爹,你先赶车回去,我跟大哥去医馆看看。” 江景阳被几人按在地上打过,虽然现在活蹦乱跳的,他自己也说没事,江团还是觉得去医馆找郎中看看才安心。 江青山这才想起这个大儿子有伤在身,忙道:“那你们上车,我们这就去医馆。” 江团有些无语,这个爹今天受的刺激太大了! 连儿子受伤也忘了,还有江景阳也闷声不说话,唉! 按江团的要求,牛车到了万宁镇上最有名的医馆前。 这里是一片白墙青瓦的大房子,不是回春堂、济民堂,宽大的匾额上写着“梧君阁”三个鎏金大字。 看来这个梧君阁生意非常好,此时已经是下午,梧君阁的大门口还是三三两两的人进出。 有提着一串药包的,有被人扶着抬着的,来往之人不是病患就是患者家属。 江青山的马车才在门口停下,就有扎着蓝色方巾的伙计跑上前来:“这位客人可需要帮忙?” 江青山忙道:“不用不用,我们自己能动。” 见不需要搀扶,那伙计退后一步,转身扶住正蹒跚而来的一个老头:“周老丈,你的腿脚可有好些?” 那老头喘息一下才悠悠道:“吃了肖大夫的药,已经好多了,你看我这次可是自己走来的。” 伙计扶着他上了台阶,迈过门坎:“恭喜恭喜,那就再吃几副药,把病送远些。” “哎!我正是这样想的。”两人说着话,就进了阁内。 江团暗自点头,虽然医馆都该有悲天悯人心,不应该说生意兴隆财源广进的话。 就冲这家医馆的服务态度,梧君阁的生意都不会差到哪去。 进入里面江团才发现,梧君阁就是集药店医馆为一体的小型医院。 坐堂的大夫们都有自己的小诊所,一间挨着一间,足有十个,每位医生旁边好像都有病人。 此时又有扎着淡青方巾的伙计过来:“哪位是患者,可有预约的先生?” 江青山把江景阳拉过来:“他是患者,受了伤,我们没约郎中。” 青巾伙计把江景阳上下打量几眼:“你这外伤不重,还得看看有没有内伤,你们有熟悉的大夫吗?” 嚯!这里还有护士和分诊台,江团愈发满意。 江青山点头:“以前一直是赵旭郎中给我女儿看诊……” “哦!你说的大概是赵东旭大夫,他这时候正好有空,请跟小生过来。” 江青山一喜:“赵郎中回来了?” 江团却是一蹙眉:小生?这是读书人最常用的自称,至少也得考过童生! 连护士都得有文化,这个医馆好牛啊! 江团心中腹诽着,跟着江青山一行往旁边一间诊室而去。 赵郎中此时的确有空,正执笔在一份医宗上誊写什么。 青巾伙计走进诊室,对赵郎手一礼:“学生尹陶,见过赵先生,有一个外伤患者。” 赵郎中没有抬头,只是点点头:“好,带过来!” 不用伙计引导,江青山就上前对郎手一礼,神情激动的道:“赵大夫,你老人家总算回来了!一走就是五年,可想死我了!每次上镇都要来打听一下回来没有,这些年才没再来看你,都不知道你已经回来了,哦!快快,娇娇,让赵大夫给你把把脉!” 江青山一阵噼里啪啦颠三倒四的说着,听得江团一楞:自己啥事没有,伤的可是江景阳,这个便宜爹说错人了! 而且眼前这个赵郎中也就四十多岁,江青山怎么就叫人家老人家了。 没想到正捧着自己血糊糊手腕的江景阳也很激动:“对,小妹,快来让大夫看看。” 江团觉得这俩人都有病,在布庄门口,江青山忘记自己儿子还带着伤,等到医馆,又要先给自己看病。 父子俩情绪激动,长着一张瘦长脸,一字眉的赵郎中却神色镇定,一副见惯不怪的样子。 生死之间是最显示人心的地方,什么怪事都有,医者都早已经看淡了。 他轻捋颌下胡须,眼睛闭着,也不看人,淡淡道:“究竟谁是患者?” 听到赵郎中问谁是患者,江团终于推开正拉扯自己的江青山,把江景阳按坐在诊桌边:“是他!” 然后语气平静的对赵郎中道:“是我哥刚刚受了伤,手腕被绳子绑过,没有大碍,现在就是担心他被人踢打过有内伤。” 在染坊时,江团已经快速检查过江景阳的身体,表面上看不出来有伤痕,也没有腹疼什么的,就是担心江景阳顾颜面隐瞒。 只好来医馆让郎中摸脉安心,可惜没有x光照片,也不知道这样的事摸脉能检查出来不。 听到确定下患者,赵郎中这才睁眼。 不过在瞥一眼江景阳那血痕累累的手腕时,蹙起眉头看向旁边青巾学徒:“接到外伤患者第一步清理患处,你们前一段时间的课都学到哪里去了?” 一直板着脸表情严肃的学徒瞬间脸涨得通红,忙引着江景阳往旁边去清洗伤口。 赵郎中摇头叹息:“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啊!看样子还得加课才行!” 江团:这个带教老师好严厉! 江景阳被带去治疗室,江青山也不跟过去看看,而是激动的对赵郎中道:“赵大夫,你还记得我不?秦家村那个天天睡觉的女娃!” 赵郎中显然记起来了,眼睛一亮,也不捋胡子了,盯着江团迟疑道:“就是她?” “对呀!对呀!娇娇,来给大夫跪下磕头,你的命可是赵大夫救回来的,不是一次,是三次,快,磕呀!” 江青山抓住江团的手臂,声音都哽咽起来,若不是他看这里是医馆,自己都要跪下了。 这个郎中救过命! 第39章 开方查体 江团没有反对之心,救下娇娇,就是救了自己,否则穿过来还不知道落在谁家。 现在这个娇娇虽然身体不好,家景也不好,可是有真心实意疼爱的爹娘,有一母同胞的两个哥哥,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赵郎中当然也没有让江团磕头。 他从医几十年,救下的命都没有算过,像秦家村娇娇这样的小女娃,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过。 不过有几年前患着怪病的小孩子,现在活蹦乱跳出现在自己面前,医者还是挺开心的。 在江青山的提醒下,赵郎中也忆起治疗时的滴滴点点。 “这孩子是走路磕着头才出现昏睡的。” “对对对!刚磕着时,高烧了几次,还是送到医馆来请你开方才退烧捡回一条命的。” 江青山激动的补充着:“后来孩子越来越不行,你就说只有喂羊乳养着才有机会病好。” 说到这里,江青山声音又哽咽了:“我们就养羊,给孩子喂十年羊乳,终于是醒过来了。要不是你给孩子配的饮食方子,这孩子是活不成的。” 赵郎中都有些动容:“你们就真的喂羊乳十年?” 又转头看着红润白皙的江团感叹道:“真是不容易啊!”他是医者,自然更能体会昏睡患者的照顾难度。 前几年他一直游医在外,回到万宁镇梧君阁才一年,江家这个小患者他真的忘了。 “闺女,你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赵郎中温声道。 江团也想让医生检查一下自己的身体,总是差着力气,她也着急。 现在遇到用食疗方子养活自己的郎中,真是运气。 “就是感觉浑身没劲。”江团一边说,一边在赵郎中的示意下伸手搁在脉枕上,她现在行动自如,可总是乏力。 赵郎中微微点头,搭指放在江团腕上,眉头慢慢蹙起,一手诊过,让江团再换一手。 江青山察觉出不对,他想到娇娇说的那神秘老爷爷,不由焦急起来:“赵郎中,我女儿身体有什么问题?” 江团也有点紧张,有自己穿越,她现在不敢忽视奇异事件的发生。 赵郎中示意他们稍安勿躁,又反复诊脉看过舌苔后才道:“这孩子昏睡十年,三魂六魄跟外界失去调度才会乏力难动,不过现在发现也不迟,只需要吃几剂药调理一下就说。” 江团心中一松,这就是灵魂跟肉身还不兼容! 江青山也放下心来,赵郎中是名医,只要他说没事,那就没事,看来山神爷是真的没在娇娇身边了。 赵郎中取过纸笔,龙飞凤舞的写下药方递过江青山,让他去药柜上捡药。 这里不喜欢人乱走,江团就在旁边的椅子上等着。 她本来就有社交障碍,除了江家几个,对着陌生人不是话多的主。 此时端正坐着,不惊慌不胆怯,看起来倒是气度不凡,惹得重新伏案的赵郎中打量几次。 不过只过了片刻,江景阳就走过来。 他的手腕已经清理干净,那个医徒还细心包扎过。 赵郎中等两人走到跟前,不用医徒开口就没好气斥责道:“知道你是在清理伤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接骨,看看耗了多少时间?遇到重伤的,还得死在你手上。” 当着外人的面一再被训,而且还有江团这个粉嘟嘟的小姑娘盯着。 那个叫尹陶的学徒低垂着脑袋,一张脸早已经红到脖子,又不敢辨驳,只能默默受着。 被老师训斥的感觉江团感同身受,此时都感觉尹陶可怜巴巴的。 不过赵郎中口中严厉,对教学还是认真,尹陶在他的指点下,给江景阳仔仔细细摸脉,查舌查体。 江团就眼睁睁看着自家大哥被两个大夫从头发丝摸到脚底板。 这次检查可是赚到大发了! 等到江青山拎着五包药回来,江景阳才检查完毕。 已经被搓得面红耳赤,跟旁边被训得面红耳赤的尹陶像一对红脸关公。 见终于结束,两人都齐齐松一口气,对视一眼,颇有一种同甘共苦、劫后余生的感觉。 接下来,娇娇的五包药被打开,尹陶净手之后又开始查药:“补故纸、夜交藤、远志……” 医者不仅要通阴阳,懂脉理,还要明得药性,辨药材。 众人都把目光盯着尹陶,汗水已经从他的发根渗出来了。 这气氛好紧张。 江团眨眨眼,突然想起自己种的那半亩板蓝根,梧君阁是医馆,这里需要药材,顺便问一句。 她对闭目养神的赵郎中道:“赵大夫,梧君阁要收药材吗?” “不收!”这次是尹陶在回答,替师解答患者的小问题,也是徒弟的职责。 “哦!那是为什么呢?我看好多人在农闲都上山采药,他们都把草药卖进医馆。”江团继续发挥不懂就问的精神。 “药材的采摘是有季节性,不能今天有空就上山挖一株三七,明天又去采一棵车前车,那是不行的。” “三月茵陈,四月蒿,五月六月当柴烧。” “知母、黄岑全年刨,唯独春秋质量高”。 “当季是宝,过季是草!像人参就只能在每年九月挖采,其他时候,药效大减。” 好像是要挽回自己的颜面和老师心中的地位,尹陶对江团滔滔不绝说着药材的习性。 江团理解的点点头:所以说,随随便便采来的药材,像梧君阁这样的大医馆根本就不收。 旁边的江景阳已经听得入迷,尹陶的年纪跟他差不多,可是懂的就多了,刚才给他包扎伤口时,也是动作麻利得很。 他不由称赞道:“尹大夫懂得可真多!” 尹陶说完往赵郎中看一眼,见他神色平静,知道自己说的没有错,一直提着的心才放下。 听到江景阳叫自己“尹大夫”,他忙解释道:“晚生只是梧君阁的学徒,还当不起大夫二字,小哥叫一声‘尹陶’就是。”说完还不好意思的笑笑。 “尹大哥,我家里种了半亩板蓝根,我爹会种,长得特别好,你们要收大青叶吗?”江团又发问了。 赵郎中睁开眼:“大青叶价低,你们可以制成青黛再卖。” 他显然对江团说种植半亩板蓝根来了兴趣。 第40章 青黛 板蓝根有很多名字,菘蓝,山蓝。这里的人都叫板蓝根为土龙根,只有懂得药理的才知道这个药名。 因为长在荒山野岭到处都是,无人种植。 现在江团说出板蓝根的官方名字,自然引起他的注意。 跟后世农药化肥反季节种出来的药材不同,相比起没有质量保证的野药,这种在田地里精心批量种植药材,药店是最喜欢收的。 听到梧君阁要收药,江团心里一喜,可是又说什么青黛,她就茫然了。 还是那句话,她是学农,不是学医,对药材的了解,还是平时课业相关。 她刚开始种蓝草,只是想着叶子制成靛蓝膏卖给染坊,根茎是板蓝根就卖给药店。 一株草卖出两种价。 现在染坊那里卖了染布方子,又敲诈来一百多两银子,江青山跟江景阳都不喜欢布庄的人,以后肯定是不能再跟染坊打交道。 既然如此,那就直接将蓝草叶子,也就是药材大青叶卖到药房来好了。 大青叶与板蓝根是同一种植物十字花科菘蓝的两个部分,也就是习惯称呼成蓝草植物的叶片和根茎。 只不过大青叶是叶子,板蓝根是根,两者功效也相近,都有清热凉血的作用。 现在她能种板蓝根,可不会用药,更不知道药材炮制。 比如现在赵郎中说的青黛,她就不懂,既然赵郎中说不要卖大青叶,直接制成青黛,那就肯定是青黛价贵。 江团咬了咬唇,伸手扯住江青山的衣角:“爹,什么是青黛?” 江青山听得一楞一楞的,他没有挖过药,只知道蓝草叶子可以染布,还不知道蓝草有这些名堂。 可现在被女儿当着梧君阁的大夫问,他又不能撒谎,顿时就支吾着道:“爹……爹也不懂什么是青黛啊?也是蓝草叶子沤出来的?” 尹陶好像对种板蓝根只知道大青叶很意外,他睁大眼睛:“你们在种板蓝根还不知道青黛?” 江家人齐齐摇头:不懂! 尹陶道:“青黛是解毒良药,对高热,痈疮,小儿惊厥都有作用。” 江团知道,这里说的“毒”不是寻常人想像的中毒,而是中医理论中的“热毒”。 在已经神化的板蓝根疗效里,也有清热解毒的作用,这听起来有些高大上的青黛应该是加强版的。 见这一家人都不懂,尹陶又解释道:“青黛需要新鲜的大青叶才能加工,你们既然要卖大青叶,就不如卖青黛。而且那些文人所绘的水墨丹青,其中的青就是青黛。” 江团再一次感叹,格行如隔山,从农到药到颜料,自己这是跨界了。 江景阳早就对尹陶佩服得五体投地,他是直性子,开口就道:“尹陶,你知道青黛怎么制的,能卖多少钱吗?” 刚刚还滔滔不绝的尹陶顿时哑口,他懂药品泡制,不一定就知道药价,那又是经营范围了。 赵郎中显然是要尹陶多多磨练,他对药柜那边抬抬下巴道:“你去问,不懂就问!” 尹陶苦笑一下:“江小哥你们就等一下,晚生这就到柜上问去。” 江青山见如此麻烦别人,有些过意不去,赵郎中却道:“若是你们的板蓝根种得好,老夫可以代替梧君阁收药,这本来就是医馆最常用的。 你们不卖,梧君阁也要从药行批调。如果不知道青黛制作就让尹陶过来处理。” 江团:“……!” 看来自己种板蓝根真是对路了,神药走哪里都是神药,现在梧君阁不仅收药,还送一个小师傅过来。 尹陶很快从药柜跑过来,对江青山:“江叔,大青叶干叶每斤三文,青黛每斤是一两银子,靛花价格另算。” 说到这里,他声音低了些:“另外柜上收板蓝根,暂定每斤十文,最后还是看货定价。” “十两银子!”江团选择性的只听到贵的,大青叶才三文,从大青叶中提取的青黛是十两! 板蓝根的现代亩产最高能达到八百公斤,一般情况也是三百到五百公斤,这样算来半亩地是至少有三至五两银子的板蓝根。 要是半亩地还能卖十两银子的青黛,江团光是想想都感觉美得冒泡。 虽然这比起卖布染法随便得来的五十两银子少,主要这是一项可持续发展的产业。 江青山可以一辈子种药材,江景阳可以种药材,子子孙孙都可以。 卖染法只是一锤子买卖,做过一次就没下次了。 听到医馆要收购板蓝根,大青叶,还有那什么青黛,江青山激动的搓着手道:“我一定种好,到下年就送梧君阁来。” 他也没想到,因为女儿要看花而种的蓝草,还能卖银子。 还有刚刚说的青黛好贵,要十两银子。 可赵郎中也说了,青黛还分“靛花”和“靛泥”,只有上等靛花才值十两银子,产量不高。 而靛泥就是染坊用的靛蓝膏,价格虽然便宜点,销量也大,不愁卖。 不过这些对江青山来说也已经满足了,自己没有水田,只能种种包米红薯。 这些东西都是粗粮填肚子,一年到头还得买粮吃,若是种更加挣钱的药材,他就不为粮食发愁了。 梧君阁的药好,赵郎中的诊金也不低,江家兄妹这一趟,两人检查,再提回五包药,就花了二两多银子。 江团感慨,难怪娇娇一得病,江青山就卖房卖田。 不过,自己乏力的毛病能好,又得到制青黛的方子,也是千值万值的。 江景阳也跟尹陶约好,到下月大青叶收割时,就请他到村里指点制作青黛。 尹陶有赵郎中的指派,自然满口答应,跟江景阳也称兄道弟起来。 江家三人这才重新坐上牛车,他们在梧君阁一呆又是大半个时辰,家里柳氏肯定等急了。 本来还计划去徐家铺子买些东西,给堂兄江景祥关照几句。 可考虑到大伯母康氏大概也在那里,江景阳就不愿意再去。 他感谢当时大伯母的庇护,要不然肯定会再被打几下,但大伯母嘴巴不饶人,自己去了会被骂的。 在是否面对母老虎般的康翠花这个问题上,三个人都不约而同选择直接回家。 第41章 暗斗 此时,万宁镇的主街上,云竹布庄许掌柜一扫在染坊的暴怒和焦虑,正悠闲踱步。 只是他这散步时间不早不晚,正好是老盛华大掌柜盘账时。 散步位置也是不当不中,正好在老盛华布庄的大门口。 他才一出现,就引来一阵哈哈大笑声:“哎呀,这不正是云竹布庄的许掌柜吗?什么风把你这个大忙人吹到我这里来了?” 随着笑声,一个膀大腰圆,身穿圆领织锦的大汉出现在店铺门口。 一见到此人,许掌柜皮笑肉不笑道:“告瞿大掌柜知道,能把我这把老骨头吹过来的,当然是我们家的染风。” 还是偷来的。 许掌柜在心里补充一句。 瞿大汉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依然笑得开怀:“哎呀,许掌柜来得正好,本店现在新染出一些料子,想请你这个老掌柜掌掌眼如何?” 他肥厚如同熊掌的手往旁边一指,那里正有几个抱着布匹出门的妇人。 许掌柜的眼皮跳了跳,妇人抱着的布匹靛蓝色,因为卷着,只能看见旁边露出有一道弯曲的图案。 那就是自己的扎染方法。 强忍往瞿大汉嚣张狂笑的胖脸打一拳的冲动,许掌柜故意露出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布包,上面印着的几杆青竹在衣摆处时隐时现: “你们老盛华的生意的确不错,让老哥羡慕啊!只不过……呵呵,还得看谁高兴到最后。” 他转过身,好像是忍无可忍的就要走,才一走动,腰间那古怪小布包就完完全全露在外面。 瞿大掌柜瞳孔一缩,他的眼力是最敏锐的,只是晃眼过去,就发现这图案的线条明显细腻得多。 染的,还有这种新法?这染法怎么没有传过来? 好啊,那俩个家伙在坑我。 只是在数息之间,瞿大汉的脑中就闪过无数念头。 他听说云竹布庄新得一染法,就花银子买来,这才开始卖,生意不错,销量明显上升。 只可惜花样不够多,显得单调,买家多有挑剔。 有染花的布跟纯色布不同,喜欢的人有之,不喜欢的人也有之。 有染花就不能绣花,挑剔的地方就多了,甚至可以为某一处染花不够清晰就丢下布匹。 偏偏自己来得太急,染法不够纯熟,花样也不够齐整。 销量虽然起来了,可顾客大多都是试一试的态度,显然并不看好以后。 这种情况让他开心之余,难免又多些担忧,搞半天是还有一半染法没有学。 扎染跟蜡染是两种不同的技巧,也不会放在一起使用。 可是瞿大掌柜又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所买的云竹染坊新法,没有买全,被人骗了。 心中一有怀疑,瞿大汉就对送上门的染花技术也有怀疑,再参照许文山突然到自己盛华布庄来显摆。 他猛然发现:自己好像是被人下套! 想想染坊里还有上百匹布泡在缸里,还有送出去的五十两银子。 瞿大掌柜拳头捏得嘎嘣响:老子这是中计了!云竹布庄什么时候也会下这种圈套,哼!老子的钱可不是那么容易骗的。 他猛的回头,对着布庄里喊道:“瞿大瞿二,你们今天晚上去甜水巷和柳树林走一趟。” 云竹布庄里,所有事都归为平静,王老头一反常态的坐在染坊的二门边,手中端着烟杆,瞪着一双嵌着血丝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正在坊里干活的七八个伙计。 他现在是又怒又恨,他要掏八十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 他是这个染坊的大师傅,手中有染坊五成红利,一年也才百八十两银子的收益。 现在那江家小丫头开口就要走自己八十两,若是不能把里面内鬼抓住,他可就白活几十年了。 染坊的角落里,于欢林跟张魁正一边干活,一边低声说话:“张哥,你说这事会怎么办?难道姓江的小子就这样走了!我们呢?” “没事,只要咬紧了不承认,谁也没有证据,你手上的银子可要放好了,等过了这风头再用。” 年纪大的张魁手中活计没松,像没事人一样低声回着。 可是仔细看去,他的脸皮却在微微抽着,好像是受到惊吓一般。 “知道,知道!都放着,没用。”于欢林抽了抽鼻子,对一个赌徒来说,看着银子不用,他感觉抓心挠肺的难受。 口中答应,心里却不以为然,只等着下工回家,就拿一两银子偷偷去赌坊摸几把,一两银子又不多,肯定不会引人注意的。 一想到放在床脚下的银子,于欢林就热血直往脑门上涌。 二十两,自己说几句话就得了二十两!这钱来得实在是太轻松了,他都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晃晃悠悠,心神不宁的于欢林机械的染着布匹,根本没有留意到王师傅那仿佛要吃人的目光早就看过他几次。 终于等到染缸里的布匹处理清楚,一天活计就结束了。 家住镇上的伙计三三两两离开染坊回家。 许掌柜不知何时出现在染坊中,对王师傅低声道:“那边已经得了消息,人手也安排下去,就等那俩人自己露出马脚。” “哼,只要抓住把柄,老子一定将人卖得远远的,要他永远都回不来。”王老头酝酿了一下午的怒火,终于发泄出来。 许掌柜冷哼一声:“这种吃里扒外的东西卖什么卖,就算卖成死契都是便宜了他,我会去找何员外说一声。” 技术是一家百年老店的根本,偷师是在挖自己的老根,断自己的财路。 对于内鬼,可能没有哪个行当和东家能够容忍,而且还是跟自己的老对头勾结。 既然想毁自己的生意,那就拿命偿还! 何员外是镇上乡绅,家里有田百亩,还有好几家粮油铺子。 又是个秀才身份,就任着万宁镇亭长一职,管着镇上商家店铺的琐事治理。 为人最是守礼尊教,甚至都有点执拗固执。 本人自视文人清骨,有钱,不收贿赂,凡事都要说证据章法。 只是有拉杂不清的纠纷报到他跟前,他处理方法第一件事就是先打板子,两边都打。 这样一来,谁也不愿意成为挨打的人,能自己解决的绝不轻易去麻烦亭长。 而真正有冤屈的也不怕挨打,痛过之后就能得到申辨机会。 第42章 抓捕 在何员外这看似不近人情的治理下,别的地方街上都有地痞流氓欺压百姓,万宁镇此类事却鲜少发生,农户到镇集上摆摊最多就是交一文钱的摊费。 这样太太平平,又颇为繁华的乡镇,除了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外,倒有他这怪脾气的一多半功劳。 所以染坊在抓住江景阳要赔偿金时,手中没有确凿证据,就根本没有想去报何员外,只想着讨回损失。 若是江家强行要报官,许掌柜他们拿不出证据就不得不放人,当然,两边肯定都要挨打就是。 只是打的力度不同。 染坊是强势一方,要被重打。江家是主动报官,要被多打,好像谁都不会好受。 这一下午,染坊关起门来任康氏闹腾,就是不想去报官,他们都是镇上的老住户,自然知道谁去都要挨打。 现在许掌柜终于提到何员外,他也是气急了。 下午自己对着一个小丫头低声下气,银子也是别人要多少就给多少,那种屈辱,可比板子打屁股还疼。 到那时,何员外对背信弃主的内奸更会严厉惩罚,单纯卖身是不可能的,恐怕一家子都要搭进去。 还有挖人墙角的老对手也要并栽进去。 许掌柜这次是豁出去了。 王师傅想到染坊里的伙计都是他一手教出来的,就这样眼看着家破人亡也是有些不忍。 可许掌柜已经发话去报官,就不是他能决定的,只得恨铁不成钢的道:“就是可怜家里老老小小了。” 染坊里暗潮涌动,可对已经摸出银子直奔赌坊的于欢林来说,根本就是已经风平浪静,啥事没有。 他没有发现,自己身后跟着两个他熟悉的老盛华布庄的打手 而更远的地方,一个小乞丐正机灵的跑来跑去。 等到于欢林两手空空,一脸丧气的从赌坊出来,天已经黑了,几声狗叫从深巷中传出。 今天的手气可真背,一两银子居然只玩了一个时辰就全输了,明天得带二两银子来翻本,于欢林心中嘀咕着。 一阵夜风刮来,他不由打了个寒颤,腹中雷鸣。 中午要揭发江家小子他就没吃东西,下工后太兴奋又直接到赌坊,现在更是饿得慌。 于是裹紧身上的薄袄,急忙往家里赶,可才走进巷口,脚下就被什么东西一绊。 于欢林“呀”的一声正想爬起,突然肩膀上有两只手按住:“跟我们去见瞿大掌柜!”不等他挣扎,嘴就被堵上了。 同一时间,张魁正美滋滋泡在浴桶中,享受着媳妇的搓澡:“小二子去县学的束修够了,等几天我找东家告个假,就带他去找人引荐。” 被热气激得脸色红红的妇人闻言大喜:“去县学一年的花销得五两银子,家里这么快就攒够了?” “嗯,够的,只要那小子争气,考上秀才的钱都够。”张魁盘算着,心情愉悦。 现在染坊开出的工价是一两二钱银子,他用钱节俭,这些年攒下有二十两。 再加上前几天从老盛华布庄得到的三十两,有这五十两送儿子念书足足有余。 只要儿子考上秀才,不,必须考上举人,就能在县衙中谋事,自己就是举人老爷的爹,这个染坊也不用再干了,跟着儿子享清福去。 美好的想法在他脑中没有持续多久,就被突然闯进来的两个大汉打断:“张魁,跟我们走一趟……” “当家的,当家的!”手中拿着水瓢丝瓜瓤的妇人见张魁被人从水中提起,惊慌失措的喊起来。 回答她的是一记重重的手刀,妇人两眼一翻,顿时瘫软在地。 张魁脸色大变,也不管自己再光溜溜一丝不挂,嚯的从水中站起,颤音道:“去、去哪里?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罪过谁?”其中一个蒙脸汉子冷声道。 “你们找错人了!我是云竹染坊的伙计,没有招谁惹谁过。”他这几天都老老实实呆在染坊,就连江景阳那小子的事都没有牵连到他身上。 “你还知道自己是云竹染坊的人,走!何员外那里,许掌柜正等你过去!” 张魁轰的坐回水中,水花四溅,他知道自己遇到大麻烦了! 秦家村外的草棚里,江青山带着儿女才一到家,就看见等在路边,眼睛肿成桃子的柳氏。 江景阳的脸已经消肿,可手腕处有绳索勒破皮,即便在梧君阁清理包扎,也需要一两天时间才能解开布带。 这副模样落在柳氏眼中,那就相当于两条手臂都折了。 “娘,没事,只是破了点皮,明天就好了。”不善言辞的江景阳尽力安慰着。 “景阳,你告诉娘,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只让人带信说是没什么事,没什么事会耽搁这些时间?”柳氏也不是那么容易打发的。 “小妹!”江景阳开始叫救援,在回来的路上,三人已经商量过了。 现在自己家会染花布的事已经被康氏和江景祥知道。 以康氏那难以琢磨的性子,江青山也不知道能不能保密。 万一他们一说,恐怕以后会在村里传开。 染法卖成银子,还惹出祸事在身,而且不能再教别人。 对江青山一家人来说,如果这件能完全不被其他人知道,或者被人问起能不承认就更好了。 可江景祥那里还好说,只需要给他说明事情经过就行,可是康氏就很难说了。 不过,江青山他们还是商量出最差的结果。 无论是谁来问,都不能说是娇娇懂,一个昏睡十年的小娃突然知道染布,得传出妖来。 就让江景阳说是小时候去山里外婆家时,在路边一户人家里学来的。 江景阳现在也知道一种新法的重要性,更不能说是才清醒两个多月的小妹所教,一口答应下来。 什么都好办,可是这时候被自己娘追着问,他就不知道怎么应对了。 他不能说自己挨打的事,否则说完染坊的事还得说医馆的事,那话可就越扯越长。 还有小妹从布庄拿到五十两银票,以及后面还有五十两银子的进账,他又感觉头脑昏昏。 唉!这种事只有小妹才能说得清楚。 自己还是赶紧去干活! 第43章 受刺激了 看着逃也似的飞快跑进羊圈的大哥,江团抿唇一笑,把自己抱着的花束放在鼻端闻了闻,气味浓郁,就是太复杂了。 一路上江景阳都在后悔自己没有管好染坊那里的秘密,连累家里人担惊受怕,对辛苦到镇上来救自己的小妹更是感激。 只要江团说哪里的花好看,他就去摘回来,拦都拦不住,等到牛车到家,江团手中已经抱着一大束野花。 知道大哥心中其实不好受,江团拉住柳氏,把自己手中的花给她看,又说起万宁镇上的情景:“娘,万宁镇好热闹啊!我看见一排排房子,还有一堆一堆的人,那些房子都好看……” 柳氏知道女儿除了自家草棚,还没有见过真正像样的房子。 虽然依然想知道染坊里发生什么事,还是被转移注意力,给女儿说起镇上的集市来。 娘俩一说,一边往草棚里走,江团取出几包药:“娘,医馆的大夫说我乏力是有病,还得吃药。” “啊!那药呢?赶快拿出来娘给你煎上,唉!你们回来这么久了怎么都不早说。大夫说你的病严重不?” 一听女儿要喝药,柳氏就把江景阳受伤的事抛之脑后,急忙进屋翻找江棠以前用的药罐来。 见柳氏被自己岔开话题,江团这才松一口气。 她不是故意想隐瞒柳氏,只是其中的事情太多。 没有亲身经历过,实在不是一两句能解释得清的。 还有银子的事,情绪上的大悲大喜对身体都不好,自己可以等明天慢慢说。 江团自认为找了个转移话题的好办法,可最后坑苦自己了。 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摆在她面前,还有四双眼睛盯着她。 被江青山从学堂接回来的江景文已经不再缠着大哥,而是最积极的盯着江团。 “小妹,你喝!我给你准备了糖块!”江景文好意展示一下他手中的芝麻糖。 不吃糖,能不能不喝?江团无语。 “小妹,要不还是让娘抱着你,我们喂你?”这是大哥江景阳的主意,他喂小妹十年了,以前苦苦的药水也是一勺一勺喂进去的。 “不!” 江团断然拒绝,那还不如就这样软着。 “来,让爹喂娇娇!”江青山亲自动手要端碗。 以前娇娇病着,担心呛着孩子,他很少有机会给女儿喂过饭,现在喂药应该容易些。 看着江青山的笨手笨脚,江团视死如归端起药碗,想想自己曾经的黑带五段,她一口气将药汁灌进肚里。 好苦啊!对平时只喝板蓝根冲剂的江团来说,这药真是苦都嗓子眼了。 一放下药碗,柳氏就递过来一碗冷热合适的温开口:“赶快簌口!” 江团就着她的手中喝一口,将口中药味簌簌,就吐在江景阳端着的木盆中。 江青山替她拍背顺气,口中一甜,是小哥江景文塞过来的芝麻糖:“好啦好啦,小妹,吃糖就不苦了!” 这药喝得可真是兴师动众,一家人围着自己转,江团口中苦苦,心里甜甜。 晚上,一家人美美吃一顿,还没有说下午发生的事,江景祥就找过来:“小叔,景阳,我爹娘让你们过去一趟。” 说着话,他还冲江团眨眨眼:“以后小妹到镇上,一定要来看看堂哥,今天我们在铺里等了好久都不见你们过来。” 江团挠挠头,当时提着药包,又不想去见那恶嘴的大伯母,就没去徐家铺子,此时被江景祥邀请,她也就顺势答应。 “好,以后我到镇上,一定来看你,学祥哥做生意。” “嗯嗯,我今天还专门准备一朵绢花等你过来拿的,刚才忘带身上了,一会让景阳带回来。” 江景祥笑得见牙不见眼,今天虽然在染坊闹一场,也让他知道小叔家里真的是好过了,而且小堂妹走到镇上都没事。 虽然不知道大哥大嫂要自己去做什么,江青山还是带上江景阳一同前往村里。 家里清静下来,借着这个机会,江团才把镇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给柳氏和江景文简单的说了一下。 卖花布染法,柳氏跟江景文都是知道,听到染坊说江景阳又卖了一家时,母子俩都很气愤。 只是江景阳被绑和挨打的事,江团没有细说,只说因为冤枉人,布庄赔偿五十两银子。 又提到医馆梧君阁以后要买地里的蓝草根,还要来教自家人收青黛。 刚开始柳氏和江景文还听得认真,等到江团说布庄赔偿五十两银子,两人的眼神就开始发直了。 到得后来,柳氏指着草棚外面漆黑的夜空,满脸的不可置信道:“以后我们还可以卖药材?” “是啊!以后我们可以一直种蓝草,梧君阁的赵郎中还说,以后会找一些医馆需要的药材种子给我们。” 江团笑眯眯道,她觉得看着一家人这样欣喜若狂,简直太有趣了。 “哎呀,种药可比种番薯挣钱的,可惜地太少了,要是以前的十亩好田还在,就可以多种些草药。” 柳氏激动得坐立难安,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搬到草棚来,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的好过了。 江景文没有像柳氏那样喜形于色,他只是呆呆的坐着,笑容仿佛已经刻在脸上。 片刻后才使劲揉自己的脸,口中喃喃道:“小妹真聪明,我必须更加努力念书才行。” 唉!这少年受刺激了! 这几天,银子打着滚的往家进,从几百文到二十两,再到现在的五十两,一般人都受不了。 没过一会,江青山跟江景阳父子俩从村里回来了,两人脸上都是一派喜色。 柳氏迎在篱笆墙边急切问道:“他爹,娇娇给我们说了布庄的事,那话是不是真的?” 江青山让她进屋才笑着道:“当然是真的,娇娇她娘,你放心,我们以后有吃有穿了。” 江团跟江景文拉过大哥问:“大伯他们说了什么?” 两家人之间还生着气,就连今天下午在染坊里,大伯母都没有好脸色,按理说江青山跟景阳过去,也不会开心的。 可此时看来,没有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 第44章 买荒地 江景阳是个老实孩子,此时也有些无法理解大伯夫妻俩的反应。 不过在弟弟妹妹殷殷期盼中还是把老宅中的经过详细说了。 “今天大伯母和祥哥在染坊知道我们卖染法的事,大伯也就知道了。大伯有些埋怨,为啥不让教他家也染几匹再卖……” 江团边听边点头,这种情况的确是这样的。很多人都觉得有信息就应该共享,尤其是亲人,没有秘密可言。 问题是一旦大伯家知道,就有他的亲戚朋友也应该知道,传来传去,最后相当于公之于众,秘密就成了公开的秘密。 江景阳继续道:“不过大伯才一说,就被大伯母骂了,说,说这种染法是要银子买的,哪里能随随便便就染,今天染坊还为泄露出去闹事。祥哥也说,不能坏了规矩。” 江团来了兴趣,看来这大伯母是个明事理的,就是脾气坏。 一旁的江景文撇撇嘴:“大伯母这样说,还不是不愿意低头求我们,要是我们没有搬家出来,她肯定是要染的。” 江团:“……!” 好像挺有道理的,好!是自己想岔了! “大伯母说,我们前儿传出修房子,用的钱肯定就是卖染法得来的。 既然不能把卖染方的事说出去,就得说修房子的钱是从景秋姐那里借的。” 秋姐,是江景祥的亲姐姐,也就是江团的亲堂姐。 大伯家有一儿一女,大女儿江景秋,二十一岁,已经出嫁四年。 儿子就是江景祥,现在十八岁,将在今年成亲。 听说堂姐就嫁在镇上,家里事忙,娘家人又经常见面,所以她从来不回秦家村。 听到康氏让江青山说借钱修房,江团瞠目结舌,她已经不知道这个大伯母究竟是好还是坏? 说她好,可是在雨天就把江青山一家赶出来,真正是冷血无情。 说她坏,收留小叔子一家住十年,江景阳被人打,也是她第一时间护住并且往家里带信。 现在又要江青山隐藏新染法的事,连银钱的出处都想好了,避免以后跟秦家族人有矛盾。 想想,就连大伯都有不满,村里其他关系走得近的要是也有这种想法,又会怎么办,以后总有人问起修房子的钱从哪里来。 大伯母这话的确是解了大麻烦,只需要说是借的。 眼睛是黑的,银子是白的,谁也见不得别人的好。 江青山是不幸的,是被全村都同情的,要是这样一个可怜人突然有一笔横财,对其他人的刺激过大,总不是好事。 借钱、那就是欠账,依然是穷人,周围人接受程度不一样。 兄妹三个窃窃私语,江青山跟柳氏也说清楚了。 现在修房子的钱足够了,甚至都可以买地。 “爹!明天就开始修房!另外买了荒地,就再买几亩好田。房子需要修成宽敞的前后院,还要分开的偏院。”江团吃着芝麻糖,一边安排着。 按尹陶说收青黛的时间,需要大青叶长得最肥厚壮实时,也就是在六月到八月之间。 自己家现在这样子不说需要安置十几口大缸,就连多一个人站的地方都没有。 夏收在五月底,大青叶在六月割,时间紧任务重,没有场地,看着银子也挣不来。 必须马上修房子,还得专门留置处工作区域。 江团说一样,江青山就答应一样,这些事都是迫在眉睫的,可是听到房子要前后院,还要什么偏院,他的眉头就直蹙。 这也太铺张了! 江团却说,以后能种的药材还多,要修就修大些,总不能把收回来的药材堆在外面。 江青山想到赵郎中口中可以卖十两银子的青黛,一咬牙:好,修大房子! “明天我就去找村长,直接把河沟对面,到山脚的那片荒坡荒地都买下来,以后打上院墙,羊也不用放出去了。” 江家地边的河沟,现在看上去清清亮亮流淌着细小山泉,看起来人畜无害。 其实,也不是正经的河沟,本是夏天雨多时被山洪冲刷出来的。 每年总有几天山洪水太猛,小沟渠中水满,对面的荒滩还就会被淹过草尖,年年如此,有人想种庄稼都颗粒无收。 平时一年里有十个月,是一片高低不平的淤泥滩地,平时杂草丛生,只能放羊放牛。 基本上无人会要。 不过那是无人管理的情况下,江团早就看中那片被埋没的宝地。 每次江青山说想买良田好地,江团就要那一片,现在江青山就答应下来了。 如果江家买下来,就跟自己现在所在的草棚和土地连成片,足有三十亩。 本来,按江青山的意思,是要买村里的良田,可是娇娇非要那片荒地,这时候又听修房子要前后院加偏院…… 唉!只能照做,谁让娇娇说的都对呢! 江青山跟江景阳心中知道她聪明,今天她在染坊的表现,不仅让江景阳脱了身,还拿回五十两银子。 虽然布庄说得抓住内鬼才能付余下的五十两,江青山现在都已经满足了,后面布庄不给他都不会去讨要。 江青山甚至都想去山上去找找有没有山神庙,他要烧几柱香,感谢山神陪孩子这些年,还教了许多东西。 一夜无话! 第二天,辗转一夜,到后半夜才入睡一会的江青山早早起床。 他又找到村长秦光,说买地修房子的事。 因为去得太早,秦老村长还趿拉着鞋在洗脸。 听到江青山要买荒地,不耐烦的道:“唉呀!给你说过,你先开荒准备着,修房造屋又急不来。 谁家会一会来问一下,一会又问一下,木料石料你不得准备半年。 等你修好了,我也就去县里把半亩荒地的地契办下来了。” 江青山忙道:“秦叔,不是半亩荒地,我要买那一片连到山脚的荒滩。” 他的话音刚落……, “啥!你再说一遍?”秦光的洗脸帕子掉进盆里,溅起好大一片水花。 他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连声问道:“你刚刚说了啥?要买荒滩?” 他是村长,当然知道在村外有一片山洪冲刷出来的荒滩,除了长草,啥出产都没有,也就是江青山家爱去那里放羊。 难道这家人要买荒滩放羊?真是有几个钱烧的。 第45章 你有钱吗 江青山也知道这事荒唐,他心中也是想买好田地的。 可是娇娇要买,荒地也花不了几两银子,就买来哄她玩呗! 他可能也没有想到,自己也有说花几两银子来玩的话。 面对秦村长的质疑,江青山讪讪笑着:“我那小子要上学,没时间放羊,我就打算把那片荒滩买下来,做上围栏养羊。” 秦光第一个反应就是:要买这么多,你有钱吗? 他是村长,有话当然直来直去:“青山啦!有多大的能耐做多大的事。你说草棚子住不下,孩子们大了,马上又是夏雨,要借钱修房我都理解,可你怎么连荒滩也买上了,是花钱昏头了!” 江青山想起大家商量的结果,不能说出银钱来历,只能憨憨道:“唉!反正都是借,我就多借了些,以后多养羊,还起来也快。村长,你看那地……” 听他这样说,秦光重新拿起掉落的帕子,脑中转得飞快:江青山借钱又不是自己还,借多借少,什么时候还那是他们江家的事,跟自己这个村长无关。 只是村外那些荒滩……平时村里人也偶尔去那里放牛放羊,几只羊没有人管,要是像江青山说的那样,要是扎上篱笆围栏归个人用,村里肯定不答应。 如果要买也行,那一片荒滩看着大,可没什么用,卖价是一百文每亩。 面积是三十亩,全部买下要三两银子,正好够给村里祠堂翻盖一次屋顶。 想到这里,秦光道:“行,你要买我就跟村里几个族老说一声,地契也尽快办来。” 卖没有作用的荒地,族老们根本不会反对这个事情,他自己就能决定下来,此时这样说,不过是拖延一下时间显得郑重。 江青山点头谢过,却又道:“还要麻烦秦叔再问一下修房人手,我想这两天就动工,另外,木料、石料跟砖瓦都买现料,看村里哪家有……” “啥!”秦光手上的帕子再一次落下,他太激动,猛的转身,连带着把架子上的木盆也带翻下来,泼湿一大片衣襟和裤腿。 村长老婆钱氏闻声从灶间赶出来,一见自家老头湿了半边身子,顿时大骂道:“你看看你,洗个脸都要打湿衣服,真是没用!” 这段时间村里祖田中没有什么收入,又要翻修祠堂,秦光就要用自家的银子先垫上。 气得老婆子已经跟他吵过几次了,现在更是见着不顺眼的地方就要骂人。 家里银钱都是老婆子管着,秦村长有求于人,平时不得不忍让。 可现在不同,只要荒地一卖,翻修祠堂的银子就有了着落,秦光的腰杆也硬了。 就是自己泼撒了洗脸水也不带怕的。 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你这个死老婆子知道个啥,还不滚去做你的饭,男人家做事你也来插一嘴……”话音未落,就见灶房里飞出一把扫帚。 还好秦光躲得快,只是砸在刚才的湿地上,又给衣服溅起一层泥。 秦光气得跳脚:“死老婆子,你清早八晨的吃错药了,信不信老子锤你。” “你敢!”灶间冲出一个高大的胖妇人。 就在这老夫妻即将掐架,江青山也准备上前劝架时,一个懒懒散散的声音从旁边房间门口响起:“爷,奶,你们在干什么,天天吵吵嚷嚷,烦不烦!” “德哥儿!吵着你睡觉了。”秦光脸上怒意顿消,笑得一脸灿烂。 高大妇人瞪他一眼,转头看向孙子:“德哥儿,你先洗脸,奶今天给你蒸饺子。” “嗯!我要吃一大碗!” 秦武德揉着眼,打着呵欠,睡眼惺忪从屋里出来,走到江青山面前瞥了一眼,嘟囔着道:“烦死了,又是姓江的。” 白天在学堂里要对着两个姓江的,已经心情不好。 现在还追到家里来,一睁眼就又出来一个,这还要不要人活了。 算了,肯定是自己昨天晚上打的妖怪还没有死,现在睁眼都在做恶梦。 秦光看着自家老婆子去伺候孙子洗脸,没空搭理自己,忙拉着江青山就往外走:“走,我们边走边说。青山啦!你可得想好了,想要现料可得多花银子。” 江青山还有些发楞,他没想到在外风风光光的秦村长,在家还是要被媳妇打骂,对着孙子……好像位置颠倒,村长成了孙子。 而且他还记得,自己出门时,小儿子景文已经在草棚的篱笆墙边朗朗诵读好久了,这个秦武德还在床上。 还是自己的儿子懂事,江青山心里莫名的开心,忍不住又把两个同年孩子比较起来。 秦武德在家里受宠长得高大,看起来已经是半大小子,自家景文只这两月才吃过几顿饱饭,还是瘦瘦小小的。 回去一定让他娘别心疼粮食,顿顿做些好的给孩子们吃。 不过他一又想到草棚里就一口黄泥小灶,而且连灶台都没有,又是叹气。 也是委屈媳妇孩子了,就那么一口锅,做啥都不成,还得要赶紧修房。 江青山脑中时喜时忧,连出来干什么都差点忘了。 此时听到秦光说买材料,他才回过神来:“我知道,要补运费和人工费的。” 修房子,需要先计划出所需的各种材料,再去预定准备。 有些家里人口多,人手足,甚至自己砍树,做砖,准备柴草烧瓦,这个过程时间长到几年。 卖现料,就是到这样的人家里去买,有时候人家不急着修房子,也能均出一部分来。 也有人在农闲时烧瓦做砖放在家里,遇上合适的价格也就卖出来换成银钱。 秦家村有几十户人家,只要搜一圈,修一户人家的材料还是凑得够的。 在秦光的带领下,江青山把上次几个会修房的人找到,又吩咐他们分头买材料。 大家都是同村人,而且多年砖石价格都变化不大,质量好坏也在明面摆着,需要谈论的无非就是银钱怎么付。 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你有钱吗?” 修房造屋是大事,普通农家都是要欠款的。 欠上个十年八年算短的,遇上穷困的,老子盖房儿子孙子还帐的都正常。 第46章 买材料 江青山有钱! 他对众人道:“只要材料齐整,我给现银。” 见众人震惊,江青山忙解释道:“哎呀,我就给大家说实话,眼看就要入夏,我担心现在住的草棚经不起风雨,就找景秋借的钱,以后要欠都只欠她一家。” 秦家众人顿时了然,难怪才搬家就要修房子,是找自己侄女借钱。 江景秋长得虽然一般,可跟着江南山学过识字算账,四年前嫁到镇上的一户孙姓人家,那家儿子是个童生,有铺面,家里还有三十亩地,日子过得很是宽松。 要是她想帮衬一下自己小叔,也说得过去。 也有人很是关心的道:“江老二,你找景秋借钱,就不担心你大哥大嫂不依。” 江家两兄弟前段时间赶着搬家,可是闹翻脸的,就连田都不让江青山种了,甚至还在村里小小的传了两天,可后来没有闹起来,让很多想看热闹的人失望。 江青山尴尬笑笑:“亲兄弟,总不能老记仇不是,大哥大嫂要骂,就让他们骂去,总不会骂出满头包,我先修房子最重要。” “哈哈哈哈,不错,江老二,你现在也能说趣话了,以前可是一闷棒都打不出屁来的。”迟来的秦奇大声笑道。 几个人说笑间,秦村长已经把村里哪几家有木料问出来:“青山,村头老鑫头家有木料,还是放好几年,准备给他姑娘打嫁妆柜子的,都是尺大的好料,做梁都使得。 你要买,他家可以卖,价格得你自己去说,先得提醒你,他可不愿意欠账的。” 江青山点头:“好,鑫头叔的姑娘才十三岁,他可真心急。” 乡户人家的姑娘不吃闲饭,在家多留一天就能多干一天活。 十五岁及笄定亲,差不多十七岁嫁人。秦鑫四十五岁生下一个老姑娘,现在才十三岁,嫁妆木料就已经准备五年了,让村里那些待嫁的姑娘们好生眼红。 秦奇呵呵笑:“还不是担心自己死了,老姑娘被兄嫂克扣嫁妆,才这样急急忙忙准备着。你看,这木料一卖,鑫头叔的两个儿子肯定要把这银子用完。” 江青山也跟着笑,鑫头叔那两儿子跟自己年纪差不多,说起来他们的女儿也该准备嫁妆了,银子的事还真不好说。 秦鑫头要卖的木料果然都是存放几年的,干透湿气,无论做家具还是房料,以后都不会崩裂变形。 他本不想卖,可听说现银价还高,被两个儿子,儿媳一说合,说现在先卖,反正妹子还没及笄,卖了再准备都合适,老鑫头就答应了。 木料好,价格也是高的,二十根松木和一些其他木料,就需要银子五两。 江青山毫不犹豫的买下,他已经看过了,这些木料里面有好些已经锯成木段,那是提前给衣柜、床等准备的。 自己家里什么桌椅板凳都没有,娇娇也需要漂亮的衣柜,反正修房需要请木匠,就一并让人做了。 这边才定下木料,跟着过来的人就开始往村外搬。 江青山早在上次看屋基时就平整出一片地面,正好堆放材料。 接下来,江青山又往下一家走,那就有土砖。 农户人家什么都懂,随便看看质量还行,指派人又开始搬送过去。 这样一家家走下去,秦家村到处鸡飞狗跳,家家都出工,搬的抬的,如同土匪进村。 看着这混乱场面,江青山额角冒汗,他拉过秦光在旁边:“秦叔,还是按我以前说的办,你老人家要多多费心,这事就托付给你了。” 秦光虽然年纪已经五十多,可依然精干,听到江青山说修房的事外包给自己,他一拍胸脯道:“青山,你就放心!这事既然交给你秦叔,保证做得最好,你看看我那院子就是我亲自动手修的,谁都要称赞一个好字。” 这个决定,还是江团提出来的,在家里决定马上修房时,江团说直接外包。 她当然不会如此直接说,只是问:“修房好累啊!爹娘怎么不让别人修?反正我们都要给钱,爹跟大哥腾出时间来种地,娘也不用做一大锅饭。” 农户修房子,大多请一些亲戚朋友来帮忙,主家除了要做饭,还需要领着人做工,心里还要操心银钱材料,修房一月下来,人都要累得脱层皮,得休息大半月才缓得过来。 江家人口五个,可真正的劳力就只有两人。 在江团眼中,江景阳十六岁他也还是个半大孩子,能帮忙的地方不多。 如此一来,里里外外都需要江青山奔走。 而且现在正是夏收前,苞米移栽番薯育苗和起垄的时间。 农作物生长的季节不能错过,江团赚钱养家的目标还是在土地里。 江青山跟江景阳要是累坏,后面的事就耽搁了。 现在自己已经不需要遮掩,江团决定马上改变江青山的种田方式。 如果来修房的人看见愿意跟着学,她也不吝教给大家。 江青山如今对女儿的话基本上没有反对的意思。 钱来得太轻松,在他心里,这就是山神在指点自己的,也该返回给乡邻一些。 所以他答应房子全部托给别人修建。 秦光是村长,要请人修房也需要他出面,江青山就把此事交给他来办。 只是工钱还是江青山来付,等房子修好,秦光另外得一个大红包,至少一两银子。 得到江青山的承诺,秦光爽快答应下来。 他只需要管好做工的人,就有一两银子进账,可比帮别人家办事只得抠抠簌簌百十文钱痛快多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秦光得了利,他做起事来也就上心。 在他的要求下,各种材料都需要送到江家才能作数,有坏的破碎都不算钱。 江青山跟江景阳两个人顿时轻松下来,不用担心东西在路上运着运着就变少,只需要在家里收点材料。 两天后,草棚边已经堆满木料,砖石,还有的材料后续再送过来,联系的泥瓦工匠也陆续到位。 因为草棚不用拆,江家人还能住在这里。 但在材料送来的第二天下午放学,江家大伯登门了。 第47章 讲原则的人 江青山跟江景阳不在家,景文趁着天还没黑,赶着羊出去放一圈也不在,家里只有江团跟柳氏。 江南山将草棚里外看了一圈,才对柳氏道:“我看景文是个读书的料,娇娇又身体不好,你让俩孩子住到我家去,你们要修房,这样吵吵闹闹一个月,俩孩子都废了。” 除了在清醒过来的第三天,江南山到草棚来问种地的事,江团这是第二次见到大伯。 因为坐馆教书,不用晒太阳干农活,江南山的面容上比操心操劳的江青山还要年轻一些。 听到大哥要娇娇跟景文搬去村里住,柳氏自然是高兴的。 可是想到大嫂那古怪性子,她有些迟疑:“孩子大伯,我们才搬家出来两个多月,怎么好又搬回去,那房子是给祥哥做婚房的……” “让俩孩子去住,就是她大伯母的意思!你要是不相信,就自己去问,我只告诉你,别误了孩子。”柳氏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张口就说搬家的事。 江南山气冲冲的走了,连坐也不坐一下。 三个月多前赶走亲弟弟一家人,是他人生污点,有违圣人教诲! 是康氏那个小心眼女人逼自己的,不是自己的本意。 应该是这样说的!江南山碎碎念着,认真做着心理建设。 他本来觉得老二一家搬出去,自己家里就能太平,可是儿子三天两头的不回家,康氏也还是同样阴阳怪气。 明明要老二走的不是自己,可现在老二家出息了,当坏人的还是自己。 他心里想不明白,江团心中也不明白,不过她没这心思去考虑,眼前又摆着一碗药水。 “还烫嘴,娘,等会我再喝!”江团想拖延一下,等到药快冷时再一鼓作气喝下去。 柳氏盯着她:“药得趁热喝,凉了药效就没了。” 江团很是无语:这药本来就苦,还偏偏要趁着滚烫的喝,又苦又烫,几乎把痛苦扩大了百倍。 还有一个问题是,为什么要骗小孩子温度低一点就没效果了? 磨磨蹭蹭,哼哼唧唧半天,被柳氏哄着骗着,江团还是将药喝完。 说实话,她现在都有些喜欢当小孩子,甚至当小傻子也行。 多好啊! 想说什么就说,想撒娇就撒娇,喝一碗药也可以把糖包摆在面前,冷啊热啊的折腾。 才短短两三个月,她对着江景文这样的小正太卖萌都不会脸红了。 唉!就是有点太上头不好,现在她挺喜欢看小哥被她捉弄脸红的样子。 等江团喝完药,天已经黑下来,江景阳跟江景文把羊关进羊圈。 此时江青山柳氏不在,兄妹三个又聚在草棚里窃窃私语。 这倒不是他们有什么古怪的习惯,草棚的墙壁都是竹壳夹的篱笆,不隔音,说大声了,要是有人过来,恐怕别人不用靠近都能听到。 “小哥,大伯刚才来,说让我跟你去村里住!” 江团发现,小哥对那个奇奇怪怪的大伯母最了解。 也许是小孩子心思最单纯也最敏锐,江景文又从小跟康氏生活在一起,每次对康氏的评论都入骨三分。 果然,江团跟康氏都没有想明白的事,在小哥那里一下就找到答案。 “去就去呗!只要不给大伯母丢脸,做什么她都不管。要是能替她长脸面,大伯母还会很亲热。” 江景文一边毫不在意的说着,一边从草棚角落的铁锅里捞起两大碗面。 将其中一碗递给江景阳:“大哥,这是你的。” 这几天,江青山让柳氏每天晚上给孩子们加餐。 以前都是天黑前吃些馍馍菜汤就算晚饭。 会过日子的老人都说,反正天黑又不干活,睡着了就不知道饿。 现在江景文兄弟俩吃完馍馍菜汤后,还会再扎扎实实吃完面条,里面还卧着鸡蛋。 这也是江团的提议,而且是有五十两银子后才敢说的。 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晚上兄弟俩这一顿加餐,细米白面,再加猪油鸡蛋,几乎是别人一大家的吃食,轻易耗不起,还只能躲着人晚上吃。 现在修房子,大哥要跑上跑下的忙不停,体力消耗大,需要加餐。 小哥江景文晚上还要背书,脑力消耗大,需要加餐。 江景阳接过自己的那一碗面,看上面摆着荷包蛋,就对江团道:“小妹,你不想吃面,就再吃一个蛋!” 江团使劲摇头,自己现在这身体不是缺蛋白质,她发现应该是缺少维生素和矿物质。 以前吃得太精细,连菜叶子也没有吃过,就只在偶尔喝点菜汤。 反正也不知道是现在开始吃杂粮和新鲜菜,还是喝了三天药的作用,她感觉自己已经有些力气了。 江景文呼呼吃面,还不忘说话:“大伯母不喜欢做饭,小妹,我们去她家里住。你别担心,只要我做饭,她就不会给我们做脸色的。” 江团楞楞听着,她有些明白康氏这个大伯母的脾气了。 其实很简单,嫌贫爱富! 不过她的格局高,即便嫌贫,她也不会主动伤害别人,除非这“穷”已经牵扯到她的利益。 比如说娇娇快死了,会影响到江景祥的婚事,需要赶快割断联系。 否则前面十年她不会收留。 又比如说江景阳在染坊的事,再次牵扯到自己儿子。 人性自私,谁又能脱离自我呢! 所以,她可以拼命护住这个小叔的儿子,可作为一个被牵连者的亲生母亲,表现出憎恶之情也正常。 她“爱富”,但不会黏上去讨要。就好像江青山一家现在有钱了,她能帮忙掩饰。 要修新房,就让孩子们住进她家。 这些顺水人情都不需要她付出什么。 虽然不能得到直接报酬,总归不再是穷亲戚,以后自然可以走动。 这种趋利避害的行为很直接很简单,也是现代人基本的生存之道,让江团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说起来,江团也不喜欢交浅言深。 而且,作为一个骨子里的现代人,人和事的界限是划的比较清楚。 康氏划得清,她同样可以把康氏当成一个讲原则的熟人。 需要什么,不需要什么一目了然,说起来这样的人挺好相处的。 心里稳定,转头,她就看见江景文吃得鼻涕都出来了,顿时大叫起来:“鼻涕小哥!”随手抽出自己的帕子丢过去。 江景文接过帕子呵呵笑,一不小心还吹出一个鼻涕泡来。 江团黑了脸:唉,这倒霉孩子以前身体受凉,肯定有鼻炎。 只要一冷一热就成鼻涕虫,以后有空得带去梧君阁找赵郎中瞧瞧。 万一长大了还随时冒着鼻涕泡,想想一个翩翩书生使劲抹鼻涕……那画面太美!不敢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