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放开局:我靠万能制造机躺赢了》 第一章 万能制造机 正值盛夏,天空如被泼翻的墨汁浸染,闷热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雨腥,正酝酿一场暴雨。 大燕王朝,胜州地界,某处荒郊野岭,响起了一声惊呼。 “沈月曦死了!” 听到这句话,沈月曦心里有些不爽。 谁啊? 谁在咒她死呢,还是阴间鬼差在说话? 她前一刻还在实验室内忙着研究自己最新的发明成果,正兴高采烈,就被一个花式误操作直接炸飞了。 她努力想睁开眼,但眼皮沉重得无法睁开,无奈之下只好继续躺尸。 这时一个男子声音响起道:“死了就死了,流放路上死个人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可这……这人毕竟是太子妃。” 沈月曦的心脏突地跳动了一下。太子妃?那不是古代才有的称呼吗? 难道她被自己搞的实验误炸到了古代? 两个男人的谈话声陆陆续续地传入她的耳中,听了一会儿,她终于搞清楚,原来她真的穿越了。 不过,太子妃这身份可真不错,可以随意躺平,吃香喝辣。不用费心宅斗,更不用卖苦力种田,简直就是一个妥妥的人生赢家啊。 想到这里,她情不自禁地微微咧开嘴角。 至于“流放”两个关键字,则被她有选择性地彻底忽略了。 正在自我陶醉,一声呵斥响起,差点震得她耳膜穿孔。 “什么太子妃!太子早已被圣上废掉,现在她就是一个流放犯人。你还叫她太子妃,不要小命了你!” 沈月曦:“……” 等等,她沈月曦,是从一个未来世代的科研人员,穿成了自家男人夺嫡失败,被流放的太子妃? 就说幸福来的太突然不是什么好事。这不,打击来得又快又重。 两个男人继续说到此次流放的目的地,是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边疆苦寒之地。 听得她心里哇凉哇凉的,更不想睁眼了。 穿越过来,太子妃的尊贵还没来得及享受一分半点,就惨兮兮地被人押着前往千里之外的边疆之地。 不知道还有没有比她穿得更惨的了。 就算不图什么荣华富贵,至少也别让她是个流放犯啊。 夺嫡可是不赦之罪,她咋就这么背呢,遇到这种倒霉催的事。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下原主的记忆。 原主也叫沈月曦,出身国公府,亲爹乃是国公爷的嫡出儿子,靠着自己的才学考取了功名,后来和夫人在上任路上遭遇山匪,夫妻为了保护才三岁的原主,双双遇难。 侥幸逃脱的原主被接回国公府后,日子便一落千丈。 上任国公,也就是原主的祖父,娶过两门妻子。第一任妻子便是原主的亲祖母,生下原主爹后不久病逝,原主祖父便又娶了现在的国公老夫人为继室。 都说有了后娘便就有了后爹。 原主的爹本来是个争气的,在继母打压下还能杀出一片天地,不得不说也是个人才。 可失去爹娘庇护的原主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在国公府中低声下气地讨生活。 原主倒也不气馁,等着以后许了人家,就可以摆脱这里的一切。 谁成想变故来得如此之快。 起初这门亲事轮不到原主身上,太子妃之位本属于如今国公府里的嫡出大小姐沈蓝,也就是她的堂姐。 可在成婚前一天,太子突然被人揭发对皇帝行巫蛊之术。 一石惊起千层浪,皇帝龙颜震怒,立即废去太子的储君之位,并剥夺全部权利,贬为庶人。 似乎还觉得不够,皇帝很快又下旨:流放千里。 原主祖父不想被牵连,但当天的婚事已不可更改,又不想让人在背后议论他做人太过凉薄,于是想起后院无人问津的原主来。 在流放的当天晚上,国公府抬了一顶花轿把十六岁的原主塞进去,抬入东宫,随后立刻开宗祠把原主从家族中除名,对外表示此人和国公府再无瓜葛。 就这样把原主给卖了。 本来还指望着往后嫁人了,就可以脱离国公府,没想到美好的念想在一夕之间崩塌。原主无法接受这种落差,在途中一命呜呼。 夺嫡失败,永不赦免的重罪。 但话说回来,原主虽已生无可恋。可穿越过来的沈月曦却惜命得很,毕竟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沉默许久,她接受了这残酷的事实。 不就是从头再来吗,她还就不信了,她可是从未来二十六世纪穿过来的堂堂研究员,还搞不定这点小事。 沈月曦正沉醉在未来一片美好的幻想中,突然远处一个新的声音插进来。 “反正都是一群将死的人,早晚的事,你俩以后可别大呼小叫的,太没见识了。” 沈月曦:“……” 仿佛烈火熊熊燃烧,正翻腾着欲与天争高低,突然一个雪山崩塌,熄得阵阵青烟泛起。 眼下还是想着怎么苟活吧。 说话这两人既然判定她是已死之人,那就继续装死好了。待他们走远,自己诈尸死遁,从此隐姓埋名,赚点小钱,养活自己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毕竟她有一个随身绑定的万能制造机,丝毫不虚。 想起万能制造机,她赶忙用意识检查,看那东西是否也跟着自己一起穿过来了。 “呼叫大熊,呼叫大熊,在的话请回答。” 很快,她的脑海里便响起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万能制造机是在星际旅行时代,作为科技研究员的她发明出来的最新随身设备,主人用意识和制造机的智能AI进行交流。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用几次,便在一次研究新的实验成果的时候给炸到这里。 全身又酸又痛,伴随着强烈的无力感,额头烫得厉害,这些症状无一不在提醒她,她现在一定正在发高烧。 没啥别没钱,生啥别生病。 “大熊,我发烧了,快给我制造一片退烧药。” 这个万能制作机使用起来非常方便,想要什么东西,只需要告诉它就可以。 如果大熊的数据库中有这个东西的制作流程,它便会自动收集方圆五米以内的原材料,并制作出成品。 而且经过她的调试升级,大熊拥有两条生产线,可以同时生产两种物品,效率翻倍。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退烧药所需原材料……进度10%……” “10%……10%……” “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第二章 差点被活埋了 听到大熊的报告,沈月曦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自己所在的位置并没有对应的制药材料。 她再次努力睁开沉重的眼皮,反复尝试了好几次,终于勉强掀开了一条缝隙。 最先映入眼帘的天空乌云遮日,空气又潮湿又闷热,还隐隐带着一股雨腥味,似乎很快就会有一场大雨将至。 她自己孤零零地躺在一处空地上,方圆五米内别说药材了,就是连一根狗尾巴草都没有。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万能制造机再厉害,也得有原材料才能发挥作用。 大熊的声音再次响起道:“亲爱哒主人,请尽快更换您的位置,大熊将持续收集退烧药所需原材料,并在收集完毕后通知您唷。” 沈月曦哭笑不得。 她倒是想动,但问题是全身无力,根本动不了呀。 哀怨了一会,她还是认清了现实。这样也比什么都没有的好,至少万能制造机跟着她一起过来了。 等摆脱现在的困境,她一定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靠万能制造机提前过上养老生活。 想好退路,心里不慌,她决定继续安安静静地躺尸。 虽然享受不到太子妃吃香喝辣的日子,她一样可以躺平。 她目光斜落在不远处刚才说话的那两人身上,只见两人身着皂衣青冠,脚蹬皂靴,腰间佩戴着腰刀,是古代看押流放犯人的官差没错了。 只是此时他俩人手一把铁锹,正吭哧吭哧地卖力挖坑,而且那坑有越挖越深的趋势,目视测量了下,长约七尺宽约两尺,刚好能放下一个人。 她心里咯噔一下,升起个不祥的念头。 这坑不是给她准备的吧? 接下来两人的对话彻底堵死了她想要继续躺尸的想法。 “好,够深了,你去把尸体拖过来,”一个衙役吩咐另一个,“快点埋了,天这么热,一会就臭了。” 沈月曦:“……” 她觉得还是十分有必要让两人知道,她还是可以活过来的。 跟生存比起来,脸面是不存在的。 听到离她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不用怀疑了,这坑绝对就是给她准备的。 她尝试着发出声音来阻止被活埋的下场。 可是原主已经病了三天,再加上连日赶路,哪里还有力气说话。 脚步声更近了,她心下着急起来。 口鼻间充斥着一股泥土的腥味,头顶的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乱晃,带着潮湿的热风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沉闷的热意。喉咙里似着了火,干疼得厉害。 她颓然地动了动小手指,发现可以动。差点熄灭的希望又重新燃了起来,便慢慢开始活动其他关节。 感觉身上有了些力气时,她总算吁了一口气。 她可不想才刚穿过来就马上挂掉。 咬咬牙,她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全身力气,正准备要坐起来。忽然耳边传来一声刺耳的尖叫,吓得她一个激灵,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那一声尖叫,连停在树间的鸟儿都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娘啊!”那衙役连帽子都掉了,连滚带爬瞬间冲出好几米,头也不回地跑到还在挖坑的另一个衙役跟前,颤声指着身后的沈月曦,“诈尸了,诈尸了!” 沈月曦披头散发地坐起来,扯开破了音的嗓子,喊道:“我是活的!活的!活的!” 她赶紧自证自己是个活人。 再不抓紧时间说出来,估计连诈尸的机会都没了。 那个衙役似没想到挺尸的她居然会说话,瞬间停下脚步回过头看来。挖坑的衙役也从坑内抬起头来,看了一眼道:“她没死呢,看把你吓的。” 她感激地朝坑里那位点点头。艰难地咽了一下口水。 话倒是说爽快了,但喉咙处的火也烧得更旺了,疼得似刀割般难受。 那衙役看清楚了情况,瞪大眼睛,先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即又大怒起来。 “大白天的,鬼叫什么!”他脸上的仓皇之色还未退去,大声呵斥,“爷差点被你吓死!” 沈月曦暗自嘀咕,这就被差点吓死了?那这一路上被你们拿着鞭子驱赶的流放犯死得又是何其之多,也没见你眼睛眨一下。 距离目的地还很远,一个小小的衙役她暂时也只能忍了。 见她人已经没事了,衙役也不再害怕,大声呵斥道:“既然醒来,赶紧滚一边去呆着,一会好上路。 沈月曦忍着嗓子的干疼问道:“官爷,我现在又渴又饿的,能不能给点吃的喝的?” 那嗓音着实不好听,如被掐着脖子的公鸡。 两个衙役交换了一下目光,低声商议了几句,胆小的衙役道:“等着。” 他快步走开,没多时回来,拿来一个硬梆梆的馒头,和一个装了不足半碗水豁了口的陶土碗,放在她跟前后转身便离开。 沈月曦端着碗一边喝水,一边看向不远处那乌泱泱的人群。大多衣衫褴褛,目光涣散,毫无生气,如行尸走肉地正被一条长长的锁链锁着手腕,围坐在一起。 都是因太子一案受到牵连的人。 被流放不过短短半个月,在路上死去的人数已经过半。别说到了边疆之地,即使咬牙撑过去,也无几人能生存下来。 徒步走到边疆,就算神仙也得去半条命,更何况这些老幼妇孺。 真这么下去,早晚还是得死在路上,必须逃跑才行。 她打量了一眼四周,山泉环绕着的盲肠小道,人迹罕至,记得这两天以来还没有遇到任何外人。 看押他们的官差足足有二十人之多,都是一副精明能干的样子。即使到了晚上他们也会轮流值班看守,不放松一点警惕。 别看刚才那个衙役被她挺尸吓得不轻,可底盘却是稳得很。 她又朝着人群中看了一眼,低垂着眼思索。 想要现在逃跑是不现实的,一群人里没有一个能打的。而她自己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 想要逃跑只能求助与外人,而那些老幼病弱显然是指望不上了。 她放下碗,不动声色地朝着大树下望去。 一个男子背靠大树坐着。他弯起一条腿,带着镣铐的双手搭于膝上,目无焦点地凝视前方,脸上漠然冷淡,无悲无喜。 他是这些人里唯一带着沉重手铐脚镣的人,看守他的衙役也格外谨慎。 这人便是她名义上的丈夫——废太子萧濯。 第三章 废太子濯 说起萧濯,还真是惨。 永德帝刚登基不久,皇后就诞下了嫡长子萧濯,永德帝大喜,遂封为太子。 在他之前,宫中已有四位皇子,均是妃子所生。因母族地位卑微,行事也极为低调,后宫看起来一派和气融融。 萧濯自被封为太子,倒也不负众人期许,克己律人。 他自小便勤勉刻苦,聪慧异常,早早便通读各种经史子集,一时被朝野上下誉为“天下才有一石,濯卿独占八斗。” 大燕朝有这样一位储君实乃国家之幸,众臣无不称赞。有些人甚至已经开始期待未来大燕,海晏河清,盛世清明之盛况。 于是在萧濯十四岁时,朝中有些大臣开始上奏皇帝,以太子之能,可早早入朝协助皇帝理政历练。 太子锋芒大盛,自然使另几位皇子黯然无光。若说还有能与之抗衡的皇子,就是德妃所生的二皇子。 皇帝破天荒地没有答应朝臣的奏章,却命二皇子开始上朝议政。 萧濯不以为意,亲奏皇上,如今大燕边疆不稳,他愿意替父护疆,以保大燕安宁。 对于儿子的请求,永德帝是满意的,大手一挥准了他的请求。 萧濯于十六岁那年随军历练,不过一年光景,便屡立战功。 短短四年时间,他一扫北方劲敌,名声响彻整个大燕王朝,大燕朝百姓无不对太子尊崇有加。 二十岁凯旋而归之际,皇帝给他赐婚,乃国公府的嫡出小姐沈蓝。 谁又能想到一夕之间,风云突变,太子萧濯被废储贬庶,流放千里。 沈月曦在心里感叹一声,这皇帝明明是拿自己的儿子在练号。 最后恐怕还是能者居之上位。 所以,萧濯虽然刚一出生不久,便被封为太子,这位置也并非牢不可摧,对于萧濯更像是在走钢丝,一个失误便跌入深渊。 而皇帝的想法,怕是只要培养出一个合格的帝王就算完成任务。 铁打的皇帝,流水的储君。 能在这位帝王眼皮底下谋生存,真是相当不易啊。 萧濯也许还等着皇帝能有所悔悟,可如今都过去半个月了,也不见半点动静。 人都是趋利避害的,一见萧濯没有了再次起势的苗头,衙役们那恶劣的态度也不再掩饰。 起初还顾及萧濯的废太子身份,每天的餐食并不太差,态度也算得上客气。 如今每天只给一个馒头,还是随意扔在地上。以萧濯的身份,哪里会去和那些人一起去争抢地上的食物。 她是因为病重,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萧濯也差不多好几日不曾进食了。 这么下去,俩人都迟早要玩完。 她还指望着这人带她逃跑呢,所以萧濯现在可不能死。 她端起剩下的半碗水,拿着还未来得及吃的馒头,起身缓步走了过去。 还好凭刚才她躺尸的行为,让衙役以为她真死了,已经把锁链给她撤掉了。 也是因为她是一个弱女子,怕是想跑也跑不了。 沈月曦第一次感觉一个人的气场可以这么强。刚在远处瞧着,还不觉得如何,等到了跟前,这人的气势陡然一变,浑身透着冷冽和拒人千里之外的排斥感,一双锐利的黑眸深处翻涌着冷戾。 是个不好惹的主。 为了活命,她迎着他那冷冽的目光,无视他带来的压迫感,一屁股坐在他身旁。 此时,她才能感觉到,这人终究是做了十几年的太子,那上位者的威严让人不由得变得恭敬起来。 想想也是,当了十几年的太子,能是一般人吗? 在心里做足了准备,她轻咳一声,试着低声唤道:“夫君?” 刚才喝了些水,已经好了许多,再次开口,喉咙至少没有方才那种火烧般的疼痛。 可饶是已经放低了声音,却半天没有等到回应。 她抬头看向萧濯。 狂风吹起落在脸侧的墨发,萧濯仍是一副至若惘然的样子。 清俊的面容清晰如刀刻,长眉入鬓,鼻梁悬挺,薄唇微抿,寒星般的眸子里隐隐有傲气深藏,依稀可见曾经的意气。 见她坐在萧濯身边,周围看守萧濯的官差紧握腰间的佩刀,警惕地看过来。 她心猛然一跳,故作镇定地拉着萧濯的衣袖,厚着脸皮劝说:“你已经几天没有进过食了,多少吃点吧。” 说着,她把馒头递到他跟前。 官差见她只是给萧濯吃东西,便放心地移开了目光。 萧濯倏然地扭头看向沈月曦,那锐利的眼眸如冰冷的刀似要把人一剑穿心,如野兽负伤,凶戾阴鸷,对一切靠近的生物保持着本能的警惕,似乎时刻准备将扑上来的对方撕咬个粉碎。 沈月曦被这含着霜雪般的眸子吓得一哆嗦,手里的碗差点扔出去。 没办法,她以前就是一个整天宅在实验室的人,和人交往极少,哪里接触过气势这么强的一个人。 她端着碗停在他面前,不知如何是好,气氛尴尬到了极点。 可为了能逃命,她只能硬着头皮低声劝说:“你总要想想为了你而死的那些亲人。” 他们还等着你给他们报仇,洗刷冤屈。 萧濯被贬一事,牵连甚广,首当其冲便是太子的母家镇国公,全府上下皆被拉去砍去了头,如今这流放之路上,早已经看不到镇国公府的家眷。 更不要说那些投靠他的大臣了。 还有皇后之死。 所以不要做仇者快,亲者痛的事。 萧濯的眼中闪过一抹狠戾。 见萧濯终于有了反应,沈月曦继续游说:“想想是谁害你到如此地步,再想想那高高在上的仇人,他们凭什么好好活着?” 所以赶紧振作起来,别消极怠工,起来干活! 萧濯用力呼吸,似乎想要将自己胸口那种激愤压下去,双眼通红,带着镣铐双手紧握成拳,手上的青筋条条暴起。 沈月曦环顾了一下周围,见看守他们的衙役已经三三两两已经开始交接,并没有注意到萧濯此时的变化。 心下松了一口气,可不能再继续刺激他了。万一他当场发作,引来官差注意就不好了。 但是再一看萧濯,发现他早已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似乎刚才那变化只是她看花了眼。 刚才的担心是多余的。 见他把碗里的水一口都喝了下去,沈月曦便把馒头一分为二,又给了他一半。 “赶紧吃,一会还要赶路。” 萧濯看了她一眼,接过去吃了起来。 很好,刚才的话他听进去了,看来离成功逃跑又近了一步。 第四章 雨夜 虽然早知要下雨,却没料到大雨来得如此迅猛。 滂沱大雨,瞬间让这盲肠小道变得泥泞不堪,众人全身淋透,皆苦不堪言。 路上并没有可以避雨的地方,眼见天就要彻底黑下来,衙役们举着火把,骂骂咧咧地吆喝着让众人赶紧赶路,谁敢稍有延误就用鞭子抽打。 沈月曦还发着高烧,头脑一直昏昏沉沉的。踩在泥泞的小道上,小腿一不小心被荆棘割破,钻心的疼,但她还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去。 在她身后,已经有一些妇人体力不支倒在地上,马上就被衙役挥过来的鞭子抽打出一阵惨叫,只能咬牙继续爬起来缓慢前行。 她知道在没有断气前,衙役是不会可怜他们这些流放犯的。 萧濯戴着沉重的手铐脚镣,丁当作响,步伐沉重,脚腕处渗出混着泥水的血渍,缓慢地随着人群往前走去,脸色苍白得可怕。 沈月曦凑过去,见萧濯并没有抗拒她的接近,便试着去搀扶他。 萧濯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多语。 顶着倾盆大雨走了数里,道边出现了一处寺庙。 外墙已经有数处坍塌,墙皮都剥落下来,一眼便知是座荒废已久的破庙。 待众人进了庙,发现其实庙并不大,只有一座前殿,一座后殿,两个殿前后相连,中间靠两扇门隔开,如今只剩门槛,门板已不知去向。 勉勉强强可以装下他们这群人,至少能躲雨。 所有的流放犯人都被撵到了后殿,沈月曦一到后殿,马上寻了一处不漏雨的角落,扶着萧濯过去坐下。 衙役过来点起一个火堆,又往人群中央扔了几个馒头,便转身离开,根本不在乎扔在泥水里是否会脏掉。 人群一哄而上去争抢。 一路被衙役催着赶路,沈月曦已饿得头昏眼花,眼前直冒金星。见到吃的,她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抢夺地上的馒头。 抢夺中也不知被谁狠狠地撞了一下,她身子一歪,眼前一片眩晕,翻滚在地上。 手臂传来火辣辣的痛,应该是擦破皮了。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来不及看伤口,而是兴奋地看向手中紧紧握住的馒头。 这可是她和萧濯的救命稻草。 今晚的口粮总算有了。 用袖子擦掉上面沾的泥水,再把已经脏了的皮小心翼翼地撕掉,然后掰了一半分给萧濯。 “喏,给你。” 这男人一路上都没有开口说过话,她也不指望他回答。 至少从方才开始,他已不再拒她于千里之外了。 萧濯接过那一半馒头,看了一眼,默默吃了起来。 很好,如果有了逃跑的机会,她相信萧濯会捎带上她的。 如今最大的问题便是萧濯脚上和手上带着的镣铐要怎么解开。 她路上一直在关注那个腰间佩戴着钥匙的衙役,只是一直没有机会接近。 而带着钥匙的衙役也格外的谨慎,即使到了夜间睡觉也不会解下,而是放入胸口的衣襟里。 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她的心越发焦急。 光是冒雨前行这一段路,已经又有几人死去。 再不离开,她恐怕真的要一穿越过来就要再次挂掉了,她相信,上天肯定不会再给她第二次重活的机会了。 庙外面漆黑一片,雨一直下,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 空气开始变得凉飕飕的,她下意识地蜷缩着往萧濯身边挪了挪。 自己的高烧一直不退,制造机也暂时帮不上忙,一切只能先靠自己了。 辗转反侧,她眯眼浅睡了一会,又被冻醒。听着庙外哗哗的雨声,庙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她越发睡不着了。 不想听对面的呼噜声,她一翻身,正好看到萧濯也不曾睡。 萧濯那双眼睛锐利地扫视着周围,忽然俯在她耳边小声道:“不要出声。” 沈月曦很诧异,这人居然主动和自己说话了。 近在咫尺,她感觉到萧濯浑身紧绷,身体随时处于反击的状态,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起来。 好像有什么危险…… 萧濯起身,提着手铐和脚镣以免发出声音,拉着她往窗户下侧面躲起来。这里隐蔽性极强,无论是偷袭还是躲避追杀都是极好的地方。 外面隐约传来嘈杂的马蹄声音,沈月曦一时有些好奇,探出半个脑袋向外望去。 不远处突然“崩”地一声轻响。 好像是有人在弹棉花? 她还在琢磨,一只大手按住她的头顶,猛地将她按了下去。 一道寒光嗖地贴着她的头皮飞过,紧接着传来“笃”地一声响,好像什么东西钉进了木头。 她看向声响发出的地方,只见红漆斑驳的支柱上,明晃晃地钉着一只雕翎箭,箭的尾羽还在微微颤动。 她的心脏剧烈地跳起来。 自己还傻乎乎地往外看呢,还好萧濯手快,差点成为刚穿越过来就被一箭爆头的倒霉鬼。 “敌袭!” 一个衙役擎着刀冲入后殿,刚大声呼喊示警,飕飕连响,已当胸中了数支箭,一头栽倒在水坑中,将身下雨水染成血红。 人群“轰”地一下炸了锅,纷纷站起来想躲避,但大家都被铁链锁着,根本无处可逃。 羽箭破空之声络绎不绝,黑暗中蹄声隆隆,不知有多少袭击者。沈月曦只看到衙役与流放犯纷纷中箭,有的人身中数十支箭,射得如同刺猬一般。 一时间破庙内惨叫声此起彼伏,宛如人间地狱。 她和萧濯因躲在窗下,箭雨没有伤到他们,但她依然惊恐不已,双腿抖个不停。 妈呀,本来还想着计划跑路,如今居然还有人来刺杀他们,太夸张了吧。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她现在还发着高烧的虚弱身体,就算只挨上一支箭,也非死即残。 也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头,不分官民,竟是要将破庙之内的人全部击杀。 一想到自己命不久矣,沈月曦就心慌起来,刹那间想站起来逃跑。 萧濯紧紧抓住她的手臂,轻轻摇头并以目示意。 沈月曦被紧拽着无法起身,只好顺着萧濯的目光看去,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满地死尸和血泊中,一个背部插着两支箭的衙役,用钢刀撑着地刚要爬起,一支羽箭呼啸而至,钉入他的脑袋。 外面的箭手正在瞄准破庙里的每一个会动的人,如果她此时站起来,估计立刻就会有无数羽箭飞过来。 和能征善战的萧濯比起来,她就是这方面的白痴,还是乖乖听萧濯的吩咐才是上策。 第五章 万众瞩目 窗外,雨水从屋檐上不断线地流下,似是想要冲刷这世间的一切肮脏与罪恶。到处都翻涌着冰冷的肃杀。 浓重的血腥混杂在雨水之中,一度让沈月曦差点呕吐出来。 她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将身子缩在萧濯跟前不住地颤抖着,在心底不断地告诉着自己:冷静,快点冷静下来。 来者既然要杀掉破庙里的所有人,肯定不会只是射过数轮箭雨便草草完事,他们会进来挨个检查,看见没死的就给一刀。 从射进来的箭支数量估计,庙外可能得有上百人。一旦他们拿着刀剑冲进来,萧濯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用。 她可不想死,她才刚穿越过来。 不过现在要想逃出生天,只能冒着箭雨硬冲。最理想的情况是老天垂怜,能毫发无损地逃掉…… 但无论怎么想,似乎被射得面目全非才是正统结局。 她望向萧濯。 后者迎上她的目光,指了指脚上的镣铐。 沈月曦马上明白了他的意思,萧濯是让她去找镣铐的钥匙。 他手脚都锁着沉重的手铐脚镣,若是一挪动,锁链便会发出响声。肯定会惊动外面那些人。现在只能指望她。 必须要将这些碍事的东西赶紧解除才行。 她抬头环顾四周。 后殿里已经没有一个站立的人,地上到处都是呻吟的死伤者,有流放犯,也有衙役。拿钥匙的衙役并不在其中,怕是已经死在前殿了。 如果冒险去前殿寻找钥匙,她必须要经过那个火堆,无所遁形。 几乎就是明明白白地告诉外面的箭手,这还有一个活人。 可拿不到钥匙,萧濯就不能带着她杀出重围,看着越来越多的人死掉,她咬了咬牙,趴在地面上,将身子藏在阴影里向前殿爬去。 才爬了几步,沈月曦忽然灵光一闪。 自己方才太慌了没想到,不是有万能制造机吗。 古代的镣铐都是用铁锻造,连钥匙也是如此。这满地的箭,刀不都是现成的材料吗。大熊一定能制造出钥匙的。 她急忙用意识联系万能制造机:“大熊,快给我制造一把解开手铐脚镣的钥匙。”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镣铐钥匙所需原材料……进度100%,原材料收集完毕。” 沈月曦第一次觉得大熊的声音听起来如此美妙。 “正在制造镣铐钥匙,制造完毕!” 瞬间,一把沉甸甸冰凉凉的铁钥匙出现在沈月曦的手中。 她心中大喜,连忙爬回萧濯身旁,将钥匙插进锁孔里转动,只听“喀嚓”一声轻响,脚镣已被打开。 萧濯眼中露出惊喜之色,抬起双手。 待手铐脚镣都打开后,萧濯立刻拉起她的手,紧贴着窗户下方往附近一处缺口移动。那边火光照不到,漆黑一片。 待转过缺口,沈月曦的眼前重新恢复了黑暗。 虽然看不清楚周围,但马蹄声就在她和萧濯的前方不远处徘徊,吓得她连忙抬手捂住嘴。 前方不远处一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黑影,仿佛突然从黑暗中冒出来,正好出现在她的前方。 萧濯挣脱了她的手,忽然起身上前,拉住黑影拽下马的同时抽出了挂在马鞍侧面的刀,手起刀落,沈月曦便听到黑影发出一声闷哼,便不再动弹了。 拉人,夺刀,斩杀,一气呵成,毫不拖泥带水。 沈月曦早就知道萧濯很厉害,但亲眼所见还是让她瞠目结舌。 选择救他果然没错,有这么一个能打的帮手,他们逃跑的概率大增。 还在惊讶,萧濯已经将那个黑影放在地上,伸手拉过她,双手托着她的腰,直接一下将她放上了马背。随后萧濯也上了马,抓住缰绳。 还没等催动坐骑,黑暗中传来了一个男子的声音:“统领大人,所有位置都已有人把守,请您示下。” “好,点火把。”一个冷酷的声音响起。 下一瞬间,沈月曦看到周边的黑暗“呼呼”有声地一下子亮起了团团火光。 瞬间灯火通明,把破庙周边照得如同白昼。 糟了。 她瞪大双眼,牙齿直打颤,看着周围足足数十名骑着俊马的黑衣人,手举火把,在他们的马鞍上挂着强弓和箭袋。 所有人都是一人一骑,唯独她和萧濯两人一骑,显得格外另类……大家都在看向她俩。 万众瞩目。 “驾!” 萧濯策马疾驰,穿过还没有反应过来的黑衣人,马蹄践踏地面,溅起朵朵水花。 也许是没预料到居然会有人逃出来,黑衣人们一时都愣住了。 待他们反应过来,萧濯已经策马飞驰了十数米远,前方不远处就是一片黑压压的丛林,雨水正沙沙地打在树叶上。 “你们愣什么,放箭,放箭!”背后响起一个带着怒气的声音。 冰冷的雨水打在沈月曦因高烧而通红的脸上,让她昏沉沉的脑子清醒了一些。 眼前,就是愈来愈近的黑暗丛林。 若是放在平时,再借给两个胆子,她也不敢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雨夜冲进这种阴森森的地方。 光吓都会吓死了。 但现在的她却巴不得立刻逃进去。 两人的背后,飕飕的羽箭破空之声响起。 座下的骏马发出一声痛苦的长嘶,忽然人立而起,将两人掀了下来,然后倒在地上。 马屁股和马腿上插着数支羽箭。 沈月曦摔得头昏脑涨,刚刚爬起,萧濯已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全力向近在咫尺的丛林冲了进去。 “笃”“笃”的声音接连在她和萧濯周围响起,是羽箭射在丛林的树干上所致。 她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想要提醒萧濯小心。刚刚把头抬起来,便感到飕的一股寒意擦着头皮飞了过去,吓得她差点尖叫出声。 不会一箭把头皮削掉了吧? 要是脑袋上有一道没头发的槽……太可怕了。 她一边跑一边抬手摸头顶,还好,头发都在,既没有秃顶也没有受伤。 必须回头骂一句才能解恨。 沈月曦回头看去,发现背后是密密麻麻的火光,那帮家伙居然追过来了。 她马上转过头来,还是拼命逃跑更重要。 在奔跑中,不知是什么植物的叶子划过她的脸,衣服袖子好像也被树枝挂破了,但是她现在没有功夫去想那些了。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快跑。 “亲爱哒主人,退烧药的原材料已经收集完毕罗,继续制造嘛?” 大熊奶声奶气的声音突然在脑海里响起,差点让沈月曦一头栽倒,幸好萧濯及时拉起了她。 人正在高度紧张时,真的会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死。 她赶紧回道:“要,要!” 她确实非常需要退烧药,本来就发着高烧,又冒雨逃命,再不用药,即使逃离后面的追杀,估计后面也挺不过去了。 “正在制造退烧药,制造完毕!” 第六章 意外之喜 两人逃到丛林深处,沈月曦转身看向身后。 透过重重的灌木,那些火光已离他们很远,追杀他们的人显然迷失了方向,正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转。 她站在原地喘了半天,总算缓过气,将手里的退烧药吞下。 这时雨势渐停,她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四周,方才的惊险时刻依然让她心有余悸。不过现在他们已经进入丛林,追兵想要发现他们就更难了。 “夫君?”她试着叫了萧濯一声。 萧濯并没有回答,从刚才两人停下,他就坐在一块石头上,将刀直插在地面,双手握着刀柄,令人奇怪的沉默。 按沈月曦的理解,两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就算不庆祝也不至于这么安静。 难道他…… 一股血腥味飘入她的鼻中。 心中一紧,沈月曦连忙快步走到萧濯的身边,伸手向他后背摸去。 手碰到了冰冷坚硬的箭杆,把她吓了一跳。萧濯发出一声闷哼,显然是箭杆的晃动使他疼痛。 “不要碰。”他低声道,语气虚弱。 沈月曦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就是完了。 茫茫丛林,萧濯要是有个好歹,她自己一个人要如何摆脱敌人的追击。 可萧濯是什么时候中的箭? 回想起来,方才两人骑马逃跑时,身后箭如飞蝗,连马都中了好几支箭,萧濯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她能没事,还是得益于在马上时她坐在萧濯的前面。 当下她有些愧疚,伸手沿着箭杆摸去,发现这一箭射在萧濯的右肩胛骨上,还好不是致命的伤。 萧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道:“无碍,并不致命。” 话是这么说,可一支箭插在肉里,就算不致命也受不了啊。当下还是先赶快找个能歇脚的地方,把萧濯身上的箭给处理了才行。 深夜的丛林更加的寂静,追进来的那些人,也不知为何没有了动静。 难道说着丛林中还有别的危险? 当机立断,她站起来搀扶起萧濯:“走,我扶你起来。” 虽然雨已经停了,但两人都淋得全身湿透,得赶紧找个干爽的地方,先把衣服弄干。 月亮在乌云的边缘露出半边脸来。借着微弱的月光,沈月曦环视四周,看到前后左右都是树,根本分不清方向。 两人走了一会,远处星星点点的火光,让她清楚看到那些搜捕的人并未放弃。 她扶着萧濯,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向丛林更深处走去。 即使已经累得双腿都要迈不动了,她仍然不敢停下来歇息,好不容易看不到丛林外的火光,她才慢下来。 前方地势渐升,潺潺溪水流淌的声音逐渐清晰起来。萧濯打量了四周一眼,抬手指着一个方向道:“他们暂时找不到我们了,去那里。” 沈月曦顺着他的手势看去,这才注意到在半人高的草从后,有一个洞口。 那一处草木茂盛,是个隐蔽的好地方。如果不是萧濯提醒她,她根本没注意那里有一处山洞。 她抢先一步,用根树枝拨开挂着水珠的草丛,刚向山洞走了两步,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忽然扑棱一下从草里飞出,迎面对她扑来。 这东西出现得太过突然,沈月曦猝不及防,吓得差点叫出声。 萧濯正站在她的身后,她二话不说直接抓着萧濯的手臂躲到了他的身后。 “别怕,是只山鸡。”萧濯带着一丝安抚的语气说道。 躲在萧濯的身后,沈月曦战战兢兢地看过去,见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落在地上,扇着翅膀,咕咕叫着钻进草丛去了。 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她不好意思地笑道:“吓死我了,还以为是什么猛兽。” 两人进了山洞,外面的雨势虽大,但这个山洞地势较高,一点都没有进水。里面充斥着一股药草特有的味道。 她摸黑在地上摸了摸,摸到一块突出的石头,先扶着萧濯坐下。刚抬脚要走,忽然脚下“当”的一声踢到了什么东西。 她蹲下伸手一摸,眼睛一亮,居然是个碗。不禁惊喜地低声道:“夫君,我摸到一个碗。” 萧濯道:“这里应该是采药之人用来避雨的山洞,你可再找找,应该会有火石之类的东西。” 沈月曦依言找去,先是摸到了地上未烧尽的木炭和茅草。再以炭火堆为中心向周围搜索,又摸到了一块石头,黑暗中也看不清楚,想必就是萧濯说的火石。 她将石头捡起,递给萧濯道:“夫君,地上有些木炭茅草,又找到了这块石头,就是火石吧?” 萧濯伸手接过去,问道:“木炭在哪里,带我过去。” 沈月曦拉着他的手来到木炭跟前,先蹲下将茅草聚拢在一起。 才抬起头,耳边就听到“叮”的一声,一朵小小的火花从火石和钢刀之间迸出,落在了茅草之上。 “哇!”她忍不住赞叹出声。 她所处的时代,早已没有这种古老的取火方式。但在这落后的古代,缺少先进工具的情况下,这种原始手段反而才是最有效的。 “用火石打火,是行军打仗必备的技能。” 萧濯说完,深深吸了口气,又将钢刀在火石上摩擦了数下,再次落下两个火星,其中一个火星落在茅草上,亮起线香头大小的红光。 沈月曦早就等着这一刻,连忙用手扇了两下风,茅草立刻腾起小小的火苗。 她兴奋不已,正打算振臂欢呼,结果一股浓烟恰好从茅草上升起,冲进她的口鼻,熏得她眼泪都出来了,连连咳嗽起来。 手忙脚乱地捂住口鼻,她左右挥动袖子将烟扇了扇。 随烟雾散去,火光腾起,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山洞的全貌。 正如萧濯所言,这是一个用来避雨的山洞,并不深,从洞口向里面延伸大约三四米便是尽头。铺着数层茅草,像是用来躺卧休息之用。 在茅草床铺的头里,堆着不少药草,在另一端,则堆放着几捆干柴。干柴下面有一个茅草围成的窝,里面居然躺着数枚山鸡蛋。 这真是意外的惊喜。 她刚才还在发愁,俩人衣服湿透,又冷又饿,甚是难熬。如今火堆已经点着,连吃的都一并准备齐了。 真得好好感谢刚才那只山鸡。 她将山鸡蛋从茅草窝里捡起来交给萧濯,笑吟吟地说道:“夫君,你来烤鸡蛋,我去外面打些水来。” 萧濯并没有回答,手中的钢刀和石头同时落在了地上,发出锵然声响。 第七章 出乎意料的手术 见萧濯如此,沈月曦连忙跑到他跟前。只见他双眼紧闭,抿着薄唇,面色苍白如纸,身子摇摇欲坠。 她知道不妙,刚要伸手去拉,萧濯已经向后倒去。 沈月曦吓了一大跳,若是萧濯这么倒下来,那背后的箭矢不得插得更深? 仓促间双膝跪地,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萧濯。 别看萧濯现在消瘦得厉害,可对于她一个女子来说一点也不轻,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 沈月曦被萧濯压在下面,顿时觉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但她无暇顾及,双手用力推着萧濯的肩膀,让他侧身躺在了她的双腿上。 总算没让他背后的箭杆戳在地上。 她长长出了口气,伸手在他的鼻下试了试,还有呼吸。 应该是箭伤发作导致的昏迷。 这个事必须优先处理,绝对不能再等了。 她立刻呼叫万能制造机:“大熊,快制造一些给创口止血的药粉。” 要是拔出箭支,伤口就会开始流血,要及时止血才行。这个洞是采药人用来避雨的,希望里面的药草有止血药所需的材料。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止血药粉所需原材料……进度100%,收集完毕。” “正在制作止血药粉,制作完毕。” 止血粉出现在她的手中,大熊还多制造了一张纸用来盛药粉。 咬了咬牙,她掀起萧濯背后的衣服,用手握住插入皮肉之中的箭矢,先是轻轻地向外拔了一下。却发现箭矢仿佛生了根一般,根本无法拔出来。 虽说她是一名研究员,于医学并不了解,但一些常识她还是知道的。 古代的箭矢都有倒钩,如果直接硬拔,可能会伤得更重,现在最好的办法是用一把小刀把创口周围红肿的组织切开,这样就可以拔出箭矢。 事不宜迟,她挽起袖子,回头将萧濯掉在地上的钢刀捡了起来放在旁边。 这把刀太大了,她可没法用,但她可以利用万能制造机做一把小刀来操作。 “大熊,制作一柄小刀。”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小刀所需原材料……进度100%……收集完毕!” “正在制作小刀,制造完毕!” 随着大熊的话音落下,一把又轻又薄的锋利小刀,出现在她的手中。 沈月曦擦了擦额头的汗,咬咬牙,她上辈子可没有做过这种事。俗话说隔行如隔山,说心里不慌是骗人的。 深深吸一口气,做足心里准备,准备用刀割开红肿的皮肉。 然而她才握住箭杆,却发现箭杆莫名其妙地松了,顺手一拔,就轻轻松松地拔了出来。 将箭杆竖在眼前一瞧,才看到箭头不见了……难怪拔得这么容易。 将箭杆扔进火堆里当做柴火,她又捡起地上的钢刀,仔细瞧了一遍,终于确定,万能制造机是把萧濯体内的箭头当原材料做成了小刀。 没想到在她眼里的大难题,居然被大熊巧妙地解决了。 事不宜迟,她赶紧将止血药粉倒在正在溢出鲜血的伤口上。 这时躺在她腿上的萧濯动了一下。 用手臂托着他的后颈,她扶着萧濯坐了起来,说道:“夫君,你方才昏过去了。” 萧濯坐直了身子,抬起右臂转动了一下肩膀,眼中露出一丝惊异,问道:“箭头不见了?” “啊……夫君,当时情况危急,”沈月曦转了转眼珠,“我……我就想办法把箭拔出来了。” 万能制造机的秘密,她还不想轻易透露。 萧濯再次看向她,目光已经带上了一丝探究:“这种狼牙箭,是擅长此道的大夫才能处理。” 意思很明白,他是夸沈月曦身为一介女子,居然能处理箭伤。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实际她可没做什么。 她觉得脸有些热,赶紧对萧濯道:“夫君,我用洞里的药草制作了一些止血用的药粉,现在伤口那里感觉怎么样?” 萧濯抬起右臂道:“若是箭头还在肉里,稍微一动就会疼痛非常。现在箭已拔出,虽还有疼痛,但已能忍受。” 沈月曦转到他身后,发现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了,高兴地说道:“夫君,你的伤口不流血了,你可别乱动,免得伤口崩开。洞外不远处就有溪水,我出去打水。” 萧濯点了点头,难得地露出一丝笑意,道:“月曦,我在这里等你。” 这是萧濯第一次称呼她的名字,沈月曦愣了一下,旋即露出笑来:“你我之间不需要言谢。” 逃亡的路上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萧濯目光灼灼看了她一眼,在沈月曦看过来时,很快又归于平静。 她拿起地上的碗,走出了山洞。 雨已经完全停了。那些追兵好像也放弃搜索了,周围既没有看到火光,也没有听到人声。一阵风刮过,树叶发出扑扑簌簌的声音。不远处的溪水哗哗地流淌,显得密林更为幽静。 她摸了一下自己的额头,发现不知何时,烧已经退了。 发烧的症状一消失,曾经麻木的感觉立刻一股脑地涌上来。 首先就是非常的不舒服,饥饿都还在其次。 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水淋淋地。流放了半个月,都不曾梳洗打扮,身上发霉的味道她自己闻着都想吐。 实在是太脏了,无法容忍。 沈月曦穿越前就是个爱干净的人,穿越后也是一样。 清洗身子的渴望压倒了对黑暗的恐惧,她拿着碗循着溪流的声音,翻过一个缓坡。 借着月光,她看到雨水汇聚成了山泉,从山坡高处蜿蜒流下,在低洼处形成了一个小小的水潭。 她大喜过望,坐在水潭边,脱下沾满泥浆的鞋子,伸出两条脏兮兮的小腿看了一眼,先呼唤万能制造机。 “大熊,造一个水桶,古代农家常用的那种。”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水桶所需原材料……进度100%……原材料收集完毕。” “正在制造水桶,制造完毕!” 沈月曦将水桶放入水中,先提了一桶干净的泉水上来,放在岸边。这才放心地将双腿浸入泉水中。 双腿刚浸入水中,就蛰得她龇牙咧嘴,连忙抬起腿来观瞧。 泉水已将她腿上的泥浆冲掉,白皙的小腿上,赫然有数条细细的血痕。 之前光想着逃跑,一路上不知被树枝挂了多少处小伤口。如今精神一放松,身上的伤痛都显现出来了。 虽说和萧濯比起来,这点小伤算不得什么。可她好歹也是一个娇娇大小姐,哪受过这种程度的伤。 但是伤口归伤口,她可是无法忍受身上那种已经发霉的味道。再疼也得洗个澡,不然真要被自己给熏死了。 她快速脱下衣服,跳入水潭中冲洗。 担心自己在外面耽搁太久,萧濯会担心,每件事她都是飞快地办完。 洗完冷水澡,她感觉清爽了许多,又将衣裳鞋子在水里漂洗了一下,冲掉泥水。重新穿回身上,提起水桶就往回赶。 鬼知道这黑黝黝的丛林里还有什么危险等着自己,无论如何都要紧抱住萧濯这个大腿。 第八章 快抓住那只鸡 沈月曦提着水桶进入山洞,边走边道:“夫君,今天运气可好了,我在溪边捡到了一个水桶。” 萧濯正在往火堆内添柴,闻声转过脸来,眉头一挑,目光在她的脸上扫了一下。 沈月曦当然清楚他在看什么。自己一路都脏兮兮的,现在洗干净了,露出原本的肤色,自然如同换了个人。 原主天生就一大美人,虽然身体瘦弱了些,却一点也不影响她的风华容貌。尽管流放途中受尽折磨,也不曾折损她的容颜。 在这盲婚哑嫁的时代,估计这也是萧濯第一次看清她的长相。 她若无其事地将水桶放在火堆旁边,大大方方地在萧濯身边坐下,对他露出粲然一笑,伸出冰冷的双手凑到火堆跟前搓着,感受着难得的温暖。 自打穿越过来,一直人不人鬼不鬼如同丧家之犬,直到这一刻,她才感觉受苦受难的身心得到了治愈。 虽然洗的是冷水澡,但把一身污垢冲洗掉的感觉真舒服啊。 正在享受,忽然鼻间传来一股香气,像是烤焦了的泥土,却又有食物特有的香味。 她扭头一瞧,见萧濯正将一个熏得乌七八黑,冒着热气的土球捧起来。 这是什么东西? 她才冒出一个问号,萧濯已经将土球抛给了她:“给。” “哇!好烫!” 沈月曦下意识地接着,刚碰到就觉得好烫手。她双手猛地往外一抛,土球啪地摔在地上裂开了,一股香喷喷的热气从裂开的缝隙中喷出来。 萧濯捡起摔在地上的东西,放在几片树叶上道:“用手捧着叶子就不烫了。” “是什么啊?”她捧着土球,用小刀小心翼翼地扒开冒着热气的土壳,见土壳下面还有一层棕色的壳,已经都摔碎裂了,露出了里面白嫩的蛋清。 是山鸡蛋。 她眉眼带笑,忙用小刀的刀背敲打着包裹鸡蛋的土壳,将土壳纷纷敲碎。 一个东西好不好,要看和什么比。 鸡蛋和之前沾满泥浆,又冷又硬的馒头比起来,绝对算得上是饕餮大餐了。 萧濯又转身在旁边的炭堆里扒拉出一个滚烫的山鸡蛋。 “好吃,”她狠狠地咬了一口,翘起大拇指赞叹道,“没想到你身为太子还会做这种事。” 要不是大部分蛋壳和土壳都粘在一起,她真的会把蛋壳也都吃掉的。 纯天然,无污染,天下第一美味。 两人美美地吃了一顿烤鸡蛋,都觉得疲惫不堪,躺在茅草床铺上睡了过去。 朦胧间,沈月曦听到有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传来。 是萧濯起来了吗? 她睁开惺忪的睡眼,目光扫过山洞,掠过冒着缕缕青烟的火堆,注意到洞口处透入的光亮,那是阳光。 感觉也就刚闭了一下眼,外面居然已经大亮了。 萧濯就在她的身边,早已起身,正望着山洞顶端。见她醒来,立刻低下头来,用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看着萧濯那紧张的神情,沈月曦顿时感到情况不妙,轻轻捏了一下萧濯的手表明她已经知道了。 一个语气烦躁的男子声音从山洞顶上传来,虽然隔了山石,却听得清清楚楚。 “还没有发现废太子的行踪么?” 沈月曦心中一惊,原来那些追兵根本就没离开,他们只是因雨夜不便搜寻,等到天亮而已。 想到刚才自己差点喊出声,她就一阵后怕。 幸好萧濯足够警觉,要是自己逃跑,真的不知道能不能成功逃开这些人的追捕。 这时另一个有些拘谨的男子声音响起道:“大人,横竖就在这片树林里,属下保证,他们绝对没离开……” “少在这里赌咒发誓,快让他们去找。若是让废太子逃掉,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沈月曦轻轻坐起来,紧张不已地望向萧濯。 没想到敌人就在山洞外面,他们的头顶,现在要怎么办? 萧濯注意到了她的紧张,握住她的纤手,示意她跟自己一起走。 还没等移动,头顶又传来了声音。 这次是那个拘谨的声音开头:“大人,废太子好歹也是陛下的亲儿子,陛下为何要如此行事?废储流放还不够……” “闭嘴,”语气烦躁的声音呵斥道,“陛下的圣意岂是你我可以随意揣测的,我们只是奉旨行事,只要见到废太子和废太子妃,格杀勿论。” “是,是。”拘谨的声音回道。 格杀勿论。 没想到这个皇帝真是心狠手辣,流放还不够,居然派人追杀太子,连她都不放过。 沈月曦紧紧抓着萧濯的手,担忧地看向他右肩的箭伤。 虽然箭已经拔出,也止住了血,但伤口毕竟还在。如果敌人发现了他们,光靠萧濯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打得过。 萧濯紧拉着她的手,右手提了钢刀,沿着洞壁缓缓向洞口移动。 语气烦躁的声音道:“我去那边看看,你们两个在这附近搜寻。切记,一旦发现废太子,不要和他交手,立刻发警哨。” 说罢,头顶传来脚步声,渐渐远去。 沈月曦觉得头有些痛。 这下麻烦了,以萧濯现在的情况,就算能杀死一个,恐怕也无法阻止另一个出声喊人。 敌人众多,他们一个是弱鸡,一个是身负重伤。 她看向萧濯,见萧濯冷凝着眉头,面色肃杀,紧握着钢刀,警惕着外边的一举一动。 似是只要对方一有不对,便即刻了结。 头顶那个拘谨的声音道:“等咱们俩下了这座小山,你去溪水边看看,我在这附近草丛查找。” “是。”另一个声音响起。 沈月曦跟着萧濯悄悄地来到洞口,她越过萧濯的肩膀,向外看去。 透过重重草丛,隐约可以看到一个黑衣男子,正背对着山洞,随意地在用钢刀拨打草丛。另一个人则在他前方数米,正向她洗澡的那个水潭走去。 这个山洞藏在茂密的草丛后面,若不是特意靠近查看,寻常人是很难注意到的。 沈月曦紧紧盯着黑衣男子,双手交叠在心中祈祷:千万不要看到这里。 也不知是她的祈祷太过,还是运气不错,那黑衣男子在草丛里随意地看了两眼,将刀插回鞘中,招呼前面的人道:“哎,等等我。” 沈月曦大喜,这样一来,她就可以和萧濯一起偷偷溜出去,不至于被人截杀在这狭小的山洞里。 萧濯显然也知道机会来了,他本来半跪在地上,正缓缓起身。 这时忽然“咕”一声叫,一只羽毛鲜艳的山鸡从草丛里跳起足有一人多高,展翅飞入了沈月曦和萧濯所在的山洞。 “抓住那只鸡!” 黑衣男子惊喜地叫出声,转过头来。 第九章 遵纪守法的大熊 沈月曦欲哭无泪。 这只杀千刀的鸡,早不出来晚不出来,怎么就这个时候蹦出来了呢? 她看山鸡,山鸡也在看她。 大眼瞪小眼。 “咕咕!”山鸡叫了一声,展翅向洞内飞去。 “快帮我抓住那只鸡!”那个黑衣男子喊着,兴冲冲地一头扎进洞里,正好和萧濯打了个照面。 一道寒光闪过,萧濯的钢刀准确地刺入了他的咽喉。 黑衣男子脸上挂着极度惊愕的表情,睁大了双眸,喉咙咯咯地响着,手从腰间的刀柄上跌落下来。 萧濯左手抓着黑衣男子的衣领,将形同死鱼的他拖进洞里。 沈月曦双手捂住嘴,连连后退。 在破庙时,她也看到过杀人。但在大白天离这么近的情况下看到,还是让她惊骇不已。 皇帝有令,见了她和萧濯,格杀勿论。 不杀对方,对方就会杀他们。为了自保也只能心狠手辣。 “去抓那只鸡。”萧濯一边将黑衣男子的尸体向洞里拖,一边抬头对她低声吩咐。 抓鸡? 沈月曦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这种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为什么让她去抓鸡? 但萧濯既然让她这么做,一定就有他的用意。 她连忙手握小刀,向那只正在悠哉悠哉散步的山鸡追去。 “咕咕咕!”山鸡见她追来了,轻蔑地叫了一声,展翅飞起。沈月曦尽管已经伸手,却连山鸡的尾巴都没抓住。 想不到这只鸡还挺狡猾的。 “大熊,快帮我一把。”沈月曦急中生智。 “亲爱哒主人,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大熊奶声奶气地回应道。 沈月曦一时也来不及想,边追边在心里喊道:“烤鸡,把它做成烤鸡!” 这个山洞方圆绝对没有五米,大熊可以瞬间就把这只可恶的山鸡变成香喷喷的烤鸡。 “亲爱哒主人,收集范围内存在活的动物。根据动物保护法第七百七十七条,万能制造机不能在活的动物身体上获取原材料哟。” 什么意思,只能等她抓到鸡杀死后才能制成烤鸡了? 沈月曦再次追向山鸡,山鸡咯咯地叫着,又轻盈地飞到了另一边。 这时山洞外响起另一个人的声音,笑道:“好歹也是御前侍卫,抓只鸡都那么费劲,我来帮你一把,等会儿烤熟了给哥们分一半。” 沈月曦忙着抓鸡,根本没注意到外面的人声。 她看着那只嚣张的山鸡,晶亮的眼睛一转。 山鸡之所以抓不到,是因为它会飞。会飞是因为有翅膀,翅膀能让鸡飞起来,是因为有羽毛…… 成了。 “大熊,我想起来了,做个鸡毛掸子,要大号的。” 沈月曦说完,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只可恶的山鸡突然变成一只光秃秃的无毛鸡的场景。 还没等她笑出声,大熊就迎头又一盆冷水泼下来。 “亲爱哒主人,收集范围内存在活的动物。根据动物保护法第一百四十二条,万能制造机不能在活的动物身体上获取原材料哟。” 做烤鸡不让,做鸡毛掸子还不让。 看来只要这只鸡还活着,万能制造机就不能把它怎么样。 沈月曦怒了:“这动物保护法是谁发明的呀,连一只鸡都对付不了?” “亲爱哒主人,万能制造机需要遵守四千九百八十一项法律……” 没等大熊说完,沈月曦已经气冲冲地切断了联系。 “月曦,不用抓那只鸡了。” 萧濯那低沉的声音将她唤回。 沈月曦回过头,就见地上又多了一具尸体。 现在她总算明白了,萧濯是让她惊吓那只山鸡,让洞外那个人误以为同伴在里面抓鸡,然后毫无防备地进入。 她也算是完成了萧濯交代的任务吧…… 萧濯拉起她的手向洞口走去:“我们要尽快离开。若是留在此地,迟早会被发现。” 沈月曦走到洞口,有些不服气地回头。 山鸡似乎知道沈月曦拿它没办法,正昂首阔步地在山洞里巡视着,一副它才是这里老大的样子。 这摆明了就是挑衅啊。 萧濯见她气鼓鼓的样子,伸手拿过她手中的小刀,在她不解的目光中,飞快地朝山鸡投掷过去。 “咕咕?” 山鸡刚叫出声,小刀便带着呼呼风声,扎在了它的鸡胸上。 “嘎——!” 山鸡扑棱着翅膀飞起半尺高,接着一头栽在地上。 沈月曦瞪大了眼,差点笑出声来。 这山鸡刚才还神气在在,如今再也嚣张不起来了,终于报了刚才被戏弄的仇,她感激地朝萧濯看了一眼。 就说嘛,人不能太嚣张,鸡也是如此,这不就是下场? 把山鸡捡回来提在手中,沈月曦笑眯眯地跟在萧濯身后出了山洞。 “夫君,我们现在要去哪里?” 出了山洞后,眼前豁然开朗。这个丛林看起来极广阔,想要走出去,估计不是一时半会便能出去的。 要是她独自在这里,真的挺难的。一来莽莽丛林里极难分辨方向,容易迷路。二来要是不小心闯入猛兽的领地,小命怕是就要交代于此了。 “我们先离开这座丛林,然后去西北边疆。”萧濯回答的很快。 月曦有些不解,停在原地。 西北边疆不就是他们流放的目的地吗?这才刚逃出来,为何还要特意去那里? 既然是流放之地,西北边疆必然贫苦无比。绝对不会是一个适合生活的地方。那种穷山恶水,说不定连洗澡都会是件困难事。 萧濯见她停在原地,转身回来解释道:“刚才你也听到了那些人所言,追杀你我乃是皇帝旨意,我们无论逃到何处都不会安全。” 沈月曦低垂着双眸,心里嘀咕着。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萧濯说的确实有道理,和生活质量比起来,小命肯定是更重要的。 “大燕的流放之地紧邻敌国,极为贫瘠苦寒,且那里无人管辖,自我们逃跑以来,敌人必会想到我们趁此前往南边富饶之地。”萧濯继续解释。 谁又会想到萧濯居然会逃亡到他们原本要流放的地方? 这是反其道而行之。 她心下明白,看向萧濯。萧濯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提着长刀,迎着风目光肃肃。 前途危机四伏,两个人要想从掌控整个天下的皇帝追杀中逃出一条生路,难度堪比登天。 而且追杀之人已说了,只要见到废太子和废太子妃,格杀勿论。她现在和萧濯已经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想要咸鱼躺平是不能了。 既然皇帝让他们死,她偏偏要好好活着,至于萧濯……沈月曦看向他,这个大腿也要好好活着。 无论是皇帝,还是谁,都别想阻拦她。 “我明白了,”她伸出一只手拉住萧濯,绽开灿烂的笑容,“夫君,我们出发吧。” 第十章 半声警哨 清晨的丛林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初升的太阳一扫昨夜的阴霾,透过茂密的树叶洒下斑斑点点的金光。 萧濯同沈月曦两人一前一后穿过一条幽静曲折的小径。 沈月曦亦步亦趋地跟在萧濯后面,饶有兴趣地听着树上鸟儿欢快的鸣叫。 目光扫过萧濯带着血迹的右肩,她有些担心他的伤势。 毕竟昨夜只是给他上了止血粉,伤口虽然已经不流血了,但不知道会不会有后续的感染。 “夫君,你现在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闻言,萧濯回头淡淡地道:“已经无碍,你医治得及时,处理得也妥当,你可学过医术?” 沈月曦不知萧濯这话是不是在试探她,但她可不敢说实话。 无论是取出箭头,还是止血药粉,都是万能制造机的功劳。她自己离真正的医术可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都是我瞎琢磨的,”她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气,随口扯了个理由,“我在国公府中生活极难,遇到病痛也是无人问津,只能自食其力,所以略懂一点皮毛。” 萧濯听后,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那些追杀我们的人,真是皇帝的侍卫?”怕萧濯继续问,沈月曦抢先换了个话题。 萧濯并没有直接回答,只幽幽地看了她一眼,继续向前走去。 还真是皇帝所做的啊。 沈月曦在心中暗骂了皇帝一句。 没想到这老皇帝还真狠,横竖不就是个夺嫡失败,怎么还想着要自己儿子的命。 虎毒不食子,何况萧濯还是他亲封的太子,驻守边疆数年,杀敌无数。于情于理皇帝都不应该做出这种杀子之事啊。 都说皇家人凉薄,此时她才感觉到那权利巅峰带来的残酷。 她追到萧濯身边,将背着的竹筒取下,拔掉木塞,递给萧濯道:“夫君,喝口水,走了这么远都没遇到人,想必他们已经……” 话音未落,她再次听到道边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崩! 这是她在破庙听了无数次,能吓到她心跳骤停的可怕声音——弓箭离弦。 脑海里的声音拼命提醒:快逃。但在现实里,她完美地诠释了什么叫做呆若木鸡。 萧濯伸出手猛地将呆立原地的她推开,同时自己向旁边一跃。 一支箭几乎就是擦着沈月曦的身体,从两人中间穿过,斜插入地,溅起一串泥水。 沈月曦向一旁冲了两步,好不容易稳住身形。 幸好萧濯反应快,要不中箭的估计就是她了。 她转头看向树林中发出声响的地方,只见一个男子蹲在草丛中,神色慌张地将手中的弓丢掉,正伸手入怀掏着什么。 沈月曦忽然想起来,之前在山洞里的时候,那个首领曾提醒过手下,遇到太子不要交手,要发警哨。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为何先用弓箭偷袭他们,但他现在去掏的东西,是不是就是警哨? 她还在发愣,萧濯已如一阵风般从她身边掠过,冲向那个男子。 萧濯离那男子还有数米远的时候,那男子已经将怀中的东西掏了出来,是支碧绿色的小管子,手指粗细。 他一边仓皇后退,一边将管子的一端含在嘴中,鼓起了腮帮子。 沈月曦大吃一惊,那肯定就是警哨。如果让这个人吹响,在丛林中搜索的敌人们都会听到,随后他们就会循声赶来。 双拳难敌四手,到那时她和萧濯只能束手待毙了。 她觉得心跳仿佛都要停止了,双手紧紧握拳,踮着脚看向萧濯。 萧濯离得还很远,而那个男人正在后退,力求拉开距离。看起来无论如何也来不及阻止了。 这时萧濯振臂一挥,将手中的钢刀抛出。 尖利的哨声刚刚响起,钢刀已呼啸盘旋而至,刀锋深深嵌入了男子的胸膛,将哨声截断。男子当即翻倒在地。 一大群色彩各异的鸟儿受到哨声的惊吓,哗地从树冠上飞起。 萧濯冲到了男子的面前,从他身上拔出刀来,双手反握住刀柄,再次向下一戳,拔刀,反身向沈月曦冲来。 “快,速速离开此地,”他指着小径的尽头,“去那里。” 哨声惊飞了群鸟,在丛林中搜索的敌人一定会注意到这里。现在必须赶快逃命。 沈月曦不待萧濯冲到她跟前,便拔足向他指示的方向跑去。 只休息了一夜,疲惫的双腿还酸痛无比,但现在可不是矫情的时候,跑晚了就只能给人生划上句号了。 方才在途中休息时收拾的山鸡肉,装满清水的竹筒,这些碍事的东西都会减慢逃命的速度,她一边跑一边扔。 啥都没有小命重要。 萧濯追上了她,拉起她的手沿着小径全力冲刺。 背后响起了呐喊的声音。 沈月曦边跑边回头看去,看到有数十个黑色小点在远处的灌木从中现身,向这边汇聚而来。 来得可真快。 她回过头来,发现已经跑到了小径的尽头。 前方是一面高达三米的石壁,左右延展开去,一时没有看到能绕过去的路。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她正慌张地左右查看,萧濯已飞跑到石壁下面,将刀插在地上,双手十指交叉,对她喊道:“过来,爬上去。” 来不及谦让了,她连忙抬脚踩住萧濯的双手,双手扳住石壁的上沿向上爬去。 萧濯闷哼了一声,似乎十分痛苦。 他的箭伤本来就不能太过用力,这一下估计要迸裂了。 在萧濯的帮助下,沈月曦手脚并用爬上了石壁,返身趴在边缘,伸出手道:“夫君,抓住我的手!” 萧濯伸出左手,沈月曦双手握住,咬牙使出全身力气向上拉。但石壁光滑,萧濯没有可以借力的地方,接连踩滑了两次。 “叮”的一声响,一支羽箭凌空飞至,嵌入石壁的缝隙里。 沈月曦抬起头,看到那些侍卫已经追过来了,跑在最前面的一名侍卫正张弓搭箭,向萧濯瞄准。第一支箭应该就是他射出来的。 “夫君,快把你的刀插入石壁缝隙里!”她受到羽箭的启发,指着一旁的钢刀。 萧濯将刀从地上拔起,估量了一下位置,将刀横着插入了石壁的裂隙中。抬脚踩在刀面上。 又有两支羽箭呼啸着飞来,一支几乎擦着萧濯的右臂钉入石壁,另一支在她的头顶掠过。 来不及害怕了,沈月曦双手抓住萧濯的手拼命向上拉,终于将萧濯拉了上来。 她抬起手背擦了一下额头的冷汗,笑着向后倒退:“真惊险,我们快跑。” “小心!”萧濯看着她的身后冷喝。 什么? 她还没等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就发现自己的脚踩空了。身子一歪,向后掉了下去。 “啊!”她惊叫起来,回头一瞧。 后面居然是一个光秃秃的陡坡。 尼玛……怎么会这么衰? 萧濯飞身扑来,一下抱住了她的身子。 两个人抱成一团,沿着陡坡骨碌了下去。 第十一章 虚情假意 一路骨碌下来,沈月曦觉得自己马上就要颠散架了。 尤其途中好像还有块石头硌了她的腰一下,这个疼就别提了。 记得在电视剧里看人家从坡上骨碌下来,都是马上就起身,没事人一样。怎么换到她这里,感觉是被碾面粉的石磨压在下面碾了一遍呢。 好疼啊。 她从萧濯胸膛上抬起头来,才发现这一路都是萧濯用他的手臂护着她的头。 “没事吧?”萧濯将手臂从她的脑后移开。 方才滚落的时候,沈月曦根本没想那么多。现在停下来了,她才注意到,她正死死搂住对方的腰…… 她有些脸热,连忙咳嗽了一声,双手撑在萧濯身子两侧爬起来。 镇定了一下情绪,她伸出双手,将萧濯也拉了起来,微皱着眉头上下检视了一番,看到他右后肩的创口裂开了,背部衣服已经染红了一片。 “箭伤裂开了,在出血。”她提醒萧濯。 萧濯摇了摇头,将左手按在肋下一个部位,回道:“只要箭头没在体内,不会有大碍,我按住这里就可以慢慢止血,不必担心。” 沈月曦了然地点点头。 可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她一边活动着酸痛不已的四肢,一边举目四望,看附近哪里有药草。 他们两人现在正处在一小片树林边缘。树林不大,穿过大概百米的距离,就可以走出去。 这时陡坡顶端传来嘈杂的声音,露出了好几个脑袋。 萧濯左手按在肋下,右手拉起她:“他们会追下来的,我们快走。” 沈月曦边跑边在心里道:“大熊,制造一份止血药粉。” 萧濯虽然说无碍,但人的血是有限的,一直流下去可不行,必须尽快止住血。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止血药粉所需原材料……进度10%。” “……30%” “……50%” 沈月曦心中暗喜,一边逃跑,一边药粉就做出来了,效率简直不要太高。 “……70%” “……99%” 她已经把手掌张开等着了。 “99%……99%……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沈月曦无语,怎么搞的啊,只剩百分之一居然做不出来。 “亲爱哒主人,请尽快更换您的位置,大熊将持续收集止血药粉所需原材料,并在收集完毕后通知您唷。” 此时两人已经跑出了树林,但沈月曦觉得有必要再去林子里转一转。毕竟药草都是长在树林等植被繁茂之处。 不过回头一看,她立刻打消了念头。 那帮追兵正纷纷从陡坡上滑下来,已经有两个人滑到了坡底,正在起身。 “看。”萧濯指着前方对她道。 两人的前方是一条大河,足有数十丈宽,水流平缓,两边望不到头。从左看到右,却没有看到任何桥梁。 后有追兵,前有大河。这可怎么办? 沈月曦紧张地看向萧濯:“夫君,怎么办?我……我不会游泳。” 她是旱鸭子,一进水就沉,最多冒两个泡。 “无妨,”萧濯眯着眼望向一处,抬手指着河岸边,“我们去那里,那有一艘小舟。” 沈月曦顺着他所指看去,果然看到河岸边孤零零地停着一艘带篷小船,岸边立着一个架子,上支一张破破烂烂的渔网,是打鱼之人的船。 两人跑到小舟跟前,一同跳入水中,先将栓船的绳子解了,合力推着小舟进入齐腰的深水。 费了好大的劲,两人先后爬上了小舟。 沈月曦站在船上将湿衣拧水。萧濯则拿着篙竿向水中一拄,小舟立刻驶离了河岸,向河中心漂去。 小舟离岸十数米远的时候,追兵也赶到了岸边。 最先赶到的是三名侍卫,其中一个看起来颇具威严的中年男子居中,其余两人持刀站在他身后。 他先是左右看了看,方举起手喊道:“萧濯,你驾船回来,陛下降龙恩,恕你无罪。” 沈月曦坐在船头,听着那人的呼喊,觉得十分熟悉。 再仔细一回想,是他们在山洞时听到的那个首领。 他们说皇帝赦萧濯无罪? 无罪还拿箭射他,慌都不会撒。 河边视野所及,只有他们这一艘小船,追兵除非会水上漂,否则万万是追不上了。 她扭头看向船尾正在撑篙竿的萧濯,语带讽意:“夫君,那位统领说皇帝赦你无罪呢。” 萧濯面色发沉,对岸上的人冷声喝道:“追杀之恩,我萧濯铭记在心,来日自当回报。” “萧濯!”侍卫首领提高音量,“你光想着带你的女人逃跑,就不想想你的母后?” 一听到那人提起皇后,萧濯面色忽然阴沉。 他双眼怒红,身子矗立在原地,迎着风看向对面那人,正在撑竿的手青筋暴起。 “说到底你是陛下的儿子,自古至今,岂有子反父的道理,”侍卫首领沿着河岸紧跟小舟,“你若乖乖回来束手就擒,陛下念你往日功勋,或可免除你的大罪,让你与母后团聚。” 沈月曦见萧濯面现矛盾,顿时急了,拉住他的袖子道:“夫君,别听他的,只要我们回到岸边,立刻就会被杀死。你的母后,母后她已经……” 萧濯出发后皇后便被赐死了。那人认为萧濯不知道此事,便拿皇后来引诱他。 “我知道。”萧濯打断她的后面的话,声音嘶哑,嗓音带着悲凉,“他以言语诱我,只是在拖延时间,等待箭手。” 她见萧濯面色凄然,可见他心中对皇帝的不满和愤恨。 她默默地站在他一旁。 此时小船已经到了河中心,离岸足有百米之远。 岸边后续的追兵纷纷赶到,有十余名手持强弓的弓箭手。 见萧濯并未上当,侍卫首领不再虚情假意,挥手下令。 “放箭!” 萧濯一手稳住小船,弯腰将船板上的一根沾满鱼鳞,血迹斑斑的木棒拾起,对沈月曦喝道:“快躲到船篷里去!” 沈月曦立刻猫腰进了船篷中,将里面铺的床褥等物拿起来堵在敌人所处的方向。 “噗噗”连声闷响,船篷内透出数支箭头,仅仅射透了船篷,便无力再进,并不会伤到她。 她担心外面萧濯的安危,从船篷内探出头喊道:“你也快进来。” 萧濯依然不急不缓,一手持船篙,一手挥动木棒,将射来的箭支纷纷拨落,道:“不必,我们早已在弓箭的射杀范围之外,箭支到这里早已力竭,我可以抵挡。” 沈月曦惊讶地望着萧濯。 这个男人简直不可思议,受了伤还这么强。 岸上,一名箭手对侍卫首领道:“大人,目标太远,弓箭已经射不到了。” 侍卫首领摆了摆手,示意知道了。 他抬眸望向顺流而下的小船,眼中露出恐惧的神色,喃喃自语道: “凡是陛下想杀的人,还从没有一个能逃掉的。他们也不会例外。” 第十二章 居然是两只 强烈的阳光刺痛了沈月曦的双眼。 她半睁着眼,勉力支起身子,忽然一阵恶心感扑来,哇地吐出了一大口河水。 连咳带吐之后,意识清醒,耳畔鸟儿的叫声,流水的声音都清晰了起来。 她茫然四顾,发现自己是在河边的一处浅滩,不远处有一座小山,越过小山是一大片树林,可以看到最远端树梢上升起几道炊烟,被风吹得歪歪斜斜地散开。 这里是什么地方? 她抬手揉了揉胀痛的额头,终于想起之前发生的事情。 两人架着小船脱离了追杀,在河中行驶了整整一个上午。她由于晕船,难受得不行,一直在船篷内休息。 但小船不知撞上了什么东西,开始进水。 萧濯冲进船篷,紧紧抓住了她,两人一起落入水中。她连喝了几口河水,便失去了知觉。应该是萧濯带她游到了岸边。 想到这里,她紧张起来。 萧濯呢? 她站起来左右张望,待看到了数十米开外的岸边躺着一个身影,正是萧濯,连忙趟着水跑了过去。 萧濯身上的衣服早已晒干,脸色发白,嘴唇没有一丝血色。她心下一跳,忙伸出手他鼻间探了探。 有呼吸,只是非常的微弱。 沈月曦连忙将他翻过身来,双手伸直按压在他的胸膛上,凭记忆开始做心肺复苏术。 这是她在原来的世界所学专门用来救治溺水者的方法。但她并没有经过这方面的专业训练,只能现学现卖,临时抱佛脚。 连续按了十几下,萧濯身子一动,剧烈咳嗽起来,吐出一口水。 沈月曦呼了一口气,高兴地抬起手背擦掉额头的汗。贴在萧濯的耳边低声呼唤:“夫君快醒醒,我们已经上岸了。” 萧濯身上的伤口本来就裂开了,还被河水浸泡,必须赶紧找专业的大夫治疗才行。 似乎是听到她的呼唤声,萧濯缓缓睁开眼,待看清面前之人,他眼中露出的一丝茫然瞬间清明。 沈月曦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了起来。 萧濯四处看了看,低声交代:“那里应该是一个村落。趁天黑之前,我们赶到那里。” 尽管已经摆脱了身后的追兵,但他们还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萧濯身上的伤必须尽快让大夫来医治。 “好,”沈月曦搀扶着他,抬头望了一眼太阳,已经过了晌午,应该来得及,“今晚之前我们应该能到那里。” 两人相互扶持,慢慢地上了小山。 站在小山顶端,目光越过眼前的树林,地平线附近的一个村落俨然出现在眼前,高低不同的农舍错落有致排在棋盘一样的绿田间。 沈月曦雀跃不已,松开萧濯,跑到一块岩石上,伸出双手呼喊:“我们安全了!” 这是她穿越以来觉得最开心的一刻,胜利正在向她招手。 要是运气好,她可以找个适合的身份在这里落脚。至于萧濯,他想要报仇,她绝不耽误他的事。 到时候她可以没事到山林里晃悠晃悠,看看有没有好的原材料,制作一些新奇的东西来卖,这是妥妥的躺赢节奏啊。 正在幻想着后面的生活,忽然丛林深处传来一声悠长的兽吼,吓得鸟群四散而飞。 沈月曦吓了一跳,这分明是老虎的吼叫,似乎离他们不远。 这山林里居然有老虎。 她连忙转身跑回萧濯的身边,拉住他的手臂道:“夫君,这里太危险了,我们赶紧离开。” 萧濯还未等回话,小山下方的茂密灌木丛簌簌一阵乱摇,仿佛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 方才明明那吼声离得还有距离,怎的瞬间便到了跟前? 沈月曦连忙躲在萧濯的身后。 在动物园看老虎是一个感觉,在野外遇到老虎,又是另外一种感觉了。 萧濯用身子挡在前面道:“不必害怕,这是个人。” 人? 沈月曦从他身后探出头,向发出声响的灌木从看去,只见一个猎户打扮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地分开灌木从,满脸惊恐地逃了出来。 在他的背后,又一声老虎的吼叫响起,这次吼声离他们更近了,连树叶都被震落了。 “救命!”猎户手脚并用地向小山上爬来,见到有人,大声朝他们呼喊。 沈月曦看向赤手空拳的萧濯,萧濯再厉害,空手也不可能打过老虎。 而老虎已经追着那个人来了,她和萧濯显然也来不及跑掉。 得马上制作一把武器给萧濯才行。 可一眼望去,满眼都是树木草丛,根本没有铁器的材料给她用。 她再次看向猎户,见他手中握着一柄钢叉,已经快跑到他们跟前了,正好进入了大熊的收集范围。 沈月曦紧急呼叫:“大熊,大熊,快制造一把长剑。” 目前可以利用那把钢叉来做一柄长剑,那老虎真的扑过来,至少手中有武器。 她蹲下身子,装作害怕的样子,手在草丛中一顿乱摸。 萧濯站在那里,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的举动,然后侧过身挡住了猎户的目光。 “夫君,你看这个,”沈月曦拿起长剑,装作一脸惊喜地跑过去,“没想到运气真好,草丛里居然有把武器。” 至于萧濯信不信的,她已经无暇去想了,目前保命要紧。 猎户正在旁边弯着腰,扶着膝盖气喘如牛,忽然傻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右手:“我的钢叉呢?” “大概掉在路上了吧。”沈月曦故作镇静地将长剑递给萧濯。 萧濯接过来看了一眼,紧抿薄唇。 这时一声虎吼,一只约有半人高的白纹斑斓小虎,高高跃过灌木丛,落在了三人面前。 萧濯接过她手中的长剑,冷声道:“你们俩靠后。” “夫君,你行吗?”沈月曦有些担忧。毕竟刚才他还摇摇欲坠的样子,如今马上要提剑杀虎,她的心不禁提了起来。 萧濯伸剑斜斜下指,忽然之间散发出冰冷肃杀的气势,完全一改刚才的病容。 似乎在无声地回应着她的话。 男人就爱逞强。 别老虎杀得了,人又要一碰就倒下了。 想到这里,沈月曦脑子一热,上前阻止他:“夫君,你现在不行,还是让我来吧。” 萧濯:“……” 他身上冰冷肃杀的气息更浓了几分,看向沈月曦的目光带着警告之意。 沈月曦只想着不能再让萧濯受伤了,她正圆睁双眼,盯着朝他们逼近的小老虎。 她就不信,手中有剑,还杀不了区区一只小老虎。 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和逃跑,她胆子可比最初时大了不少。这只老虎就比巨型犬大不了太多,她还真挺有信心的。 不料那只小老虎竟似也是个机灵的。见萧濯手中的长剑寒光灼灼,甩了甩尾巴,转过头去朝着丛林又吼了一声。 随着奔雷似的一声吼,扑地一下,灌木丛后又跳出一个吊眼白额锦毛老虎,比第一只老虎大了足足一倍。 这才是百兽之王,威风八面。 沈月曦耳膜震得嗡嗡直响,呆愣在原地,似灵魂出窍。 我X,居然是两只老虎。 第十三章 猎户冯章 沈月曦第一次跟真老虎面对面对峙,才发现原来老虎体型这么庞大。 眼如闪电,尾如鞭,口似血盆牙似戟。 林中孤兔尽潜藏,涧下獐狍皆敛迹。 她也不逞强了,一下子跳到萧濯身后,指着对面的大老虎,颤声喊着:“夫……夫………夫君!” 萧濯站在她和老虎之间,用身躯挡住了老虎攻击她的可能。这样一来,老虎只能和萧濯对峙。 小老虎则在旁边,围着三人左盘右旋,目露凶光,大声咆哮。 萧濯长身玉立如苍青松柏挡在老虎面前,稳如泰山。 “莫怕。”声音清淡,带着安抚。 沈月曦咽了一口唾沫。 怎么可能不怕啊,一只还可以对付,如今可是两只,而且还有这么雄壮的一只大老虎,也不知它吃过多少人。 兽中之王,可不是被人养在家里的可爱小猫。 刚才的一腔热血,早被灭得连一丝灰尘都不起了。 背后一片冰凉,冷汗直冒,浑身更是僵硬如木头,两腿似风中飘摇的柳絮。 为了不拖累萧濯,她很快让自己镇定下来,默默地往后退去。 她知道现在自己一点忙也帮不上。 萧濯迎向那气势迫人的老虎,长剑发出森寒的冷光,在阳光的照射下,寒气逼人。 他打算先发制人,身子前倾,率先发动攻击。 那老虎本就是被那个猎户侵扰到自己的领地,如今被萧濯这一行动,激得咆哮一声,一个跳跃,飞扑上来。 “躲开!” 萧濯沉声冷喝,沈月曦赶忙往一旁的巨石不要命地奔去,那个猎户见了,也跌跌撞撞地跑向巨石。 真是点背啊,好不容易躲过敌军追杀,如今又陷入被老虎吞入腹中的危险。 身后传来萧濯那肃杀冰冷的声音。 只听他一声冷喝,身形躲闪,风驰电掣间,一剑划过,已将老虎的后腿划出一道口子。 一剑见血。 “吼!” 嘶吼声震得丛林鸟飞兔跑,似乎连周围的地面都在颤抖。 猛兽对血的味道要比人敏感的多,越发狂暴起来。 大老虎朝着萧濯一个转身,跳跃而起,猛扑向萧濯,锋利的爪子拍向他的后背。 沈月曦躲在石头后,看得心惊胆战,惊声叫道:“小心身后!” 老虎是猛兽,身形威猛,却也极为灵活。但萧濯也不弱,很快便躲过老虎致命的扑杀。然后一个侧身,手腕翻转,朝着身后一剑刺出。 老虎大吼,发出了一声惨叫,腹部已经挂了彩。 它似乎意识到对手的危险,开始拉开与萧濯的距离,眼神明显暗淡了些许。 此处丛林繁茂,到了太阳落山之时,甚是阴凉,凉风习习,难怪老虎的巢穴会选择这里。 而小老虎看同伴受伤,更是狂怒大吼,绕着巨石追咬猎户,沈月曦和猎户吓得惊叫不断,一同离开巨石,向附近一株大树跑去,小老虎在后面紧追不舍。 萧濯趁小老虎没有注意他这边,横向冲过来,一剑刺穿了小老虎的侧腹。 小老虎吼叫一声,摔在地上,腹部血如泉涌。 沈月曦以手抚胸,好险。 萧濯挥剑,纵身跃起,直刺大老虎的头骨。 大老虎被萧濯激得更为狂躁,回转身体,避开了这一剑,接着张口朝着萧濯便咬,却被萧濯轻灵的身形给躲开。 来回几次交锋,老虎不但背部带伤,连腹部都有几处伤口,鲜血淋漓,染得草地都星星点点红色。连动作明显缓慢下来。 萧濯的攻势更加凌厉,带着杀伐之气,长发披泻,双眸中炽盛凌厉凶狠的光比老虎的更加冷酷凶残。 他清冷绝尘的面容苍白如雪,没有一丝犹豫或是怜惜,扬起手中长剑。 “嚓!”地一声,老虎的头被一剑斩落,那庞大的身体应声倒地。 见两只老虎都被萧濯给一剑斩杀,那猎户呆愣地看向萧濯,崇敬的目光怎么都掩饰不住。 他噗通一下跪下,带着还未镇定下来的惊惧:“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沈月曦见他砰砰地直磕头,劝说道:“好了,你先起来,我问你些事。” 听恩人要问话,猎户顺从地抬首望过来。刚才被吓得六神无主,没有注意其它的。现在已经得救,看到面前的少女,他还是愣了一下。 这少女容颜绝色,他一个大老粗也不知怎么形容,总之,比他们村的村花要好看百倍,是他见过最好看的人。 再看之前那杀伐果决的男子,更是气势逼人。 虽说看着受伤不轻,也不知两人怎会流落此地。 但他也不敢多问,只老实地回着沈月曦的问话。 “回恩人的话,小人叫冯章,是大梁村人,靠狩猎为生,今日不幸遇到了两只大毛虫,还好有两位恩人相救,我才得以捡回一条小命。” “大梁村,是哪个县下的?” “凉州通辽县。” 沈月曦和萧濯相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 既然萧濯已经知道具体方位,她便不再问了,反正她对大燕朝的地方是完全陌生的。 让冯章起来,她又问一些情况。 原来已经离胜州他们逃跑之处有二百多里了。 冯章见两人一身狼狈,不解为何两人会出现在此,便问道:“两位恩人怎会在这里?” 萧濯冷眼看着冯章,满眼警惕,手中握着的长剑丝毫没有收起的架势。 她知道这一路来,萧濯已经相信自己,但依旧对外人保持着排斥和警惕。 她连忙拉住他的衣袖,示意他放松,别把这人给一剑了结了。 “我和夫君行商,在此路过,不料遇到了山匪……”说着她脸上露出哀伤之色,装出一副家当被抢,无处可去的可怜样子。 萧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配合地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慰。 “原来你们也被那帮可恶的山匪抢了,如果不嫌弃,可以到我家中暂住,”冯章挠挠后脑勺,一脸不好意思,“只是家中鄙陋……怕是难入两位的眼。” 沈月曦等的就是这话。既然冯章已邀请,她当然没有拒绝的理由。 “那就麻烦冯大哥了,”她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两只死老虎,“冯大哥,老虎能拿去卖吗?” 现在她跟萧濯穷得要命,身上一个铜板都没有。 萧濯的伤还要找专业的大夫来治,都是需要银子的地方。 “能,能,只是我们三个人抗不动。”冯章为难地说道。 第十四章 梁村暂住 冯章的为难确有道理。 沈月曦一个柔弱女子,手无缚鸡之力。萧濯虽然力杀二虎,但一看便知受了重伤,还需要沈月曦来搀扶着前行。只能冯章一人来做这些。 “冯大哥,”沈月曦先把萧濯扶坐在一旁休息,回头提议,“要不我们就把虎皮剥下来,你看如何?” 两只死老虎合起来恐怕有千斤重,三人合力都难拖动。 想要运下山,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刚才她已经让大熊制作出了一把长剑,为此把冯章的钢叉变没了。不能再让大熊凭空变出一辆板车。 三人商量过后,由冯章来操刀剥皮,其中那张小虎皮归他。 萧濯刚才提着一口气杀了两只老虎后,身体明显更虚弱了几分。沈月曦看在眼里,一脸焦急地问道:“你怎么样?” 萧濯闭眼靠在树旁小歇,面色苍白如纸,只淡淡地应了一声:“无碍。” 沈月曦摇头。这人也太能扛了,明明脸色苍白得可怕,嘴唇连一点血色都没有,还依然保持着君子凤仪。 她解下腰间的竹筒给萧濯喝了几口水后,坐在一旁等着冯章。 他用沈月曦的小刀,足足干到天色将黑,才把两只老虎皮给剥了下来。 看来他倒是没有少做这种事。 待剥完后,他抖搂一下,把两张虎皮折叠起来,又找来一根绳子捆起来背在身后。 “两位恩人,我们回村去吧。”冯章咧嘴一笑,走在前面带路。今天虽说经历一场惊险,可这收获也是他一年都赚不到的。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沈月曦和萧濯望了一眼,这两只老虎都是萧濯所杀,他一直在旁边躲着。到最后却分了他一张虎皮,他怪不好意思的。 一张虎皮少说也能卖十几两银子了,足够补贴家用了。 萧濯由沈月曦扶着,跟在冯章身后,冷凝着眉,提着长剑,紧抿薄唇,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一举一动。 “恩人,”冯章回头又往肩上拉了拉虎皮,看见萧濯的神情,以为萧濯还在担心山匪之事,便安抚道,“这附近确实有一拨山匪,不过县令大人已经开始派遣官差捉拿了,等回到村子就不用担心了。” 沈月曦当然不会告诉他两人的实情,含糊应付过去,她附和地点点头。 回村的路上,沈月曦又问了冯章一些关于请大夫的事。而萧濯格外安静,只静静地听她和冯章说话,并不插嘴。 冯章知道沈月曦关心萧濯的病情,便一五一十地都给她说了一遍。 如今村子里就有大夫,只是医术并不怎么高,治个普通的病痛还可以。像萧濯这种伤,他也不好说,只能让大夫看看再做决定。 沈月曦搀扶着萧濯,慢慢跟在他身后,望着远处露出的屋脊时,不禁一脸兴奋,问道:“冯大哥,这里要请一位好大夫,要花不少银子吧。” “那可不,”冯章边走边扭头跟两人说话,“县上的大夫出一次诊,就要二两银子,这还不带抓药的钱。” 沈月曦听了,暗自咂舌。 难怪古代的死亡率之高,也是和普通百姓看不起病有莫大的原因。 从原主的记忆里,她在国公府里,像是她这样的主子,一个月也只有二两银子的银钱。 而普通百姓一年最多也不过三两银子。 这生一次病,光请大夫居然就要花去二两银子,换谁谁也不愿意。 不过她对于赚钱,还真的不担心,大熊能制作的东西何其多,只要材料足够,还不是瞬间的事。 但为了保险起见,到时她只做些不会超越这个时代太多的东西,以免被一些别有用心之人盯上。这个世界,人命如草芥,没有依仗,她还是保持低调苟活要紧。 到了大梁村,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家家户户透出灯光,炊烟袅袅,晚饭的香味飘散出来。 沈月曦不禁吸了吸鼻子,真香啊。 三人进了村子,来到冯家的门口,冯章推开门,扯着大嗓门喊道:“娘,我回来了。” “今天怎回来晚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太太,约有五十上下,边说边从屋里迎出来。 她看到沈月曦和萧濯,惊讶地说道:“哎哟,原来有客人,也不早说一声。” 冯章对老太太道:“娘,这两位是儿子的救命恩人,要不是有他们,儿子今天就被老虎吃了。” 他提起自己在山上遇到老虎,如何被萧濯所救,还有夫妻俩遭遇山匪,被抢走了财物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冯老太太。 冯老太太听后,两眼冒着泪花,拉着沈月曦的手,感激地说道:“老身多谢两位的救命之恩,往后你们就住在我家里。只是粗茶淡饭的,你们可不许嫌弃。” 沈月曦笑着对老人说道:“哪里会嫌弃,能有个容身之地,我们夫妇两人感激不尽。” 冯老太太听后,眉眼带笑,忙催促大家进屋说话。 进了外屋,冯老太太让沈月曦和萧濯先坐下,然后从里屋拿了一串铜板出来,塞到冯章手中:“章子,去把游大夫请来,给这位相公看看病,快去快回。” “我这就去,娘,这虎皮你先收起来,别让人瞧见了。”冯章走之前不忘交代。 这小乡村里哪里见过老虎,而且还是一次两只,冯老太太当然知道轻重。 一张虎皮少说要几十两银子,乡下人,一年才挣几两银子。要让外人知道,还不眼红。 别看老太太头发花白,眼神却好得很,精神烁烁。 冯章前脚出门,老太太将沈月曦和萧濯领进另一个屋子。桌上已经摆放好了饭菜:一盘青菜烩豆腐,配着两小碟咸菜。还有一盆粟米饭,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你们肯定饿了吧,就当是在自己家,你们先吃,我去厨房看看灶上熬的汤。”冯母笑着招呼完,往厨房去了。 沈月曦点头应允,目送老太太离开,在水盆里匆匆洗了手和脸,就开始盛饭,待萧濯也坐到桌边,她已经把两人的饭都盛好了。 这一路逃亡,直到这一刻,终于吃上了正经饭菜。虽然只是粗茶淡饭,但在两人眼中却胜似珍馐。 沈月曦发现萧濯即使饥饿难忍,吃饭的仪态依然非常讲究,似在高山之巅品茗,清潭岸边抚琴,极为雅正,周身上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可挑剔之处。 一碗普通的粟米饭,居然愣是被他吃出了一股云淡风轻的滋味。 她可不管那套,一边低头猛吃,一边对萧濯道:“待会大夫来了,先让他瞧瞧,要是不行,我让冯大哥陪着我去一趟县里,给你请个好大夫过来。” 萧濯肩膀上的箭伤,撕裂了后又在水里泡,肯定不能再等了。 现在横竖要等村里的大夫来,赶紧吃饭是正事。 第十五章 形影不离 沈月曦和萧濯正在同冯老太太一同吃饭,冯章的大嗓门就在门外响起来。 “娘,游大夫请来了。” 冯老太太放下筷子对沈月曦道:“你们两个先吃,我去陪游大夫说话。” 萧濯起身道:“无妨,一同过去。” 沈月曦看萧濯站起来,连忙将口里的饭咽下,放下碗站起来对萧濯道:“我扶着你过去。” 虽然只吃了个半饱,但萧濯的事情更重要。 三人一同来到外屋,发现冯章正陪着一位背着药箱的老头走进屋里。老头看起来六十上下,颌下有须,穿着对襟短褂。 “游大夫,这位就是裴公子。”冯章将萧濯引荐给游大夫。 沈月曦和萧濯为了不被追杀之人发现,早已决定不用真名,萧濯用的是皇后的姓氏,皇后姓裴,如今的萧濯,便是裴濯,而沈月曦则改名为明月曦。 游大夫看了一眼两人,目光露出一丝惊异。 萧濯和沈月曦容姿出众,一看便不是普通村人。不过冯章已经在路上和他说过两人的情况。当下也不客套,请萧濯到一处无人的房间诊治,冯老太太和冯章则自去吃饭。 沈月曦跟过去,将萧濯右肩衣服脱了,露出伤口。然后取了一盏灯过来,为游大夫照亮。 游大夫捋着胡子,上前看了一眼,转向沈月曦道:“这是箭伤?” 沈月曦早有准备,面带愁容地道:“正是,我们夫妻被山匪抢劫时,夫君曾和他们打斗,结果中了一箭。” 游大夫皱眉不语,从药箱中取出棉棒,探入创口深处。 萧濯身子微微一颤。 沈月曦知道他定是感到疼痛,便轻轻握住他的手,萧濯闭目不语。 游大夫将棉棒取出,放在灯下观瞧。沈月曦也歪头过去看,发现白色的棉棒上都是脓血。她心下一紧,这是伤口化脓了。 “裴公子的箭伤已有多日,已恶化了,”游大夫打开药箱,“治起来会比较难。” 这时冯章已经吃完饭,走了进来,正好听到游大夫在那闪烁其词。 他为人直爽,听不得拐弯抹角的话。拉住游大夫的袖子,粗声粗气地说道:“大夫,到底能不能治,给个准话。” “我治不了,你们还是快点到县城里去请大夫吧,这位公子身上的伤不能再耽误了。否则会有性命之忧。”游大夫实话实说,起身告辞离开。 正好冯老太太端着一碗鸡汤进屋,见游大夫匆匆离去,屋里三人面色沉重,连忙询问:“章子,游大夫怎么走了?” “娘,”冯章抓着头发,面露愁容,“游大夫说裴公子的伤他治不了,再不治恐怕就……” “糊涂,那就快点去城里找大夫,”冯老太太催促着,“还在这发什么愣。” 沈月曦见冯章面露难色,知道他有难言之隐。 环顾冯家,三间土坯房,纸糊的窗户已经撕开了几个口子,夏天的夜风一吹,呼啦啦地响。 方才饭桌上的青菜豆腐也没什么油水,刚端进来的鸡汤,里面只有几根鸡骨头…… “冯大哥,”她想到那两张虎皮,问道,“县里的大夫能赊账吗?” 现在天色已晚,城里的集市肯定都散了。等天一亮,她可以和冯章一起去县城把虎皮卖了,足够付大夫的诊费,顺便还能买些吃穿用品。 冯章叹道:“县里的大夫哪里肯接受赊账,除非是县里有权有势的人才行。” 沈月曦听了,也皱起眉头。 大夫赊账也是看人的,至于穷人,那是想都不要想的事。 大家都陷入了沉默。 萧濯笔挺地坐在桌边,面色冷凝,听着三人的对话,开口道:“月曦,过来。” 沈月曦走到他身旁,见他从腰间掏出一枚玉佩。珠圆玉润,色泽上等,一看便是一块上好的白玉。 “把这个玉佩拿给大夫。” 沈月曦倒是吃了一惊。 在这流放的路上,没想到萧濯身上还藏着一个这么贵重的东西。 能被他贴身收藏的,一定是他珍视的东西,这么贵重的东西抵押给别人,总归不好。 似是看出了她的顾虑,萧濯淡淡地说了句:“身外之物,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但萧濯越说得轻描淡写,沈月曦就越觉得这东西与众不同。 “速去速回。” 完全不给拒绝的机会。 沈月曦:“……” 不过事不宜迟,萧濯的伤不能再等了,她拿起玉佩,准备往门外走,却又被萧濯一把拉住。 萧濯拉住她,转向冯老太太道:“不知老夫人可有干净的男子衣服。” 冯老太太以为是萧濯想要换一套新衣服,从内屋里拿出一套半新的衣服来:“这是成婚时穿的,我当家的穿过一次,没再舍得穿,你如不嫌弃先将就用吧,就是章子他爹身高不如你。” 萧濯接过来谢过冯老太太,递给沈月曦:“来,穿着这套男子衣服前去。” 沈月曦知道萧濯的意思,女子夜晚在外行走就不方便,而且自己一副红颜祸水模样,更不安全。 她接过来道:“好,我这就去换上。” 冯老太太这才知道,原来裴公子是给自家娘子穿的。 一想也是,这大晚上的往城里赶,本就不怎么安全,在加上这裴娘子着实姿色出众,就怕被歹人惦记上。 跟冯老太太到里屋换好衣服后,沈月曦将长出来的袖口裤脚挽上去,又把头发束起来,走到外屋,俨然一个俊俏小生出现在萧濯和冯章的面前。 冯章见了,挠挠头憨笑道:“没想到裴夫人穿起男装,倒是有模有样的。” 沈月曦知道他是个粗汉子,也不以为然,看向萧濯,想知道他怎么评价自己。 萧濯上下打量了她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多言。 “裴夫人若是男子,也一样是个俊俏的小公子,”冯老太太笑着催促两人,“你们一同去,快去快回。” 临行前,冯老太太又给沈月曦塞了五十文铜板。 萧濯站在门口,目送沈月曦和冯章带着虎皮离开,久久不曾回屋。 冯老太太走过来笑道:“你们小两口这是刚成婚吧?” 萧濯点点头:“正是。” “这就是了。当初我和章子他爹刚成婚,也是形影不离,他去田地里干活我都要跟着,你家娘子是个能干的,你先回屋歇着,别让你家娘子挂心。” 冯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招呼萧濯:“快进屋吧,先把鸡汤喝了,要不都凉了。” 萧濯被冯老太太这么一打岔,在黑暗的夜色里,面色微微发烫。 他低声喃喃道:形影不离?难道这就是夫妻? 第十六章 恶人就该治 大梁村距离县城有二十里,冯章在邻居家借了辆骡车,在路上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赶到县城的时候,已经过了戌时,主街上看得见的药铺都已经关门打烊。 沈月曦不甘心白跑一趟,又向路人询问。 在熟悉的当地人指点下,转过了两条街,终于在一个偏僻小巷中找到了那家药铺,远远的就能看到门口挂着一串灯笼,上写“保和堂”。 见药铺依旧灯火通明,她脚下生风,撇下冯章一溜烟跑了进去。 “亲爱哒主人,止血药粉的原材料已经收集完毕罗,继续制造嘛?” 她刚跨过药铺门槛,就听到大熊的声音响起。 “别,取消。”她连忙命令大熊取消。 一猜就是大熊把人家药铺里的原材料收集用来制造止血药粉了,这还了得,和小偷没区别了嘛。 这个药铺规模不大,里面并没有顾客,迎面一张黑漆面的柜台,坐诊的大夫三十多岁,正趴在柜台上打盹。在他背后是药柜,一排排的抽屉,每个抽屉上面都标注着药材的名字,散发着浓烈的药味。 沈月曦扶着柜台咳嗽了一声,不料那个大夫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再歪头仔细看,这大夫还睡得挺踏实的,口水都流下来了。 冯章跟在后面进了门,见状正要张嘴,沈月曦连忙抬手制止了他。 这个粗汉嗓门大,别把大夫吓出个好歹的。还得请他去村里给萧濯看病呢。 她弯起手指,在柜台上敲了敲。 大夫身子一震,猛地抬起头来,睁开朦胧的睡眼,慌手慌脚地用袖子擦去嘴角的口水,口中道:“来了,把脉两百文一次,代磨药收费五十文……呃,你们俩谁要看病?” 沈月曦等他清醒了些,这才说道:“大夫,我家大哥遭遇山匪,后背中了一箭,如今正在家里躺着,能不能请您出诊。” “原来是要出诊啊,”大夫有些惊讶地看了沈月曦一眼,挺直身板,伸手拢在嘴边咳嗽了一声,探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病人在哪里呢?” “大梁村。”冯章抢先回答。 “大梁村!”大夫失口叫出声来。 冯章有些莫名其妙,问道:“大梁村怎么了,大夫?” “没事没事,”大夫又咳嗽了一声,慢条斯理地说道,“这个……病人现在情况怎么样啊?” 沈月曦隐约感觉不太妙,总觉得这个大夫说不出什么好话的样子。 她回道:“病人现在情况很严重,村里的大夫说不能再耽误了。” 大夫把手在柜台上一拍:“是了,怪不得你们这么晚也要来县城,救人如救火,这病人可耽误不得啊。” 他话音未落,冯章已抢先道:“大夫别啰嗦了,咱们快走吧。” 大夫也不搭理他,先是瞄了一下沈月曦两人的穿着,手指在柜台上叩着,好似在盘算什么。半晌方道:“出诊费十两白银,不赊不欠。” 十两,足足超出了正常出诊费的五倍。即使对普通人家来讲,也算得上是天价。 冯章将眼一瞪正要发作,沈月曦连忙以目制止,转向大夫问道:“大夫,不应该是二两吗?” 大夫白了她一眼,慢腾腾地回道:“二两?二两是白天出诊的价钱,现在这么晚了,路又这么远,十两已算是低的了。” 沈月曦盯着大夫,心中莫名涌起一股怒气。 医者仁心。这人根本不是医者,完全是个奸商。看他们着急救人,就狮子大开口。和趁火打劫的坏人有什么区别。 “别人家都是二两,你凭什么要十两!”冯章愤愤不平。 “怎么了,人命关天的事还嫌贵?”大夫不耐烦地斜眼看了两人一眼,“嫌贵就另请高明吧。” 沈月曦想到萧濯的病情,强行按下怒气,对大夫道:“大夫,十两就十两,能不能先欠着,等看完病,我们白天就能凑够这笔钱。” 只要等白天集市开了,把虎皮卖掉,就可以支付出诊费。 “赊账?”大夫带着嘲笑的口吻,对她挥了挥袖子,“你当我们保和堂是做慈善的呢,没钱就快出去,不要在这里啰嗦。” 沈月曦被他一激,正要掏出萧濯交给自己的玉佩,但转念一想,这东西对萧濯一定非常重要,便又揣了回去。对冯章低声道:“我们去拿张虎皮来。” 冯章点头称是,两人便抬脚往门外走。 还没等走,就听到那个大夫在背后道:“当我这是当铺呢,两个乡下穷鬼,要典当去当铺,别来这里捣乱。” 这话一出,冯章顿时气得握紧双拳,脸都涨红了。 沈月曦的火也腾地一下子烧了起来,反复刁难他们,临了居然还骂人,真不是东西。 她倏地转过身来,目光在药铺里扫了一圈。 他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这种见利忘义,毫无廉耻的小人,惩罚他一下也不过分。 “大熊,制造消炎药粉,要两份。”在心中说完,她快步走出了药铺。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消炎药粉所需原材料……进度100%。” 待她走出药铺时,手里已经多了两包用纸包好的消炎药粉。 她将药粉揣入怀中,今晚即使找不到大夫,至少这些药粉应该能让萧濯撑过晚上,等明天一大早她再进城来寻别家大夫好了。 冯章跟在她的身后,气呼呼地道:“这个混账家伙,真想给他一拳。” “不要起争执,”沈月曦回头看了一眼保和堂的招牌,“我们走吧。” 冯章牵着骡车跟在她的身后,问道:“裴娘子,只剩下这一家还开门,其他药铺都已关门,我们把那个大夫得罪了,还怎么给裴公子治病。” 气归气,可如今是要求人,只能忍着。 走过一条街道,沈月曦看到街道有一处卖药草的铺子,便对冯章说道,“你在外面等着,我进去买些东西。” 冯章有些摸不到头脑,对沈月曦道:“裴娘子,这个铺子只是售卖药草的,没有大夫坐堂。” 沈月曦回头道:“我买些草药。” 她得让大熊制作出来的消炎粉有个出处才行。总是凭空变出东西来,早晚会让人生疑的。 进去不过片刻功夫,沈月曦便拎着一小捆退烧的药草走出了铺子。 价格不贵,就花了四十几文,正好把冯老太太给的钱用掉。 冯章见她手里提着的药材,问道:“裴娘子,你这是打算要回去给裴公子熬药?” “这些药先用着,明天一早再来找大夫,”沈月曦跳上骡车,催促冯章,“我们快点赶回去。” 第十七章 手法高明 沈月曦和冯章赶回大梁村时,已是深夜。 回到家中,她先用清水将萧濯的伤口冲洗干净,待看不见脓血后,将消炎药粉洒入伤口内,包扎好。 但这样也只是权宜之计,伤口深,必须大夫才能处理。 都弄好之后,她坐在桌边,和萧濯说起在县城发生的事来。 “今日去得晚,县里的药铺都关门了,我只能买到这些药。明天一早,我再去城里,这次一定要把大夫请来。” 她一边说一边将怀中的玉佩掏出来还给萧濯,说道:“天亮后我们进城卖掉虎皮就有钱了,这枚玉佩还给你。” 萧濯接过玉佩,看也不看地揣入怀中,伸手将桌上的汤碗推到了她的面前。 “给我的?”沈月曦看了萧濯一眼,伸手一摸汤碗,发现还是热的。 “把这碗鸡汤喝了。”萧濯似乎很少做这种事,言语间颇为生硬。 沈月曦也没在意,萧濯是太子,估计从来都没有照顾过别人。她出门之前只吃个半饱,如今又跑了一路,早已饿坏了。当下也不客气,一口气将鸡汤喝光了。 吃完东西后,困意袭上头来。 她正要出门问冯老太太今晚住哪里,萧濯清冷地开口道:“今晚你睡床上,我打地铺,还有我已烧好了热水,你去梳洗一下吧。”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是背对着她,沈月曦还以为他是不习惯两人住一间房,向外走去。 “不用,我去问问老太太,看有没有多余的房间。” 萧濯转过身,看向她道:“冯家只有三间屋子。” 沈月曦停下脚步,没想到萧濯连这个都注意到了。 冯老太太一间,冯章一间,最后一间便是他们现在住的。 现在两人是夫妻,分开住反而会引起外人的怀疑。 她虽然不习惯和别人住一起,但见萧濯要睡在地上,她也是不能答应,这人身上还带伤,地上凉,晚上要是不小心着凉,可就真麻烦了。 “算了,这床也足够大,够我们俩睡的,”她指着那张用石块支起的床,上面铺着木板,足够两人睡下,“我睡里面,你睡外面。” 就这么安排好后,她去后面隔着帘子的地方,看到里面放着一个木桶,旁边还有一桶热水。 她快速除掉衣服,站入木桶中。 帘子后哗哗的水声在整个房间内回响。 萧濯背负双手,站在窗边,皎洁的月光洒进屋子,落在他月白色的身影上,清辉如水,在灯火下显得更加颀长。 沈月曦洗完,披上冯老太太准备的粗布外衣,走了出来。 萧濯转过身,目光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半干的头发披散在身后,一双清澈的眼眸镶嵌在白皙的脸上,如黑夜中的星光,灼灼逼人。 接着他转过脸去,声音浅淡:“夜凉,别受风寒。” “我知道,”沈月曦紧了紧身上的衣服,打了一个哈欠,“我先去睡了。” 她脱下鞋,爬上床,床上只有一床薄被,她扯过一角搭在身上,蜷缩在最里面。 一晚上奔波往返于县城,她困意交加,一沾上床铺便沉沉睡去。 萧濯洗漱完后,站在床边片刻,目光幽深地望向床上睡姿不怎么好的沈月曦。 似是怕吵到她,萧濯轻轻掀开被子一角,尽量不惊动到沈月曦,在她身边缓缓躺下。 刚躺下,沈月曦一个翻身,正好面对萧濯。 那近在咫尺的容颜,让萧濯怔了一瞬。 被子内散发着女子特有的清香,缠绕在两人之间。 萧濯稍微往外挪动了下,不料恰巧扯到了被角。沈月曦被惊醒,睁开睡眼惺忪的眼,怔愣地看着面前的萧濯。 两人之间的呼吸声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烛火的光晕,使得整个屋子都是暖黄,萧濯如玉的肤色也在烛光下成了暖玉的色泽,他单手支着头,指尖在眉间按了按,狭长的眸子半垂着,眼睑下方是睫毛投下的一片好看阴影,唇色很淡,莫名地给人脆弱感。 虽说她早已瞧过这人很多遍了,但她还是不得不承认,这幅皮囊还真好看。 下一秒,萧濯倏地掀开眼皮,那双幽深莫测的眸子直直望向沈月曦。 又是和第一次见到一样,那种被猛兽盯上的感觉,让她脊背发冷。 这一刻觉得刚才看到的一定是自己的错觉,萧濯是谁啊,身上怎么会有脆弱感。 她慌忙收回视线,往里面挪了下,拉开两人的距离,讪讪问道:“可是我打扰到你了。” 她的睡相一向都不怎么好。 如今两人同床共枕,她还真担心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碰到了他的伤口了。 萧濯摇摇头:“没有,是我睡不着,你继续睡吧。” 沈月曦突然想到,他不会是伤口发炎了吧。 一个激灵,她坐了起来,慌忙地问道:“夫君,可是身体有什么不适?” 萧濯闭上了眼,用手指按压着眉头:“无事,有些头疼而已。” 沈月曦掀开被子下床,趿着鞋子,来到桌前,给他倒了一杯水。 “你先喝点水,”递给他水杯后,沈月曦犹豫了片刻,提议道,“要不我给你揉揉吧?” 她知萧濯这人极为坚忍,能让他说出头疼的话来,可见已经是很厉害了。 这人也是个能忍的,见他面露疲惫和烦躁,她绕到他的身后。 以前她在实验室一呆就是数月,累极的时候也会出现头疼,会让中医大夫给看看。通常那中医给她一顿扎针,又是按揉,效果极好,很快便能恢复过来。 可她不是学习医术的,所以不会扎针,只能按照那老中医的方法给他揉揉。 萧濯看了她一眼,她眸光明媚清澈在烛光的映衬下,灿若星辰,里面似是藏着一片暖阳。 他一眼不发,放下眉间的手。 这是默认了。 沈月曦眉眼带笑,伸出莹白的手指搭在他的额头,不轻不重地按着,低声道:“如何?” 萧濯闭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沈月曦垂落下来的长发搭在他的手臂上,温凉温凉的,带来酥麻麻的痒意。 连日来,萧濯比她更辛苦,精神处于极度戒备中,头疼,也许是很久不曾休息过了。 沈月曦一边按摩一边看着萧濯乌黑浓密的头发,即羡慕又感叹他的好发质。 不像她上辈子,忙着搞研究,发际线后移速度飞快。还好这辈子穿过来,原主的发量惊人。 往后她得努力保护好自己的头发,避免再次陷入以前的尴尬境地。 一人专心按揉,一人闭目养神,屋内就这样陷入了一片寂静,烛台上的蜡烛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两人的身影映在纸窗上,随风晃动,似是纠缠在了一起。 按揉了一会儿,萧濯突然开口叫停:“停下吧,我好多了。” 沈月曦有些不相信,自己的手法居然有这么高明? 第十八章 可怜的被子 沈月曦收回手,问道:“真的不疼了?” 萧濯的脸有些红,额头有些热,好像有发烧的迹象。不过已经给他用了消炎药粉,应该不会真正烧起来。 “确实好多了,”萧濯扭头看着她,冷不丁问了一句,“今日你给我上的药,跟上次你在丛林里给我上的是一样的。” 今晚出去找大夫,大夫没找来,倒是找来了和上次一模一样的药粉,如此巧合就让人怀疑了。 更何况还是精明的萧濯。 但她能怎么说,只好搪塞过去:“这种药粉……许多药铺都有卖的,夫君以前在宫中,一切用的都是最好的,我手中这种药粉是民间用的,平时我总会带身上一些……缝在腰带夹层里。” 萧濯望向她,目光幽深,眼神锐利,仿佛可以看穿她的一切。 沈月曦有些心虚,连忙避开他的视线,干脆装作犯困的样子爬上了床,道:“太困了,我得睡了。” 她一个翻身,背朝着萧濯。 毕竟手中握有万能制造机这种逆天的东西,她还是担心旁人起占有之心。 虽说两人有过共同逃亡的经历,但她目前并不敢和精明的萧濯交底。 “那就早点休息吧,”萧濯收回目光,没有再问下去,而是起身吹灭蜡烛,翻身上床。 屋子一下陷入了黑暗。 呼,她松了一口气,还好萧濯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想到明天要早起进城,怕起得早吵到萧濯,她又扭头问他:“要不还是我睡在外面,你这几日都没有好好休息,早睡会,一早我就和冯大哥进城。” 顺便把老虎皮给卖了,好歹有些银钱在手,后面的日子也好过些。 萧濯却不置可否,没有说话,也没有动静,这是不同意了。 她只好老实往里面躺去,紧贴着里面的墙。 已经是深夜,屋子里还是有些凉,两人只有一条棉被可用,她只好将就拉过一角盖上。 刚才她睡时,萧濯还在洗漱,她没怎么在意。如今两人都清醒着,她又是第一次和异性躺在同一张床上,莫名地开始紧张起来,着实不敢乱动。 萧濯似是察觉到她的不安,清淡的嗓音从她背后传来:“被子没有那么大。” 沈月曦刚才没有注意到,只倒在床上便睡着了,如今萧濯上了床她才知道被子到底有多小。 而她紧贴着里面的墙睡,即使只拉过一些被角,萧濯那里已经露了半截身子都没有盖住了。 无奈之下,她只好往中间挪了挪,这才虚搭上了被子。 她偷瞄一眼萧濯,见他平躺着,双手交叉于腹部处,睡姿极为端正,正如其人,似是拿着标尺在要求自己。 而她知道自己睡相极差,又怕晚上不小心碰到他的伤口,只好绷着身子,不敢乱动。 过了一会儿,萧濯已闭上眼,呼吸浅浅,似乎已经睡了。 她这才放松下来,又小心翼翼地往中间挪了挪,抬起另一头的被角给萧濯掖好。 身边这个男人,在名义上就是她的夫君,可两人却是成婚以来第一次同床共枕,总是……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也分不清是紧张,羞赧还是其它什么东西。 就在这种纷乱的思绪下,她渐渐睡了过去。 萧濯慢慢睁开了眼,侧过头,看向身旁睡的沉沉的沈月曦,呼吸浅浅,月光照进来,落在她的白皙如雪般的面庞上,显得脆弱又坚强。 她本是一个大家闺秀,如今却因他落入这般地步。看着那消瘦的身影,萧濯眉毛紧蹙,把身上的被子小心地给沈月曦盖上,自己则起身拿起挂在一旁的长衫盖在身上。 农村里家家都养鸡,天刚浮出一缕白光,公鸡打鸣声便此起彼伏,中间还夹杂着一两声犬吠,让人想要多睡会儿都难。 沈月曦本不想起床。尽管床铺很粗陋,但对她来讲,已经是足够舒适了。想要多睡会儿。可是一想到今天要进城办事,赖床是绝对不行的。 她闭着眼打了个呵欠,先感觉了一下自己的睡姿。 果然,又是用最习惯的姿势醒来了。 这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无论晚上被子盖得多好,早上一醒,保证是被子已卷成一团抱在她怀里,一条腿骑在被子上。 要是被子是一个人的话,保证会被她折腾得欲哭无泪。 虽然穿越了,这个习惯也依然没改掉啊。 她惬意地弯曲着腿在被子上使劲蹭了蹭,又用力搂了搂被子。 忽然她身子一僵,怎么感觉有些不对,压在腿下的东西既暖又硬,不像是棉被。 似乎想到了什么。 她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一下清醒了过来,往下看去。 一条修长有劲的大长腿,是萧濯的腿,她……她……她刚才骑着的是萧濯的大腿。 她连忙看向两人之间,才发现薄薄的被子就在两人的身体中间,早已挤成一条。她现在正紧贴着萧濯,腿骑在他的腿上,手抱着他的胸口。 而且她现在基本是独占整张床,萧濯整个人都已被她挤到了床边上,要再往外一点,身子就得悬空了。 萧濯本就受着伤,此时更显得可怜兮兮,像个受气包一样。 沈月曦触电一般将手脚缩了回来,心虚地朝萧濯看了一眼,后者呼吸匀净,还在沉睡中。只是脸色潮红,再仔细一看,连耳垂都是红的。 罪过罪过。 这一切显然是她的错。晚上把被子都抢光了,导致萧濯受了凉,发了烧,太过意不去了。 她伸出手贴在萧濯的额头上。 可手心传来的温度并不热,阵阵的酥麻感,她怕惊醒了萧濯,赶忙收回来。 奇怪,明明没发烧,为何萧濯的脸色这么红? 不是大夫,对于这种情况她也摸不着头绪,应该是跟那伤口有关,她目光投向伤口处,也还好,没有什么变化。 想不明白,还是等着大夫来诊治吧。 沈月曦小心翼翼地起身,把被子展开给萧濯盖上,悄悄跨过他的腰间,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给萧濯掖了掖被角,这才蹑手蹑脚地穿衣。 今天还要给萧濯请大夫来,她也不敢耽搁了,飞快地穿好衣服, 她原来的衣裳早已破烂不堪,今日依然穿着冯老太太送她的那身男子衣裳。头发按照昨夜进城的样子束了起来。 一切准备妥当,她这才踏出房门。 她轻掩上房门的同时,躺在床上的萧濯慢慢睁开了双眼。 于练武之人,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被惊醒。 沈月曦整个晚上都不老实,总要贴着他。他越往床边去,她越往上凑,没办法只好搬她回去,结果她嘟囔一声,翻身又贴过来。 反复几次,最后他也没办法,只能由她了。 听着门外沈月曦和冯老太太的对话,萧濯捏了捏眉间,脸上没有以往的平静。冷漠的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羞赧。 第十九章 县城门口 沈月曦出了房门,揉了揉脸颊,打着哈欠朝外屋走去。 村子里的人一听公鸡打鸣便早早地起来去田地里了,冯老太太正在忙活,早餐已准备好了,招呼她吃饭。 “裴娘子起来了,”冯老太太把手中的菜盘放在桌上,“快来吃饭,吃完好进城。” 今早的饭菜比起昨天明显丰盛,桌中央是一摞香气扑鼻的葱花油饼,一小盆米饭,还有两小碟咸菜,加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蔬菜汤。这是冯老太太为了感谢他们特意改善了一下伙食,平日里母子二人昨天那种清汤寡水才是日常。 沈月曦梳洗完毕后,坐到桌前。冯老太太夹了一张葱花油饼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笑得满脸褶皱: “这是我一大早烙的,看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沈月曦并不着急吃,而是先将饼分了一半给冯老太太:“您也吃。” 冯老太太接过油饼放在碗里,笑眯眯地看着沈月曦。这还是她第一次见过长得如此标致的女子,不但待人和善,又温婉淑静,她是打心眼里喜欢。 坐在一旁的冯章大口大口地吃着饼,嘴里说着:“娘,我都好久没有吃过你做的葱花饼了,今儿个可是沾了裴公子和裴娘子的福气了。” 冯老太太道:“裴公子救了你的命,娘自然要多做些可口的饭菜。” “裴娘子,你夫君还没有起吗?”冯章一边拿勺子盛饭,一边问沈月曦,“还是说伤口又加重了?” “没有,他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好,如今好不容易安全了,我就让他多睡会儿。”沈月曦赶忙摇头,脸上不自然地泛起红晕。 一想起早上发生的事,她就心虚得很。 冯老太太笑着点头,对冯章说道:“是个体贴丈夫的人呐。” 冯章似懂非懂,附和地点点头,表示赞同。 这夸赞她可担当不起,想到萧濯被她欺负成那样,沈月曦更不抬头了,赶紧夹起饼吃。 吃过饭后,冯章风风火火地把虎皮放到车上。 沈月曦刚一出大门口,便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站在那里。 她惊讶地看向萧濯:“夫君,你何时起来的?” 记得出门的时候,萧濯还在沉睡中,怎么一会儿功夫,人已经在大门外等着了。 “刚起,”萧濯递过来一顶幂篱,“把这个带上。” 沈月曦略加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自从知道自己的容貌不俗后,便知她的容貌于身份来说,是个拖累,所以在萧濯递过来时,她很快接过来带上。 撩开幂篱的一角,她对萧濯道: “夫君,你身上有伤,还是快快回去休息吧。” 村子里的人已经陆续出门了,他们现在的身份是逃犯,不宜被更多人看到,行事还是谨慎为好。 萧濯颔首,抬手给沈月曦正了正幂篱,目送两人离开。 夏日炎炎,蝉鸣不歇,一早上刚出门就热了起来,沈月曦和冯章两人正赶着骡车晃晃悠悠地往城门方向行进。 待到了县城,沈月曦注意到和昨夜进城不同,城门前多了一群穿着银白软甲的官兵,严兵整甲,枪刀映日。 她一见这阵仗,心里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感觉来。不会是和萧濯有关吧? 这时候骡车已经接近城门,很多人聚集在城门口,能听到人群中有人大声说道: “布告上的山匪谁见过,速速报来!” 冯章在车外对她道:“裴娘子,是县衙悬赏捉拿附近的山匪。” 听说是缉拿山匪,沈月曦这才稍稍放下心来,拍了拍车厢道:“冯大哥,先停一下,我下去看看。” 之前冯章说过,大梁村附近确实有山匪。她也打算了解一下,有备无患。 冯章停稳了车,沈月曦跳下,穿过人群,往前面挤去,想要前去看看通告上的山匪长的什么模样。 她挤到人群中间时,人群里有人大着胆子问道:“县太爷,这上面是何人?” 只听人群中有个人先干咳一声,清了清喉咙,然后操着一副官腔道: “此人乃朝廷通缉的重犯山匪,在羁押回京途中杀死官差并逃脱,已经到了咱们这里。此人穷凶极恶,杀人如麻,还请各位父老乡亲见到务必报与朝廷,以免他伤害无辜之人。” “杀死官差啊,”人群中有人惊叹,“真是罪大恶极。” 沈月曦心中一动,这山匪居然如此凶残,连官差都敢袭击,看来真是个凶残嗜杀之徒。连县令都要亲自出来坐镇。 随后县令又继续说:“若谁敢私藏山匪,轻则连坐,重则弃市,尔等可记好了,一旦遇到可疑之人,速速报与官府。” 一听是砍头的事,众人忙不迭地表示:“官爷请放心,我等草民,哪里敢私藏朝廷重犯,一有风吹草动,立马报与大人。” 沈月曦站在人群中,暗自琢磨。 按县令所言,这山匪是在羁押回京途中杀死官差,说明他不是冯章口中的本地山匪。 她挤过人群,朝城墙上贴着的布告走去。 但布告之前围观者众多,她只能在后面努力地踮起脚跟,伸长脖子往前望去。 她的身高在女子当中并不算矮,可前面大多都是男子,她放进人群里反而显得娇小可人,只能看见别人的肩膀。 正想跳起来看,前方有两个男子说起话来。 “没想到这么好的一张皮囊,却要去做那犯法之事,白瞎了一张好脸。”一个书生摇头可惜。 他旁边的一个卖货郎咂咂嘴道:“现在做山匪都要看脸了,我等屁民还怎么过日子。” 沈月曦心下诧异,难道说这个山匪还有一副好皮囊? “瞎说什么,我可是听前面有位秀才念了上面的字,那可是朝廷明令捉拿的山匪。” 在这个九成不识字的大燕朝,布告上的内容能看懂的人寥寥无几,都是让一些识字的学子来读。 这人所说想必错不了。 “这年头日子不好过啊……”卖货郎摇头叹气。 周围的人纷纷点头赞同。 沈月曦往前挤了挤,来到说话的那两人跟前,向那个卖货郎打探,“敢问这位大哥,这是何时贴上的布告。” 清泉流淌般的嗓音,顿时让周围的人侧目。 虽然隔着幂篱看不到人,但听嗓音确是女子声音,让人为之一怔。 卖货郎愣了一下,看向带着幕篱的沈月曦,满脸通红地回道:“不……不久,我……天不亮我就来了,那时就已经贴了布告。” 书生看卖货郎说话磕磕巴巴,不耐烦地把他扒拉到一旁。 “姑娘,这事我清楚,”书生凑过来说道,“这告示凌晨子时就张贴出来了,想必是那山匪来了咱们的县城。” 第二十章 原来是夫君 沈月曦听完书生的讲述,总觉得有些蹊跷。 如果是凌晨子时就张贴了布告,那就是十分紧急。这个山匪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前面还有好几层人,根本看不见布告,心下有些隐隐约约不安。谢过书生,继续扒拉着往前面挤。 忍着人群中的汗臭味,左闪右挪,终于来到布告下,刚掀开幂篱,还没来得及抬头,突然后面有个人撞了她一下,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还好旁边站着一个妇人,及时伸手扶住她,这才避免她摔倒在地上。 “姑娘这么着急地挤过来,”看沈月曦一副急匆匆的样子,妇人了然地朝她挤挤眼,“也是想看看布告上的男子吧?” 她以为沈月曦也是被画上之人所吸引,才这么着急地挤到前面来。 看跟前瞧画像的几个小娘子,哪个不是一脸羞答答的。 沈月曦哪里顾得上回她话,道谢过后,便把目光急忙地投向布告上。 这一看,差点没把她的一双眼珠子给瞪出来。 布告上的男子,清朗如月,极为俊雅。 这……这不就是萧濯吗? 难怪这些人都在谈论他的容貌,至于他所犯之罪,倒是关注者寥寥。 只过了一夜,萧濯的画像便张贴到如此偏远的地方来了。 现在她才彻底明白,被皇帝追杀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无论逃到哪里,追捕都如影随形。难怪萧濯一开始就决定逃向西北边疆的苦寒之地。若是停留在关内,早晚都要被抓住杀掉。 “这山匪长得俊吧,”妇人笑着拍了拍她,“看看也就得了,这可是朝廷缉拿的大盗,早晚都要被抓住杀头的。看到上面写的没,提供线索的,赏银百两。” 说完把砸把砸嘴,百两呐,要是她能遇到这好事,他们一家就不愁吃穿了。 她看着身旁的小娘子,摇摇头,又一个被这山匪外貌吸引的。 沈月曦却是心跳的飞快,见过萧濯的,只有冯章。 她把目光投向冯正在树荫下乘凉的冯章。 尽管萧濯救了他,但他要是对赏银动了心…… 她不敢再往下想,急急退出人群,快步走回骡车跟前。冯章见她过来,忙招手喊道:“裴娘子,快点,正好轮到咱们了。” 沈月曦现在看冯章,眼中的警惕怎么也掩盖不住。所幸头上带着幂篱,外人看不出她脸上瞬间的失态。 “冯大哥,我们进城吧。”努力压抑着心中的不安,沈月曦登上了车催促着。 她低垂着眼皮,双手紧握着,目光一刻不一的盯着冯章的一举一动。 门口把守的官兵检查了一遍,很快就放他们过去了。 这时候她才觉得万幸,她的画像没有出现在通缉布告上。 进了城后,冯章一边驾车往前走,一边问道: “裴娘子,官府是不是要开始捉拿山匪了?不过好像县太爷说这个山匪不是咱们这儿的。” 沈月曦目光盯着他瞧了片刻,确认他并不知道墙上贴的通缉令,提着的心这才稍稍放松了些。 只是,不知他一旦发现画像之人就是萧濯后又会是个什么态度。 会不会瞒着她偷偷报官。 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特别是压力之下。 她不敢赌。 “好像是的,”她若无其事地拉了拉衣袖,信口敷衍着,“我在人群后面怎么都挤不进去,到底也没有看清。想着夫君还有伤要治,就先出来了。” 虽然萧濯的通缉布告贴出来了,但游大夫说他的箭伤必须请大夫医治,否则有性命之忧。 即使冒着风险,也要请到医治的大夫才行。 冯章听罢,点点头一脸赞同,他扬起手,抽了拉车的骡子一鞭子,语调轻松地道:“反正和我们没关系,裴公子的伤可耽误不得。” 说话间已到了集市,沈月曦先随同冯章摆了个摊位,把虎皮卖掉。 两张虎皮,一大一小,大虎皮卖了四十七两,小虎皮卖了二十两,共卖了六十七两银子。 沈月曦起初觉得卖得少了,但买家说,大虎皮戳坏了好几处,到处漏风,品相已坏,无论做斗篷还是袍子都要缝补,更何况头还没了,要不然能出更高的价钱。她只得作罢。 冯章将银子尽数交给了她,说道:“裴娘子,都在这里了。” 沈月曦清点了下,拿出二十七两给冯章。这是之前说好的,小虎皮归冯章。在这基础上,她把零头也给了冯章。 冯章推拒:“裴娘子,给太多了。老虎是你夫君杀的,我的命也是你们救的,拿你们这么多的银子成什么了。” 几次推脱后,沈月曦也不勉强,这段时日她和萧濯还要住在冯家,到时候多补贴他们便是。 将小虎皮卖的二十两银子给他,不许他再拒绝了。 两人离开集市,沈月曦走在前面,冯章拉着车跟在后面。 路过昨晚那家保和堂,沈月曦往小巷尽头看了一眼,去排队求医的人倒是不少。她手里有四十七两银子,足够支付诊疗费。可一想到那个大夫趾高气扬的嘴脸,她没有进去,而是走回大街,选了另外一家。 这家药铺就在主街,面南背北,地理位置比保和堂优越的多。光是看门面就比保和堂高一个档次。正门黑色的横匾上用朱漆写着“益生堂”。屋内药香扑鼻,不时有人拎着大包小包的药走进走出,生意甚是兴隆。 沈月曦回头招呼冯章道:“冯大哥,你和我一同进去。” 她现在不敢让冯章离开她的视线,万一让他不小心知道萧濯的事情就麻烦了。 冯章有些不解,挠头道:“裴娘子,我在外面看着车,就不进去了。” 沈月曦站着并不挪动半步,一双纤细的双手紧紧绞着衣角,做出一副担心的样子:“冯大哥,你若不跟着进去,万一又碰到昨夜那种刁难我的人怎么办,我一个弱女子……” 话还没说完,冯章已经将骡车栓在益生堂门口的石桩上。 “裴娘子说的是,我想的不周全了,”他一边走一边撸袖子,“我跟着去,要再有敢刁难你的,我把他的牙打下来。” 沈月曦嘴角立刻露出笑意,心里松了口气。 两人进了药铺,沈月曦隔着柜台问里面的伙计:“请问坐堂的大夫在吗?” 柜台后面两个小伙计,一高一矮,正忙着给客人称药打包,忙得不可开交。其中高个的抬头看了一眼沈月曦,问道:“姑娘是有病人需要诊治?” “正是。” “大夫目前出诊,不在堂中。”高个的小伙计摇了摇头。 冯章面露失望之色,看向沈月曦:“裴娘子,既然大夫不在,我们再换另一家看看。” 沈月曦不甘心,问道:“那大夫现在在哪里诊治病人?” 高个小伙计还没说话,矮个的抢着答道:“去城南老李头那里了,他儿子两周前从屋顶上摔下来,一根竖着的铁钎插进他大腿里……” 沈月曦一听,心下一动,问道:“你们华大夫擅长治疗这种伤口?” “那是,”矮个小伙计一边包药一边道,“论起诊治这种利器穿刺的伤口,我家华大夫要称第二,就没人敢站他前头。” 看来今天是来对地方,找对人了。 沈月曦问清楚了老李头家的位置,连忙和冯章一起出了益生堂。 只是在他们跨出门口时,两个腰挎钢刀的衙役迎面走了过来。 第二十一章 挣扎 沈月曦见到官差,心中莫名就紧张起来。 她一见到官差就下意识地想要逃跑。 官差和她擦身而过,她浑身紧绷,大气也不敢喘。 别过脸,快步走向不远处的骡车。耳中听到身后一个衙役道: “就贴这里罢。” 她眉眼跳了一下,脚下一顿,停在原处,连忙转身看去。 一个衙役拿着刷子在墙上刷了一层浆子,另外一个衙役则将手中卷成一卷的布告展开来,向上面粘去。 而冯章正好就站在两个衙役旁边,好奇的目光正投向布告上。 布告上,萧濯的画像清清楚楚。 沈月曦猛然觉得浑身冰凉,明明是炎热夏日,却好像进了冰窟,双腿情不自禁地抖起来。 她想张口去阻止冯章,但只是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这时她才注意到冯章背对她的身子明显地呆住了,仿佛突然被定在了原地。 冯章肯定已经发现了,他肯定已经认出画像上的人是萧濯。 沈月曦脑中一片混乱,布告上所说,提供逃犯消息,一旦证实就会给赏银百两。那可是一百两白银,她卖两张老虎皮都没有那么多,冯章岂不会心动? 冯家本来就清贫,一百两白银,对这样的穷苦人家是有莫大吸引力的。 现在她根本无法阻止冯章,两个衙役正站在冯章的跟前,她紧紧盯着冯章,等待着他的回答,也许是死亡的审判,也许是否极泰来的柳暗花明。 一个衙役看冯章一动不动地发呆,快步走过来,上下打量了他两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问道: “老弟,你怎么了?” 沈月曦紧紧攥着拳头,双眼一动不动地看向冯章,脸上少有的肃然。 冯章只要张张嘴,说他认识这个人,而这个人就在大梁村,那一切都完了。她和萧濯已经来不及跑了,不,也许萧濯也能提早跑了,而她是一定跑不了,至于萧濯会不会回头来救她,那就天知道了。 冯章并没有说话,还是站在原地在发愣。 问话的衙役显然已经不耐烦了,伸手推了冯章一把:“怎么一直站这里发呆,难道你认识上面这个人?” 冯章仿佛突然被衙役的话给喊醒,转头看向衙役。 沈月曦双手向后扶住了车厢突出的横木,做出要逃跑的姿势,只要冯章敢开口确认,她马上就跑,至于往哪里跑,当然是村子里。 “没有……官爷,没有,”冯章黝黑的面色发红,他摸着后脑勺道,“这个山匪还挺俊的,我乡下人没见过,一时看愣了。” 在沈月曦听来,冯章这话犹如天籁之音。 她仰着头,嘴角露出一抹释然的笑意,这个冯章,她和萧濯没有白救。 她松了口气,身子顺着车厢慢慢滑了下去。 此时她的脸上布满了汗,沿着脸颊往下滑落,背后的汗早已浸透了衣服。 不过,她的心情是如此高兴。 衙役没好气地对冯章喝道:“既然没见过,就该干啥干啥去,别在这杵着。” 说完,两名衙役沿着街道走远了。 冯章快步走到骡车跟前,解了栓绳。伸出一只手臂对沈月曦道:“裴娘子快起来,我们还得去请大夫给你夫君看病呢。” 沈月曦抬头看向冯章,见他的额头密密麻麻全是汗珠,显然也被刚才那一幕给吓到了。 从衙役张贴布告,到冯章回来这段时间极短,但于两人来说却是如此漫长。 她摆摆手,自己扶着门框站了起来,待她平静下来,也没上车,而是并排与冯章向前走去。 走到行人稀少之处,冯章转头看向她,表情平静地说道: “裴娘子,我冯章的性命是你们夫妻所救。无论你夫君是谁,都是我冯章的恩人。我冯章绝不会做出卖救命恩人的事,今天所见,我全当不知。” 沈月曦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说,旋即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不过她还是要解释一二的,她向周围瞧了两眼,见四下无人,这才低声说道:“冯大哥,我夫君并非山匪,他是被人冤枉……” “我都知道,”冯章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又恢复以往的憨厚,“我的小命是你们夫妇所救,再说我也见过山匪,光是看裴公子的言谈举止,就不可能和山匪沾上边。” 沈月曦心下了然。 冯章虽然为人粗犷憨厚,却也不傻。连他都能看出萧濯不是山匪。 “而且今日卖的虎皮,你还给了我二十两。足够我和老娘这一两年花用了。俺娘一直教导我说,做人要知恩图报。” 沈月曦挑眉看向他,想要抬手拍拍他的肩膀,只是还没有落下。意识到这是古代,男女有别,便又把手放下。 她嘴角弯起,望向那炎炎的天空,鸟儿叽叽喳喳地叫着,顿时觉得这炎热的天也格外的清爽。 冯章这人不分身份贵贱高低,只看对错,二十两银子没给错人。 但虽如此,她和萧濯真正的身份也不能被外人所知,于冯章而言,知道的越多越不安全。毕竟他们的敌人可是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两人一路来到城南,药铺伙计所指的宅院,宅院规模并不大,看起来是普通人家。在宅院门口停着一辆牛车,上面坐了一个八九岁的小童,正在那用柳枝编蛐蛐笼子。 沈月曦走到小童跟前,问道:“小弟弟,这车是华大夫的吗?” 小童头也不抬地道:“又是找爷爷看病的吧?在门口等着,爷爷马上就出来了。别来打扰我编笼子。” 沈月曦见他编得认真,便站在一旁阴凉处,将幂篱掀开,望着宅院大门。 不多时,宅院大门打开,一个胖得如同水桶的妇人,陪同一位背着药箱,两鬓斑白,精神矍铄的老翁出了门。 胖妇人对老翁道:“华大夫,我还要回去照顾我相公,就不远送了。” 老翁抬头看了一眼沈月曦,道:“不必送,不必送,我这里有病人要治。” 待妇人关了门,沈月曦连忙走到老翁跟前,施了一礼。还没等开口,华大夫便问道:“不必多礼,告诉我病人在哪里,我这便过去。” 冯章好奇地问道:“大夫,你怎么知道我们是来找你的。” 华大夫捋着胡子笑道:“为医者,望闻问切,望是第一。我见这位姑娘眼巴巴地盯着我,自然是来找我的。你们特意跑到这里来等我,看来病人情况比较危重吧?” 沈月曦发现和这位华大夫也是得趣之人,少了她多磨嘴皮了。 “我夫君遭遇山匪,肩后中了一箭,已经有几日了。” 华大夫点了点头,向牛车走去,边走边问道:“他饮食起居怎么样,可有发热?伤口可有脓血?” 沈月曦将萧濯的情况一一都告诉了华大夫。 华大夫点头道:“既然在大梁村,我们这便动身。娃娃,来给爷爷赶牛车。二十里呢,中午就在那儿吃饭吧。” 这老头说走就走,痛快之极,连诊疗费都没提。 小童不情不愿地放下编了一半的蛐蛐笼子,说道:“下次让我哥他们来给你驾车,天天跑这里跑那里的,哪有我爹悠闲。” 冯章问道:“你有几个哥哥?” “两个,在药铺柜台忙活的那两个,我大哥,我二哥。”小童扶着华大夫上了牛车,然后坐到了车夫的位置。 “那你爹呢,怎么不见他?”沈月曦也有些好奇,这个孩子的父亲怎么不做事。 “我爹他哪里都不去,懒人一个,”小童嘿嘿一笑,“可不像爷爷,所以爷爷让他在保和堂坐诊混日子。” 沈月曦和冯章对视了一眼。 原来保和堂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居然是华大夫的儿子…… 不过那都是小事,最重要的是终于请到了可以给萧濯治伤的大夫。 沈月曦心中的一块石头落地了。 第二十二章 皇帝的旨意 盛夏的京城,无论内外,宛如处在一个热气腾腾的蒸笼里。巍峨庄严的皇宫,红墙金瓦的宫殿群在暑气中都显得朦朦胧胧。 永德帝的龙辇离开金銮殿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早朝时,永德帝的龙颜就布满阴霾,一直到散朝都不见消退。 回到养心殿御书房中,他撩起龙袍坐在御书案后的朱漆雕花九龙椅上,目光阴沉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侍卫统领。 侍卫统领吴明资端端正正跪着,以额触地,冷汗不断顺着脸颊流下。 他这次奉永德帝密旨,亲率两百御林军截杀流放的废太子萧濯一行,所有人都杀掉了,却偏偏放跑了最重要的萧濯和沈月曦。 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下死罪难逃了。 永德帝越是不说话,他就越是害怕。这恐惧如同大山一般压在他的心头,越来越重。 “给朕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永德帝的声音隐忍着怒气,一字一顿,在刻意的压抑之下听起来几乎称得上咬牙切齿。 吴明资以额撞地,颤声道: “陛下,微臣自知罪该万死,还望陛下念臣以往的寸末之功,再给微臣一次机会。若不能斩杀太子……” “就提头来见朕。”不待他说完,永德帝已沉声打断。 “臣遵旨。” 吴明资磕头完毕,心里也不知道是该笑,该哭还是该悲。 笑的是陛下总算放过了他的一条小命,哭的是如果再让太子逃走,自己的脑袋必定搬家。悲的是明知道要脑袋落地,却无法逃避。 “起来吧。”永德帝话中怒气淡了些。 “谢陛下。”吴明资站起来,用袖子沾了沾额头的汗水,抬头看向御书案后面的永德帝。 永德帝虽已年近五十,脸上依稀可见往日的俊朗,皇家之人,几乎没有长得丑的。年轻时的永德帝,是京城之中除了齐王之外最为俊朗的男子。 尽管人们常常拿他和当时的齐王相比。但齐王文武双全风采夺人,总是处处压还是皇子的永德帝一头,就连先帝也对齐王另眼相待。 那时候人们都隐隐猜到,皇位必定是齐王所有。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先帝毫无征兆地突然驾崩。齐王正远在南方治理水患,待得知消息的齐王快马加鞭赶回京城时,永德帝已在众人的拥簇下登基。 即便这皇位来得蹊跷,齐王仍以天下为重,向新帝称臣。 永德帝登基不久,便册封裴国公之女裴婧云为皇后。 想起那位温柔贤淑的皇后,吴明资在心里摇头一叹。 皇后进宫不久,便有喜在身。怀胎十月,生下一个儿子,取名萧濯。永德帝大喜,连摆三日御宴,大赦天下,普天同庆。 那时永德帝脸上的喜悦谁都看得出来,那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萧濯才满月,永德帝已下旨封他为太子。 其他几位娘娘,都是在永德帝年轻时就跟着的老人了,虽也有皇子傍身,却也越不过萧濯。 只是如今却让人诧异,皇帝怎么会因一个莫须有的巫蛊之术就突然废除太子之位。任谁劝谏都无用。如今又铁了心的想要杀太子。 萧濯从小到大,二十年来,不但毫无过失,戍边更是屡建军功。哪怕这些都不看,父子之情总会有些的吧,怎么会连这点颜面都不给了。 莫说这是父子,怕是仇人都不为过。 他正胡思乱想,永德帝说道:“吴卿,那废太子现在何处?” 吴明资连忙回道:“启禀陛下,废太子同废太子妃乘船顺流而下,应该进入了凉州地界。” “应该?” 永德帝双手扶住御书案的边缘,站起来盯着吴明资。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 吴明资自知失语,刚擦掉的冷汗又重新冒了出来,连忙回答道: “微臣有十成的把握。废太子一定就在凉州,若他不在凉州地界上岸,船就会漂入大海。所以微臣已提前命凉州各县郡张贴海捕公告,以山匪名义捉拿废太子。” “以废太子之能,不是那些普通衙役官差能对付得了的,”永德帝背着双手缓缓绕过御书案,来到他面前,“现在凉州太守是谁?” “启禀陛下,目前担任凉州太守的人叫刘宜。” “此人可堪大用?” 吴明资心下一抖,陛下这话问得有深意啊。 废太子一事牵连甚广,这刘太守能安然无恙,想必也是个胸有城府之人。 目前谁也不清楚这个刘太守对太子是什么态度,也不清楚他是不是太子的心腹。虽然永德帝清理了一批废太子的部下,杀的杀,流放的流放。但谁又能知道这朝廷之内还有没有藏得更深的人。 他可不敢让永德帝等待,只好斟酌了一下措辞,这才恭敬地回道:“陛下如果不放心,可以把这任务交给他,看他如何行事。” 是忠是奸试探一二便知。 他说得谨慎,永德帝似也听出话中的意思,面上这才稍缓。 “你即刻动身前往凉州,传朕的旨意,命凉州太守刘宜发兵一万封锁所有道路关卡,缉拿废太子萧濯。此次之后,朕不想再听到废太子还活着的消息。” “微臣遵旨。” 吴明资正要踏出御书房的门,又被永德帝叫住: “此事需要几日?” 吴明资顿了顿,转过身来,躬身回道:“微臣星夜兼程前往凉州,应该只需三天便可封锁凉州全部要道,绝不会让废太子再有逃脱的机会。半月之内,臣必提废太子人头来见陛下。” 上次让他侥幸跑了,这次可就未必了。他就不信,一万大军,还抓不住废太子。 除非废太子能飞天入地。 永德帝缓缓颔首,沉声道:“记住,半月之内,朕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遣走了吴明资,永德帝出了养心殿,排驾来到凤栖宫外。凝视了宫殿片刻,示意宫侍等人都在外面等候,自己缓缓走了进去。 凤栖宫内一片凄凉,早已没有往日裴皇后尚在时的热闹。 永德帝走到一处画像前,抬头看向上面的女子,佳人温柔如水,眉眼浅笑,如暮色暖阳。 他盯住画像上的人,身子微微颤抖着。忽然抬起手,一把将画像扯下,撕得粉碎。 纸屑纷纷扬扬,如同在凄凉寂寥的殿内洒落一地白色花瓣。 不看身后的情景,永德帝快步走出宫门。 这时早已等候的一名太监小心翼翼地走到永德帝面前,躬身道:“启奏陛下,刚接到消息,齐王世子目前也到了凉州。” “哦?”永德帝先是愣了下,旋即嘴角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意。 “他果然忍不住了,这莫非就是天意?” 第二十三章 疗伤 请到了可以治疗萧濯伤势的大夫,沈月曦的心情很不错。 她决定买一些日常用品回去。 路过一家成衣铺,她进去给她和萧濯挑选了几身衣服,又顺便给冯老太太和冯章也买了两套。结算完毕,把东西放在车厢里,顺便又去粮食铺买了一些米和面。 既然手中有了银子,她可不打算亏待自己,一口气买了两大袋大米白面。 路过卖肉的摊位,又买了数斤猪肉和大骨。古代又没冰箱,她不敢买太多,怕坏了。 冯章见她买这么多东西,几次劝说无效后,只好蹲在一旁看着沈月曦买买买。 沈月曦到药铺里又买一些了补身体的药材,在书局里买了几本书。 这时已经到了街市。 街市的商贩挑着担子大声吆喝着,担子外面挂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孩子戴的,有成人的,如今已是八月,传统的乞巧节要到了,商贩提前把东西摆出来卖。 沈月曦走到一个摊位前,商贩见她来了,擦着额头的汗,笑着问道: “姑娘可是要买面具,我这里的面具独一无二,都是自己亲手做的。到乞巧节那天,您可以跟心上人戴一对,绝不会弄错。” 这就是古人的“假面约会”。 大燕朝自现今登记以来,对女子的束缚是还是有些严格的。未成婚女子出门要戴着幂篱,男女之间的大妨也非常分明,成婚之前少有能见面的,只有在乞巧节这天,少男少女们可以相约出来见面。 大多已是结为未婚夫妻的,婚前的一次相会。 不过到了后来,即使未出阁的少女也可以出来游玩一番,只是要戴着面具。 沈月曦挑选了一对黑白双煞面具。 在冯章眼中,她妥妥一个大手大脚花钱的主,一有钱就攒不住。 “冯大哥,”她将刚买的包子递他两个,“先填饱肚子。” 大街上有几个衣衫褴褛,拿着破碗的乞讨者,有一个孩子跟在乞讨者的身边,才不过四五岁的样子。 看起来瘦弱不堪,眼神早已没有了孩子的纯真稚气,有的是对生存的渴望。 她拿在手中的包子顿时吃不下去了。悄悄塞了一小块碎银子到那孩子的手里。 冯章看见了,嘿嘿一笑,自言自语道:“我就知道裴娘子他们是好人。” 要是山匪又岂会救他?又会看到那些街上的乞讨孩子给银子的? 这要是那张贴的山匪,那他还真希望多些这样的山匪。 都置办完事后,她和冯章驾车往回赶。 在快到大梁村的时候,追上了华大夫的牛车。和华大夫打了个招呼,沈月曦先坐车回村。 还好萧濯今日并没有在外面等他们。 下了车,冯章望屋里搬东西,沈月曦则率先回屋子里去找萧濯。 她一迈进房间,见萧濯正用手指蘸着水,在桌上不知写些什么东西。抬头见她回来了,便用手将桌上的印迹擦去,淡淡道:“回来了。” “夫君,”沈月曦赶忙拿出买来的面具给萧濯,催促他,“快戴上,大夫一会儿就来了。” 萧濯并没有接过面具,只是看了一眼,目光又投向她。 当萧濯微微眯起狭长的眸子看她时,总让她感觉一股居高临下的俯视感。 萧濯在人前极为平静甚至有点淡漠,阳光落在他清俊的侧脸,恍惚间那阴戾的面孔多了几分脆弱。 毕竟他曾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一夕跌落泥潭,即便是圣人心态恐怕都会改变。更何况萧濯所遭遇之事,更是牵连甚广。 连这地方都有萧濯的通缉令,别处更不用想。 “那……那个,”她瞧着面无表情的萧濯说道,“今日进城,到处张贴着你的画像…… 待她将事情经过和萧濯讲完,萧濯浅喃:“他们行动得还是挺迅速的。” 沈月曦见萧濯的眼神不对,怕他不配合,赶忙说道:“夫君,我们得先治好伤,才能对付那些追杀之人。” 萧濯嘴角勾起一抹讥讽,伸手道:“的确如此,拿来。” 话音刚落,外面冯章大声喊道:“裴公子,县城的华大夫来了。” 听到外面冯章的声音,沈月曦忙催促他:“人来了,你快戴上。” 萧濯很快戴上面具。房门打开,华大夫背着药箱走了进来。 华大夫先是看了一眼萧濯的面具,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药箱放在桌上,只道:“年轻人,把你的伤口露出来让我看看。” 沈月曦站在一旁提心吊胆,就怕华大夫看出个一二来,会让萧濯把面具拿下。 好在华大夫似是并不希望和病人之间有太多的纠缠,只是纯粹的把萧濯当成一个病人来看。 沈月曦连忙扶着萧濯坐下,将肩后伤口露出。 华大夫查看了一下萧濯的伤处,面露惊异,伸出手指将伤口周围残留的药粉抹了一点,放在鼻子边闻了闻。 “你受了如此重的箭伤,还能挺这么久,这上面敷的药粉起了不小的用处。”华大夫捋着胡子一脸赞叹。 戴着面具的萧濯目光朝沈月曦看了一眼,没有回华大夫的话,只略微颔首,略显疲惫地说道: “这药效果确实不错。” 这时沈月曦已经搬了一个圆凳过来,放在萧濯旁边。华大夫坐下道:“来,把手给我。” 他将两根手指搭在萧濯的手腕上,把了一下脉,点头道:“老夫行医半辈子,还没有见过如此好的体质,你可是习武之人?” 他抬头看向萧濯,眼底已经带了几分探究。 沈月曦站在一旁,明显感觉到萧濯收敛了气势,似乎不太想回答华大夫的问题,声音平淡无波:“学过几年皮毛,强身健体而已。” 沈月曦悄悄瞄了一眼萧濯,心想:这要是皮毛,那旁人还要不要活了。 “裴公子的伤口所幸有药,才没有加重。我现在要用刀,先把伤口里的腐肉刮掉,才能用药,”说着华大夫起身去取药箱来。 他卷起袖子,从药箱中拿出一柄细细薄薄的小刀与其它器具,“会非常疼,你忍着些。” 萧濯闭眸道:“无妨。” 华大夫先是用火将小刀烤了一遍,然后又倒了一些白酒,清洗刀身。 屋子里散发着浓烈的酒气,沈月曦知道这是给刀消毒,古代没有合适的消毒措施,用火烤来杀菌是最常见的。 等等?消毒?酒精? 那她是不是可以用酒来让万能制造机来制作些消毒水。 “呼叫大熊,能做消毒水吗?”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消毒水所需原材……” “停,停,停!”沈月曦忙阻止它,不用问也知道这材料在哪里收集,她瞄了一眼华大夫的药箱。 白酒还在。 现在她知道白酒可以制作消毒用的酒精,以后萧濯再受伤,她就可以用消毒水擦拭伤口了。 想到这里,她的嘴角高高扬起。 接下来,华大夫用小刀伸入萧濯背部伤口中,轻轻刮着,不断挑出烂肉。并将伤口溢出的鲜血擦掉。 这估计和刮骨疗伤差不多了,看得她头皮一阵发麻。 萧濯低垂着眼,似乎无痛无感,神情淡漠。 要不是有外人在,她还真想给萧濯竖个大拇指。 连这种疼痛都能面不改色,想起华佗给关大爷刮骨疗伤,后者镇定自若,毫不在意。当时还是有些难以理解。 现在她终于知道,能忍痛的个个都是英雄。 足足半个时辰过去,华大夫才把烂掉的肉处理完毕,上了药,然后用特殊的针线将伤口缝合。 沈月曦还真的惊讶了一把,没想到古代人们就已经会用针线缝合伤口了。 真让人意外。 第二十四章 萧濯的微笑 伤口处理完毕后,华大夫问道:“年轻人,现在伤口感觉如何?” 萧濯抬起右臂稍微活动了一下,点头道:“多谢华大夫,伤口已经无大碍了。” 华大夫连忙抬手将他手臂轻轻按下,面色严肃。 “年轻人,莫乱动。你伤口虽已暂时无碍,但切记不可沾水,七天之内也不可舞刀弄剑。待伤口愈合,我再过来给你拆线。” 沈月曦插嘴道:“要七天后才能拆?” “正是。”华大夫说道。 华大夫叮嘱完,又从药箱中取出文墨纸张来,唰唰写了一张药方,吹了吹上面的墨,递给沈月曦,说道:“早晚各服一剂,直至伤口愈合。” “多谢大夫,”沈月曦开心地接过药方,对华大夫道,“大夫,我还没有给您诊疗费呢。” 华大夫站起来,将器具放回箱子,口中道:“二两。” 沈月曦觉得过意不去,华大夫大老远地过来,只要了一个诊疗费。她从怀里取出五两银子,双手捧着递给华大夫。 “不要这么多,”华大夫摆了摆手,“二两就行。” 沈月曦见他拒绝,估计是客套。便取回一两,将剩下的四两白银递给华大夫:“天气这么热,您赶了这么远的路,治好了我的夫君,只给诊疗费怎么行。” 华大夫医术高明,而且萧濯戴着面具,他也识趣地没有多问。光凭这些,多给几两也不为过。 出乎她的意料,华大夫还是不收,连连摆手道:“老夫并不缺钱,只是有一个不情之请。” “大夫尽管说。”沈月曦痛快地回应。 “不知裴公子伤口敷的药粉可还有剩下的,老夫想瞧瞧。” 沈月曦立刻把嘴闭上了。 就说啊,撒了一个谎,就需要撒无数个谎来圆。之前她才告诉过萧濯这药粉药铺多的是,好像这种药粉随处可见似的。 这老大夫一来便拆穿了她。 她正不知如何回答,瞥见萧濯狭长的眸睨了她一眼,缓缓道:“我受伤乃是被人所救,醒来时那人已离开,至于这药粉出处,我也无从得知。” 沈月曦心虚地觊了萧濯一眼,没想到这人还会帮她圆谎。 只是不知后面要怎么找理由来搪塞萧濯了。 华大夫闻言,失望地叹了口气:“可惜,可惜,无缘得见。” 他一边叹气,一边背起药箱,向门外走去,连诊疗费都忘记拿了。 沈月曦追出去,正好碰上华大夫的孙子,便将手中的四两银子直接塞给他。同冯章一路将爷孙送到了村口。 回到屋里,她立刻进了厨房。想亲自动手做点好吃的。 单身狗分两种,一种是不会自己做饭,只会吃现成的。另外一种是会做饭,而且做得很讲究。她是后一种。 回来时已经快中午,她只啃了个包子。买了这么多好吃的,不好好做一顿,对不起她的胃。 厨房里热气腾腾,锅铲乱响。冯老太太正在炒菜。见她进来,连忙笑眯眯拦住:“裴娘子,厨房狭窄,还是我来吧。灶上我已经炖好了肉,热着饭。饿就先吃。” 沈月曦抬头看天,阳光已经往西边走去,她摸了摸瘪瘪的肚子,也不客气,去盛了饭菜,给萧濯端了过去。 一进屋,见萧濯倚靠在床边,闭目养神。 沈月曦轻轻唤道:“夫君,该用膳了。” 今天她买了不少的东西,饭菜已经不再清汤寡水。有一大碗炖肉,还有一盘葱段烧豆腐,配了两个煎蛋。 她和萧濯这段时日身体亏损厉害,要多补补才是。 萧濯清浅地嗯了一声,下了床坐在掉了漆的桌旁:“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都这么一本正经地道谢了,沈月曦也不好意思光顾着自己吃,连忙放下筷子。 “不辛苦,这一路来,都是夫君带着我逃命,没有夫君,我哪里活到现在。” 她说的皆是实话,两人之间真不存在谁救谁的情况。 追杀之人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她现在只能紧紧抱住这个能护住自己的人。 她和萧濯说了今天进城所见。 “现在城里大街小巷都是你的通缉令,你平日还是莫要出门了。” 海捕公告只张贴在县城这种紧要地方,像大梁村这种偏僻乡村,暂时还不会受到影响。可以抓紧时间让萧濯疗伤。 萧濯凤眸暗沉,眼角泛红,握着筷子的手微微颤抖。显然又被勾起了心事。 沈月曦劝解道:“吃饱饭,好好休息,我们才能把仇人干掉。既然对方不放过我们,那我们就要让他们活得心神不宁。” 谁让她一穿来便走上流放,逃亡,被追杀的路线呢,这股恶气除了皇帝外,还有国公府那些人。 她在这里受苦受难,那些人活得有滋有味。 左右就是互相伤害,谁怕谁啊。 她决定和皇帝杠上了,狠狠地咬了口肉,仿佛发泄一般。 萧濯看着对面气呼呼地扒拉饭菜的沈月曦,喉咙忽然溢出一声低笑,眉眼清俊得熠熠生辉。 沈月曦不解地抬头,头上冒出几个问号。 她说什么了,惹得萧濯发笑。 这可是自被贬流放之后,她第一次见萧濯笑,而且眉眼带着畅快的笑。如拨开云雾见青天,豁然开朗。 萧濯一边笑,一边端起桌上的饭碗吃了起来。 沈月曦有些尴尬地咬住筷子,人家萧濯连吃饭都极为温雅。再看看她自己,碗筷相击,菜汤都滴在桌子上……简直惨不忍睹。 受过严格礼仪教育的太子就是不一样啊。 她放慢吃饭的速度,尽量不让自己发出嘈杂的声音。 萧濯这伤口少说也要养个一周,她正好可以利用这段时日赚点小钱,好应付一路上的开销。 这可不是小数目。 今日她一口气就花掉十多两银子。手里只有三十多两了。 边疆既然是贫寒之地,想必生活更是艰苦,到那想要赚银子必定难上加难。这里虽说也是个穷山僻壤的乡村,总好过那鸡不下蛋的边疆之地。 吃完饭后,收拾好桌案。她把今天买来的衣服给冯老太太送去。 萧濯白天需要在冯家静养,她没事就可以在村子里闲逛。看看能不能利用万能制造机做点什么东西赚银子。 待萧濯伤好了之后,他们还要启程前往边疆之地,一路上没足够的银两怕是要寸步难行。 第二十五章 生病的孩子 大梁村依山傍水,一座座房屋像棋子散落在繁茂的树林边。绿油油的田地间小路弯弯曲曲,村中鸡犬相闻,黄发垂髫。 一阵微风拂过,卷着荷香扑进鼻间,沈月曦轻轻嗅了嗅,这荷香清淡得她眉头都舒展开了。要是能把荷叶做成香料说不定能卖不少银子。古代的香料应该是一门非常赚钱的门路。 她正盘算着要不要用万能制造机试试时,前面不远处有户人家,传来一个女子绝望而悲凄的低声哭泣。 沈月曦这人最听不得旁人哭,尤其是这么凄惨的声音。她怀着好奇前往那户人家。 这户人家是一副典型的穷苦模样,围墙的墙皮都已剥落,在墙脚长满深绿的苔藓。入户的木门裂了一条缝隙,连漆都掉光了,歪歪斜斜地挂在门轴上,感觉如果用脚一踹,整扇门就会拍在地上。 沈月曦伸手轻轻一推,门轴发出吱呀一声,木门缓缓向内打开。 里面有一个女子,背对着她蹲在那里。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沈月曦打量了一下四周,院子不大,倒是布置得井井有条,开垦的土地占了整整半边院子,里面种着各式蔬菜,用篱笆隔开。几只母鸡将脖子伸入篱笆,正叨菜叶子吃。 房子是用土坯堆起来的,房顶则用木板当架子,上面蒙着不漏水的毡布。夏天还好,估计到了冬天屋子里会寒冷无比。 篱笆旁边拴着一条黄色的土狗。见沈月曦进来,马上站起来,汪汪汪地对着她叫了起来。 “狗子,别叫。” 女子没有回头看,只抽噎着把这条黄狗叫住。 沈月曦:“……” 这狗的名字莫名让她有些想笑,可是一听到女子的哭声,她又生生忍住了。 狗听话地转回去,趴在地上,摇着尾巴,一双眼睛警惕地注意着沈月曦的一举一动。 沈月曦绕过它,来到女子所在。 女子怀中抱着一个五岁上下的男孩,男孩儿面色蜡黄,嘴唇干裂得起皮,精神极为萎靡,瘦小得如一张纸,被风一吹便会飞走,单薄得可怕。 女子紧紧抱着孩子,哭声压抑且绝望。 她不过二十岁出头的样子。自沈月曦进来以来,女子不曾看她一眼,一门心思地只抱着怀中的孩子低泣。 沈月曦蹲下来,拉起孩子的小手。男孩睁开原本充满天真稚嫩的眼睛,无精打采地看向她,朝着她露出善意的一笑。声音虚弱得断断续续,如断线了的风筝: “姐姐,我是不是要死了。” 这个孩子才五岁,似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 说完,男孩又看了一眼正在低泣的女子:“可我要死了,娘一定也会活不下去的。” 沈月曦一怔,没想到孩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说自己要死了。那声音微弱得让人听起来非常的遥远。 抱着他的女子听了,再也忍不住,大声地嚎啕痛哭起来,眼泪似打开的水龙头,怎么也拧不住。 自穿越以来,沈月曦遇到过追杀,也遇到过贫苦,她都可以坦然面对。但今天这个懂事得让人心疼的孩子,让她忍不住想要努力去为他做些事情。 她鼻子泛酸,看着男孩的目光也变得模糊起来。努力眨了眨眼,才没有让眼泪掉下来。 微微一笑,沈月曦抚摸着男孩那稀薄的头发,安慰他:“你不会死的,过几天你就会活蹦乱跳地和小伙伴们一起玩了。现在乖乖闭上眼,好好休息。” 孩子的气息微弱,她不敢让他说太多的话。 男孩虚弱地一笑,眼中充满了对快乐的向往。五岁的孩子,还是很好哄的。对于沈月曦突如其来的到访,他也许以为是大夫。出于对她莫名的信任,也许是来自大夫的权威,他乖乖地在母亲怀中阖上了双眼。 女子扭过脸感激地看了沈月曦一眼,抬手抹去脸上的眼泪。 她面容明显要比年龄老得多。放在沈月曦的那个世界,也不过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学生。如今却被生活折磨成了一个三十岁的中年妇人,只能隐约可以从那干枯的脸上看出一丝曾经的清秀容颜。 沈月曦问道:“他这是怎么了?” 女子紧搂着生病的男孩,沈月曦离得近,轻握着孩子的手,明显能感觉到身旁女子的不安和绝望。她可以看到女子的手颤抖着,显得六神无主。 听到问话,女子那死寂的眸子倏然地亮了一下,似是抓住了一丝希望。她还以为沈月曦是大夫,急切地祈求道:“你可以救我家娃子是不是?多少银子我都给。” 女子说得真切,又带着哀求之意。她已经魔怔了,见人就认为是大夫。 说着她抱着孩子站起来,就要跑向屋里,被沈月曦拉住。 这个年轻女子明显已经忘记了自己家里的情况,她哪里能拿出什么银子来。这话说出来,不过是希望尽一切力量,让怀中的男孩得到救助。 沈月曦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她哪里会医术。作为一名科学研究员,许多学科她也有涉及,不过基于对工作的需要罢了。 好比制药一行,她可以清楚地知道制作一些药需要的材料、但要让她去生产,就不是她力所能及的范围了。 说白了她就是一个理论基础知识扎实,专门搞研究的人,不是搞实践的。所以她才会发明出万能制造机这种东西。 理论实践两相结合,才能达到完美的成果。 一些学科的基本原理知识,她也是会经常查阅,对于医理一科多少知道一些。 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沈月曦先问女子:“孩子得了什么病吗?” 总要先搞清楚是怎么回事,才好下结论不是吗? 女子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孩子自从前天不知为何开始拉肚子,一直不见好转,游大夫开过两副药,吃了也不见效。” 沈月曦轻轻点头:“然后呢?” “昨天开始拉白色的脓,红色的血,疼得满地打滚,”女子心疼地看着怀里的孩子,“游大夫说,孩子得了肠澼,他治不了,只能看命。” 沈月曦听了,心下已明白了,孩子得了痢疾,此病症状以腹泻为主,拉出脓血。一切都符合。 “你没有带孩子到县城里寻大夫看看?” “已经请了几个大夫……”女子声音低低的,语带哀切,“保和堂的大夫也来看过,都说不好治。” 沈月曦蹙起眉。 没想到一个小小的痢疾,在古代居然如此棘手,连县城里的大夫都没有办法。 第二十六章 这是什么药 沈月曦记得曾经在她那个时代所看的史书,上面所记载古代有一个皇帝也是因痢疾而死。 作为坐拥全国资源的人,连皇帝都没能幸免于难,何况一个小小百姓。 记得当时她还感叹了一句,要是古代有抗生素这种东西,一个小小的痢疾根本算不上什么病。 但她也知要在古代生产出抗生素这种跨时代的东西,还是难上加难。光是一个苛刻的培养菌群环境就足够难倒大多数人了。 万能制造机只能待她收集好材料才能制作出成品来,没有材料一切免谈。 想要制作出抗生素这种药,所需要的材料并不是件容易得到的,其中大部分来源于化工合成,那些东西在这个时代不可能有。 可要她见死不救,还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孩子,她实在于心不忍。 沈月曦眼角余光瞥过那奄奄一息,才不过五岁大的孩子,心里还是非常不舍。 想要救这个小男孩,只能寻找最原始的材料,做最初的抗生素。 目前也只能选择这个方案。 年轻女子见她沉默半天不曾说话,眼中的光亮一点点地暗淡下去,一脸麻木。 可是想要短时间制作出抗生素这种东西就需要原材料,而那些用发霉的食物作为菌群培养又太慢了。 孩子显然等不下去了。 沈月曦放开孩子的手,缓缓站起来,往门外走去。 在女子看来,沈月曦已经放弃了给孩子治疗,她的哭声从一开始的低低的抽泣,到后来的发泄般的大声哭泣,似是要把那所有的苦楚都倾泻出来。 连一旁的大黄狗也跟着暴躁地狂叫了起来,那声音倒是意外的让她听出了悲伤。 整个矮小的院落显得冷清又凄凉。 沈月曦目光落在菜地里那些植物上。菜倒是长得旺盛,韭菜已经快要长成小树苗,上面结满了一个个圆球样的菜籽。 这菜籽在这个季节可以腌制起来,到了冬天用作咸菜下饭。 不过一想到韭菜的味道,她就忍不住捂住嘴,将目光转向别的地方。 韭菜一旁的蒜苗同样长势喜人。 等等,蒜苗,蒜!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一抹东西,快步来到蒜苗跟前,双眼澄澈明亮,似发现了新奇的东西。 以前在资料上了解,蒜的作用及其广泛,可以制作出类似于抗生素的药来。 当时她还特地研究了一番,里面的大蒜素简直就是抗生素的原生版。后世的世界抗生素都以化学合成居多,通过草药植物提炼的已经差不多销声匿迹了。 资料记载着利用大蒜可以提取大蒜素,可以有效治疗呼吸道和肠胃类的细菌感染疾病,如肺部受细菌感染以及血症,也用于消化系统的感染,包括细菌性痢疾和急慢性肠炎。 归结起来便是大蒜中含有大量的蒜素,也是极好的消炎药品。 而这种提炼出来的蒜素被制成药后名字叫做大蒜素胶囊。 想到此,她赶紧联系大熊: “大熊,大熊,帮我制作两粒大蒜素胶囊。”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大蒜素胶囊所需原材料……进度90%,90%……” 听到万能制造机卡在90%,沈月曦就知道一定是卡在胶囊外皮上了。连忙抬脚向近在咫尺的屋子跑去。 身后黄狗汪汪地叫了起来。但她根本没搭理,跑进厨房里。 胶囊的外皮是用食用明胶制成,而食用明胶是利用猪、牛、羊等动物的骨和皮的胶原,通过变性降解加工而成。只要厨房里有骨头猪皮之类的东西,大熊就能制造出来。 还没等进入厨房,大熊的声音便再次响起。 “100%,原材料收集完毕!” 沈月曦欣喜若狂,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此时此刻她真的很庆幸万能制造机跟着她一起过来了,要不光靠她自己要研究怎么提炼蒜素,估计得要实验好久。 看着手中两粒大蒜素胶囊,她嘴角高高翘起。 那个奄奄一息的男孩有救了。 女子见她从屋子里走出来,不解地问道:“姑娘,你到我屋里是有什么事吗?” 沈月曦正在琢磨着要寻个什么理由来告诉女子,她手中的药能治好孩子。 总不能前一刻还无能为力,后一刻就有现成的药了。 女子见她没有吭声,知道她不是为了孩子的事才进的屋,扯着嘴角,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现在来个人,她都要拉着人家问是不是能救下她的孩子。 所谓病急乱投医,见人便问,总希望眼前这个人就是可以带给她生机的人。 沈月曦轻咳了一声,看向她道:“我确实有办法治孩子的病,只是……” 不等她说完,女子枯木般的双眼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抱着孩子站起来,快步走向她,紧紧抓住她的手腕。 女子那骨瘦干瘪的手,此时爆发出极大的力量,抓得沈月曦手腕生疼。她尝试往后撤,但女子的手依旧没有丝毫的松动。 沈月曦只好咳嗽了一声,提醒她:“大姐,你先放开,我又不会跑。” 女子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礼之处,忙撒开手。沈月曦低头一瞧,自己白皙纤细的手腕处五指的红痕格外醒目。 这也抓得太紧了吧。 女子见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太着急了。” 沈月曦摆摆手示意没事,她知道作为一位母亲,眼前孩子的事更重要。 她故作一副犹豫的样子,胶囊总得有个理由拿出来不是? “姑娘你要什么,只管说,只要能救我家娃,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女子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脸上带着豁出一切的决绝,“即使杀人放火我也愿意。” 杀人放火? 沈月曦倒是吓了一跳,瞧了瞧面前这个身材瘦弱的女子。连连摇头。 这个女子要救自家孩子的心意太迫切,已经口不择言了。再说了,就算真要杀人放火,这事有萧濯,她可不需要有人抢夫君的饭碗。 女子见她连连摇头,顿时着急了:“姑娘,你也不说话,光摇头是什么意思?” 沈月曦从袖中里拿出两粒大蒜素胶囊,一脸不舍地说道:“这东西是我今早刚做出来的,本来是要给我夫君吃的。” 女子似是看到了救星一般盯着她手中的胶囊,双眼发光,随即又露出了怀疑的神色,似是不相信这两粒小东西真能救下她的孩子。 “这是什么药?”女子怀疑地问道,“能管用吗?” 第二十七章 就要蒜 沈月曦差点没被眼前的女子气笑了。 刚才还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她好不容易制造出药来,又被怀疑能不能用。 要不是知道对方是个古代人,没见过胶囊这种东西,她还真想撬开这人的脑子看看她是怎么想的。 一开始想着要给这药安个出处,看来现在是没有必要。也许在这个女子的印象里,她这一介女子并不可靠。 沈月曦站在原地,静静地等待着女子。而女子抱着孩子在犹豫不决。 太阳高高挂在空中,炎热的天气,没有一丝风,鸣蝉趴在树上叫个不停,吵得人心烦意乱。 时间一点点过去,孩子的呼吸也越来越微弱。 她看了一眼越来越虚弱的孩子,心下也有些着急,怕这个女子真的愚蠢地拒绝。 不能再等这女子开窍了,否则孩子的生命就危险了。她吸了一口气,狠狠地说道: “这东西你不要算了,我相公还等着用。我好心拿给你用,待孩子没气了,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收起手中的药,塞进衣袖,她转身装作欲离去的样子。 还不等脚跨出去,身后传来女子的大声呼喊: “我信!我信!” 沈月曦停下脚步,转过身走回来,面对她说道:“药目前只有这两粒,我相公那里也是要用的。” 不说清楚,还真以为这药是随便给的?太容易得到反而让对方觉得理所当然,她可不是个只做好事不留名的人。 女子欲张口,见她面露难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东西就这些,只能给一个人用。 沈月曦倒是没有让她为难多久,毕竟孩子等不及了。 “不过,还好我相公运气不错,恰巧在前天在县里遇到了名医给治好了,我怕他伤口再复发,所以这才做出了这份药以备后患。” 这话一说完,她便明显看到对面的女子松了一口气。 女子知道不用她做艰难的选择了,破涕而笑,一脸感激地看着沈月曦就要下跪。沈月曦忙托着她的胳膊阻止: “我们先救孩子。” 女子本还要坚持,一听救孩子,也顾不上那么多了,忙托起孩子的头来。 沈月曦找来一个勺子,这药不能直接嚼碎,必须吞服,万一孩子在嘴里嚼碎了就不起作用了。为了以防万一,她采取灌进去的方法。 舀了一小勺水,让孩子含住胶囊,然后将水倒入孩子口中。 孩子此时已经迷迷糊糊,对于她们两人所作的一切,一无所觉,倒是方便了沈月曦,很快把胶囊灌了下去。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月曦抬头看天。现在正是中午时分,天正热的时候,屋外似蒸笼一样,很快她的后背就已经湿透了。 两人将孩子送进屋内,放在床上。 抗生素这种东西,见效极快,服用上,不出一个时辰就会明显的效果。 为了观察效果,待孩子服用完药后,沈月曦又在这里等待了片刻,见孩子呼吸渐渐舒缓,发热也减退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药果然起作用了。 “好了,”她轻松地站起身来,对女子说道,“等晚上我再来给你送药,连续吃上三天看看,效果好的话,到第三天就不用再服用了。” 至于三天以后就看效果了,就算效果差点,至少能保住小命,大不了再多服用几日便是。 别的她不敢保证,这万能制造机出品的药还是非常有保障的。 “妹子,这东西真的有用?”女子刚才还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如今有了医治的法子了,又怀疑药到底有没有用。 人啊,就是不知足。 有了希望,就想要更多的希望来保证之前的东西是可靠的。 这女子眼拙,看不出什么变化,但沈月曦却是清清楚楚看出孩子明显在好转,对女子道:“你没注意到你家娃的呼吸已经好多了?” 被沈月曦这么一说,女子连忙俯身仔细观瞧,发现自家孩子果然呼吸平稳了,而且额头也不发热了,连忙一脸歉意地向沈月曦赔不是。 “今天多亏了姑娘,”她这才想起还没有问沈月曦的称呼,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也不能怪林娘子称呼她姑娘,论起来她才十六岁,算是刚成婚,又没有刻意地按照当地已婚女子的装扮挽发。被当成是姑娘看,实属正常。 “叫我裴娘子便好,”沈月曦笑笑,语带保留:“孩子的问题应该不大了。” 虽然她也知道这药是治疗痢疾的,但是没有把话说死。万一有不可抗拒的因素,这女子岂不是要怪罪于她? 女子似有所感,出声道:“原来是你,村里传言说冯家来了两位客人,救了冯老太太儿子的性命,你的夫君姓裴对吧?” “正是。” 沈月曦点头微笑。乡村里就这点不好,有点小事,一下子就传遍整个村,想瞒都瞒不住。 “对了,你来这么久了,我还没有介绍自己呢,我姓林,叫我林大姐就好,”女子朝床上看了一眼,孩子已经安静的睡着了,没有再嚷嚷去茅厕。 她一脸感激,“今日多亏有了裴娘子。” 刚才只顾着自己娃娃的事了,现在看着面前镇定自若的女子,容颜昳丽,双眸澄澈如水,风姿绰约,她怔愣了一下。 没想到这裴娘子如此出众。 “不用谢我,是这孩子运气好,恰巧我手中有这些药。”沈月曦粲然一笑。 孩子没事,她的心情不由地轻松了许多。 “裴娘子,你也忙活半天了,先坐下,我给你倒杯水。”林娘子一边收拾桌椅,一边倒水。 沈月曦也觉得又热又累,便坐下休息。 林娘子走进里屋,过了一会儿,拎了一个小袋子出来,将袋子塞入她的手中。 “裴娘子,这是家中剩下的全部钱了。我也想多给些,但之前治病已经花掉了许多,别嫌少。” 沈月曦连忙推回去道:“不必,等孩子完全治好再给都行。” 她虽然也打算用药换钱,但是若真收下,那林娘子和生病的孩子靠什么吃饭。要赚钱也不是这样赚的。拿了良心不安。 “收下吧,”林娘子再次将钱袋塞给她,“我相公在外地做小生意。孩子生病,我已经托人喊他回来,估计有十天八天的就能到家,到时再给你药钱。” 沈月曦摇头道:“林大姐,孩子生病,需要吃些营养的东西补身体,这钱你先留着。把你院子里种的那些大蒜送给我吧。” 这样她可以尝试着多制作点大蒜素胶囊,一来给这个孩子吃,二来也许能卖点钱。 一举两得,岂不美哉。 林娘子听得一愣一愣的:“你……你要大蒜啊?” 第二十八章 心乱如麻 正当晌午,沈月曦哼着歌回到了冯家。 在阎王手中救下了一个孩子的性命,让她格外愉快。 萧濯已经站在大门内等候了,看样子已经等了一段时间。 “你在屋里养伤便是,怎地还出来了?” 沈月曦一边说,一边放下从林娘子那里拿回来的菜,还有一大捆沾着泥土的蒜头。 起初林娘子让她拎一只鸡回去,她也琢磨着给萧濯炖个鸡汤补补身子,便爽快地答应了。 结果在院子里那几只悠闲刨食的老母鸡,也不知是感觉到危险了还是怎么的,瞬间化身飞鸡,超鸡,战斗鸡。 两个女人前堵后截,又是搬梯子,又是挪水缸。弄得鸡飞狗跳,累了一身汗,愣是一只鸡都没抓住。 看着站在墙头咯咯叫的母鸡,回想起当初山洞里那只耀武扬威的山鸡,沈月曦断定自己天生就不是抓鸡的料子。 林娘子过意不去,用镰刀割了一些新鲜蔬菜,让她带回家。 萧濯的面色已经不像之前那样苍白了,一旦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俨然褪去了之前的阴鸷愤恨之气。一眼望去,清贵儒雅。 “这么高兴,可是遇到了乐事?” 嗓音浅淡,如珠玉落盘,低沉而清醇。 “倒是有一件好事,”沈月曦眉眼弯弯,神秘兮兮地凑到萧濯跟前,低声说道,“我们要赚一笔银子了。” 她在回来的路上做了一番盘算,用大蒜素胶囊治疗孩子痢疾的事,横竖瞒不过萧濯。既然有大蒜这种现成材料,她也可以尝试自己制作。 至于效果,当然是不能跟万能制造机比了。 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她还是觉得有必要在万能制造机制造出来后,自己想法子亲自动手来做一次。以遮掩万能制造机的存在。 大致和萧濯谈了谈了制造大蒜素的事,萧濯只是目光幽暗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 沈月曦心下一跳,难道他发现了什么? 不可能吧。 她心虚地躲避开他的目光,面色镇定,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 不过她的担心似乎是多余的,只听到萧濯道:“你要制作那些药,只可在屋子里做。” 沈月曦一怔。要是在屋子里制作大蒜胶囊,那不得熏死人? 她马上反对:“不行!味太大了,晚上还怎么睡觉。” 最重要的是,往后怕是浑身都是大蒜味了。人家女子身上都是香气,自己可好,身上全是大蒜味,简直连门都出不去。 再说,房间又不透气,又光线晦暗,完全不如在院子里做,况且冯家又不经常来人。 一想到屋子里到处都是蒜味,她就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萧濯倒是一副云淡清风的样子。似乎一点也不在乎会影响到他的形象。可她在意啊,好歹她也是个大美人,大美人怎可浑身都是刺鼻的蒜味。 风轻轻拂过,带着夏日特有的清新味道,几片树叶随风落下。 她正气鼓鼓地叉腰想跟萧濯理论,萧濯忽然抬眸看着她,抬手向她头顶伸过来。 沈月曦正要说出口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她呆愣在原地,不解他这是要做什么。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让她僵在原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烈日晒,她顿感面颊上一片蒸红。 风吹来萧濯特有的清朗气息,仿佛夏日时节湖畔荷花,清冽微甜的味道,淡淡的,却很温暖。 心不由地跳动得快了几个节拍。 经过几日的休养,萧濯看上去已是一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模样。完全不是初见之时,那面带狠戾,苦大仇深的萧濯。 这一刻她心乱如麻,深吸了一口气,正要出口阻止,耳畔却传来萧濯的声音: “好了。” 那嗓音低低的,带着清润的音质,磁性动听。 萧濯退开一步,拉开两人的距离,沈月曦这才松了一口气,脑子又开始正常运转起来。 刚才萧濯说什么好了? 她不解地看向萧濯,见他手里拿着一片树叶。 原来萧濯是帮她拿掉落在头顶上的树叶而已,害她一顿瞎紧张。 她懊恼地皱起眉头,自己真是脑子进水了,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在想什么?”萧濯语带关心地问道。 沈月曦定了定心神,她能说差点被他刚才带来的温意给迷惑了吗? 人啊,不管男人女人,总是容易被外表所迷惑。 对于刚才的失态,她倒是大方的承认了,爽朗一笑,说道:“人人都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如今我算是知道了何谓爱美之心了。” 从前她所以为的爱美,无外乎是男子对女子的欣赏,如今看来,这美,男女皆宜。 被萧濯一打岔,她差点忘了刚才的事,重新提起: “反正我是不会在屋里弄那东西的,下午就在院子开始做,你要是没什么事,也一起过来帮忙,怎么样?” 她用的是商量的口吻,毕竟这算做研究实验,还是非常枯燥的。她也不确定萧濯会不会过来帮忙。 不过萧濯却很快就答应了。 时间紧迫,匆匆吃过饭后,她把从林娘子那里得来的大蒜拣出来先收拾了一番。 制作这东西,无非要是提取里面的蒜素,这个过程非常的重要。能不能成功,就看她能否提炼出来。 冯家的院子也种了许多的蒜和葱,都可以用上。乡下就是这点好,只要有点地方都会合理利用起来,种上一些常吃的菜,能节省很多银钱。 沈月曦换上灰色浆洗过的粗布衣,将头发高高挽起,戴上冯母准备的草帽遮阳,朝那院子处种蒜和葱的地方走去。这里是阴凉处,不至于太晒,她拿起放在一旁的铁锹,蹲在菜地旁边吭哧吭哧朝着那疯狂生长的蒜苗挖去。 多久没有做过这种体力活了,她的手心很快磨得通红,手掌已经有好几处磨出了泡,再继续挖下去,这些泡势必要破掉,到时候流脓就不好继续提炼蒜了。 她没奈何,干脆把铁锹扔到一旁,打算去找个手套。 冯老太太也没有闲着,一听说她要做药卖银子,兴致勃勃地过来帮忙。 见沈月曦这个样子,冯老太太捡起被她扔在一旁的铁锹,弯下腰来:“裴娘子以前没有做过这种活吧,还是我来。” 沈月曦想说不用,可是手心处传来火辣辣的疼,让她没法再逞强。只好蹲在一旁把刨出来的蒜都剥了皮放在一旁的竹篮里。 果然还是做不了体力活,无论是原主还是自己,都不擅长做这种卖力气的事啊。 第二十九章 被耍了 剥了一堆蒜后,沈月曦觉得手疼得不行,只得停下来低头看。 纤细的手掌在阳光的映照下白得耀眼,然而两只手的手指肚上,掌心上都鼓起了暗红色的血泡,格外醒目。 也不知道会不会留疤? 正在心疼,一只修长有力的大手从旁边伸过来,托起了她的手掌。 沈月曦抬起头,正好迎上了萧濯关切的目光。 他紧抿着薄唇,眉头紧锁,拉她起来:“做不得的事情就不要逞强,进屋来,我给你包一下。” 沈月曦可不觉得做这点事情算是什么逞强,比起不久前两人在丛林里逃生的艰苦日子,现在这点小事真算不得什么。就是长久没有做过这种粗活,不像长期干活的的人手掌都有茧子,几下就磨出泡实属正常。 她觉得自己还能行,但萧濯不由分说地拉着她进屋坐下,找来一卷干净的布条,一圈圈地缠在她的手掌上。 冯老太太正好进屋,见了此情此景,笑得满脸褶子都皱在一起,点头道: “裴娘子想必出身大家吧?看你家相公多体贴,一点粗活都舍不得你做。想起我那家那口子,虽说对我也挺好,可真没你家相公这么体贴,你是个有福气的。” 沈月曦听在耳里,觉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没有吭声。 她和萧濯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实际上两人是在那她穿越过来的那一刻才开始彼此接触。这一路上,两人更多的是相互扶持,同甘共苦。至于其它的,她还没有考虑过那么多。 对于萧濯,他原本的妻子应该是原主的堂姐,国公府的大小姐沈蓝。也不知道他的内心是怎么看她这个半道插进来的。 是把她当成伙伴,还是妻子? 冯母见她没有吭声,以为被她说中了,笑着看了眼两人。 乡下里,没有那么多的讲究,夫妻之间极少有温情的存在,村子里的男人们都糙的很。 就说她当家的,没有去世之前,也就是一早听到鸡叫便起床下田地,回来还要盘算着田地收成好不好的事,完全木头疙瘩一个。 冯母又看向门外自己的儿子,在炎炎烈日下,正挥着手中的长剑,嘴里不停地叫着嘿哈嘿哈,和他老子一个德行。 再瞧眼前的萧濯,一身宽袖月白色长袍,随意而立,气质清贵,不怒而威。 而沈月曦虽穿着灰色粗布的浆洗衣服,依然掩盖不住那娇好容貌,一双灵动的双眸里面似藏着炽热的骄阳,放射出少女特有的活力。 别说她这一辈子没有见过,就是连县里那些官老爷也没有这两人的气质。 想到这里,冯老太太打趣道:“也不知你们的孩子要多漂亮啊。” 沈月曦脸更热了,头垂得更低。 什么孩子不孩子的,她才十六岁,可没打算生孩子。 实在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抬头把目光投向萧濯,发现他双眸低垂,同样的不知所措。 老人们就是这点不好,遇到刚成婚不久的小夫妻,总会问起孩子的事情。 冯母见两人都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走出门外,说道: “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屋里的两人几乎是同时松了口气,对视了一眼,都能看到彼此眼中隐含的一抹笑意。 萧濯轻轻拍了拍沈月曦的手:“已经包好了,这样就不会磨破了。” 沈月曦笑眯眯地举起两只手,眼睛蓦地一下子瞪圆了。 什么呀这是。 刚才一直低头没注意,现在才看到,萧濯拿布条把她的手指并拢着全缠在了一起,两只手包得和厚布粽子一样。 她把目光投向萧濯,后者眉头一挑,似乎在问怎么了? 既然萧濯没出声,沈月曦自然也不肯说话,只是举起两只手在萧濯眼前晃了晃,向身后的门口甩了个白眼,让他自己悟。 手指都分不开了,还怎么剥蒜啊。 萧濯看向她甩眼神的方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站了起来,向门口的桌子走去。 沈月曦一怔,萧濯是把她的眼神理解成什么意思了? 目光追着萧濯,结果看到他拿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走过来坐在她旁边,将茶杯凑到她的嘴边。 哦,原来萧濯是理解成她想喝水,不方便去倒。 正好她也渴了,便心安理得地享受着萧濯牌自动喂水机的服务,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将眼角余光瞥向萧濯。 果然还是那副认真的样子。 萧濯这个人一直四平八稳的,就算偶尔有些表情,也都是不痛不痒的。是不是太子都是这个样子,特别善于控制自己? 既然他把她的手给包上了,正好借这个机会使唤使唤他。 她咳嗽了一声,抬起手摇了摇,意思是喝够了。 果然,萧濯立刻就把茶杯拿开了。 沈月曦心中暗笑,拿手指了指桌子上那盘糕点,然后眼睛一闭,嘴一张,同时手往嘴里指了指。 耳中听着脚步声到了桌子那里,又走了回来。 随后一块云片糕轻轻放入她的嘴中。 又松又软的云片糕清甜细腻,入口即化。真幸福啊。 沈月曦满意地嚼着糕点。难怪大家都喜欢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往那里一坐,吃的喝的就送到嘴里,换谁谁不开心。 她咽下糕点,觉得没吃够,便又张开嘴,嘴角坏坏的笑意怎么都掩饰不住。 于是第二块云片糕放入她的嘴里。 她一边嚼一边想着,这可是病号的待遇啊。不过没办法,谁叫她的手都被包上了呢,让这个男人伺候她一下也是正常的。 她美滋滋地咽下云片糕,再次张开嘴。 云片糕真好吃,回头出发之前得去县城那家糕点铺子再买点放车里。 又一个东西放进她的嘴里。 她等得急,东西刚进嘴,上下牙便一合,“喀嚓”一下,在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满嘴的辛辣味道便让她跳了起来。 “咳咳,萧濯!你……你……”她吐出嘴里的大蒜,面红耳赤地看向萧濯。 萧濯云淡风轻地起身,施施然向门外走去。 沈月曦也顾不上追他了,连忙跑到桌子跟前,双手抱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水,咕咚咕咚地灌了下去,总算缓解了满嘴辣味。 这个男人表面一本正经的,居然蔫坏,真没看出来。 咦? 现在才注意到,即使包了手,倒水喝水什么的也都没阻碍嘛。 第三十章 制药 沈月曦又吃了两块云片糕,这才心满意足地出了门。 院子的树荫下,萧濯正在指点冯章,后者左手提着长剑,右手撩起衣角擦汗,频频点头。 只是练了一趟剑法,整个人就跟水里捞出来似的。 自打知道冯章在县城的所作所为,萧濯便和她说过,此人是个义士。沈月曦不懂义士是什么意思,萧濯解释说就是值得信赖,值得托付之人。 沈月曦一下就懂了,自古人心隔肚皮,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多了去了。就是在她的那个时代,这样的人也如过江之鲫,俯拾皆是。 如今遇到了冯章,萧濯很是欣赏,主动传授他剑与枪的战斗方法。 冯章本人底子不错,也会些拳脚功夫。虽然第一次相遇就是被老虎吓得魂飞魄散,显得胆子小了些,但考虑到是两只老虎,也情有可原。 “你手腕力道还不足,刚才的剑招若是敌人力量大过你,你的剑恐怕就要脱手了,你且去多练练手腕的力量。” 萧濯指着树下悬吊的沙袋,示意冯章过去打沙袋。 沈月曦看完,抿嘴一笑,转身去厨房烧水。提炼蒜素重要的一步是需要烧水蒸馏。 “月曦等等,我来帮你。” 萧濯把竹篮里已经去掉外衣的蒜提起来,缓步跟上了沈月曦。 沈月曦和萧濯并肩到了厨房,看了一眼他手中提着的竹篮,里面已经有半篮之多,足够她提炼一次了。 “你待会先用木槌把这些捣碎了。”她双手捧起一个木槌,先给萧濯示范了一下,“就这样从上往下,一定要捣得碎碎的。” 萧濯点头,接过木槌正要开始捣,沈月曦又制止住。 “忘记你伤口了,”她朝着外面的冯章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对萧濯说,“那位不是要练手腕的力量吗?正好让他练练手。” 冯章见两人看向自己,忙收下手,大步朝他们走来。到了两人跟前嘿嘿笑了两声,中气十足地说道:“你们可是要俺来做?” 沈月曦觉得耳朵嗡嗡响,抬手搓了搓耳朵,往一旁站去,远离这个大嗓门。 这个冯章若是上了战场,就靠这嗓子也能吓唬住敌人。 萧濯嗔怪地看了冯章一眼。冯章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降低音量问道:“裴公子,可是有什么事?” 萧濯拂过衣袖,一只手负于身后,像是吩咐侍从,简单把事情交代了一下,就退开去,让冯章来做。 冯章一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原来就是捣蒜这么个小事。他本要把外衣脱下,却看到了萧濯眸中潜藏的警告,又将抬起的手放了下来。 他自己在家里习惯了,喜欢干活的时候光着膀子,在外人看来这并没有什么,如今到了裴公子这里是万万不能了。 毕竟一旁还有裴娘子在,他挠挠头,不好意思地朝着萧濯干笑了两声。 在萧濯那严厉的目光下,冯章双手拿着木槌咣当咣当地杵着,手臂上的腱子肉随着他一锤一锤的落下,像个铁疙瘩。 外面太阳高照,厨房噼里啪啦作响,好不热闹。 很快,一大盆大蒜便捣成了糊状。冯章捣碎后便又出去练拳去了。 沈月曦早就准备好了一口干净的锅,双手抱着刷子刷得干干净净,才放在灶台上。 萧濯走上前来,弯下腰来点火,颀长的身影,顿时显得逼仄的厨房拥挤不少。 如今厨房一下子只剩下她和萧濯两人,两人极有默契配合着。 蒜素蒸馏的时间需要三到四个时辰,待烘干后,要到晚上才能成型。而且火候还要掌控在六十度,过高了会烧焦,过低又难以提炼出来,这期间还要不停地翻炒,以防止受热过久,蒜素蒸发。 一同和萧濯调试了几次后,萧濯便掌握住了火候, 古代的大夫不但要看病,还要懂得怎么配药,甚至要亲自制药。而在她那个科技时代,大夫只是个职业,并不会制药,这本就是两个科目,制药这种事早已经交给制造机自行生产了。 而人类只是作为研究,把成果存储到万能制造机里,它会根据数据库里的记录和原材料自行生产。 她不是没想过走捷径,直接把这些材料给万能制造机,但如此一来,势必会引起旁人的注意。 如今她亲自制作出来,到时拿去卖,一切看起来就合理多了。 萧濯一边翻炒一边问道:“月曦,你再仔细说说这东西的用处。” 自从她说要做东西,萧濯就极为配合,也极少问她要做什么东西,不曾想突然就这么问出了口。 对于奇奇怪怪的举动,她一直尽量避开萧濯,怕被他发现怪异之处。 如今倒是一个不错的机会。 她要让萧濯清楚地知道,这是她自己研究出来的,不是凭空出现的。 在她科普这东西的价值和用途时,萧濯也不打断她,只仔细聆听着,眼中闪烁着惊喜。 沈月曦说完,朝他露出璀璨的笑:“怎么样,这药不错吧,到时候我们可以小赚一笔,你我既然要前往边疆之地,没有银子怎么走嘛。”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有银钱傍身,做事自然方便。 萧濯抬眼看着眼前的脸庞,沈月曦双眼晶亮,嘴角弯弯,眉眼带笑,说到激动时,还会停下来比划着。 那从内发出的自信如烈日耀眼,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萧濯的目光落在她脸上片刻,抿了抿唇角,深不见底的瞳仁中融着一束浅浅的笑意。 “赚钱养家本是男儿之事,如今我萧濯落魄于此,居然要你一弱女子来供养,实感惭愧……” “停!”沈月曦打断他的话,不想听他念叨,“我们如今是共患难,没有谁养谁之说。没有你,我也不可能逃出来。” 凭萧濯个人的能力,想要挣脱镣铐逃跑,真的不是什么难事。他之前一直意志消沉,待清醒过来,早晚也是跑路,她只是抓住了时机而已。 何况这人一路带着她这个弱鸡,还替自己挨了一箭,也是够惨的了。 待她说完,萧濯垂下眼皮,拿起一根木柴在炉灶里划拉着。 灶内木柴旺旺地烧着,噼里啪啦地发出火光,他一半脸隐在暗处,一边在明处,随着火苗的跳动,忽明忽暗,让人难以捉摸。 第三十一章 发财梦 到了太阳落山的时候,沈月曦让萧濯看着灶,自己则出门去了一趟林娘子家。 她答应过林娘子,到晚上要去给孩子送药。这件事可耽误不得。 到了林娘子那里,她提前让大熊造出两粒大蒜素胶囊。 沈月曦刚进院门,林娘子就兴高采烈地迎出来,那只大黄狗也对着她热情地摇着尾巴,直送她进了屋子,一副老熟人的样子。 “神药,真是神药,”林娘子一边夸一边将她迎入屋内,“娃子现在可以吃东西了。” 那个小家伙正坐在桌边吃粥,见到沈月曦,立刻露出了可爱的笑容,喊道:“裴姐姐,你真厉害,我现在肚子没那么疼了。” “是嘛,那姐姐就放心咯。” 沈月曦仔细看了看孩子的脸色,明显好转了,也精神起来了。笑着伸出手拍了拍孩子的小脑瓜。 林娘子注意到了她两只手都包着布,问道:“这……这是怎么了?” 沈月曦不好意思说自己只是干了点农活就把手磨出了泡,显得太娇气。只得撒个谎,说是制作这个药的时候烫到了手。 林娘子露出心疼的表情道:“我这里恰好有烫伤膏……” “不必了,在家已经涂好了,”沈月曦抬手拦住要去翻橱柜的林娘子,“林大姐,我已经把孩子的药带来了,就在我的衣袖里,你帮我拿一下。还是老样子,不要让他嚼碎,直接用水送下去。” 开玩笑,要是把布解开一看不是烫伤就露馅了。 林娘子喂孩子服了药,对沈月曦道:“跟我来。” 沈月曦见她一脸的神采飞扬,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跟着她到了厨房。 还没进厨房门口,她就闻到了鸡汤的香气。 “林大姐,你……”她惊讶地看向林娘子。 能杀鸡的女人,在她眼里那是了不得的人物呀。 “对,我杀的。”林娘子领着她进了厨房,笑眯眯地指着灶台,“好歹抓住了,都炖了一下午了,我和孩子也吃不了。天又热,放一晚上都坏了,分你半只,和你相公一起吃。” 沈月曦看向灶台上噗噗冒着热气的瓦罐,笑着点点头:“好。” 林娘子给她盛了半只鸡,怕她手疼拿不了,又给了一个挎篮,让她用胳膊挎着。一路送她出了大门。 回到冯家时,月亮已经高挂空中,皎洁的月光洒了一院子,她先到了厨房,将篮子放在门口的桌子上,看到锅里的大蒜已经烘干,上面飘着一层金黄的蒜精油。 萧濯一直守在灶跟前,能让这位太子大人屈尊做这些事情,实属不易了。 接下来的步骤便是要过滤完后,用酒精浸泡整整一夜,才能出蒜素。 酒精暂时没有,可以用白酒代替,所幸冯章平时没事会买些酒喝。 虽然又饿又累,但是沈月曦心里却是踏实高兴的,只要等明天一早出了蒜素,她就可以封装起来卖银子了。 看着锅底下厚厚一层的蒸馏蒜,她弯着嘴角,笑意怎么也压不下去。 没想到还真的捣鼓出来了。 “我们先去用晚膳吧,我现在可是饿了,”她脚步轻快地走到桌子前,双手捧着盛鸡汤的罐子从篮子中拿出来放到桌子上。 忙活到现在还没吃饭呢,肚子饿得都瘪了。 冯母和冯章两人早已经吃过饭睡觉了,冯母在锅里给他们留了饭菜。萧濯盛好了饭菜,端到桌上,并摆好了碗筷。 萧濯洗了手,两人面对面坐下。 “把罐子打开吧。”沈月曦伸出双手,笑眯眯地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萧濯将罐子的盖揭开,一股香喷喷的鸡肉香气顿时飘散开来。 “这是那位林娘子给的?” “对啊,我治好了她的孩子,她给的谢礼,”沈月曦用手背将碗推到中央,“夫君,先盛碗鸡汤喝。” 初到冯家时,冯老太太也给她们做了鸡汤,可惜连骨头都没几根,鸡汤和白开水没啥区别。现在可不一样了,里面整整半只鸡,肉都炖化了。 萧濯眼含笑意,用勺子给她舀了一碗汤,然后用筷子夹了一大块冒着热气的鸡肉,送到她的嘴边。 沈月曦刚要张口,忽然又将嘴移开。 这个萧濯,下午刚让她吃了一瓣大蒜,她现在可知道警觉了。 萧濯摇了摇头,笑道:“张嘴。” 沈月曦又仔细瞧了瞧鸡肉,又吹了吹气,这才张开嘴咬住。 原来是多心了,多心了。 月光钻进小小的厨房,洒下一地清辉。两人吃得津津有味,把半只鸡吃了个一干二净。 饭后,收拾好了厨房,两人回到屋里,等着灶上大锅烧洗澡水。 萧濯坐在桌前,用一块干净的布擦拭着那把长剑。沈月曦则盘腿坐在床上算数。 “卖虎皮卖了四十七两银子,请大夫,四两……米面肉,一两不到……衣服花得最多,七两……加上书和药材,面具……还剩三十两零十五文。要是去北疆,这点钱可不够路上花的,怎么也得卖个百八十两的银子才行。” 她举起包得严严实实的手,发现没法数手指,只好又放下。 “一粒大蒜素胶囊卖多少钱合适呢?” 既然大夫出诊都得二两白银,十粒大蒜素胶囊抵保和堂大夫出诊一次不亏吧? 那就是二百文一粒。一个疗程就按五天算,总共三十粒,六两白银。等于请三个大夫出诊的钱而已。 这样卖一百粒就是二十两白银,一千粒就是二百两白银,一万粒就是两千两白银! 妥妥滴发财了。 她正望着天花板露出奸商的笑容,萧濯插话道:“我们明后天再待两天,待你治好那个孩子。我们立刻便出发去北疆。” “啊,这么着急,不卖药了?”沈月曦将目光收回,惊讶地看向萧濯,“再说大夫说过,你的伤口需要养七天才能痊愈。这才刚过一天半。” “我现在伤口发痒,已经开始愈合了,而且行动已经无碍,”萧濯起身将明晃晃的长剑挂在墙上的木楔子上,“我们在这里多耽搁一天,皇帝找到我们的可能性就增加一分。” 沈月曦一怔。 对啊,她差点忘记这件事了。生活一安定,她就把皇帝的事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毕竟这和两人的性命有关,可不能不放在心上。 可是她现在连卖药的门路都还没有呢。不卖药,路费在哪里来。 难道一路又要去钻山洞烤鸡蛋,连个澡都洗不了? 但转念想到萧濯说的严重性,还是先考虑保命更重要些,至于卖药,到哪里不是卖,不急。 第三十二章 明月当空 明月当空,万籁俱寂。只有村外水塘传来密集的蛙鸣。 沈月曦双手捧着一套衣物走到拉起来的布帘前,将衣物一件件搭在旁边的横杆上。这样萧濯洗完澡就可以够得到。 “夫君,”她隔着布帘轻声道,“衣服已经放在这了。” 站在外面等了片刻,既没有听到回应,也没有听到水声。她不禁有些担心,这人怎么了? 走到帘子前,她歪着头悄悄向里看了一眼,正好看见萧濯仰着头似乎在闭目养神,那一头湿漉漉的墨发随意地散在他白皙的背部,两条肌肉线条优美的手臂舒展地扶着浴桶边缘。一串小水珠从他肘弯处流下,滴在地上。 这人看着偏瘦,没想到这么有料。 她心突地砰砰直跳,面上一热,忙不迭地收回目光,转过身去。 这绝对不是偷窥啊。 谁叫这个男人莫名其妙地不出声,她是好意看看发生了什么事而已。 萧濯似是睡着了。她清了清嗓子,正打算用大一点的声音叫醒他,萧濯低沉的声音在里面传出来: “我洗好了。” 她的身后传来哗啦哗啦出浴的声音。沈月曦连忙转过身,快步往门外走去。到了门外站定,抬头望向天空假装赏月。 屋内响起哗哗的倒水声,想必是萧濯在给她换水。 她保持着抬头望月的造型,伸手碰了碰还有些发烫的脸颊。不知道红了没有,会不会被萧濯看出破绽。 背后响起了脚步声,在距离她半米之遥的时候,停下了。 她还是保持着抬头望月的造型。 “好了,该你去洗了。” 沈月曦故作轻松地转过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正常,至少不要那么别扭。笑眯眯地道:“今晚的月亮可真……” 话还未说完,她的目光正好落在他的身上,她怔了一怔,没有移开眼。 皎洁的月光穿过树梢,斜斜地洒在他颀长的身躯上,仿佛笼罩了一层淡淡的光晕。擦得半干的墨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有几绺不听话的长发越过他光洁的前额,越过浓密而纤长的睫毛,在冷漠而深邃的澄澈双眸上随风舞动。 这一刹那,她觉得萧濯就是画中走出来的仙人,那独属于他的清贵与雅致,不知不觉间就令人沉醉其中。 “是啊,眼前一轮明月,令人目不转睛。” 萧濯说完,也抬起头来仰望夜空,不过看的方向和她截然相反。沈月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这才注意到,月亮是在他看的那个方向。 敢情自己是看了个寂寞。 刚才萧濯已站在她背后的时候,她还在看天,然后转过身对他说“月亮真……” 这下糗大了。 “你先赏月,我……我去洗澡了。” 她红着脸一溜烟越过萧濯,跑进屋里。 脱下的衣服上一股蒜味。她打了个喷嚏,这味道真大。吸了吸鼻子她抬脚跨进浴桶里。 萧濯一直站在门外,待她洗完穿好衣服后。他才回到屋内。 沈月曦坐在桌边,半干的湿发披散在背后,正低头看手。 那些血泡已经消下去了,经水一泡,水泡处的皮肤都皱了起来,令她有些心疼。 萧濯微微皱眉,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帕子,绕过椅子,来到沈月曦的身后,把乌黑的长发置于手中,用帕子细细地擦拭着。 “我可以自己来的。”沈月曦转身要拿过他手中的帕子。 萧濯将手往旁边一闪,正好让她够不到,温声说道:“没事,我很快就擦干。” 既然争不过萧濯,她只好乖乖任由萧濯来擦。 可是这样也实在太无聊了,她便伸手在桌上拿起一本书翻开。 书名《天工物语》。是她在县城书局里买来的。想借着此书来了解这个世界。 她还不太了解这个世界,而原主的记忆大多都在国公府那个小小的天地。对于外面的事情,是一概不知。和她这个半道穿越过来的人了解的并无差别。 她买了两本书,一本是《燕朝大事记》,记录了大燕自建朝以来所经历的大事件。还有一本就是现在她手中所拿的《天工物语》。里面记载了大燕朝的农业、手工业,诸如机械、砖瓦、陶瓷、硫磺、烛纸、兵器、火药、纺织、染色、制盐、采煤、榨油等生产技术。 令她惊讶的是,没想到古代便有如此先进的技术了,还如实地记录了下来。 这样的话,以后让大熊制造出相关的东西,便有了出处。 书里面详细介绍了一些关于各个行业的新发明创造,妥妥的是一本开启新世纪的综合性教科书啊。 虽然书的内容在她看来早已经是远古科技,但放在这个时代就是开挂的存在。利用好的话,完全可以提高生产力,促进社会大发展。 不过她想不通的是,有这么厉害的一本书,为何大燕朝的生产力却还是依旧落后呢? 更让她困惑的是,既然有这么多的记载,为何她现在极少见到这些东西,而且结合《燕朝大事记》,本朝开国皇帝并不是迂腐保守之人,为何如今从朝廷到社会都趋于更保守了。 至少在圣祖皇帝时,社会极为开明,甚至一度出现过女子进朝为官的现象。 为何如今大燕不进反退了呢? 她将目光从书页上抬起,仰脸看向身后的萧濯: “这本书有很多发明创造啊,怎么没有看到过这些东西?” 萧濯一边擦着她的头发,一边冷漠地说道: “当今皇帝继位后,外国劲敌频繁侵扰边疆。再加上各方藩王割据,并非真心臣服当今皇帝。大燕内忧外患,朝廷上下已没有什么心思搞这些东西。” 萧濯口中说起皇帝,但话中却没有多少父子情分,冷漠得很。 沈月曦了然地点点头,不就是内忧外患嘛,史书中不都是这么写吗。所以才有这么好的书放在书局中无人问津。 “那这书在京城有卖的吗?” 以萧濯的才学,这种书应该不会不入眼的啊。 萧濯摇摇头道:“就我所知,京城并没有这样的书。如不是你买来,我也不知大燕朝还有这样一个奇人。” 可不就是奇人,才能编纂出这么一本书。不说流芳百世,也会惠及子孙后代。 萧濯也将目光投注在她手中的书页上。 烛光轻轻摇曳,半明半暗的光线将他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 第三十三章 担忧 沈月曦见萧濯对这本书也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将书举起来。烛台移到侧面。这样一来两人都可以看到。 她看得快些,看完后会用手指拈起书页,当萧濯嗯了一声表示看完了,她就翻过一页。 越看越佩服古人的智慧,里面记录的并不止大燕朝的,还有之前朝代所出现的新技术。其中让她最为感兴趣的是里面记录着各种的生产材料。 桌上的蜡烛渐渐变短。烛光忽明忽暗。两个人的身影映在墙壁上,几乎重叠在一起。 “你看这个。”她饶有兴致地将书又举高了些。 萧濯声音在她的耳边轻轻响起:“喜欢这些发明吗?” 沈月曦嗯了一声,又翻开一页。 岂止喜欢啊,简直是大爱啊。以后只要按照书中所记录的,在原来的基础上加以升级不就是可以了,而且制造的来源也有了。 以后无论谁问起她制造出来的东西,她都有了依据,不必费劲搪塞。 “我平时就喜欢倒腾些新奇东西,你也看到了。今天捣鼓的那些蒜素,明天就可以看到成果,林娘子家的孩子今天服用完了,疗效非常明显。” 萧濯眸光现出几分意外,遂又问道:“这书中的东西你可否做的出来?” 只要能寻到相应的材料,当然可以做了,要不怎么叫万能制造机。大熊的数据库里可是有着极其庞大的资料。 但她当然不能直接告诉萧濯实话。 “只要时间足够,”避开萧濯的探究的眼神,沈月曦歪着脑袋,装作思索的样子,“书中的这些东西应该都可以做得出来吧。” 甚至比书中的那些都要完美,大熊出品,绝对精品。 如今先做些药赚点路费,至于更厉害的东西,就算她想做也没有原材料啊。 要不是林娘子家的娃娃生病,她一时还真想不到要做什么药来赚银子。 现在不但能救人,还能兼赚钱,一举两得。想到这里,她笑眯眯地向后一靠,望着屋顶,突然觉得这狭小的房子,也变得宽敞明亮起来。 完全没注意到她现在就枕在萧濯的胸膛上。 萧濯双手扶着她的肩膀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去铺床,说道:“那药要是做成了,不可再做。” 似是怕她不知深浅,他又难得地跟沈月曦解释了句:“如今你我身份不便被人知晓,行事要多加小心。” 沈月曦将书放在桌子上,双手交叉置于脑后。扭头看着萧濯道:“放心好了,我就先做这一批药,你养伤的这段时日,我哪里也不去。” 萧濯担心两人的安全,她当然清楚,不行就在村子里推销一番也未尝不可。还可以再做一些蒜素粉自己留着备用。前往边疆之地的路上吉凶难料,谁知道会不会有个万一。 萧濯颔首,只淡淡嗯了一声,看似随意地问道:“你今日出去可是为了这药之事?” 虽不知为何萧濯会提起这事,但是她也没觉得什么好隐瞒的。 想起林娘子家的状况,她还是有些感叹的,才五岁的孩子懂事得让人心疼。 “那倒不是,”她叹了一口气,“我今天无聊想出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赚钱的门路,却遇到了林娘子家的娃娃生病。听林娘子所说,游大夫和其他大夫也都束手无策,我记得在一本孤本上见过那种病的治疗法子,正好我这里有药,就给孩子服用上了。” 这也是为何她一回来就去做蒜素的原因。 一切都顺其自然,只要明天她再去查看下林娘子的娃娃服用过后恢复得如何了,那药很快便会在小小的村庄传开。 她似乎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在向她招手,不由得咧开嘴角,高高扬起。 蜡烛只剩下最后的一段,烛光噼里啪啦地发出响声,光芒也微弱起来。 沈月曦打了个哈欠,上了床,把被子扯过一半,盖在自己身上。 可一看萧濯还没有睡意,坐在桌边看那本书。她也不好意思就这么大咧咧地睡着。自从有了上次睡姿不佳的情况,她现在心里有些发虚。 万一自己睡着的时候,又霸占了整个床铺怎么办。 可是撑没多大一会儿,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萧濯道:“困了,就且睡吧。” 沈月曦确实有些扛不住了。萧濯话一出,她果断往床最里面挪动了下,贴着墙规规矩矩地躺好。 只是刚躺下,她又想起一件事,倏地坐了起来。 “县城的那个通缉布告……” 她给林娘子的娃娃治病时,连林娘子都知道萧濯的事情,更何况其它村人了。村子里的人虽说不常去县里,可一旦去了,必定会发现那布告的存在。他们可未必有冯章的觉悟。 多留一天,她和萧濯就危险一分。萧濯说提前走还是对的。 萧濯放下手中的书,缓步站到床前,问道:“在担心通缉令之事?” 沈月曦点了点头,说道:“我怕村子里有人去县城……” 萧濯坐在床边,轻声道:“我伤已经无碍,明天我们便可离开此地。” “那怎么行,”沈月曦打断他的话,“我还要卖银子,这几日你老实地待在家,哪也别去。如果村子里的人没有真正见过你,就不用担心会有人揭发出去。” 眼见银子就要到手,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跑路。这一路总不能乞讨过去吧。 而且两人的身份敏感,上路也要做一番乔装打扮,没有银子怎么办。 萧濯似察觉到她的顾虑,他捏了捏眉间,说道:“难道我在娘子眼中,是连路费都筹集不到的人?” 沈月曦本想脱口而出,本来就是啊。可一瞧他那冷着脸的表情,又闭上了嘴。 萧濯身上除了那枚玉佩外,再无钱财了,从哪里弄银子。 但是为了维护萧濯的面子,她只是干笑了两声。 萧濯只是道:“离开前,我会筹来一笔银子,你无需担心。” 沈月曦心里是好奇的,她要怎么弄来银子,不会是去山上猎一些动物拿去卖吧。可他身上的伤口还没有好呢,要是去了山上万一伤口裂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她还要靠着他给自己当打手呢。 “最多再住两日,”萧濯不急不缓地说着,上了床,“不可再拖,要尽早离开,否则冯家必会被我们所拖累。” 既然还有两天的时间,那就是说两天之内萧濯一定会弄来银子。 但想到万一他受伤,她一个人逃路还是有些困难。一来她没有路引,二来万一遇到了追杀之人,她找谁去帮她抗? 想着想着,她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第三十四章 人情冷暖 太阳高悬在头顶,万道霞光透过云层,将朵朵云团镶上一圈光芒。 “夫君,快看!”沈月曦雀跃不已,拽着萧濯的袖子,指着锅内的蒜块。 两人一大早就起来忙,将分离出来的蒜素再次烘干,去掉水分。期间沈月曦去林娘子家送药,仍然是由萧濯看着灶。到了中午,终于将蒜素制作出来了。 虽说成色不如万能制造机出品,主要是没有漂白。没有漂白剂,烘干后的蒜素是暗黄色,但效果却是不差的。 待会只要碾碎就可以封装了。 “夫君,”沈月曦激动地拉着他的衣袖,眉眼带笑,“真的做出来了。” 萧濯看了一眼拉着他衣袖的纤手,抬眼看向沈月曦,眼底带着分明的欣赏,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好了,我们先吃饭。” 经他这么一提醒,沈月曦才意识到自己从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饭,难怪肚子在咕噜咕噜地叫。 她似乎又回到了以前的那种生活方式。只要一进入工作状态,就会忘记时间,更想不起要吃饭了。 “不,我先去给林大姐送药,等回来再吃。” 沈月曦先取了一块蒜块,放在药碾里碾碎,然后用纸包了,揣入怀中,急匆匆出了门。 蒜素虽然提炼出来了,但是并不能直接服用。一旦到了胃里,蒜素就会失去效果,包裹蒜素的胶囊才是让蒜素发挥作用的关键。 制作胶囊,必须靠万能制造机才行。 沈月曦来到林娘子家的门口,还没等进门,就听到院子里人声嘈杂,还带着欢声笑语。母鸡咯咯地叫着,仿佛受到了惊吓。 难道一群人在抓鸡? 她有些疑惑地望着墙上飘起的一根羽毛,走进院门。 林娘子正站在屋子门口,跟前围了好几个妇人,叽叽呱呱地正在说着什么。而林娘子的孩子,正和两三个年龄相仿的孩子爬上爬下,追逐母鸡。 看到她进了院子,林娘子立刻撇下众人迎了上来。连她的娃娃也不追母鸡了。 “裴娘子!” “裴姐姐!” 沈月曦笑着迎向跑得满脸通红的小男孩,抬起手摸了摸孩子的脑袋。看起来孩子是没啥大事了,她可以放下心来了。 她心下疑惑,这些妇人是从哪冒出来的?之前怎么没看到她们来。 林娘子拉住她的手,对众位妇人道:“各位乡亲,改日带着娃去你们那,裴娘子来了。” 话音未落,几个妇人哗地拥了上来,将沈月曦围住,跟看稀罕一样。 “哟,这孩子长得可真耐看,”一位五十上下的老妇人笑眯眯地看着沈月曦的脸,“她相公也错不了。” “婶子说的太对了,裴娘子一看就不是咱乡下出来的。” “那个神药多少钱一粒,我家相公一到下雨天就胳膊疼,买两粒吃吃,兴许就好了。” “肯定行啊,你看林娘子的娃都活蹦乱跳了。” 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沈月曦听得脸都绿了。 这帮妇人没有医学常识,真把她的药当成神药了,什么都能治。那个男人八成是风湿关节痛,大蒜素根本治不了。 她本来还琢磨着在村子里销售,现在一看根本不行。 林娘子好言好语地将众妇人和孩子们先劝了出去,沈月曦总算觉得耳边不呱噪了。 “林大姐,这些都是街坊邻居?” “可不,她们都是上门来看望娃子的。”林娘子倒了杯水,让小男孩把药服下。 沈月曦有些纳闷:“之前怎么没看到她们。” “咳,那时不是孩子病重嘛,”林娘子笑着摇了摇头,“她们正好都出远门,现在都出远门回来了,就过来看看……” 沈月曦恍然大悟。 林家孩子病重,穷途末路之际,她们就都出远门。等孩子病愈,她们就都出远门回来了。 不过看林娘子的样子,还是需要维持邻里之间的和睦。她一个外人就不多嘴了。 她将大熊制造出来的十粒胶囊拿出来递给林娘子: “林大姐,孩子的病已经基本痊愈了,再吃两天巩固一下就没事了。这个药可不能存,要在两天内赶紧吃完,放久了会坏的。” 林娘子将胶囊用干净的纸包好,郑重其事地收了起来。然后又将钱袋拿出来,硬塞给沈月曦。 沈月曦刚要推辞,裴娘子已将钱袋塞入她的手里。 “裴娘子,你治好我家娃子,就是天大的恩惠,这钱你先拿着。等我夫君回来了,另有重谢。” 沈月曦见她坚持,只得收了下来。 这时她也觉得肚子咕咕叫了,便起身道:“林大姐,我夫君还等着我回家吃饭,我就先回去了。” 林娘子将她送到大门口,挥手道:“裴娘子,我还要照顾娃子,就不送了。” 沈月曦挥手作别,出了门口,正要往冯家去。墙角处有个妇人招呼道:“裴娘子,裴娘子,来。” 她转头一瞧,刚才那群妇人没走,都立在墙角下等她。 一想到这群人在孩子病危的时候不闻不问,她就不想搭理。正要快步离开,为首的老妇人已经拦住了她。 “裴娘子,那神药能卖我几粒嘛,我这眼睛花了,老看不清东西。” “我相公的胳膊……”另一个妇人也火急火燎地提起来。 沈月曦扶额无语,半晌方道:“老夫人,所有的药已经都给了林大姐了。而且这个药不治眼疾,也不治胳膊。”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在村里卖药了,否则说不定三更半夜就会被愤怒的村民包围,拿石头砸她。这个风险可太大了。 “不可能,林家娃子之前啥样我们大家都知道,这才几天。” 几个妇人一边说,一边使劲点头。 沈月曦头都疼起来了,怎么和这些没文化的人解释呢。 这时一声苍老的咳嗽声响起。 “华大夫!”沈月曦扭头看见走过来的华大夫,惊喜地叫喊出声。 “县城的华大夫来了。”几个妇人撇下沈月曦,一拥而上围住了华大夫。 “华大夫,我家相公的胳膊……” “华大夫,老身这眼睛……” “华大夫,我……” 叽叽呱呱,叽叽呱呱。 华大夫捋着胡子道:“你们的病症我都知道了,等下午老夫就挨家上门诊治。你们暂且散去,老夫有事情和裴娘子说。” 众妇人不敢违拗,纷纷散去。 沈月曦这才松了口气,要不是华大夫解围,她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对付这帮人。 华大夫来找她是什么事呢? 第三十五章 忘了最重要的事 华大夫支走了那帮妇人,也不客套,开门见山地对沈月曦说道: “那药可以治肠澼?林家孩子已经病愈?” 沈月曦道:“华大夫可随我一同去林娘子家看看。” 两人折返林娘子家,林娘子认得华大夫,招待两人。华大夫向林娘子仔细询问了孩子的情况,甚是惊叹。 离开林娘子家,华大夫面带喜色,抚须点头道: “此药的药材居然是取自大蒜,真是出乎老夫意料。老夫今日来看裴公子伤势恢复情况。听冯老说起这药的疗效,便来这里寻你。” 沈月曦对华大夫并不隐瞒,两人边走边讲。将大蒜素胶囊的医理说了一番。听得华大夫频频点头。 大夫对药是最为敏感的,林娘子不懂,华大夫可是好奇得很。痢疾这种病,在他们大夫中也是束手无策的难症。别说华大夫,就是那些京城的御医也未必能治这种病。 华大夫又问道:“裴娘子,此药除了专治肠澼,还能治些什么病?” 沈月曦又详细地和游大夫讲了一下这药可以医治的病。随着她讲得深入,华大夫越听眼神越发亮起来,捋着胡子不断地点头。说到用途上,还颇为认真地附和两声。待沈月曦说完,他还是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她其实并没有讲太多,只是把这种药的基础原理和用途一一说了下,还有一些常见类型的病症,在什么情况下可以服用这种药。 至于要怎么确诊,还是需要专业的大夫来判断。 “裴娘子,”华大夫有些急切地看向她,“老夫行医数十年,曾诊治过不少得了肠澼的病人,却无力施救。如今有了这药,此病便有了救治之法,老夫想在县城售卖此药,不知裴娘子意下如何?” 沈月曦心中一喜。 她在路上和华大夫磨蹭这么久,等的便是这个话。 华大夫无论医术,医德都值得她放心,这件事交给他来做是再恰当不过。 目前她和萧濯身上皆没有太多的银子,要前往边疆之地,还有好长一段路程要走,没有足够的银子,是万万不行的。 既然华大夫提了,那她就顺势接话:“我也确实想卖此药,苦于没有门路。华大夫也知,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宜抛头露面……” 大燕朝对女子的约束极为严苛,不允许女子抛头露面,做生意更是不可想象的事。女子只有在嫁人之后才能得到一些自由。 当然这些只是针对土生土长的女子,她想要行走在外,还是可以的,只是她和萧濯目前必须保持低调,尽量不让人注意。 能让旁人出面解决的,她何乐而不为。 果然华大夫捋着胡子,向她保证道:“老夫在县城有两座药铺,可以帮裴娘子卖药。” 两人一拍即合,商议了一番,决定由华大夫在益生堂和保和堂售药。两百文一粒,一个疗程三十粒。所得银钱五五分成。后天华大夫会遣人将卖药收入送过来。 以华大夫在县城的影响力,两天内肯定能卖出足够的药。 “这笔银子赚定了。” 将华大夫送走后,沈月曦信誓旦旦地对萧濯保证。 她躲在厨房里,利用已经提炼好的蒜块,做出了足足一千粒胶囊。用纸包了,交给华大夫。如果这两天都能卖光,就能分到一百两银子。 萧濯一直在院子里指导冯章练习武功,听她说了,含笑点头,又转头和冯章说起话。 华大夫说萧濯的伤口回复良好,林家孩子已经病愈,解决了路费的来源,剩下就是等华大夫卖药后的分成。 一切都如此顺利,让沈月曦心情好到飞起。 她搬了一个凳子,拿了盘小酥饼,将茶壶灌满温开水,坐在树荫下的小桌边,悠闲地边吃边看萧濯指导冯章武功。 今天冯章不练剑,改为拿了一根一人多高的干草叉,骑在一个长凳上左戳戳,右戳戳,时不时还大吼一声,看着就让她想笑。 也不知道萧濯是在教他什么。 “战将临阵,主要是依靠马力,”萧濯指着冯章屁股下的长凳,“切记,战阵之上,人借马力,马助人威。一刀斩下,有雷霆万钧之力。” 说完,萧濯便转身向荫凉下走来。 沈月曦笑眯眯地咬住酥饼,拿起茶壶倒了碗水递给萧濯,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冯章。 冯章坐在长凳上,摸着后脑勺,眼睛里全写着“懵圈”两个字。 “战阵上,人皆麻,麻住危……”他一会儿低头,一会儿抬头,在那死记硬背,“麻住就危险了,公子说的果然有道理,有道理。” 将碗递给萧濯,沈月曦将咬成半月形的酥饼拿在手里,另一只手从怀里掏出一块帕子。 萧濯将碗举到唇边啜了一口,自言自语道:“只是骑个凳子是没法练习的,得找匹马来才行。” 沈月曦正用帕子沾去萧濯额头的汗珠,听到萧濯所言,鼓起的腮帮子顿时停止了蠕动。 怎么搞的,自己居然把这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 空闲的时候她问过萧濯,胜州离北疆边关出口还有二百余里。两人从胜州境内顺流向东,一直漂进了凉州地界。足足向东偏了三百多里,离目的地更远了。 现在她和萧濯要去北疆,至少隔了五百里。要是靠两条腿,那得走到猴年马月。 必须得有马匹,最好是辆马车。 到时两人坐在马车里,不用风吹日晒,又可掩人耳目。马车里再装载一些必要的生活用品。这样的旅途才称得上满意啊。 想到这里,她连忙将嘴里的酥饼咽下,对萧濯低声道:“夫君,我们要去北疆,得买辆马车才行呀。” 萧濯也低声道:“正是如此,我一直在考虑此事。但马匹是极为昂贵之物,以我们手头的银钱恐怕买不到。”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入怀。 沈月曦不用猜也知道他要掏什么,连忙按住他的手背道: “夫君,让我来想办法。你就在家呆着,哪里都不要去。” 以萧濯的能耐,弄些银两肯定是手到擒来。但他正被官府通缉,无法外出。这件事必须得她来做。 萧濯轻轻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言。 两人在树荫下等待了片刻,待冯章练习完毕。沈月曦起身走到他的跟前道: “冯大哥,有件事,你和我一同去。” 第三十六章 买马 “你说多少?” 沈月曦停下脚步,瞪着一双亮晶晶乌溜溜的眼睛,不相信地看着冯章。 冯章被她看得都口吃起来,说道:“估计最……最少也得四……四……四十两吧。” 两人出了冯家,沈月曦和冯章提起两日后就要离开这里,需要买马的事情。冯章告诉她买一匹马至少要四十两白银,把她吓了一大跳。 “怎么可能这么贵啊,四十两!”沈月曦一边说,一边心虚地摸着自己怀里的银子。 只有三十两出头,加上林娘子给的二两,一共三十二两十五文。 冯章梗着脖子道:“裴娘子,这还是最低价了。稍微好点的马,都得上百两银子。公子说过,如果是日行千里的神骏,百两黄金恐怕都买不到。” “不要那么夸张,就是拉个车而已啦,用不上骏马。” “对呀,所以才说四十两。” “那也太贵了啊,根本没有那么多钱。” “先到孙老头那里再说,和他聊聊,也许能讲下价格来呢。” 两人一路争论,走到村子尽头一户农家院子门口。还没到门口,一股马粪味道就顺风送进沈月曦的鼻子里。她下意识地抬起袖子挡住鼻子。 冯章倒是没忽悠,这家确实有匹马。 冯章笑呵呵地道:“裴娘子,我去叫门。” 乡下的大门一般极少关上,大白天也都是不上锁的。但是这家大门却是关得严严实实。但冯章嗓门大,隔着大门喊了一嗓子,便听到院子里传来一个老头子的声音: “冯大胆你小点声,别吓着我的马。” 沈月曦一怔,冯章外号冯大胆? 院门开了一道缝,探出个戴着旧毡帽的脑袋来,是个六十上下的老头。一双绿豆眼滴溜溜地乱转,先是瞟了冯章一眼,又将目光落在后面的沈月曦身上。 “冯大胆,大下午的,你跑我这里来喊个啥劲?” 冯章也不客气,抬手就想推门进去,说道:“孙老头,你家那匹老马不是要卖嘛。” 孙老头卡在门口不让他进,说道: “你可别进院子,我的马不禁吓,一受惊就拉稀。等会儿我就赶车去县里卖了。” “去啥去,给你找买主来了,”冯章错开身,指着沈月曦,“裴公子夫妇行商路过咱们这儿,遇到了山匪。如今要回家,正好缺一匹马车,你不是正好都有吗。” 孙老头看向沈月曦,绿豆眼转了转,忙不迭地将院门打开,脸上堆起笑来。 “快进来。还好你们来得早,不然我就要拉城里去卖了。” “不是不让我进吗,”冯章一边招呼沈月曦,一边还不忘记怼孙老头,“你不怕你的马拉稀了?” 孙老头嘿嘿一笑,说道:“怎么可能,我的马好好的。刚是怕你大喊大叫,吵醒我老伴。” 沈月曦跟在冯章后面,进了孙老头家的院子,一眼便看到了拴在一株枣树下的马,正低头在那里拱槽。 孙老头走到马跟前,抬手拍了拍马脖子,说道: “这马我当年可花了重金买的,性子烈,咳……要不是急着用钱,我绝不卖,有感情啊……你看这毛,主要我这几天咳嗽,没顾得上打理……” 沈月曦怕马尥蹶子踢她。就站得稍微远点看。 这匹黑马瘦骨嶙峋,脖子的鬃毛乱糟糟地,头没精打采地垂着,在那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嚼草。连身上肋骨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把这匹马比作一个人,就是年老体衰加上营养不良。 沈月曦看不懂马,就歪头悄悄问身边的冯章:“冯大哥,这马他什么时候买的?” 冯章不动声色地弯曲一根手指,指了指他自己。然后又指了指马。 沈月曦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疑惑不解地望向冯章。 他意思是这匹马是他买的? “我娘说过,孙老头买这匹马的时候,”冯章干脆出声解释,“我还没出生呢。” 沈月曦眨巴眨巴眼,点了点头。 冯章就比萧濯大一岁,也就是说这匹马至少买了二十一年了。还得加上买的时候它也不小了。估计奔着三十岁去了。 关于马匹的寿命,她也略知一二。这马妥妥的老头一枚。 不会走到半路就死掉吧? 她担忧地对冯章道:“冯大哥,要不我们去县城……” 大梁村里除了这个孙老头在卖马,其余人家有骡子之类的,但是都是非卖品。真要想有的挑,就得去县城。 她话音未落,孙老头已经举手喊道: “哎,裴娘子你别急。这马是老了点不假。但一天走个上百里一点问题都没有。” 沈月曦低头一掰手指,一天一百里的话,大概五天就能到北疆边关。考虑到马还拉着一个车舆,这个速度也还可以接受。就是这个孙老头看起来有些靠不住,不知道他说的是不是实话。 冯章围着马绕了两圈,对孙老头道:“这马都瘦成这样了,能拉得动车吗?” 孙老头把胸脯拍得啪啪响:“冯大胆你别瞎说,我这个月初早上去县城拉货你是看见的,不到晌午就回来了。来回多少里?” “来回四十里。”冯章老实回答。 “一上午四十里,下午随便走走也四十里,晚上再走点,一百里没吹牛吧?” 冯章转头看向沈月曦,说道:“裴娘子,孙老头说的是实话。” “那卖多少?”沈月曦也不啰嗦,直接看向孙老头。 孙老头伸出四根手指:“裴娘子若是诚心想买,我也不多要,四十两。” 沈月曦咽了口唾沫,兜里钱不够。 她原地踌躇了片刻,毅然抬脚向黑马走去。 得挑毛病,没毛病也得找出毛病来。好歹砍砍价,不能人家说多少就给多少。 她小心翼翼走到黑马跟前,立刻就听到马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和粗重的喘气声,极不平稳,跟得了气管炎一样。 “这马是生病了吧?”她皱眉看向孙老头。 把她当傻子忽悠呐? 见冯章也露出怒气来,孙老头脸上闪过几分不自在,干咳了一声,解释道: “上次拉货有点累着了,你买回去吃两副药就好了……这样,三十六两银子吧,算我出四两药钱。” 沈月曦不吱声,低头盘算。 三十六两也不够呀,而且这匹老马还生着病,不能就这样上路,必然要找兽医医治,这样一来她手头就分文皆无了。 孙老头见她还是不吱声,脸上现出着急的神色:“三十四!要还是不想买,我就赶到城里去卖了啊。” 沈月曦觉得有戏,抬头道:“三十!” “三十太低了,不卖!最少也得三十三……” “三十一,不卖我就和冯大哥去县城了。” “三十二,实在是不能再……” “成交,我买了!” 就像冯章说的,一匹马最少也得四十两。这匹马虽然老了,生着病,但人家也只卖三十二两,可以了。最重点的是她有三十二两。 银货两讫,冯章便去解缰绳。沈月曦朝正在看银子验成色的孙老头露出笑脸: “孙大爷,既然马都卖了,那车舆留着也是无用,一并送我吧?” 孙老头的绿豆眼一下子瞪圆了。 第三十七章 无法抗拒的条件 沈月曦坐在买来的马车上,由冯章赶车,慢悠悠地回了冯家。 孙老头还真没骗人。这匹老马虽然看着无精打采,拉起车来还挺稳当。 沈月曦坐在车厢里,心疼地摸着口袋。 卖虎皮赚的银子,两天就花光了,现在兜里只剩十五个叮当作响的铜板。要不是想到稍后华大夫还能给她一笔银子,她真要仰天长叹。 冯章将马车赶进冯家的院子,停在院子中央。 沈月曦跳下车,有些忐忑地对迎来的萧濯道:“花了三十二两。” 她总觉得花三十二两买这么一匹生病的老马,是不是有点亏了。在车上坐着的时候,她就有点后悔太早做决定。 “三十二两就能买到?”萧濯似有些不信,抓住笼头仔细观瞧,又转头看向沈月曦,“这匹马生病了?” “一开始孙老头要四十两,”冯章插嘴道,“是裴娘子看出了马生病,他才让了四两。” “这马……是不是得请个兽医看看?”沈月曦捏着口袋里的铜板,“听说它一受到惊吓,还容易拉稀。” 真要请兽医,十五个铜板肯定是摆不平。要是等华大夫送钱过来再给马治病,就要再等上几日。他们可等不及了。 萧濯将缰绳扔给冯章,淡淡道:“不必,此马虽然衰老,但身体尚可。你那药就可以治它,吃两副试试。” 他语气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人莫名地感到信服。 沈月曦睁大澄澈的双眸看向他。若是如萧濯所言,用了大蒜素胶囊,就能治愈老马的病,那三十二两可就花得太值了。 她赶忙回屋去拿出两粒大蒜素胶囊。转念一想,马吃得应该比人多,便又多拿了五粒。然后又跑进厨房拿了个水瓢,出了屋子,在水缸里舀了一瓢水,朝马走来。 萧濯已经将马嘴的笼头摘下。老马看到她拿着水瓢过来,远远地抬起鼻孔朝着她喷了两道气,把头扭向一旁,还好冯章拉住。 “马儿呀,来把药吃了,病好了我们好上路。”沈月曦笑着安抚道。 喂人吃药她会,但喂马吃药她就两眼一抹黑了。 大概是把药放在手掌心,让马直接舔着吃? 她正站在马脑袋前琢磨,马一扬头,又对着她喷出两道鼻息。 马鼻孔里的热气喷在脸上,感觉实在不怎么好。沈月曦左右躲闪,一边嚷嚷道:“你再不听话,我就把你的嘴撬开,直接灌进去。” 冯章挠着头,笑着看向沈月曦,说道:“裴娘子,马可听不懂你说的话啊,直接喂就是。” 说完,他就要上来帮忙。 萧濯上前一步,看似无意地挡在两人之间,对沈月曦道:“把药给我。” 沈月曦将手里的药递给他,打算将水瓢也一并递过去,却被萧濯摆手拒绝,说道:“月曦退后,等下它一旦发怒,可能会咬到你。” 沈月曦一怔,萧濯这是要用暴力逼马吃药呀? 她退后了两步,只见萧濯拽住马的缰绳,伸手揪了马耳朵一下。马一疼,发了性子,张开嘴就向萧濯的手咬来。萧濯早等着,伸手一掷,将胶囊扔进马嘴里。接着手在马鬃上捋了几把。马便立即乖乖闭了嘴,打了个响鼻,又回复了安静。 沈月曦站在一旁,将手中的水瓢默默地倒回院子的水缸里。 原来喂马吃药就是直接扔进去,不用水冲。 过了一夜,这匹马果然恢复过来,眼睛也亮了,那叫一个精神。 精神到什么程度呢,冯章在一大清早抱了捆干草去喂它。还拿它当半死不活的老马,漫不经心地站在马屁股后面。结果被马一记漂亮的飞踢踹中肋骨,躺到床上哼哼唧唧。 冯老太太以为儿子肋骨被踹断了,哭天抹泪地让沈月曦赶紧去请游大夫过来看。 游大夫来了后一摸,说冯章身体强壮,马踢得又不重,只是踢得寸,岔气了而已,静卧半日自然回复正常,连药都不用开。冯老太太这才转悲为喜。 冯章这里只是虚惊一场,沈月曦转头开始惦记自己的钱袋子。 只剩十五文了啊。 她正坐在屋里碎碎念,院子外面忽然传来华大夫的声音:“车夫,就停这里罢。” 华大夫居然提前来了。 这才过了不到一天,难道药已经提前卖光了? “夫君,走。”沈月曦神采飞扬地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起身整理衣裙,与萧濯一同快步迎出屋外。 华大夫正好走进院门。望见沈月曦出来,连忙说道: “裴公子,裴娘子,有件大好事。” “居然这么快就卖光啦?” 沈月曦迫不及待地说道,仿佛已经看到一百两白银在她面前闪闪发光,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不是不是,那药到今天早上才卖了二十多粒,”华大夫笑道,“我要告诉你的事,比这个好。” 沈月曦听了前半句本来有些失望,但一听到后半句又精神起来。 “什么事?” “有位大夫在县城暂住。托我来问你,是否愿意卖给他药方,他愿出白银五百两收购。” 白银五百两! 沈月曦倒吸了一口冷气。正是最缺钱的时候,财神爷主动上门来了。 大蒜素胶囊本来就是这个朝代无法做出来的东西,对方没见过这么神奇的药品,想出重金收购也是合情合理。 “那人是什么身份?”萧濯并不像她那般激动,向华大夫问道。 “那位大夫只说自己姓林,没有透露具体身份。但他穿着打扮,言谈举止一看就是高门大户之人。” 华大夫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老夫也担心他是歹人,特意去问了县衙,官差说此人并无案底,可放心与其交易。老夫这才赶来。” 华大夫说完,看向沈月曦,说道:“药方乃为医者的不传之秘,不知裴娘子是否愿意?” 沈月曦心想:既然华大夫已经调查了此人背景,那还等什么。 就算等华大夫卖完药,也就只有一百两银子而已。而且照这个速度,还不知道要卖几天。这个可是五百两,而且唾手可得。 必须去。和谁过不去,也不能和钱过不去。 她立马转身对萧濯道:“夫君,我随华大夫去一趟县城,下午就赶回来。” 萧濯眉宇微蹙,似在沉吟什么,片刻之后,低缓的嗓音从他那漂亮的薄唇中溢出: “速去速回。” 华大夫笑道:“裴公子放心,老夫到时让人把裴娘子送回来。” 第三十八章 紫衣的男子 意外发生的时候,沈月曦正透过车窗欣赏外面的风景。 牛车正经过一处偏僻幽静的山坳。山遮挡了西方的阳光,周围暗了下来。牛车在阴影里缓缓行进。 尽管已经走过几次,这次她却感觉有些不适。 没有阳光,山坡上的树木变得阴森森的,就连空气都有一丝阴冷的滋味。 路上一个行人都看不见,树林里既没有蝉鸣,也没有鸟叫,仿佛所有的小动物都离开了这里,安静得让人不安。 “孙子早上贪睡起不来,”华大夫一边倒茶水一边笑道,“只好临时雇了个车夫……” 车厢壁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好像是车夫的后脑勺磕在了上面。 沈月曦心脏猛地一跳,扭头看向坐在对面的华大夫。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她之前的不安更加强烈了。 华大夫一脸茫然,放下茶壶,拍了拍车厢,喊道:“怎么了,为何突然停下了?” 没有回应,却传来重物坠地的声音。 沈月曦和华大夫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震惊之色。 两人几乎是同时起身推开车门。沈月曦第一个跳下车,绕过敞开的车门,看到车夫背对着她,躺在牛车的车辕下面。 “你怎么了?” 沈月曦以为车夫是心梗之类的急症发作,连忙跑过去,蹲下来伸手扳住车夫的肩膀,将他翻过身来。 一看之下,她吓得差点坐在地上。 车夫的左眼中钉着一支羽箭,鲜血正顺着箭杆涔涔滴落在地上。 经历过破庙屠杀,敌人追击的沈月曦,只是慌乱了一瞬便很快镇定下来。不管箭是谁射的,要赶紧救治车夫。她转头呼唤: “华大夫,这人中箭了!” 华大夫已来到近前,拽起袖子伸出两指在车夫的鼻子下方试了一下,又贴在车夫的脖颈上。眼中现出沉痛之色,摇了摇头。 山坡上的灌木丛扑扑簌簌一阵响,闪出几个身影,顺着山坡向牛车走来。 华大夫看了一眼,紧张地扶住了车辕,对她低声道: “是……是山匪。” 沈月曦心中一紧。光天化日之下,居然会遇到山匪。 之前冯章说过此地有山匪作乱。但来回此地一直无事,她都把这茬给忘记了。 山坡上一共下来四人,均是膀大腰圆,手持明晃晃的大刀。清一色粗布短襟,敞着胸膛,满面凶煞之气,一看就非良善之人。 为首的山匪额头长着一个肉瘤,走在最前面,将一张弓背到身后。 沈月曦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萧濯。如果夫君就在跟前……可事实是萧濯不在她身边,华大夫又是一个羸弱老者。她必须要想办法自保。 “别反抗,他们只要钱,把钱全给他们……” 华大夫边说边伸手入怀去掏钱袋。手在中途停下。目光惊恐地落在沈月曦的脸上,又望向走下山坡的山匪,露出恐惧的神色,低声道: “快……快回车厢去。” 沈月曦自然明白华大夫为何如此惊慌。 原主生得极美,而山匪皆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根本不讲什么规矩。一旦让他们看到美色当前,岂能放过。 她前世只是个研究员,不是特工,更不是杀手。面对四个恶徒,根本没有获胜的机会。当下唯一的办法就是尽量不要让他们看到自己。 周围均是空地,只有车厢可以藏身。 沈月曦快步跑回车厢,反手将车门关上,手颤抖着去锁车门,锁了好几次才将插销插上。 这时车厢外已经响起了山匪的狞笑声。其中一个道: “大哥,这老头还挺识相,自己就把钱准备好了。” “大王,我是个大夫。这是我们全部银钱,请大王高抬贵手。” 车厢外传来手颠钱袋的声音。 “既然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兄弟就不为难这个大夫吧。真要杀了,以后有个头疼脑热的谁给咱们看。” “就是,大哥说的在理。” “老朽谢……大王不杀之恩。” 另一个山匪声音响起:“大哥,刚才还跑进车里一个呢,听说话声是个女的。” “女的?” 缩在远离车门的车厢一角,正在用墨汁涂脸的沈月曦手骤然顿住,感觉心跳漏了一拍。 这几个山匪听到她转头呼唤华大夫的声音了。 “大王,那是……”华大夫的声音刚刚响起,随着一声闷响,便戛然而止。 “这个老不死的,居然敢挡我们。” 山匪们邪恶的笑声在车门后响起,接着车门“咣咣”地振了两下,但因为插销锁着,没能打开。 沈月曦觉得自己胸口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喘不上气。 车门上小小的插销根本无法挡住山匪。他们马上就会闯进来。 她伸手入怀,紧紧地握住了小刀。如果山匪闯进车厢,她就以命相拼。 这柄小刀是同萧濯逃亡时,在山洞中让大熊制造出来的手术刀,锋利无比。如果趁对方大意时,刺死一个也不是不可能。至于接下来会如何,她还没考虑。 车窗掀起,露出一个满面凶光的男人的脸,额头长着肉瘤。正是那个山匪头目。他打量着沈月曦。就像一只恶狼在看走投无路的猎物。 “乖乖开门,否则……” 他的话才说到一半,沈月曦已经刺出了小刀。 开门绝对没有好结果,她觉得不如先下手为强。 这刀出乎对方意料。山匪头目发出一声凌厉的惨叫,手捂着眼睛向后退去。那柄小刀就插在他的左眼中,鲜血顺着指缝淌下来。 “啊……杀了她,”山匪头目的狂吼在车外响起,“杀了她!” 沈月曦目光刚落在两扇关闭的车门上,便看到“叮”的一声,半截雪亮的刀刃从门缝上方插了进来,向下斩落。细细的插销一下子便被砸弯。再来一下肯定就砸开。 沈月曦脑海中急速思索着。 万能制造机不能伤害生命,所以指望它直接杀掉对方是不可能的。山匪的头目让他们杀了她,要杀人就要用刀。只要让大熊瞬间把四把刀加小刀的原材料都用掉。 “大熊,快帮我制造……” 脑海里全是刀,一时也想不到别的。可什么刀会用到大量的铁? “青龙偃月刀!”她脱口而出。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青龙偃月刀所需原材料……进度40%……60%……” 车厢外传来山匪门异口同声的惊叫。 “刀呢?” “我的刀呢?” “见鬼了!” “60%……60%……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停止制造吧。”沈月曦以手抚胸,长长出了口气。大熊做不出来,说明身边已经没有铁可以收集了。 车厢门哗地被拉开,山匪头目气急败坏地出现在门口,抬脚踏在车厢踏板上。 “杀了你!” 他左眼中的小刀已经消失不见,流了半脸血,嘶吼着伸出双手,向沈月曦抓来。 在沈月曦眼中,这双染着鲜血的大手就是无常索命的锁链。 她退无可退,双手举起桌上的茶壶,正要砸向山匪头目。忽然外面紫影一闪。山匪头目的咽喉突地冒出一截寒光凛凛的剑尖,又一闪而逝,在他喉咙上留下一个可怕的伤口。 山匪头目身子骤然停住,双手捂住脖子,喉咙咯咯响着,转过身去。鲜血如喷泉般从喉咙一股股涌出,喷在车门上,地上,仿佛打翻了红色染料。 随着山匪颓然倒地,现出一位年轻男子来。 男子身穿紫色锦绣长袍。面如冠玉,身躯挺拔,舒朗眉目之间蕴含着高雅与精明。手中的长剑斜指向地面,一串血滴正挂在剑刃上缓缓流下。 在他的身后,其余三名山匪都已倒地死于非命,都是咽喉中剑。 四具尸体前后左右,将这个男子围在中央。 沈月曦愣住了。 这个男人,居然眨眼之间就杀死了四个山匪。 第三十九章 神秘的主人 沈月曦紧张地看着车门外垂眸而立的紫衣男子。 一阵风刮过,吹起他的衣袂。 毋容置疑,这是一个美男子,即使和萧濯相比也不遑多让。但是在他俊朗的外表下,却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她隐约之间嗅到一丝危险。 到底是因为他瞬间杀死了四个山匪,还是他嘴角那似有实无的笑意,沉默不语的安静……总之这些化为一种令人喘不上气的压抑,重重地压在她心头。 也许自己是被山匪吓得有些神经了,居然连救她的人都害怕起来。 沈月曦摇了摇头,想对这个紫衣男子表示感谢。 但车门外的身影却不知何时已经消失。沈月曦吃了一惊,以为他在车厢外,连忙跳下牛车,举目四望。 那个紫衣的男人已经不见了。 她揉了揉眼睛,看向地上四个山匪的尸体。这一切是真实的。 一声呻吟从她身后传来。 沈月曦顾不上寻找那个紫衣男子,连忙回头看向牛车前方。华大夫正捂着额头缓缓坐起来。 “华大夫!”沈月曦跑过去,伸手搀扶着华大夫站起来,“您没事吧?” 华大夫手捂着肿了一块的额头道:“没事,就是给了老夫一拳,不碍事。”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车厢后的山匪尸体上,大吃一惊,结结巴巴地说道:“你杀了他们?” 沈月曦摇头道:“不是我。” 她将华大夫扶到牛车里,从药箱里翻出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抹在华大夫额头肿起的地方。告诉了华大夫发生的事情。 华大夫道:“这个人既然救了我们,为何又离开?” 他还在那里思索,沈月曦已经在山匪的尸体上翻到了他的钱袋,交给他道:“华大夫,我们赶快离开这里,万一有山匪来找他们的同伙就麻烦了。” 华大夫闻言连忙点头道:“甚是有理,你做车里,老夫来驾车。等到了县城,我们要赶紧去报官。” 两人害怕还有山匪来,不敢久留。急急地到了县城。 直到进了县城大门,沈月曦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华大夫驾车到了县衙门口,向县令通禀了在路上遭到山匪袭击的经过。 华大夫在通辽县城颇有名气,县令不敢怠慢,安排衙役前往事发之处搜捕山匪,处理后事。 两人离开县衙后,沈月曦陪同华大夫回到益生堂处理了一下额头。两人这才前往与林大夫约定的会面之处。 到了客栈,提起林大夫。伙计便引着两人上楼,到了一个房间门前,自下楼去了。 华大夫上前敲了敲门,喊道:“林大夫,老夫已将裴娘子唤来了。” 门应声而开,一位身穿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迎了出来。他面如古玉,颌下三绺黑髯,果有医者之风。但是和华大夫比起来,此人多了几分贵气,更像是专门给高门望族看病的大夫。 “两位请。”中年男子面露笑容,将两人迎进屋内。 宾主落座,中年男子先对沈月曦抱拳拱手道:“想必这位就是裴娘子,在下姓林名魁。” 沈月曦回了一礼,说道:“林大夫,你想要买我的药方?” “当然,在下因为要在县城内等候自家主子,不敢擅离,”林魁笑着看向华大夫,“否则在下本应亲自前往大梁村去请。” 他说着话,目光落在华大夫的额头上,面色微微一变,问道: “华大夫这是……” 华大夫摇了摇头,叹气道:“在来的路上,遇到了山匪,幸得贵人相救。” 林魁点了点头,叹道:“正当乱世,匪患不断。这一路辛苦了两位。” 不待沈月曦回答,他便转头对沈月曦道:“令华大夫与裴娘子受惊,这是在下考虑不周。在下可略备薄酒,为两位压惊。” 说着,林魁便站起身来要喊伙计。 沈月曦连忙制止道:“林大夫不必客气,我此番前来,是来卖药方的。只要给我银两,我就要回去了。” 一来她和萧濯要尽快离开大梁村,不想在这里太过耽搁。二来她怕再耽误下去,天黑下来。再在路上遇到山匪可怎么办。 林魁也不坚持,拿起桌上茶壶,给两人倒茶,说道:“既如此,还请裴娘子随在下来。在下带裴娘子去见个人。” 沈月曦道:“为何还要去见人?” 她以为林大夫会直接给她银两,她都准备好把药方交给对方了。没想到整这么一出。 林魁笑道:“裴娘子有所不知,在下虽决定买你的药方,但钱却不在我这里。” 两人说话间,华大夫坐在那里摇晃,手捂着头似乎有些不适。林魁对华大夫道:“华大夫额头受伤,可回府静养。在下自带裴娘子去见人。” 华大夫离去后,林魁带着沈月曦出了客栈,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一处幽静的小院外。 门口的家仆见两人来了,也不言语,直接将大门打开。两人进门之后,沈月曦看到院子虽小,却精致得很。不禁掀开幂篱多瞧了两眼。 比起前世人工堆砌起来的假山,这里还真的是古香古色。 到了一间书房外,林魁让沈月曦稍候,对外面的仆人道:“主子可到了?” 仆人道:“刚到不久,路上因为一些小事耽搁了。” “就说林魁求见。” “稍候,容小人回禀。”仆人说完转身进入屋内。 横竖无事,沈月曦便打量起周围。 无论是路过的下人,还是丫鬟,均是拘谨有礼,完全不似粗鄙之人的住处。虽然这处小院规模并不大,但处处透露出高门望族的痕迹。 在原主的记忆里,国公府才是这般排场。那就是说此间主人至少也是名高官。 对大官来讲,五百两还不是小意思嘛。 她正在心里琢磨,珠帘一响,仆人出来,对林魁道:“先生,主子让你进去。” 林魁对沈月曦道:“裴娘子,请随在下来。” 沈月曦跟着林魁进入屋内,见房间整洁有序,墙上挂着横幅的山水画。中央桌案燃着一炉醒神香。整个房间都充满淡淡的香气,闻之心情舒畅。 林魁小声道:“裴娘子请在此等候,容在下先去和主子商议。” 沈月曦自小就生在国公府,知道高门大户规矩多,她也早就适应了。便找了个椅子坐下来等候,不多时林魁从里屋出来,为她掀起珠帘: “裴娘子,主子让你进去。” 听起来这个主子倒是没有对她另眼相待。但自己只是来卖药方换钱的,也不是做客。无所谓。 沈月曦进入屋内。 一位男子正站在窗前,单手负在背后,一只手在逗架子上的虎皮鹦鹉。听到她的脚步声,男子回过头来。 看到男子的相貌,沈月曦一怔,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是你。” 第四十章 齐王世子 沈月曦眼前的人,正是在山坳中击杀四名山匪的那个紫衣男子。 他此刻已换下紫色长袍,改穿轻柔的便服。但那种俊美之中挟带着危险的气质,依然令沈月曦一下子就认出了他。 男子看向她,眉头轻轻一挑,缓声道: “这位就是能制作神药的裴娘子?” 在沈月曦身旁的林魁躬身道:“禀世子殿下,正是此人,她将药物交由华大夫在药铺销售,小人发现此药效用非常,便擅自做主,为主子买下了。” 沈月曦心中一动。林魁称世子殿下,这说明他是某个王爷的儿子啊。 她在脑海里搜寻了一遍,终于想起了此人的身份。 齐王的儿子,萧北珩。 这位齐王世子虽然才十八岁,已盛名在外,武功高超,可与萧濯一争高低。据说是个极为棘手难缠的对手。不过原主一直养在国公府内,也只是从传言得知。 既然这位齐王世子并不提起山匪之事,她自然也不会不合时宜。上前一步,向萧北珩行礼:“小女子见过世子殿下。” 嗓音清凌凌的,如同山涧的一道清泉,温润地在房间内流转。 萧北珩微微一愣,眯眼朝沈月曦戴的幂篱看去。 白色的幂篱随着沈月曦行礼的动作轻轻晃动着。身旁端茶的丫鬟路过她时,带来一丝丝风动,掀开幂篱的一角。 幂篱下娇美的容颜,美目倩兮,宛若皎月。那澄澈的双眸如水般带着淡淡浅笑。 沈月曦行礼之后,抬起一双葱白的手摘下幂篱。 丫鬟在她旁边的桌案上放下一杯茶,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萧北珩注视了沈月曦片刻,然后微微颔首示意她坐下。转向林魁道: “你且退下,我与裴娘子有话说。” 沈月曦坐在椅子上,目送林魁离开。拿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小口茶,便放回桌上。 她一开始可不知道要和自己打交道的是齐王世子。从目前知道的消息来看,这可是个不好对付的人。但原主也没有和他有过来往。对他的性格一无所知。 抬起双眸,正好和萧北珩的目光相对。那双噙着温和笑意的双眸深处似乎有着对她的深深打量。 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件待价而沽的物品。 沈月曦心中生出一丝不悦。她并不喜欢这样的目光,她只想快点拿到银子离去。 尤其是想到萧濯和她现在的处境,她对这位齐王世子多了一分戒备。 放下茶盏,沈月曦站起来,朝坐在桌案后面的萧北珩说道:“不知世子有何事要与小女子交谈,请直说无妨。” 意思很明白,如果没事的话,赶紧把银子拿出来。 萧北珩收回了打量的目光,伸出手摸着下颌道: “药方之事只是小事一桩,不知裴娘子可愿意为本世子效命?” 沈月曦倒是一愣。 萧北珩说得倒是客气,但林魁是要药方,他则是要人。这是把她当成人才来招揽了? 不过那怎么可能,她和萧濯还被那老皇帝惦记着呢,怎么敢和皇家之人扯上关系,那不是自寻死路嘛。 她假装没有听懂他的话,低头看着自己的脚。 “小女子平时看书时,见到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就会尝试做一些,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是做了一种药物出来。纯粹是误打误撞而已。” 萧北珩往身后的椅子一靠,把玩着手指上的墨玉扳指,收起温和的笑意,声音低凉。 “本世子看裴娘子是个有才能的人,才提出此问。若是不蒙嫌弃,可一起随我前往西北,到我府中为我效劳,如何?” 沈月曦心想:那不是羊入虎口嘛。 “承蒙世子看得起,只是小女子没有太大的志向,也不喜约束。如世子有什么需要,可让人来找我便是。” 随便应付他一下,真的来找,到时候她和萧濯早就跑路了。 萧北珩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动怒,继续说道:“在王府中,无人会管你,出入皆自由。本世子每个月可以给你和你夫君一百两的俸禄。” 听到这里,沈月曦倒是心动了一下。 一个月一百两呐。要是面前的这位不是齐王世子,这么好的条件,她二话不说立马答应。 但现在她恨不得离这些皇亲贵族远远的。 毕竟只要和皇帝有关系,绝对好不了。到时候皇帝一道圣旨下来,齐王不也得把她和萧濯交出去。 但又不能出口得罪他。沈月曦灵动的双眼一转,故作为难之态,犹豫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 “这种事情小女子可做不得主,家中一切都是夫君做主。” 自己搞不定的事情,推给萧濯就完事了。 她滴水不进,萧北珩倒是有些意外,起身道:“原来如此,那是本世子考虑不周,来人。” 一位丫鬟应声而入:“世子殿下有何吩咐?” “去取五百两银票给这位裴娘子。” 这下轮到沈月曦诧异了,她倒是没想到世子居然这么好说话。她不答应,对方就痛快给钱了。 下人办事极为利索,很快就用托盘送来五张银票,每张一百两,送到沈月曦跟前。 “请裴娘子收下。” 沈月曦来到这个古代,还是第一次接触银票。 这东西真好,又轻又薄,五张纸一叠,往怀里一揣,也不坠得慌。 她心满意足地将银票收好,将事先就撰写好的药方取出道:“世子殿下,这是我的药方。” 萧北珩连看都没看,只是一挥手,旁边的丫鬟便将药方接过退了下去。 “裴娘子此番旅行,肯定是疲劳了,先下去休息吧。” 萧北珩说完,便抬脚向里屋走去。 沈月曦正在高兴中,没听清他最后一句,还以为萧北珩是给她送别。便也回了礼: “世子殿下,小女子告辞。” 她出了房间,快步向院子出口走去。刚走了几步,一位冷冰冰的丫鬟便挡住了她的去路,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屋子。 “裴娘子,请到这间屋子休息。” 沈月曦道:“我不累,现在还来得及赶在天黑前回家。” 丫鬟寸步不让,挡住了她的去路:“裴娘子,这是世子殿下的吩咐,请到房内歇息。” 沈月曦的笑容凝固在脸上。 想不到萧北珩给钱归给钱,但是却不放她走啊。 有心反抗吧,这是人家地盘,她一个弱女子,也根本蹦跶不起来。只能乖乖地进了房间。 房间里家具用物一应俱全。看得出来萧北珩并不难为她,却是摆明了是要软禁她。 她站在屋子中央,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身后的房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第四十一章 各逞心机 林魁守在走廊,看到沈月曦进了尽头的房间,一个丫鬟在门外看守。 他心生疑惑。世子殿下为何将裴娘子软禁起来?难道是裴娘子不卖那个药方,或是冲撞了世子殿下?可是刚才看她出来的时候满面喜色,应该不像啊。 正在琢磨,珠帘摇动,萧北珩走了出来,向后花园走去。 “林魁,跟我来。” 林魁连忙跟上萧北珩,小心翼翼地问道: “主子,恕属下逾越。不知您为何要留下她?” 萧北珩回头冷冷地瞟了他一眼,说道:“身为本世子的谋士,怎连这点事都分不清楚。区区一个药方就把你弄糊涂了?” 林魁不知为何主子突然发了脾气,连忙单膝跪地道:“军中多有肠澼,属下见此药对症,一时惊喜交加。请主子责罚。” 萧北珩停下脚步,缓声道:“你出身医家,习性使然。本世子并不怪你。只是你连这个女子的身份都看不出,实在令我失望。” 林魁愕然。 他见华大夫的益生堂售卖此药,便向华大夫询问,得知是大梁村暂住的一对行商夫妻。男人姓裴,女子姓明。他就没再多问。 毕竟天下奇药众多,一对夫妻拥有治病良方,可能是祖上所传,并不是稀罕的事情。 如今世子殿下说他看不出这女子的身份,他不明白还有什么需要深挖的。 “属下愚笨,还请世子殿下明示。” 萧北珩冷笑一声:“你以为这天下有几个能姓裴的,又是在这里暂住的夫妻。再看这裴娘子的姿容……这一切有那么凑巧吗?” 说完,他将袖子一甩,走入后花园的月亮门内。 林魁先是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面露惭愧之色。起身跟在萧北珩身后进了花园里,四顾无人,便降低声音道: “属下愚笨,竟然没考虑到这些联系。既然萧濯在大梁村,我们要不要即刻派人去……” 他一边说,一边抬起手指在脖子横划了一下。 旁人不知,他身为世子的贴身谋士可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这次王爷派世子前来凉州,便是要结果掉废太子萧濯。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可不能让人给跑了。 萧北珩站在一株花树前,背负双手,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树枝上淡黄色的花朵,头也不回地说道: “你认为萧濯此时会在哪里,大梁村吗?” 林魁见萧北珩语带讥讽,连忙闭上了嘴。 偶尔蠢一次,世子不会在意。毕竟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但一个接一个地犯错,那就说明他配不上现在这个位置。 从上午他和华大夫说起买药方的事,折腾到现在,已经有四个时辰了。天很快就要黑了,萧濯必然料到废太子妃这里出了事。怎会还乖乖在原地等着。 萧濯被废,并不代表他的脑子也被废了。 真要派人前去刺杀,不但会扑个空,而且还等于打草惊蛇。 “世子殿下,属下已经明白了,”林魁目光中带着恍然大悟之意,“世子殿下是要以这个女子为诱饵,引萧濯入瓮?” 萧北珩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林魁转念想到:万一萧濯并不会前来寻找,他们岂不是白费一番功夫。 想到此,他不禁出口问道:“县城正在张贴缉捕公告,萧濯怎会为区区一女子自陷险地?” 对于那位惊才绝艳的前太子萧濯生平,他知之甚详,但对萧濯情感方面则一无所知。如今听世子所言,难不成他是个痴心种? 萧北珩折下一只花来,拈在指间旋转道: “萧濯为人清傲,即使是为了脸面也不可能不来相救。他一定会来的。” 说话间,他将手中的花瓣扔在脚下,碾成碎末踩入土里,走到一个石桌前坐了下来。 “即使萧濯不来相救。能制作出如此神效药物的沈月曦,你会认为她是个普通人?此人如能为我所用,岂不美哉。” 萧北珩说着,面带笑意,明显心情不错。 林魁连连点头,回道:“世子所言甚是,是属下愚钝。” 萧北珩站起来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噙着笑:“你不了解萧濯乃实属正常,就连本世子也没料到,那个从小就关在国公府里的沈月曦,居然会有如此能力。” 说话间,一个仆人从月亮门进入。来到两人面前禀报: “禀世子殿下,打探消息的探子已经回来了。” 林魁对仆人道:“讲。” 仆人道:“禁卫统领吴明资来到凉州后,就去秘密会见了太守刘宜,具体商谈的内容无法得知。但太守刘宜随后便起兵一万,兵分四路,按东南西北方向,分别前往凉州边境。” 林魁听后,先是看了一眼萧北珩。见后者不动声色地在那里沉思,便挥手命仆人退下。 “世子殿下,凉州并非边境。刘太守为何突然发兵?就是清剿山匪也用不到这么多人。” 萧北珩从沉思中抬起头来,说道: “看来想要萧濯命的不止我们。” 林魁吃了一惊,问道:“难道是陛下……” “先是看错了沈月曦这个人,现在居然连陛下也看不透了,”萧北珩自嘲地摇了摇头,“本世子一直以为陛下至少对他有父子之情,不会赶尽杀绝。” “如果按世子殿下的猜测,那胜州境内的袭击就是……” “没错,起初本世子也猜不透是谁干的。但有了这件事,就可以和陛下联系在一起了。” 萧北珩说着,加快脚步向花园门口走去,口中自言自语: “我看事还是看得不够透彻,还需不断磨炼自己,不可荒废每时每刻……” 林魁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出言安抚道: “世子殿下无需自责。无论陛下那里怎么想我们大可不必着意。只要按王爷的意思解决掉废太子。王爷自然会对您信任更上一层,说不定还会将北定军交由你执掌。到时我们……” 听到此言,萧北珩突然停住,转过头来,目光冷峻地盯住了林魁。 林魁感觉自己好似被一头嗜血的猛虎盯住,双股战栗,几欲后退。但又似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本世子为父王效力,并无任何私心。” “是……是,属下失言!” 林魁咽了口唾沫,低头回应,根本不敢抬眸和萧北珩对视。 萧北珩收回了充满危险的目光,又回复成没事的样子。 “不提这个了,安排冷霜去贴身伺候沈月曦,务要让她住得舒心。” 第四十二章 肚子疼 沈月曦坐在窗前,双手托腮望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空。 本来还想着回家前买些东西,如今可好,怀里倒是揣着钱了,人却只能被迫留下来。 她表面上镇定自若,但要说不紧张,那是骗人的。 自齐王世子萧北珩把她扣下后,她隐隐约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总觉得萧濯也会处于危险之中。 现在有些后悔,不应该为了五百两银子动心的。让自己陷入如今的困境。 以后她一定要注意,再也不要因小失大了。 一直发呆到天色完全暗下来,她才打起精神来。光发呆是没用的,得考虑接下来要如何办。 萧濯肯定已经知道她这里出事了,但他会来吗? 县城到处都张贴着捉拿他的通缉布告,萧濯也知道这件事,他恐怕不会真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找她。 但她又抱着一丝希望。毕竟两人同甘苦共患难过。 还有心里对萧濯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但是光在这里等待萧濯,并不是一个聪明的做法。更好的办法是自己想办法逃出去,这样萧濯也不用冒风险进县城了。 屋子除了一扇门,一扇窗,并没有其它的出口。而窗户就在门的旁边,直接跳出去显然不行。 她把双手放在窗框上,稍稍往外探头,看了一眼把守在门口的丫鬟。 门口把守的丫鬟换了一个新的。新来的这个梳着双髫,穿一身翠绿的衣裙,圆圆的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仿佛谁都欠她钱,给人感觉就是个特别不好说话的人。 看来这位齐王世子心思还挺细腻的,专门派了一个不容易沟通的丫鬟来。 她正在琢磨,绿衣丫鬟转过头来瞪了她一眼。直射过来的目光跟一把冰锥子似的。 虽然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别想逃。 沈月曦缩回头,将窗户啪地一合。站起来在屋里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 这个房间里的布置其实很上档次,无论桌椅床柜,都是上好的檀木制作。但是她此时满脑子都是逃出去的念头,根本无心欣赏。 她给齐王世子药方时,对方并没有很在意,连看都没看。可见在他眼中,这个药方根本不值一提。他是想招揽她这个人才为他所用。 既然如此,那齐王世子自然就不会为难她。否则还谈什么招揽人才。 想到此,她有了主意。快步走到门口,拍了拍门道: “有吃的没有,饿了!” 门外传来绿衣丫鬟的声音:“知道了,等着。” 沈月曦掀开窗户看了一眼。绿衣丫鬟并没离开原位,而是唤了个仆人吩咐了几句。 她也不指望绿衣丫鬟会擅离职守,回到桌子边坐了下来。 要逃跑的第一步,得首先了解这里。要了解这里,得先跟这个看守自己的丫鬟搭上话才行。 不多时,门打开了。 绿衣丫鬟站在门口,一个仆人单手托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将盘子里的四个巴掌大的小碟依次摆在屋内的朱漆八仙圆桌上。 沈月曦一瞧,是四小碟凉菜:蜜藕,黄瓜丝,拌苦菊,干豆腐丝。 “什么呀这是,”她佯装发怒,“这点吃的,两口就没了。” 仆人拎着托盘道:“裴娘子息怒,菜还没上完。” 沈月曦正要拍桌子的手停在半空。 仆人退出门口,另一个仆人进来,同样托着一个盘子,里面是一整条糖醋鱼,冒着热气,看起来足有三斤重。 刚将糖醋鱼放在桌子中央,下一道银丝蒸扇贝又上来了。 等上菜完毕,沈月曦看着摆了整整一桌的菜,干咳了一声。本想借着对饮食不满,发火把绿衣丫鬟引进来,看来是失败了。 横竖也确实是饿了,她也不亏待自己。伸筷子开吃,每个菜都夹起来尝尝。 要逃跑也得吃饱了不是。 结果一轮菜夹完她就吃饱了。好吃归好吃,但现在她心思没在这上面。 绿衣丫鬟吩咐仆人撤掉了菜,擦抹桌案,又把门关上。全程还是没和她说一句话。 吃过饭了,接下来的戏该唱起来了。沈月曦坐到镜子前,先酝酿酝酿情绪,伸手把头发弄乱,摆出一副痛苦样。觉得不够像,便狠下心掐了自己一把。 这下眼泪都疼出来了,可以以假乱真了。 “哎哟……哎……哟。”她往床上一扑,一边翻滚一边哼唧起来,装出疼得不行的样子。 叫了几声,门外还是没动静。 不可能啊,都叫这么凄惨了,怎么那个绿衣丫鬟连问都不问呐,难道是声音小了她没听见? 老娘还就不信了。 “哎呀——!”她使足力气尖叫起来,“肚子疼死了啊!” 门啪地打开了,绿衣丫鬟绷着脸走进来。 “裴娘子,麻烦小点声,世子殿下已歇息了。他睡觉轻,如果吵醒了他你我都没好果子吃。” 沈月曦心中暗喜。 这绿衣丫鬟不张嘴还好,一张嘴就透露了重要信息。此时不叫更待何时。 她吸足了气,正打算再来一声更高亢的惨叫。绿衣丫鬟疾步走上来,蹲在床边道: “裴娘子,可别叫了。若真疼得厉害,我给你喊大夫来。” 言语急切,就差直接伸手捂沈月曦的嘴了。 沈月曦心中一动,装作痛不欲生的样子道:“也不知道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肚内疼得厉害。麻烦去请益生堂的华大夫来。” 请来华大夫,可以想办法让他去和萧濯联系。 “裴娘子,现在府里就有良医林大夫,不必请外人。要请他过来诊治吗?” 请林魁过来能有什么用,他是萧北珩的手下,还能帮自己不成。沈月曦没辙,只得退而求其次,对绿衣丫鬟道: “现在忽然舒缓了些,你陪我说几句话儿,可能就好一些。” 绿衣丫鬟见她不吵闹了,似是松了口气,站起身道:“若是如此,奴婢陪你说几句。” 沈月曦捂着肚子坐起来,擦了擦眼角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冷霜。” 人如其名,确实冷冰冰的。 “你家主子怎会来此地?” 齐王封地在大燕朝北方,凉州则靠近东部。据她所知,皇帝对于这些藩王的一举一动可是警惕得很。这些藩王想要离开封地,必然会受到皇帝的监视,以防他们勾结起来撼动他屁股下面的宝座。 “主子的事,奴婢并不清楚。” 冷霜简单明了地拒绝了她。 得,想打听点有用的事,都打听不到。 无奈之下,她像没骨头似的倒回床上。 看来从这丫鬟的嘴巴里是掏不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了。 第四十三章 跑路的办法 虽然冷霜拒绝透露萧北珩的事情。但沈月曦依旧不放弃,旁敲侧击地和冷霜打听,倒是让她从话里行间,拼凑了一些东西出来。 这位世子殿下似乎和皇上不是一伙的。 当年永德帝抢了齐王的皇位,齐王以大局为重,尊他为君。但这个梁子肯定是结下了。老子跟皇帝都不对付,难道当儿子的会吗。 总之一句话,只要齐王不和皇帝站在一头就好。 不过她总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到,齐王世子是个极为危险之人,能避则要避之。 虽说他救过她一次命,但随后他就变脸把她扣押下来,这前后的变化实在让她难以接受。 一方面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一面又对他这种强势地不容反抗,无理由地扣押自己,她又是无比的厌恶。 比起萧濯,这位世子更让她警惕。 …… 月下,大梁村的冯家,萧濯在房间内负手而立,并没有如齐王世子所说已经离开。 “裴公子,如今要怎么办?”冯章在萧濯面前走来走去。 沈月曦一直不回来,他自告奋勇去县城打探。到了县城找到华大夫,华大夫说沈月曦下午和一位林大夫离开后就没再出现。 他又到林大夫所在客栈打听,伙计说林大夫带着沈月曦去了一座小院。 而那座小院,他还没等靠近,就被撵了出来。天色又已晚了,只得悻悻地回大梁村通知萧濯。 早知道会出事,他就算当时岔气跟要着去了。这样取银子的事他就可以代劳,也就不会出现裴娘子现在的事了。 怕萧濯忍不住会去,他劝道:“此时城里城外都是你的画像,你现在伤口未痊愈,可不能冒险去救裴娘子。待明日我再去,就说我是裴娘子的大哥,那人总不能连人不让见吧。” 萧濯沉默半晌,转身离开。 冯章见状跟上去,正要再三劝告,却听萧濯传来一声:“不必了,即刻带着你母亲速速离开此地。马车我已无用了,送给你们。” 冯章停下脚步来,愣愣地看着萧濯的背影,一时不知要回答什么。 怎么突然就要他离开,居然还要让他带着老母亲? 更离谱的是,居然连马车也不要了。裴公子是怎么想的,不是说要坐这个马车离开的吗? 似是察觉到冯章的疑惑,萧濯又补充了一句: “追杀我的人已到了。” 声音冷肃。 冯章本来还想劝萧濯,一听他这话,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这几日也是没少跟着裴公子习武。在萧濯的指点下,进步可谓神速,不过真要跟刺客杀手之类的比起来,有多少个脑袋恐怕都不够人家砍的。 他不由得摸了下自己的脖子,浑身一个哆嗦。 待他还要问话时,萧濯已经关上了房门。 冯章只好转身往冯母的屋子跑去。 萧濯回到屋子,目光落在那张单薄的床铺上,那是两人这几日同床共枕过的地方。 他缓步走过去。这是两人自逃跑后,第一次分开,萧濯似乎也有些不适应。只是在床边站了片刻,转身走向墙角一处。那是一把长剑,是沈月曦遇到冯章时,为了杀虎给他的。 他走过去,拿起长剑,朝着窗外望了一眼,眼底泛起冷冽的肃杀。 …… 沈月曦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身边还是一个陌生的人。根本就没法入睡。 她扭头看了冷霜一眼。 这个丫鬟为了看住她,居然连睡觉都和她在一起。不过好在她没有盯着自己看,否则真会让她受不了。 她盯着头顶上的纱帐,无法合眼。便又转了个身,看向窗户。 心里还抱着一丝期待,期待着萧濯能来解救她。 窗外随风摇曳的树影,投到窗纸上,忽明忽暗。 冷霜突然说道:“你家人不会再来了。” 沈月曦一愣,随即又露出一抹轻松的笑,这么说来,那就是萧濯来过了? 心情没来由地好了一些。那种被强行扣押的不快,瞬间一扫而散。 她干脆爬起来盘腿坐在床上,看向冷霜,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夫君不会来的,他什么时候来过?” 冷霜依旧闭着眼,似睡非睡的样子。 为了能打听到萧濯的消息,沈月曦干脆伸手去推搡她。 “别睡了,快告诉我。” 也许是被问得烦了,冷霜转过身,冷着脸说道:“黄昏时分有个男子自称是叫冯章的,来过这里。” 然后呢? 沈月曦干巴巴地睁着眼,等着她的下文,突然怎么就没有下文了。 冷霜说完便翻身转过去,不再理她。 心里的欢喜转为深深的失落,她还以为萧濯会来呢,原来是冯章。 她在心里深深叹了一口气,倒回床上,原本澄澈的双眸明显黯淡下来。 原来是冯章,不过想来也是合理。萧濯绝不会自投罗网,毕竟她和萧濯两人此前也不过是合伙逃跑而已,关系并没有好到能让对方冒生命危险来搭救的地步。 所以,想要跑路还是要靠自己。 如果运气好,跑了出去,等回到大梁村,估计萧濯已经离开了吧。既然不会来找她,自然也不会等在那里。 两人分道扬镳也好,反正她也不想去北疆那种贫苦之地。 她起身下床。 冷霜立刻睁开双眼,也下了床。 “我睡不着,不用管我。”她凉凉地对冷霜说。 心情不好,现在也懒得和冷霜维持表面上的客套了。 她在屋子里慢慢走着,脑子里飞快地运转,思索着要怎么才能逃离这里。 利用万能制造机来制造一些东西帮助自己逃跑就好。 首先,得离开这个房间。 房间的门是从里面锁住的,钥匙是冷霜保管。不过这点小事可难不住她。 “我要上茅厕。”沈月曦脱口而出。 冷霜站在她旁边,一副不相信的样子。沈月曦见她面上犹豫,可怜兮兮地说道:“晚上吃多了啊,上个茅厕应该会好一些。” “我陪你一起去。”冷霜说着,掏出钥匙将门锁打开。 两人出了房间,沿着走廊走到茅厕。沈月曦看到冷霜并没有打算停住的意思,这是要跟着她一起进去? 一想到那种情况,她就整个人不好了,连上厕所也要跟着,那她怎么跑路。 “我不喜欢有人看着我方便,你在外面等着。” 冷霜显然有些犯难,不过沈月曦才不理她,抱着肚子快步溜进了茅房。 一到茅房,她便直起了腰,往外面瞧了一眼。 冷霜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倒是没有跟来。 机会来了。 第四十四章 萧北珩的习惯 沈月曦见冷霜背对着她站在那里,连忙观察起四周。 茅厕背靠着这个院子的围墙,其余三面用砖墙围着,顶部是个亭子形状的顶。她唯一能出去的位置就是围墙。但围墙足足有三米高,她爬不上去。 不过围墙外栽着一排高大的杨树,给了她灵感。 “大熊,给我制造一架梯子。长度够越过这个围墙就可以。” 转眼之间,一架梯子便出现在她的手中。 她连忙将梯子靠在墙上,轻手轻脚地踩着梯子向上攀去。 刚蹬上两级,冷霜的声音忽然响起: “好了没有?” “我这是大号,大号!哪有那么快。”沈月曦朝着外面嚷道,“不要问个没完好不好?” 冷霜听后,便抱着双臂在那里等待,不再言语。 沈月曦骑在墙头,弯腰将梯子拽上来,再放在另一边,扶着梯子下到地面。把梯子藏在墙角的灌木从中。这才抬头借着月光看向周围。 墙这边是一个花园。种满了花树,暗香盈盈。在园子中央,模模糊糊可以看到石桌石凳。一条鹅卵石小路弯弯曲曲地穿过园子,通向一个角门。 如果猜得不错,这个就是这个府邸的后花园,打开那个角门,应该就可以到外面大街。 她心花怒放,轻手轻脚地沿着小路走向角门。 角门就算有锁也难不倒她,只要万能制造机随便做点什么铁制的物品就可以了。 来到角门跟前,她伸手在门上摸了一下。果然摸到了一把铁锁。 “大熊,给我制造……” 她正在琢磨做个什么东西出来,忽然背后一个声音响起:“裴娘子,这么晚还不睡呢?” 声音响起的过于突然,沈月曦吓得差点原地跳起来。 她转过身,一下便看见了风度翩翩,玉树临风的萧北珩站在她面前。嘴角挂着那种带着危险意味的微笑。 “啊……我……我忽然觉得有些闷,出来溜达一下。世子殿下也睡不着么?” 她背着双手,讪笑着转了转身子,以掩饰被当场抓包的尴尬。 双方都心知肚明,但谁都没有点破。 萧北珩摇了摇头,说道: “我每天晚上都是按时入寝。只是……”他看了一眼沈月曦,“刚刚睡下,好像有个丫鬟叫了一声,索性就出来散散心。倒是巧了,没想到裴娘子也没有歇下。” 他说得真诚,沈月曦心里却是千百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敢情冷霜真没骗她。 早知如此,就不嚎那一嗓子了。 “是……是啊,那个吵醒世子的丫鬟……唉。”她低着头叹气。 萧北珩微微一笑,若有似无地说道:“府内下人众多,经常会有些丫鬟喊叫。本世子早已习惯了。” 沈月曦点了点头。 这么看来,这位世子能容忍下人,倒也算是个体恤下人的主子。想到他杀山匪之时,下手果决凶狠,毫不留情。倒是令她有些意外。 “裴娘子,”萧北珩走到凉亭下,指着园里的石桌,招呼沈月曦,“站着说话非待客之道,你我坐下交谈。” 沈月曦知道自己也没法在萧北珩的眼皮下逃走,便走过去在一个石凳上坐了下来。夏日夜晚,石凳晒了一天太阳,坐上去还是温热的。 两人刚刚坐下,墙头一阵衣袂破风之声,冷霜现身在墙头上。 沈月曦吃惊地看向墙头上的冷霜。 敢情这丫鬟还是个练家子。三米高的墙说上就上来了。就算没有萧北珩,估计她也很难在这人手下逃脱吧。 冷霜见到沈月曦在,便收起满脸的焦急之色。立刻纵身跃下,快步来到两人跟前。 沈月曦有些紧张,又有些尴尬,不知如何面对冷霜。 本以为她会斥责自己逃跑的事情。没想到冷霜压根没看她,而是扑通一下,直挺挺地跪在了萧北珩的面前。 园子里瞬间安静得仿佛空无一人。 沈月曦看向冷霜,忽然发现冷霜在微微颤抖,似乎在忍受着极大的恐惧。她心突地一跳,不知为何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因为她的逃跑,冷霜要受到世子的处罚了。 但刚才听萧北珩的话语,似乎对下人还算宽容,应该不至于让冷霜吓成这样吧。 难道是她误解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也跟着紧张起来。 尽管冷霜是负责看守她的丫鬟,但沈月曦清楚她也只是奉命行事,两人之间并无恩怨。如果萧北珩为此要惩罚冷霜,可不是她乐意看到的。 她又看向萧北珩,发现萧北珩悠然地坐在那里,目光连一丝都没有给过冷霜。 “裴娘子,听说你的夫君被山匪袭击,受了箭伤?” 那语气问的随意。但沈月曦还是嗅出一丝不寻常来。 这事是瞒不住华大夫和林魁的。林魁要买药方,自然要了解卖药方的人的底细。华大夫话里行间就把她和萧濯的事情说了。 既然人家都知道了,自己也没必要隐瞒,便回道: “是,但是经过华大夫诊治,已经好了。” “中箭是在几天前?”萧北珩似乎对这件事很感兴趣,步步追问。 “三天……还是四天,记不清了。” 沈月曦脑子里有些糊涂,为何齐王世子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萧北珩意外地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可惜。” 她更不明白了,萧北珩在可惜什么?便笑问道:“世子殿下在可惜什么?” 萧北珩并没有回应她,只是突然站起来身来,转向冷霜道:“还没想好吗?” 只见冷霜忽然以额触地,对萧北珩连磕了三个响头。 萧北珩微微颔首,转向沈月曦笑道:“裴娘子,夜已深了,请回屋休息。” 说完,萧北珩率先走向后花园的月亮门出口。 沈月曦不明白两人之间的互动是什么意思,但这是主子和下人之间的事,她身为一个外人,根本没有插嘴的余地。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八成萧北珩的惩罚就是让她在这里跪一夜。 她看了一眼冷霜,也跟在萧北珩的身后,走向出口。 只是当她走到月亮门的近前时,忽然一声凌厉凄惨的叫声从背后发出。远比她在屋里装肚子疼的时候,叫得更加悲惨。 她骤然顿住,回身看去。 冷霜跪在那里,全身抽搐,右手紧紧握住左腕,鲜血正一股股地从左腕的断面喷射而出。 在她的身前,一柄寒光四射的匕首插在地上,匕首反射的月光,照亮了地上血淋淋的断手。 沈月曦毛骨悚然。 她终于明白萧北珩说的“早已习惯”是什么意思了。 第四十五章 不跑不行 沈月曦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 冷霜的惨状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现在逃跑的念头已经打消了一半。 这位齐王世子,对待下人竟然如此无情。仅仅是没有看住她,冷霜便受到了这样残忍的处罚。 如果她要是逃跑,会不会也受到这种惩罚? 萧北珩是在杀鸡儆猴? 想到这里,原本舒适的房间瞬间变得冰冷恐怖起来。满屋的深红檀木家具,似乎都成了鲜血染就。 她木然坐在椅子上,直到门忽然一响。 沈月曦仿佛受惊吓一般,猛地跳了起来,仓皇向后退去,连椅子都撞翻了。 冷霜推开门,站在门口看着她。目光复杂,说不清是恨,还是怕。或者是两者皆有。 她面色苍白,一直紧紧咬着嘴唇。左腕包着厚厚的白布,在末端隐约还能看到暗红的颜色。 沈月曦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对她。 她不想被萧北珩囚禁,并不认为自己逃跑是错的。但冷霜的手被砍掉,却是来自于她逃跑。现在冷霜就站在她面前,左手已经没了。 冷霜会不会直接扑上来用右手把她掐死? 但两人对视沉默片刻,还是冷霜先开口。 她用右手将门关上,低声道:“林大夫已经给我处理了伤口。” 沈月曦还是紧紧站在墙边。 冷霜似乎看出了她的惊慌,勉强一笑道:“你是世子殿下的客人,我不会对你怎么样。你不用那么害怕。” 沈月曦颤抖着嘴唇,摇了摇头,说道:“他……他太残忍了。” 仅仅因为这点小事,就砍掉了一个人的手。若拿鞭子抽打都行,伤口可以痊愈,但断肢怎能重生。 冷霜不置可否,走到桌子边,习惯性地伸出两只手去扶倒下的椅子,但左手的伤口戳在椅子上。她当即露出痛苦的神色,连忙用右手紧紧捂住自己的嘴。 沈月曦见她痛得汗都滴下来。也顾不上其它的,连忙走到她跟前,扶住她手臂道: “你别弄了,我来做就是。” 冷霜肩膀一动,仿佛想将她甩开。但最终还是由她扶住了。 沈月曦扶着她在床边坐下,拿过一块帕子想给她擦掉额头的汗水。冷霜摇头道:“我自己来。你是世子殿下的客人。” “不要说什么客人了,”沈月曦苦笑一声,“我只是被他囚禁的人而已。” “囚禁?”冷霜低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皱眉。 沈月曦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失去自由,在她眼中就是囚禁。便问道:“为何发笑?” 冷霜并不回答,而是起身忽然跪在地上。 沈月曦不明所以,连忙去扶冷霜,说道:“有什么话,起来说便是。不必跪着。” 冷霜不从,抬眸盯住她道: “裴娘子,我知道你想方设法要跑。但算奴婢求求你,我和你无仇无怨,请留我一条生路。” 冷霜声音哽咽。 一条生路? 沈月曦已经能感到事情的严重性了,问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冷霜点了点头:“你别逃就行。若再逃,奴婢便再自断一手,再逃断足。直到手足全无,有林大夫的医术,想死也死不掉……” 沈月曦听得背后窜起阵阵恶寒:“你是说林大夫他……” 不待冷霜回应,她已瘫坐在床上。 这个齐王世子也是一表人才,没想到年纪轻轻,就如此心狠手辣。自己在他手中,现在是客人,也许明天他一翻脸,把她也砍手砍脚…… 一想到这么凄惨的结局,她逃跑的念头不但没有彻底熄灭,反而更加燃烧起来。 在这么恐怖的人手下做事,活着还不如死了。毕竟死了也就眼一闭的事情。而萧北珩是砍掉人的手脚,让人生不如死。 不行,绝对得逃跑。这地方多一天她都待不下去。 但看到冷霜凄惨的样子,她又不忍心了。 冷霜说的对,她们之间本来连认识都不认识,更是无仇无怨。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既能保住冷霜的手脚,又可以顺利跑掉呢? 她坐在那里皱眉苦思对策。 冷霜对她道:“裴娘子,夜已深了,快些就寝罢。世子殿下说,明天中午我们就出发,离开这里回封地去了。” 明天就离开? 没想到萧北珩动作这么快,沈月曦头都有些疼起来了。 她盯着冷霜的断腕,忽然想出了一个点子。 萧北珩安排冷霜来监视她,但同时也是侍候她。像她说饿了,冷霜便会安排饭食。如此一来倒是有办法了。 第二天一早,沈月曦假装大发脾气,拿着屋子里的鸡毛掸子追着冷霜打。林魁正从外面路过,便进来查看。 原来沈月曦早上突然想吃火锅,冷霜便安排仆人制作。沈月曦吃了几口,来了兴致,让冷霜把火锅搬到窗户边去。冷霜只有一只手,拿不稳,把火锅摔了,还洒到了沈月曦的衣服上。 “这个丫鬟只有一只手,干什么都干不好!我不要了。” 沈月曦冷着脸,把鸡毛掸扔到一旁,一脸不耐烦地和林魁抱怨。 林魁看着地上洒了一地的红油汤,又看了看被抽得脸上都有好几条血痕的冷霜。摇了摇头。对冷霜怒道: “主子就让你单独伺候裴娘子,你也伺候不了!” 冷霜低着头瑟瑟发抖,不敢回应。 “林大夫,现在就把这个丫头赶走。我多看她一眼就生气得不行,你看我的衣服!” 沈月曦一边说一边佯装委屈地把自己洒了红油的衣裳给林魁看。 林魁叹了口气道:“这个丫鬟真是无用。可世子殿下安排她照顾裴娘子,我……” 沈月曦知道林魁是觉得这是萧北珩的决定,他无法做主。但她也知道林魁不是那种主子说什么就是什么的人,否则他就不会“擅自做主,为主子买下药方”了。 最重要的是,林魁擅自做主,萧北珩却没有砍他的手。 这就是沈月曦的计策:利用林魁来当倒霉鬼,而林魁最多被臭骂一顿。 “林大夫,你看,世子殿下安排这个丫头照顾我,肯定是想让我舒心对不对?” “世子殿下确实说过,务必要让裴娘子住的舒心。” “可我现在不舒心了!”沈月曦叉着腰喊道,“林大夫你看该怎么办?” 林魁低头思索了一下,抬起头来对冷霜道: “你不用照顾裴娘子了,我再安排一个丫鬟来。待世子殿下醒转,我自会禀报他。” 冷霜沉着脸,对林魁施了一礼道:“奴婢遵命。” 回头深深地看了沈月曦一眼,冷霜快步走出了屋子。 第四十六章 那厮怎么还不来 沈月曦笑眯眯地看着桌子对面新来的丫鬟。 这个丫鬟鸭蛋脸,身材高挑,一双眸子灵活得紧。看来不但是个练家子,估计还挺聪明。 “你叫什么名字啊?” “劳裴娘子下问,”丫鬟也堆起笑来,双手放在腰间施了一礼,“奴婢的名字叫夏兰。” 和冷霜完全不同,冷霜是冰,她是火。 “你是世子殿下派来的?” 沈月曦觉得这件事最重要,必须先问。 夏兰连忙摇头笑道:“哎哟,裴娘子,就奴婢这个身份,还配不上照顾世子殿下。奴婢是林大夫的侍女,临时过来照顾裴娘子的。” “那就好,那就好。”沈月曦放心了。 既然是林魁派来的侍女,林魁总不会和萧北珩一样,也喜欢去砍侍女的手吧。这下总算解除了逃跑的后顾之忧了。 沈月曦心情愉快地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还没等往下咽。夏兰突然笑道: “裴娘子,你昨夜逃跑的事奴婢都知道了。世子殿下吩咐冷霜要小心照顾你。但林大夫可没告诉奴婢要讨你欢心。” 沈月曦鼓着腮帮子,睁着双眸看着夏兰。 怎么回事,这侍女话里行间可是带着不善那。 夏兰边说,边从腰间掏出根绳子来,双手一顿:“奴婢怕裴娘子又动逃跑的念头,就先用绳子把你手脚都捆起来好了。” “噗!” 沈月曦实在忍不住,把满口水全喷了出来。一边咳嗽一边拍着胸口。 夏兰拿着绳子绕过桌子,笑道:“如果裴娘子跑了,奴婢也要担责任的。一想到连围墙都拦不住你,奴婢也是害怕得紧。” “别,你绑了我,我怎么吃饭。” “奴婢喂你。” “如厕呢?” “奴婢抱着你去。” 沈月曦差点没晕过去,送走了冷霜。换来一个瘟神这是。真要叫她绑上,能不能逃跑另说,主要是难受啊。 沈月曦当机立断,大喊一声: “我要见世子殿下!” 虽然夏兰要捆她,但如果她被捆着去见萧北珩,萧北珩肯定会发火。 夏兰挑了一下眉,又回复了笑容道:“哟,裴娘子挺机灵的嘛,知道搬世子殿下救自己。那奴婢还真没办法,那就等回来再捆好了。” 说完,夏兰把绳子拢好收回,为沈月曦打开了门,笑道:“请。” 沈月曦松了口气,连忙出了门,沿着走廊走向萧北珩所在的房间,夏兰在后面紧紧跟随。 虽然是被夏兰逼得没辙突然出此下策,但倒是可以借这个机会争取一下。万一萧北珩发了善心,让她去大梁村看一眼也行。 没别的,就是想看看萧濯那厮还在不在。 要是不在,她也就死心了。 待来到萧北珩的书房外,正遇到从屋子里走出来的林魁。 林魁看到她来这里,愣了一下。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向后面的夏兰,问道:“裴娘子可是有事找世子殿下?” 沈月曦心想:当然有事,她又不是闲得没事。 “没错,我想见世子殿下,还望林先生能代为通报一下。” 林魁犹豫了一下,便爽快地答应道:“好,我这就去通禀世子。 沈月曦等在原地,到中午之前是最后的机会,真的被萧北珩带走,往后怕是要落得个终身监禁的结局了。 “裴娘子,世子有请。”林魁出来招呼她。 沈月曦掀开帘子进入屋内,回头看了一眼,夏兰已经守在门外,并没有跟进来。 萧北珩穿着一件宝蓝长袍,头也不抬地伏在案桌前,奋笔疾书,不知在写什么东西,像是一封信。 凭心而论,萧北珩真的是俊美非常。什么衣服穿到他身上,都让他看起来鹤立鸡群。但他和萧濯不同,萧濯是美玉的话,他就是一块镶嵌了利刃的美玉。看似美好,一旦拿在手里,便会被利刃割得鲜血淋漓。 站在他的旁边正是冷霜。 见她进来,冷霜嘴角轻轻抽动了一下,便又回复了冷冰冰的样子。 沈月曦不敢对冷霜有所表示。只是对萧北珩施了一礼:“小女子见过世子殿下。” 看来林魁已经和萧北珩说过冷霜的事情了。现在冷霜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右手安然无恙,说明萧北珩不会再对她施加酷刑。 这样就足够了,她接下来只需要对付外面那个。 “裴娘子找本世子有何事?” 萧北珩写了满满一页纸,将狼毫笔放在玉龙笔架上,左手拿起纸递给冷霜。冷霜接过纸,轻轻地将上面的墨吹干。 “世子殿下不是说今天中午就出发嘛,”沈月曦堆起笑来,“我想去和华大夫见一面,托他给我家人带句话。” “哦?”萧北珩抬眸瞟了眼门口,又盯住她,“带话给你夫君?” 沈月曦连忙垂下头,不让萧北珩看她的眼睛。萧北珩这人精明而又残酷,经过昨夜那事,已经刷新了她对此人的看法。 估计耍什么花招都躲不过他那双精明的眼睛。 她和萧北珩提起此事,一来是争取逃跑的机会,二来也有赌博的成分在里面。 总觉得萧北珩拒绝的概率,远远大于他答应的概率。 然而…… “好,本世子同意。” 萧北珩连犹豫都没有,痛快地答应了。 这下轮到沈月曦意外了。 明明就是他让冷霜看住自己。现在他提出要去见县城里的华大夫,他居然答应得飞快。难道里面有什么猫腻? 不过这么好的机会送到眼前,她才不会多嘴。 由夏兰陪着,两人出了小院。沿着大街来到益生堂,进到内堂见了华大夫。 华大夫见到她,一脸诧异:“裴娘子?” 沈月曦点了点头,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 华大夫看向她身后站着的夏兰,脸色微微一变,立刻笑道:“裴娘子可是来诊治?” 沈月曦本来想说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了回去。已经一晚上了也没有见到萧濯,就算让人送消息过去,又能改变什么。 “我过来看看药卖的怎样,今日就要离开了。” “那药钱老夫先给你。” 华大夫起身去身后的柜子拿出了一张一百两的银票,交给沈月曦。 沈月曦接过银票,但不知为何,这银票在她看来却一点都不值得高兴,心里堵得慌,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了。 出了药铺,夏兰笑道:“裴娘子,事办完了,该回去了。” “知道了,知道了。” 沈月曦不耐烦地回应,慢吞吞地走上回去的路。眼睛左扫右瞧,看有没有机会可以利用。 夏兰从一旁歪头过来,说道:“裴娘子,别想耍滑头啊。” 沈月曦不语,目光投向前方。 前方不远就是通辽县县衙,门口立着两个石狮子。立着“肃静”,“回避”的牌子。在往前有一家早点铺子,一屉屉包子摞在门口,热气腾腾。 她心中一动,吩咐夏兰道:“夏兰,去给我买两个包子。我带着路上吃。” 夏兰扑哧一笑,回道:“裴娘子,奴婢受命看着你,不要想支开奴婢。” “你这奴婢当得不合格,世子殿下可是吩咐过的。” 笑着说话的同时,沈月曦向旁边移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奴婢是林大夫的侍女,只听命于林……” 这时两人已走到县衙门口。夏兰话还未说完,沈月曦忽然转身向县衙冲去,同时大喊: “杀人,杀人了!” 第四十七章 真是无语了 沈月曦跑得特别突然,夏兰伸手去抓,只扯到了一片衣角。 她全力冲向县衙的大堂,不过短短十几米距离,生生让她跑出百米冲刺的速度。 “哎,站住!”在门口看守的两个衙役慌了手脚,连忙追在后面,“快停下!” 无人守在门口,夏冰便也追了进来。 “县太爷!县太爷!”沈月曦冲上大堂,大声嚷嚷,恨不得让所有人都听到。 “明镜高悬”匾额下的县令正靠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被堂外的嘈杂声吵醒一下坐直了身子。再睁眼时,沈月曦已经跑到了大堂内。 “大胆刁民,竟敢冲撞县衙,来人啊!”县令勃然大怒,一拍桌案便去抽签筒。 沈月曦连忙跪下喊道:“县太爷,我知道画像上的人在哪里!” “什么?”县令听到此语,立马将手收了回来,扶了扶官帽,对后面追过来的衙役摆了摆手,“冲撞县衙之事,本官不再追究,快速速报来。” 若是抓了朝廷重犯,升官有望了。 “回大人,民女就是发现了那个山匪,却被山匪的手下胁迫,不敢声张,”沈月曦声泪俱下,好不可怜,“我身后这个女子便是山匪命令看守我的人,求大人救救民女。” 县令听了此话,拿起惊堂木一拍案桌:“来人,先把这个女子押下去。” 衙役们看了看大堂内的两个女子,问道:“大人,押哪个?” “你们这群蠢货,”县令一指夏兰,“押这个!” 夏兰后退了一步,刷地拔出腰间的匕首。 沈月曦看到她如此,连忙躲到公案下面。 这个夏兰也是狠人啊,居然敢当堂抽出凶器。赶紧离远点,万一她真发飙乱砍,别把自己搭进去。 县令见夏兰竟敢拒捕,气得胡子都吹起来了:“反了,当堂拒捕,罪加三等!” 衙役们也不敢怠慢,十余人一拥而上,将夏兰团团围住。 夏兰并没有攻击,而是持着匕首笑道:“县太爷,您也太轻信了些。我家主子并非朝廷要捉拿之人,是这个女人诬陷我家主子。” 沈月曦可不能让这个事平息下去,连忙拱火。 “县太爷您看,他们是一伙的吧。什么主子不主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多大的官威,大人您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我就是太好说话,才被他们骗去的,差点做了那个山匪的压寨夫人。” 她在这里信口胡诌,说得夏兰都笑不出来了,白了她一眼。 县令拍着公案道:“是非曲直,本官自有决断。现在要保护原告,把这个持刀女子押入监牢,待本官稍后发落。若敢拒捕,格杀勿论。” “是!”衙役们见县太爷吩咐下来,立刻抽出腰刀。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大有走火之势头。夏兰眼珠转了转,将匕首扔掉道:“押就押吧,可别动怒,再气出个好歹的。” 衙役上来给夏兰上了手铐脚镣,由两名衙役押着往堂下走去。 县令这才探头对公案下猫着的沈月曦道:“现在你安全了,尽速告诉本官那个山匪的下落。” 沈月曦把萧北珩的别院位置详细告诉了县令。 县令大喜道:“原来山匪居然就躲在县城之内……那处宅院是何来历?” 一个衙役上前禀报道:“县太爷,这所宅院自打修成,一向无人居住,只由少数仆人打理,不知主人是谁。不过最近里面人多了起来,似是一个富贵之家。” “山匪杀人越货,自然有钱。”县令抽出一支令签丢在地上,“速速前去缉捕,由这位娘子带路。” 沈月曦可怜兮兮地道:“县太爷,那山匪凶残无比,若是见到民女引官兵来捉拿他,万一行凶伤人又该如何是好?” 县令抚须道:“有理,证人留在县衙内,待本官缉捕了山匪再升堂对质。” 县令着急,当即亲自带一众衙役出了县衙去抓人。留下一个年老眼花的衙役在县衙内看着沈月曦。 沈月曦坐在大堂边的班房里,喝了两口水润润嗓子,觉得歇过来了。便对老衙役道: “我去上个茅厕。” 老衙役正在犯困打盹,听到她说,便道:“出门右拐,记得快些回来。等老爷抓回人来,还要当堂指认贼人,莫耽误了。” 沈月曦满口答应,溜出门口,朝县衙外走去。 什么当堂对质,县令到了那里,肯定就立刻知道那里的主人是齐王世子,不吓得屁滚尿流就不错了。现在不跑路更待何时。 她一路小跑,装作有急事的样子,奔向城门口。 不管怎么样,先出了县城再说。到时萧北珩也不知道她跑向哪里,可能还会在县城里找,趁这个时间她就溜之大吉了。 通辽县城本就不大,跑了一会儿,就看见城门口。她心下高兴,加快脚步。直到出了城门,这才找个地方坐下来。 天热,跑了一身汗。手头又没扇子,只能用袖子扇扇风。 不远处有一个车队,密密麻麻大概有数十两马车,看拉车的马与装饰,都是价值不菲。 要是给她一辆马车就好了。光靠脚也走不了多远啊。 “裴娘子,外面热成这样,还是进车里去休息吧。”一个冷冰冰的声音突然在她旁边响起。 沈月曦吓得差点蹦起来。 转头一瞧,正对上冷霜的眸子。 “车里有冰块,凉爽。”冷霜指着旁边的车队中一辆马车。 沈月曦惊讶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刚出门的时候,冷霜明明和萧北珩在一起呢,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就跑城门口来了? “世子殿下让我来的,”冷霜道,“你前脚出门,他就对我说夏兰看不住裴娘子。裴娘子快上车罢,奴婢陪你聊天解闷。” 沈月曦叹了口气,萧北珩知道她要跑,提前在城门就安排了人等着她呢。 没奈何,她只能随着冷霜朝车队走去。 “夏兰在哪里呢?”冷霜边走边问。 “县衙大牢。”沈月曦无精打采地回道。 冷霜低声一笑,说道:“裴娘子真会算计,居然把夏兰给弄到那里去了。” “没你主子会算计。” 沈月曦郁闷无比地抛下一句,登上马车,冷霜也跟了进来。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人声。听声音正是县令。 沈月曦掀开车窗,只见县令率领一班衙役,毕恭毕敬地将齐王世子萧北珩送到城门口,萧北珩的身边是林魁和夏兰。 抓得有多快,放得就有多快。 “呵呵,世子殿下有空务必来下官寒舍做客,好让下官能尽地主之谊……” 从县令到衙役,一众人等齐刷刷弓腰九十度,整整齐齐。 萧北珩连正眼都没给县令,转身往车队走来。 县令依然弓着腰,笑道:“下官恭送世子殿下,恭送世子殿下。” 沈月曦心突地一跳,连忙放下车窗,然而车窗随即又打开了,是夏兰打开的。 夏兰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但是拘谨地低垂着双眸,没有和她说话。 萧北珩慢慢走了过来,背着双手站在窗前,对她露出那再熟悉不过的危险笑意,说道: “废太子妃,我们该启程出发了。” 第四十八章 涌动的杀意 沈月曦坐在晃晃悠悠的马车里,从车队启程就绷着脸。 就说嘛,萧北珩好歹也是齐王世子,怎么会为了一个小小的药方就扣押她。 绕来绕去,原来这人早就知道她的身份。 不过他是怎么知道的呢? 推理可不是她的长项。但是坐在马车里也没事干,对面冷霜和夏兰两个丫鬟看着她。横竖也翻不起浪花,琢磨一下未尝不可。 既然萧北珩知道她是废太子妃,自然也就知道在大梁村的必定是萧濯。而皇帝正在追杀萧濯,齐王世子完全有理由去杀掉萧濯,拿他的人头向皇帝邀功。 所以萧濯一直都没有来,会不会是萧北珩已经派人杀了他?萧濯虽然厉害,但毕竟有箭伤在身,万一人家数十人一拥而上…… 会不会现在萧濯的人头就在车队里,他们正在前往京城的路上。 而萧北珩一直都在瞒着她,把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想到这里,沈月曦猛地站起身来,对冷霜道:“我要见世子殿下,马上。” 夏兰将手一抬,制止要张嘴的冷霜,笑道: “沈姑娘,你可别来这套。上次让你见了世子殿下,回头就把奴婢关进县衙大牢里。若让你再见世子殿下,不定又玩出什么花样,奴婢可怕得很。” 沈月曦将祈求的目光转向冷霜:“我就问世子殿下一句话,我保证不跑。” 如果萧濯真的已经死了,好歹让她见他一面。 冷霜冷冰冰地道:“我来看着她,没事的。” 夏兰瞟了冷霜一眼,笑道:“突然善解人意了?她可是害你断手的人,你居然……” “啰嗦,她是世子殿下的客人,”冰冷的话如寒风一样刮在夏兰脸上,把她的笑脸都冻僵了。冷霜回手拍了拍车厢壁,“停车!” 车刚一停稳,沈月曦就匆匆下车,向后方齐王世子的马车奔去。冷霜和夏兰也紧紧跟在后面。 齐王世子马车左右均有带刀侍卫,见沈月曦奔过来,立刻排成人墙拦住沈月曦的去路,将刀拉出鞘来。 “让她说话。”萧北珩的声音在车里响起。 既然世子发话,侍卫们纷纷将刀入鞘,给沈月曦让出一条路来。 沈月曦走到车窗前,忐忑不安地道:“世子殿下,我有一件事,要马上知道答案。” 一只白净的纤手优雅地推开车窗,萧北珩露出脸来,与沈月曦四目相对,停了少许,忽然露出一丝笑意: “萧濯?” 沈月曦点头,艰难地问道:“他……还活着吗?” 萧北珩眉头一挑,收回目光,将侧颜留给了沈月曦:“本世子并不知道。” “这是什么意思!”沈月曦忍不住提高音量,“你没有派人去找他吗?” “没有。” 沈月曦愣住了。萧北珩居然说他没派人去找萧濯,这怎么可能。 难道他并不想杀萧濯? “本世子唯一有把握的是,他一定会来找你。现在……更加确认了,”萧北珩坐正身子,对扶着车窗的侍女道,“将窗子放下吧。” 沈月曦后退了一步。 难怪萧北珩要扣留她,是想用她来引萧濯出现。可如果他不想杀萧濯,为何还要引萧濯前来? “世子殿下,你要引萧濯来做什么?” “做什么?”萧北珩低低的笑声在车厢里响起,“自然是要杀了他。” 尼玛,翻来覆去,到底还是要杀萧濯。 但现在她至少弄明白了,萧北珩确实是要杀萧濯。但不知是不屑,还是觉得没把握,他没有直接派人去大梁村找。而是用她做饵,引萧濯前来。 “沈姑娘,我们该回马车去了。”夏兰和冷霜上前招呼道。 沈月曦应了一声,同两个丫鬟向车队前面走去,回头看了一眼世子的马车。 在车厢里的林魁,侧耳听着外面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不一会儿,车队又再次动了起来。 他有些不理解地问坐在对面的萧北珩:“世子殿下,您为何更加确认萧濯会来?” 萧北珩放下手中的茶盏,说道: “从她的眼睛。” “从她的眼睛?”林魁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将萧北珩的话重复了一遍。 “你没有看见,自然不明白。但本世子看见了,”萧北珩拿起座位旁边鲨鱼皮制作的精美剑鞘,握住剑柄,轻轻一按绷簧,“那是在乎一个人的眼神。” “他们本来不就是夫妻吗?”林魁更加糊涂了。 夫妻之间在乎彼此不是很正常吗? “怎会,沈月曦是在萧濯成婚当天才被送入东宫,在那之前两人甚至都没有见过一次,又何谈感情。” 林魁若有所悟:“世子殿下慧眼如炬,属下自愧不如。” “也许沈月曦自己都不知道她对萧濯的不同,但萧濯是肯定知道的,”萧北珩将长剑横举,缓缓将剑抽出剑鞘,“萧濯前来救她,这不是一定的吗?” 话音刚落,车队忽然又停了下来。 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接着一名侍卫的声音在车窗外响起。 “禀世子殿下,沈姑娘说附近的树林有她那个药方所需的药草,要去采一些草药。” 林魁面露为难之色,对萧北珩道:“这个沈月曦,又动了逃跑的念头了。” 令他感到意外的是,萧北珩不但不生气,却露出了那抹危险的笑意。 每当世子殿下露出那种笑意的时候,林魁就如坐针毡。他知道,主子内心的残忍又开始涌动了。 萧北珩“咔”地将剑插回剑鞘中,对外问道: “现在已离开县城多少里,此处是何地?” “二十五里,此处是荒山野岭,并无人烟。”侍卫在车厢外回报。 “去告诉她,说本世子同意她去,由冷霜陪同。” 萧北珩将剑放下,将座位另一边的鹊画宝雕弓和箭袋一同取下。 这张弓是齐王请名工巧匠专门打造而成,较普通弓箭射程更远一半。 林魁摸不透主子是怎么想的,连忙道:“主子,沈月曦麻烦得很,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不会的,”萧北珩两指勾住弓弦轻轻一拉,令弓背发出咯咯的声响,“本世子的箭,百发百中,从未失手过。” 林魁面色大变,一下站起身来道:“世子殿下,您要射杀她?” “没错。”萧北珩笑着也站了起来,“如果萧濯要救她,最好就在本世子射出那一箭之前。” “可……可萧濯如果没来呢?” “没来?” 萧北珩松开弓弦,发出“崩”的一声。吓得旁边的侍女浑身一抖。 “那沈月曦就必死无疑!” 第四十九章 穿心一箭 林中,沈月曦装模作样地蹲在地上,慢吞吞地将树根附近长着的狗尾巴草装入药袋之中。同时抬起双眸扫视着四周。 反正冷霜站在她的身后,也看不到她在装什么。 而车队停在五十米开外的树林边缘,萧北珩和林魁也都下了车,站在树林的边缘在说话。夏兰则立在两人身后。 她所在的位置虽然树木稀少,但向里面跑大概一百米就是密密的灌木丛,一旦逃进去,追兵就很难发现她的行踪。 无论如何,她都要跑。既是为自己,也是为萧濯。 现在车队在野外,跟前又是树林,是最佳的逃脱机会。一旦到了开阔地,就是会飞估计都没戏。 在那个雨夜,萧濯拉着她一口气冲进了密林深处,从而摆脱了敌人的追击。现在萧濯不在,她要自己来做这个事情了。 “这里采完了,我去那儿小解,你在这等着。” 她站起身,抬手指着远处的灌木丛。 车队离她足够远,唯一能威胁到她的就是弓箭。首先要逃入灌木丛。要是冷霜来抓她,她就攻击冷霜的断腕,虽然对于冷霜肯定会疼得要死,但只能说对不起了。 冷霜看了灌木丛一眼,又回头看了一眼树林边缘的萧北珩,转过头来对沈月曦冷冷道: “沈姑娘,奴婢真心奉劝你,不要试图逃走。没人能在世子殿下手中逃走的。” 沈月曦边走边笑道:“我清楚着呢。” 嘴上说归说,不逃才是见鬼了。和这种残忍的家伙在一起,说不定哪天醒来就发现自己的手脚都没了。 冷霜跑不跑她不关心,反正她是肯定要跑的。 她继续向灌木丛走去,冷霜没有停在原地,也紧跟在后面。 “奴婢曾亲眼目睹一个试图逃离的侍女……被砍掉双手双脚……扔进猪圈里。她被饿了数日的猪啃食时的惨叫声,到现在奴婢还忘不掉。” 沈月曦脚步一顿,颤声道:“他居然会变态到这样?” 尽管她已经知道萧北珩的残忍,但经冷霜说出往事,她还是震惊不已。不由得回头看向树林边缘的萧北珩。 萧北珩似乎从夏兰手中接过什么东西,离得远看不太清楚。 如此俊美的外表下,竟是这样…… 她又回过头来,稍稍加快了脚步,指着前方道:“马上就到了。” …… “夏兰,为本世子报步数。” 萧北珩从腰间箭袋抽出一支狼牙箭搭在弓弦上,伸直左臂,缓缓举起弓来。 夏兰的笑容一下僵住了,她原以为世子要弓只是摸摸而已,再看到世子弓箭对准的方向,顿时惊惶起来,勉强笑道: “世子殿下,冷霜还……” 话未说完,林魁已厉声打断:“主子令你报数!” “是……是!”夏兰转头看向树林中的两个女子,满眼惊恐地道,“世子殿下,四十步。” 萧北珩微微一笑,右手两指向后一拉弓弦,将弓弦拉满。 “崩”地一声,狼牙箭已离弦。 …… “你既然能看出齐王世子是这样的一个人,为何还要侍奉左右?”沈月曦有些奇怪地问冷霜,“大可像夏兰一样,她是林大夫的侍女,世子就不会把她如何。” 不喜欢这个主子,就想办法换一个呗。 冷霜微微摇了摇头,说道: “奴婢侍奉主子,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世子殿下他……” “噗”地一声响,冷霜的声音骤然中断了。 沈月曦本能地回身,立刻看到了冷霜左胸透出的狰狞无比的箭头。这一箭准确地射中了冷霜的后心。 冷霜睁大了双眼看着她,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 “冷霜!”沈月曦撇掉药袋,冲向缓缓跪倒的冷霜,扶住她的身子喊道:“坚持住。” 冷霜胸口翠绿的衣衫眨眼之间便染成了暗红色,她伸出右手推了沈月曦一把,虚弱地说道: “……跑!” 沈月曦臂弯中的身子忽然一沉,举起的右手也落了下去。 她抬起头看向远处的萧北珩。 一直以为自己救了冷霜,但实际上根本没有。 没有时间犹豫,她看到萧北珩咧嘴一笑,又在认弦搭箭。只剩下她自己了,萧北珩显然也要把她杀了,而且毫无理由。 被恐惧占据了身心的她,起身拔足狂奔。 …… 萧北珩将弓弦拉得满满的,箭头遥遥指着沈月曦。无论是持弓的左手,还是扣箭的右手,都稳如磐石。 “六十步。” 夏兰失去了一贯的笑容,一边报数一边用袖子沾着眼角溢出的泪水,语气僵硬地报着距离。 “七十步。” 萧北珩依然没有放开弓弦,若不是风吹起他的衣袖,他整个人便是一座雕塑。 “八十步。” 车队的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远处狂奔的沈月曦。 站在一旁了望的林魁紧张起来,提醒道:“世子殿下,马上就要超出射程了!” 尽管世子殿下手中拿的不是凡品,但距离已接近百步,远远看去,沈月曦的身影已是一个小点。再等下去…… 萧北珩置若罔闻,他似乎有着无比的自信,沈月曦绝对无法躲过这一箭。 “九十步。” 夏兰报完数,也把紧张的目光投向萧北珩,见萧北珩纹丝不动,连忙又将目光转向沈月曦。 …… 沈月曦没时间去想为何这一箭迟迟不来。 她根本不敢回头去看,使出全身力气向眼前的灌木丛冲去。 冷霜已经死了,她可不想也被一箭穿心。她还没活够呢,梦想中的养老生活还没开始,不能就这么结束了。 再跑几步就可以进入灌木丛了,就算萧北珩再厉害,看不到目标还能射中吗。 “一百步!” 夏兰的声音远远地在背后响起。 这喊声是提醒,是警告。 沈月曦猛地回身。 时间仿佛瞬间变得缓慢了。狼牙箭在空中划出一条浅浅的弧线,锋利无比的箭头反射着正午的阳光,箭杆末端的尾羽缓缓旋转。穿过重重树荫,在地上投出弯弯曲曲,忽明忽暗的影子。 箭已飞行了一半距离,正射向她的后心,一秒后她就会死。 一秒时间,只够喊出“大熊”两个字而已,来不及了。 如果一开始就利用万能制造机给自己制作个盾牌之类的东西就好了,背着盾牌跑多稳妥。 但萧北珩突然发难,她猝不及防,根本来不及想别的,满脑子想的都是跑进灌木丛里。 现在懊悔也晚了。 她认命地闭上了眼睛。 “叮”的一声,在她的耳边响起。好像两把长剑在她身前相击,尖锐的声音震得她耳朵嗡嗡作响。 预想中的穿心一箭并没有来临,她惊讶地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飞舞的墨发,月白的背影,雪亮的剑。 第五十章 决斗 熟悉的清冽竹香似有似无地传入了沈月曦的鼻中。 她惊喜地抬头看去。 萧濯那冷冽肃杀的侧脸映入她的眼帘。 “萧濯!” 她激动地伸出双手一下子抱住了面前的男人。 她真的没有想到萧濯会来救她。期初她寄希望于萧濯,但越等越失望,直到最后她心灰意冷。 但当她已经放弃希望时,萧濯真的来了。 比起沈月曦的激动,萧濯只是转过脸淡淡看了她一眼,似是在确定她是否无事。 接着萧濯举起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月曦,松开。” 沈月曦连忙松开双手,心里暗暗责备自己:自己是怎么搞的,为何见到萧濯会激动成这样? “萧濯,你终于现身了。” 萧北珩的声音在不远处传来。 沈月曦和萧濯并肩站在一起,看着远处排成一线走来的持刀侍卫。萧北珩和林魁走在最前面。 萧濯冷眼看向萧北珩,持剑而立。 “齐王世子,说你的条件。” 萧北珩面带笑意:“不愧是太子殿下,这么快便猜到了本世子别有所求。” 不愧为名满天下的太子,虽落魄至此,一点也不减其风姿。 萧濯清冷地看着萧行珩,神色平淡:“世子如此大费周折引我出来,必是有所求,我岂有不应之理。” 沈月曦有点不相信地看向萧北珩。原来萧北珩用箭射她,居然是为了引出萧濯。 这赌注好大,若是萧濯不来,自己就白死了。 只是萧濯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想和萧北珩合作? 可是以萧濯高傲的秉性,怎可能是甘屈人下之人。 “爽快,”萧北珩嘴角勾着笑意,挥手示意身后持刀的侍卫退下,“本世子并不是要杀你。只是素来听说太子文武双全,今日本世子想领教领教太子的武艺,不知太子意下如何?” “条件。” 萧濯声音清冷,身形依然不动,直望着萧北珩,看不出他的神情。 “你我以剑对决。你赢,可以带沈月曦离去,本世子绝不派人阻拦,”萧北珩将目光投向沈月曦,嘴角一勾。 “若你赢了?”沈月曦忍不住出声问道。 萧北珩哈哈一笑,说道:“若本世子赢了,你们二人今生今世便为本世子所驱使。” 音量不高,却狂傲之极。 萧濯虽落魄,可身为太子的傲气还是有的,怎么可能答应萧北珩开出这样的条件。 但出乎她的意料,萧濯只淡声应道:“好。” 沈月曦一愣,她没想到萧濯真的答应了下来。 她转头看向萧濯,发现他神色间没有一丝的勉强,似乎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一件事。 沈月曦撇了一眼萧北珩身后那些侍卫,个个看起来都不是善茬。以萧北珩的残忍狠辣作风,怕是他输了也不会轻易放过她和萧濯。 她正在忧虑,萧濯已和萧北珩一同走向旁边的空地。 这个时候过去只能是添乱,她便站在一边。而齐王府的侍卫则站在对面,两拨观众之间,则是萧濯和萧北珩。 萧濯站在那里,将长剑斜斜指向地面,不慌不忙。 萧北珩看着对面的萧濯,眼中露出难以压制的狂热:“对,就是这个样子,剑!” 林魁双手将一柄长剑奉上。萧北珩握住剑柄,缓缓将长剑抽出鞘来,双手握剑横举眼前,双眸在剑刃上方看着对面的萧濯。 林魁退下,将两人留在场中。 萧濯是一身月白长袍,而萧北珩则是一身紫色长袍。两人手中的长剑,都是寒气逼人。 沈月曦紧张地握着双拳。 她知道两人不动则已,一动就会是生死相搏。 萧濯的剑法出名她是知道的,而萧北珩斩杀山匪,她也是亲眼所见。不知道这次决斗两人谁会获胜。 萧濯一定要赢。 一阵疾风在两人之间刮过,卷起一地枯黄的落叶,在两人之间盘旋。 萧北珩似乎是有了什么主意,嘴角勾起一抹危险的笑意,缓缓转动剑刃。 萧濯不为所动。 当落叶飘过,沈月曦忽然看到一道炫目的亮光从萧北珩的剑刃上亮起。她不禁抬手遮挡。 原来萧北珩利用剑刃反射阳光,试图干扰萧濯,取得先机。 这人好狡猾。 她还未来得及看向萧濯,萧北珩已率先发难,踏前一步,挥起长剑,如毒蛇出洞,刺向萧濯的咽喉。 这一剑速度极快,沈月曦只看到一道寒光亮起,迅如飞电。吓得她差点叫出声来。 想不到萧北珩出剑居然如此之快。 但萧濯似乎早有准备,横跨一步,有惊无险地地避开了来剑。同时右手举剑平挥,长剑画出一道平平的闪亮扇形,削向萧北珩的天灵盖。 萧北珩也同样向旁边跨出一步,挥剑横格。 “当”地一声,长剑相击。两人各自后退了一步。 “好剑!”萧北珩吸了一口气。 “你也不差。”萧濯淡淡回应,说话的同时,他已冲上,长剑由下向上,撩向萧北珩持剑的右臂。 萧北珩挥剑下格,双剑相交之际,他双足一蹬,高高跃起在空中。 萧濯毫不迟疑,一步上前,冲到萧北珩的下方,运剑上刺。 萧北珩头下脚上,下落的同时持剑急速挥动,仿佛一下化出了数道剑刃,将萧濯笼罩在内。 两人之间响起密集的叮当之声。激荡的剑气甚至将地上的树叶都卷起来。 只是短短一瞬,沈月曦感觉两人交手了十余剑一般。 最后一声尤其格外刺耳,萧北珩的剑刃压在了萧濯剑刃之上。两人大喝了一声,同时伸出左掌击向对方。 “砰砰”两声闷响。 萧濯单膝跪地,将长剑拄在地上。 而萧北珩整个人都飞了出去,连翻两个筋斗,撞断一株小树,才摔落在地上。 “萧濯!”沈月曦担心萧濯的安危,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了,急忙跑过去,扶住他的手臂。 那边林魁和众侍卫也都慌忙跑向萧北珩。 萧濯深深吸了口气,对沈月曦道:“无妨。” “没想到,”萧北珩以手制止众侍卫的搀扶,自己站了起来,拍了拍袍子上的灰尘,“没想到你受了箭伤,居然还有如此实力,真是小瞧了你。” 萧濯波澜不惊地回道:“然后?” “你赢了,带着她走吧。”萧北珩将长剑递给身旁的林魁,转身背着双手往林外走去。 沈月曦有些不敢相信。 萧北珩居然这么痛快地就承认自己输了?以他那种性格,怎么都感觉不太可能。 她还在原地发愣,夏兰已经牵着两匹马走了过来。将缰绳递给她,笑道:“主子命奴婢赠马给两位。” 萧濯接过缰绳,对沈月曦道:“我们走吧。” 沈月曦上了马,回头看向树林外的车队,萧北珩果然已经回到车上,一众侍卫也随在后面,完全没有要追击他们的意思。 真的安全了? 第五十一章 商人的议论 林魁将萧北珩送进马车,脚踩在踏板上,回头看着骑马远去的两人。 世子的想法越来越复杂了。 他上了车,坐在萧北珩的对面,迟疑了一下,问道: “世子殿下,为何不命侍卫杀了萧濯,这可是王爷的吩咐,而且还送……” 萧北珩用两根手指摘下肩膀上的叶子,笑道:“还好心赠送马匹给他们?” 林魁点点头。 萧北珩轻笑道:“陛下既然已经让刘宜把凉州通往外界的关卡全给封了,你猜萧濯能不能逃得出去。” 林魁低头思索,这个事情倒是早就知道的。难道说世子并不想亲自动手杀掉废太子? 萧北珩看林魁还是一副想不明白的样子,摇了摇头,说道: “废太子如真被本世子所杀,你猜陛下会如何对待本世子,或者说是怎么对付我们齐王府?” 林魁吃了一惊,忽然额头冒出一层细汗。 自己把陛下想得太笨了。若是世子殿下除掉萧濯,陛下给齐王府按个谋杀废太子之名,到时一举两得,既杀了废太子,还捎带着把他们一窝端了。 “你明白了就好。”萧北珩笑着拿起一旁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陛下要是有此想法,我们也要配合一下不是?” 想要他萧北珩背这个锅,也太小瞧了他。 让他们父子残杀岂不是更有趣? 林魁捋着胡子颔首。 “对了,”萧北珩放下茶盏,“让人给刘太守递个消息,告诉他萧濯此时正要出凉州。” 如今凉州太守刘宜早在凉州边境各个关卡布好人手,除非萧濯能插上翅膀飞出去。 林魁起身,恭敬地行了一礼:“世子殿下放心,属下这就去办。” 萧北珩笑着点了点头:“这样一来,事情就变得……” 话音未落,他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旁边的侍女慌了,赶紧拿过茶水和帕子,却被萧北珩一下推开,抢过帕子捂在嘴上,又是一顿剧烈的咳嗽。 “世子殿下可能是喝水呛着了,”林魁对侍女道,“不妨事。” 萧北珩面红耳赤地抬起头来,将手中的帕子丢在地板上,急促地喘着气道: “萧濯,好厉害的手段。” 林魁吃了一惊,连忙弯腰将揉成团的帕子拾起,展开观瞧。 帕子上面是斑斑点点的血迹。 …… 沈月曦和萧濯纵马奔驰了两天,来到了凉州城外。 “出了这里,便是胜州地界,”萧濯抬起马鞭,指着远处的关隘。 “夫君,我们休息一下吧,”沈月曦跳下马,解下腰间的水袋灌了一口水,又递给萧濯,“喏,你也喝一口。” 她骑马本来是让人捉急的,但两天下来,便有模有样了。 这一路他们都没敢停留,只在道边小店买些方便携带,不宜损坏的食物带着,马不停蹄地赶路。 萧濯接过水袋,看了袋口一眼,没有动。 沈月曦还以为他嫌弃自己,于是拍拍马脖子,笑道:“你将就点用吧,等出了凉州,我去给你再买一个大水袋。” 本来两人都有水袋,萧濯那个在半路时不小心摔漏了,如今只有她这一个水袋了。 萧濯似是想要说些什么,被沈月曦这么一说,反而闭嘴不再提了,只是将目光投在她樱红的唇上片刻,目光幽暗。默默地喝起来。 两人休息了片刻,继续上路。也许是快要到达城门,沈月曦心情格外舒畅。 “等出了凉州地界,要不要买个马车?”她摸摸口袋里的银票,接近六百两,也是一笔巨款了,边疆的条件再差,也不害怕了。 萧濯望向前方不远处的城门,突然说道:“我们暂时先不要靠近。” 沈月曦一愣,有些不明白萧濯的意思,明明已经到了城门,为何要改变? 但转念一想,她立刻明白了。 就连通辽县城都有萧濯的通缉布告,更别提这里了。 她在马鞍上站起来,远眺城门。发现官兵似乎多了许多,出城的人们正在一个个地由官兵检验通关文书。 那是古代象征身份的东西,她和萧濯都没有。 她诧异地看向萧濯:“皇帝行动得也太快了吧。” 也不过几天而已,城门已经被封锁。 反应过来,她庆幸地拍拍胸口,还好,刚才他们两人没有直接冲过去。 “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沈月曦朝萧濯问道,“能不能绕过去?” 萧濯摇了摇头,语带安抚之意:“如果绕路的话,会耽误很多时间,我们暂且找个地方休息,今晚出城。” 今晚? 晚上不是城门会关闭的吗? 难道萧濯不走城门? “没错,晚上再出城。”萧濯明白地告诉她。 至于怎么出城,萧濯并没有多说什么,沈月曦看他似已有成算,便不再过问,总之跟着萧濯就对了。 她和萧濯在远离城门处找了一个休息之地,这里离城门已经有些距离,是一条还算热闹的小路,来往非常多的商队。都是来往做生意的人。 两人来到一处专卖茶水的路边摊旁坐下,要了些茶水和一些吃的后,便听到身后传来几人的交谈声: “你们可知,现在通关可比几天前要难了,以往也没有这么的官兵啊,是朝廷出了什么事?还是边关要打仗了?” “怎么可能打仗,即使丢了边关那鸟不拉屎的地方,朝廷也不会在意。” “这话我信,只是为何最近通个关要这么严?” “据说是要抓个通缉犯。” 听完他们的谈话,沈月曦有些紧张,看向萧濯。萧濯朝她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 虽说萧濯已经有了对应之策,不过她还是不敢把希望都压在萧濯那里。 此时又听到一个人说道:“如今天已要开始凉了,你这麻布倒是可以卖一笔银子。” 几人从刚才的话题转到了生意上。毕竟都是一群走南闯北的商贩,最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口袋。 他们在那里讨论生意,沈月曦听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 出了凉州便进入胜州,沿着胜州边境一路向北,就可以直接出边关。那里有着和大燕不一样的风情,也是商人往来频繁之地。 但据说危险性也是极高,商人经常被对面的西戎劫掠。 她又看向萧濯,想问他,既然边疆那里如此危险,不如换个地方。 萧濯似有所觉,回道:“无碍,西戎那里只到冬季才会过来劫掠,人数并不算太多。” 沈月曦放下茶盏,瞪着一双澄澈的眸看向萧濯。 “我们总不能到冬天又要应付那些劫掠者吧?” 如是那样,还不如趁早改道。 萧濯轻啜了一下茶水,淡然地说道:“放心,我能应付的了。” 第五十二章 买了一车布 沈月曦望向远处高大坚固的城墙,思索了半天可逃走的方案。 萧濯不会想要带着她飞出吧。 可她知道这个世界的人并不会像前世所听说的轻功之类的武功。最多也不过是能借力跃到房顶上而已,那已是非常了不得的武功了。 想要跨过那堵坚不可摧的城墙,她觉得只有飞过去。 想飞过去,总不能让万能制造机制造出一架飞机吧。 光是材料就不可能弄得到。 真想飞出去,也不是只有飞机,她托着腮快速地思考着能制作出什么东西带着她和萧濯飞出去。 还能不被萧濯所发现。 身后又传来那几个商贩的讨论声:“你上次的那些粗麻布还没有卖出去啊?” “哎……别提了,那粗麻布在关外倒是用的多,咱们关内看不上那些粗玩意儿,本还想着赚一笔,如今怕是要赔得回家的银子都要没有了。” 这人越说声音越发的消沉,不用看便知道,因为生意失败的打击,心情显得十分沉重。 他们这些跑关外生意的,本就是想着赚一大笔好养家,那是倾尽全部的财力来做买卖的。 风险极大,回报率也是极高,所以一些人甘愿为这能带来巨大利益的商机冒险。 所谓几家欢喜几家忧。 沈月曦听到麻布,脑子快速的转动起来,这东西虽说粗糙,但却有一个极大的好处,是早期用于制作帆和绳索的材料。 麻布透气性并不好,但极为耐用,可以制作热气球的球面部分。 然后再寻一些纸和球面的麻布粘合在一起,在进气口点燃燃料加热,空气被加热时密度变小,从而带动物体上升。 只要在下面吊一个竹篮,人坐在里面便可以实现飞跃。 想到这里,沈月曦倏地站了起来,双眼放光,萧濯对于她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 见她站起来,问道:“何事如此激动?” 沈月曦来不及和萧濯多做解释,因为她看到身后的那些商贩已经付了银子,准备离开。 她脚步生风,追了过去。 萧濯抬脚跟上。 “几位且慢走!”沈月曦急忙喊道。 那几人不解地回头看向追过来的沈月曦,一人客气地问道:“不知姑娘有何事?” 沈月曦笑着看向那个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又朝他身旁的车上瞧了一眼。 满车的麻布,这是大燕朝所没有的,这种料子穿起来褶皱非常的多,过不了多久穿在身上的衣服会非常的难看,在关外倒是可以用来做女子的纱巾用。 用作穿衣服的布料,确实不怎么被大燕人所接受。 但这种东西便是做热气球最初的原材料,纤维材料她是找不来的,可这简易的倒是能利用上了。 沈月曦笑着朝着那人行了一礼:“我刚才听到几位的谈话,可否让我看看你那些麻布?” 有生意可做,谁不愿意,那人一听乐了,堆笑着:“有何不可?请。” 说完,中年男子忙走到马车旁,把盖在上面的粗布掀开一角让沈月曦看。 沈月曦趁此跟萧濯说句:“那东西对我有用。” 萧濯颔首,也跟了上去。 两人来到马车旁,沈月曦摸了下那面料,确实毕竟粗糙,眼色也不够亮眼,泛着褐色。 满满的一大车,沈月曦确定了那东西后,双眼发亮。 那中年男子注意着沈月曦的一举一动,见她此举,觉得有戏,便殷勤地介绍了起来。 “你别看这不料粗糙些,可是耐用的很,他们关外那些人都是穿此衣服。” 沈月曦没有再看,也不想再耽误时间,便问道:“这一车要多少银子?” 那中年男子一听,顿时来了精神。 “不瞒这位姑娘,我从关外拉的这些布料花了重金,除去这一路的吃喝费用,最低也要五百多两银子。” 五百多两? 她下意思地摸了摸袖扣里的银票,原本有六百两,中途花了一些。买完布料就剩不到一百两。还要再买一些纸张、酒、竹篮等其他的材料才能做出一个热气球来。 到时剩下的几十两也不知够不够。 光是热气球所需的燃料就要许多的酒,古代的酒,据她所知并不算便宜。 思索也只是一瞬的时间,她露出为难的神色。 “姑娘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的?”中年男子一见沈月曦这个样子,很快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本来还想着多赚一笔,没想到这姑娘也是个吝啬银子的,倒是可惜了,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朝着沈月曦作了个揖,然后准备离开。 沈月曦哪里肯放他走,咬咬牙:“且慢,五百多少?” 即使贵也要买,大不了到边疆她再重新赚银子,但是今天她和萧濯是一定要出城的,在城里多呆一刻,便多一份危险。 她总觉得齐王世子不是个轻易罢手的人。 虽说两人都说的好好的,谁知道齐王世子会不会把她和萧濯的消息透漏给皇帝知道。 “五百二十两,”中年男子看了一眼沈月曦,“这是最低的价格。” 要做出一个热气球的球体,需要大量的麻布料,沈月曦又看了一眼那装满了车的布料,估算了下,差不多是够了。 她转身问了下身旁的萧濯:“你觉得这个价格如何?” 毕竟她对这个世界的物价并不算太了解,所以要求证一下萧濯。 萧濯从刚才一直到现在都默默地站在她身旁,没有说话,也不插嘴打扰她,一切都让她做主。 这种感觉还真不赖。 萧濯朝她点了点头道:“可以。” 有了萧濯的答案,她爽快地从袖扣处拿出五百两银票和二十两银子递给那中年男子。 本还在发愁怎么卖出去货的人,如今一下就全都卖完了。他高兴地接过银票看了一眼,笑着对沈月曦说道:“我也是看姑娘想买,才给的是最合适的价格。” 要是往常,这些布料还要更贵些,只是这次一路过来,问的人倒是不少,买的人却没有。 临走前,那人帮他们把东西卸了下来。接下来沈月曦和萧濯两人忙活了半天,才好不容易把东西都搬到一处不惹人注意的地方。 接下来还要去买其他的材料,额头上的汗珠不停的往下滴落,沈月曦却一点也不在意。 她喘着气坐在一旁,萧濯走过来,挨着她坐了下来,看着满脸是汗的沈月曦,犹豫了一下,还是撩起长袖,抬手去给她擦脸上的汗。 第五十三章 做个能飞的 沈月曦没有想到萧濯会有着个举动,那清凉的衣袖在脸上轻轻碰触着。她的心砰砰直跳,两人的距离是如此的近,近到可以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不知是天热的,还是对方的清浅的热气洒在脸上,她顿时感觉脸上似火烧,不敢去看眼前的萧濯。 两人自分开一段时日,再次相聚,沈月曦多少还是有些心悸的。 萧濯目光幽暗地看了一眼满脸通红的沈月曦,轻声问她:“你买这么多的麻布做什么用?” 嗓音还是一样的清冽,却难得地让人感觉一股春风沐浴来,让人微薰。 沈月曦被萧濯这一问,这才想起还有好多的事要做,她马上站起来对萧濯说道: “我要做个大气球,咱们可以乘坐那气球出城,幸运的话,也许能直接到达边疆之地。” “何谓气球?” 萧濯神情少有地出现了一丝疑惑,也许在他的认知里,从沈月曦嘴里说出的那些古怪的东西,是前所未有的东西。 沈月曦眉眼弯弯,笑眯眯地说道:“就是可以飞上天的那种东西,就像是许愿灯那样的,只是比那个要大上许多。” 她还用手比划了一下。 古代没有气球,但是有类似孔明灯的许愿灯。 沈月曦这么一说,萧濯明了地点点头。似乎对于沈月曦那出其不意的想法颇有兴趣。 萧濯看向沈月曦的目光越发温意,沈月曦朝着他眉眼一弯,笑着说:“不过我要做的那种气球,还需要一些东西,待会我去街市上买一些来,我们分开行动,你去买一些纸张来,我去买个竹篮,对了,要多买,最好买一捆回来。” 萧濯就这么静静地聆听着沈月曦说话,不时地抿口茶水,一点也不打断她,显得极为清雅。 沈月曦拿出三十两银子给萧濯,古代的纸张是非常的贵,她尽量多给萧濯一些银子。 萧濯看了一眼手中塞进来的银子,没有任何动作,而是走到桌前倒了杯茶水给沈月曦。 “先歇会,这些不急,”萧濯拉着她坐下,“喝点茶水再出去。” 外面的太阳并不算太热,他们已经往西边走去,比起在大梁村,天已经凉快了不少。 沈月曦接过茶水,喝了几口,还是坐不住,往街道上奔去。 她要把东西赶紧买回去,让大熊在萧濯回来前做好。 热气球下面的竹篮,很快她就在一处有竹子的地方找到,大熊很快就把竹篮做好,只是比较大,在街上太过打眼。她也没有办法,只好又找人出了二两银子把吊篮送回客栈里。 路过酒庄的时候,她又进去买了好几十坛酒,用来提炼乙醇。 买酒的老板见沈月曦一个姑娘家一下子要买十几坛的酒后,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以往都是那些粗汉子来买酒,即使买的多,也不过两三坛而已,沈月曦一来只问了一下价格,便一口气买了十几坛。 倒是把掌柜的给吓了一跳,于是他又问一了一遍:“姑娘真的要买这些?” 沈月曦见他那稀奇的目光,哪里还不明白这人所想,但是她又不能她拿着这个是来做乙醇燃料的,只好干笑了一声。 “家中要办喜事,这些说不定还不够呢。” 沈月曦说的实话,让大熊提炼完这些酒,其实也不会有太多的燃料,不过能应付得了,不过她和萧濯逃出凉州应该是足够了。 掌柜一听,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 付了银子后,沈月曦看着桌子摆满的十几坛酒又开始发愁了,她光想着买了,没想着怎么运回去。 一旁的掌柜收好银子后,看着一脸纠结的沈月曦,主动提出:“我店里有人,我让人帮你把酒给你送过去,你看如何?” 赚了一笔银子的掌柜,此时心情极好,这点小忙在他看来不值一提,赶忙找来后院的下人过来帮忙。 沈月曦再三言谢过掌柜的后,这才跟一起送酒的下人回到客栈。 所幸萧濯还没有回来。 沈月曦赶忙和万能制造机联系。 “呼叫大熊,给我制作一个热气球的球出来。” 剩下的那些她可以自己动手来做,这样也不至于让萧濯怀疑,虽然有时候她隐隐约约已经猜到了萧濯也许已经有所怀疑,但只要他没有问,她也装作不知道。 一个硕大的球体出现她的眼前,一间房子大小,动力应该是足够了。 她看向热气球的进气口,又让万能制造机把买来的那些酒给提炼出乙醇来。 还不错,一共有四瓶之多,足够了。 只要把吊篮和气球连接在一起,这个简易的热气球便成了。 当然还要等萧濯回来把那些纸糊上去。 萧濯这次出去的时间倒是有些出乎沈月曦的意料,她以为他很快便会回来,可是等到她把吊篮和气球连接好,还是没有见到萧濯。 忙完这些,她站起身,打开屋里的窗户向外面的街道眺望。 大街上依旧人员攒动,车水马龙,沈月曦攒起眉头,心里有些担心。 望了半天依旧是不见其人。 难道说萧濯出了什么意外?被发现了身份? 她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萧濯还是没有回来。 她决定不等了,想要亲自到外面寻人。 大熊已经提炼完毕乙醇,装在四个酒坛中,放进了吊篮里。 沈月曦把热气球卷起来和吊篮放在一起,准备等到夜深之后离开客栈,去外面寻找萧濯。 匆匆吃了两口饭后,客栈里的人都歇下了,沈月曦这才托着吊篮往外走去。 吊篮着实不轻。 沈月曦走的异常艰难,那瘦小的肩膀使劲扛着硕大的热气球。 只是当她刚踏出客栈的时候,便碰到了风尘仆仆的萧濯。 沈月曦惊讶地看向朝她走来的萧濯,他背后背着一大捆的纸张。 “你怎么去那么久,我还以你遇到什么事了,正要去找你。”沈月曦把吊篮放下,揉了揉肩膀。 萧濯缓缓而来,深邃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了一眼,似见她没事,这才把纸张放下,他神情稍缓,沉声说道:“有人追来了,我们要快点离开。” 沈月曦一听他们已经被人盯上了,心一下提了起来。 热气球还没有完成,只差最后一步了,这事耽误不得。 她一边打开纸张,一边跟萧濯说道:“给我半个时辰,我一定把这东西做出来。” 第五十四章 雕虫小技 萧濯看了一眼地上堆积着的气球和吊篮,神色古怪。 似是有些不放心,他安抚道:“没事,我已经寻到一条可以出去的路。” 所以之前萧濯说的今晚行动是另辟捷径。 “追来的有多少人?”沈月曦急切地问道。 她心下还是有些担心,即使知道萧濯的武力值不低,但万一敌人多呢。 不行,她要快点把热气球做出来,说做便做。 “不用担心,我应付的来。” 嗓音低沉,似有着能安抚人的心的沉稳,让她躁动的心渐渐平静了下来。 沈月曦不慌不忙地把买来的纸用黏胶糊在球上面,萧濯见状,把手中的剑放置于一旁,可以随手拿到的地方,也蹲下来帮沈月曦。 两人一起行动总好过一人,很快纸张便贴满了球面上,严丝合缝。 接下来便是把那些已经提炼出来的乙醇安置于球的进气口处便可。 月光落在沈月曦那张明媚认真的脸庞上,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地沿着脸颊滑落在衣襟处,瞬时晕染开来。 萧濯递过去一个丝帕:“擦擦,剩下的我来。” 那低沉冷冽的嗓音此刻却格外的温润,撩得她耳朵发麻,她不由地揉了揉的耳朵。 正想要开口拒绝,只是那丝帕已经递在眼前,她只好抬头朝着他一笑: “好吧,剩下的交给你,我把燃料装好,咱们就可以乘坐这东西出发了。” 丝帕贴在额间,带着丝丝凉意。 本想把丝帕还给萧濯,见他正低着头忙,只好下把丝帕出揣回衣袖里,待上了热气球上后再还给他便是。 月光照亮了大地,一对出色的年轻男女,终于忙完忙完了。 周围安静的只剩下树叶婆娑声,还有那枝头上乌鸦的叫声,映得周围森严一片。 沈月曦搓了搓胳膊,这天也不凉啊,正当她要开口询问萧濯时,嗖的一下,一道寒光破空而出,朝着他们俩的方向而来。 两名黑衣人刀光剑影,直逼萧濯和她而来。 沈月曦大惊,赶忙侧过身,躲避那凌厉的剑光。 萧濯拿起一旁的长剑,然后挡在沈月曦的面前,目光冷冽地朝着两人看去。 躲闪之间,后面又来了一群,乌泱泱的一片,比上次在流放的路上所遇到的人还要多的多。 “躲好,我来应付。” 萧濯话落,便提起手中的长剑朝着两人刺去,同时把两人往远处引去。 沈月曦得令马上拉起热气球,在周围扫视了一圈,一眼望去,皆是平原之地,没有山坡,亦没有可地势高的地方。 只有一间破败的农舍。 农舍里已经许久不曾有人居住了,沈月曦一咬牙,把热气球收拾好,拉着吊篮处往农舍哪里挪去。 赶来的乌泱泱的一群黑衣人,正在全力围攻萧濯。萧濯自从伤势恢复了以后,应付这些人更是如鱼得水。 但这样下去,也终究不是办法,这种车轮战的战术,过不了太久就能把萧濯耗死。 她抓紧把热气球往农舍的屋顶搬,农舍只有一人高,搬起来并不会太费事。 沈月曦在院子里匆匆寻找来一张破旧的桌子。然后把桌子搬到屋檐下,她先把热气球搬上桌子,然后踩着桌子又继续往上运去,一顿忙碌,终于把东西搬了上去。 她能这么顺利完成,也得益于萧濯在下面阻挡那些黑衣人的靠近。 她呼了一口气,只匆匆朝着萧濯那里看了一眼,一群人轮番和他纠缠,他正尽力抵抗着来势汹汹的黑衣人。 她把热气球打开,在燃料箱里注入乙醇后,剩下的只要点燃,热气球就可以飞起来了。 时间不多了,沈月曦赶紧拿出火石点着燃料,嗤地一声,一道火苗跳高高串起。 燃料开始燃烧! 这里的光亮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那些正在厮杀中的黑衣人顿时察觉,冷眼朝着沈月曦这里望过来,大喝一声:“杀!” 随之纷纷不要命似的飞跃而上,杀气直冲沈月曦而来。 沈月曦紧抿着薄唇,不紧不慢地跳进吊篮里。 眼见着有一个黑衣人已经要上来了,沈月曦手下的动作不一刻不敢停留,她操控着控制台。 燃料依然在燃烧,热气还不够足以让气球飞起立,她只好加大火力,又添加了不少的燃料。 额头已经冒出了密集的汗,后背也早已湿透,苍白的小脸被火照的通红。 萧濯似早已经知道这边的情况,很快脱身脚尖轻点,轻松跃上房舍上。 其他人纷纷追着他的身影而来。 萧濯隔空用剑鞘头向瓦片点了点,虽动作十分柔和,但刹那间瓦片却纷纷飞向迎上来之人,如刀尖一般锋利刺骨。 有人被击中小腿,有人在闪躲之间又跳了回去,蓄势再次袭来。 几次攻势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那些黑衣人抬头看向站在上面的萧濯。 一身月白色锦袍,颀长的身躯,随风猎猎,在月光下似被敷一层银芒,越发地风姿神秀。 所见之人,无不惊艳无比惊艳那清冷绝尘的身姿,带着天生贵气般的雅致,睥睨着众人。 火势越来越大,气球开始散开,缓缓飘起。 骑马赶来的太守刘宜见沈月曦操作着一台巨大的球体,不明所以,被她这操作搞的一头雾水。 待看清后,众人嘴角倒是露出一抹讥讽。 “哈哈哈!”其中几人停了下来,看沈月曦自我焚烧,“没想到,太子身边居然是些只会这种雕虫小技之人!” 夜黑天高,他们根本没有看出这人便是流放当天被塞进东宫的太子妃沈月曦。 只以为是萧濯的手下。 那不屑的眼神,似是看沈月曦黔驴技穷,在向天做法。 这样也好,至少那些人的攻势渐渐缓了下来。 似是在等待穷途末路的两人束手就擒。 那嚣张的笑声响彻整个夜空,惊得附近人家点亮了灯火出来瞧个究竟。 萧濯依旧没有放松警惕,冷冽直视下方,冷漠如霜,锋利似刃,“那今日就让你们看看这雕虫小技如何。” 话音甫落,只见一个巨大的蓝色气球徐徐展开飘向空中,沈月曦笑着叫起来,“夫君,快来,要飞起来了!” 她呼出一口,终于充满了热气,气球开始缓缓向上飘去。 下面的杀手见状,面色突然大变,似意识到沈月曦这东西的用处后,呵斥道:“不好!被他们耍了。” 话落,一群人纷纷杀上来阻止,他们蜂拥而上,不要命似的冲向她这里。 第五十五章 飞走了 萧濯且战且往她那边移动,牢牢地守护着吊篮下边的沈月曦,不让对方靠近一丝一毫,让人升起一股莫名的安全感。 好似任何的风吹雨打,艰难险阻都阻挡不了他守护的决心。 沈月曦的心怦然跳动了下,她下意识地摸上胸口,那里明显跳动的更快了。 她知道这种跳动是不正常的。 “萧濯,”看着气球缓缓展开,沈月曦大声喊道,“快,上来!” 一着急,她连名字都叫了出来。 萧濯动作稍停顿了下。 他边应付那些凶悍的杀手,边注意沈月曦那里的情况,待她喊话,萧濯手中的剑更为凌厉。 敌人见状,面色更为难看,知道萧濯要逃离,全部纷涌而至地朝他攻击。 沈月曦知道此时虽然萧濯占据上风,但对方人数之多,不易久拖。 火苗很快燃起来,火光将她的小脸照得通红。 “废太子,下官受皇上旨意特来捉拿于你,还是乖乖束手就擒吧,皇上他却并无伤你性命的意思。”大凉太守刘宜见萧濯持剑而立,站在房舍上,于是想要劝说一二。 萧濯冷眼看着刘宜,嘴角流露出一抹讽意,清冷的声音不急不缓:“刘太守说的这话,你自己可信?” 萧濯这话肯定问太守刘宜的。 刘宜当然知道皇上的意思,他只是一来想让萧濯束手就擒,二来便是自认为萧濯不知皇帝的意思。 如今话已被萧濯拆穿,他也不再客气,只冷冷地一笑,看向站在屋舍上的萧濯。 “既然废太子执意不肯投向,实乃辜负了皇上的一片心意,下官也不再客气了,”他朝身边的黑衣侍卫们下令,“就地格杀!” 蜂拥而上的黑衣人,朝着萧濯两人而来。 萧濯从容不迫依着地利的优势,打退了一拨。 沈月曦趁此机会,稳稳地操作着控制台,刚才在听到太守刘宜下令的声音时,她就已经准备好起飞了。 高处的风恰巧是吹向城门外,还好,老天还算帮忙。 此时月光已经躲进了云层里,天地间黑压压的一片,只有刀光剑影的相击声。 沈月曦赶忙朝萧濯喊道:“夫君,快上来,热气球马上就起飞了。” 话落之际,热气球已经被火焰撑起来,而下面的刘宜和众人并没有多加注意沈月曦的一举一动,在他们眼中,一介弱女子而已。 萧濯目光一闪,余光瞥见那冉冉升起的大气球,那一直清冽没有半点波动的眸光,此时喊着温意。 陡然间,他气势大涨,剑气更加凌厉,一剑一式带着肃杀之意,来者皆纷纷倒下。 后者见此,似有后退之意,刘宜大声喊道:“今日不拿下废太子,你我都不要活着回去!” 刘宜此话一出,无人敢露怯意,迎着来势汹汹的剑气,奋勇而上。 而萧濯那颀长的身影稳稳地护着沈月曦,不让其他人碰到她丝毫。 沈月曦看的两眼晶亮,那灼灼的目光,让萧濯似有感应,他手中的剑像是一条银蛇般,快的看不出身形来。 她此时觉得萧濯是最帅的了,比起和齐王世子之间的切磋,她觉得此时才是萧濯的真正实力。 冲上来的黑衣人越来越多,此时的热气球已经充满了热气,渐渐开始升空。 萧濯纵身一跃,躲开飞来的一剑,跳上了热气球的吊篮里。 这时就是再傻的人,已经看出了门道,刘宜瞪大了双眼,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他颤着嘴,用手指着那空中巨大的气球,好半天才喃喃地道:“这……这……这是什么东西?” 那些黑衣人皆被眼前的一切给震慑住了,没人能想象的到,这有腾云驾雾之说。 虽说没有驾雾,却又了腾云现象。 沈月曦朝着下面得意地笑了,然后加快让热气球往上飞去。 越飞跃高,气流就越大,热气球的速度也就快。 眨眼间,她和萧濯就已经远离了刘宜所在的位置,而刘宜此时反应过来,想要再去阻止,已经为时已晚。 “大人……接下来我们还要不要再继续追?”一旁的黑衣人提醒道。 刘宜站在原地久久没有回神,他现在所想的是,皇帝一定会杀了他。 皇帝是真的要诛杀废太子之事,知道真香的,只有他,能知道皇上的心思的,后果不用想知道,何况他还办砸了此事。 刘宜此时已经不知如何反应,只愣愣地站在原地,脸色发白。 “大人?” 站在一旁的侍卫再次出声,刘宜还没有说话,此时却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刘大人,听说废太子在此,人呢?” 来者便是替皇帝传口信的侍卫统领吴明资。 他得知了废太子萧濯在凉州城出现的消息,立刻赶来。却听到太守刘宜已经率军兵去围剿。便策马急急赶来。 到了地方,便看到一众军兵均傻站在原地,抬头看天。萧濯和沈月曦早已不见踪影。 他知道人已经跑了,便带着怒气问向刘宜。 刘宜听到此话,一个激灵,转过身去,只好赔笑着:“吴大人,废太子乘着一个古怪的东西飞出去走了。” 吴明资冷着脸,他早已经告诉过刘宜不要轻举妄动,发现任何废太子踪迹,即刻告知于他。如今倒好,为了挣那点功劳,擅自行动,杀了废太子倒是也罢,如今可好,人却跑了。 刘宜用袖子擦擦头上冷汗,弯着腰低声对吴明资说道:“废太子再次逃跑一事,如果让皇上知道了,你我可是都要掉脑袋的,本官知道吴统领家中还有一老母要奉养吧?” 他就不信吴明资没有私心。 吴明资看了一眼刘宜冷笑道:“我本就是皇上的亲卫,皇上要杀要剐,我无任何怨言。” 刘宜讪讪笑了下,没想到碰到了个硬茬子,不愧为皇帝的亲卫。 就在他想办法让皇帝饶过他的失职之责时,却突然听到吴明资说道:“你写封信递给皇上,就说废太子隐匿于乡野,不知去向,还需一些时日才能找到废太子的踪迹。” 刘宜惊讶地看过去,目光带着不屑,刚才还是大义凛然,不过一刻钟就变了,还真以为是个忠心耿耿的下属呢。 “那废太子一事?” 总要有个结果吧,总是这么拖着也不是个办法。 “我自会追去。” 吴明资不耐烦地回了一句,转身带着他的手下向外走去。 这个太守刘宜简直令人无语,连君无戏言的道理都不懂。永德帝要十五日见到萧濯,岂是靠一封信能推掉的。两人若想不死,大概也只能像萧濯一样飞掉才行。 第五十六章 第一次过节 眼见气球飞入天空,飘向远方,下面的人只能干瞪着眼跳脚。 沈月曦高兴地笑了起来,那肆意的样子令一旁的萧濯嘴角也轻轻勾了起来。 热气球很快随着风飞入空中。 下面的行人纷纷抬头,震惊地看着天上飞着的东西,如同仙人乘云驾雾而去。 有些起夜的百姓已经开始朝空中虔诚地跪拜,嘴里念叨着保佑家人平安的祈福语…… 沈月曦:“……” 她默默地扭过头去,不想去看那些人。 倒是一想到下边那些要杀她和萧濯的人恨恨的样子,她就好不得意,眼中绽放出得意的光彩,朝着他们大笑出声。 “萧濯,你看他们恨不得杀了我们,又拿我们没办法的样子是不是很过瘾?” 萧濯侧过身看向夜空中耀眼的繁星,星光照亮了这漆黑的夜,驱散了他那蕴着寒霜的眸,让他久久不曾移开目光。 也许连他都不曾注意到自己此时此刻的失态,早已出卖了他一贯清冷镇静的人设。 热气球顺着风向很快飘到城门跟前,沈月曦赶紧握好操控杆,让热气球往上升。 越往高处去,风速越大,热气球的受到的推力就越大,飞行的速度也越快。 下面有数十匹快马一直紧追不舍,但只能和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远。 追兵怒目相视,又无可奈何,只能被迫追着渐去渐远的热气球。 “怎样?”沈月曦一边操控着控制台,一边得意跟萧濯炫耀,“我这东西不错吧。” 虽说这是她做出来这东西以来,第一次用,心里多少还是有些担心的,如今看着热气球飞翔在高空中,她终于释然了。 临时想出的点子,没想到效果如此之好。 萧濯自从上了热气球后,一直默默无声,一会望向天空,一会朝地上看去。 沈月曦明显能感觉萧濯的变化,虽这变化微乎其微。 或许是第一次见到人真的可以飞向天空,真的太神奇,以至于一向面不改色的萧濯,眼中终于露出了一抹震惊。 再次看向沈月曦时,他黑眸闪动,有惊讶,惊喜,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 向下望去,两人如身在云端,颇有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之势。 热气球往上飞去,乘风不过一炷香时间,两人就飞到了城北数十里外。 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这东西操控起来不像其他飞行类的东西,是靠着上面浮动,感应风向来改变方向。 月亮如玉盘挂在夜空,深空繁星满天,似一伸手便可摘掉满天的星辰,沈月曦的长发在夜空中飞舞飘动,眼前有万点星光汇入眼中。 “萧濯,”沈月曦指着天上的星星,高兴地说道,“你看到了吗?那是鹊桥呢。” 不知是这夜色太美,还是飞得特别高的缘故,让她觉得今晚的夜色特别的美,隔着一条银色彩带处有两颗星星格外的闪亮。 萧濯抬眼望去,月光落在他的眸光中,刹那间倾出一片清辉,轻轻浅浅溢出清冽如醇酒般的嗓音:“今夜是乞巧节。” 萧濯的目光只在夜空中停留片刻,便又转到热气球上,半天不曾移开。好半晌才堪堪开口问道,嗓音带着不可思议: “这……这究竟是何物?” 沈月曦之前就已经简单告诉过萧濯,此时人真的坐在热气球中,确实比说的带来的震撼更为真实。 连一向稳如泰山般的萧濯,此刻脸上的神色都已经变了。 见识多广的太子殿下被眼前这东西给震慑到了。 “没见过吧?”沈月曦得意地扬起下巴,嘴角高高翘起,说不出的得意,“这个是我做出来的热气球。” 怕他不懂,沈月曦开始给他科普这东西怎么制作以及它的用途。 风吹起她的发丝,她舒服地眯起眼,缓缓地讲解这东西的制作的过程。 空气中飘着如清泉般的嗓音,好不得意。 萧濯听得极为认真,时而蹙眉,时而欢喜,时而惊讶。 萧濯是个极爱学习之人,遇到不会的问题便不耻下问,直到解惑为止。 两人一来一回,时间一点一滴的过去了。 待她满足完萧濯的好奇后,满足地站起来往下方望去。 这一望便坏事了。 她忽然感觉头昏脑涨,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差点吐出来。 脚下发颤,双腿发软,她站立不住,松开手中的操控台向后倒去。 萧濯眼疾手快,一把抱住了她,语带紧张地问道:“月曦,你怎么了?” 沈月曦脸色惨白,喏喏地说道:“萧濯,我完了……” “慎言!”萧濯脸色大变,眉头微蹙,“可有哪里不适?” 萧濯没有意识到他的声音带着颤抖。 “我忘记告诉你了,我恐高。” 沈月曦虽没有解释恐高是什么病症,不过看萧濯的舒缓的面色,应该从字面上了解到了她的情况。 “那你不要往下看,”他把她抱起来靠在怀中,那清淡的声音有着安抚,“今夜的夜色甚美,你且欣赏这难得美景,驾驶热气球之事由我来便是。” 萧濯让沈月曦靠在他肩上,沈月曦点点头,如今只能这样了。 看着他生疏地驾驶着操控台,应是刚才看她如何操作时,悄悄记下了动作。 萧濯这人做事极为认真,认真的让人心悸。 “好,”她从萧濯身上移开目光望向深空,努力让自己的注意力分散开。 “现在我们的方向是西南方向,拉起左边那个杆,便是往上去,反之是往下,上面的风速更快,只是不知是什么风向。” 沈月曦指挥着萧濯如何操控驾驶台,看着他渐渐熟悉起来,这才有心思欣赏这难得的美景。 想起之前萧濯说的话,今天好似是七夕节。 夜空寂静一片,凝神细听,倒是仿佛能听到下面男女那互诉衷肠的窃窃私语声随风入耳。 乞巧之夜,乃是少男少女诉说情事的时候,她看了眼萧濯,讪讪地挪开目光。 真是说什么不好,偏偏说这些,孤男孤女,又是这么个节日,真的很容易让人浮想联翩。 看着萧濯驾驶着操控台更加纯熟,让人真是又嫉妒又羡慕。 别人可能需要摸索个许久才能掌握其中的原理,这人现在已经轻车熟路。 “萧濯,”她有气无力的说着,“你每年乞巧节都怎么过?” 其实这话吧,更像是问他有没有心仪之人。 刚说出口,她便后悔了。 驾驶着热气球的萧濯侧过头,看了她一眼,“不曾有过,这便是第一次。” 第五十七章 被击落了 萧濯说这是他第一次? 这猝不及防的话,让沈月曦的心猛然跳动了一下,原来这人是第一次过乞巧节。 想到此,她的嘴角不由地弯了起来,看向深邃的夜空,都觉得格外不一样。 今夜不但夜美,连说话的人都变得不一样了。 沈月曦托着下巴望向天空,一边数着天上的星星,一边闲聊着。 “听说今晚对着夜空许愿,可以实现愿望。” 至于是否能实现,好似没人去考究过。 萧濯听着,难得轻笑了一声:“要是愿望都能如愿,怕是天上的王母娘娘要忙不过来了。” 沈月曦一愣,然后笑了笑,没想到萧濯也会开玩笑。 她诧异抬头看他,朗朗皓月光辉落在他那月白色身影上,一尘不染,衣炔随风翩翩,身姿越发翩然若仙。 以萧濯那清风明月君子的模样,似是什么事都难以在他的心里升起一丝涟漪。 倒是这热气球勾起了他的极大的好奇,今晚说的话,比他最近加起来说的都要多。 沈月曦心道:认谁见了这么逆天的东西,都会被震惊到吧。 就连那些追杀之人,在热气球飞起的那一刹都无不呆愣在原地看着这个东西缓缓升上天空,飘向远处。 沈月曦缓缓闭上眼,双手交叉于胸前,轻启樱唇,也不管萧濯,对着空中许愿。 “一愿那些追杀之人永远找不到我们,二愿以后能财源滚滚,三……”她顿了下,看向萧濯,“三愿君从所愿,年年岁岁平安。” 萧濯现在最需要的便是平安,其它的于他而言,怕是从来不在他的考虑之内。 大仇未报之前,活着才是最艰难的。 行错一步,将坠入万劫不复。 萧濯墨眸深深地凝视着沈月曦,上面的火光照得周围一片通红,那燃烧的焰火烘得她此时的小脸生动热烈,灼热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眉眼柔和,那长久塞雪霜般的面容似被这热烈的火光给融化掉,灼灼其华。 一袭宽的月白长袍,乌黑如墨的发丝整齐地拢束起,翩翩儒雅,两人的衣袂纠缠在一起。 一个潇洒肆意的少女,另一个清冷绝尘如玉君子的男子,两人并肩而立,让人感觉似是神仙眷侣。 “你呢?”萧濯声音清淡,见沈月曦一脸不解,又多了说了一句,“你可有未完成的愿望?” 当然有了。她想回到以前的世界,但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沈月曦只好耸耸肩,无所谓的样子:“目前的愿望倒是有一个,就是摆脱纠缠不休的敌人。” 作为一名技术宅,她真的不喜欢这种颠沛流离的日子。 萧濯看向远方,目光深邃:“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一夜过去,热气球已飞出数百里。 天地交界处升起第一缕阳光时,沈月曦缓缓睁开了眼。 一晚上都是萧濯在驾驶,她看向萧濯,却不见一丝的疲惫,她还真的挺佩服他的。 沈月曦伸了个懒腰,站了起来。习惯性地歪头往下瞧了一眼,差点就叫起来。 没办法,她差点忘了自己有恐高症。 她脚底发虚,脸色苍白,萧濯见状把她拉进怀中,轻声安抚道:“我们已经到边疆了,只是怎么停下来。” 沈月曦刚坐下,这才忘记告诉他怎么操控着热气球往下落了。 她抬头向南面看去,果然看到远处边关的城墙,如同一条黑线位于地平线附近。 终于逃出来了。 她转过头来一边说一边指挥着萧濯降落。 只要沿着风速往下降低高度便可。 其实这些不用她告诉萧濯,她相信萧濯也是知道的。 很快,萧濯就操控着操作台,沿着风速缓缓降落下去,越是接近地面,越是要掌控好,不然容易急速掉落下去。 沈月曦感觉到热气球已经快要接近地面了,她这才敢往下瞧去。 此时距离地面只有二三十米,她适应良好。 只是外面的情况让她有些愣住了,大地一片荒芜,就连山都是光秃秃的,真的是满目苍凉。 西北地区的风也大,如今才不过八月份,这里已经有些凉意了,完全不同于关内的环境。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生存下来,那都得是强人,难怪萧濯要选择来此地。 一来没有人会想到萧濯真的会来流放之地,二来正好躲开所有的眼线,另谋出路。 只是在他们的热气球在接近要降落在地上时,此时却听到一声大喊在下面响了起来。 “队长快看,天上有神仙!” 那震耳发聩的声音,让沈月曦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 “快把我的弓拿过来,我要把这宝物给射下来带回去给我爹。”另一个粗野不文的声音响起。 沈月曦听到下面那人的话,不由地朝下望去,是一群身穿异域服装,身形彪悍,手握大刀,凶神恶煞的西戎汉子。 说是汉子,倒是像训练有素的西戎士兵。 这是西戎士兵来边关附近抢劫了?沈月曦蹙眉看去。 萧濯不是说,他们这些西戎的人会在冬季才会南下来劫掠吗? 现在正是秋收之际,离冬季还有好几个月,还是说西戎那边已经严重缺粮了,现在就要南下来抢掠。 而这几个西戎军人正押着一个少女。远远的沈月曦看不真切少女的容貌,只看出少女身材强壮,站在几个大男人中间,也不显得娇小。 热气球眼看就要落地了,即使被射下来,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只是她很不爽,自己好不容易做出来的东西就要被人毁掉了。 嗖地一下,一支羽箭由下而上,“噗”地没入热气球里。 热气球“吱”地一声响,忽然横向飞了出去。 尼玛,临降落了居然来这么一出。 沈月曦双手紧紧抓住吊篮的边缘,萧濯站在她的身后,把她护在怀中。 热气球撞在一个山坡上,慢慢地瘪了。 沈月曦从竹篮里甩了出来,连滚了数下方才停住。 还好有之前从山坡上滚下来的经验,她没用萧濯保护,自己便熟练地护住了头部。 萧濯早已纵身站起,手中不知何时握了那把长剑,朝着远处奔来的那几名西戎军兵而去。 那几位西戎军士本来兴冲冲地跑过来,见此面色一变。 他们根本没有想到会有人敢冲着他们来。 此地为大燕的边疆,贫穷落后。即使大燕自己都没有派兵过来守护边疆,可见大燕王朝对此地颇为轻视。 也正是因为不被重视,恰好是萧濯能躲避一切追杀之人的目光,以图往后的征伐之路。 “哈哈!”其中一个看起来像是首领的西戎军人似是并不惧怕萧濯,语气嚣张,“原来是个会两下子的,让我会一会这大燕的武士。” 说话者面色带不屑和鄙视,似大燕人在他们眼中皆是一群软脚虾。 第五十八章 能吃的洋葱 听到吩咐,几名西戎军士持着兵刃,一拥而上,将萧濯围在中央。 这里虽是大燕的领土,西戎却如入无人之境,隔三差五便以小队的形式过来抢掠一番。当地州府曾多次上奏朝廷,朝廷都以正在和东北的蛮族北狄作战,兵力不足为借口不了了之。 西戎军人只是过来抢掠,并非侵占大燕领土。大燕干脆修了一道边关,只要西戎不深入大燕境内,便放任他们在边关外的村落肆虐。 此举等于把边关外的大燕百姓尽数放弃了。 西戎知道了大燕的应对消极,于是更加肆无忌惮,常常几个人便敢出来到处劫掠。 那个头目把目光越过萧濯,落在后面的沈月曦身上,先是双眼一亮,随即露出了猥琐的笑来: “把这个男的杀了,女的给我押回去,这么漂亮的妞还真少见。” 这次出来劫掠,抓了一个女子。不说是母夜叉吧,但也十分接近了。不但壮,力气还大,最多干点粗活。哪像眼前这个,简直美得让人移不开眼。 沈月曦瞧着对面西戎头目的猥琐样,不屑地朝着他竖起中指一比。 去死吧! 西戎头目一看,笑的更大声了:“哈哈哈,有趣,兄弟们上,一定要把那娘们给抓住!” 其他军士也咧嘴笑了起来,笑声张狂之极。 萧濯面色冷肃,手腕一抖长剑,剑光闪过,已一剑刺穿了离他最近的西戎军士的咽喉。 那个西戎军人笑容还未消失,已直挺挺地栽倒在地,伤口血如泉涌。 这一剑迅如飞电,他到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 其余几人本还有轻慢之意,见萧濯那杀伐果断的气势和凌厉无匹的剑术,顿时都愣住了。 就连负责看押少女的西戎军士,也被萧濯的气势震得目瞪口呆。 双手被绑在身前的少女见状,双眼一亮,趁着背后的西戎人发愣,狠狠一胳膊肘向后撞去。那个西戎军士惨叫一声,当即捂着小腹弯下腰来。 少女趁着这个机会,绕过其余的西戎军士,向沈月曦这边飞跑而来。 沈月曦伸手道:“快来我这里!” 她是没有保护少女的本事,但前面不是有个萧濯在嘛。 只要这个男人站在她的前面,别说这几个西戎军士,就算再加几倍,她都不会担心。 对于少女突如其来的发难,西戎头目先是有些愣住,反应过来后,对手下兵士喝道:“愣着干什么,快拦住那个臭丫头!” 一声大吼,众人皆清醒过来,两名军士眼中冒出狠戾之色,持刀追向少女。 萧濯身形晃动,已经拦住这两名西戎军士的去路,不发一语,长剑卷起寒光,朝其中一人腰间横扫而去。 这西戎军士已经见识过他杀人的手段。不敢怠慢,连忙举刀招架。 意识是到了,手跟不上。 刀还没有竖起,长剑已经斩入他的腰间。 萧濯将剑一抽,带出一蓬鲜血。那个西戎军士原地打了个转,倒在地上,扔了刀,双手捂住腰间流出的肠子惨呼起来。 他的同伙见了如此可怕的剑术,不敢再追少女,脸色苍白地持刀向西戎头目倒退而去。 西戎头目勃然大怒,抽出兵刃道:“跟我来,先杀了这个男人,两个丫头跑不了。” 说完,西戎头目便率先挥刀冲上。其余军士也持刀加入战团。 萧濯冷笑一声,挥剑相迎。 一时间场中刀光剑影宛如一簇簇涌雪千堆,杀气重重,如惊涛骇浪无处闪避。 那个少女跑到沈月曦的跟前,气喘吁吁伸出双手道:“快帮我解开,我能帮忙。” 沈月曦一瞧她手腕,并不是绳子,而是牛筋捆绑。 在她的记忆里,这种东西坚韧无比,一旦绑上越挣越紧,绝非蛮力可以挣断。 她抬头看向不远处那个捂腰惨呼的西戎人,血和肠子流了一地,眼见是不活了。而萧濯和另外的几名西戎人战斗正酣,无人关注她和少女。 “等着。” 她让少女站在原地,跑到那个捂腰的西戎人跟前,附身将他扔掉的刀捡起,又跑回少女跟前,用刀割开牛筋。 少女得了自由,将沈月曦手中刀接过,转身便向场中冲去。 沈月曦看向场内,只是她取刀为少女割开捆绑这短短时间,几名西戎军士便已丧命萧濯剑下,只有那个头目,好像大腿中了萧濯一剑,正在地上挣扎。 以萧濯的剑术,不可能杀不死这个头目。估计他是想留头目一命,打探消息? 西戎头目一边捂着大腿,一边龇牙咧嘴地对萧濯喊道: “好汉,我服输了。饶我一命。” 话音刚落,少女已从萧濯背后闪出,大步走到他的跟前,双眸满含怒火,双手反握刀柄,将雪亮的刀尖对准了他的胸口。 西戎头目一见,吓得魂飞魄散,对萧濯喊道:“别杀我,我爹是……” 不待他说完,少女手中的钢刀已一下插入西戎头目的胸口。 萧濯站在一旁,并没有阻止。 敌人尽灭,沈月曦放下心来,跑到萧濯身边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 “夫君,真厉害!” 听到沈月曦的夸赞,萧濯的面上顿时现出一抹害羞的神色,干咳一声道:“不及娘子。” 沈月曦当然知道萧濯所指,颇为得意地点了点头,毫不谦让地接受了。 她武力值确实不咋地,可她能做出不少神奇的东西。 少女喘了口气,松开刀柄,转身对着萧濯和沈月曦下跪,说道:“杨聪,谢过两位救命之恩!” “杨什么?”沈月曦正扶她起来,一时没听清楚,便随口问道。 她说她叫洋葱? “聪,聪明的聪,”少女站了起来,呵呵一笑,“爹妈希望我聪明机灵,便取了这个名。但村里的人都喜欢叫我洋葱,就是经常吃的那个洋葱。” “原来如此。”萧濯微微颔首。 沈月曦退后一步打量着杨聪。浓眉大眼,五官明艳又透着几分英气。大概因为长久的劳作,皮肤晒得黝黑,身材也非常强壮,并不是时下那些弱不禁风的女子。 三人沿着道路向有人烟的地方走去。一论年龄,杨聪十七,比沈月曦大一岁。 “既然这样,那以后我也叫你洋葱吧,”沈月曦初来边疆,就结识了姐妹,心里十分高兴,“我们现在送你回村子,你家在哪个方向?” 杨聪停住脚步,握着双拳,露出一副哭丧脸道:“我没有家了。” 看到她伤心的表情。沈月曦先是一怔,然后想到了她的遭遇。她的家人一定是被西戎给杀害了。家也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想到这里,沈月曦也不禁产生了同情之心,拍了拍杨聪的肩膀,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 这万恶的西戎! 不拍还好,一拍杨聪更加伤心了,转过身一把抱住沈月曦,哭道: “呜呜……爹娘把我赶出来,村子也不肯收留我……哇……他们说我吃得太多了!” 沈月曦:“……” 第五十九章 落脚小岗村 经过杨聪的解释,沈月曦总算明白了来龙去脉。 杨聪所在的村子叫小岗村,距离这里半日路程。 自打大燕修建了阻碍西戎的边关,西戎便更加猖狂起来。动辄便去边关外的大燕村落劫掠。小岗村首当其冲。 由于村子经常屡遭劫掠,粮食本就不多,而她偏偏是个饭量极大的,一个人能吃三个普通人的饭。她爹娘觉得再这样下去一家人就得饿死了,便狠心将女儿赶出家门,让她去关内自己寻个活路。 当初边关未建之时,西戎担心大燕军队,还不敢如此频繁地活动。如今西戎猖獗,家家户户缺粮少米,所以杨聪也不恨爹娘无情。不过饭量大是天生的,她也没办法。 她打算去关内大户人家里当个丫鬟,听说那些高门大户里特别缺她这种有把子笨力气的姑娘,管吃管住。 走了半日,正好碰到过来劫掠的西戎士兵。 她本以为这辈子要玩完了,正自怨自艾,萧濯和沈月曦便从天而降。 说到这里,杨聪双眼放光,突然紧紧握住沈月曦的手: “要不……要不以后我就跟着你吧。我力气大得很,能帮你做很多事。” 沈月曦觉得手好疼,这丫头劲好大。而且她怎么的觉得自己刚才好像看错了人,刚才明明还伤感来着,怎么突然就好了。 她抽出手后退两步,打算离杨聪远远的。 杨聪毫不在意,兴奋地跑过来问道:“不好意思,说了这么多,还不知两位怎么称呼?” 沈月曦扶额,果然是个被爹娘不要的憨姑娘啊。 变化得也太快了点。 不过看着杨聪满眼期待的目光,她倒是觉得让这个杨聪跟着也不错。万一把她丢掉,又被西戎抓了去怎么办。 而且她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比她和萧濯都要熟悉此地,有什么事情要办,都可以让她去做。 虽然已经出了边关,她和萧濯的身份也是不好到处宣扬的。 沈月曦扭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萧濯。不知道萧濯怎么看? 似是察觉到了沈月曦的目光,萧濯只淡淡地朝着她投过来一眼,略微点了点头。 刚才她们两人的对话,他是一定听到了。 知道了萧濯的意思,沈月曦便开口说道:“我答应了。那是我的夫君,姓裴,你叫我裴娘子便是。” 还是用以前的假名。 杨聪听了分外惊奇,对沈月曦道:“原来你已经结婚了,你夫君长得可真……真……” 她想形容萧濯的俊美,但苦于腹中无词。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萧濯一眼,抬手制止了杨聪。 接下来是便要找一处落脚的地方了。沈月曦摸了摸口袋,只有三两散碎银子。 这里不像关内,放眼望去,满目疮痍。就算想找个客栈都没处找。有银子都没地方花。 杨聪倒是不着急,对沈月曦道:“这边的地理我最熟悉,离咱们最近的就是小岗村,我带你们去,大概晚上就走到了。” 三人行了半日,在夜晚赶到了小岗村。 这里总共不过百十户人家,村子里多的是空房子,只是比较的简陋,最多能遮个风什么的,一到雨天便会满屋漏雨。 要不是萧濯和杨聪跟着,她还真想让大熊制作出一个小木屋,绝对干净又舒适。 可惜现在身边又多了一个人,万能制造机是不能乱用了。 三人来到村子里,杨聪带着他们两人来到一处早已无人居住的房子里。 点着了屋里的火把,入目是一面狭小的土坯墙,风呼啸着,拍打着已经撕开了几处的门窗,发出哐哐的声响。本就不甚结实的窗户已经岌岌可危地来回荡着,屋里的草垫子散发着一股腐草的霉味。 沈月曦下意识地挥挥衣袖,又退出门外,到院子里找打扫的东西。 杨聪手脚利索,不用她说,很快地把里面发霉的东西都清理出来。两人忙碌了一个时辰,这才把这间无人居住的土坯房收拾干净,勉强可以住人了。正好有两间,杨聪住一间,她和萧濯一间。 收拾的时候,萧濯不知去了哪里。一直到两人收拾好他才回来。 沈月曦和杨聪正在厨房对坐着发呆。 狭**仄的厨房,里面光有一个灶台,其余什么都没有,更不要说锅碗瓢盆这种必需品。 忙碌一天,眼前却没有吃的,沈月曦的肚子早已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 萧濯进了厨房,沈月曦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萧濯一眼,正要收回目光,却突然见他手中有一只野兔和一只鸡,她高兴的差点跳起来。 她本来还想着今晚要饿着肚子了,没想到萧濯回来却给她们带回来这么多好吃的。 看来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个武力值高的帮手,真的能帮她解决不少事。 沈月曦笑眯眯地走过去,捡起地上那只肥嘟嘟的野山鸡问他:“你是去打猎了?真好,今天晚上我们有吃的了。” 解决了住宿问题后,她终于不用担心饿肚子的问题了。 萧濯点头道:“我出去查看周围的情况,顺便猎了这些东西回来。” 沈月曦才不管那么多,反正有了吃的,她就不用发愁了,她指着地上的山鸡和野兔问杨聪:“收拾这些你会吗?” 能让杨聪动手收拾的,她一点也不想沾手,杀鸡宰羊可不是她的强项。 杨聪爽快地撸起袖子道:“我从小就跟着我爹打猎,收拾这些不算什么。” 说完她提着山鸡和野兔走出厨房,去院子里收拾去了。 屋子里只剩下沈月曦和萧濯两人。 还是沈月曦先开口了,她问道:“你今天出去查看,可有什么不妥之处?” 她问的这个地方可还安全。 小岗村既然经常遭受劫掠,必定距离西戎不远。 萧濯昂藏的身影在月光下更显颀长,不知在思索着什么,被沈月曦这么一打断,这才回过神来。 “我们很快便会有麻烦了。”萧濯那清冷的嗓音似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事了。 听到萧濯这么说,沈月曦隐隐觉得这里其实并不比皇帝追杀他们的关内要轻松。只是如今面对的西戎,难道说今天萧濯出去视察,是像古代军事家那样,在看地形? “我已经联络我的部下,不日便会赶来。” 萧濯似是看出沈月曦的不安,他轻声安抚她。 沈月曦眉眼一弯,嘴角高高扬起,原来萧濯早有安排。只要萧濯的部下来了,那他们就不怕对面西戎的敌人过来报复了。 第六十章 凉夜的心动 西北塞外的深夜,比大燕关内要凉得多。才不过八月,深夜的寒气已经加重,微凉如水,月色清辉。 沈月曦毫无睡意,由于没有任何棉被,冷得她睡不着。她睁着眼睛看着头顶四处漏风的房顶。 这个村子虽然破旧不堪,但大家既然能生活下来,肯定也有买卖米面油盐的地方,等白天了问问杨聪,还得把屋顶整饬一下。然后看看卖些什么赚点银子。 心里一阵盘算,只是想到西戎人的威胁,她心下总是隐隐不安。 也不知何时会来,杨聪只不过是想要进关,在半路就碰到了,差点被掳走。 但又不能总是不出门吧。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 身旁的萧濯似察觉到她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两人相视一眼,两人的距离极近,那清幽的香缠绕在鼻间。 沈月曦一个激灵,她可以清楚地感受到萧濯那灼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脸上,酥酥麻麻的。 她猛地一翻身,马上坐了起来,只是动作过猛,不小心又撞到了跟她只有一拳距离的萧濯。 只听碰的一声,她的额头撞在了萧濯的下颌上。 沈月曦“哎呦”了一声,抬手捂住自己的额头。瞬间眼里蓄满了泪,不是矫情,而是纯粹对疼痛的直接反应。 疼痛也只是一下,揉一下便没事了。 只此时她耳边传来了闷哼的一声,那是萧濯的声音。 突然意识到,被撞的萧濯才是最可怜的。 下巴和脑袋撞一起,显然前者更疼啊。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濯,只见下颌处一片通红,她忙抬起手给他揉:“撞疼你了吧?” 声音带着少有的温糯。 一只白皙如玉的手,柔弱无骨,细腻的指腹在萧濯的下颚摩擦着。 她澄澈明亮的眸子此刻看起来雾蒙蒙的。 萧濯面色紧绷,突然抓住她皓白如霜的手腕,扯了下来,开口时嗓子沙哑:“不疼。” 原本清冽的嗓音变得暗哑几分。 沈月曦又再次确认了一下,见萧濯的脸色不是很好,不太确定地又问了一句:“真的没事?” 她又伸出另一只手,一边揉一边又在他的下颌那里吹了几下,萧濯握着她手腕的力气有些重,嘴角紧抿,似乎是在克制着什么。 沈月曦被她握得疼了,往回抽了抽,萧濯并没有松开。 她愣愣地看向那带着充满侵略的眼神,不知为何,有种想要往后退去的感觉。 而此刻被萧濯握着的纤细手腕处,传来一阵阵酥麻感。 萧濯正在用他那修长的指尖轻轻摩擦着那里。 轰地一下,她的脸上突然发起烫来,意识到两人过于亲近,她慌乱地用力抽出手腕,坐直身子,扭过头去,不敢去看萧濯那过于灼热的眼神。 心扑通扑通地狂跳着。 屋里没有点灯,只有月光自窗而入,屋里的两人,影影绰绰。 沈月曦深吸了一口气,红着脸小声问道:“不好意思,吵到你了。” 萧濯也跟着坐了起来,挨近了她几分。 “没有。” 温热的气息扫在沈月曦的耳畔,口气极为认真:“月曦,你我是夫妻,不用处处如此客气。” 沈月曦一愣,没想到萧濯会说出这样的话。 她不敢回头看萧濯此时的神情,只讪讪地说道:“夫君说的哪里话,我怎么会跟夫君客气?” 只是还不太适应自己已婚的事实而已。 萧濯转到她的面前,凝视着近在咫尺的容颜,眸光幽暗且深邃,那一张一合的樱唇。他的呼吸略微一顿,突然伸出一只拇指,在她的嘴唇上轻轻擦拭。 沈月曦欲张口,却看到面前那张俊颜慢慢朝她靠近。 她的心砰砰跳动着。 不知为何,她轻轻地合了眼,听凭温热的气息洒在她的脸上。 就在她以为接下来的事会顺理成章地发生时,突然感觉面前那温热气息没有了。 她睁开双眼,只见萧濯已经起身。 他翻身披衣下了床。屋子里空荡荡的,风吹在纸窗上哐当哐当地响。 “可是有心事?”萧濯打开那一直摇摇欲坠的纸窗,凉风吹了进来,让沈月曦不由地裹紧身上的衣服。 萧濯被凉风一吹,刚才眼中幽深且暗沉的神色顿时清明了些。 似是有察觉到沈月曦抱着双肩,又轻轻合上了窗户。 沈月曦脑子很乱。 好不容易回复正常,她偷瞄了一眼萧濯。见他已经恢复如初,便干咳了一声:“夫君啊,你说那些西戎人会不会很快找来?” 萧濯转过身,看着裹着厚厚衣服的沈月曦,他缓步走过来,再次回到了床上,然后手一伸,把她抱入了怀中。 沈月曦依偎在萧濯怀里,让她顿时感到一片温暖。 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不怕,过几日我的人就会到。” 她抬头看向萧濯,此时的萧濯神色温雅如玉,嘴角稍提,如那雪山之上的冰霜融化,哪里还有半分清冷之气。 沈月曦觉得现在的萧濯有些撩人,她本想移开让她心神不稳的目光的,可又一想,不看白不看,反正这人是自己的相公。 心里这么一想,她干脆大大方方地欣赏起萧濯来。 有了心安理得的理由,沈月曦窝在萧濯的怀里,似乎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了。 “夫君,我明天想要到附近的镇子上一趟,买些东西回来。” 总不能天天让萧濯出去打猎吧。 萧濯点点头,不过没有让她一个人去的打算,而是说道:“我和你一起去,如今皇帝的人不会找来,我们无需顾及其他。” 沈月曦了然地点点头。 萧濯要跟她一起去,她当然不会拒绝了。毕竟关外可不比关内,这里根本没有什么治安,再加上自己红颜祸水的容貌,还真不敢单独去外面乱晃。 解决了心里的忧虑,人又被萧濯抱在怀中,也许是因为熟悉的人,她很放心,渐渐睡了过去。 萧濯半晌没有听到沈月曦的声音,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沈月曦早已睡了。他动作轻缓,扶着沈月曦一起躺下,手却并没有放开。 这一晚沈月曦睡得格外沉,直到天亮,被一阵吵闹的声音给吵醒。 天边的晨曦已经显露,身旁的人早已经离开了床铺,对于萧濯极为规律的生活,沈月曦早已习惯了。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声,沈月曦本来还想再继续睡一会,这下睡不着了。她索性穿好衣服,跳下床,往门外走去,想要看个究竟。 第六十一章 吵闹不休 沈月曦透过窗户向外看去,只见乌泱泱一群村民站在这狭小的院子里,正对着杨聪的房间在嚷嚷着。 “洋葱,你出来!” “里正,我昨晚可是看得清清楚楚,洋葱真的回来了。” 说话之人正对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者解释: “抓走她的西戎人一定是被那丫头给杀了,如今又跑回了村子,咱们都要倒大霉了。” 有人担忧地紧皱眉头,苦着脸不知如何是好。 在边疆这里,西戎的隐患已经让小岗村的百姓苦不堪言。 “就是,里正要不把洋葱给抓住,到时候我们全村都要遭殃,还是赶紧把人交出去!” “荒唐!” 这道清冷的声音来自萧濯。 萧濯迎着光走出了屋子,他大步走过去,背后皆是满目光华,仿佛他自那片光华之中而来。 村子里的人哪里见过如此出众的人,一时都怔住了。 他们是来找杨聪的,没想到出来一位这么出色的男子。 一个长相干瘪,看起来格外刻薄的女人哼了一声。 “呦,我说是谁呢,没想到那臭丫头倒是有福气,拐了个俊俏的儿郎回来,”她撇撇嘴,“也不知能不能养的活人。” 哐当一声,杨聪从屋子里走了出来,门一脚被她给踹开,她叉着腰大声说道:“你们瞎说什么!这可是我的救命恩人。” 一提起这个,她就来气,自小就把她当牲口使,家里的活都是她来做,最后又嫌弃吃得多,没有人家要,便把她赶出家门。 本来还能理解,没想到如今她居然又对自己的恩人恶语相加。 杨聪冷眼看向眼前刻薄的女人,那张黝黑的脸上透着坚毅。这时沈月曦来到她身旁,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对她的支持。 杨聪回头给了她一个笑脸:“我没事。” 然后杨聪对周围的村民道:“没错,那几个西戎军人已经被我们杀了。” 人群轰地一下炸了锅。 “真的杀了西戎人,我们要完了!” “西戎军队要杀过来了!” 杨聪的母亲更是大惊失色,拍着腿道:“这可如何是好。” 沈月曦连忙拉着杨聪往一旁走去,这里交给萧濯来应付。 “即便你们把人交出去,也不会幸免。西戎贼心不死,此地于大燕来说地处偏远,疏于管理,但于西戎却是一处良田宝地,此时能让众位苟活于世,不过是西戎在养兵蓄锐,待时机成熟,这里仍逃不过被西戎践踏的后果。到那时,皆不是尔等能左右之命运,不如趁此未雨绸缪,不知众位可有高论?” 小岗村的村民都是一群泥腿子,哪里有什么高论。听了萧濯的话,吵闹的院落一下子静了下来,人群开始窃窃私语。 萧濯这话,把小岗村长久以来面对的问题一下子都说了出来。 以前小岗村的人只想着,那些西戎的人过来抢掠,只要不抵抗,就能保住性命,如今被萧濯这么一说,他们才知原来西戎真实的想法。 这是把他们当猪养,待长大肥了再来宰杀。 如今的小岗村,还是一片荒芜,甚至连吃水都困难的很,已经陆陆续续地有一些人离开村落。 里正挥了挥手,示意大家听他说。然后叹了口气道: “这位公子说的有理,但是我们都是平民百姓,西戎军队一旦来了,我们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沈月曦插嘴道:“既然无法抵抗,为何不离开这里,到关内另谋生路?” 里正苦笑道:“要走的早就都走了。剩下的这些人都是坚决不肯走的。我们祖上一直在这里,要我们离开自己的土地,还不如杀了我们。” 每年的收成只要没有遇到极端天气,还是能够养活一家人,毕竟这里不需要上交官税。 沈月曦这才明白,这些人是在守着祖先的土地,不肯离开。 里正看了一眼萧濯,问道:“不知这位公子……” “裴公子,”杨聪在一旁介绍。 里正看着萧濯点点头:“原来是裴公子。” 沈月曦看向里正,看起来有五十岁上下,在这个医疗条件极其落后的地方,已算是长寿了。 里正向萧濯拱手作揖:“裴公子,不知你可有建议?” 萧濯站在人群中,一身天蓝色长衫,俊雅的面庞在阳光照射下格外的清冷。 “西戎人每次过来,无不从两山之间的一条小径闯入,只要将那里堵住,这里便暂时无忧。” 萧濯声音清越低沉,奇异地能让人安静下来。 沈月曦这才想起来,在她和杨聪两人忙着收拾房子的时候,萧濯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拎着野山鸡和野兔,原来是去视察附近的地形了。 村民听后,知道萧濯所说,是要他们趁西戎还没有来之前,把那地方给封堵上。 里正皱着眉头,有些发愁。 萧濯看向里正,不缓不急地问道:“里正可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瞒裴公子,那地方无人敢去。”里正露出愁容。 他们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但是那里极其危险,对面便是西戎领土,很容易被巡逻的西戎军发现。 一旦被发现就会被杀掉。 萧濯手负于身后,声音低沉却有力:“我会一力承担,诸位不必感到为难。” 沈月曦知道萧濯只是暂时安抚村民的恐惧之心。既然萧濯说了过几日他的心腹手下便会过来,想必是做了一番部署的。 眼下先要挺过这几日。 虽然这些村民都是被西戎人所吓怕了,但不代表就没有人痛恨西戎的。 有人替他们解决问题,哪里有不乐意的。 很快村民们便达成了共识。 “既然裴公子话说到了这个份了,我岂有不应之理?”里正捋着胡子,“只是裴公子要如何保证你能做到?” 萧濯并没有回他的话,一旁的杨聪却得意地说道:“里正,你还不知道吧,裴公子可厉害了,那五个西戎人都是被裴公子给杀掉的。” 里正和村民看萧濯的眼神一下子都变了,这可是多少年来,第一次听说有人敢杀西戎人。 萧濯转身走到沈月曦跟前,拉起她的手往屋里走去。外面留给杨聪来处理。 “你的人还要多久才会来?”沈月曦担心人还没来,西戎的人就找来了。 “两三日之后。”萧濯拉着她坐下,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把已经掉齿的木梳,给她梳理头发。 这里没有镜子,她也看不到自己的头发怎么样了。 此时她才想起,早上起床之时,听到外面的声音,她都没来得及整理头发就出了屋子。 刚才想必一定很难看吧。 萧濯做事极为端正,怕是受不了她披头散发的样子。 萧濯似察觉到沈月曦心中所想,他淡淡地开口:“没有。” 沈月曦诧异地扭头看他。 他眼神极为认真,握着梳子的手也极为轻柔,沈月曦没有感觉到一丝被扯到头皮的疼痛。 看他极为熟练的样子,她半开着玩笑:“没想到夫君的手艺还挺不错的,以前没少给女子梳发吧?” 沈月曦对于萧濯以前还真的不了解。 “没有,你是第一个。”萧濯嗓音低沉而清醇。 她的心一跳,她弯起嘴角,眉眼带笑。 第六十二章 萧濯的野心 沈月曦和萧濯两人来到村子里。昨晚太晚进村,并没有仔细看村里的状况。 刚一出门,眼前的一切就让沈月曦呆住了。 小路两旁的树似被烧焦了一样无精打采地立在两旁。上面的树叶早已失去水分卷了起来。 本是八月的天,西北之地即使降温比较早,但还不至于这么快就如深秋一样,残红乱舞,遍地凄凉。 甚至连地上的地皮都卷了起来,沈月曦扭头问杨聪:“这里是怎么回事?” 萧濯也向周围扫了一眼,只是眼神淡淡,似早已经知晓这一切。 也是了,昨天他已经出去吧这里摸的一清二楚了。 “这里已经三个月不曾下雨,现在又是秋收之际,大家都颗粒无收。”杨聪那黝黑的脸上露出一丝愁苦来。 想到自己被赶出家门,也是有一部分原因在这里。 沈月曦听了,心下一沉。过两日萧濯的手下就要到来,如今此地遍地荒芜,甚至连根草都不见长,到时候那么多人靠吃什么过活? 萧濯似是也想到了这个问题,拉着她的手,缓步与沈月曦并肩而立,他安抚着说道:“靠近西戎边境的那座山有水,无需担心。” 她了然地点点头,不过一听萧濯所说的那山,她又起了兴趣。 万能制造机好久没有派上用场了,也许那座山里能挖出不少材料。 沈月曦笑眯眯地看向萧濯,清明的眼中倒映着萧濯的影子。 萧濯嘴角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 沈月曦一双澄澈的眸子一转,嗓音清越而逾越:“那下次你带上我一起去那座山那里好不好?” 到时候找出好的材料,做出新的东西出来,赚了银子,她可以大方地分他一半。 想到此,她不由地嘴角高高翘起。 沈月曦烟波流转笑容如春日的阳光一样耀眼。 萧濯那深邃如海的眸,如能装下满满的柔情。 突然似是起了逗弄她的心思,他伸出一只手,在她的额头弹了一下,沈月曦见状,马上捂住自己的额头,赶紧退开,离他远远的。 身后的杨聪见状,哈哈大笑起来。 这对夫妻还真的很有趣。 裴公子看起来清冷矜贵,让人不敢造次,不知不觉让人臣服。 这么一个严肃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了让自家的娘子开心,做出这种举动来。 看来裴公子是极为疼爱裴娘子的。 沈月曦没有想到萧濯还会有这样的举动,实在是和他之前的样子太不相符。 萧濯快步走过去,继续拉住她的手,声音温润:“到了山上不可乱跑。” 那是当然,她又不是不知,那里不但离西戎如此之近,八成也有危险的野兽。 她还惜命得很呢。 “那是当然,我只是去找点东西而已。”沈月曦一想到很快就能赚银子了,就乐得差点跳起来。 萧濯看着她,不由地摇摇头,无奈地跟加快脚步跟着她。 道路两旁的农舍,三三两两地坐着无事可做的村民,见了两人,有的会上前来打声招呼,有的则是满脸稀罕地看着两人。 倒是身后跟着的杨聪,本就是村子里的人,之前早就听说被西戎人抓走了,如今却见人又回来了,看萧濯和沈月曦两人的眼光又不同了。 沈月曦见大家都是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面色蜡黄,精神也有些不济,于是问道:“杨聪,那大家都是靠什么过活的?” 连日来三个月不曾下过一滴雨水,粮食也颗粒无收,她实在想象不到这里的人是靠什么维持下去的。 “还能靠什么,”她抓了抓已经许久不曾洗过的头发说道,“家里有年轻体力好的,就要冒着危险去那山上找吃的和喝的。” 说完,杨聪叹了一口气。 现在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啊。 她便走便看向周围,有的孩子看起来已经七八岁的样子了,衣服破旧不堪,几片破布挂在身上,光着脚丫在路边玩耍。 “家里的一些年轻人都到镇上找些活做,好补贴家用。”杨聪顺着沈月曦的目光看去,便走便给她介绍村子的状况。 “现在村子的旱情这么严重,官府都不管吗?” 不过问完了,她就想起来了。朝廷连西戎的劫掠都不闻不问,更别提旱情这些事了。摆明了是让关外的百姓自生自灭。 萧濯紧抿着薄唇,神情俊冷,声音冰冷:“我自十六岁在驻守边疆对抗北狄,极少参与朝廷之事。” 沈月曦这才想到萧濯自十六岁起,为了皇帝的猜忌避走京城。京城之事,萧濯怕是知道的一清二楚,却又有皇帝大权在握,并不好做些什么事来。 “夫君,”她不解地问道,“这不毛之地,大燕是不打算要了吗?” 她觉得大燕朝是不打算要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了,不然连个驻防都不层有,这不是摆明着要让给西戎人嘛。 也难怪那些西戎的人有恃无恐地越界来劫掠,不曾受到过任何惩罚。 萧濯面色暗沉,显然是不认同大燕朝的这种做法。他眼底涌起杀戮的光芒,看着沈月曦,声音清淡地缓缓开口:“不毛之地,并不是无主之地。这里既然朝廷不要了,我,萧濯,要了。” 他目光没有丝毫的隐藏,赤裸裸地露给沈月曦看。 被他这话带来的震动,让沈月曦久久不曾回神。 她本以为萧濯只是为了躲避皇帝的追杀才选择来此地,没想到,他早已谋算好了。 那在一开始,在流放的路上,其实他并不打算逃跑的。 那自己所做的一切,不是看起来就像个笑话吗? “月曦,”他似看出了她的无措,“来此地虽是我的目的,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就此坐以待毙。” 她就说嘛,就那种艰苦的条件,能走到边疆的,不死也残了。 还好,萧濯也早有打算跑路。 天下之大,却没有他的容身之地,只能来到这种无主之地,来厮杀出一个自己的天地来。 这便是置之死地而后生,一切从头再来的决绝。 沈月曦听到他那平淡无波的语气潜藏着不可一世的霸道。 想让他萧濯就此束手,不过成一时之欢而已。 萧濯这么高傲的一个人,哪里是愿意屈居人下之人。 只是她没有想到萧濯会告诉她真实的想法。 “怎么,怕了吗,”萧濯睨了沈月曦一眼,“可惜已经晚了,上了我这条船,你就没有机会下去了。” 第六十三章 希望 萧濯紧紧握着沈月曦的手,似是在告诉她,之前已经给她选择了。她既然愿意跟着他来这里,那么他就不会放手了。 沈月曦嘶了一声:“你捏痛我了。” 她嗔了他一眼。 萧濯听罢,只稍稍松开了些,却没有放开她那双白皙柔弱无骨的手。放在手中轻轻揉着。 沈月曦心想:本来也没打算自己单过的啊。她一个不会武功的弱鸡,没有一个强大的靠山,还不是任人宰割的结果。齐王世子已经给她上过一课了,她可不会犯蠢到跑路。 目前来说,她和萧濯这种相处方式还是不错的。 而且,她似乎隐隐约约地知道,萧濯恐怕已经猜测到她身上暗藏着玄机,只是没有问出口而已。 “夫君,”沈月曦眯着眼,扭头看向萧濯,试探地问道,“你不会反对我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吧?” 萧濯停下脚步,转身面对沈月曦。 “月曦,”沈月曦听见他的声音响起在这片静谧世界里,正一字一句,无比认真的道:“你只管做你喜欢的事,无人可干涉你。” 沈月曦听到萧濯的话,眉眼都舒展开来了,她那双清亮的眸子灼灼让萧濯难以移开。 还是身后走过来的杨聪打断了两人的交谈。 “裴娘子,你想做什么呀,”杨聪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只要用的上我的地方,喊我来做就是,我有的是使不完的劲。” 沈月曦此刻的心情格外的好,对于杨聪所问,她也大方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和计划。 至于要做什么,她还没有想好,目前她还是觉得先把那个蒜素胶囊做一些出来卖是最合适的。 她只简单地跟杨聪说了一下她要制作那东西的用途。 杨聪听完后,一脸佩服地看向沈月曦,满眼崇拜:“裴娘子,你好厉害,年纪轻轻就会做出这么厉害的东西。” 沈月曦笑笑,这次她没有解释,她毕竟是拥有前世所学的知识,这东西算不的什么。 但是还是解释了一句:“都是家里祖传的秘方,我也迫不得已才拿出来卖的。” 杨聪可不管那些,在她看来,这世道对女子已经极为刻薄,别说给出药方自己做,就是那上面写的字,都没几个人识得。 反正她长这么大,还没有见过哪家女子认识字的。 如今沈月曦不但识字,还会做出厉害的药来,那就是比那些当官还要厉害的人。 她在沈月曦和萧濯两人的身上来回打量着,还真是配。 这就是镇子上那些说书先生所说的郎才女貌。 沈月曦被她看的怪不好意思的,干咳了一声,把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你难道没有想做的吗?” 在她看来,每个人都会有自己的梦想,就说这里的穷苦百姓吧,他们的梦想怕不是过上安稳的日子。 但她看杨聪却是极有个性的一个人,想必会有许多的想法。 果然,杨聪听到沈月曦的话,她小步跑到沈月曦跟前,附在她的耳边,看了一眼萧濯,小声说道:“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跟你夫君一样厉害,见到那些西戎人,可以毫不费力地把人给砍了。” 第一次见到萧濯杀那些西戎人,她心里可是激动得很。自小便受到西戎人的威胁,她一直恨自己不是个男儿,拿起大刀向敌人砍去。 昨天所见,她心中又涌起了一阵豪情壮志。 沈月曦睨了她一眼,问道:“你想习武?” 看杨聪那满脸的向往,不用想就知道她对习武有着一般女子没有的志向。 这倒是让沈月曦认真地看向杨聪,身材高挑,皮肤黝黑,身体矫健,倒是挺适合习武的,她朝着萧濯挤挤眼。 萧濯轻轻捏了下她的手腕,没有看杨聪,只开口说道:“过几日,你要想习武,我找人教你。” 虽然不是萧濯亲自教,但杨聪却是更高兴了,对于萧濯,她还是有点怕的,别看此时他并没有什么不悦的神色,那清冷的面容上,却是让人不敢逾越半分的。 得了萧濯的口信,杨聪走在沈月曦一旁,小声说道:“裴娘子,你家夫君对你可真好。” 沈月曦诧异,不知为何杨聪会这么说,萧濯对她好吗? 她还没有感觉的出来,她一直以为两人起初不过是合作的关系,后来她被齐王世子扣押下,她也没有想到萧濯会真的冒险来救她。 肯冒生命危险来救她,大概是最直接最明显的举动了吧。 “你一求,你家夫君就答应了。”杨聪又说了一句,哪家夫君会这么好说话的。 不过她也知道,裴娘子的夫君,也只是对着裴娘子看起来好说话些,对于其他人,仍旧是一副冰冷如霜,拒人以千里之外。 …… 三人离开了小岗村,行了半日,来到附近的镇上。 这里的城镇和关内比起来明显的不同。有西戎人,也有大燕人。卖皮毛生意的多了起来,还有一些玛瑙,各种异域风情的商品琳琅满目,当然也有大燕自己的商品在此出售。 西戎虽然会劫掠村落,但对这种贸易城镇是不会太过干涉。毕竟还有很多他们自己的商人在此售卖物品。 逛了一圈,沈月曦发现这里地理位置非常优越。要是没有动乱的话,必然会成为一个联合东西方的繁荣商业城市。 一路上她看到许多的东西都想要买,看得两眼直放光。可惜一摸到身上只剩下仅有的那几两银子,又不得不收回目光。 而且大街上明显乞讨的人多了许多,是附近村子闹灾荒逃过来的。 本就颗粒无收了,西戎的人还要经常到村子抢掠,百姓的生活更是难以为继。 小小的一个城镇,满街都是乞讨之人,这已经超乎了沈月曦的想象了,这真的只是她在史书中才会见到的现象,如今眼睁睁地在经历着。 萧濯也沉默了下来,脸色冷凝,眼中涌起的风暴足以让人惧怕。 “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沈月曦安慰他,“既然我们来了,那就好好建设它。” 她可不是信口开河。有万能制造机,只要再找到相应的材料,还真的能把这座废弃的边城,改造成一个繁华的商业城市。 第六十四章 突发奇想 三人最终也没有买太多东西,都用来买柴米油盐,花光了身上所有银子。 杨聪又租了一辆牛车,拉上所买的东西,一起回了小岗村。 刚一进村,就见到一个村民急急忙忙地跑来。大声呼叫:“裴公子……西……西戎人……来了!” 沈月曦心下诧异,西戎人这么快就来了? “那些西戎人是来寻他们的同伴的,说是在咱们村附近发现了他们同伴的尸体。怀疑是咱们这边的村民杀了他们的人。”村民见沈月曦疑惑,便告诉她那些西戎人为何而来。 沈月曦倒是预料到这个结果了,毕竟五个大活人失踪了,西戎怎么会不闻不问,必定要来这边搜索,暴露是早晚的事情。 说到底也是她和萧濯把西戎引来的。不知接下来会给村子里招来什么祸事。虽然村里的人都认可萧濯所说,只是事到临头,不免有些人贪生怕死,动摇心志。 萧濯开口问道:“来了多少人?可否有村民被抓?” 那人擦擦额头上的汗,跟随着萧濯往家里走去,边走边说:“来了九个,把大家都喊到一起了,就在西边靠近山脚那里。” 沈月曦见萧濯问话,就默默地退后两步盘算对策。萧濯缓步停下,正低头思考的沈月曦浑然不觉,一下子撞在了萧濯怀中,等她意识过来想要拉开距离,却被萧濯握住了手腕。 “一起。” 萧濯清淡的嗓音,不容她后退。 她现在发现,萧濯如今对她的态度和往常不太一样,似乎什么事都不再避讳她,也有意让她知晓他的打算。 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沈月曦和萧濯并排而行,这在女人地位低下的时代,颇让人意外,就连那说话的村民也都不由多看了一眼沈月曦。 不就是长得好看嘛,这裴公子怎把自家夫人抬举得如此之高? 不过现在正事要紧,他又跟萧濯继续解释现在的情况。 起初西戎人是要打算每家每户地搜查,后面改为把村民聚集在一起,让村民举荐是谁杀了他们的人。 沈月曦一听,心下不禁有些担心有人会就此出卖他们。 村民向萧濯祈求道:“裴公子,现在大伙束手无策,都等你前去相救。” 萧濯脚步加快,他面容冷肃,转头对沈月曦交代:“一会我随他前去,你在家中不要出来。” 沈月曦毫不迟疑地点头。 这个时候,她哪里敢出去呀。 意识到此次的危险,说不定村子里还有西戎的人,她又不是个会武功的,可不敢拿小命开玩笑。 “放心,我半步都不离家,等你回来。”沈月曦举手向萧濯保证。 萧濯难得地嘴角勾起一抹浅笑,伸出手揉了揉她的头顶。随同村民快步离去。 望着萧濯离去的背影,沈月曦心中有些忧虑,虽然村民说是有九个西戎人,但万一稍后又来西戎军人,萧濯是否能对付得了。 杨聪驱赶着牛车来到她的身旁,安慰道:“裴娘子,你夫君那么厉害,几下就能放躺下,那些西戎人每次过来都不会超过十个人。” 杨聪是看过萧濯剑术的,对萧濯的实力极为相信。沈月曦自然也清楚,可还是不免有些担心。 这些西戎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如果萧濯杀了他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西戎军队还会再来的,他们成千上万,萧濯就算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 要是她的万能制造机能制作出超级厉害的武器来辅助萧濯,那该多好啊。这样的话,别说十人了,来成百上千人也不在话下。 想到此,她那双灵动的双眸一转,目光落在不远处的荒山。 “大熊,制造一门大炮。” 古代的铁炮由于制作工艺的问题,特别容易炸膛,但大熊就能制造出毫无杂质的铁铸大炮,再配上合适的炮弹,足以对付任何外敌。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大炮所需原材料……进度1%……1%……1%,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沈月曦倒是不意外,制造大炮需要大量的铁,可是这荒山野岭的,上哪里去找铁呢。 “亲爱哒主人,请尽快更换您的位置,大熊将持续收集大炮所需原材料,并在收集完毕后通知您唷。” 杨聪忽然在背后惊叫起来,“裴娘子,牛鼻子上的环哪里去了?” 沈月曦回头,看到牛鼻子上的铁环已不翼而飞,杨聪正拿着一根赶牛鞭在四处寻找,嘴里自言自语:“莫非掉在半路了?” 沈月曦尴尬地一笑,连忙向山那边跑去。得让大熊收集时别再把牛包含进去了…… 跑了才有十余米,大熊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大炮所需原材料……进度1.1%。” 沈月曦心下大喜,加快了脚步。 “……进度1.4%……进度2%。” 越靠近山,大熊收集铁的速度就越快,难道山中有铁矿? 杨聪一头雾水地看着沈月曦越跑越远,连忙喊道:“裴娘子!裴娘子,不是说好要回家的吗,你干什么去啊。” 沈月曦闻言,只得先停住脚步折回,信口胡诌道:“刚才有只马蜂追我。” “马蜂!”杨聪倒吸一口冷气,“在哪里?” 她小时候被马蜂蛰过,起一个大包,好多天才下去,听到马蜂就头皮发麻。 “飞走了,飞走了。”沈月曦笑着含混过去,同时让大熊停止了制造。 只要收集够材料,就能做出火力超猛的大炮。足以吊打那些以冷兵器为主的国家。 而且有了大炮,也不会出现我方人员的大量伤亡,对敌方完全是碾压的存在。如此一来,对方的投降速度必将如山崩之势到来,反而让交战两方的伤亡降到最低。 这是妥妥的工业国打农业国的节奏嘛。 既然有万能制造机,为何不让它发挥最大的用处。 谁说大力发展不平衡的武力值是作弊,要她说,只要有令对方不可企及的实力,那战争的损失将会是极低的。 光是大炮的威慑,就会让敌人心生恐惧,也许能起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效果。 她在心里盘算了一番,觉得非常划算。 至于会不会破坏现有的世界秩序,在她看来,既然有了新的文明出现,那必然会替代陈旧的规则。 沈月曦越想越觉得让万能制造机制作出强大的武器,是一个超级棒的主意。 虽然只收集了百分之二的铁,离制造出大炮还有很长的时间,但也不急于这一时。 等有空的时候,一定要去山里转转。那里八成真有铁矿。 第六十五章 要战便战 小岗村北面的的山脚下,九名西戎军人一字排开,均骑着高头大马,腰间挂着战刀,背后背着长弓。 西戎人的容貌与大燕人完全不同,高鼻深目,皮肤粗糙。 其中为首之人,是西戎驻扎在此地的一名百夫长。扎着满头的辫子,皮肤黝黑。他生得本就彪悍威猛,此刻隐有怒态,更显得是燕颔虎须,威风凛凛。 他双手勒着马匹缰绳,驱着马匹,绕着地上的五具尸体转了一圈。 儿子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回来了,他带人过来寻,才知儿子已经被人杀害。这附近有人的村落只有小岗村,杀害他儿子之人肯定就是在这个村子里。 忽然拉回马匹,百夫长怒目看向站在他前面,黑压压一片的小岗村村民。 大多数村民都惊恐交加,人人面带恐惧,低着头不敢出声。 “我再说一遍,今天不交出杀我儿之人,就休怪我无情!” 他说话声如洪钟,有些胆子小的村民已经吓得浑身哆嗦起来,纷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人群前方的里正。 里正默不作声。 他也是在赌裴公子会来救他们。那裴公子不像是不守信之人,他们这些人被抓来之前,他已提前找人去通知裴公子了。 目前他们要做的便是拖延时间。 见无人开口说话,西戎百夫长的耐心已经用完,向身旁的手下使了一个眼色。 那名军士下了马,大步来到人群前,凶狠的眼神在人群中扫了一眼,走到一个瘦小却面上带着刻薄之像的女人面前。 “你,出来!” 女人吓得哆哆嗦嗦,一听叫自己,马上意识到这是要拿自己自己开刀,她大声呼叫:“大王饶命,我知道凶手在哪里,不要杀我!” 女人的话音刚落,里正和其他村民便纷纷鄙夷地看向这女子。 这女子不是旁人,而是杨聪的娘。 都说虎毒不食子,没想到这女人为了活命却要把自己的女儿给卖了。 要知道她女儿杨聪的命还是裴公子所救,此时也跟着裴公子夫妇两人。一旦被人知晓了裴公子是凶手,以西戎人的做派,一定会杀了三人的。 虽说他们当中不少人也会明哲保身,但却没人会拿自己的儿女去换自己的命来。 百夫长一听,示意手下把人带过来,手下得令,一把揪住女人的头发,拽着她跌跌撞撞来到百夫长面前,将她推倒在马前。 女人本就身体瘦弱,一个猝不及防跪在地上,只听她嘶的一声,两个膝盖瞬间便染红了。 但她也不敢呼痛,只是连连叩首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 坐在马上的百夫长才不会可怜她半分,只是冷眼看着,问道:“老实回答,那人在何处?” 女子正要说话,却听到人群中的里正说道:“洋葱她娘,你可不能瞎说,咱们村子里可没有人见过这位大人说的什么杀人凶手。” 百夫长挥起马鞭,啪地一下抽在里正的肩头,怒道:“老头子,你再敢说话,我就把你的舌头拔出来。” 里正被抽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旁边的村人扶住。 大家敢怒不敢言,这些西戎军人可都是战阵之上闯出来的,绝不是他们这些连刀枪都没摸过的普通人所能抵抗。 百夫长用马鞭指着女人道:“说,那人在哪里?” 女人目光复杂,突然站起来身来,叉着腰大声说道:“昨天……” “昨天那些人确实为我所杀。” 一个清朗疏离的声音在人群旁边响起。 众人纷纷回头,就连西戎军人们也被这声音惊动,看向出声之人。 只见一个身穿清淡蓝袍,清冷孤傲的男子持剑而来,步履沉稳,毫无惊慌之意。 “裴公子!” “是裴公子来了!” 萧濯的到来,让小岗村的村民似有了主心骨,齐刷刷地看向他。 如今他们的身家性命,都绑在了这裴公子一人身上。 “大人,就是这人杀的你儿子。”女人先是看了一眼萧濯,又看了看西戎军人的刀剑,似乎是下定了决心,指着萧濯说道。 坐在马上的百夫长,眯着眼看向萧濯,毫不掩饰眼中渐渐炽热的杀意。 没人能在杀了他的儿子后,还能全须全尾的跑掉的。 更何况这还是个大燕人。在西戎眼中,大燕就是一块肥肉,大燕人都是不堪一击的废物。 但如今眼前之人,容貌雍容俊雅,人中龙凤。却又杀气腾腾,仿佛久经战阵。 什么时候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出现了这么一个人物。 难道说大燕朝的皇帝知道了这块地方的存在,终于派人来看守了?可是要派也是该派军队,哪有只派一个人来的道理。 他目光疑惑了一刹那,下了决断。不管此人是谁,杀了他儿者,皆要偿命。 “来人,把这人给我拿下,带回去严刑拷打。” 手下之人听令,齐刷刷地抽出腰间的战刀,在阳光的映衬下,刀锋凛冽,显得狰狞可怕。 “上!”百夫长一摆手。 萧濯面无表情,将长剑一举。 刀剑相击声,剑光闪闪,百夫长带来的手下军士各个身手不俗,可比起萧濯来,动作总是慢了一拍。 萧濯的剑又快又狠,出剑收剑快得如风驰电掣。 刀刀见血,剑剑封喉。 那凌厉的气势中,却蕴含着一往无前的坚决与果断,无不让人臣服。 小岗村的村民都已纷纷退到远处,他们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的气势,全都看愣了。呆呆地看向被围在敌人中间的那个颀长的身影。 坐在马上的百夫长脸色越来越难看,八个得力手下围攻一个人,却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很快就将他的人给解决了一大半。 眼看只剩下三名手下,他抽出腰间的战刀,跳下马,然后对手下命令:“退下,我来!” 剩余的三名军士,都已被萧濯打得节节败退,只有招架的份儿。其中两人身上已经挂彩。听到百夫长的吩咐,如遇大赦,连忙跳出战圈。 “哼!没想到大燕还有如此人物,”百夫长双手握住战刀,高高举过头顶,“我倒是听说大燕的太子胆识过人,才华双绝,文武韬略无一不精。没想到在这里也能遇到和那太子一般骁勇善战的人物。” 小岗村众人皆不知什么太子之类的,大家只知这裴公子和那太子是一样的人物。 众人再看向萧濯,发现他眼神已经变了几变。仿佛有什么东西触动了他。 萧濯看向眼前之人,眼中带着肃杀:“要战便战。” 第六十六章 打井机 沈月曦和杨聪两人将牛车赶到家门口,把买回来的东西都搬到屋里。 一切收拾妥当后,杨聪直起腰来,擦了把汗,对沈月曦说道:“裴娘子,我去山脚下看看怎么样了。” 沈月曦连忙伸手拉住她:“不能去,西戎人抓的就是你。” 她对萧濯有绝对的信心,现在最好的办法是老实躲在家里。再说她们两个就算去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能添乱。 杨聪有些担心地问道:“裴公子一个人能应付得了吗?” 听口气,好像她去了就能帮上忙一样。 “你又不会武功,去了也是白给。” 沈月曦一边说一边走到厨房里,把米倒在新买的锅里,接着发现了一个重点:没水。 在镇上买了各种米面桌椅,锅碗瓢盆,油盐酱醋。觉得买全了,却忘记了小岗村这边缺水。 村民现在用水都是要跑到山上去寻,昨天做饭还是用的她和萧濯本来就带的水。 可刚才又答应过萧濯,在他回来之前不会出门。 没辙,沈月曦只得坐在院子里托着腮帮子发愁。 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 杨聪也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突然转过身跑过来,蹲在沈月曦面前说道:“要不,我去山上找水,你在家中等着。” 裴公子又没说她要待在家中,既然裴娘子出不了门,那只能她来做。 沈月曦想了下,还是摇了摇头。杨聪虽有一身蛮力,却不懂武功,万一遇到一两个西戎人就糟了。 她记得古代家家不是院子里都会有一口水井吗? 于是她向杨聪问道:“村子里谁家有水井,我们先去他们家里借用一点水,你看如何?” 杨聪道:“连着干旱了好几个月,村子里的水井都已经干了。而且请人打井都要五六两银子,村子里都是穷人,哪里打得起,平时吃水都是到附近山去打水喝。” 沈月曦从石凳上站起身来,在院子里来回转悠着。 如果按杨聪所说,整个村子的水井都已经干涸了,如今这天气又是干旱,三个月不曾下过半滴的雨了。但山里却有水。说明地下是有水的。 也就是说,只要把水井打深了,应该就能出水。 打井要五六两银子,她的口袋现在是空空如也。而且就算想要打一口井,她也不知这里的人们是用什么打的。 于是她向杨聪问道:“可有专门打井之人?” 杨聪想了想,她长这么大,还真的没有见过打井的人,村子里也没听说过谁家打井了。 但是专门打井人她还是知道的。 她老实地回答道:“专门打井的人还是有的。但村子里没有。” 沈月曦本来是想从杨聪那里问问,那些打井人用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如今看杨聪这个样子,也是不知道的了。 据她所了解,最简单的钻井机,需要由主机,钻杆,钻头组成。 主机和钻杆倒是可以很快找到原材料,只是钻头怕是比较难了,钻头需要金刚钻,可现在要找金刚钻的原材料,显然太过艰难,那东西是可遇不可求。 想想就不可行。 不过那是开挖大型的水井,像这种自家的小水井还是用不到那种配置金刚钻的打井机。 倒是可以让万能制造机做出一个简易的牵引式打井机。 牵引式的显然不如电力的好用,但在这种根本没有电力的古代,聊胜于无。 “呼叫大熊,给我做一个牵引式打井机。” 也不知万能制造机的数据库有没有收录这种东西,毕竟这东西在她那个时代早已是远古遗物的样子了。 她还是有些担心的。 只听大熊那二次元的声音再次响起:“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牵引式打井机所需原材料……进度10%……20%……30%,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亲爱哒主人,请尽快更换您的位置,大熊将持续收集牵引式打井机所需原材料,并在收集完毕后通知您唷。” 沈月曦二话不说,抬脚就往门外走去。 “正在收集牵引式打井机所需原材料……进度40%……50%……” 快了,她不由地勾起嘴角,然后快速在村子里乱晃起来。不过说是村子里,也不过是在他们居住的院子附近而已。 大熊的声音仍在继续,这是一个好消息,许久不层这么顺利了。 “70%……80%……90%……” 随着数字越来越接近,她心里就越激动,面上却仍旧装出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杨聪不明所以,紧紧跟在她身旁,恐怕她一个不小心被西戎人发现。 裴娘子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也不知道是着魔了还是怎么回事。她挠了挠头,实在想不明白,这裴娘子到底是要干吗。 这也许是裴娘子担心自己的夫君,决定靠走路来缓解紧张? 看起来倒是蛮像的。 几次想要开口安慰,又不知说什么,裴公子此次前去,是为了救村子的人,也不知那里的西戎人是怎么和裴公子交涉的,不会又打起来了吧。 “95%!” 沈月曦大为高兴,眼看就要收集完毕了。 差点忘记了,身后还跟着一个杨聪呢。得把她支走才行。 她忙停下脚步,看向杨聪,一脸担忧地说道:“你且去山脚下打听打听我夫君和村民的的情况如何了,我实在有些不放心。” 杨聪早就想过去瞧瞧了,碍于沈月曦不同意,她也不好意思离开。 她的命是裴公子夫妇所救,往后她也将自己的命给他们两人,裴公子交代的事,她是绝对不会食言的。 听到沈月曦让她去前面打听消息,她哪里会拒绝,但是还是有些担心沈月曦的安全的。 沈月曦哪里看不出她的顾虑,笑着安抚她:“我马上就回家,绝不出门半步。” 打井机已经马上要制造出来,没必要到处乱晃了。 她恨不能马上就回去,这样就可以立即打井,解决他们的吃水问题。 杨聪又看了周围一眼,见四下无人,便放心的离开了。 沈月曦又绕着一家院子跑了一圈。 大熊奶声奶气的声音愉快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亲爱哒主人,牵引式打井机的原材料已经收集完毕罗。” 第六十七章 让洋葱来好了 万能制造机已经收集了所有的原材料。 沈月曦现在要做的就是赶快回家去。 她拔腿就往家中跑,好不容易把杨聪打发出去,她可不希望当着杨聪的面凭空出现这玩意儿。那会把这些古代人吓坏的。 一踏入院子,她赶紧回身把门插好,然后向大熊回应:“现在就要。” “碰”地一声。 一台简易的牵引式打井机便出现在她的面前。 高高的架子是用木头制作,摇手和下方的钻头则用铁制成,没有电力系统,只能用手工。 她围着这个简易的打井机啧啧称奇,没想到连这种古老的东西大熊的数据库中都会有记录。 她正要打井时,却发现不知哪里有水源。 打井并不是随便找个地方开挖便成的,需要找到水源靠近地面的地方。 沈月曦在院子的地上四处寻找,她记得之前有看过相关的记录,关于怎么寻找水源的方法。 其中便是看地面的质地结构,有的会非常的干涸,却隐藏着水,还有就是寻找花草长势旺盛的地方。 八月的天到了中午还是比较炎热的,日头渐盛。 树枝上稀稀落落地挂着几片叶子,地上的小草卷缩着,蝉扯着长声聒个不停,给闷热的天气更增添了一层的烦恼。 沈月曦就这么一直趴在地上在寻找着适合打井的地方,小岗村地势低,夹在两个耸立的高山之间,本就应该属于多水的地方。 差不多快一个时辰,院子的每个角落都被她看了遍,依然没有发现有草生长的痕迹,光秃秃的一片。 她站在院子里若有所思,第一种方法没有找到,那只能找有存水的地方,存水的地表会比较的土地会比较的干,能锁住水不易散开。 可是望眼整个院子,没有一处不是干的,总不能随便一个地方都适合打井吧。 她在院子里来来回回地踱步,找不出一处合适的打水井之地,索性干脆随便找一处钻钻看,先试试。 想到就做,她卷起袖子,吃力地把打井机拉过来,准备开始钻井。 这种手摇式的钻井机不如电力,沈月曦握着把手,使劲地摇着,钻井机的钻头缓缓地往地上钻去,让她庆幸的是钻井机正常运行了。 整整忙活一个时辰,钻下去半米…… 沈月曦丢开手中的把手,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摇得手差点都要脱层皮了。 这个身体真不是干重活的料啊。 刚一进门的杨聪便看到院子里竖立起来的钻井机。 她惊呼一声,跑过来看着那台打井机。 “裴娘子,这是什么东西啊,这么高的架子?” 她记得出门前,并没有看到这东西,怎么突然就出现了,而且这东西居然还能在地上钻孔? 沈月曦当然看出了杨聪的疑惑,她早已想好了对策,笑着对她说道: “这叫打井机,在以前看过关于打井的一些书籍。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就尝试做做看,没成想,还真让我给捣鼓出来了,就是打起来吃力点。” 杨聪兴奋地围着打井机看来看去,惊奇不已。 真的可以打出水井,那这个东西便是他们小岗村的救命稻草了。 她惊喜地问道:“裴娘子,是不是有了这个,咱们村子的吃水问题就可以解决了?” “没错。” 杨聪闻言,高兴的跳了起来。 只要有了水喝,至少村子里的人就不用背井离乡了。 “不过钻孔非常……麻烦,很费力气,”沈月曦揉着手掌,指着把手,“这里就交给你了。” 她得去歇息了,这种体力活真不是她能做的。杨聪力气大,正好干这个。 杨聪高兴地答应了一声,这种事对她来说是再平常不过的了,她坐在打井机边,呼呼地摇起把手。 钻头飞快地旋转着,一寸寸向地下钻去。 沈月曦正要抬脚离开,想到之前让杨聪出去打探萧濯的事情,又折了回来,问她:“洋葱,我夫君那里有没有消息?” 这人已经出去了快一天了,怎么还不见回来,以萧濯的武力,应该不至于的啊。 杨聪边摇把手边跟沈月曦说道:“裴公子把那些西戎人赶跑了,好像领着村里的大家去了大山那里。” 至于做什么她并没有上前问,因为前去的都是村里的男子,女人倒是都回来了。 反正西戎人已经跑了,不会有什么事就是了。 见沈月曦面露担忧,她安慰道:“裴娘子不用担心,我亲眼看到裴公子领着一群村子里的男人们朝着大山那里走去。” 大山的对面就是西戎,沈月曦了然地点点头,这是前去封路了。 也难怪到了天快黑,人还没有回来。 只是她刚转过身去,就见一身白衣男子迎着夕阳的金光而来,那余晖洒在他身上,发出淡淡的余光来。 “夫君,”沈月曦惊喜地看向来人,“你回来了?” 萧濯眉眼染着浅笑,眉眼熠熠生辉。 他看向院子那处的井眼,眉毛一挑,没有说什么,似乎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中。 沈月曦心虚地看向萧濯,杨聪那个傻丫头,她还好糊弄,可面对萧濯,她觉得一切的解释都非常的苍白无力。 她若无其事地说道:“那是我捣鼓出来的钻井机,村子没有水,我顺便在院子里打了一口井出来。” 也许是见识过了沈月曦连天上飞的东西都能做出来,如今做出这种打井的,萧濯似是更习以为常。 倒是一旁正钻井的杨聪插话进来:“裴公子,裴娘子实在太厉害了,连这种东西都能做出来,比起城里那些读书人还要厉害。” 在杨聪的印象里,厉害的人都是那些读书人。 如今沈月曦能做出这种东西来,而且还是一介女子,在她看来,那就是比那些什么秀才举子的都要厉害的存在。 她看沈月曦的目光毫不掩饰的露出崇拜之情。 萧濯颔首。 “娘子的才能,为夫幸甚。” 他的嗓音低低沉沉的,萦绕在耳边,似是在耳边低语一般。 沈月曦下意识地摸了摸耳朵,仰着头,神色稍显得意。 “那是,”沈月曦毫不谦虚地说道,“夫君且看着吧,我以后还能做出更厉害的东西来。” 当然了,只要材料足够,别说这种打井机,便是汽车也不是不可能。 萧濯看着那散发自信的脸庞,在月光下灼灼生辉。 “辛苦娘子了。”萧濯浅笑着说道。 沈月曦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她有什么辛苦,不过是多跑一些地方收集材料而已,剩下都是万能制造机来做的。 她讪讪地扭过头去,不敢去看萧濯那目露欣赏的眼光。 第六十八章 众志成城 回到屋中,两人坐在桌边,沈月曦双手托腮,听萧濯讲述事情的经过。 “原来夫君没有杀死那个百夫长?” 按萧濯之前的作风,杀个一干二净才对嘛,怎么还放头目走了呢? 萧濯微微一笑:“那人是西戎的军官。直接杀了他,恐怕明天西戎军队就会找上门来了。我只是逼他当场立誓,绝不再来小岗村,便让他走了。” 沈月曦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也对,如果真的杀了西戎军官,西戎军队怎会善罢甘休。 萧濯伸手撩起她落在脸颊边的一绺发丝,目光温润:“那个西戎军官虽然立了誓,但他咽不下儿子被杀的那口气,也许过不了多久就会卷土重来,我们必须早做防范。” 沈月曦蹙起黛眉,下次再来怕是不止这点人了。 “不用担心,我的部下不日就要到来。”萧濯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话中带着安抚之意,“我已经让村民收集了那些西戎人的武器,等明天一早,就开始教授他们战阵上的搏杀之术。” 要守卫小岗村,不能等西戎军队来的时候再临时抱佛脚。 有萧濯来考虑全局,她就不用多想了,和萧濯聊起院子里的打井机。 “正当如此,”萧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笑道,“我们要从此地开始发展,首先得解决粮食和水源问题,我正考虑如何处理此事,想不到娘子已经解决了。” 沈月曦得意地翘起嘴角:“看谁家要打井,可以把这东西拿出去给村民用。” 大家往后都要住在一个村子,关系还是要打点好的。 萧濯正待回应,院外忽然传来了喧哗声。 沈月曦连忙起身,走到门口,杨聪正在那里汗流浃背地绕把手,笑着回头喊道:“裴公子,裴娘子,是里正大爷带大家过来看望公子了。” 两人迎出院外,看到里正带了数十个村民等在门外,每个村民都热切地看着他们,脸上带着敬佩崇拜的神情。 见沈月曦和萧濯出来,里正笑道:“裴娘子,今日若不是裴公子,我们恐怕就要遭劫了。这些东西你们收下,也算是我们之前不敬的赔礼。” 说完,里正向旁边招手,村民递上一个篮子,里面有几十枚鸡蛋。 今天是第一次来犯的西戎人被赶走。多少年憋闷,一朝扬眉吐气。大家都提议感谢裴公子,由里正牵头。 小岗村屡遭劫掠,鸡鸭牛羊是最倒霉的,西戎人每次来,只要见到村里有鸡鸭,一定会抓走。这些鸡蛋还是藏在村民地窖中才保留下来。 沈月曦当然知道,以小岗村现在的情况,能拿出这份谢礼不简单了。 不过这也是萧濯换来的,她并没有虚情假意地推辞,直接大大方方地收下,将篮子接过放进屋里,转身回到院子门口。 “公子放心,大家是见朝廷不闻不问,才心灰意冷,”里正话语里带着激动,“如今有了主心骨,我们小岗村的村民都愿意为守护村子尽心尽力,随时听候公子调遣。” 萧濯点头道:“明天太阳升起时,让大家在村子的广场集合。” 众村民纷纷喊道:“愿听公子吩咐。” 大家正吵吵嚷嚷,忽然听到院子里的杨聪惊喜地叫出声: “裴娘子,大家快来看!” 沈月曦连忙拉着萧濯跑向杨聪,院子外面的村民们也呼啦一下涌入院内。大家团团将打井机围住。 杨聪已经将钻杆升起,惊喜地指着末端湿淋淋的钻头,正在滴着水滴。 “是水,是水!”里正睁大了双眼,惊喜地叫出声来。 干旱了这么久,见到水的心情,就像饥饿之人突然看见了美味佳肴。 “挖到水了,太好了!”沈月曦高兴地对周围的村民喊道,“大家,挖到水了,快把坑扩大。” 钻杆钻下去十多米深,但是只是鸡蛋那么大的一个小洞,可没法打水。正好这么多人在这儿,不用白不用嘛。 人群爆发出一阵欢呼,纷纷回家去取锹镐等物。 挖出水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小岗村。连在家做饭的妇人们都坐不住了,全都跑出来看。 之前要吃一桶水,还要费劲巴力到山里去拎回来。光在路上都要花半个时辰。还要担心碰见西戎军人。现在村里挖出了水,生活一下子就便利起来了。 小院子里人声嘈杂,灯火通明,近百人齐心协力,有挖土的,有运土的。一批村民挖累了便下去休息,换另外一批村民继续挖。 沈月曦站在屋子门口,挽着萧濯的手臂,笑眯眯地看着水井逐渐成型,心里说不出的舒爽。 这就是众志成城吧。 小岗村一直被西戎侵扰,村民们整日担惊受怕。根本没心思考虑生活质量。如今有了萧濯,大家重新燃起了生活的热情。 “裴娘子,”杨聪兴冲冲地跑过来道,“有人想借打井机。” 沈月曦当然不会反对,本来就是这么打算的。万一有人想要打口井,可以用这个简易版的打井机。 使用方法她都已经教给了杨聪,到时候她最多跟着过去看着便是。 沈月曦点点头:“没错,大家有需要打井的,都可以来我家借用。” 她又想了一下,对杨聪补充道,“让他们在自家井口直接往下钻,如果钻到咱们井这个深度还不出水,就不要再继续了。” 地下水路纵横交错,深度未必一致。 她的想法是,在村子里找一处合适的地方,打一口足够深的井,大家共用更为合适。 这样既解决了大家的饮水问题,还不用挨家挨户去找水源。 杨聪答应一声,和十几个村民一起,将打井机放倒,从小院子的门口抬了出去。 虽然已经快到深夜,但大家依然热情高涨。一个村民从井口冒出头来,兴奋地喊道:“挖好了。” 几个村民把下面的人拉上地面,接着将竖在下面的梯子拽了上来。里正端着一碗水笑呵呵地走到沈月曦和萧濯的跟前。 “裴公子,裴娘子,你们看。” 沈月曦借着月光一看,水又黄又浊。是混了很多泥沙的水,现在可无法饮用,得先沉淀沉淀。 是不是还可以考虑让大熊制造一个净水器之类的? 里正笑道:“明天老朽会安排人把井砌上石块,这水就不会浑浊了。” 萧濯也露出了一丝笑意:“大家都辛苦了,早些回去休息。” 说完,萧濯挽起沈月曦的手臂:“娘子,我们回屋吧。” 第六十九章 前世的知识 明月高悬,天澄净。 火苗噼里啪啦作响,雾气腾腾,映得墙上的人影缥缈不清。 杨聪把打井机运到别人家院子里后,就饿得不行,也跑回来和沈月曦一起做饭。 沈月曦抬头,看到门口站着的萧濯,笑着道:“很快就好了。” 她以为萧濯是饿得难受才过来的。哪里知道萧濯此次过来,是想帮她忙的。 只是萧濯似乎不善和人太过接近,见杨聪也在厨房里,便不在往前,只站在门口处定定地看向那抹忙碌的倩影。 有了水,小小的厨房焕发了生机,顿时烟火气十足。 萧濯目光浅浅,嘴角挑起,弧度越发上扬。 第二天早上,杨聪一起来就嚷嚷饿,钻进厨房去吃饭。沈月曦则坐在屋子里琢磨。 如今家里真的是穷啊,买了柴米油盐后,便什么都不剩了。 萧濯似是发现她的心事,握住她的手说道:“不用担心,这些银两你先收着。” 沈月曦惊讶地看着萧濯从不知从哪里放在桌上的几十两银子。 这是从哪里来的银子? 她歪着头看向萧濯。 “是从那些死掉的西戎人身上搜查来的,你且收着。” 一想到从那些西戎人身上搜来的,她就想到那天被萧濯杀死的五个西戎人。当时就草草掩埋,怎么就没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搜索一遍。 看到沈月曦一脸懊恼,萧濯安慰道:“不是还有蒜素胶囊可以卖吗?” 沈月曦突然站起来拍了下额头,是了,她差点忘了。 那些蒜素胶囊既然能被齐王世子看中,必定不会就此埋没。 想到此,她正要跑出去找蒜,却被萧濯笑着拉住:“不必着急,慢慢来便是。我先去广场上教授村民。” 送走萧濯,沈月曦便坐不住了。 想要做一些蒜素胶囊,可是家中没有太多蒜,村子里的人家就算有,怕是也不能白拿。 毕竟大家穷困潦倒,就算是最普通的蒜也可能分外珍惜。 她悄悄摸了下口袋中的银子,拿出一两来收购蒜应该是足够的。 于是她去厨房找到杨聪,让杨聪把她想要买蒜的事跟村子里的人讲讲,谁家有都可以来她这里卖。 杨聪得了沈月曦的交代后,便出门去村子里挨家挨户传话。 很快便来了十几个妇人,也有老人,每人个胳膊处都挂着一个篮子,里面装着蒜。 一见沈月曦,村民们消瘦的脸上就堆满笑意,仿佛沈月曦就是一个大元宝。 沈月曦嘴角一抽,她很快把大家招呼进来。 “裴娘子,”其中一老人笑得满脸褶子都皱在了一起,似那晒干的橘皮,“我们是听说杨聪那丫头说你要收蒜,正好我们家中有,便给你拿来了。” 多少钱不打紧,只要有的赚。而且谁家的院子里还没有点葱姜蒜这种经常用的菜。这些东西西戎人看不上,一般不会特意抢。 如今这日子大家都穷的很,能见到铜板都是不错的了。 沈月曦看到每个人脸上希翼的光芒,微笑着说道:“这样吧,一筐蒜,我给你们三十个铜板,如何?” 制作蒜素胶囊用的材料少,几乎是零成本,回报率却是极高的,待这些蒜被制作出来,拿去城里卖,很快就能攒出一笔银子。 众人一听光一筐就有三十个铜板,哪里还有不满意的道理。于是爽快地答应了。 沈月曦目光扫了一眼人群中,来的的有二十多家,总共六百个铜板,她回屋去拿出一串铜板来。 “往后谁家还有尽量往我这里送,我都收,不限量,还是老规矩,一筐三十个铜板。” 沈月曦拿起其中一个妇人的篮子,给大家展示一番:“就这样的篮子,一筐。” 众人皆点点头,有胆子大的妇人看着沈月曦那姣好的容颜,不禁开口赞叹道:“裴娘子不但人长的好看,这心肠也极好的。” 沈月曦只笑笑,赶紧把铜板给大家分了。 到了中午,萧濯回转。沈月曦早已做好了午饭,正在一起用膳,忽然门外有人喊道: “裴公子在家吗?” 沈月曦放下碗筷,前去开门。 来者是里正的儿子,姓杨名田。沈月曦连忙让人进来:“杨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杨田风尘仆仆地赶来,进屋见萧濯正坐在桌前吃饭。急得脱口而出: “裴公子,西戎人果然说话不算数。你让我们监视山对面,那些西戎人果然又要过来了,还好,你教过我们应对之策,这才把那些西戎人吓唬走了。” 想到当时的情景,吓的现在腿还是软的。他们早已经默认那些西戎过来抢掠,可是自从裴公子到来之后,帮他们赶走了西戎,他们全村上下感激之余,还是有些害怕那西戎的人过来报复他们。 现在他们视裴公子为首,连着他爹都以裴公子唯马是瞻。 盼了多少年,终于盼来能给他们带来安定之人了。 萧濯不急不缓地放下碗筷,看向来人,那双锐利的目光让杨田不由地想要跪下。 也不知为何,每次看到裴公子,比见到那些当官的还让人惧怕。 “此次阻退西戎,他们应该暂时会安静一段时日。着人继续盯着,一旦有什么举动,马上回来报备,不要和西戎的人直接冲突。” 说完萧濯站起来,缓步走到沈月曦跟前,拉着她坐下继续用膳。 沈月曦没想到西戎人这么快又要蠢蠢欲动,不过既然有萧濯的布置,她也不是太担心。 杨田知道自己打扰到了这两位夫妻的用饭了,便不再多呆,匆匆离去。 “先吃饭,不用担心。”萧濯把碗筷推过去,示意沈月曦赶紧吃。 沈月曦可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习惯,她边吃边说话。 “夫君,你的人到时候来了,是不是就可以对付那些西戎人了?” 她鼓着腮帮子,莫名地像只松鼠,萧濯忽然目含笑意,伸手戳了戳。 沈月曦向后一躲,嗔了他一眼。 萧濯似也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之处,但似又觉得这便是自己的妻子,做这些举动也是无妨的,所以并没有收回。嗓音清醇而低沉地回道:“不错。” “要是这里能跟西戎那边通商就好了,往后就不用担心被抢掠了。”沈月曦突然提起。 西戎之患,往后也可以无忧了,边民戍边,既发展了当地的经济,又可以用这些钱来增强边防建设,迟早西戎不敢再越雷池半步。 萧濯并没有因为沈月曦是女子谈论政事而有所反对,而是目露欣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沈月曦得了萧濯的鼓励,更是把前世所学的知识一股脑的倒了出来。那清澈如泉水滴落的声音,让人不由得听入迷。 对于沈月曦所言,萧濯静静地听者,目光紧紧盯着那认真的白皙娇美容颜。 什么发展商业,富边,边民戍边,军民结合…… “怎么样,”沈月曦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盏灌了一口水,“我说的都是些理论,至于要效果如何,还要看情况。” 毕竟理论这种东西,人人都可以说上几句,但是做起来却是困难重重。 萧濯道:“放心,这些我来做。” 沈月曦又跟他说打算在村子里建一口井,以供大家使用。 萧濯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突然拉起她,把她抱紧在怀中,声音说不出的缱绻:“你喜欢做什么便去做,我不会阻止。只是不许太累了。” 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声,沈月曦脸上不禁一片通红。 相拥着的两人身影映在纸窗上,影影绰绰,说不出的温馨。 第七十章 你想当哪只鸟 萧北珩站在一辆马车前,这辆马车是专门运送他的鸟儿的。正值晌午,天气一热,鸟儿们都不爱叫了。 他将右手握着的丝帕放在嘴边猛烈地咳了几声,将丝帕扔在地上。 旁边站着的侍女连忙将染血的丝帕捡起,又从随身的袋子里抽出一方新的白丝帕递给萧北珩。 萧北珩并没有接。 “把锦绣和雪花拿出来。”他淡淡地吩咐道。 锦绣是他最喜欢的虎皮鹦鹉,价值百金,声音响亮动听,特别喜欢站在他的肩膀上玩。雪花则是最不听话的金丝雀,整日都想着逃跑。 锦绣特别乖巧,一出来就站在了他的肩膀上。 侍女将盖住笼子的布套扯去。金丝雀雪花双爪抓住笼子门,用嘴拧栏杆,一副逃不出去就誓不罢休的样子。 倒是和那个沈月曦有点像。 “世子殿下,吴统领已经到了。”一位侍卫在后面汇报。 萧北珩提着鸟笼,转身看向来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这种微笑是他专门用来展示给既得到主人宠爱,又触犯了主人忌讳的可怜虫看的。 所以笑容里要有一定的可惜,再加上几分怜悯。 “吴统领,久违了。” 吴明资也对萧北珩施了一礼,皮笑肉不笑地回道:“世子殿下,久仰久仰。” 他在朝堂之上,也曾听说过这位齐王世子,一向不太关注。毕竟他是皇帝近臣,萧北珩和他关系不大,若不是考虑到他爹这层关系,他本不想来的。 这荒郊野岭的,想不到这位世子殿下还有心情逗鸟,肩膀上站一只不说,手里还拎了一个笼子。 完全就是一副纨绔子弟的颓废模样。 更不爽的是,这个纨绔子弟居然还用一副同情的表情看着他。 以齐王的耳目,眼前这个世子显然也该知道他来凉州是做什么的。是专门叫他来嘲笑一番么? 那他可打错算盘了,他吴明资可不是任人摆布的。 “吴统领,你是陛下身边红人,我们之间不必客气。这边请。” 萧北珩说完,拎着鸟笼先行走向一处高坡。 吴明资随后跟上。 在朝堂为官多年,对方的举动代表什么意思,他都一清二楚。萧北珩显然是有些私密的事情要和他交流。 不会是和萧濯有关吧? “吴统领,你在凉州办砸了,”萧北珩站在坡顶,抬手逗着肩膀上的虎皮鹦鹉,“这么没头没脑地乱找可不行啊,这样下去恐怕就危险了。” 吴明资露出一丝不爽的神色:“世子殿下多虑了,下官自有主意。” 居然敢说老子没头脑。 他可不能让对方觉得自己是不受待见的普通臣子,他是陛下的近臣,虽然品级不高,哪怕一方大员和他说话也得客客气气。要教训他还轮不到萧北珩。 “哦?”萧北珩转过身来,用手指轻轻挠着虎皮鹦鹉的背羽,“这几日来,吴统领一直在凉州与胜州交界处大肆搜寻,不是没头脑的表现又是什么。” 这个萧北珩,不但损他,居然还提供证据,证明他确实没头脑。 吴明资心下火起,也没考虑萧北珩言外之意,重重哼了一声:“本官奉旨搜查钦犯,不劳世子费心。” 他嘴上虽硬,但额头已冒出汗珠。 太守刘宜说萧濯和沈月曦坐一个古怪的东西飞走了,他是听不明白的。但按照常识判断,他觉得两人最多就在胜州边境。 可是连搜几日,都一无所获,眼看离永德帝规定的半月之限越来越近。现在如热锅上蚂蚁的只有他自己一人而已。 萧北珩似乎根本不在意他说话的口气,依然保持着笑意: “那本世子不明白,这么重要的事情都办砸了,为何吴统领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听得出,萧北珩并不知道永德帝十五日大限的事情。 吴明资出言反驳:“目前还在搜寻……就算真的找不到,陛下也会宽恕下官,下官服侍陛下多年……” 他现在的希望来自两处,一处是赶在十五日期限前搜寻到两人。另一处便是永德帝念他多年服侍,赦免他的死罪。而前者看起来毫无希望。 萧北珩点了点头,用手握住肩膀上的虎皮鹦鹉,伸到了吴明资的眼前。 “大人请看。” 他将手掌摊开,虎皮鹦鹉立刻挪动爪子,乖乖地站在了他的食指上,用嘴梳理起羽毛来。 吴明资不解,为何萧北珩突然给他看这只鹦鹉? 萧北珩看着虎皮鹦鹉,露出宠爱的神情:“它叫锦绣,是本世子最喜欢的鸟。特别乖巧,即使放出笼子,也不会飞走。陪伴我已有数年。” 吴明资不明所以,抬眸看向萧北珩。 萧北珩不语,忽然五指一弯,握住了鹦鹉。 娇小的鹦鹉脖子上的羽毛一下子炸了起来。但是萧北珩的手还在继续握紧。 吴明资吃了一惊,萧北珩竟是要活活捏死这只鸟儿。 方才还是一只五彩斑斓的可爱鹦鹉,瞬间就在萧北珩的手中化作一团羽毛覆盖的血肉。 “这只鸟儿,尽管得到万般宠爱,”萧北珩仿佛没事人一般,将手掌再次伸到吴明资面前,缓缓摊开,“一旦死去,他的主人却毫不在意。” 吴明资看着眼前那可怖的血肉,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 他并非害怕一只死鸟,他是从这只死去的鸟中看到了自己。 这只鹦鹉自以为得到了主人的宠爱,即使给它完全的自由,它也不会飞走。却突然之间便死于非命,而它的主人连一滴眼泪都不会掉。 他也是一样,自以为得到了皇帝的恩宠,然而永德帝对他,估计就像萧北珩对待他的鸟儿一样。 “吴统领果然悟性高,已经明白了。”萧北珩笑着将死鸟丢在一边,吹了吹手掌上的羽毛,将笼子提了起来,打开笼门。 笼门刚一打开,金丝雀雪花便冲了出去,展翅飞向空中。 “这是另一种结局,”萧北珩看着空中飞翔的金丝雀,“吴统领,是做地上的那只,还是做天上的那只,您心中应该已经有数了吧。” 吴明资看着地上那只死鸟,越看越害怕,双腿竟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直到跪在了地上。 “请……请世子指点迷津。” 当所依仗的唯一东西被瞬间摧毁,一个人便无法站立了。 萧北珩呵呵一阵低笑,单手搀起吴明资:“吴统领不必如此,到车里坐。本世子不才,有一计可救统领,不过……” 话音未落,吴明资已惊喜交加,差点又要跪下:“若能救在下性命,在下愿为世子效劳。” 萧北珩忍着胸口的疼痛,对吴明资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车内详谈。” 吴明资卸下了防御。接下来就好办了,让他上自己这条船。 齐王多年来,都没办法在永德帝身边安插眼线。现在他这个做儿子的已经接近办到了。 并非没有代价,不过自古以来,既然要成大事,怎可不付出代价。 就看一个人是想当哪只鸟了。 第七十一章 意外的发现 京城皇宫。 永德帝刚退了早朝,来到了御书房里。 此刻他面色阴沉得可怕,隐忍着暴怒,满眼通红,恨不得吃了下跪在地上的凉州太守刘宜。 跪在地上的刘宜额头上的汗啪嗒啪嗒地滴落在光亮的地板上,屏着呼吸,大气也不敢出一口,就怕皇帝一个圣旨下来,他的人头就要搬家了。 他还算没蠢到家,要是听了吴明资的话,真的给陛下发书,估计连陛下的面就见不到就被直接斩首了。 再三考虑之下,他决定亲自负荆请罪。 他的依仗在于这件事是永德帝派吴明资去办,而吴明资又给他下令。若算违旨,他最多算一个从犯。 但是看陛下的盛怒,怎么感觉自己已经死到临头了呢。 现在自己的处境比那吴明资还要危险,吴明资就只有一个老母,也没啥亲戚,死了便死了。他刘家的全家性命可全系在他一人身上。光是府中上下就有百人之多。想到要是永德帝以莫须有的罪名诛了他全家,他不由地浑身发颤。 “吴明资在何处?”永德帝终于开口了,只是那声音听着让人毛骨都透着寒冷。 太守刘宜哪里敢隐瞒,便一五一十地都交代了。连萧濯和沈月曦坐着一个奇怪的球飞走,他都详细描述了。 “吴统领说他自去抓废太子,微臣得到的消息是他正在胜州和凉州交界处搜寻。” 永德帝坐在案桌前,背靠在椅子,眯着眼看向刘太守。 似在思考着要不要把这人给砍了。 被皇帝盯着看的刘宜吓得脸色发白,嘴唇哆嗦着,紧咬着牙不敢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来。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御书房安静的可怕,刘太守在等待着皇帝对自己命运的最终判决。 永德帝站起身,走到窗前向外望去。身旁伺候的宫侍早已退了出去。 现在吴明资在外未归,无论是真的在搜索萧濯,还是畏罪不敢回来。但人没回来是事实。如果真的把刘宜斩了。吴明资知道后恐怕就不会再忠心于他。 更何况现在离十五日之限还有三日,皇帝金口玉言,岂能在时间未到之时便杀重臣,给朝中口实。 停了半晌,永德帝开了金口:“下去吧,此事不可再提。” 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刘宜闻言,悬着的心总算放了下来,又不敢抬袖子擦汗: “微臣谢皇上不斩之恩。” 说完他砰砰地磕了几个响头,甚至连额头已经一片青紫也不觉得疼痛半分。 永德帝并没有看他,刘太守也不敢多留,起身行了跪拜礼后,颤颤巍巍地走了御书房。 走了很远,这才敢回头看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一眼,面色匆匆地出了宫。 “皇上,该用膳了。” 伺候的宫侍低声提醒着闭目倚靠在椅子上的永德帝。 外面端着膳食的宫人门在没有听到里面的吩咐,是半点也不敢擅自进去的。 伺候的宫侍见外面已经等待,这才上前询问皇帝的意思。 皇帝倏然睁开锐利的双眼,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齐王世子现在何处?” 本还低着头的宫侍,马上恭敬地回道:“齐王世子已经离开凉州,目前在回封地的路上。” 说完这话,他下意识地偷瞧了一眼皇帝,眼皮一颤急忙收了回来。 皇上那恨不能吃人的表情,吓得宫侍头垂的低低的。 “哼!齐王这儿子倒是个有野心的。有野心好啊,呵呵……” 永德帝的心情忽然莫名地舒服起来。 如果齐王是派遣他的儿子去凉州找萧濯,但是事情没办成。便匆匆回了封地。并没有继续坚定执行他父亲的指示。说明这对父子并不齐心。 这可是一个意外的发现。 齐王世子是叫萧北珩吧,他的野心不小呢。 “呵呵,朕要用膳。”永德帝将阴沉的表情一扫而空。 …… 三天时间,小岗村广场上的水井已经挖好,村子里的瓦工顺便给井给贴上了砖瓦。 一群妇人提着水桶排队打水。 沈月曦和萧濯从城里把蒜素胶囊交给药铺掌柜的后,也没有多逛就回村子里了。 现在村民见到沈月曦和萧濯两人,脸上的热情怎么都压不住,都笑着主动跟她打招呼:“裴娘子,回来了。” 沈月曦不但给村子里打了井,还收他们的蒜,日子也算好转了,至少可以去城里买些粮食应急。 沈月曦迎着阳光,笑着和各位打招呼,清甜的嗓音似山泉的流水,潺潺流入人的心间。 有些上了年纪的妇人开完笑道:“我这么多年,还没见过像裴公子和裴娘子如此相合的人嘞。” “就是,两位以后的孩子还不知要好看成什么样呢。” 一顿打趣,沈月曦脸上飞霞一片,羞涩难抑,萧濯看了一眼,面色冷沉,挡在她面前,遮去那些妇人的调侃的目光。 乡下的妇人,最是爱打趣那些年轻新婚的小娘子。 第二天早上,沈月曦醒来时,萧濯已经出门了,杨聪在厨房忙着。 现在家中的杂物都由杨聪给包了,本来她还想阻止她,却被杨聪误以为她是在嫌弃她。 对于杨聪来说,现在过的日子比之她以前过的好上太多,在她看来,这都是小事,何况她的命还是裴娘子夫妻所救。 “裴娘子你起床了,一大早的,村里的人又有人来送蒜了,不过我已经把银钱给发出去了,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做药啊。” 杨聪知道这几日肯定会比较的忙,所以一早起来,便把该做的事情都做了。 “还有那个打井机被里正他们拉过去了,说是又找到一处水眼,准备开挖。”杨聪一边啃着馒头,一边跟沈月曦说村子里的事。 沈月曦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没有见到萧濯的身影,于是她问道:“夫君呢?” 怎么一大早就出去了,这几日她总能感觉出来萧濯一直都很忙。 “裴公子今早吃过早饭后,便去山上了。” 裴公子临走前还交代不可吵醒裴娘子。 沈月曦洗梳过后,走到桌前坐下吃饭。桌上的菜还算不错,一盘青菜炒鸡蛋,两个大馒头,还有一碗粥。都是杨聪准备的。 最让她高兴的是,村民送的鸡蛋,由于天热,居然有两只小鸡破壳而出。她将小鸡养在一个大篮子里,等长大了。可以让这些鸡下蛋。 下的蛋再变成鸡,鸡再下蛋,蛋再生鸡……循环往复,到时小岗村家家户户发展养鸡业,做鸡肉加工,卖炸鸡块,鲜鸡蛋。这叫多元化经营。弄不好还能弄成支柱产业。 她一边喝粥一边笑。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哗哗地流进口袋。 第七十二章 抓住那两个小偷 沈月曦拉着杨聪的手腕,总算站上了位于山顶的那块巨石。 她喘了口气,扶着腰站起来。 爬山好累啊。早知道这么辛苦,留在村里和大家一起干农活好了。 现在村里有了水井,大家赶在八月末抓紧开垦土地,去镇上买了一批种子,种了白菜萝卜韭菜等适合秋季播种的农作物。而萧濯则在村子广场上指点村民习武。 整个小岗村都在忙碌,一派欣欣向荣。 沈月曦想起自己之前要进山寻找铁矿的事情,就跃跃欲试地和萧濯提起。 本以为萧濯会不放心让她去,没想到萧濯眼睛都没眨地就答应了。和之前判若两人。 八成是训练村民太忙,顾不上她了。 她也不矫情,拉上杨聪就走。杨聪是本地人,什么都清楚。可以告诉她很多当地的情况。 小岗村东边两里有座山,一条道路绕过这座山,向东延伸一直到东集镇。 现在两人就站在这座山的山顶。 “裴娘子你看,”杨聪抬手指着北方,“从那两座山之间出去,就进入西戎人的地盘。” 沈月曦喘了口气,抬眸向北方看去。 说是两座山,其实应该是连绵起伏的山脉,一个缺口位于小岗村的正北方,仿佛整排牙齿少了一个。 “裴公子带大家用石头和木头把那个山口给堵上了,这样西戎人就过不来了。” “那他们要爬山过来呢?”沈月曦有些不放心。 杨聪笑道:“山路碎石特别多,容易伤马蹄,西戎人才不会干那种蠢事。” 沈月曦这才放心,蹲下双手撑住巨石边缘,跳了下去。 “裴娘子,我们到底来这里干什么啊,”杨聪跟着跳下来,“眼看就要中午了,这座山也没什么东西。” 连旱三个月,山上的植物都枯萎了不少。也没什么野兽可供狩猎。 沈月曦当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来找铁矿的,信口胡诌道:“我做的那个大蒜……胶囊,需要一些特别的东西,山上可能有。” 她一边说一边向下走去。 杨聪跟在她后面,眉飞色舞地说道:“裴娘子你做的那个蒜什么囊,真的包治百病?” “什么包治百病,我可没这么说。” “啊……我去东集镇的药铺送药时,就是和他们那么说的。” 沈月曦听得直摇头。 看来送药这种事可不能让杨聪干了,她又不懂,在那里信口开河,弄得和神棍一样。再这样下去,无论西戎人还是大燕人,估计都没人相信这个药的作用了。 她边走边和万能制造机对话。 “大熊,制造一门大炮。”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大炮所需原材料,进度0.8%……1.2%……1.7%……” 万能制造机的搜索范围并不大,她必须要到处走走,来寻找可能存在的铁矿。 她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山里一定有铁矿。 但在杨聪看来,裴娘子就是无头苍蝇一般在乱转。一会儿站在那里沉思,一会儿又走向另一个方向。也不知道到底在找啥。 但她对裴娘子那是无比崇拜。一个打井机就把她佩服的不要不要的。 更重要的是,就连她心目中的战神裴公子,在看向裴娘子的眼神中也写着大大的“服”! 所以裴娘子无论在干什么,都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只要跟着就完了。饿了就从兜里拿张烙饼出来,就着水袋,吃一口饼,喝口水。 两人一路走到了一处露出土壤半截,足有一间房子那么大的巨大岩石前。沈月曦忽然惊喜地叫出声来。 “就是这里!” 杨聪蠕动的腮帮子一下子停住了,满脑袋都是问号。 沈月曦兴奋地回头将杨聪背上的镐头取下来,双手举起镐头,向岩石上一刨。“当”地一声,岩石就冒了个火星,却震得她两只手全都麻了,连镐头也撒了手。 这下震的她脑袋瓜子嗡嗡响,跟有一群蜜蜂围着飞似的。 杨聪笑呵呵地弯腰将镐头捡起来:“裴娘子你让开,这种活得我来。” 沈月曦揉着手站在一边。 万能制造机的进度在这里突然增加了五个百分点。这种程度的提升,只能是铁矿石。这里一定就是铁矿露出地面的部分。 现在要刨开这块岩石,看看里面的成分。 杨聪可跟她不一样,双手抡圆了镐头,一镐头下去便敲下一大块岩石来。在碎裂开的部位,沈月曦却没有看到铁矿石该有的特点。 难道是错觉?明明大熊收集了百分之五的铁啊。 心中有些失望,她觉得腰酸腿疼,便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让大熊停止了制造。对杨聪道:“洋葱,把水袋给我。” 杨聪将镐头背回肩后,解下水袋递过来:“裴娘子,你怎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啊。” 沈月曦正要伸手接过水袋,只见巨石后转出两个身影。 一高一矮两个西戎军士。身背长弓,腰间刀鞘箭袋一应俱全。 这两个军士是西戎的斥候,被派来偷偷侦查小岗村的状况。连夜翻过山后来到小岗村东边这座山,在这块巨石后面补觉。结果沈月曦镐头那一敲,把两人全震醒了。 沈月曦手震得发麻,他们两个也震得不轻。一时分辨不清发生了什么,便躲在巨石后观察。 待弄清楚了附近只有两个年轻女子,这两个西戎军士便大摇大摆走了出来。 “原来是两个大燕的女人,”高个的西戎军士眯着眼看向沈月曦,“既然知道了我们的存在,你们两个就别想跑了。” 说着,他就伸手去抽刀。 谁知一把抓了个空。高个西戎军士低头一瞧,腰间的牛皮刀鞘空空的。 刀去哪了? 他看向同伴,发现同伴和他一样,刀也不翼而飞。整个人也傻住了。 这时两个大燕女子早已飞一般地跑走了。长得好看的那个还边跑边大喊救命。 矮个西戎军士喊道:“不能让她们两个跑了,一旦去报信就麻烦了。” 说完,矮个西戎军士将背上的弓摘下来,抽出一支箭,还没等往弦上搭,突然骂了一句,将弓和箭摔在地上,赤手空拳地追向前方。 高个看得一头雾水,连忙上前将箭捡起来。明显轻了不少,再细看之下才弄明白,箭镞不见了。 没有了箭镞,就是一根细木杆,射谁都没用啊。 他将箭支扔了,在自己的箭袋里抽出一支,没有箭镞,扔掉再抽,还是没有箭镞。 难道是这两个丫头趁他们睡着,把他们的武器偷了,然后又偷走了所有的箭头? 西戎勇士居然遇到了两个大燕的小偷! 他愤怒地看向远处逃跑的两个女子。伸手习惯性地摸向耳朵。 果然,那对铁耳环也不见了。 这……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抓住那两个小偷!”高个咆哮着,也追了上去。 第七十三章 步子太大了 沈月曦可没想到在这山中能遇到西戎人。 双方近距离遭遇把她吓了一大跳,拉起杨聪拔腿就跑。 一旦背后有人追,她发现脚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要是参加百米赛跑,这速度绝对可以进决赛圈。 杨聪在她旁边,边跑边喊:“裴娘子,他们追上来了!” 沈月曦回头看去,只见那两个西戎人正一前一后追过来。 不过他们两人手里空空如也,既没刀剑也没弓弩。应该是大熊把他们身上的刀剑全都当原材料收集了。 这真是意外,谁知道巨石后面居然藏着两个人。 这两个人似乎经常翻山越岭,明显比自己和杨聪跑得快。这样下去迟早要被追上。 正在着急,杨聪突然刹住。 沈月曦差点撞在她身上,抬头向前方一看。 前方的石后,坑中,树后,忽然变戏法一样闪出数名西戎军士,均手持强弓,张弓搭箭瞄准了她们这边。 从刚穿越过来,破庙住宿时,沈月曦就见过弓箭的威力。这东西的声音早已深深印在她的脑海里。 “快趴下!” 她按着杨聪的脖子,一下便将杨聪按倒在地,自己也扑倒在地。 头顶传来飕飕的羽箭破空之声,但目标并不是她俩,而是追赶的两个西戎军士。那两个西戎军士身中数箭,当场扑倒。 西戎内讧? 就算是内讧,这批西戎人不还是要抓她们俩回去。 还在迷糊中,一只白净有力的手伸到了她的面前。上方传来萧濯的声音:“娘子受惊了。” 听到这再熟悉不过的温和声音,沈月曦松了口气,跳起来就给了萧濯胸口一拳。 早点出现啊。 萧濯微微一笑,伸手将她搂住。 杨聪也稀里糊涂地站了起来,摸着后脑勺看向萧濯身后的数名西戎军士,忽然大叫起来: “裴公子,你……你加入西戎了?” 沈月曦白了她一眼。这丫头果然反应慢,现在还没搞明白。 萧濯身后的数名西戎军士围了过来,其中一个身材魁梧,面如古铜的中年男子先是吩咐手下前去查看那两个西戎人,然后上前对沈月曦拱手道: “卑职邱离明,护卫不及,让主子受惊了。”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连忙从萧濯怀中挣脱。对这名男子点头道:“邱将军不必自责。” 这些人显然就是萧濯和她提起过的部下,不过他们为何出现在这里,又穿着一身西戎军装。 “夫君,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向萧濯。 萧濯微微一笑,说道:“西戎那边和我想到一起去了,看来他们已经蠢蠢欲动,还好我的部下赶到了。” 昨夜萧濯的手下便已到达小岗村,约有一百名军士,以大将邱离明为首。驻扎在村东边这座山中。 这些军士均是萧濯与北狄作战时负伤的将士,萧濯命他们在后方调养。结果尚未归队,便得知太子被废的消息。大家敬佩萧濯,均愤懑不已却又无计可施。而新上任的军队统帅直接勒令他们这些伤兵退伍,为的是清除掉军队里太子的势力。 这些军士为国征战负伤,临到头却被扫地出门。连俸禄都没有一丝一毫。朝廷也知道此举不得人心,将数千名退伍将士分散到各州府安置,让他们无法聚集。 就在这个时候,邱离明得知在胜州境内太子所在的流放队伍遭到袭击,太子生死未卜。他便直接前往胜州寻找萧濯,一路上他想方设法召集旧日部下,凑起了百余人,均是忠心耿耿,愿为太子出生入死的兵士。 然后他接到了萧濯的消息,命他召集人手,前往边关外的小岗村汇合。 到这里的第一件事,萧濯便命令他组建了这支小队,穿了死去西戎人的衣服,去西戎那边侦察敌人的动向。 还有一个额外的任务:暗中保护沈月曦。待沈月曦和杨聪两人回村后,他们再翻过山岭,继续去西戎人那里侦察。 邱离明怕沈月曦发现,所以离得稍微远了点。没想到突然出现了两个西戎人,把他吓出一身冷汗。 这要是出了事,还没等为太子效命,就得自刎谢罪了。 还好骑马赶来的萧濯并没有流露出责怪他的意思,为了避免尴尬,他主动道:“主帅,这两人应该是西戎的斥候。看来西戎有进攻这里的意图。” 尽管萧濯被废,但他依然不改之前的口吻。 “没错,”萧濯牵过一匹马来,对邱离明道,“你们初到此地,不熟悉这里的地形,可以让杨聪做向导,前去打探。” 杨聪已经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裴公子实际是一名统帅,这些人都是他的旧部。她一直深恨西戎,如今可以做向导去侦察西戎,不禁大喜。 有了真正的军士,小岗村可以不用担心西戎的挑衅了。 “邱将军,我熟悉这里,就让我来带路!”说着,杨聪带头向北面走去。 萧濯对着杨聪点了点头,回身牵过一匹马来,那马高大健壮,是西戎那边的战马。 这些西戎军服和战马,都是之前缴获的。 萧濯一跃而上,向沈月曦伸出手来:“上来。” 沈月曦也不矫情,把手放进萧濯的手中,脚踩上马镫。萧濯看着那白皙如玉,柔如无骨的手,稍一使劲把人拉在马上。 沈月曦再次与萧濯同乘一匹马,不禁心神激荡。 第一次两人合乘,还是破庙逃跑之时,那时光顾着逃命,根本无暇他想。现在她的后背紧贴着萧濯的胸膛,那若有似无的来自萧濯身上清冽气息缠绕于鼻间。令她沉醉其中。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到了小岗村中。 一群妇人正在水井边打水,看到萧濯和沈月曦,立刻笑眯眯地打起了招呼。 “哎哟,裴公子你们回来了。”这句还算正经的问候。 “裴娘子什么时候有喜啊?我们都等着呢。”话风开始歪了。 “就是,就是,我们都等着吃酒。”还有添油加醋的。 沈月曦一捂脸,拍着马脖子道:“快走,快走。” 一路上她都低垂着头,不敢看身后的萧濯。 虽说把,她和萧濯两人是夫妻,可又不同于普通的夫妻,她是被国公府替代嫡出大小姐沈蓝硬塞给萧濯的。 萧濯的态度也不知是个什么想法。 “娘子,”萧濯看了一眼心不在焉的沈月曦,“如今乱世将起,并不适合有孩子,待……” 话没有说完,沈月曦便诧异地回头看向他。 这是告诉她,他承认这门婚事? 可是生孩子,她可真没有想过,她才不过十六岁而已,生孩子对她来说还有太多危险。 “我……我知道,”沈月曦慌乱地躲避着萧濯那灼热的目光,“这事不急。” 她对萧濯的感观还是不错的。 但一下子跨到生孩子,这步子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第七十四章 来了个亲戚 萧濯骑马带着沈月曦进入小岗村,路过家门却没有进入。而是策马向西边继续行去。 “夫君,我们不回家吗?”沈月曦疑惑地回头望了一眼。 萧濯嗯了一声:“我们往西,直接出村。” 右边是小岗村的一排排民居,冒着袅袅炊烟。左边则是一块块已经开垦的土地,在深褐色的田地中,嫩绿的菜苗正破土而出。 在田地里耕作的男人们,看到这一对出色的男女路过,都直起了腰,露出打趣的表情。一些坐在田埂上的妇人不出意外地八卦起来。 一开始沈月曦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但当越来越多的人目光落在她和萧濯身上时,她反而镇定了许多。 “这裴公子是个疼媳妇的啊。” “要是我家女儿能嫁个这样的郎君,我也心满意足了。” “就你家那丫头?可拉倒吧。” “你……” 身后的妇人们吵吵闹闹的打趣声随着一骑绝尘的马儿渐渐远去,很快消失于那呼啸的风中。 沈月曦回头扬起纤细的脖颈看向萧濯,看到他清冷的眉眼间带着一丝温意。 萧濯只垂眼看了一眼她发愣的样子,嗓音冷肃:“坐好。” 座骑忽然加快了速度。沈月曦差点被颠下去,她急忙转过身,双手紧紧抱住萧濯。 乌黑的发丝随风拂动,不断拂过萧濯的唇角,带着淡淡的馨香,极是撩人。 萧濯策马奔驰,低头看着她被风吹的越发冷白的小脸,伸出左臂把她搂在怀中,用袖子遮挡着那带着一丝冷意的风。 沈月曦的小脸埋在他的怀中,那温热的呼吸,在萧濯平澜无波的心里狠狠拂了拂,萧濯的眼中似被一团暖阳所困,瞬间融化掉了那霜雪般的眉眼。 “到了。” 萧濯跃下马,扶着沈月曦的纤腰,沈月曦只觉眼前一晃,便站在了地上。 她向前方一看,不禁又惊又喜。 在小岗村的西边,竟然有一个小小的营地。 近百顶白色的帐篷整齐地排列着。在帐篷最外围,是用削尖的木头交叉在一起的拒马。营地中人影晃动。 尽管没有战旗,没有马鸣。没有如林的刀枪,但营中透出的重重杀气分明地告诉她。这是一座军营。 萧濯握着她的手站在原地,凝视着营地。 “主帅来了!” 随着一声高呼,两个穿着普通百姓衣物的男子搬开营地门口的拒马,一位身材高大,满面虬髯的大汉率领数百人列队跑出。在萧濯面前整队站好。 虬髯大汉上前,单膝跪地,双手抱拳:“末将蒙越参见主帅!” “参见主帅!”数百人齐声高呼。 沈月曦看向身旁那颀长的身影,仍旧是风轻云淡,但紧紧握住她的手还是让她看出了此时萧濯内心的涟漪。 这数百人虽没有兵器,却可以看得出精神十足,目光坚毅。想必都是久经沙场。 “蒙将军,起身。”萧濯抬手示意。 虬髯大汉蒙越激动地站了起来,面色激动:“太子殿下,末将不辱使命,终于找到你了!” 自太子被贬之后,他们在北疆的兄弟们就已经发誓过要追随太子殿下。 那时军中分为两派,一派宣誓效忠皇帝,君君臣臣之道深入骨髓,不可轻易改变。 另一派则是和他一样,只看才能品行。无论是治国,还是行军打仗,太子殿下皆无可指摘,即便是立场效忠皇帝的人,也是无话可说。 太子自随军以来,从未有过以身份自居,同他们吃住在一起,才智计谋过人,几次凶险的战斗皆是太子布局谋划,以少数的兵力取胜。 甚至还曾有不战而屈人之兵,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对方城池的战绩,这样的才能令他们甘愿追随。 “一路辛苦了,不过邱将军先你一步。”萧濯颔首。 蒙越一怔,继而大喜道:“老邱居然也来了,他现在何处?” “他率手下暂时在村东边的山中驻扎,我已命他去北面探听西戎军队的动向,待他折返,你们两军便汇合一处。” 说完,萧濯看向人群,眸中有泪光浮现,又很快隐没于深处。 他松开沈月曦的手,大步上前,双手抱拳向众人行了一个大礼:“今日得诸位追随,濯不胜感激。承蒙不弃,濯必不负诸位之志。” 秋天落叶,簌簌有声,令人愉悦。 众军士齐声喊道:“誓死追随太子殿下!” 呼喊声响彻整个山林,惊得林间栖息的鸟儿倏然地从树间扑棱棱地飞出。 “娘子,来,”萧濯朝着沈月曦招招手,将她唤至近前,对蒙越道,“蒙将军,这是内子。” 沈月曦知道这次投靠而来的又是一位将军。眉眼浅笑,双手交叉于腰间,向蒙越行了一礼,声如甘泉:“蒙将军,一路辛苦了。” 蒙越早知晓太子已经成婚,只是身在前线一直不知是何人。后来听说是那国公府的人耍诈,调换新娘,心里隐隐对那国公府甚为不耻。 有那样的家人,他连带着对姓沈的都没有好印象,可如今见这位沈家小姐,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除去惹人注目的容貌,这大大方方的态度,让他消除了大半的坏印象。又曾闻太子所言,一路两人相互扶持,对沈月曦早已没有了期初的偏见。 他对沈月曦恭敬地行了一礼,“末将见过太子妃。” 沈月曦向一旁错开身,没有受他这一礼: “将军客气,你此番前来,礼应是我和夫君扫榻相迎。只是如今我们二人刚逃至此地,一贫如洗,招待不周,还望将军莫怪。” 蒙越哈哈大笑,他是个战将,哪里会在乎这些。不过沈月曦的这一番话,让他倍感开怀。他笑着说道:“太子妃客气了,里面请。” 蒙越令众军士解散,各归营帐。对萧濯道:“主帅,这次随军前来的,还有一位夫人。” 萧濯眉头一挑,有些诧异地回道:“一位夫人?” 三人进入营地,前方一道略带苍老的激动声音传来。 “太子殿下!” 沈月曦抬头朝来者一看,乃是个中年妇人,约莫四十岁上下,由一个妙龄少女搀扶。 萧濯见到来者,目露惊喜,当即快步走过去,扶住踉跄而来之人,嘴角微扬: “姨母!” 被萧濯叫做姨母的,乃是先皇后同父异母的胞妹,平阳侯府的当家主母,李夫人。 第七十五章 李菀你胆子不小啊 自太子萧濯被皇帝下令贬斥后,与太子相关者皆受牵连,萧濯的母家首当其冲。而作为萧濯的姨父,平阳侯最后只是得到了个爵位被削,其家眷并没有太多的牵连其中。 如今面前之人不远千里随军而来,让萧濯倍感意外。 “姨母为何会来此处?” 李氏听闻,潸然泪下,泣不成声,一旁搀扶的少女也随之低声哭泣。哭到动情处,两人更是抱在一起。 萧濯似并不擅长跟女子打交道,见两人抱成一团哭泣,只呆呆地站在原地。 沈月曦站在一旁,心里不由地想:这便是黛玉妹妹进荣国府,每个人都要抱着痛哭一番,以显关系亲厚。 可这李夫人怕是哭错了。萧濯是男子,怎可能与你一同抱头痛哭。 她跟李氏不熟,更没有见过,让她一见面就哭,她可是真做不来。但看着李夫人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沈月曦只好默默地从袖中扯出一块帕子递过去。 “夫人,擦擦吧。” 清泉般的嗓音,如一丝凉风扫过,让抱头痛哭的两人戛然而止,不约而同抬头地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任由她们打量,依旧面带浅笑,迎风而立,身姿秀雅如仙。 “这……你便是沈府的沈二小姐?”李氏没有去接帕子,而是自己掏出一块帕子擦拭眼泪,“叫沈什么来着?” 沈月曦见她没有接,若无其事地重新塞回自己的袖中。 她还不习惯给外人用呢,李氏这个反应,正好。 萧濯看了一眼李氏,眉头微蹙,由开始的惊喜眉眼逐渐清淡,面色也清冷了几分。 李氏在指缝间看见萧濯的神情,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又瞧一眼沈月曦。说道:“我想起来了,你叫沈月曦对吧。” “正是。” 沈月曦仰着头朝着她浅浅一笑,任凭李氏想搬出长辈的架势来,也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不知如何发力。 李氏略微点了下头,没有再看沈月曦,而是把目光转到萧濯这里。 “太子殿下,我和你表妹被侯府赶出了家门,无处可去。如今只好来投靠你,往后呢,咱们就是一家人了。” 李氏说完,拉过一旁的少女,指着她对萧濯说道:“这是你表妹李菀。” 少女面容娇美,一身粗布蓝色衣裙,腰间系着一条天青色丝绦,倒是别有一番风姿。 李菀乃李氏唯一的女儿,此次李氏前来,她本可以留在侯府中,可她依然坚持与李氏在一起。 单就这份孝心,确实能让人高看一眼。 李菀抬眸悄悄看了一眼萧濯,果然风姿翩翩,俊逸雅贵。 往日只可远观之人,如今近在咫尺。 她羞赧一笑,如玉的脸上拿捏的恰到好处,朝着萧濯行了一礼:“太子哥哥。” 萧濯蹙眉,睨了她一眼,李菀意识到对方的目光,满脸羞涩地低下头去,以为太子是对自己另眼相见。却听到头顶传来一道清冷疏离的声音。 “我已非太子,往后不可再言太子之事,”萧濯说完,目光落在李氏那里,“往后姨母和李姑娘可随我娘子一起,吃穿住用一视同仁。” 话落,李菀扬起的嘴角顿时僵住,有点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濯。 萧濯事多,众多士兵追随而来,接下来的布防等事皆需他亲自安排。 说完这话后,萧濯在沈月曦耳边低语几句,便带着蒙越离开。 李菀见那萧濯没有和自己多说一句话,脸上的笑意僵住了,险些没有控制住。 她望着那颀长身影,紧咬着下唇,手中攥着的帕子揉作一团。 沈月曦嘴角始终挂着淡淡的笑意,却不达眼底。 李氏见状,只干咳一声,打断自己女儿那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对沈月曦道: “沈姑娘,往后你叫老身夫人便是,菀儿,过来见过沈姑娘。” 李菀这才收回目光,投注在沈月曦的身上,歪着头侧目打量起来。 这便是太子哥哥的新娘? 在京城时,贵女们相聚极少听到沈府的二小姐,出来相聚的都是那沈家的大小姐沈蓝,那个沈蓝人素有才名,长得也出众。 但以太子妃之位,那沈家大小姐的身份还是差一些。 可谁能想到那沈家人做事确实心狠手辣,把这默默无闻的二小姐给塞过来。 不过,这沈二小姐长得比那沈大小姐可是要好多了,单单往那里一站,自有一股肆意洒脱。 很难让人移开目光。 沈月曦落落大方地迎上她那打量的目光,对着浅浅一笑:“夫人和李姑娘一路辛劳,不如随我下山到家中歇息如何?” 这姑娘倒是胆大,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对萧濯暗送秋波。 既然这两位不把她放在眼里,那她也不用客气了。 只要饿不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了,想让她以诚相待,还是免了吧。 待萧濯一走,李夫人挺直了腰板,端出一副长辈者的姿态,伸出一只手来,摆出让她搀扶的样子来。 沈月曦嘴角一抽,有些无语。 这李夫人也是个奇人,都到了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了,还摆什么阔太太的谱。 她握着拳头在嘴边干咳一声,然后视若无睹地转过身去,弹掉肩上的一片树叶,没有理会李氏那不悦的目光,径自朝周边逛去。 李夫人和李菀不熟悉小岗村,不知道要去哪里,只得在后面跟着。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她当然要好好逛一逛,收集一些材料。 之前所作的蒜素胶囊已经开始卖了,可那只是治疗肺部和肠胃的疾病,对于伤口的感染并没有什么作用。 接下来八成要有一场与西戎人的恶战。 她不得不有所准备。 两军交战,人员会有大量的伤亡,要是有消炎和抗生素之类就可以让伤亡降到最低。 她边走边思考。 杀毒用酒提炼出百分之七十五的酒精即可,这个好办。 但抗生素这种未来的东西,还真的不好做,其中大多数以化学合成为成品药。 一些化学成分这里并没有。 那么只能用最为原始的腐烂动植物以及肉类中提炼。 那么只要准备足够的腐烂的动植物就可以让万能制造机制作出抗生素了。 这些自己培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有无菌的实验环境,怕是提炼出来的菌类不够纯,使人用了之后反而会加重其病情。 不知不觉地她已经逛了一大圈,直到到了山脚下,才领着李氏和李菀往家赶去。 第七十六章 以忍为主 李菀见沈月曦一路上根本没有搭理两人,不禁心有怨气。 她好歹也是平阳侯的女儿,从小到大都是前呼后拥。哪受过这般冷落。虽然父亲爵位被削,但多年来养成的小姐习惯却是根深蒂固。 她搀着李夫人的胳膊,紧紧跟在沈月曦的身后,不时瞪着她的背影。实在忍不住,这才悄悄拽了拽李夫人的袖子。李夫人会意,放慢脚步。 两人和沈月曦拉开距离后,李菀小声跟李夫人抱怨:“娘,你看这丫头神神叨叨地,太目中无人了。” 李夫人连忙捏了她手背一下,示意自家女儿慎言。 她哪里不知道自己是被沈月曦摆了一道,但是嘴上却是不能承认的。 李夫人身居侯府,早已习惯了后宅大院里的勾心斗角。大家私下里怎么斗,但面子上都会客客气气的,不会当场开撕。 结果到了沈月曦这里,似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这丫头一点都不按常理出牌,没有一丝晚辈对于长辈该有的敬畏。不高兴时就甚为直白地表现出来。但说这是嚣张吧,她面上又是浅浅淡淡的,看不出一丝恃宠而骄的样子。 而且她走起路来,也不像一个国公府小姐该有的样子。一会看看这,一会看看那,又动不动就自言自语的。怎么说呢,一点都不矜持。 难道是在这穷乡僻壤呆的? 可是这一路看到的那些村妇,又和她截然不同。 这态度让李夫人一时摸不清。在她打过交道的夫人,贵女中,不记得有这样的。实在是找不到可以参考的对象。 印象里这个沈家二小姐,常年来连国公府大门都不出,在京城里默默无闻。想不到第一次接触,就表现得如此另类。 现在摸不清沈月曦的底细,她决定先要按兵不动。这是多年来她早就弄清楚的道理:小心驶得万年船。 她拍拍自己女儿的手背,安抚她:“好了,反正我们以后是要住一起,你也收敛一下脾性。” 李菀撇了撇嘴,有些气恼。 自家娘亲在侯府也是个厉害的,怎么到了这里就变得胆小了。就因为是投靠太子哥哥,也犯不着对沈月曦低三下四。再怎么着,娘亲也是太子哥哥的姨母,这层关系变不了。而沈月曦是代替沈蓝被硬塞过来的。真要论起来,她根本就不算萧濯的正妻,拽什么拽。 李夫人见她满眼的不忿,怕她坏事,又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心有不服。可你也看到了,你表哥似乎对她极为看重。我开始稍微试探了一下,你表哥就露出了不满。毕竟他们才刚新婚,这以后的日子长着呢。” 李菀目光闪烁,低垂着头,没有再言语。但是她心里的不适,却是一直没有消散。 三人回到家中,沈月曦先把杨聪住的那间房子给收拾了一下,暂时给李夫人和李菀住。旁边还有一间狭窄的小屋,是用来放置杂物的。沈月曦又动手收拾一番,待杨聪回来,就让她搬来这里住。 不过马上就要九月了,得想办法在入冬前把房屋修缮扩建一下。 李夫人和李菀两人从刚一进院子,就不曾给过好脸色。 这里实在是太过简陋,不但是土坯墙,屋顶显然是刚刚修缮过。这要是到了冬天必定会四处露风。 两个人都不相信萧濯会和沈月曦住在这么贫寒的房间。 李夫人还能憋住,她注意到沈月曦是亲自收拾房间。而且房间虽然简陋,却很干净。她只是实在不敢相信萧濯会住在这种地方。 而李菀是直接认为沈月曦故意整她们。这种破屋子在平阳侯府就是给最底层的下人住的,尽管该有的家具都有,但采光不好,通风过头,冬天的暖炉也没有。居然还有小鸡在隔壁叽叽喳喳。 沈月曦是什么意思,把她们母女当下人对待了? 简直太过分了。 沈月曦将屋子收拾妥当,然后跟两人交代:“你们先暂时住在这里。至于吃的,厨房一切都有现成的,你们饿了可以做吃的。” 李菀脸色一变,脱口而出:“你……你竟敢!” 气死人了,这么破的房间,就算求她来住,她都不会考虑。居然还要自己做饭! 李夫人好歹算是明白点,赶紧抬手拦住李菀。 毕竟这是边关之外的穷苦村落,一路走来都是这样的民家。萧濯和沈月曦也刚来此地不久,自然也只能住在这种地方。 李菀见自家娘亲阻止,气的一跺脚,摔门而出。 沈月曦可懒得理她们。 她们在侯府住惯了,一时半会思想还转变不过来,她可懒得去解释什么,慢慢适应吧。 她伸了个懒腰,没有看李夫人难看的脸色,径直往厨房走去。 今天萧濯临走前交代过她,只要安置好李夫人和李菀便可,至于其他无需多管。 既然萧濯已经发话了,她当然不会闲的没事让人家当下人使唤。 想要吃饭,自己做去。 李菀在院子里站着,看着沈月曦进入厨房去了,气得转身又进了门,走到床边唰的一下,把刚刚铺好的床铺给掀开,口中大声说道:“谁要她的假好心!” 李夫人看着自己的女儿在这里撒泼,厉声呵斥:“菀儿!” 拉住发疯的李菀,李夫人面色阴沉,把她拉到一旁。 “我们如今不比往常,好好收起你那个脾气。你表哥既然把我们交给她照看,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李夫人的话提醒了李菀,她们如今不比从前。自娘被休掉后,本来她还可以留在府中,可娘以命相逼,非让她跟着一起来寻太子表哥。 要补是娘说过只要找到了太子表哥就会重拾旧日的地位,她才不会来这种地方受罪。 她现在深深后悔当初的选择。 李菀所想哪里瞒得过精明的李夫人,她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便知她所想。不由得叹了一口气:“你表哥绝不是那种坐以待毙之人,你呀,要往后看。” 她也期盼着萧濯能够翻身,这样她可以光明正大的让侯爷亲自迎她回去了。 李菀又不傻,自家娘所说,她哪里不知道的,可她心里又隐隐约约觉得表哥并非会听母亲的。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李菀任命地垂着头不言不语。 李夫人起身把她仍在一旁的被子收拾了一下,又重新铺上。 “忍忍,先忍忍。” 第七十七章 众望所归 沈月曦拎着两只收拾好的鸡进了厨房。 杨聪还和邱离明将军在西戎那边调查敌情,她只好亲自下厨。 晚上蒙越将军也会随萧濯一起过来,自己养的小鸡仔是来不及了,她去村子里正家里买来两只鸡,顺便让里正的儿子帮她宰杀完后,这才拎着回来。 一只可以炖鸡汤喝,另一只烤着吃。 许是因为有了她下厨,李夫人和自家的女儿躲在屋里一直不曾出来过。直到晚上萧濯回来,两人听到外面动静,这才缓步出了屋子。 满院子里都飘着鸡肉的香气。 沈月曦依据上辈子的记忆,又有万能制造机这个挂存在,想要调料,她在村子逛一圈,几乎就能搜罗到八成。 刚踏进院门来的蒙越,狠狠地闻了一下,而后对萧濯咧嘴一笑:“主公,不知何人做的晚膳?这味道实在香,今晚我们可要好酒好菜大饮一次。” “经此一事,蒙将军还有此心境,如此大才,宋某佩服。”说话的是一名跟在他身后的三十岁上下的男子。 他穿着天青色长袍,身材挺拔干练,带着一股书生气,却隐约透出机智。 此人乃被废太子一事所牵连的渝州太守宋臻,所幸他只是被贬,发配至这边疆之地做了一名小小的县令。 前几日接到萧濯的去信后,当机立断就回信于萧濯,表示愿意效忠。 当今的今上越发的让人看不懂,忠良之臣被诬陷遭难者比比皆是。 曾经何时,宋臻也是志向高远,欣赏太子之才能,本欲投靠其下,朝中却突生骤变,让他一腔报国之心郁郁而落。 如今再见被废的太子,并无颓废之意,依然斗志昂扬,他心中顿时升起一股豪情。 “哪里,哪里,我等于太子面前怎敢提大才二字。”蒙越一脸恭敬地看向萧濯。 无人知道太子于千军万马之下,智取敌人一方城池之能。 那是何等的才情,岂是那种肖小可比。 如今太子落难,只要他振臂一呼,投靠者众。只是太子殿下一直顾及父子之情,并无甚大的动作。 可如今却不同往日了,皇帝千方百计欲置太子于死地,早已撕破了那层纸。 既然君不君,父不父的,那干脆反了这个窝囊的朝廷。 宋臻颔首,看向萧濯的眼神,眸中带光。向萧濯一揖:“宋某不才,愿全力以赴辅佐主公,以成大事。” 他并非蒙越和邱离明那种战将,而是以谋略见长。 萧濯快步上前,双手托起:“敌人来犯,内乱将起,国破山河,民不聊生,今上高坐帝位,不思民之苦,敌之患,实非万民之福,我欲重整山河,庇护万民,宋大人以诚相待,愿效力于濯,濯自虚席以待。” 这一番动之以理,晓之以情的话说下来,直戳宋臻心窝,他眼眶当即便红了。 他出身于农家,自幼便知百姓之苦,立志要做那青天之官,却一直于官场一途屡遭陷害,抑郁不得志。好容易做到太守,却又遭到贬斥。 若不是家中还有老小,他早以死明志了。 宋臻撩起长袍跪地叩首,那笔直如青松的腰板折下去:“臣愿追随太子殿下!” 在他宋臻心中,无人能替代太子,萧濯就是名正言顺的大燕太子。 随后而来的士兵和追随之人也纷纷跪下,齐声喝道:“我等愿意追随太子殿下!” 听到外面的动静,沈月曦洗了洗手,放下帕子就往厨房外走去。 刚才的一番君臣之间的坦诚谈话,沈月曦听的声声入耳。 她走出厨房,看着院子里跪了一地的人,她的心是震动的。这时她才深深体会到什么叫士为知己者死。 只是一想到来了这么多人,自己的准备的饭菜显然不太够。她忙转身,匆忙地朝着厨房走去,淘米下锅,在灶台上再煮满满的一锅米饭。 有菜有饭,要保证每个人都能吃得饱。 萧濯抬眸看向厨房中忙碌的沈月曦,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朝她走来。 “表哥,”李菀掀开门帘,朝着萧濯飞奔而去,“你终于回来了,菀儿等你一个下午了。” 萧濯将身子一侧,避开她飞扑而来的身子,站定凝眉看向来者。 “不可鲁莽,”萧濯声音清冽如霜,“有什么事可与你表嫂商谈。 李菀一怔,她停下脚步,一脸不可置信地看向萧濯。 萧濯难得看向她,目光严肃认真:“你表嫂之意便是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声音清淡,却说不出的冷冽。 李菀被萧濯这突然的变化吓了一跳,心也不由地狂跳着。 刚才那一幕她看到了,那句句的臣服敲打着她的心,让她顿时涌起无限的遐想。 她定定地看着萧濯,那双锐利的目光似是能看透她心中所想,让她无所适从。 她这才意识到,表哥虽被废了太子之位,可身上那上位者的气势依旧没有改变,只是如今更加内敛。 初来乍到,她明明看到了表哥不似以往难以接近,甚至见到母亲还很是高兴的,为何短短一天不到,又恢复到以往的样子了。 想到以往,她又不甘心。 京城里的贵女们哪个不默默地爱慕太子,可她知道表哥并没有对任何女子有过亲近之意。 为何短短一个月而已,沈月曦就能得到表哥如此的袒护? 沈月曦明明就不是表哥真正的妻子。 一连串的疑惑和烦闷让李菀心生一股不好的预感。 想到另外一种可能,她震惊地看向萧濯。 萧濯并没有理会李菀,径自朝着沈月曦走过去。 李菀那一副委屈的表情落入跟在身后的蒙越眼中,他若有所思,摸了摸鼻子大步往厨房走去。 有女人的地方就是事多啊,他还是觉得厨房的美食更能吸引他。 李菀见无人理会自己,顿感难堪。 眼中很快蓄满了泪花。 此时李夫人已经从房间里迈了出来,刚才李菀的所作所为她不是没有听到看到。 作为在侯府的宅院里斗了一辈子,她在第一次见到沈月曦时,就知道这人并不同于后宅那些女子。 她缓步走到自己女儿跟前,拉着她的手责骂道:“你看你,即使有什么着急的事,也待你表哥用过晚膳后再说不是?” 沈月曦听到李夫人所说,目光淡淡地朝她看了一眼。 “娘子,辛苦了,”萧濯拉着她的手,突然靠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姨母的事……” “我能应付的了。”沈月曦扯扯他的衣袖,示意他,蒙将军等外人还在。 蒙越看向两人,哈哈大笑:“没事,你们当做我不在,我先去吃饭了。我们军中之人,不必那么讲究,自己动手就是了。” 说完径自进了厨房。 身后的李夫人和李菀见状,皆面色一沉。 李菀还想要再说话,被李夫人一眼瞪了回去。 第七十八章 萧濯的承诺 整整一个晚上,李菀都魂不守舍。直到那些人离去,她才摇摇晃晃地回到房间。 李夫人一进来就看到她这个模样,一脸的心疼。 “我知你心中所想,可这世间男子皆薄幸,你且看着吧,往后的日子长着呢。” 李夫人脸色阴沉。 新婚燕尔,自然如胶似漆,待新鲜劲一过,她沈月曦还不是老老实实看着萧濯一个一个地往后院塞人。 既然萧濯要走到高位,往后就少不了下面人的“孝敬”。 “娘,我觉得表哥不似那些世俗男子,以前表哥的东宫中也没有听说有过什么人。” 李菀对于自己娘所说的话,心下存疑。 “那是以前,如今是他需要笼络人之时,不比往日了。” 李夫人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啜了一口,忽然“噗”地喷在地上。撇了一眼茶水,哗啦一声,竟将手中的茶盏扔到了桌上。 桌上地上,顿时洒了一片茶水。 李菀见状,吓了一跳,她没有来得及躲开,衣袖瞬间被染上了一层深色的茶水。 “娘,你怎么了?” 好好的,怎么就发起了脾气。 她瞧着茶盏里的所剩无几的茶水并无什么不同。 目露疑惑之色,难道说是沈月曦是想要下毒害她们? 她倏地站起了身,作势要出门找沈月曦。 “你回来,”李夫人把人喊住,“不过是这茶水太过难喝而已,如今你表哥对沈月曦还热乎着,你且不可在你表哥面前提起沈月曦的不是,反而要多夸她才是。” 李菀不乐意,低眉不语。 能忍着对沈月曦不发脾气,在她看来就已经是最大的忍让了,还要夸沈月曦? “你也别执拗,娘难道还能害你不成?听娘的就是了,想要达成目的,千万不可操之过急。”李夫人拍了拍李菀纤细的手,拉着她坐下。 男人越是不让他做什么,他们反而越要去做。就说侯府的那后院,她越是不让侯爷纳妾,侯爷越是跟她生气。 起初她不是没有闹过,后来她看明白后,便开始主动给侯爷选妾纳妾,两人的关系这才恢复以往。 有时候她撵侯爷去那些小妾那里歇息,他反而不去了。 她得把道理掰开揉碎了跟李菀说。 两人一直说到夜深才歇下。 月光高挂,树叶婆娑。 两人洗漱后,沈月曦早早躺在床上,两眼盯着床帐,了无睡意。 萧濯似察觉到她的安静,放下手中的毛笔,缓步走到床前。 沈月曦扭过头看向来人,依然是一副清风朗月般,似乎在他面前,无论发生任何事都能让他泰山压顶不弯腰,丝毫不为其所动。 “娘子可是有事,不妨说与我听。”萧濯坐于床边,目光认真地看向她。 她目露迟疑之色,不知当讲不讲。 “你我无需顾虑其他,没有当讲不讲的,你且信我。”萧濯目光认真。 沈月曦犹豫了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问了一直埋在心底的话。 “你知道的,成婚那天新娘并不是我。如今我们这关系……” 之前逃亡,两人只好以夫妻相称,可如今萧濯身边之人越来越多,而她的身份,不知外人如何看。 萧濯一手握住她的纤细的手,一手轻轻抚上她的娇美的面颊,口气认真:“我只认那天抬进东宫之人,也只认那个与我一起共患难的沈月曦。如果你觉得婚事太过仓促,我着人过几天把成婚礼拜了,可好?” 沈月曦本来只是问问对于两人的这种关系如何看待的,却不想萧濯给了他这么一个答案。 萧濯一动不动地盯着沈月曦,似乎是在等她的回复。 “还是算了吧,我们如今并不适合再办一次婚礼。” 虽说两人现在的相处模式还不错,可想到要再折腾一次,她敬谢不敏。 不料萧濯却坚持说道:“后天我招大家来观礼,其他的交给我,你安心做个新娘子,可好?” 萧濯看似在征求她得意见,可话语间强势的让她无从招架。 她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 前世她一个技术宅,恋爱这种事与她是毫无相关的,现在一下子要成婚,她还是有些无所适从的。 但一抬眸却见萧濯坐在床边一直在等她的回话。 萧濯对着浅浅地笑,目光缱绻,沈月曦一愣,她极少见到萧濯这样的笑,脑袋一迷糊,不知不觉间便缓缓点了下头。 萧濯见状,嘴角的笑意越发外溢,那久久化不开的霜寒眸子卷进了炙热的暖阳,两相相遇,瞬间冰雪消融,引得沈月曦脑袋昏昏沉沉。 待萧濯的手触到她的脸颊,她一个激灵,急忙收回那发呆的目光。 “时候不早了,我们早些歇息吧。” 萧濯这次没有再离开去案桌前办理公务,而是上床陪着沈月曦。 这几日两人都忙得昏天黑地,晚上洗过澡后便匆匆躺下一闭眼便睡下了。 今天两人把事情挑明后,沈月曦顿时没有一丝困意。 她感到床铺一陷,知道萧濯真的跟着上床了,她的心不由的猛地一跳。 萧濯的手紧紧箍住她的腰,不让她乱动。 这个动作太过突然,吓得沈月曦身体一僵,真的不敢乱动了。 萧濯抬手把床帐放下,只留下案桌上的蜡烛,灯光影影绰绰。 沈月曦依旧睡不着,萧濯沉默了片刻,凝视她一眼,眼底浮过怅然。 “娘子可是还有未尽的话?” 沈月曦咬着嘴唇,一只手大胆地在他的胸前写写画画。 萧濯目光一颤,拉住她作乱的手。 “不可。” 声音低沉暗哑,眼底骤然紧缩。 “好吧,我是想让你写个保证书,”沈月曦低垂着眸光,不去看萧濯此时的脸色,“要是有一天,你喜欢上了旁人,我希望你我可以好聚好散。” 她不敢告诉萧濯她并非原主,心中所想并不是土生土长的女子的想法。 古人都认为三妻四妾是平常之事,她可是万万接受不了的。 萧濯在沈月曦说出这话时,萧濯幽暗的眸光顿时清明起来,眯着看向怀中的女子。 那轻颤的睫羽,显示着她的不安。 萧濯眼锋语气无不严厉:“沈月曦,我在你心中便是那种三心二意之人?” “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沈月曦当即怼了回去。 萧濯似乎被气到了,他掀开棉被坐了起来,看向沈月曦:“我萧濯只要说过,必定会遵守承诺。且不说自小修习君子之道,但凡做不到的事情,我便不轻易许诺。今日你且听好了,我萧濯既认定于你,便不会有二心,但为安你心,我愿意写下保证书。” 萧濯下床大步走到案桌前,抽出一张纸铺开,提笔唰唰地在上面写着。 第七十九章 不许乱来 沈月曦看着上面写的内容,笔锋透着锋芒。 “我萧濯无论现在,亦或者将来,如有负卿卿,便放之自由离去,不加阻拦。钱财皆属卿卿一人……” 沈月曦紧捏着纸张的指尖泛着苍白,她坐在床边沉默片刻,抬眸看向面前萧濯那清冷的面容。 终于要了这份保证,可为何她的心里空落落的。 “沈月曦,我答应你之事绝不反悔,”萧濯突然弯下腰,靠近她白皙的脸面,“既然你心中不安,我便应你。但你也需应我一件事。” 沈月曦喃喃道:“什么事?” 萧濯静静地看着她,眼光深邃。伸出指尖挑起沈月曦的下颌,加重语气:“不要试图逃离我。” 沈月曦眉眼一跳,没想萧濯居然猜到了她心中所想。 没错,她最开始本就打算到了安全之地,就和萧濯两人分道扬镳。只是后来在两人相处中,她渐渐被萧濯吸引。再加上萧北珩囚禁她之时,萧濯冒着生命危险来救。都加深了两人之间的感情。 她开始尝试着和萧濯相处,可对于未来,她还是不确定的。 她想低下头,但萧濯的手指抬着她的下颌,让她不能逃避。只得把目光移向旁边,讪讪地说道:“我哪里会逃啊,又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她可没有萧濯那种武力值,于乱世之中有个靠山还是必须的。 可心中所想之事已被萧濯察觉,让她不敢去看萧濯此时的面色。 她往后挪动了下,想离得远点。 萧濯并没有放开她,而是越来越靠近,沈月曦甚至能明显感到扑在脸上的热气。 萧濯目光紧紧盯在沈月曦色泽莹润的唇,在烛光阴影间平添艳色,搅扰得他目光沉沉。 沈月曦正欲开口,萧濯那带着清冷的薄唇已对着她的嘴唇缓缓地贴上来。她身子一僵,意识到萧濯的举动,吓得伸手想推开他,却被萧濯握住手腕,力道温柔却不容反抗。 他一手搂住她的腰,一手托住她的后脑,让她毫无逃避的余地。一步步加深这个吻。她双手无处安放,只得紧紧地揪住他的衣服。 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连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一下子变得有些招架不住。想要扭过脸去,却被萧濯强行扳了回来。 沈月曦脑中一片空白,呆呆地睁着那双迷蒙的大眼睛。 当她以为自己要昏过去之时,萧濯终于放开了她。 一得到解放,沈月曦大口大口喘着气,满脸通红,瞪向那个始作俑者。然而目光之中却一点危险都没有,甚至带着诱人的娇嗔。 萧濯并不言语, 沈月曦尝试着推开他,推了两下却推不动,只好认命地往后一躺,睨了他一眼:“萧濯,你过分了!” 说完,她目光闪烁地看向一旁,不敢正视萧濯。 萧濯顺势上了床,压在她的身子上,声音低沉暗哑:“天色尚早,我们也可以做些别的事。” 他的目光带着十足的危险,似是真打算做点什么。吓得沈月曦一个翻身,将他推了下去。扯过被子把自己一盖。 “我很困,要睡了。” 话罢,她翻过身面朝墙壁,后背对着萧濯,一动不动。 萧濯低头看向躲在被子里的沈月曦。眼底染上了一丝笑意,连带着低醇的嗓音也温润许多。 “就依娘子。” 屋内的烛火轻轻摇曳着,半明半暗的光线将他的脸笼罩得一片朦胧。 他上了床,在沈月曦背后躺了下来,把她拉入怀中,闭上了眼。 见萧濯果然没有乱来,沈月曦这才放下心来,摸了摸自己的嘴唇,渐渐沉入梦乡, 天刚刚亮,萧濯早已离开了。 前去西戎之地侦察的杨聪还是没有回来。不过有邱离明将军和众多军士保护,沈月曦倒也不担心她的安全。 只是家中少了杨聪,沈月曦事事都要亲力亲为。 往后怕是也指望不上杨聪了。 想到萧濯让杨聪做向导去侦察西戎人动向时,杨聪那高兴的样子。沈月曦总感觉那丫头也许天生就属于战场。 接下来她要制作出大量的抗生素类药品。 万能制造机已经收集了不少腐烂的植物,可还是太少了。她打算出去逛逛,看有没有合适的材料可供收集。 刚出了院子,就见到远处有一人匆匆赶来。正是东集镇药铺的林掌柜。 “裴娘子,”林掌柜满脸激动,快步走来,“好消息,你给我的药全部卖完了。不知你这里还有多少?” 那药还真是神奇,一些腹泻不止的病人用过之后,很快便停止了腹泻,不出三天,病已好了大半。现在不但大燕人在买药,就连西戎的商人也在争抢买药。 连那些大户人家也不乏提前预定的。 沈月曦见有银子可赚,当即就问道:“不知掌柜要多少?” 林掌柜搓着手,神色激动:“有多少我要多少。” 此药在远一些的地方,比如关内的府城,都有人闻风而来,就想见识一下那药效。 他敢肯定,这药一旦传开来,到时药铺的生意必定旺盛。 沈月曦了然于胸,在大梁村之时,华大夫用蒜素胶囊已经大赚了一笔。 “只要林掌柜的想要,我这里可以无限供货。” 有银子为何不赚。 林掌柜一听,击掌一笑:“太好了,哈哈……” 好魄力,他目带欣赏之色,问道:“不知裴娘子是按原先的三七分成,还是有所更改?” 即使二八分,他的药铺也能赚不少。 沈月曦不动声色地笑着问道:“不知林掌柜可有好的提议?” 林掌柜既然都说了,那她当然不能拂了他的颜面。 林掌柜捋着胡子,沉吟片刻后,给出了一个自认为很不错的答案:“裴娘子,你看二八分如何?” 于林掌柜来说,没有任何的成本,最多只有一个跑路费,而一切都是沈月曦来做。 当然,这些于沈月曦来说,都不算什么大的事。 “林掌柜,这药材我出,制作也是我来做。林掌柜只管拿钱,怕是不合适吧?” 林掌柜讪讪地干笑了下,不敢去看沈月曦。 他这是药铺,并不是坐堂的大夫,只管药铺的生意,当然优先考虑生意的问题。 第八十章 招工 见林掌柜在那里心虚,沈月曦接着说道:“一九分如何?” 即使只拿一成,她相信林掌柜也不会少赚的。 两人站在院子里,就药的分成来回讨价还价。 林掌柜踌躇了下,故作发愁的样子,实则不过是不想让沈月曦觉得他太快妥协而已。 片刻过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既然裴娘子提议一九分,老夫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老夫希望只有我一家可以卖,你看可行否?” 至于他转手卖于旁人,那就是他的事了。 对于林掌柜的话,沈月曦并没有马上同意,只道:“我可以答应给你卖,不过……” “不过什么?”林掌柜追问道。 沈月曦抱臂在院子走来走去,看着林展柜的跟着着急。 “不过价格不可以过高,要普通人家都买的起。”沈月曦制作出来的这药,赚钱只是一个方面,更多的是给需要的人用,最好人人都用的起。 林掌柜犹豫了下,不知为何沈月曦会提出这样的一个要求。 略一思考,还是答应了沈月曦的要求。 虽说利润少了些,可总比没的强,万一这裴娘子不给他卖药,他岂不是一分钱也赚不到。 他爽快地答应了下来:“那价格还是按现在的算,你看如何?” 沈月曦点点头,表示赞同。 两人就这么一商量,到了中午,林掌柜这才离开。 “沈姑娘,”李菀从身后叫住她,“不知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 沈月曦转身看到李菀朝着她走来,脸色没有一丝的抱怨,似和昨天换了一个人。 “昨天是我的不对,我和娘沦落至此,一时忘了表哥已成亲,多有得罪,还望沈姑娘莫恼我。” 嘴上这么说,可叫沈月曦为沈姑娘,这话的真诚度就要低了几分。 所以你就想要缠上有妇之夫,然后她还不能说什么? 沈月曦是懒得理她,只淡淡地开口说道:“李姑娘,我并没有生气,你要是真要帮忙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一指厨房,沈月曦说道:“把厨房收拾干净,晚上的饭菜就由你来烧吧。” 说完她不看李菀那难看的脸色,飘然而去。 李菀站在原地,瞪着沈月曦的背影,双眼通红,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半晌才憋出一句: “沈月曦,你欺人太甚!” 沈月曦刚踏出大门的脚连停都没有停下,任由那不甘的声音传遍整个院落。 林掌柜今日要大量的蒜素胶囊,而她这两日根本没有做药。 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她根本不可能一下子制作出那么多的蒜素胶囊来,只能找村子里的妇人来帮忙。 她来到里正家中。 大白天的,村民们都已经下地干活去了。村子了自有了水井后,抢种了一大批秋天的蔬菜,用井水浇灌农田,小岗村渐渐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家中只有里正怀着身孕的儿媳妇,见沈月曦到来,忙出来招呼。 “裴娘子来了,快进屋来,”里正儿媳妇出门迎来边走边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村子的人靠着卖裴娘子大蒜,每家都有了些收入,比起之前没水,又没银钱的日子好上太多了。现在不少农户都已经养起了鸡鸭。 现在无人不感激裴娘子。 沈月曦见她挺着个大肚子,像覆了个筲箕,圆滚滚的。 “没有什么大的事,只是想问问村子里的妇人们,可愿意到我那里去帮忙做药,我一个月给六百个铜板。” 这个价格还是她之前从杨聪那里听说的,平时大家闲暇之时,家中的男人们会到东集镇找点零工来做。 据她所知,他们所做的都是重体力活,给的工钱却并不高,一天只有十个铜板。 裴娘子所开的价格,一个月六百个铜板,折合到一天有二十个铜板呢。 里正的儿媳妇一听,顿时双眼发亮。别说一天二十多个铜板,即使十个那也是相当高的了,何况也不用出远门,就在自家村子里。 “裴娘子,你看我行吗?”里正儿媳妇一脸期盼地看向沈月曦。 听裴娘子的话,似乎只要村里的妇人就行。她觉得自己虽然肚子大,还是能做点事的。 沈月曦朝她肚子上看了一眼,有些不放心。 “你不用担心我的肚子,我现在在家中一切家务活都做的。”里正儿媳妇连忙说道。 也就是家中的劳力多,若是放在旁人,即使她怀着身孕也是要下地的。 裴娘子这条件太过吸引人,令她不得不心动。 她要是给裴娘子做活,比家中的男子赚的还要多,甚至可以留一些私房钱…… 她手抚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再次保证:“裴娘子,你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沈月曦虽然没有生过孩子,也是知道女人怀孩子的辛苦。若是劳作过度,她可是真的怕出事,但见里正儿媳妇态度坚决,只好跟她说道:“那好吧,我尽量给你安排一些轻点的活。” 她思索了下,帮忙剥蒜这种活应该是可以的吧。 接下来便是通知村子里的其他妇人,看谁要想来可以主动前去。 “裴娘子,我今天可是见着你家新来的客人了,那是何人呀?” 里正儿媳妇见事有了着落,便开始询问昨天就已经听说了裴娘家中来了两位陌生的人。 当然还有群一看便不好惹的黑衣人,那些人视裴公子为主,明眼人一瞧,就知道裴公子夫妇不是简单之人。 裴公子她可是不敢打听的,只好问裴娘子新来的那两位,往后见面了,也好打招呼不是。 “那两位是夫君的姨母和表妹,家中生变,来投靠于我们的。” 沈月曦觉得这表哥表妹的,怎么好像都不对味。 “原来是亲戚啊,”她小声地提醒道,“昨天村子有人看到,你那表妹动不动就跟在你夫君身后,可不像是亲戚的样子。” 当时她还以为这是裴公子纳得小妾。 因为这事,村里的妇人门没少议论,毕竟谁也没有想到,裴公子那么清风朗月般的男子,对裴娘子又是那么的在意,居然也会纳妾,顿时让人有些错愕。 沈月曦淡淡一笑,抿了下嘴:“夫君怜她刚失去家人,待过段时日便会好些。” 既然萧濯昨晚已经写过了保证书,那就且看吧,如果两人的缘分于此,她也不会去纠缠对方。 好聚好散。 沈月曦不想谈李菀的那些事,她转移话题,突然问道:“对了,如果世家里有馊掉的饭菜也可以拿到我家里去,我有用。” 用腐烂的食物让万能制造机来提炼青霉素,是再好不过了。 也不知万能制造机现在收集了多少的腐烂植物。 第八十一章 西戎进犯 凉风吹过,沈月曦打了一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没想到这大中午的山风也挺冷的。 塞外冷得早,这才刚进九月便黄了不少草木。她一路收集腐烂的植物,竟不知不觉走到小岗村的北山口附近来了。 本想打道回府,但前方不远就是小岗村抵挡西戎进犯的隘口。还是第一次来这里,过去看看也好。 原来在这里驻守的都是小岗村的村民,自打蒙越来到,便令军士替换村民在此驻守。 她走到隘口附近,早有驻守的军士迎过来,行军礼道:“见过裴娘子。” 沈月曦由军士陪同,走进两山之间的弯弯曲曲的狭窄通道。通道宽处可以并排同行三辆马车,窄的地方只能容几人并排而过。整个通道长约一里,两边都是直立的峭壁,约有两人高,单人很难攀爬而上。峭壁上面便是长满高大胡杨树的斜坡,金灿灿的树叶迎着正午的阳光随风舞动,从下往上看,宛如苍蓝天底泛起的粼粼波光。 “西戎人的骑兵要过来,唯一可以走的就是这个隘口,”军士指着前方被乱石和木头完全堵塞的出口,“但是如果他们下定决心翻山,再在这里防守就会遭到前后夹击。” 沈月曦点了点头,站在出口附近,她回头仔细打量着整个隘口。 正像军士所言,这个地方虽然险要,但如果敌人下定决心从两侧山脉绕过来,堵口这种策略就毫无作用,守军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要是在这里依靠两山建起一座关隘呢? 到时两边都是高大的城墙,敌人无论从哪边过来,在关隘里的守军都不会遇到危险。如果敌人攻击关隘,那关里的守军就可以和小岗村里的守军前后夹击敌人。反过来也是一样。 真是好主意。沈月曦一边想一边露出笑容来。既然萧濯说过要在此地发展,西戎这个祸害必须得加以防范。 建造关隘只用石头就可以了。两边的山脉可以提供无限的石材。大熊可以不停地做出城墙砖来,但她自己是搬不动的,发动整个小岗村的村民估计都不够。这可是个大工程,绝非挖个水井那样朝夕可成。 她正在盘算,头顶传来一个军士的喊声。 “快看,有人来了。” 沈月曦连忙和陪同她的军士踩着梯子上了斜坡,往北面看去。 出了隘口,北面就是一望无际的草原。远远的看到有一匹战马扬起滚滚风尘,向隘口冲来。马背上坐着一个人,背后好像还驮着一个人。 在斜坡上的几名军士,纷纷将背后的弓摘下,抽出羽箭。沈月曦极目远眺,看清了来人,连忙喊道:“大家都放下弓箭,来的人我认识。” 马背上的骑手正是杨聪,她前几日随邱离明将军一同前往北方侦察西戎动向,怎么就剩她一个人回来了? 杨聪也看到了沈月曦,她策马奔到隘口前方,勒住战马跳了下来,喊道:“快来人帮我一下,邱将军受伤了。” 大家赶紧将梯子放下,下到隘口外面。帮助杨聪将征尘仆仆的邱离明扶了下来。 沈月曦连忙上前观瞧,邱离明微微睁开双眸道:“不妨事,脱力而已,还好有杨姑娘,否则就不能活着回来了。” “邱将军不必多言,”沈月曦转头吩咐军士道,“你们快将邱将军送回营地去。” 目送两名军士将邱离明送走,沈月曦这才关切地看着坐在一块石头上喘息的杨聪:“你们遭到西戎人攻击,有没有受伤?” 不过短短几日而已,杨聪的变化之大,让她有种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的感觉。 她满脸烟尘,一双眼睛布满血丝。头发编成了数根小辫子,腰带里斜插着一把战刀。隐隐透出战将的气息。 “裴娘子,我没事,”杨聪用手背揉了揉发红的眼睛,“我们遭到了西戎的巡逻队……是邱将军保护我杀出来的。” 他们伪装成西戎人去侦察,探听到了重要的情报。然而在归来的途中,却遇到了西戎的巡逻队,被对方识破了伪装。还好邱离明杀人抢马,带着杨聪逃了出来。 “裴娘子!”杨聪抓住沈月曦的手,“得快告诉裴公子,西戎军队马上就要来这里了。” 沈月曦解下腰间的水袋递给杨聪:“没事,军士已经护送邱将军回去了,大家马上就会知道这个消息的。” “他们有好多人,”杨聪接过水袋却没有喝,而是站了起来着急地说道,“邱将军说前锋是个千人队,今天晚上就会到。怎么办?” 沈月曦一怔。千人队,那就是至少有一千人。 “来这么多?”她诧异地看向杨聪。 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一千人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萧濯手头只有五百名兵士,若是直接与彪悍的西戎军队交战,怕是难以应付。而且杨聪提到前锋,意思是后面还有中军? 难道西戎人要大举进攻? 这下可麻烦了。 旁边的军士望着北方的地平线,紧张地说道:“裴娘子,杨姑娘,你们快回村子去吧。敌人随时会出现。” 沈月曦知道自己留在这里也是无用,便和杨聪翻过隘口,快步向村中赶去。 西戎人如果是大举进犯,就不可能再是之前的劫掠那种小打小闹。小岗村刚刚开始休养生息,战火便起,此地恐怕要生灵涂炭。 萧濯手下有五百将士,但大家来到这里都是赤手空拳,根本没有兵器。要怎么和西戎人作战? 让大熊做兵器倒是可以,但是没有铁矿。总不能都做成木枪木刀吧。 赶回村西边的营地时,萧濯正在和蒙越等人在帐篷内商议。所有的将领都围在萧濯身边,连邱离明也在,气氛紧张。 “主公,去东集镇采购的人已经回来了,”宋臻拿着一把鹅毛扇子,面带愧色,“西戎不允许镇上售卖任何兵器,派去的军士什么都没买到。” 蒙越撇了撇嘴道:“西戎看来是早有打算啊。” 萧濯看了一眼走进帐内的沈月曦和杨聪,对两人点了点头,方回头对众人道:“按邱将军所言,今晚敌人的前锋便会赶到。虽然我们军士没有兵器,但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蒙越两手一摊,面露为难之色:“主公,没有兵器怎么打啊?” “以奇兵胜之,”萧濯走到帐篷中间的桌案边,指着地形图,“在这里。” 大家纷纷围上去看,就连沈月曦也好奇地凑了上去。 萧濯的手指,正好指在隘口上。 宋臻眼前一亮,一扫方才的郁闷之气,摇着扇子道:“主公,我懂了。” 蒙越和邱离明都看向宋臻,均是一脸不解的样子,齐声道:“主公才说了一句,你就懂了?” 宋臻微微一笑:“若是不懂,要我何用。” 第八十二章 急躁的千夫长 萧濯从人群中抬起头来,看着沈月曦气喘吁吁的样子,嘴角微微一翘,缓步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用袖子擦着她额头上的汗。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她不习惯当众秀恩爱。尤其是又想到了昨晚之事,耳根子忽然微微一热,连忙后退了一步。 “我……我没事,只是过来看看,”看到周围的将领都向她看来,沈月曦脸烫得更厉害了,想推开萧濯的手,“你……你忙。” 可萧濯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霸道地拉着她来到众人面前,对宋臻淡淡地开口:“继续。” 沈月曦抽不出手,又不好当众生气,只得依了他。 宋臻怔住,手里的扇子也不摇了,直愣愣地看向沈月曦。 难怪主公会如此宠爱,沈姑娘这容貌,可比那些京城知名的贵女们还要好。只是当年这位沈二小姐从不出门,现在一看,真是艳压群芳。 他还在那里琢磨,忽然萧濯射来一道冷冽的目光,扫了他一眼。宋臻这才意识到不该盯着面前的女子看,忙收回目光。 旁边蒙越看到萧濯眼中的警告之意,连忙打圆场道: “军师不要再卖关子了,赶快告诉我们该怎么做,晚上西戎军队就要到了。” 宋臻干咳了一声:“主公之前所言,是打算在此地布下埋伏,来个出奇制胜。” 他比起蒙越等将领,强在头脑。所以萧濯一说,他便明白了。而蒙越等将领虽也懂运用韬略,但反应却不如他那么快。 萧濯颔首,指着地形图道: “两边皆是高山,只有中间这条狭长的小道,并不适合大军展开。我们此次拜邱将军和杨姑娘带回情报,提前得知敌军的动向,便可在此设局。” “可是……可是,”邱离明插嘴道,“主公,西戎虽然是蛮邦外族,但是他们也不傻,怎不会看出那里地势险恶,万一他们不上当怎么办?” 蒙越也深有同感,看向萧濯道:“主公,这个隘口末将也知道,但是太过明显。敌人恐怕不会上当,如果他们要是识破我们的计策呢。” 两个战将都担心计谋。但萧濯却胸有成竹,笑道:“兵无定势,水无常形,策略本就依敌而定。邱将军已经告诉了我足够的信息。” 宋臻摇着扇子道:“主公定计,两位将军依计而行便可。” “蒙将军。”萧濯脸色一肃,看向蒙越。 蒙越听到萧濯的口气,马上便理解主公要发布军令了。 “末将听令。”他快步走到萧濯对面,抱拳拱手。 “你率领一百军士,去砍伐隘口的树木,制成滚木,在天黑前务必完成。” “得令。”蒙越快步走出账外。 萧濯说完,又看向宋臻:“宋先生,带一百军士,去搬运石块,运往隘口两侧高坡之上囤积。” 宋臻得令而去。萧濯松开沈月曦的手,改为搂住她的腰道:“娘子,你现在回家去,西戎来犯。我需要大家的帮助。” 沈月曦没想到萧濯居然还给她任务,她转了转眼珠,点头笑道:“我懂了,夫君。” 就算没打过仗,前世好歹看过电视剧。也捎带着读过点孙子兵法。 但最让她安心的,是萧濯的镇定自若。 …… “千夫长大人,前方五十里就到狼牙隘口了,”百夫长休牧耶在千夫长面前拉住战马,指着南方山脉,“我们要不要在这里驻扎一宿,等明日再起兵……” 千夫长丹目疾是个膘肥体壮的大汉,戴着尖顶翻毛帽子,斜披兽皮战袍,露着右肩。背后长弓,腰挎战刀,坐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是那种急躁到不许人把话说完的家伙。 不待休牧耶说完,他便挥手打断。然后指着骑兵和拉帐篷的车队道: “今天晚上,我们的勇士要在小岗村过夜。在这荒野上浪费一宿做什么?” 休牧耶有些迟疑地说道:“我说过的,小岗村来了一个厉害的人物,他非常善于战……” “哈哈哈,”丹目疾仰天长笑,“就是那个杀死你儿子的人,不想马上为你儿子报仇吗?” 休牧耶愤怒又无奈地低下了头。 他被萧濯逼着立下了重誓,却凑巧赶上了西戎大军开拔的消息。他便加入了先锋队。 据先锋队长丹目疾说,在西边的西戎主力军队和一个大燕藩王正战得不可开交。上头命令一支万人队从狼牙隘口绕过,绕到藩王主力的侧后方攻击。 通过狼牙隘口,就是小岗村。他的儿子死在那里。他一直想报仇。 但是以他的经验来看,那个裴公子绝非一般人物。不可轻敌。 “休牧耶,如果我是你,”丹目疾厉声道,“我就算不吃不喝,也要让勇士们踏平小岗村。而不是像你,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立下誓言。简直丢我们西戎的脸。” 休牧耶面色赤红,强辩道:“我担心我们过于冒进……” “一千名勇士,还会害怕一个大燕人?”丹目疾干脆不听他讲了,“还是说那些连锄头都用不利索的大燕人。只要一轮弓箭过去,我的面前就不会有站立的大燕人。” 训斥完后,丹目疾喊过一个百夫长来:“让千人队加快速度。” 百夫长有些犹豫:“千夫长大人,我们已经急行军一整天了,战马需要吃草,勇士们也要休息,您看……” 丹目疾探身伸出手,一把拉住那个百夫长的胸襟,目光狰狞: “我是先锋,唯一的责任就是帮助大王把敌军击溃。到了小岗村,杀光那里的村民,再让大家和马匹休息便是。” 百夫长和旁边的休牧耶对视了一眼。休牧耶硬着头皮道:“千夫长大人,万一大燕已经派出军队了呢,我们人困马乏,到那里要如何作战?” 丹目疾松开了手,一推那个百夫长,坐直身躯,面色缓和了下来:“这倒是有点道理。” 他前天就派出了一支三十人组成的斥候小队去侦察大燕边关的动静,按理也该回来了。 休牧耶见事情有了转机,连忙道:“千夫长大人,我们先在这里驻扎一夜,正好等待后面本队赶来。这样就算大燕有军队驻扎在狼牙隘口,在万人队攻击下也……” “混账,这样一来,我身为先锋的功劳在哪里?”丹目疾厉声驳斥。 他还待训斥两人,十几名西戎斥候骑马赶到,其中一名骑兵对他道:“千夫长大人,我们在归来途中遭遇了数名伪装成我们人的大燕军士,对方有两人逃脱……” “什么?”丹目疾厉声道,“大燕的军士!那边关动静呢?” “并未看到边关发兵。” 丹目疾抽出战刀,向前一挥:“看来大燕也在侦察我们,趁他们还没有出兵。千人队加快速度,务必在今夜夺下狼牙隘口!” 第八十三章 落荒而逃 西戎攻打狼牙隘口的万人队大营,旌旗招展,刀枪林立。由精锐的苍狼卫严严实实地保护着。 大营中央的帅帐里传来两人的谈话声。 “大将,斥候刚才回报,丹目疾千夫长已加快了行军速度,今天晚上他们就能到达狼牙隘口。” 说话的是一名西戎千夫长,他对面则是西戎大将苏摩奈。 坐在帅位上的大将苏摩奈有着鹰一样的双目,但大部分时候他都是闭着眼的。在他看来,这样有助于集中精神思考王的指示。 西戎王多玛的军队正在西方和大燕藩王厮杀,之前已连下两座城池。现在遭遇到了殊死抵抗。便向其它王求援。 西戎部落众多,多玛的军队并不是一家独大,和他规模相同的还有四个王。苏摩奈的大王便是其中一个。 大王命令苏摩奈作为这支万人队的总将,担负包抄藩王后路的重任。 听到千夫长的汇报,苏摩奈睁开眼看向面前的千夫长: “丹目疾性子还是这么急躁,估计也是受了那个休牧耶的蛊惑。” 千夫长看出大将对那个休牧耶有所不满,但还是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将,休牧耶百夫长的儿子被小岗村的一个大燕男子所杀。他去讨回自己儿子的尸首,不料又被那男子打回来。听说还差点把命折进去。丹目疾千夫长也是急于为他复仇。” 苏摩奈摆了摆手:“小打小闹而已,让他们去好了。” 千夫长愣了一下,问道:“大将,那我们为何……一直停留在这里?” 苏摩奈摇了摇头。 这些手下打仗还可以,但是根本摸不透大王的心思。不仔细解释是不行的。 “大王只是碍于情面,才答应了多玛王的请求。我们帮助多玛王袭击那个藩王的后方,到时多玛王打下城池来,我们也没什么好处。” 千夫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大将一直走走停停,现在丹目疾千夫长都快要到狼牙隘口了,本队还有三天的距离。原来大将心中已有盘算。 “那本队就一直驻扎在这里,让丹目疾打下狼牙隘口,表示一下?” “不行不行,”苏摩奈笑着从旁边的盘子里拿起一粒青色葡萄放在嘴里,“狼牙隘口没有大燕军队,我们这里有一支万人队,如果磨磨蹭蹭,多玛王会指责大王的。” 千夫长这下糊涂了。 按照大将的意思,似乎应该按兵不动。但又表示需要进兵? 苏摩奈看向挂起来的舆图,指着一处说道:“你瞧这里,那藩王所有兵力全部都部署在前线,后方必定是虚弱的。如果我们从后面包抄过去,你猜那藩王会不会后撤回防?” 千夫长走到前面,仔细端详了片刻,若有所思。 苏摩奈指着狼牙隘口南面的小岗村:“想要包抄那个藩王,必定要穿过这个村落。先锋的千人队就足够消灭那里的村民了。我们到了那里驻扎下来,等待藩王后撤那一刻。” “藩王后撤的那一刻?”千夫长吃惊地说道。 “对,”苏摩奈笑着向后一下靠在椅子上,“我们这支万人队去包抄他的后路,这么大的动静,那藩王怎么会不知道。他必定会调动前方兵力,这样多玛王的压力就减弱了。我们也不会损失一兵一卒。” “所以这次我军的目标就是……”千夫长指着舆图上的小岗村,“就是这里!” 苏摩奈点了点头:“没错。” …… 沈月曦和萧濯两人站在山的最高处往下看去,远处的西戎之地一览无余。 宋臻则摇着扇子站在两人身后。身后有数名军士陪同。 在他们的下方,隘口两侧山坡上,数百人正在忙碌,有的砍树,有的运石块。一派热火朝天。 萧濯道:“此处若是建起一座了望塔,在下面建造一道关卡,可解西戎之患。” 跟来的宋臻颇为赞同地点点头,提议道:“主公之意,微臣极为赞同。此地易守,且不用废一兵一卒。只需在关隘上设弓手,便能击溃西戎敌军。只是大敌当前,没有时间了。” 说完,宋臻带着军士去勘察地形了。 沈月曦听着两人的谈话,她虽不太懂什么军事防守之类的,却听明白了,萧濯这是打算在此地搞建设。 这正是她之前一直盘算的事情。 她悄悄地拉了下萧濯的衣袖,萧濯看向她。 沈月曦笑眯眯地在他耳边低语:“这个我在行,你可以给我点人手,我帮你把这里给建起来,保证固若金汤,怎么样?” 想到用万能制造机可以建造一座城池,她便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萧濯微笑着看向她,目光濯亮得如同灯光照耀下的黑宝石,璀璨生辉。 “好,等这次战斗结束,我分一半人给你。”萧濯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沈月曦哪里需要这么多的人,她忙摆摆手:“要不了那么多人,村子里的那些男子都可以用的上。” 追随萧濯而来的那些人哪个不是想着建功立业的,怎可做这种粗活。 “修筑关卡也是建功立业,你如果嫌多,那我只留下一些人给你便是,不许再拒绝。”萧濯态度坚决。 沈月曦笑笑,这次她没有反驳萧濯。 “到时我给你找几个石匠,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便是。”萧濯又补充道。 沈月曦先是一愣,旋即明白萧濯这是给她找来遮掩的人。 她的那点小心思已经全被他看出来了。之前她差点把她身上的秘密抖搂出来,如今看来,怕是不用了,萧濯早已知道。 一想到自以为捂得好好的,又不肯和萧濯坦诚相告之,沈月曦还是有些不自在的,怕萧濯会不会多想。 “我知道,”她有些忐忑地看了一眼萧濯,“你且放心吧,到时我很快就把关隘建造出来。” 到了这个时候,她觉得萧濯已经再清楚不过她身上的秘密了。 她干咳了两声:“既然你都已经知晓了,我便长话短说,我身上那东西是随着我而生的,别人是抢不走的,我活它便活,我死它也会消失,你可懂?” 若是他起了抢夺之心,那也是无用的,东西与她相连接,是绑定在她的意识中的。 沈月曦说出这话后,有些不太确定萧濯的态度,偷偷地瞄了一眼萧濯。 “我懂,”萧濯把人拉入怀中,微扬的嘴角勾起了一抹畅快的笑意,“你的东西,我不会觊觎半分,何况那东西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萧濯是聪明之人,怕是早已知晓她身上那东西不是来自于这个世界,光是那种能飞上天的热气球就不是他所能想到的吧。 有了萧濯的这句话,沈月曦心里松了一口气,她抬首看向萧濯,只见他面色一片坦荡,毫无占有之态。 “你真的不想得到?”沈月曦开玩笑地问道。 萧濯目光灼灼地看向她,然后附身在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幽暗:“我只要你便足够了。” 温热的气息喷到她的耳边,酥酥麻麻,让她差点站不稳。 萧濯顺势紧紧扣住她的纤腰,抬手把贴在她脸颊上的发丝理到耳后,沈月曦满脸通红,推开他后退了一步。 “我还要回村子里去找大家帮忙,你在这里忙吧。” 说完,沈月曦便落荒而逃。 第八十四章 强行忽悠 沈月曦回到家之前,西戎大军压境的消息,便已传遍了整个小岗村。 村里的男人们都自发去隘口那里帮忙,女人们则在家里做饭。整个村落笼罩在一派紧张的气氛中。 之前西戎人来小岗村最多是抢点东西,如今居然派军队上门,简直是晴天霹雳。 古言云:大军过处,寸草不生。 如果不能抵挡敌人的攻击,小岗村必将不复存在。大家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萧濯和他的五百将士。 沈月曦到了村子的广场时,年迈的里正站在土坯堆成的台上,正和下面围着的一大群妇人说话。 “……有裴公子在,我们不会有事的。” 里正话音刚落,人群中有一名妇人便高声尖叫起来:“他是厉害,再厉害能打几个西戎人。这次西戎来了一千人啊!” 周围的妇人们也都骚动起来,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沈月曦往人堆里一瞧,喊话的妇人正是杨聪的母亲。 这个婆娘,听说之前西戎那个百夫长来的时候,她主动把她女儿供出来。大家念在她也是同村的人,没和她计较。没想到这次居然又在这里扰乱人心。 “我们还是快点跑吧,我们怎么能和西戎大军对抗,”杨聪母亲对周围的妇人道,“你们也别往前面送饭了,走晚了所有人都得死。” 里正抬手安抚大家道:“大家不要害怕,要相信裴公子,他会保护我们的。” “一个外来人,”杨聪母亲语带讥讽,“根本就靠不住!” 她转头对旁边的瘦小妇人道:“他杀了那么多西戎人,西戎人这是起军队来报仇了。依我看,说不定第一个跑的就是他呢。” 瘦小妇人点头道:“洋葱娘说的有理,我们还是赶紧把自家男人喊回来吧。听消息说西戎晚上才到,我们现在跑还来得及。” 瘦小妇人说完后,又有数个妇人出声赞同。 “是啊,咱们老百姓根本对抗不了西戎大军。” “妹子你别犹豫了,我家有辆车,咱们两家一块儿往南面边关走。” “那得快把俺家那口子喊回来。” 妇人们议论纷纷,有性急的已经抬脚要走。里正一时间束手无策,只能摇头叹气。 这时人群后响起了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等等。” 众人纷纷回头,连要走的妇人也停了下来。 大家都认出了沈月曦,纷纷后退,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沈月曦走到台上,对里正道:“里正,我有几句话想和大家说。” 里正控制不住场面,正头疼不已。见沈月曦前来,连忙道:“裴娘子不必客气,尽管说。” 说完,里正便站到了一边。 沈月曦站在台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紧张的心情平复下来,好让双腿不要发抖。 无论前世今生,她还从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过话。第一次站到台上,看到台下数十道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就不由自主地紧张。 但事到如今,她决不能退缩,硬着头皮也得撑住。 如果听任这些妇人喊回男人,拖家带口地逃跑。对在隘口防守的将士们的士气将是沉重的打击。本来萧濯就是以少敌多,五百将士连兵器都没有。要是后方再一片恐慌。这仗输定了。 “呃……大家,”沈月曦有些结巴地开口了,“大家,听我说。” “你有什么可说的,”杨聪母亲喊道:“有你的男人保护你,你可没啥怕的。” “对啊,她相公可以保护她逃走,我们这些人怎么办。”瘦小妇人也跟着喊道,“她没什么担心的,我们可不是。” 沈月曦摇了摇头道:“不是的,各位……其实我也很害怕。” 她并没有和杨聪母亲直接对抗,而是直接坦诚地承认了。这一举动出乎了妇人们的意料,人群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大家,你们看看周围,”她抬眸望向周围,“我们世世代代居住在此地,经过多少次西戎人的劫掠,经过三个月的大旱,该离开的人早已离开了,而我们这些人……为何我们还在这里?” “这是我们的家啊。”一个妇人耿直地回应,“舍不得离开嘛。” 大家都看着沈月曦。让沈月曦觉得自己体内似乎生出一股力量,而这力量让她说话开始变得流畅起来。 “对,我们的家。这里曾经死气沉沉,大家整日担惊受怕,艰难度日。现在……这里有了鸡鸭的叫声。现在可以听到孩子的笑声,我们在土地上刚刚播种了庄稼。” 人群都安静地听着沈月曦。 她说的没错,这个村子之前就是一个奄奄一息的病人。现在这个病人正在康复。它深褐色的脸上有了生机勃勃的绿色,它的身体上有了欢声笑语,日子越来越好了。 沈月曦抬起手指着村南的田地:“大家看看那些田地里的嫩苗,到过年我们就可以收获白菜,萝卜……卖好多好多钱。” 她自己家里还有两只小鸡,等着长大了鸡生蛋蛋生鸡无限循环呢。 “对啊,裴娘子说的是呢,”一个妇人笑道,“等我家地里的白菜收成了,可以卖不少钱,过年能给娃儿添新衣了。” “听说东集镇正收萝卜,要不要把我家种韭菜的那块地换成萝卜?” “大姐你可别,我家韭菜刚割完一茬,在东集镇卖了足足二两银子,长得快着呢。” 眼看人群逐渐跑偏,沈月曦连忙制止了大家的议论,回到主题: “大家,西戎人晚上就要来了,而我的夫君要率领他的将士,在隘口迎击西戎人。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击败敌人。” “可是对方有一千人啊。”有人担心地提醒。 沈月曦此时已经适应了在台上讲话,她露出自信的微笑:“我们已经制定了策略,大家请相信,我们定能取胜。这里是我们的家乡,我们绝不会将它交给西戎人。” 也许是她自信的笑容,也许是守护家乡的誓言,人群被感动了。 旁边站着的里正也走上前道:“各位父老乡亲,裴娘子说的对。我们祖先居住在这小岗村,我们绝不会把它让出去。” 人家裴公子裴娘子刚到这里,都可以这么坚定地守护小岗村,他们这些土生土长的人反而要逃跑,简直就是丢人。 “裴娘子,那我们要怎么做?”一个妇人喊道。 “是啊,告诉我们要怎么做,”另一个妇人也举起手来,“我们听你的。” 杨聪的母亲见大家都期盼地看着沈月曦,只得悻悻地自言自语道: “你们都被这个丫头忽悠了。” “大家该送饭给前线的将士们就继续,”沈月曦神秘地一笑,“不过希望大家都把自家的油献出来,也送到前线去。” “油?做什么用啊?”众妇人面面相觑。 第八十五章 黑夜将至 沈月曦让大家把油送到前线,众妇人都不明白怎么回事。 杨聪的母亲第一个跳了起来。 “我们农家生活不易,哪有那么多油,又不便宜,怎么叫我们都送到前方去!” 沈月曦皱了皱眉头。 萧濯定的计策,可不能随意透露给这些村民。万一哪个不开眼的为了保命去西戎那里告密,就前功尽弃了。 这些妇人虽然已经坚定信心留下来。但要让她们出点血,比割她们的肉都疼。 前面已经讲过道理了,现在该利诱了。 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响亮,对人群道:“一些油而已,各位也知道我制作的药会长期供应给周边府城售卖。还望各位乡亲们竭力帮忙,工钱之外,在年底还有奖金。” 有了银子,还怕那点油钱吗? 她的话音一落,不少妇人便率先下定决心,纷纷举手表示同意。 这个说道:“裴娘子说的在理,那点油钱算得了什么,我们家的油全捐了!” 那个连忙拽她袖子:“哎哟,婶子你把油都捐了,用啥炒菜啊?” 这个回道:“妹子你不开窍,先用炖菜应付,回头卖了地里的菜,再去买不就得了。” 虽然这帮妇人没有说到点子上,但有人开头,后边便好办了。况且沈月曦所说的条件也极为诱人,往后不用出远门,在村子里摆弄大蒜便可以有一份收入。而且她们往后还不用看男人的脸色了,自己就可以赚一份比男人还多的银钱。 裴娘子给她们带来的好处实在太多了,很难让人拒绝。 “你们倒是利索,可裴娘子敢保证裴公子必定能战胜那些西戎?”杨聪的母亲横着眉头。 人群外响起一个女声道:“怎么?你只想着占裴娘子的便宜,不想出力?” 来的正是杨聪。 她在家等沈月曦,左等右等不见回来。便出来寻找。看到广场之上一大群妇人围着沈月曦吵吵嚷嚷,便赶过来帮忙。 杨聪挤进人群,叉腰瞪着杨氏,“不想帮忙的,往后可不要来裴娘子家赚钱。” 这话是说给她母亲听的,也是给那些有二心的妇人听。 前方将士马上要与敌军作战了,后方这些人还在拖后腿。 她这几日跟着兵营中的糙汉子们混习惯了,身上也染上了一些彪悍之气。 杨聪的母亲也不傻,一听赚不到钱,立马把嘴闭上了。 杨聪横了她一眼,面色平淡地说道:“今时今日,谁不想出力的,就收拾包裹滚出小岗村。这个地方是裴公子和众将士在保卫,不是你们。” 沈月曦听得翘起大拇指,给她了一个大大的赞。 自随军以来,杨聪改变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杨聪看到沈月曦的动作,有些不好意思,黝黑的脸颊上浮现一抹红晕。 沈月曦对众人道:“杨聪所言极是。当前西戎人即将进犯。诸位不要吝惜自己家那些东西,唇亡齿寒,如果我们守不住隘口,大家性命都有危险,那点油算什么。” 生死存亡之际,让我们共同抵御西戎强敌。 众妇人纷纷点头,大家意见统一。都回到各自家中将油全部取出。由杨聪牵头,领着十几名换班休息的男人们用小车都推到北面隘口。 到了隘口,杨聪和萧濯提起沈月曦在村子里的所作所为,萧濯起初目现惊奇,然后露出赞赏之色,命令手下将士将油罐都搬上山坡。 …… 沈月曦到家时,已是接近黄昏。 她刚一进家门,便看到李菀和李夫人两人坐在院子里,和两截木头似的。 看得出两个人都非常紧张。 她不想和这俩女人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算是打声招呼,便越过两人,朝着自己的房子走去。 “沈姑娘。” 李菀突然站起来,喊住了她。 沈月曦停住脚步,回头露出询问的目光。 “我……听村里的人说,咱们这里马上就要打仗了,是吗?”李菀揪着手里的帕子问道。 沈月曦瞟她一眼,打仗又如何?反正不会让西戎人伤到她们两个的。 “是,晚上西戎大军将会攻过来。”村里的百姓都已知道了,她也没必要隐瞒。 李菀听了,呆立在原地,仿佛傻了一般。 自离开侯府之后,她心里一直都忐忑不安。投靠萧濯是一步险棋,她唯恐连这唯一的靠山都没了。如今西戎大军攻打这里,万一冲进村子,到时要怎么办才好? 沈月曦看着李菀一脸担心的神色,心中的那些芥蒂暂时放下。李菀终究还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女,遇到打仗之事总归是害怕的。当初她第一次见到杀人流血也是吓得魂不附体。都能理解。 想到这里,她的语气柔和下来:“不必担心,夫君已有安排。” 李夫人也站了起来,凑上来问道:“我那侄儿有什么打算?我们是要离开这里吗?” 沈月曦心里清楚,她所问的打算,无非是想要让萧濯保她们周全。开口安抚:“你们且放心,夫君必不会让你们受到伤害。他会安排好一切,你们安心住在此处便是。” 李夫人并没有相信沈月曦的话,她一脸不悦,说话刻薄:“沈姑娘说的倒好。老身可是知道,此次那些西戎过来,还不是你引来的。” “是啊……村子的那些妇人们都说,是你们杀了西戎人他们才会过来寻仇的。”李菀小声地附和。 沈月曦差点被两人气笑了。 什么叫她引来的?说得好像没有她和萧濯,西戎人便不会过来似的。 以前这里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又是何等样子,还需要她大费周章地说吗? 她勾着嘴角轻笑,那笑意始终不达眼底。 “敌军将至,你们不如想想怎么为前线做点什么,而不是成天在家里瞎想,”她毫不客气地说道,“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想想如何自保。” 萧濯要坐镇前线统率士兵,哪能腾出那么多的时间管后面这些安全无忧的女眷。 即使沈月曦自己,也不会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萧濯身上。 李夫人两人听了沈月曦的话后,不由地瞪大了双眼,她们的印象里,从来没有过靠自己,也没有想过自己的价值,唯一的价值便是嫁人,掌控后院,相夫教子。 一辈子不过如此而已。 如今听沈月曦所说,女子似乎能做许多事。 她紧紧握着双手,虽说沈月曦话让人震惊,可她并没有什么大的志向,唯一的念头便是寻门好亲事,嫁给萧濯则是她最大的梦想。但从沈月曦的话来看,她可照沈月曦差远了。 沈月曦见两人不再纠缠,便进了屋子。 晚上要和西戎人作战,必须尽量收拾的利索点。先把头发在脑后扎起来,女装走路不便,换上男装的短襟。 黑夜将至,她已决定和萧濯一起战斗。 第八十六章 萧濯好可恶 沈月曦扎紧腰带,后退一步,对着镜子看自己还有哪处没收拾利索。 头发已经扎起来了,衣服袖口和裤腿,也都用布条绑好了。 打仗不是儿戏,关键时刻衣服挂在树枝上,小命说没就没。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小小疏忽把命丢了,要准备万全。 她正对着镜子看,感到背后有一道目光射来。 是李夫人还是李菀? 她回头看向门口。见萧濯手扶门框,半边身体沐浴在晚霞之中,神态慵懒地看着她。目光温柔得一点也不像即将上阵厮杀的战将。 “夫君,你怎么回来了?”沈月曦跑到萧濯跟前,仰脸看着他,“我正要去找你呢。” 萧濯微微一笑,伸出手指,将垂在她脸颊的一绺长发理到耳后,目光缱绻,道: “娘子在村中做的一切,我都已听说了。此番特意回来是想告诉你,战阵之上刀枪无眼,娘子可随村民暂时离开,前往东集镇避难。待战事结束再回来。” “不,”沈月曦拉下萧濯的手,认真地看着他,“我不离开,我要和你在一起。” 她早已下定决心要去前线,可不会轻易改变主意。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甚为危险……” 沈月曦伸手捂住萧濯的嘴,禁止他继续说下去。笑眯眯地道:“不是还有你在吗。况且你也知道我有什么能耐,也许能帮上你的忙也说不定呢。” 战火将起。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有什么需要隐瞒的了。 打仗一定会有伤者,她之前让万能制造机制造了不少抗生素,肯定能救回不少人的性命。萧濯只有五百军士,损失一兵一卒对他来说都是不小的损失。 萧濯眸光幽深,没有言语。 “夫,君,你就答应了吧,”沈月曦双手握住萧濯一只手摇晃着,信誓旦旦地保证,“我一定乖乖地躲在安全之处,不会给你和将士们添任何麻烦。” 她知萧濯心中所想,是担心她在战场上出事。可她又不会和那些西戎人短兵相接,只会躲在后方根据战场形势来做判断。她有万能制造机,可以随机应变做一些东西帮忙。 萧濯还是不说话,也没有同意的表示。 “夫君,可不要再犹豫不决了,”沈月曦紧着提醒,“西戎人马上要来了,咱们快走吧。” 不过萧濯就堵在门口,她出不去,两人僵持在那里。 院外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哒哒哒地踏着夜色而来。 蒙越推开院门大步走了进来。来到门外,先是看了眼跟斗鸡一样对峙的两人,向萧濯双手抱拳,神色肃穆: “主公,探子来报,西戎一千军马正赶往北方隘口,半个时辰后到达,请主公速回军中。” 沈月曦眉眼一挑,西戎人来得这么快!不是说夜里才到吗?不过半个时辰的话,天也彻底黑下来了。 萧濯对蒙越微微颔首,回头看了一眼沈月曦,声线低凉:“听话,等我回来。” 沈月曦正欲开口,萧濯突然靠近她,吓得她往后退开一步: “你……你要干吗?” 萧濯神色无奈,紧抿的薄唇逸出淡淡的笑意,晃得沈月曦一愣。萧濯伸出手轻轻按在她的脖颈后。她的脖颈洁白修长,在晚霞映衬下格外白皙。 沈月曦感到后颈一阵酥麻,娇美的脸颊上顿时爬上两朵红晕。霞光下宛如夏夜里初绽的水莲花一般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一亲芳泽。 但是蒙越将军就在旁边啊,这时候亲热不合适吧。 她伸出双手想推开萧濯,但是萧濯毫不退让,强行将她搂过来,眸光幽深,薄唇在她的脸颊上轻啜了两下。 沈月曦被萧濯这突如其来的动作给搅得心神荡漾,喃喃道: “反正我要和你在一起……” 话还未说完,萧濯的手指已在她的后颈轻轻地点了一下。 沈月曦来不及反应,便觉眼前一黑。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在心中破口大骂:这个萧濯太卑鄙了,居然用美色来诱惑她! 萧濯拦腰将失去意识的沈月曦抱起,放在床上,拉起被子盖好。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转身向门口走去。 门外的蒙越瞪着一双大眼,他真的难以想象主公真的会做出如此不合体统之事。 主公还是太子之时,为人行事可是极为端正,也是极为讲究规矩之人。今天却为裴娘子破例了,而且用的还是最让人不屑的美人计。 只是这美人计不是美女,乃是主公所施。 他站在院子里久久没有回过神。直到萧濯步出房门,反手将房门锁上。 萧濯见蒙越傻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突沉,一改面对沈月曦时的温润,换上了一副冷肃的面孔: “蒙将军,我们即刻出发。” 蒙越想要开口询问,又不知要说什么。待他反应过来时,萧濯已经快步出了院子。一道月色身影上了马,迎着初升的皎月策马疾驰。 一路上,不断有举着火把的村民,推着小车,挑着担子往来穿梭。有运送油的,还有运送饭食给前方将士的。大家认出了骑马之人乃是萧濯,纷纷招呼。 “裴公子,一切都靠你了!” “小岗村是死是活,就在今夜。” 萧濯并不停下,只是挥手向村民示意。 策马奔驰了一程,后面蹄声渐近,蒙越骑马追了上来。 “主公,太子妃她……”蒙越有些担心地问道。 “没事,不过睡着了而已,”萧濯淡淡地说道,“倒是杨姑娘那里怎么样了。” “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蒙越和萧濯并驾齐驱,“您吩咐杨姑娘的事情,经过军师反复讲解,她也已经彻底明白了,不会出错的。” “好,这是我们在小岗村这里的第一次战斗,只许胜不许败。否则我们今后将无法在关外立足。” “主公放心,我们愿效死命!” 蒙越明白萧濯所指。第一仗至关重要,如果胜了一切都好说。如果失败,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到时关外恐怕就没有哪个村落敢再接纳他们这支军队了。 这支军队虽然目前只有五百人,开销并不大,却不像其它大燕军队,由朝廷供应军饷。一旦失去当地村落的支持,军队会连吃饭都成问题。根本无法维持下去。 在旁人看来,萧濯一脸风轻云淡,似乎毫无压力。但他在萧濯手下征战多年,完全明白这一仗的意义有多重大。 五百几乎手无寸铁的军士,对抗全副武装的西戎千人队。 这将是萧濯从军来最重要的一仗。 第八十七章 正反两耳光 “娘,表哥走了吗?” 李菀小声地询问凑在窗户前观察的李夫人。 从刚才表哥回来时,母亲就一直在窗户那里偷偷看着外面。农家小院隔音差,表哥和沈月曦之间的对话她也听了个七七八八。但不知为何沈月曦就不出声了。 “你表哥和那个蒙将军都走一刻钟了。” 李夫人从窗户回过头来,低头沉思了半晌,自言自语地低声道:“他现在无暇分身,这可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李菀看到李夫人眼中掠过一抹狠毒之色,不禁有些紧张起来。 以前她也见过母亲露出这种眼色,接下来肯定有人要倒霉。一般都是之前得罪母亲的那个。 李夫人走到她跟前,扶住她的双臂:“菀儿,那个沈月曦似乎被你表哥弄晕过去了。” “啊,表哥为何要这么做?” “不要问那么多,听娘的便是。那丫头现在晕过去了,我们把她悄悄抬出去,扔到野外……” 李菀吓了一跳,张口欲呼。李夫人早有准备,一下子捂住她的嘴:“别嚷,万一把那丫头吵醒就不好了。” 李菀连忙点头,李夫人才把手放下。 她从小就唯母命是从,虽然大小姐脾气十足,也有自己的小心思。可真要她去害人,她是根本做不到的。如今见李夫人计策不善,不知如何是好,颤声道:“娘,我们为何要害她?” 李夫人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她方才听到萧濯说话,便凑在窗户前。本打算找个机会让女儿去萧濯眼前走动走动,不料却听到了萧沈两人的争论,更看到萧濯出手将沈月曦点昏抱进房间的一幕。 眼下这机会极为难得。萧濯要对付北面的西戎,肯定不会中途回来。小岗村里的村民也都忙于此事,无人关注她们。而沈月曦晕过去了,也不会察觉。 这么多好条件凑在一起可不容易。偏偏自家女儿反应不过来。 “不想嫁给你表哥了?” “……想。” “这不就完了。只要把沈月曦除掉,你表哥身边便再无他人,往后你多与你表哥亲近,就是块石头也能捂热乎了。” 男人啊,哪个不是见异思迁,喜新厌旧。萧濯和沈月曦情深不寿。只要沈月曦人没了,时日一久,谁还能记得曾经的那人? 她大半辈子活在深宅后院,连自家老爷都是这般货色,更别说身为太子的萧濯了。 如今萧濯虽然落魄,只要自己的女儿相守左右。有朝一日萧濯东山再起,有女儿这层关系,岂会亏待了她? “可是……要是害死了沈姑娘,表哥一定会知道是我们做的。” 李菀面带惊慌地提醒李夫人。 李夫人低笑一声:“不会,把她悄悄扔到野外,或许遇到野兽,或许遇到歹人,或许半夜就冻死了。就算她命好侥幸回来,我们也可以推脱是她自己迷迷糊糊走出去的。就算你表哥问起,也这般推说。” “娘,表哥那么聪明,恐怕骗不过他。” “我是她姨母,你是他表妹,再过一万年也是自家人。那丫头也不算你表哥的正妻,就算真死了你表哥最多生生气,肯定不会加罪于我们。” 李菀欲言又止,低头不语。 李夫人睨了她一眼,轻声道:“娘也是为你好,如今我们已经没有任何去处,唯一的机会便是抓住你表哥。据我所察,你表哥是不甘屈于人下的,你且看着吧。” 接着她放低音量:“这天下还不知是谁的呢。” 说完,李夫人轻手轻脚地打开了房门,走到院里先取了一架短梯。回头见李菀还杵在屋内,便招了招手。 这丫头怎么回事,难道还让她一个人搬不成? 李菀一脸迟疑,挪出了房门。双手紧紧握拳,双脚似乎挂了两块大石头般。 李夫人不耐烦地用力挥了挥手。 待菀儿顺利嫁给萧濯后,她倒是要看看京城那些人还如何嚣张,到时候她要让那些曾经欺辱过她的人,跪在地上求饶。 想到那时情景,她的心中就涌上一股恨意。 从高高在上,受人尊崇的候爷夫人,一夜之间沦落为下堂妇,被京城世家贵族门讥讽嘲笑。 这口气她一直忍着。 李菀刚走到李夫人跟前,就注意李夫人眼中流露出来的凶狠目光吓得后退了一步,眼中蓄满了泪水,祈求道: “娘,女儿有些头晕,想要歇息……” 李夫人伸出枯瘦如柴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腕,嘴角露出一抹讥讽,“别给我装。” 并不给李菀反驳的机会,李夫人硬生生地拉着她到了沈月曦的房门口。 “沈姑娘,开门。”李夫人装模作样地拍了拍房门,低声说道,“我们找你有事。” 万一沈月曦醒来,这样不至于引起她的怀疑。 如她猜的一样,房间里没有半点动静。 李夫人毫不犹豫地推开房门,拉着李菀进了房间。环顾了一下四周,屋内只有靠窗的的一张简陋木桌和墙边的一张床。书桌上摆放着几本书。 室内寂静无声,月光透过窗棂洒入室内,床头浅蓝色的幔帐随着房门打开,被微风掀起一角,露出床上安静沉睡的绝色容颜。 李菀本是吓得浑身哆嗦,此时到了沈月曦的房间里,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一来她反抗不了母亲,二来见到如此美好的一幕,顿时让她心生嫉妒。 她深吸一口气,看向李夫人。 李夫人将短梯放在床边的地上,低声对李菀道:“我抬上半身,你抬脚,放在梯子上。” 就沈月曦这样一个无爹无娘,在国公府也不受待见的二小姐,不就是会做点药嘛,也敢和她的菀儿抢男人,简直是不自量力。 李夫人掀去沈月曦身上的被子,正要去搬,沈月曦忽然大喊一声: “萧濯,你这个混蛋!” 李夫人吓了一哆嗦,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沈月曦闭着眼,抬起两只手,左手抓住她的衣领,右手狠狠正反两记耳光抽在她脸上。 啪!啪!! 这两巴掌扇得李夫人天旋地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好悬没晕过去。只觉得嘴里又咸又腥,门牙还疼得很,飕飕漏风。 “娘!”李菀惊慌失色,弯腰伸手从地上捡起一个白亮的小东西,“你的牙。” “我打着谁了?”沈月曦一下子坐了起来,看向床边的两人,“我刚才在做梦吗……咦,你们两个怎么在这里?这梯子又是干嘛的?” 李夫人捂着嘴,只觉得两边脸火辣辣地,痛得眼泪都掉下来了,可是还不能不说话。 “我……我们敲你房门,你不答应,以为你……你突发疾病,就想用梯子抬你去看大夫!” 李菀紧着点头:“对,对,沈姑娘。” 沈月曦一下子跳下了床。 “我没事,倒是李夫人这血流得这么多,得赶紧去看大夫。太过意不去了……我做梦抽萧濯那个混蛋耳光来着,怎么就打到李夫人了。” “没事,没事……菀儿,你拿着为娘的牙。” 第八十八章 一把草木灰 “李姑娘,不必送了。” 沈月曦跨出门口,对身后跟随的李菀道: “你留在屋内照顾李夫人,注意别让她乱动乱喊,以免伤口再流血,我这就走了。” 李菀听了听背后传出的鼾声,脸上堆笑:“沈姑娘,我还要照顾娘,无法陪同。就在这里祝你们旗开得胜。” “不必客气。” 沈月曦一边客套一边转身往院门走去,边走边抖手。 这两耳光抽得很爽,自己手也是挺疼的,都过一刻钟了还有点麻。 大概是萧濯没舍得用力,在李夫人和李菀敲门进屋的时候,她就惊醒了。起初不明白两人的用意,便眯着眼睛观察。直到看见两人表情鬼鬼祟祟,完全不怀好意,这才决定先下手为强。 李夫人是萧濯的姨母,李菀是他的表妹。有这层关系在,直接翻脸不合适。但只是不痛不痒地斥责她们两句,没准她们哪天又会来找茬。得让她们知道自己不是好惹的。 正好还在生萧濯的气,就把这气撒到了李夫人脸上。唯一让她意外的自己手劲还挺大,不但把对方脸抽肿,而且门牙也打掉了。 难道是最近自己东跑西颠,令身体变健壮了? 李夫人嘴里鲜血直流,疼得哭天抹泪,李菀又束手无策。沈月曦想走走不了,只得想方设法帮李夫人止了血,好不容易让她睡下了。 耽搁这么久,不知道现在北方隘口那里打起来了没有,希望还来得及。 沈月曦加快脚步,跑出了院子。 李菀在门缝偷偷看着沈月曦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刚回过身来,就看见躺在床上的李夫人睁开双眼跳下床,又凑到窗户那里去瞧。 敢情李夫人在装睡。 “娘,你怎么起来了,”李菀连忙过去扶住李夫人手腕,“沈姑娘吩咐过,要卧床静养,如果乱动可能又会流血呀!” 自家母亲双颊肿着,门牙也没了。居然还有闲心惦记那个沈月曦。 “听那个贱人鬼扯,”李夫人一甩手,将李菀的手扒拉开,“她嘶故意的!” 方才她躺在床上越想越不对味。 那个沈月曦要真是做梦,双手乱抓才符合常理。结果那丫头左手揪衣领,右手抽耳光,那叫一个分毫不差。明明就是知道她在床边。 她可是平阳侯夫人,在京城受的气还没来得及出,到了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居然又挨了两大嘴巴子。简直就是奇耻大辱。 沈月曦以下犯上,她被扇耳光还得陪笑脸。这哑巴亏吃的。 李夫人越想越气,回头一瞧李菀,气更大了。 “你还嘶不嘶我女儿,没心没肺!你娘被打了,不帮娘出气,还在那里笑!” “娘,你说话满嘴跑风,女儿忍不住……”李菀连忙板起脸,“等娘的伤好了,咱们再对付那个丫头,到时让她十倍百倍地偿还。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早晚弄死那个丫头给娘出气。” “这才嘶娘的乖女儿,”李夫人坐回桌子,“给娘削个梨,消消火。” 李菀应了一声,到旁边拿来小刀和削了一半的梨,坐在桌边低着头继续削皮,口中劝道: “娘,表哥他们现在正和西戎作战,我们还是别给表哥惹麻烦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何必急于和那个贱人你死我活。” “废话,要不是她占着你的位置,为娘理她作甚。” 李夫人呛了她一句,拿起镜子张嘴观瞧。 她身为平阳侯夫人,经常出入高门贵府,对作为门面的牙齿保养得尤为殷勤,现在双颊不但都肿了,上排牙齿生生没了一个,还是最中间的那个。要多难堪有多难堪。 这还怎么外出见人啊。 怒气上涌,李夫人高高举起镜子,用力摔在地上。 “气死我了,我和她嘶不两立!” “娘,娘,您别生气,”李菀连忙把削好的梨递给李夫人,“吃口梨消消气。” 李夫人伸手抢过梨来。在她眼中,这个雪白的鸭梨就是沈月曦,要多恨有多恨。“喀嚓”一口下去,足足咬了一半。 味道甜中带咸。 “哎呀,娘啊!”李菀惊叫起来,“你的牙又流血了。” “啊?”李夫人赶紧把梨扔掉,手指按上门牙的缺口,“怎么又流血了?” 她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如何处理,眼看着手指都被流出的血染红,一滴滴地掉在地上,顿时慌张起来,伸手抓住李菀。 “快带娘去找沈月曦,再流下去娘的血就流干了。” “流干了会怎么样?”李菀还不明白。 “血流干了娘就嘶了,嘶了!” 听李夫人说得这么严重,李菀也慌了,母女两人慌慌张张地冲出屋子,沿着村子里的小道猛跑。 “快,快追上沈姑娘,为娘这血止不住了。” 李夫人看着自己衣裳都被鲜血点点滴滴染红,心中害怕之极。她活了大半辈子,从没出过一丝血,突然出这么多,早已吓得六神无主。也顾不上骂沈月曦贱人了。 村子里大部分男子都去北方隘口了,只有少数老人留在村子里。里正就是其中一个,领着几个老头在村子北口的路边灯笼下坐着,指点来往村民。 他看到两个女人疯子一样跑过来,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站起来道: “两位,北面正在打仗,你们妇人可不要过去啊。” “沈……啊不不,裴娘子方才过去了没有?”李菀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扶着腰直喘。 “刚过去,她说去找裴公子,”里正看着捂着嘴的李夫人,“这位夫人,您这嘴和脸是怎么了?” “我娘……脸甩墙上,把牙磕掉了,一直流血。必须要找裴娘子!” 里正愣了一下,呵呵笑道:“哎,我当是什么事情,磕掉个牙把你们娘俩急成这样。不用麻烦裴娘子,老朽就能治。” 李夫人大喜:“您嘶里正吧,快给本夫人止血,快!” “北面正打仗,老朽知道打仗就要流血死人,早就让村民们烧制了大量草木灰,专敷伤口。这位夫人是不是裴公子的亲戚?” 他印象里这两位好像是和裴公子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但年纪大了记不清楚。 “我娘是裴公子的姨母。” “哦,瞧我这记性,原来是裴公子的家人……”里正一边说一边慢悠悠地回头在筐里翻找。 “哎呀,你这老不……”李夫人看他慢腾腾的,急得差点骂出声来。还好李菀使劲掐了她一把,她旋即醒悟过来,连忙住了口。 “夫人莫急,掉了个牙而已,”里正抓了一把草木灰,“来,张开嘴……张大点,这灯也不亮,老朽眼又花……就这么着吧。” 一把草木灰拍脸,把李夫人连鼻子带嘴全糊上了。 “阿嚏!”李夫人觉得满鼻子满嗓子都是碱面味,一个大喷嚏将草木灰喷得到处都是。 “夫人别打喷嚏呀,都喷掉了还怎么止血。” “咳咳……那就再来一把,咳咳!” 里正又抓起一把草木灰,还没等给李夫人敷,脚下的地面忽然微微颤抖起来。 众人纷纷看向北方。 “骑兵,”里正颤颤巍巍站起来,“是西戎骑兵来了!” 第八十九章 尊严 夜色已深,繁星漫天。 连绵不绝的山脉黑黢黢地矗立在地平线上。 “千夫长,”一名西戎斥候策马飞奔到千夫长丹目疾近前,勒住坐骑,“狼牙隘口就在前方,不过有人镇守!是……” 丹目疾横眉道:“你说有人镇守?” “千夫长狼牙隘口下大概有数十人拿着锄头草叉门板做的盾为首的是个女子……”斥候们都知道丹目疾的习惯,怕千夫长再打断他,说得飞快,连换气都省了。 “停!”丹目疾一举手,“拿着锄头草叉……那就是小岗村的村民了?” 他有些诧异。他们西戎没事就去小岗村抢掠一番,这都多少年了,从未遇到过抵抗。难道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正面对抗? 在他旁边的休牧耶在马鞍上站起身子,远眺狼牙隘口下星星点点的火光,复坐下道:“千夫长,小岗村的村民恐怕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我觉得和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给他留下的心里阴影实在太大,他总觉得什么事都能和那个男人扯上关系。 “不必在这里猜来猜去,”丹目疾对周围的西戎骑兵一挥手,“列阵,区区几十人而已,用他们的谚语……叫什么砍树来着?” “是‘蚍蜉撼树’,千夫长。”休牧耶赶紧提醒。 他没事就去大燕境内劫掠,对大燕的文化略知一二。 “对,壁虎砍树!”丹目疾抽出战刀举在半空,“就算爪子蹭秃,也砍不动我们西戎这颗……大树!” 说完,他便欲挥动战刀。 “千夫长,千夫长大人莫急!”休牧耶双手一伸,抱住了丹目疾的胳膊,“我觉得这是敌人的奸计,我有对策。” 丹目疾不耐烦地一甩胳膊,把休牧耶甩开:“有话快说。和敌人打交道久了,你也变得和他们一样婆婆妈妈。” 休牧耶脸一红,知道丹目疾这是在嘲讽他,只得硬着头皮道: “千夫长,这些村民八成是诱饵,我们不要上他们的圈套。可令勇士在弓箭射程内,连射两轮箭雨,将这些村民尽数射死,嘿嘿……” “你个胆小鬼!” 丹目疾拿刀背“啪”地抽了休牧耶肩膀一下,骂道: “我们躲在远处射箭,让别人说我丹目疾连几十个村民都怕得要命,我身为先锋的尊严何在?勇士的弓箭是用来对付大燕军队的。” 他身为万人队先锋,要是连几十个村民都要这么小心谨慎地提防,还当什么先锋。更何况斥候已经确认大燕边关并未出动任何军队,根本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是千夫长,这里一定有诈!”休牧耶捂着肩膀还想犟。 “滚蛋! 丹目疾不再搭理休牧耶,策马上前,喊道:“就算有伏兵也就是普通村民,在我西戎铁蹄践踏之下,必成肉泥。” 这时一千名西戎骑兵已经列阵完毕,战马一字排开,分为前后两排。这是西戎骑兵最常使用的双线进攻战术。 “千夫长大人,已列阵完毕,请您下令。”一名百夫长远远地呼喊。 丹目疾对着狼牙隘口一挥战刀,“千人队,杀光狼牙隘口的敌人,前进!” 一千名西戎军士,齐刷刷抽出战刀,在火光的照耀下,闪着狰狞的冷光,策马开始前进。 在隘口下的数十名村民,看着黑沉沉的天幕下两条明亮的火线缓缓逼近,所有的男人双腿都在打摆子,除了最前面的杨聪。 “洋……洋葱啊,万一他们射箭怎么办?”一个男村民双手握着干草叉子,音调颤抖地对站在最前列的杨聪说道。 “是啊,如果他们射箭,我们根本来不及跑,”另一个男村民早吓尿了裤子,裤裆里又湿又冷,全靠立起来的锄头才没瘫倒,“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 杨聪回头一笑:“各位放心,裴公子说过,对方肯定不会射箭。” “肯定不会射箭?”一个男村民叫了起来,“裴公子又不是西戎人肚里的虫,怎么可能知道。” 杨聪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看向前方:“我相信裴公子,大家都站稳了。” 她对萧濯有一种莫名的崇拜和信任。萧濯和她说过,西戎先锋不会用弓箭对付他们这些普通村民,她就会无条件地相信萧濯。 远处的火线更近了,夜风送来沉闷的马蹄声。 “洋葱,我们快跑吧,”一个男村民转头想跑,“再晚就来不及了。” “没出息,”杨聪双手握住战刀刀柄,将刀尖插入地面,“只要我没动,你们都不许动!” “可是西戎骑兵冲过来了!” 小岗村的村民,从未见过千人队规模的骑兵,都吓得簌簌发抖。 “我一个女子尚且不惧,你们一群大男人吓成这样?”杨聪头也不回地喊道,“你们也配叫男人?” 这句话起了作用。本来还要逃走的男人们,都停在了原地。 杨聪还站在最前面,如果自己要是先跑,那身为男人的尊严就一扫而空了。 远方隐隐传来一声呼喊,整齐的火线渐渐乱了,马蹄声转为密集的鼓点,火光中战刀反射的铁光已清晰可见。 西戎骑兵开始冲锋。 脚下的大地开始微微颤抖,杨聪的心跳也急促起来,双手紧紧握住战刀。 行动既不能太早,也不能太迟。太早敌人的骑兵失去了目标,可能会重新整队,调整策略。太迟的话,还没等跑就会被冲到近前的西戎骑兵砍为肉泥。 西戎骑兵离宋臻军师告诉她的位置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骑兵的速度远超一般人的想象。就像草原上刮过的飓风,迅猛而无情的铁蹄踏过了宋臻划定的那条线。 “跑!” 杨聪大喊一声,率先跑向立在身后的梯子。 小岗村的村民们一直在等着杨聪的命令,大家将手中的锄头,叉子,火把等物往地上一扔。转头纷纷往梯子上爬去。 “哈哈哈,一群乌合之众!”冲在最前面的丹目疾看着村民逃跑的狼狈模样,仰天大笑。 这惊慌失措,争先恐后逃窜的样子,是绝对装不出来的。他们显然是被西戎骑兵吓破了胆。 这就对了嘛。 如果这帮村民毫不惧怕,他才觉得有猫腻。如今一看,就是群妄图守卫小岗村的普通百姓,想壁虎砍树。休牧耶那个家伙疑神疑鬼的,太烦人了。 赶在西戎骑兵之前,数十名村民爬上隘口两侧的山坡,一哄而散,逃入黑暗之中。只剩下扔了一地的农具,和数支燃烧着的火把,照亮了堵住隘口通道的碎石断木。 西戎骑兵在隘口下盘旋了一圈,纷纷勒停战马。 “千夫长,那些村民都逃上山去了。”一个百夫长喊道,“我们要不要追?” “把这些碍事的东西搬开,”丹目疾用战刀指着堵塞隘口的杂物,“不用管那些逃跑的,立刻穿过隘口,直奔小岗村。” 第九十章 火起 杨聪摸黑爬上半山腰地势平坦之处,来到萧濯面前,双手抱拳行礼。 萧濯点头道:“杨姑娘,做的好。村民们没有受伤吧?” 得到萧濯的认可,杨聪高兴之极,兴奋地撸起袖子:“没有,我们按宋军师的吩咐跑的,大家都没事。现在那帮西戎人已经进来了,开打吧?” 山坡下密集的火把仿佛流水一般涌入狭窄的隘口,西戎人已经进入裴公子的埋伏,她便知道这次西戎要吃大亏了。 萧濯目光沉沉,一派云淡风轻,似一切皆在他的掌控中,声音清淡:“不急,再等等。” 杨聪本来都已经握住长刀,随时准备下去和西戎人厮杀。听到萧濯说出这话时,顿时有些不解。 她可不敢直接去问裴公子,只好把疑惑的目光投到站在旁边的宋臻。宋臻摇着羽扇,同样不急不躁,示意她暂时先不要轻举妄动。 杨聪见两人都镇定自若,自己想不明白,将目光落在两山之间的隘口。 整个通道长约一里,已经涌入了两三百名西戎军士,通道已经有一半被火把所占据。站在山坡往下看,敌方的举动皆在掌控之中,甚至那些西戎人的脸都看得一清二楚。 见萧濯一直不说话,她急得都想蹦起来了。进来这么多西戎人,怎么公子还不下令开打啊。 “主公请看。”宋臻用羽扇指着下方入口。 杨聪顺着宋臻的指向看去,看到一名西戎人骑马进入了隘口。 她经常和西戎人打交道,一眼便认出了这个西戎人身份不一般。隘口通道狭窄,西戎军士却纷纷给他让路,可见这是首领之类的人物。 萧濯缓缓点头:“是千夫长。差不多了,再等等,让他深入一段。” 待西戎千夫长又前进了一段,萧濯对旁边的军士道:“给蒙将军传令,封住入口。” 杨聪更纳闷了,问道:“公子,我们不等那些西戎人全部进来吗?” 外面还有一大半西戎人没有进入隘口,如果要是封住入口,岂不是要放走一大半的敌人? 萧濯目光冷沉,声音肃杀:“兵无将则乱。如今他们的千夫长已经进来,只要诛杀那位将领,对方自然会土崩瓦解。” 隘口附近埋伏的蒙越收到军令,立刻起身,轻喝道:“放!” 山坡上等待的两百名军士,纷纷用利器割断了拴住滚木的绳子,上百根滚木争先恐后地滚下山坡,砸向下方的西戎军兵。 在隘口跟前拥挤的西戎军兵只听到头顶传来隆隆的声音,还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滚下来的木头砸得头破血流。顿时大乱,惨叫声,马嘶声混成一团。 还在隘口外的休牧耶看到两侧山坡冲下来的滚木,将隘口附近的西戎军士砸得人仰马翻,尘土飞扬,大量的木头渐渐将入口封住,惊呼一声: “我们中计了,千夫长还在里面。” 他附近的西戎军士不知所措,休牧耶喊道:“快,快去搬开木头,我们得救出千夫长。” 虽然他们有一千人,但现在被截成了两段,敌军只需对付隘口内的三百余人就可以。而且在这种地形下,西戎骑兵根本无法发挥优势。 一定是那个男人,是他布置的埋伏。 丹目疾在他们西戎中可是一员难得的猛将,如果折损在此地,他回去可不好向大将交代。 外面慌成一团,在隘口内的丹目疾也是惊骇不已,策马在原地盘旋。 “千夫长,入口被大量的木头堵住!”一名军士跑到他的马前喊道,“我们的队伍被截成两段了。” “这不是村民能做到的,这是大燕军的埋伏。”丹目疾明白过来,跳下马拔出战刀,“他们都在两侧山坡上埋伏,勇士们,快抽出战刀,跟我杀上山去!” 要爬上山坡,先得克服面前直立的石壁,西戎军没有梯子,只得两个人在石壁下交叉双手,让另一个人踩着他们的手往上攀爬。 十几个西戎军士率先爬上了山坡,刚将刀拿在手中,便被迎面飞来的石头滚木砸中,掉了下去。 邱离明率领的两百军士,专门用石块和浸油的滚木对付在隘口通道内试图爬上山坡的西戎人。他见西戎军兵开始攻上山坡,便命令军士开打。 夜幕下,只有西戎人举着火把,坡上面的人看得一清二楚,投下的石块也格外准。 一时间两侧山坡石头滚木如下雨一般砸下来,无论是爬上山坡的西戎军兵,还是停留在通道内的,都被砸得哭爹喊娘。 站在半山腰的宋臻缓缓摇着羽扇,无视山下的混乱,和杨聪解释道: “我们兵士没有武器,人数也少于对方。如果都放进来,不但难以应付,他们前头的队伍也早出了隘口。其二,我们要速战速决。敌人中军的情况我们还不知晓,趁此良机重创敌军先锋,使他们不敢冒进,也可给我们争取到准备的时间。” 杨聪双眼晶亮,激动地对宋臻道:“军士,我明白了。之前我还想着下去把那些西戎人杀个片甲不留。如今想来,自己还真是莽撞得很。” 如果一千人都放进来,对方硬冲上山来也不是不可能。到那时,他们优势就变成劣势。人少之时不宜和对方硬碰硬。 她还是有些惋惜的。 看来自己以后是做不了带兵打仗的事了。原来打仗也是要脑子的,就她这种一身蛮劲的人,还是老老实实地坐个大头兵吧。 在隘口外的休牧耶,听着通道里的鬼哭狼嚎,知道形势不妙,命令军士们赶快搬木头。 一个军士跑到他的跟前道:“百夫长,有不少木头都黏糊糊的沾手,闻了味道,好像是油。” 有油? 休牧耶觉得头发都立起来了,喊道:“都快把火把拿开,千万不要靠近那些木头!” 对手真狠,不但用木头堵塞入口,还都是浇上油的木头。 众军士也明白过来,立刻举着火把后撤。只让没带火把的人上前去搬木头。 在半山腰的萧濯看到隘口外的火把纷纷离开,低声道:“对方反应很快,不过这把火要是烧不起来,这仗就麻烦了。” 宋臻也有些紧张起来:“主公,这把火必须得烧,否则前功尽弃。” 他们用木头堵塞入口,为的就是将敌人分割成两段,然后全力歼灭通道内的敌人。决不能让他们搬开木头,两方会合。 萧濯并不多言,手向旁边一伸,旁边有军士将一把弓和一支箭递上。箭镞包裹着浸透燃油的布条。 萧濯左手握弓,右手将箭搭在弦上,在旁边燃起的火盆将箭镞点燃。然后他将弓拉满,一箭飞去,箭矢划出一道长长的火光,落在入口堆积如小山的木头堆上。 木头堆先是火光一闪,接着便爆起了一团烈焰。 几乎就是在瞬间,熊熊烈火便腾空而起,捎带着连通道内的木头也一并引燃。 第九十一章 困兽 劲风吹过,两山之间的狭窄通道,顿时被大火吞噬。 熊熊燃烧的火焰高达丈余,浓烟四起,火光将整个隘口都照亮了,到处都充斥着惨烈的嘶吼,马匹的悲鸣。空气中焦糊的味道刺鼻难闻。无数影子在石壁上扭曲。 在下面通道中的丹目疾,仿佛一头困兽左冲右突。 他现在位于通道正中间。周围是呛人的滚滚浓烟,满地都是石块,燃烧的木头。他仿佛处在一个巨大的炉子里,灼热的空气,将他露出的皮肤都烫起了水泡。数名西戎军士被火焰包围,哀嚎着在他周围满地打滚。 他怒目瞪向山上。恨不得能用目光将夜幕燃烧殆尽。 借着火光,他看到了半山腰那个月白色的身影。那就是敌人的主帅,让他中埋伏的人。 休牧耶口中的那个男人。 他正将手中的弓箭交还给身后的军士。然后将手负于身后,目光沉沉,不悲不喜,似早已知晓这场战斗的结局。 他到底是谁?难道是那个藩王派来埋伏他的人? 但是一想又不可能,如果那个藩王手中有这么出色的智将,何至于让多玛王连下两城。 他瞪着充血的双眼望向那个男子,试图看清他的面容。然而那个男人只是瞥了他一眼,便淡淡地移开目光。 那种完全的忽略激怒了丹目疾。 他怒吼一声,冲向石壁,踩着地上西戎军士的尸身一跃,跳上了山坡。左手抓起地上一具尸体挡在身前,右手握刀,一步步向坡上走来。 石头砸在他身前的尸体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却无法阻止他的前进。 几个穿着平民衣服的男子从暗处跳出,挥舞手中的木棒,向他打来。 丹目疾将尸体一抛,挥刀猛斩,将眼前的木棒尽数砍断。但这数名男子毫无畏惧,依然握着仅剩半截的木棒扑了上来。 是了。这些人的眼神,绝不是普通村民。这种悍不畏死的斗志,证明他们是上过战场的人。 他的千人队果然是遭到了大燕军的伏击。 虽然不明白为何这些军士手中只有简陋的木棒,也身无甲胄,但他可不会仁慈,所有的敌人都该死。 冷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个男子已经中刀,栽倒在地。丹目疾抽出带血的刀刃,卷起一片寒光。如虎入羊群,当者皆亡,杀向半山腰。 在他的身后,横七竖八躺倒十多具尸体,还有数名在血泊中挣扎哀嚎的伤者。他没有回头去补刀,他的目标是敌人的主帅,那个站在半山腰的男人。 尽管中了埋伏,但隘口外还有数百名勇士,只要他斩杀敌人的主帅,这场战斗依然会以他的胜利为结束。 战刀斜劈,横斩……带起一蓬又一蓬鲜血,直到“锵”地一声被架住。 丹目疾觉得手有些发麻。 这招架的力道,说明对方是个值得认真对待的敌人。 丹目疾后撤一步,看着眼前身材魁梧,面如古铜的持刀男人,身上有大将之风,看来是那个男人手下的战将。 “我,千夫长丹目疾,”丹目疾举刀指向对方,“敌将报上姓名。” 男子横刀当胸:“邱离明。” “很好,受死吧!”丹目疾也不废话,双手握住战刀,高举过头,踏前一步,对着邱离明当头劈下。 他的体力也是有极限的,不能无休止地厮杀,必须速战速决。这一刀他使尽全力。 邱离明见对方来势汹汹,横刀招架。 “当”地一声响,双刀相击,爆起一串火花。 邱离明膝盖一软,竟被这劈斩压得单膝跪地。 他之前遇上西戎斥候骑兵,为了拯救杨聪,力杀十余人直至脱力。回来后体力尚未回复,便又参加战斗。眼见丹目疾连砍数人,杀上山来,便挺身而出。本以为能缠住对方,谁知丹目疾武力竟出乎他意料,一刀劈下有如此之威。 眼下是生死危机,容不得他多想。一个侧滚,堪堪躲过了丹目疾扎下的刀刃。 丹目疾拔起刀,追上邱离明,再次挥刀横斩。 邱离明知道对方力大,不可招架,正要闪避,却不料丹目疾的刀根本没发力,只是一个虚招,抬起脚来猛地踹在他的胸口。 这一脚将邱离明整个人都踹飞出去,“砰”地撞在一棵大树上,刀也脱手落入草丛。 邱离明感觉胸膛仿佛被堵住了一般,连呼吸都不顺畅了。一手捂着胸,一手撑地想站起身来。然而双腿发软,根本站不起来。 “大燕的将领,呵呵,太弱了。” 丹目疾一边嘲笑着,一边走向邱离明。 “保护邱将军!”两名军士呼喊着从阴影中杀出。 “不自量力,连武器都没有,也敢出现在我的面前!”丹目疾大吼一声,挥刀连斩。 邱离明眼看两名军士惨死在丹目疾刀下,心痛不已。这些将士都是忠心耿耿的士兵,跟着他一路出关,来寻主公。还未得到功名利禄,便已战死沙场。 他现在手无寸铁,根本无法抵御丹目疾的攻击。 难道今日就要死在这里了? “邱将军!”一个清脆悦耳的年轻女子声音,忽然在他侧后方响起,“接着。” 跟着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带着风声向他飞过来。 邱离明伸手抓住那个东西,入手沉重,借着月光一瞧,竟是一面木制的大盾。 他不记得村中有铁匠或木工之类的能做这个,而西戎人骑兵并不携带盾牌。这面盾牌是哪里冒出来的? 还在愣神,丹目疾已冲到了他的近前,挥刀砍下。邱离明连忙举盾,“笃”地一声钝响,丹目疾的战刀直接劈裂了盾牌,紧紧嵌在里面,没有伤到他持盾的手臂。 还未等丹目疾拔刀,邱离明带着盾牌一个翻滚,靠身体的重量将刀强行从丹目疾的手中别下。 “杀!”三名赶来支援的军士呐喊冲上,将削尖的木枪刺入了丹目疾的胸腹。 “要……要不是那面盾……”丹目疾粗壮的身躯颓然跪倒在地,双手握住插入身体的枪杆,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可恶啊!” 若不是那面盾牌嵌住战刀,这些手持木枪的军士根本不在话下。 邱离明将刀从盾上取下,站起身,摇摇晃晃走到丹目疾的跟前,反握住刀柄高高举起。 随着寒光刺下,丹目疾的声音戛然而止。 “邱将军。”几名军士冲上来扶住了邱离明。 邱离明推开军士,说道:“我没事,快去通报主公,敌将已死……对了,方才扔给我盾牌的那名女子,听着好耳熟,她在哪里呢?” 还好她及时抛出盾牌,否则自己已死在丹目疾刀下了。 “邱将军,那个女子……是主公的夫人。” “是主公的夫人!”邱离明大惊失色,“她怎么会来这么危险的地方。现在她人呢?” “她去山上找主公了。” 第九十二章 得胜 隘口通道内火光冲天,人喊马嘶,乱成一团。将两边黑幽幽的山坡,照得一片通明。 沈月曦用拳头捶着酸痛的腰眼,沿着羊肠小路向半山腰走去。 方才撞上邱离明和一个西戎人打斗。看到邱离明陷入危机,她仓促之间让大熊做了一面木盾,沉得厉害,使出全身力气才扔出去,差点把腰闪了。 萧濯还坚持不让她来,看看,这不是帮上忙了嘛。 接下来在萧濯面前露个脸,让他知道自己来了。不是不让来么,她偏偏要来。 在道边把守的军士见她走近,上前阻拦道:“夫人,主帅正在指挥作战,请止步。” 沈月曦还未开口,背后便响起邱离明的声音。 “让夫人过去。” 军士见是邱将军和数名军士上山,立刻识趣地退到一旁。 沈月曦回头,对邱离明笑道:“邱将军,没有受伤吧?” 邱离明走到她的身前,双手抱拳单膝跪地:“若不是夫人,末将就死定了,请受末将一拜。” 旁边的军士都一脸懵圈。 邱将军身为大将,怎么还要主公夫人来救?看主公夫人柔柔弱弱的,难道还能上阵厮杀不成? 沈月曦摇手道:“邱将军不必行礼,西戎人尚未败退,将军为何来此?” 邱离明站起来,站到道边:“胜局已定,特来告知主公,夫人请。” “将军有军务在身,先请。” 沈月曦并没有先走,现在下面正打得激烈,邱离明有军情要向萧濯禀报,她可不想因为自己而耽搁正事。去气气萧濯只是小事而已。 邱离明也不谦让,当即快步走上半山腰的平台。 难怪主公对夫人如此看重。夫人虽然身为国公府二小姐,却和一般的女子截然不同,不但举止得体,更有胆有识,在战场之上都面不改色。若换了其它女子,估计早吓得瘫软在地。 他快步来到萧濯跟前,施军礼道: “主公,敌将千夫长丹目疾已亡。” 萧濯看向入口处,淡淡道:“很好,现在隘口外的西戎骑兵正要强攻上山。去告知蒙将军,敌将已亡,令所有军士一起大喊,敌人自退。” 军士传了下去,在隘口处的蒙越命所有军士一起高呼。 “敌将丹目疾已死。” 数百人齐声呐喊,声音传遍整个隘口。 正指挥西戎骑兵进攻的休牧耶听后,几乎坠下马来。 丹目疾阵亡,这仗已输定了。就算他想打,也指挥不动其它百夫长。他连忙调转马头,高声喊道: “撤退,撤退。” 西戎骑兵听到主将阵亡,早已斗志全无。不待休牧耶下令,很多军士已骑上马向北方溃逃而去。 把守隘口的众将士见西戎人撤退,都兴奋地呼喊起来。 宋臻用扇子拍着手掌,看了一眼北方,兴奋地转向萧濯:“主公,敌人已逃,我们胜了。” 在一旁的杨聪更是高兴得跳了起来。 萧濯并不像周围人一般狂喜,似是知道必定会如此一般,对邱离明道: “邱将军,是你斩杀了敌将?” 邱离明有些羞惭地道:“主公,末将不是那个千夫长的对手,是夫人帮忙,才杀了敌将。” “夫人?!”萧濯眉头一皱,“她也来了,她如何帮的你?” “夫人扔给末将一面盾牌……咦?”邱离明回头看向身后,“刚才夫人明明就跟在我们身后,人呢?” 话音未落,萧濯已风一般掠过他和众军士,向山下奔去,一改刚才的沉稳。 “宋军师,邱将军,你们负责善后。” 宋臻放下扇子,和邱离明一摊手:“主公整场战斗,都稳如泰山……咳。” …… 萧濯找到沈月曦的时候,沈月曦正站在一棵树下,寻找着可用的材料。 “大熊,制造一百克抗生素药粉。” 这场仗下来,肯定会有很多伤者。之前经过村子北口时,里正说已经准备了大量的草木灰用来给伤者敷伤口。在她看来简直是开玩笑。 草木灰有点用,但不大。还得是抗感染的药物才行。 正值秋天,树叶已纷纷飘落,半山腰早已经铺满了树叶,以及一些腐烂的植物根茎。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抗生素药粉所需原材料……15%……30%……” 随着大熊收集进度的提示,她不停变换位置,专门朝那些阴暗破败,甚至发出腐烂味道的地方走去。 萧濯并不声张,只是缓步跟在她的身后。 “亲爱哒主人,抗生素药粉已经制造完毕咯。” 听到大熊的话,沈月曦脚下一顿,取出腰间的袋子,以备装药所用。 手中的袋子一沉,药粉已经装进去了。 她打开袋子借着月光往里瞧了一眼,洁白的粉末静静地躺在袋子里。她伸出手轻轻在捻起一小撮,在手指间来回磋磨。放在鼻间闻了闻,并没有任何异味。放进嘴里品尝,味道有些发苦。 显然这种药粉不如她前世那种早已成熟的合成药物,但效果也不差。 想到用这药粉能救下不少人,还可以赚大笔的银子,她忍不住勾起嘴角,露出浅浅的笑意,心中一扫之前被萧濯打晕的郁气。 背后有人靠近。是她最熟悉的感觉。 一轮清辉绕在半弯银月上,山里的天空比任何一个地方都清冷。月光下萧濯一身月白色的衣袍随风摆动,站在她的身后,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 “你怎么跟来了,又想做坏事?”沈月曦歪头看向隘口的方向。 莫非仗已经打完了? 萧濯缓步走到她面前,夜凉如水,微风缱绻细温存。 “不放心你,过来看看,”似是怕沈月曦不高兴,萧濯放低声音,带着几分歉意,“不是要阻止你。之前是我思虑不周,往后你想做什么,我都不会再阻拦,可好?” 沈月曦哪里听不出萧濯有道歉之意,心下的气消了一些,不过还是抬头认真地说道: “我知你是为了我好,我也知战场危险。但我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之中,只是想尽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 她眸光灼灼地看向萧濯,“再说,不是还有你在吗?” 萧濯俊逸雅贵,如玉的容色蕴着清淡,低声道:“我一定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嗓音清冽,却格外坚定。 沈月曦正要回应,身后传来邱离明的声音。 “主公,”他见萧濯和沈月曦两人都在,向两人抱拳行礼后道,“主公原来在这里,让末将好找。” “何事。” 萧濯没有多余的话,只淡淡地问。 沈月曦正欲转身离开,却被萧濯拉住手,摇头道:“不用。” 第九十三章 绊到个好东西 “战场火势未熄,目前还无法清点。估计敌军死伤在二百至三百人之间。” 邱离明一边走边向萧濯汇报当前的情况。 “我军大获全胜。亡二十八人,伤四十二人。伤者都已用担架运回村落。蒙将军正率领士卒清理战场。等火势熄灭后,我们可将敌人丢弃兵器收回为我所用。” 沈月曦跟在旁边,心中黯然。 这便是战争,即使大获全胜,胜方也死伤众多。这仅仅是一千五百人的对阵,就有几百条鲜活的生命一夜之间灰飞烟灭。若是换成数万大军对阵,一仗下来,岂不是要尸横遍野。 战争便意味着死亡,自古至今从未改变,哪怕是在她所处的未来世代,战火也在某处燃烧,从未停止。只不过她整日醉心于研究,平日不是在实验室,便是在家中宅着,不会接触到这残酷的东西。 如今一下子穿越到这个兵荒马乱的古代世界,见识到战争的残酷,以及生命的脆弱,一切在颠覆她以往的认知。 她已经在努力适应这个世界了,但还需要时间。 “主公……我方有些军士受伤严重,大夫现在束手无策,还请主公明示。” 沈月曦听到此处,立刻悄悄地拽了拽萧濯的袖子。 萧濯转过头来,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腰间系着的沉甸甸的药袋,似一下明了,对邱离明道:“大夫怎么说?” “主要的问题是缺少药物。之前在东集镇买的药都已经用完了。” 他们本就没有多少银子,买的药材自然也少。一旦有伤员,用量非常的大,缺少药材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萧濯道:“药材我马上送过去,你让大夫尽力去救治伤员。” 邱离明看着两手空空的萧濯,也不知主公所谓何意。但作为手下,他没有多问,朝着沈月曦施了一礼后匆匆离开。 “走吧,我这里的药可是比蒜素胶囊还管用的药,咱们的人很快就能痊愈。” 沈月曦笑眯眯地拍了拍袋子。 萧濯一手提着灯,一手牵着沈月曦,两人心里都挂念那些伤患,脚步加快了几分。 在绕过一个山坡时,沈月曦哎呀一声,身子突然往前倾去。萧濯一把抱住了她,没有让她栽倒在地上。 萧濯清冷的声音带着关切:“怎么样?” 沈月曦摇摇头:“没事,被一个硬东西绊到了,可能是树根。” 萧濯查看了她的脚,确定真的无事,这才把沈月曦放开。 沈月曦也蹲下来,看刚才把自己差点绊倒的东西。原来是一块埋在土里的石块。她本打算离开,却被那露出的石块颜色给吸引住了。 那似乎是不同于普通的石块。 她连忙抬起头朝着萧濯挥手,激动地说道:“快,把灯给我下!” 萧濯撩起衣摆,单膝跪在地上,一手搭在膝盖上,一手提着灯,照向地面。 黑色的石块在灯光下格外的清晰,反射着奇异的光芒。 沈月曦双眼发亮,她伸出手指在石块上面左按按,右捏捏。 不同于沈月曦的激动,萧濯自小博览群书,在火光照在这个地方时,他似早猜测到这东西是何物。 “这是铁矿。” 沈月曦隐约觉得是铁矿,没想到萧濯一下子就辨认了出来。 她一直在村子周围转悠,想找到铁矿,还为此被西戎斥候追得鸡飞狗跳。没想到无心插柳,歪打正着,在隘口这里居然发现了铁矿。 “哎呀,今天这一绊,还真值得,发现了这么了不得的东西,往后士兵打仗不用愁没有武器了。” 萧濯颔首,一脸赞同:“我待会便差军士过来,把这里给围起来,找人来开采。” 沈月曦想说的是不必,她马上就可以让万能制造机制作出成千上万的兵器,盔甲。甚至是碾压敌人的大炮。但看萧濯的神色,又不像是同意让她来做。 萧濯看了她一眼,低声说道:“东西总要有个出处不是?” 沈月曦光想着让万能制造机来做了,却忘了她身上那东西是不能让人知晓的。 她向萧濯干笑两声:“我知道,只是说说而已。” 还真不可得意忘形。 两人将铁矿所在做了标记,往小岗村西边的军营赶去。 通向小岗村的道路上人来人往,有用担架抬伤者的,有去帮助灭火的,得胜的消息已经风一样传遍了小岗村,但鏖战半宿,从军兵到村民都极为疲劳,没有精力去大肆庆祝。 “嘶你表哥,快去迎接!”一个奇怪的妇人声音在路边响起,说话漏风,还含糊不清,像含了一嘴面粉。 沈月曦仔细一瞧,差点没笑出声来。 李夫人坐在路边,仰着脸,满脸都是灰,除了眼睛周围还是干净的。一张嘴就喷出一股烟来,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李菀正坐在一边陪着她。 见她和萧濯过来了,李夫人也依然保持着原样没动,仿佛害怕脸上的灰掉了。 萧濯看到李夫人的模样,眼中也露出惊讶之色:“姨母,为何在此?你的脸……” 李菀上前,对沈月曦施礼道:“沈姑娘,请帮我娘看看。她之前牙又流血了,里正给她扑了两把草木灰,血是止住了,可是我娘这个样子,连口水都不敢喝,也不敢动。” 沈月曦摇摇头,对李菀道:“快把李夫人领回家去,把脸上草木灰洗掉,好好漱口。我和夫君还要去军营看伤者。” “啊……洗掉?”李夫人道,“会不会又流血啊,我都流了好多血了。” “不会了,李夫人。”沈月曦安慰道,“之前已给你止了血,是不是又用力咬什么东西了?” “我娘狠狠咬了一口梨……”李菀边说边扶起李夫人。 “吃梨用那么大劲干嘛,快回去洗掉,一嘴草木灰多难受呀。” 送走了李夫人和李菀,两人继续赶路。萧濯问起事情经过,沈月曦也不隐瞒,实话实说。萧濯听后停住了脚步,若有所思。 沈月曦拉住他的手道:“夫君,这些小事你不要操心,我都应付得来。我们赶紧去军营吧。” 比起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萧濯的一举一动关系到成百上千人的生死,更重要。 萧濯脸上现出笑容,伸手在她头顶摸了摸。 两人赶到营地,还没等进入沈月曦便闻到一股血腥味。浓烈的血腥味,让她差点没忍住吐出来。 萧濯把沈月曦往后一拉:“你先在这里等我片刻。” 话落,人已经消失在帐篷内。再次出现时,手里已经多了一块干净的白布。 正在沈月曦疑惑他要做什么时,他伸开白布往她的鼻间系,鼻间顿时充斥着他身上淡淡的清冽竹香,瞬间驱散了鼻间的血腥。 “好了,”他退开一步,满意地点点头,“可以进去了。” 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还不至于那么矫情。 她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了,萧濯这才牵着她进入营中。 第九十四章 忙碌到深夜 帐篷内躺了一地的伤者,惨叫声不绝于耳。外面不时有村民用担架运送伤者进来。 沈月曦看着那些被刀剑砍伤的士兵,有的伤势已经非常严重,可营帐中只有一个大夫,根本来不及救治。有的硬生生被耽误了,她此时才后悔当初为什么没有学医,那样就可以帮助这些人。 她想着上辈子通过科技学到的一些急救和自救的知识。 对于外伤处理,她只知道一些理论,没有操作过。不过现实不容她多想,她扭头对身旁的萧濯说道:“我也许可以帮上一点忙。” 总比干看着强。 沈月曦黑眸明亮如星,萧濯久久没有移开,半晌才低低的开口道:“好。” 他嗓音低沉暗哑,似是有些不高兴。 沈月曦朝着他仰头一笑,虽看不到那勾起的嘴角,可那明亮如星辰的眸子却是灼灼,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萧濯抬手在她的额头擦拭了一下,那是刚才在草丛中看铁矿时染上的灰尘。 “你需要什么,找大夫便是。若是解决不了,可来找我。” “主公!” 这时一个卷着袖子,约莫四五十岁,蓄着胡须的男子跑了过来,满脸焦急,“我们的药已经用完,还有许多伤者没有医治,这可如何是好?” 大夫就怕病能治,却没有足够的药物支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可以挽救的人就这么在眼前慢慢地离去。 沈月曦开口道:“大夫,我这里有一些治疗外伤的药,要不先给士兵用上。” 她把装药的袋子取下来,拿给大夫看。 随军大夫一听有药,赶忙走过来看沈月曦袋子里面的药粉。先捻起一撮放嘴里尝了尝,眉头紧蹙。 他尝不出这是什么药,时间紧迫,问沈月曦道: “这是何药?有什么用?” 沈月曦笑笑:“这药,用上可以防止伤口……恶化的,效果我已经试过,没问题。” 当着萧濯的面忽悠,她一点也不带喘气的。 她哪里实验过,只知道这东西在这个世界是逆天的存在。 从此往后,这个世界的一些在后世认为常见的病都将迎刃而解。 据她所知的历史,在抗生素产生之后,一些先进的国家甚至视这种东西为国家珍宝。曾经在战场上拯救了无数战士的生命。 在药效上她可是一点没有瞎说,只是没有实验过而已。 她偷瞄了一眼萧濯,见萧濯并没有拆穿她,便偷偷地给了他一个上道的眼神。 萧濯见状,低下头,轻轻地笑出了声音。 随军大夫不知萧濯为何而笑,不过他的注意力一直在沈月曦的药粉上。又听沈月曦所说已经给人尝试过了,便不再犹豫,接过袋子往一个受伤的士兵那里跑去。 如今缺少药物,凡是能用的就要马上用。有些轻伤的都是用里正提供的草木灰敷在伤口上,也确实有一定的效果。 有了沈月曦的抗生素,大夫诊治起来也快了许多,而一些简单的包扎上药,沈月曦还是会的。可以给那些伤口较轻的士兵统一包扎上药。 军士们都认识沈月曦,见主公夫人亲自给他们上药,包扎,都惊讶无比。 这可是从未有过之事。主公夫人是什么身份,若主公还是太子,那沈月曦就是太子妃。太子妃亲自为普通士兵包扎。这在等级森严的古代,根本是不可想象的。 有些本来还在叫疼的人,都不好意思再出声了。哪怕伤口再疼,也都强行忍耐。 萧濯一直站在她的身旁,背负着双手看着她忙碌,眸光浅浅。 此时有一个军士跑进来,在萧濯身旁不知说了什么,他离开前又看了一眼沈月曦,这才出了帐篷。 营帐里只有大夫和沈月曦两人在忙碌。 原本小岗村里的一些妇人也自告奋勇要来救治伤者,但都被随军大夫客客气气请了出去。她们还不够添乱的,只有沈月曦确实能帮上忙。 在换药之际,沈月曦看了一眼随军大夫,见他手头上的消炎的药品少得可怜。很多轻伤干脆就是用干净的布包扎一下了事。 看来养兵真的很需要银子。 光是治疗伤者所用的这些药品就要花费不少的银两,更何况还有大军的吃穿住。本来她还想着那些抗生素马上可以拿去赚银子了,如今看来怕是不成了。 之前她的蒜素胶囊拿去给东集镇的林掌柜售卖,拿到的银子都让杨聪全部兑换成了粮食运往这里。才勉强供应上大家的吃喝。 看来她和萧濯两人想要在此地立足,银钱是少不了的。 光靠蒜素胶囊还是不够。白天她还需要到附近逛逛,让万能制造机多做出一些抗生素才行。 沈月曦在营帐里一直忙碌,累了就喝口水。 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她看向帐篷外的夜空,这才注意到自己忙着照顾伤者,竟然一直到了深夜。 她本身不是医生,做什么都慢一些,不过看到大家都已得到妥善照顾,她心里高兴得很。这样一来,大家都会慢慢痊愈。 随军大夫对沈月曦施礼道:“夫人,老夫以前从未遇到过您这样的女子,简直令人五体投地。这里的伤者都已处理妥当,请夫人快回去休息吧。” 躺着的伤者,无论伤情轻重,纷纷出声感谢,催促沈月曦回去休息。 沈月曦见大家都已得到救治,便放下心来,将手洗干净。他刚踏出营帐,便见到一抹白色的身影迎着漫天的星光,背对着她站在那里,听到动静,他转过身来。 “你不会在这里一直等我吧。”沈月曦揉了揉疲乏的眼睛,一脸惊讶,上去握住萧濯的手。 她以为萧濯早已回家去休息了,没想到都这么晚了,他人还站在外面。 萧濯道:“没有,我只是刚和众位将领处理完战场上的事情,顺道过来瞧瞧你这里如何了。” 不知为何,此时沈月曦心里暖暖的。 萧濯是在撒谎,无论是他的手还是衣服都很凉,显然已在外面站了许久。 “走吧,”萧濯牵起她的手,“我已经在家里准备好了热水,你待会回到家中,好好洗个澡再睡。” 沈月曦边走边问:“那你呢?” 不会还要继续去处理军务吧? 萧濯轻笑一声:“待你洗过澡,我陪你睡会儿。” 这话本没有什么,但沈月曦怎么就从萧濯的嘴里听出了不一样的味来。 第九十五章 一只大蚊子 从浴桶出来后,沈月曦才感到浑身酸痛。 自己前世的那个毛病又犯了,一做起事来就非常忘我,大概这是研究人员的通病吧。救治伤员时觉得没啥,现在才觉得哪里都疼。 不过累成这样,想必也能一觉到天亮。 萧濯还在洗浴,她也没心情去搭理了。困得上下眼皮直打架,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呵欠,说道: “我困得不行,先睡了。” 说完,她也不理会萧濯有没有回答,便主动往床里挪挪,给萧濯腾出地方,接着一个翻身骑在被子上,阖上了眼睛。 两人同床共枕已有时日,她早已适应跟萧濯在同一张床上睡,自然而然。 待萧濯洗浴完毕,走到床前。却不由一下愣住,目光深深地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 沈月曦背对着他,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用两根细带吊住。还是她之前去凉州府城内的成衣店时,特意让人按照自己的想法做出来的。在前世这只是正常的睡衣,但放在这个保守的古代社会,却成了极为开放的款式。 她睡姿奇差,肩上的两根细带早已滑落下来。乌黑的长发,大片洁白的后背展现在萧濯的眼前。 萧濯的目光灼灼地看向躺在床上的沈月曦。深深呼吸了两次,待气息回复平静后上了床,在沈月曦的身后躺了下来。 深夜,静谧无声,只有两人的呼吸声细微可闻。 身边传来阵阵幽香扰得他心神不宁,这时背对着他的沈月曦,似是觉得睡得不舒服,翻过身来,变成仰躺的姿势。 萧濯顿时浑身一僵,眸光紧缩,看向近在咫尺的佳人。满头乌黑的发丝尽皆披散于枕下,露出优美的脖颈。但最致命的是,贴身的里衣失去细带的束缚,已经滑落至腰际。 萧濯眸中腾地燃起了火焰。 他靠过去,轻轻在她的脖颈落下一个吻。 沈月曦发出一声低吟。 这声音宛如一道撩人的琴声,令萧濯彻底卸下身上那副清风朗月的君子风仪。 沈月曦朦胧中,又梦到李夫人和李菀闯入了她房间。不同的是,这次她浑身酸软,懒洋洋地一点都不想动。 李夫人走到床边,并不言语,用两根手指按了按她的脖颈,按完了又沿着身体往下按…… 这个女人到底是在干什么啊,弄得她又痒又麻,跟触电似的。 李夫人乱按一通后退下,李菀又上前。她更过分,直接压在她的身上,居然突然伸出手指按住她的嘴唇,让她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无法呼吸了。莫非是想活活把她憋死。这对母女怎么总琢磨着害她。之前抽过李夫人两记耳光,看来还是没长记性啊。 老虎不发威,当她是病猫? 她抬起手来,干脆利索地照着李菀的脸就是一记耳光。 “啪”地一声,沈月曦觉得自己的手掌好疼,跟打在石头上一样。 她猛地睁开双眸。 李夫人和李菀一下子都消失不见了,只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落在昏暗的屋内。 刚才是梦? 可是这一巴掌,手感太真实了。自己的手掌现在还隐隐作痛呢。 她一扭头,萧濯那错愕的目光顿时映入她的眼中。他的脸上清清楚楚一个五指印。 自己在梦里只是随意扇了一巴掌,竟然拍到萧濯的脸上。 满腔的睡意一下子被浇醒,她面色尴尬地望着萧濯,嗫嚅道:“夫君,我……我是做梦。” 萧濯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忽然翻过身去躺下。 “那个,我真不是故意的,我以为有只大蚊子叮我……”沈月曦还以为他生气了,连忙坐起来双手扶着萧濯肩膀一顿摇。 话还未说完,她便觉得不对,怎么身子凉飕飕的。她低下头看向自己身体。 看到好几处吻痕。 回想起刚才梦里发生的一切,沈月曦顿时全明白了。她的脸唰地一下通红,连脖颈都感觉烫起来了,手忙脚乱地把里衣提起重新穿好。 “快睡吧!”萧濯转过脸来,难得地语气急促,不容她多问便拉着她再次躺下。 声音生硬得很,俊美的脸上也难得出现深深的窘意。 沈月曦脑子一片空白,她是真没有想到萧濯平日里总是一副正人君子的样子,怎么也会做出这等有辱斯文之事。 “我们是夫妻。”萧濯低垂着眸提醒她。 所以呢? “这些乃是天经地义。” 萧濯越说越顺溜,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做派有违他的君子之风。 用了好半天,沈月曦才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正想要斥责两句,萧濯早已经闭上了眼,似乎已经睡着了。 沈月曦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气不过,哼了一声,翻身扯过萧濯身上的被子,盖在自己身上。 她倒不是排斥萧濯。既然是夫妻,早晚都要做那些事的。她又不是古代那种封建思想严重的女子,束缚那么多。她气的是这个家伙不提前打招呼,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结果正睡得昏天黑地,还给了他一巴掌。 气氛都没了,还怎么往下进行。 一夜过去。沈月曦醒来,以为萧濯早就起来去忙着去处理军务,没想到他正坐在桌子旁查看书信。 见她起床,萧濯放下手中的信件,抬头看了一眼沈月曦,又快速移向旁边,目光闪烁。 沈月曦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又看了看萧濯的脸颊,也是有些窘迫。 “刚才随军大夫过来找你,想要跟你学习制药。”萧濯咳嗽了一声,率先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他边说边注意着沈月曦的神色。 沈月曦本想起床后,先去军营瞧瞧那些伤者回复如何了,没想到一大早就听到这么个消息。也就是说昨夜她的抗生素起了效果。 只是随军大夫要学,她自己可是做不出那么完美的抗生素的。 萧濯见她不语,说道:“我已经拒绝他的请求了。” 沈月曦明白萧濯是想保护她,毕竟抗生素是万能制造机做出来的。 “不用,那东西我做的出来,只是会花费一些时间,效果比起昨晚的那些药肯定要差一些。” “你不用勉强自己。”萧濯声音平淡,语气包容。又回复成了翩翩君子。 沈月曦有自己的打算,既然不能让人知道万能制造机的存在,那她拿出来的东西,就要有个出处。 “没有勉强,反正我也打算亲自做一下试试,正好待会我去跟随军大夫说,让他跟我一起来做。” 沈月曦想的是以后用这些药拿去卖,总不能一直让万能制造机来做。时日一久,便会被人瞧出问题来,虽说她有萧濯护着,在这里无人会质疑,可一旦这事做大了,免不得被人惦记上。 萧濯点头道:“你决定就好。” 第九十六章 实验室 “这个丫头,我和她撕不两立!” 趴在窗户缝隙,看着沈月曦和萧濯一同出了院子,李夫人恶狠狠地低声咒骂。 “娘,你怎么一大早就趴窗户那里看,”李菀在被窝里睡眼朦胧,“你要不去沈姑娘的房间,也不会出这个事。再说后面还是她给你止的血……” “闭嘴,别替她说话,”李夫人坐回桌边,拿起镜子仔细看着自己的脸,“我的牙还嘶她打掉的呢。” 经过一夜,脸颊上的肿是消了。可是这门牙掉了,也接不回去。以后说话漏风,如何是好。 她心烦意乱地把镜子翻过去扣在桌子上。 “昨夜娘那副样子,不但村民看见了,你表哥也看见了。都嘶那个丫头害的……不行,得想个办法,否则我这口气消不掉。” 李菀从被子里坐起来,边穿衣服边道:“娘……” 李夫人一伸手,阻止李菀继续: “菀儿,娘清楚你。你就嘶有点脾气,一到事头上,就嘶个没主意的。办法由娘来想。就算那丫头不死,也叫她身败名裂。早晚让你和你表哥在一起。” “表哥现在正和西戎作战,我们不要给他添麻烦啊。” “不说那个,去厨房给娘做碗粥来喝,饿了。” 她可是平阳侯夫人,要是没点手段,拿什么对付侯府后院那些五花八门的小贱蹄子。此番出师不利,再想后着便是。不信弄不过那丫头。 李夫人还在盘算,门忽然砰砰地响起来。 “谁啊?”李菀正梳头,吓了一跳,放下手中的木梳,气愤愤地走向门口。 她们所在的小院,小岗村的村民是不会私自闯进的。一来大家对萧濯敬重有加,二来是都知道院内有女眷。 门外传来杨聪的声音:“是我,洋葱。” 李菀打开门,没好气地瞪了杨聪一眼:“会不会小点声敲门啊,没家教的野丫头。” 人家沈月曦好歹是国公府二小姐,而杨聪就是个地道的村妞。李菀自小到大都是和名门公子贵女打交道,对下人根本甩都不甩,自然连一点好眼色都不想给杨聪。 杨聪也不恼,依旧笑呵呵地。 沈月曦早就私下告诉过她。李菀是个娇惯的大小姐,有些盛气凌人,不必和她一般见识。而李夫人是裴公子的姨母,对待长辈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但也不用惯着她们。 “两位,我在厨房里熬了一锅米粥,你们自己盛,我要去军营了。” 早上沈月曦来找她,说李夫人昨夜上茅厕,跑得太急,脸撞在墙上,把牙撞掉了。吃不了硬东西,让她做锅粥。 杨聪自然照办,问沈月曦道:“那裴公子你们不吃?” “我们去军营那里吃。”沈月曦叮嘱道,“你吃完了也去军营里。” 杨聪交代完,便自行出了院子离去。 李菀本来就不想做饭,见有现成的可吃,当下跑到厨房去盛了两碗粥端回屋子里:“娘,吃粥。” 李夫人拿起羹匙,先瞟了一眼粥,发现就是普通的白粥,里面什么都没有。 在平阳侯府里,这是下人才吃的东西。 刚要把羹匙放下,肚子咕噜一声,李夫人眉头一皱,又将羹匙放回碗里舀了一勺:“吃罢。” 先吃饱了,才好开动脑筋想对付沈月曦的办法嘛。 …… 萧濯和沈月曦来到安置伤员的营帐,在靠近营帐之时,像昨夜那些凄惨哀嚎的声音少了不少。 她那双澄澈的眸子突然一亮,脚步不由地加快,萧濯配合着她,快走几步,替她掀开营帐的门帘。 沈月曦进去后,先是向那一排排木板床上看去。无论是昨晚伤势严重的,还是轻伤的,脸色虽说还是苍白无力,却没有之前死气沉沉,一副等待死亡的样子。 抗生素果然管用。 众军士见她和萧濯来了,纷纷招呼:“见过主公,见过夫人。” 随军大夫此时正在给这些伤者换药。伤势重的,一天要换两三次药。他见沈月曦和萧濯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过来向两人行礼。 “见过主公,夫人。” 萧濯隔空虚扶一下:“无需多礼,你且去忙,我只是过来瞧瞧。” 随军大夫口中应承着,却不肯转身离开,两眼闪着亮光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想不注意都难,她心下明了,笑着问:“不知原大夫可是有什么话想说?” 原大夫等的就是这话。他搓着双手,满脸的兴奋。于大夫来说,没有比医术和神奇的药更吸引他们的了。 华大夫如此,原大夫也一样。 “是这样的,在下发现夫人的那些药用在那些重伤士兵身上效果极好。我从医大半辈子,还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药,不知……”他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沈月曦,见她没有不悦,便说道,“不知夫人能不能让在下跟着夫人学习那药是如何制作的。” 在这讲究的古代,像这种配方是绝不可能为外人所学的,只有师徒和家族传人才会握有配方,绝不外传。 原大夫也知自己真要跟着学去了,那就是真的白得一张配方,左右都是沈月曦吃亏。 “放心,我不会把配方拿去卖银子,只给病患者用。”原大夫怕沈月曦不答应,又连忙补充了一句。 主要是这药的效果实在太好,很难不让人心动。 沈月曦见他满脸激动,莞尔一笑:“这配方我本也不打算独占,待我银子赚够了,你便可以把那配方拿到市面上供大家参考。” 现在她和萧濯两人都缺银子缺的厉害。若像之前就他们两个,自然没问题。现在可是有好几百人要养。养兵又是个只出不进的亏本生意。待萧濯那里稳定下来,这药方就可以拿到市面去,往后也许能救下更多的人。 原大夫没想到沈月曦会这么说,别说他经历了大半辈子,有的人家即使有更好的药方,即使临死都不会拿出来给大家用。 原大夫听了两眼冒光,看向沈月曦的目光充满了崇敬和佩服。 他向沈月曦行了一个大礼:“是老夫愚昧了,不曾想夫人有如此大义,” 接下来他又看向萧濯,欣慰地朝他说道,“主公有此贤良的夫人,真是幸哉啊。” 萧濯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不置可否。 原大夫尴尬地咳嗽一声,回头继续照顾伤者去了。 既然事情已经决定,接下来原大夫一边给伤者治疗,一边跟在沈月曦身旁学习抗生素的制作。 为了培养相应的菌群,萧濯特意命令军士在营地中用木板给她搭一间临时房屋。供她制作药物。 军士们热情高涨,噼里啪啦一顿忙活,当天中午就把屋子搭好了。 沈月曦巡视过后非常满意,在屋外立个小牌子,上写“实验室”三个大字。 路过的将士没一个能看懂的。 第九十七章 外生枝 裴娘子要制造药物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小岗村。 不过她要的东西在大家看来挺奇怪的,腐烂的西瓜最佳,烂掉的蔬菜、肉,水果也可以,如果长绿毛的馒头那就太好了。 小岗村的村民都云里雾里。生活刚刚有所改善,大家都很珍惜食物,并没有人家会听凭食物腐烂。在家里翻了许久,好歹凑了一筐,给沈月曦送了过来。 “把这些磨成汁,然后把这些绿毛刮下来,在里面泡上七天……”沈月曦指挥着原大夫。 在实验室的角落里堆放着百姓们送来的发霉的食物,在屋子中央则是一排坛坛罐罐,捣药的锤,药碾子应有尽有。 她用的是土法提炼青霉素,纯度很低。但原大夫掌握了,也可以用这种药物救治伤者。 “夫人,这种药可有名字?”原大夫一边搅拌药液一边问道。 “叫青梅粉。”沈月曦信口胡诌了一个,“这个东西,有些人是承受不住的,在医治的时候,一定要先给他吃一小撮,看看反应情况。” “直接吃会有什么反应?” 沈月曦将一个已经搅拌好的坛子搬到一边放好,用袖子擦了擦汗。 “喘不上气,身上起疹子,肚子疼……总之就是不正常,如果服用过量,可能会致死。” 在前世一种药品制造出来,都要经过若干期临床实验,才能正式应用。但在缺医少药的古代并没有这种条件,只能一边摸索一边应用,但已可以挽救很多人的性命。 原大夫听后,慎重地点了点头:“是药三分毒,看来这青梅粉虽是好药,却也有极大的毒性。可先减量给病人服用,逐渐增加。直到确定合适的剂量。” 随军大夫讲究的是速度,面对大量伤者,必须尽快判断哪个还能救,哪个放弃。很多军士的伤口太大,通常都会放弃。主要就是由于无法控制后面严重的感染。 现在有了主公夫人提供的药物,所有伤者的伤势竟然无一例外都没有加重,性命全都保住了。这是他随萧濯在东北边疆同北狄作战数年,从未有过之事。 有了实际应用的结果,他对这种药物的信心十足。需要把握的就是药物用量。 沈月曦微微一笑。看来这个原大夫并非鲁莽之人。 两人弄好药液,已是来到下午。原大夫先离开,待沈月曦清理完后踏出实验室门口时,门外依然站着一个月白色身影。她眼睛一亮,没想到萧濯又在这里等着她。 有些惊讶,不过看到萧濯在外面等自己,她嘴角还是快乐地扬起。 “夫君怎么知道我此时出来?” 她锁好实验室的门,快步走过去。 萧濯道:“有好事,特意过来叫你,但看你在忙,就没出声。” 沈月曦知道萧濯怕是已经等了一段时间,她主动牵起萧濯的手,前往营地中央。 不同以往的肃穆,整个营地都充斥着欢声笑语,兵士们一圈圈围在篝火堆前,推杯换盏。用刀削架子上的烤肉,酒香肉香扑鼻而来。沈月曦看向萧濯道:“今天怎么这么热闹。” “算是大胜之后的犒赏三军,”萧濯微笑道,“不过我手头没银子,是村民自发送来的。” “军士们还可以喝酒啊?”沈月曦有些不敢相信。 喝完酒,一个个摇摇晃晃的,路都走不稳,还怎么打仗。 “将士们在战斗中都已筋疲力尽,让他们尽情吃喝,是鼓舞士气的方式,”萧濯扫视着营地,“外出侦察的斥候和护卫营地的军士是不会喝酒的,放心吧。” 萧濯率领的五百将士击退了西戎骑兵,守住了小岗村。大家都激动不已。这么多年来,小岗村屡遭西戎践踏。如今这些村民真正有了生活的信心。 而且消息传开,很多周围村镇饱受西戎侵扰之苦的百姓,纷纷赶来投靠。甚至东集镇的一些乞丐也都闻风而来。把里正忙得晕头转向。 小岗村虽然是大燕领土,但自打朝廷建造边关,早已形同放弃。里正便是小岗村的唯一官员,他负责将来到小岗村的百姓登记造册,并将村中无人居住的房屋分配给他们。同时发动村民筹备酒肉送到营地来慰劳将士。 沈月曦听得悠然神往,对萧濯道: “这么一来,小岗村以后可能会发展得比东集镇还热闹啊。” 既然来了这么多人,可以考虑开始建造关隘了。这可是一个大工程,一旦修筑完成,就可以彻底解除西戎入侵的祸患。但她还没有相关的经验,得慢慢来。 两人来到中军帅帐门口,蒙越已经端着酒碗走出来,满脸通红,一看就喝了不少。 “主公,来来,大家都等着您和夫人。” 萧濯笑道:“诸位不急,我们今日不醉不归。” 说完他就要拉着沈月曦往营帐里走。 沈月曦吓了一跳,连忙往外抽手,推辞道:“有功的将士喝酒,我又没打仗……我还是去忙了。” 萧濯还未说话,邱离明已经从营帐里钻了出来。 他喝得更多,走路都打晃了。举着碗,大着舌头道:“夫人,怎么能说没打仗……若不是你,末将就死在战场上了,不许走,一定要敬你三大碗!” 沈月曦一瞧那碗的大小。不用三碗,一碗自己肯定就趴了。 这帮将领都是征战沙场的汉子,喝酒家常便饭。她可不一样。再说一个年轻女子跟着男人们喝酒,成何体统。算了算了。 她将求助的目光看向萧濯,捏了捏他的手背。 萧濯会意,对邱离明道:“邱将军,这三碗我来喝。” “啊,主公要为夫人挡酒了,”宋臻也笑着踱出帐来,不同两个战将,他显然没喝多,“主公可要慎重,若是如此,要喝双份的酒。” 沈月曦有些担心地看向萧濯,不会喝到酒精中毒,不省人事吧? 宋臻在旁边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这些人随主公征战多年,还没有谁能灌醉主公呢。” 沈月曦这才放下心来。 其实她在心里并不愿意让萧濯喝那么多酒。按前世的养生理念,不喝酒才是正确的。但眼下大家都在欢庆胜利,萧濯身为主帅,若滴酒不沾,肯定会扫了大家的兴致。 哪怕是到了古代,这些人情世故一点没变。 她放开萧濯的手道:“夫君去吧,我到后面营帐歇息一会儿。” 目送众将领簇拥着萧濯进入营帐,她转身走向后帐。才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一匹快马从远处疾驰而来,停在营地门口。一名身形瘦小的军士从马上跃了下来,将缰绳递给旁边的军士。 守卫一拉开营门,这名军士便急匆匆跑进营地,高呼道: “急报,急报!” 第九十八章 守御之兵器 秋风萧瑟,层林尽染。 西北边疆比起关内要凉的早,如今才九月初,沈月曦已经感到凉飕飕的冷风。 她坐在萧濯的下首。帐内残席已撤,众将都聚集在一起,个个神色沉重。 方才探子带回了重要的消息:敌人的中军,一支万人队,离小岗村只有三天的路程。 即使刨去先锋的一千,敌人也足足有九千人。而九千人,是五百人的十八倍。敌众我寡,可以说是碾压之势。 她不懂打仗,所以只听众人的讨论,并不插嘴。 蒙越双手抱拳,向萧濯道:“主公,西戎大军还有三天到这里,我们只有四百余名兵士可以作战,根本抵抗不了。对方已经知道我们这里有埋伏,肯定不会再上当了。” 敌人可不是傻瓜,在隘口的埋伏,只能使用一次。但除了隘口,其它地方根本无险可守。这意味着只能同敌军正面对抗。 邱离明也甚为赞同:“末将也认为如今只能暂时撤退,避开对方的大军,才是最好的选择。” 九千人的军队可不比一千,他们这四百士兵即使个个都是神力,也顶不住敌军的猛攻。 宋臻摇着羽扇沉思了片刻,看向萧濯: “主公,蒙将军和邱将军所陈句句属实。我们人数不敌西戎人,还望主公尽早离开此地,以图它谋。” 沈月曦有些不甘心地蹙起眉来。现在撤军,等于放西戎人进来,那他们之前所作岂不是全都白费了?但是考虑到敌人的数量,也许大家的建议才是唯一的选择。 萧濯拈着茶盏,意态安闲,淡淡地说道: “不急。” 蒙越和邱离明两人都不解地看向萧濯。 宋臻没想到萧濯会这么说,他追问道:“主公之意是要留在此地?” 虽然主公用兵诡诈,擅长以少胜多。但面对将近一万大军,还要坚持留下? 萧濯微微颔首,声音低沉: “此地本就是我大燕领土,我们身后便是大燕百姓。若我们离开,无异于让西戎军队冲进来屠杀平民,你们可曾想过后果?” 众人面面相觑。 他目光沉沉地看向几人,继续说道,“你们可曾见到,附近村落慕名来小岗村落脚的百姓为数并不少,为何他们会来这里,众位可曾想过?” 蒙越道:“自然是因为我们击退了西戎军队,他们觉得小岗村安全。” 宋臻低垂着头沉思,主公之意甚是。这次能击退对方,小岗村的百姓也出了不少的力,如今说弃便弃,一来显得主公太过凉薄,二来恐怕也会失去民心。 他心下更是纠结,不走的话,要如何处理接下来的西戎大军之患? 要是换了以前,大不了让这里的村民撤退到边关。反正人数也不是很多,如今情况却是不同。小岗村百姓留恋故土,生死不弃。却是难办了。 和他有一样想法的还有蒙越和邱离明。 蒙越作为一名大将并不是不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但主公既然决定死守,他也不再纠结,问道:“那依主公之意,我们要如何守?” 他只负责打仗,至于让他想其他办法,他的脑子可是不够使的,所以干脆向萧濯问解决之道。 邱离明想的就简单了,他只听主子的命令,只要主子下令,他随时披挂上阵。抱拳道: “主公请尽管吩咐,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萧濯看向众人,目光带着赞赏之意,他啜了一口茶,开口道:“昨夜在隘口发现一处铁矿,我已让夫人和杨聪寻找工匠去开采铁矿,制作弓弩和箭矢。现在隘口处已经被乱石堵塞,敌军想要过来,必定要登山,届时我们用弓弩向下射击,可以一当十。” 帐内诸将,包括军师宋臻在内,都不知道萧濯有沈月曦这个挂存在。 萧濯话音一落,三人的目光皆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迎着三人迷惑的目光,自信地点了点头:“没错,我已经和杨聪交代去把师傅请来,在隘口那里制作弓和箭矢。” 既然萧濯已经决定留下来保护当地百姓,她自然要帮助他。于拥有万能制造机的她而言,不过一夕之间的事。 宋臻摇着羽扇,恍然大悟,喜道:“若是如此,那我们便可依托险要,击退西戎大军?” 只要有源源不断的弓箭支撑,那还真的有可能阻拦西戎大军。 蒙越扶着腰间的战刀,他并没有像宋臻那样感到畅快,还是皱着眉头盯着舆图看,萧濯也不着急,一直等着蒙越说话。 “怎么?蒙将军还有什么疑惑,”宋臻见蒙越一副苦像,缓步走过到他身旁,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舆图,“说出来也让大家伙听听?” 宋臻本就不懂得打仗,只是辅佐于萧濯左右,处理政务而已。看蒙越面色凝重,便知他还有其他的顾虑。 蒙越道:“若要抵御敌军,按五百军士都是弓弩手算,每人至少要一百支箭。可是三天能做出来五万支羽箭吗?” 主公能在仗还没有打完便已经着手准备后续事宜,已经是未雨绸缪。可只有三天时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谁能造出如此多的弓弩和箭镞。 他可不认为沈月曦和杨聪两人能一下子让工匠造出那么多的箭镞来。 萧濯低垂着眼眸,他语气不容置疑:“此事你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 这还是蒙越第一次听到萧濯用这种口气说话,不由地一愣。往日他们有不懂的,主公可是都会详细告知他们具体的对策。怎么这次主公也语焉不详,遮遮掩掩? 萧濯并没有给蒙越太多的思考时间,大军将至,他们要马上准备起来。 “蒙将军,这三日你率领一百名军士,出隘口后在北方巡视,注意西戎的动向,如果有敌军探子前来探查,就地斩杀。” 声音清淡,却带着森森杀意。 “末将遵令。”蒙越领命而去。 这边沈月曦已经在开动脑筋。若是要制作弓箭,木材,铁矿都有了,但箭尾的羽毛却是难找,一只鸡身上只有几根羽毛能符合要求。这样的话,就算把小岗村所有鸡鸭的毛都拔光也凑不够。 若是不用弓箭,改用弩箭呢? 弩箭不需尾羽,露个头瞄准敌人就可以发射,不需站起身拉弓,这样敌人就算用弓箭对射。也非常吃亏。 想到这里,沈月曦将怀中的《天工物语》掏了出来。翻到弓弩制作之法篇章。 “……容箭十支,矢长八寸,是为连弩……为守营兵器,不利行阵。” 定了,就做连弩。 第九十九章 无处可逃 “启禀德妃娘娘,陛下散朝后,去了……去了……” “不必再说了!” 德妃厉声喝止宫女,挥手将面前的白玉棋盘打落。棋盘裂为两半,黑白棋子洒了一地。 永德帝昨日亲口说要来找她下棋。她满心欢喜,从一大早就开始准备,精心梳妆打扮。结果永德帝又放她的鸽子,换谁谁不生气啊。 再说这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 德妃起身走到凉亭外,看向头顶的天空。 天空黑沉沉的仿佛锅底,天边不时亮起歪歪斜斜的电光,空气带着一股湿闷的感觉。尽管是正午时分,却令她烦闷不已。 “陛下去贤妃那里了?”德妃压抑着心中的怒火,保持语调平静。 “回德妃娘娘,贤妃新学了一支舞,请陛下移驾长春宫欣赏。” 果然没猜错,陛下又去找那个狐狸精了。 贤妃梅黛,姿色出众,擅长歌舞。是西凉王梅成的小女儿,十六岁入宫,到现在不满两年。 作为大燕朝唯一的异姓王,西凉王的先辈靠战功封王,世袭封地。到了梅成这代,遣女入宫为妃。当时的正宫裴皇后治理有方,众妃嫔相安无事,因此无人关注这个默默无闻的贤妃。 裴皇后驾崩后,德妃以为自己能独得永德帝宠幸,早晚入主凤栖宫。却不料贤妃横刺里突然杀出,靠着年轻貌美的优势击败一众妃嫔,后来居上。 德妃虽心有不甘,奈何她已是年过三十的妇人,无论怎么保养,总是落了下风。 论起来,这个梅黛藏得真是满深。裴皇后在时,她端庄文静,淑雅贤德,与世无争。裴皇后一死,她就换了个人,居然能把永德帝迷得神魂颠倒,言听计从。 德妃咬了咬牙,吩咐道:“排驾,去长春宫。” 她没有裴皇后的本事,管不了永德帝宠爱那个狐狸精。但自家儿子当朝辅政,不出意外,早晚会立为储君。到那时她母凭子贵,再出这口恶气不迟。 现在她得让梅黛知道,不要以为得了陛下的宠幸,就妄想骑在她头上。 到了长春宫门口,有一排大内侍卫拦路。随行宫女刚要命人通报。为首的侍卫走上前来,在轿外施礼道:“陛下有旨,不可打扰他赏舞。” 德妃心头火起,一把掀开帘子,指着来人道: “吴明资,你胆大包天,连我也敢拦了?” 侍卫统领吴明资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躬身道:“德妃娘娘,小人纵有一千个胆子,也不敢拦您。是陛下旨意,小人也是照旨行事,还请娘娘勿怪。” 德妃脸上阴晴不定,坐回轿内,侧耳听了听长春宫内隐隐约约传出的奏乐声,将声音放缓,说道: “既如此,本宫先回去好了。” 送走德妃车驾,吴明资伸手擦了擦额头渗出的汗。 二皇子可是正当朝辅政,是德妃的儿子。说不定哪天永德帝一高兴就封了储君。后宫众妃嫔中,德妃可是万万不能得罪的人。 在这种时候,最为难的就是他们这些夹在中间的。 还没等转身,又一个太监急匆匆赶来,将一卷文书递给他道:“吴统领,西北边关六百里加急文书,烦请转交陛下。” “可是陛下有旨,不可打扰……” “是废太子,废太子的消息,”太监压低了声音,“陛下不是一直在等这个么。” 吴明资大吃一惊,连忙接过文书,辞别太监,匆匆进了长春宫。 前殿琴瑟悠悠,香氛阵阵,众乐师分列两旁,中有一名身披七彩华裳的妙龄女子翩翩起舞,永德帝坐在御座之上,摇头晃脑打着拍子,显得乐在其中。 吴明资穿过门口把守的金甲卫士,进了大殿,在玉阶之下跪倒。还没等张口,永德帝不悦的声音在上方响起: “若有奏章,待朕稍后批阅。” “陛下,是废太子。”吴明资小声提醒。 永德帝面色一变,站了起来,对着台下挥了挥袖子。 众位乐师立刻停止奏乐,卷起乐器,风卷残云般从殿内退了出去。在台下起舞的贤妃梅黛也停了下来。 “陛下有国事待办,臣妾暂且告退。”贤妃梅黛说完,便要告退。 “爱妃不必回避,来朕的身边。” 此时偌大的前殿内,只有永德帝,吴明资,与贤妃梅黛三人。永德帝让贤妃坐在他的身边,接过吴明资递交的文书,打开看了几行,忽然冷笑起来。 “这个萧濯,原来躲到了关外……平阳侯夫人居然也携女投靠,还有几个将领,几百士卒……莫非他是想聚众造反么?” 这封文书来自边关守将,六百里加急送至京城。 西戎万人队进攻小岗村的消息,边关守将也是知道的。由于不清楚敌人的目标,边关派出探子去侦察西戎的动向,意外得知了小岗村的大燕军队的消息。 再次详查,得知军队统帅是废太子萧濯。也知道了西戎进攻的目标是西凉王梅成,但首先要过萧濯这一关。守将不敢怠慢,立刻发书通报。 吴明资站在阶下,犹豫了半晌,方出声道:“陛下,微臣愿前往关外击杀废太子。” “你还想去?”永德帝抬起头看了看他,冷笑一声,“上次若非贤妃为你说情,朕早砍了你的脑袋。” 吴明资愣了一下,连忙以头磕地如捣蒜: “微臣罪该万死,幸得陛下开恩,饶臣一命。臣愿赴汤蹈火,为陛下……” 当初他在凉州寻找萧濯下落,犹如无头苍蝇一般。齐王世子萧北珩和他见面,和他做了一个交易:萧北珩保他性命,他则私下里为萧北珩提供消息。 萧北珩给他的建议就是找贤妃保命。 永德帝对贤妃言听计从,只要他能讨贤妃欢心,贤妃说上两句,自然无恙。 他回到京城,狠下心,把一套价值连城的玉器私下进献给贤妃,然后战战兢兢去见永德帝。永德帝在贤妃的劝说之下,果然饶了他的性命,连官职都没削。 “行了,别在这里打扰朕的兴致,”永德帝打断了他的絮叨,“如今萧濯已有一支军队,你就算率侍卫前去也是无济于事。他现在形同叛逆……传朕旨意,令边关守将发兵三万,剿灭叛贼萧濯。” 吴明资听得毛骨悚然。 永德帝真是赶尽杀绝。居然宁可不管入侵的西戎,也要杀掉萧濯。 如此一来,萧濯前有西戎万人队攻击,后面有三万大燕军绞杀。 真正的无处可逃。 第一百章 两头为难 永德帝口宣旨意,发兵三万征伐废太子萧濯。 吴明资领旨,正要退下,被贤妃制止:“等等。” 自己性命是贤妃所救,吴明资深知贤妃在永德帝心中的分量,能用几句话救下他,自然也能用几句话杀了他。见贤妃有话要说,当下恭敬地对永德帝道:“微臣殿外等候。” 永德帝看了一眼贤妃,对吴明资点了点头:“殿外等候。” 贤妃见吴明资出去,便先露出三分凄美愁容。她在这上分寸拿捏恰到好处,不过分哀伤,而惹人怜爱。双手缠住永德帝的胳膊低声道: “陛下,如此狠心……” 她坐在永德帝身边,文书尽收眼底。早已明白了来龙去脉。 永德帝将文书放在龙案之上,抚着她的手背道: “朕知爱妃的心意。你怪朕不发兵救西凉王,对否?” “文书上写得明明白白,臣妾的父王已连失两城。如此下去,一旦父王出了意外,臣妾必然要远赴边关,还如何长随陛下左右?”贤妃一边说,一边落下两滴泪来。 永德帝露出为难的脸色,一时沉吟不语。 就算没有这份加急文书,他也早就知道西凉王那里的战事。不是他想束手旁观,主要是有些事,即使身为皇帝的他也不好拿捏。 当初西凉王辅佐先帝征战天下,靠战功封王,占了西北四个最好的郡,且世袭封地。当时就引起其它藩王的不满,尤以靖王为首。 原因无他,诸王中实力最强的齐王,靖王都姓萧,唯独西凉王是异姓王。不是萧家子孙,却站了西边最肥沃丰饶的四郡,当然让其它人眼红。 当时暗流涌动,最终却没有发生冲突,主要是因为当时西凉王随先帝征战天下,战功赫赫,威风八面。既得先帝垂青,其它王自然掀不起水花。 两年前老西凉王病逝,王位由儿子梅成继承。梅成照他的老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要啥没啥,空有西凉王的头衔。没老子的威风,却占着老子的地盘。其它王的不满自然日益加深。 永德帝也能看出自家兄弟的不满,便隐隐有铲除梅成之意。 而老西凉王棋高一着,早就看出自己儿子不是当王的料子,去世前就令梅成将年仅十六岁的女儿梅黛送入皇宫,以保封地。 梅黛有倾国之貌,永德帝纳为贤妃。在裴皇后驾崩后,立刻得到永德帝专宠。 有了贤妃这层关系后,永德帝也不好再有动作。左手是亲家,右手是兄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眼下西凉王被西戎攻击,连失两城。永德帝也不敢发兵去救。怕得罪靖王,齐王等自家兄弟。但他又不能对贤妃明说。 毕竟这种事没法挑明了说。 而贤妃这边早就接到了父王的求救信,让她求皇帝发兵救援。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如今借着这封加急文书,终于看到一线曙光。 齐王,靖王都巴不得她爹早死,不可能发兵救援。而永德帝不敢得罪靖王,也肯定不会发兵去救西凉王。唯一的救命稻草就是正和西戎作战的萧濯。 她用袖子沾了沾眼泪道:“陛下,臣妾有些愚见,不知陛下可愿听?” “爱妃说说看。” 贤妃知道这是关键时刻,先将身子依偎在永德帝怀里,方款款说道: “陛下,眼下北狄那边已经深入大燕领土,陛下在西戎这边若再兴兵,恐怕北狄那边就无兵可用。萧濯的军队正帮臣妾父王对抗西戎,陛下且放过他一时,待击退西戎后再问罪不迟。陛下以为如何?” 她虽身处后宫,也听过萧濯能征善战的名声。两年前她入宫时,萧濯正在北狄作战,威名享誉天下,无人不知。 若是萧濯能帮西凉王作战,不但解除了永德帝这边无法出兵的尴尬,她爹也不必看齐王他们的脸色。从而保住西凉王的封地,甚至夺回失去的城池。 对她来讲,当下最重要的是保住她父王的封地,至于杀萧濯这件事,什么时候都行。 永德帝听后,沉默不语。 贤妃偷偷观察了一下永德帝的脸色,看出他并无拒绝之意,只是犹豫不决。便使出磨人的手段,在永德帝怀里扭了扭身子,腻声道: “陛下要杀萧濯,什么时候杀不行。臣妾的父王现在可是危如累卵……陛下你快做决定嘛。” 她清楚永德帝沉迷于她的美貌,被她吃得死死的。这便是她能说服永德帝的秘密所在。 永德帝果然抱住她的双肩,笑道:“就依爱妃,就依爱妃。暂时先放过那逆贼。” 贤妃如释重负,展颜笑道: “陛下,臣妾这就修书一封,六百里加急送到臣妾父王处,招萧濯帮忙作战。待战事平定,立刻擒拿萧濯送回京城来供陛下发落,如何?” “爱妃此计甚妙,先用后擒。朕准了,”永德帝拍案道,“不过万一那逆贼不肯协助呢?” “陛下宽心,萧濯手下只有数百士卒,怎能独自抵挡西戎。这是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他没有理由拒绝,”贤妃起身,从桌案上取来文房四宝,“倒是北狄这边,陛下可有想法?” 永德帝道:“朕也正愁此事。北狄蛮邦来势汹汹,之前派遣的将领已大败而归。” 贤妃将衣袖挽起,伸出雪白的纤手轻轻磨墨。 “臣妾有一举荐,可令齐王前去抗敌。” “齐王?”永德帝先是一怔,而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朕真是糊涂了,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陛下日理万机,自然有所遗漏。齐王是陛下的兄弟,为陛下分忧也是理所应当。” 贤妃说谎说得面不改色。自打裴皇后驾崩,永德帝没了约束,三天两头就往她这里跑,有时兴起了连朝都不上,别说日理万机,就是千机,百机也差得远。 若永德帝是个英明神武的皇帝,她也无计可施。偏偏永德帝好美色。 “宣吴明资。”永德帝放开贤妃,坐到龙案前,对殿外道。 吴明资早就等着,急忙进殿叩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爱卿平身。”永德帝道,“暂不派兵去剿灭逆贼萧濯了。另宣朕的口谕,令齐王攻打北狄。见旨起兵。” 吴明资高声道:“微臣接旨。” 他出了殿门,心想这个贤妃实在是厉害。不但能从永德帝手中救下他,居然还能让永德帝改变主意不再追杀萧濯。简直是不可思议。 一名太监上前迎接,对吴明资道:“见过统领,陛下可有旨意?” 吴明资对太监道:“立刻派六百里加急通报齐王。陛下命他攻打北狄,见旨起兵。” 第一百零一章 中秋节快乐 “主公,主公!” 蒙越和邱离明全身泥水,湿淋淋地冲进帅帐。 他们心急火燎地抹着脸上雨水,围住正和宋臻对弈的萧濯。 “主公,大事不好了。” 两人实在是不放心让沈月曦来负责制造弓箭。就是蒙越亲自监督,三天造几万支箭矢也是不可能的事情。让一介女子负责根本就不靠谱。只是主公不让多问,两人也不敢违拗。 两人第一天还都坐得住,只是让手下军士去打探消息。第二天已坐立不安,连饭都吃不好。第三天全都屁股着火,打算亲自前往隘口的工场查看弓箭制作的进度。万一沈月曦没啥进展……那几乎是一定的,两人好劝主公及时跑路。 不像万人规模的大军,几百人的小军队,说跑就跑。 不过沈月曦是主公夫人,如果直接以查看进度的名义过去,显得太不给主公面子。两个人商议了半天,决定私下前往。为了不引人注意,选择晚上前去,不带火把,以免被发现。 结果刚走出营帐,便突降大雨,把两人浇得和落汤鸡一般。 两人身体强壮,久经沙场,也不在意。只是路面泥泞湿滑,深一脚,浅一脚,走得艰难。 摸黑来到半山腰的工场营地,却发现偌大的营地里居然无人走动。只有数十间木板搭建的临时工棚里亮着灯火。 “怎么回事?”蒙越看向邱离明,“老邱,前两天不是干得热火朝天的么。” 第一天沈月曦和杨聪从小岗村里招开采铁矿的工人,打造弓箭的师傅。村民纷纷响应,足足招了一百多号人。搭工棚的,挖矿的,推车的,烧炭的……忙忙碌碌,还真像那么回事。 怎么到了第三天,突然就偃旗息鼓了呐? 邱离明看着黑乎乎的场地,数十辆运送铁矿的小车停在矿洞外,在雨里滴滴答答地滴着雨水。泥地里横七竖八扔着锹镐。工棚里的炉灶溅着火花,忽明忽暗。 他用袖子擦擦脸上的雨水道:“大概是都在仓库里避雨吧?” 说着,他对着远处最大的工棚努了努嘴。和其它只有一个棚顶的露天工棚不同,最大的工棚四周也立着木板,防风防雨,相当于一个仓库。 蒙越道:“岂有此理,明天西戎大军就到了,要换作是我,就是三天三夜不睡,也得把主公的军令完成。下一场雨,就停工不干……” 邱离明瞥了他一眼:“军令如山,夫人例外。” 一句话呛得蒙越直翻白眼,支吾了半天才道:“没有箭,西戎来了,老邱你冲第一。” 邱离明低声道:“别说那么早,也许大家都是在仓库里继续工作呢,别冤枉了夫人。我们去仓库看看。” 两人冒着雨,藏在阴影下溜进营地,摸向仓库。 还没到仓库跟前,便听到里面沈月曦的声音响起。 “……看到了没,要一点点压结实。但不要太用力,太用力就压碎了。洋葱已经学明白了,你们有不明白的就问她。” “知道了,知道了。”众村民的声音纷纷响起。 邱离明用胳膊肘碰了碰身边的蒙越,低声道:“听见了没,夫人一点没耽误时间,带着大家工作呢。” “可是他们在压什么?”蒙越问道。 “笨,肯定是箭镞啊,还能是什么。” “可是箭镞都是铁匠锻造出来的吧,这种东西还能压出来?” 两人一边争论一边摸到仓库墙外,与里面只有一板之隔,声音听得更清楚了。邱离明四下打量,找到了一个漏光的小孔。便凑上去看。 仓库中灯火通明,村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只能看到众人的后背,看不清楚中间发生了什么。 沈月曦的声音又在人群中间响了起来:“都压好了吗?” “压好了,压好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嚷着。 “洋葱,带人去烤吧。可记得不要用大火,上一批都烤焦了。” “好嘞,”杨聪兴奋的声音响起来,“头回做出这么精致的,真是兴奋呢。” 沈月曦笑道:“做法很简单,主要是模子刻得好。都是刘师傅的功劳。” 人群中一个男子声音道:“若裴娘子不告诉,我还不知道我这木工能做这个呢。” 模子? 墙外的蒙越和邱离明面面相觑。 蒙越低声问邱离明道:“老邱,做箭镞还需要模子?” “不懂,八成是新的锻造之法。主公让夫人来负责就是这个原因吧,她……” 邱离明话未说完,仓库的大门便开了,一群村民在杨聪的带领下呼啦啦地冲出来。两人连忙藏在阴影中,看着大家打着伞走向不远处的工棚。 十余名村民双手都捧着一个盘子,上面似乎有东西,黑暗中也看不清楚。 两人好奇,有心跟上去看看,仓库里沈月曦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来,我们再做新的一批。” 两人听了,也顾不上去追那批村民,连忙又将耳朵贴在木板上仔细倾听。 “大家,我们这次放什么馅呀?”沈月曦笑吟吟的声音响起。 “红豆沙,红豆沙,”一个女子的声音喊道,“我家娃子最爱吃豆沙馅的!” 另一个大婶喊道:“核桃,放核桃,核桃补脑子!” “瞎喊什么,刚出去那批就是核桃馅的,这次放枣泥!”一个老头驳斥道。 邱离明和蒙越大吃一惊。 豆沙,核桃,枣泥……这些食物怎么也和箭镞扯不上关系吧。主公夫人竟然领着大家在……在做吃的! 蒙越起身就想往里冲,被邱离明一把拉住:“你要进去做什么?” “他们耽误工作,在这里做吃喝,我进去让他们干活……” “别别,这事咱们不能插手,得找主公来。” “对,快去找主公,快去找主公!” 两人唾沫横飞地和萧濯讲完,原以为萧濯听后一定拍案而起,勃然大怒。结果萧濯连眉毛都没动,将手中茶碗放下,对宋臻笑道: “原来如此,我们这些人整日行军打仗,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记了。” 宋臻摇着羽扇笑道:“莫说是主公,连我也忘了。” 蒙越和邱离明摸不到头脑,直愣愣地看向萧濯:“主公,你们在说什么?” “今天是中秋节啊,”沈月曦欢快的声音在帐外响起,“特意为大家做了月饼哟。” 帐帘掀开,沈月曦单手端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上面堆放着数十块花纹繁复精美的月饼。 蒙越和邱离明都傻在原地。 一算时间可不是么,今天正是农历八月十五。他们满脑子都想着打仗的事,居然忘记中秋节了。 “我左手是核桃馅的,右手是豆沙馅的,”沈月曦将盘子放在桌子上,拿起两块月饼放在萧濯面前,“夫君你喜欢吃哪种?” “右手的。”萧濯面带笑意,将沈月曦手中的月饼接过。 沈月曦对帐内其它人道,“各位自取。” 宋臻取了一块月饼,笑道:“我就先吃了,和主公下棋太废心力,这个核桃馅的正好。” “可……可是,主公。”蒙越和邱离明两人结巴了两下,先后掀开帘子冲了出去。 主公夫人中秋做月饼是没问题,可是弓箭这个正事要怎么办呢? 就由他们两位大将督促工匠好了。 沈月曦揽住萧濯的手臂道:“夫君,中秋节要赏月,祭月。我们一同出去赏月可好?” 萧濯点头。两人依偎在一起,缓步走出账外。 外面的大雨早已停了,漫天乌云散去,露出玉盘一样的圆月。空气湿润,带着泥土的清香。夜风吹过,带来阵阵清凉。 蒙越和邱离明跟两根木桩一样立在原地,傻看着营地北面络绎不绝的火把连成一条长龙,村民和军士正推着小车将一捆捆弩箭送入营地。 “四百连弩,四万弩箭,如期交工。” 沈月曦笑眯眯地对萧濯道:“中秋快乐!” 第一百零二章 世子妃的盘问 安州,齐王府。 “呵呵,真是笑话。” 大厅之内,一位身穿紫色蟒袍,身形挺拔的中年男子,将手中的文书一扯两断,抛在地上。 在下首侍立的林魁吓得魂不附体,连忙俯身拾起文书。 “王爷,这可是陛下的圣旨……” 自家王爷也忒猛了些,连永德帝的圣旨都敢撕。 中年男子剑眉一挑,冷冷道:“本王知道,所以才撕。” 他便是齐王萧铭。虽已到中年,却身形矫健如同年轻人,眉宇间依然能看出当年的俊美风姿。 二十一年前,他在南方治理水患,京都传来皇帝驾崩的噩耗。他火速赶回,还是晚了一步。他以天下为重,向永德帝称臣。没想到永德帝蹬鼻子上脸,居然召他的心上人裴婧云入宫为后。 这些帐还没算呢,现在永德帝居然下旨让他出兵攻打北狄。虽然沿途粮草供应都由朝廷解决,但打仗是要死人的。这摆明了是要削弱他的军力。 “莫非他真的以为本王是软柿子,想捏就捏么?” 林魁见齐王动怒,连忙道:“王爷,陛下也非有意如此。之前陛下也曾派大将率军征讨,结果大败而归。如今北狄已开始攻打边关,烧杀抢掠附近的村镇。陛下也是无可奈何……” “那他为何不去找靖王?” “靖王那里和西凉王本就不和,两家势同水火。若让靖王出兵东进,身后有西凉王这层顾虑,估计他是万万不肯的。再说靖州离北狄也太远……” 萧铭哈哈一笑,扯过一把椅子在桌边坐了下来:“林魁,你这些日子跟着北珩,倒是对各家王爷的心思研究得很深啊。” “卑职只是胡乱猜测,不及王爷和世子万分之一。” 萧铭拿起桌上的茶盏吹了吹:“那依你看,本王该不该出兵?” “王爷英明神武,想必早已有结论了,”林魁躬身将文书放回桌案上,“卑职怎敢在王爷面前卖弄伎俩。” 林魁相信,以齐王大局为重的性格,的确用不着他来提醒。 “呵呵,我恨永德帝不假,永德帝的心思我也清楚。但大燕的百姓却是无辜的,来人。”齐王放下茶盏,唰地站起身来。 一名武将应声而入,抱拳道:“王爷。” “吩咐下去,三日后起兵十五万。由本王亲率大军,奉旨扫荡北狄。” “得令!” 武将出门,正好和走进来的萧北珩擦肩而过。武将对他匆匆施了一礼,快步离去。 萧北珩走到大厅,撩衣跪倒:“参见父王。” “起来吧。”萧铭重新坐回椅子里,“你匆匆赶来,看来也知道永德帝令为父出兵的事情了?” 萧北珩起身道:“父王,永德帝此举,恐怕另有他意。” 萧铭摇了摇头,说道:“我当然清楚,不过北狄一旦突破关城,大燕百姓便要遭殃,我要亲自率兵出征,将这些蛮族剿灭,还一方百姓平安。” “既如此,孩儿愿为先锋。” 萧铭笑道:“你刚回来不久,就这么着急离开世子妃么?” “大丈夫处世,当立功名,岂能整日儿女情长。” 萧铭饮了一口茶水道:“区区北狄,何必你我父子一同前去,未免太看重他们了,为父去便是。你另有一个重要的事情。” “另有事情……”萧北珩皱了皱眉,“是和萧濯有关?” “林魁已经找到萧濯的下落了,”萧铭点头,“在西北关外,西凉王的封地附近。一个叫小岗村的地方。” 萧北珩看向林魁,后者点了点头。 “父王,还要继续追杀萧濯?” “当然,永德帝杀皇后,为父便杀他的儿子。”萧铭将茶盏砰地顿在桌子上,“本王分你五万定北军,待大军到达边关,你便带领军队一路向西。沿途粮草由边关赵将军供应。他是我的至交……” 在旁边倾听的林魁又惊又喜。 没想到齐王如此慷慨,直接分给世子五万定北军。定北军可是齐王麾下的精锐。只是为了一个萧濯,就出动五万大军,是不是太夸张了? 难道齐王另有所图? 萧北珩举起手,在脖子做了一个切的动作,道:“父王,萧濯是小事,莫非你是想孩儿把西凉王……” “西凉王现在正被西戎攻打,已失了两座城池。若是西边的靖王不安分,恐怕西凉王的地盘都要被靖王吞并,”萧铭闭着双眸缓缓道,“所以你要……见机行事。这次为父交给你五万大军,莫要让为父失望。” 萧北珩拱手道:“定不辱命。” 林魁随同萧北珩一同出了王府,坐上马车,众侍卫簇拥着前往世子府。 “世子殿下,王爷看来也对西边的形势有所关注……”林魁看了一眼萧北珩的膝盖,“您的膝盖还疼吗?要不要属下再给你开个化瘀的药方?” 他也是从世子府侍女那里听说的,昨天中秋节,世子殿下携世子妃一同在齐王府和齐王夫妇过节。本来其乐融融,不知道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啥事,世子妃生气了。 结果就是世子殿下为了哄好世子妃,跪到了后半夜。 萧北珩瞥了他一眼,用拳头敲了敲膝盖道:“这都是小事,倒是萧濯那一掌的伤势,赖先生药物,已经彻底痊愈了。” “听着,等会到了世子府,”萧北珩低声吩咐,“千万不要和世子妃提起打仗的事情,她担心我的安全,必定要跟我前去。就说我们要出去游山玩水一番。” “属下知道。”林魁也低声回应。 世子殿下怕世子妃是出了名的。就连被萧濯打了一掌震成那样,却和世子妃撒谎说是受了风寒。被迫喝驱寒的药汤喝到现在。 “世子殿下,世子妃如果问起去哪里游玩,我们得先说一个地点,免得到时对不上,不过选哪里合适?” “我们刚从凉州回来,再说去那里就显得假了……说去南方好了。” 两人正要商议细节,忽然马车停了。 一位侍卫在马车外道:“世子殿下,世子妃来了。” 萧北珩和林魁面面相觑,还未开口,车厢的门便被打开。一位白衣如雪,身披黑色披风的年轻女子登上车来。 少女肤若凝脂,眸若秋水,身材婀娜,散发着飘然出尘的气质,给人一种宁静的感觉。 世子妃苏茉,十六岁。嫁给萧北珩刚一年,是安州太守之女。永德帝和齐王不对色大家都知道,能有勇气嫁女儿的,胆子都比较大。 “北珩,你们要出兵?”苏茉上来第一句便问。 “没有的事。”萧北珩和林魁异口同声,萧北珩还连忙补充了一句,“我和林魁商量好了,要去江南游玩。” 苏茉将门一关:“为父王传令的武将正好经过,我拦住问了。你们两人却都说没有,可见是撒谎。” 萧北珩和林魁一时无语,缩在她对面互相使眼色。苏茉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道: “也好,现在给你们一个机会证明你们是对的。” “要如何做?”萧北珩扶额道。 “我给你们两人一张纸,一支笔。你们俩背对背写出你们都商量了什么。” “呃……” 第一百零三章 铁面军的雏形 沈月曦站在狼牙隘口的山顶,居高临下看向三里开外的西戎大营。 铁青的天幕下,西戎大营中近千顶白色帐篷密密地排列着。旗帜迎风飘扬,一缕缕炊烟在营地中升起,被晨风扯得歪歪斜斜。 这还是她在现实里第一次看见万人规模的军营,不禁咂舌不已。 西戎万人队昨天晚上到达。本以为敌人会像之前的千人队一样直接冲上来。结果人家不紧不慢地原地扎营,休息了一夜。 “大军出征,进退有法,”萧濯站在她的身边,看向远处的军营,“敌人的大将并非丹目疾那种急躁莽撞之辈。” 沈月曦伸手抓住萧濯的衣袖:“夫君,我有些紧张……” 说不害怕是假的。 尽管她做出了连弩,将士们也都练习了使用方法,但真正临阵应用还不知道效果如何。如果无法抵挡西戎大军,这四百余名军士必然全军覆没,小岗村近千名百姓也无法幸免。 萧濯转头看向她,笑了笑,抬起双手将她领口处松开的披风又紧了紧: “山顶风大,可莫要着了凉。” 沈月曦愣了一下,都到这节骨眼上了,萧濯还有心情关注她的披风。 这个男人的表情一如既往地镇定自若,和萧北珩决斗时就是那样。如今面对西戎一万大军,他还是如此。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怎么能做到如此沉着。 “主公,看。” 宋臻在旁边一块巨石上跳下来,用羽扇指着西戎大营。 只见一匹战马从西戎大营中奔出,马上坐着个人,拉起一道尘烟,向这边疾驰而来。 “是我们早上派去的使者。”萧濯沉声道。 马匹将到隘口下方,沈月曦突然失声惊呼,转过身一头扎进萧濯的怀中,不敢再看向下面。 使者是绑在马鞍上的,头已经没了。 “为什么?”沈月曦紧紧抓着萧濯的胳膊,愤怒渐渐压过了恐惧,“为什么他们连手无寸铁的使者都要杀。” 两军正式交战前,相互派遣使者是常有之事。但杀掉使者却不常见。 “这是敌人的一种表态,”萧濯面无表情地搂住她的肩膀,“意思是不同意退兵,并且将杀光我们所有人。” “那就让他们放马过来,”沈月曦抬头愤怒地看向西戎大营,“尝尝连弩的威力。” 仿佛回应她一样,西戎大营响起低沉的号角声,接着营门打开,西戎步兵如开闸放水般从营内涌出,组成了一个个方阵。 “裴公子!” 随着气喘吁吁的呼喊,杨聪跑到萧濯跟前,擦了一把额头的汗水,说道:“裴娘子命工匠打造的……铁……铁什么来着?” “铁护面。”沈月曦提醒正挠头苦思的杨聪。 “对对,铁护面,已经分发给将士们了。” “很好,”萧濯双臂用力,抱了抱沈月曦。转头对宋臻道,“准备作战。” 在半山腰掩体后的军士们放下手中的连弩,纷纷将刚领到手的铁面具戴在头上,用绳子在脑后绑住。 这种铁面具并不是古代常见的头盔,只是一片薄薄的铁片,成人脸部大小,在眼部留了两个圆孔用于观察,称为铁面具更合适。是沈月曦看军士们练习连弩的时候突发奇想,又跑到隘口工场命令工匠用剩余的铁锭铸造的。 她发现手持连弩的军士们都是藏身在近半人高的掩体后,露头便可以射击。唯一的危险就是头部。要保护好才行。 这个制作工艺简单,抡锤将烧红的铁锭砸扁,再掏俩窟窿即可。她并没有用万能制造机,而是让铁匠们真正打造了一批,直到此时才全部打造完毕。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有些村民的孩子毫无组织纪律,拿着笔在冷却的铁护面上乱画,弄得一个个护面都涂抹得花里胡哨。 蒙越拾起一张铁护面戴上后,发现铁皮很薄,所以不感觉沉重。这种护面用于近战交锋毫无用处,主要用途是防护对方弓箭。 行军打仗,只要能保命的东西就是好东西。他们这些战将士兵均身无盔甲,现在有了这个,他顿时信心大涨。 “兄弟们,”蒙越看向远处列阵而来的西戎步兵,高声喊道,“敌人已经送上门来了,握紧你们的兵器。凡是逃跑者,后脑勺都要插上一支箭,面向敌军,绝不退却!” “面向敌军,绝不退却!”众军士一起呐喊。 在山顶上的沈月曦听得热血沸腾,也举手高呼:“面向敌军,绝不退却!” 清澈动听的声音伴随着数百人的高呼回荡在狼牙隘口。 蒙越听得激动起来,站起来喊道:“兄弟们看着我。我蒙越今天就站在这里,誓死不退……” 话未说完,人群忽然发出一阵压抑的笑声。 蒙越看向大家,有些纳闷。自己明明说得慷慨激昂,怎么大家还听笑了呢? 在旁边的邱离明一瞧他的脸,扑哧一下笑出声来。有了他带头,军士们也不再顾忌,纷纷哈哈大笑了起来。 蒙越恍然大悟,连忙将铁护面摘下来一瞧。上面不知道是哪家淘气孩子,用笔熟练之极地画了一个箭靶,还带红心的…… 萧濯对沈月曦笑道:“月曦,你想出的这个点子很不错,以后我的军队可都戴上这种铁护面,敌人看不见军士的表情,可有震慑敌军心态之功效。” “那就起名叫铁面军好了。”沈月曦建议。 “很好。”萧濯背负双手,看向下方战场,“西戎人开始进攻了。” 第一波敌人是五百名手持战刀圆盾的步兵,在后面一千名长蛇阵列开的弓手压阵下,开始前进。 “大家等敌人进入五十步范围,”邱离明喊道,“我们箭矢有限,注意瞄准敌人防护不到的部位……” “将军,敌人射箭了!”一名军士大喊。 一排箭矢在西戎军阵中掠地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向隘口飞来。 “躲好!”蒙越吼道。 一千支羽箭如下雨般打在众军士藏身的地方,撞在岩石上,插入土壤中。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蒙越躲在一块岩石后,毫发无损。待箭雨停歇,吼道:“有中箭的没?” “没有!” “安全,将军放心。” 见众军士都没有受到伤害,蒙越这才放下心来,高喊:“准备。” 他们的优势在于藏在山上而非平地,有岩石,坑凹可供藏躲。若是在平地上,敌人这一轮箭雨,就算有盾牌防护,也得有不少死伤。 西戎步兵借着这一轮箭雨的掩护已经逼近,举刀呐喊着冲了上来。 “七十步。”阵中有军士负责高声报数。 “六十步。” “五十步!” 已等候多时的两百架连弩发射了。 第一轮便是十矢连发。 第一百零四章 知己知彼 “区区几百人,居然拥有这种厉害的兵器,到底是何人打造……” 营帐之内,西戎大将苏摩奈掂量着手里的弩箭。 这支弩箭是从盾牌上拔下来的,铁制的箭杆入手冰冷光滑,沉甸甸的。这种做工,在他看来,即使是西戎最出色的铁匠也无法打造出来。 自己这边,第一次冲锋,便死伤近三百人,剩余的生者被连弩吓破了胆,仓皇后撤。他不信邪,又派一个千人队冲锋。靠数量堆,不信冲不过去。 结果对方两百架连弩后,又有两百架连弩补位,弩箭和暴雨一样。而他们这边射出的弓箭,对对方几乎没有造成什么损伤。 千人队再次折损过半,他不得不暂时停止进攻。 这支小军队实在太诡异了,没有旗号,却拥有强大的兵器。自己这边死伤近千,连对方将领是谁都没弄清楚。 想必对方将领就是休牧耶口中的那个裴公子吧,真是不可小觑。 “大将,对方的连弩威力巨大,硬冲不是办法,”站在旁边的休牧耶见苏摩奈拿着弩箭沉思,便提出建议,“我们可以用巧计胜之。” 他在先锋丹目疾阵亡后,率领残兵连夜跑回本队,向万人队大将苏摩奈报告了经过。 大家都清楚丹目疾是咎由自取。苏摩奈只是训斥他一顿便罢。但是他依然坚持跟随本队前来狼牙隘口。 那个被称为裴公子的男人杀死了他的儿子,又打败并羞辱了他。 在攻破狼牙隘口,屠尽小岗村之前,这股仇恨都无法化解。 苏摩奈将弩箭放在桌上,盯着他道:“我们已经损失近一千人了,你有什么好的计策?” “对方只有四百人而已,以少敌多的依仗就是连弩。我们可以等到三更时分他们最困乏时,派四千军士,分作两拨,不带火把,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包抄过去……” 休牧耶举起右手,在空中做了一个劈砍的手势。 …… “不会吧,”沈月曦咬着筷子,眨巴着明亮的眼睛看向坐在她旁边的萧濯,“夫君是不是太多疑了?” 早上连弩大展雄威,将西戎人射得人仰马翻,仓皇退却,他们这边一人未损。她高兴得连午饭都多吃了一碗。 大家都一片欢腾,只有萧濯显得心事重重,说西戎人回营不出,恐怕是有问题。 坐在下首的蒙越不以为然,一边扒饭一边含混地说道: “主公,夫人说的没错,依末将看,他们是被连弩吓破胆了。” “就是,太厉害了,”坐在蒙越对面的邱离明夹了一片肉放进碗里,“夫人能做出连弩这种武器,邱某实在佩服之至。” 宋臻放下调羹:“《天工物语》我也曾看过,却不如夫人理解这般透彻。” 沈月曦讪讪地一笑,低头吃饭。 她自己心里清楚,是靠的万能制造机。有点不好意思面对众人的夸赞。 但在帐内众人看来,主公夫人脸红就是面皮薄而已。 在尊卑分明的古代,行军打仗几乎就没有女子能参与的地方,更别提和战将们一起吃饭。但沈月曦就做到了。并非因为她是萧濯的妻子,而是因为她的能力。 现在萧濯手下的战将都已对她心悦诚服。 萧濯放下筷子,不紧不慢地用帕子沾了沾嘴角:“西戎人回到大营,一直按兵不出,确实是惧怕连弩的威力。那连弩的弱点在哪里?” “晚上。”脑子最灵活的宋臻第一个回应,“主公,我明白了。” 沈月曦随后也明白过来。 难怪西戎现在守营不出,他们是在等天黑啊。 到了深夜,他们趁视线不好的时候摸黑过来。一旦到了近前,就算发现也来不及了。毕竟对方的兵力摆在那里。 “那……那我们要怎么办?”她有些没主意。 敌人就在对面,也知道他们晚上要来偷袭,但她却不知道如何阻止对方。 蒙越和邱离明也都端着饭碗大眼瞪小眼,没了说辞。叫他们打仗行,至于用脑子就敬谢不敏了。 “诸位不必惊慌,先吃饱饭,”看到大家都露出了紧张的神色,萧濯反而轻松地端起碗来,“吃饱饭便去睡觉,养精蓄锐,好准备接下来的作战。” 宋臻目光一亮,笑着伸出筷子夹菜。 蒙越看到宋臻的表情,侧身用胳膊肘碰了碰邱离明:“看见没,主公有计策了,军师也明白了。放心吧。吃饭吃饭。” 邱离明也端起碗来:“听主公吩咐便是了。” 帐篷里碗筷又响了起来。 沈月曦见大家都不问萧濯,她也不好意思问。一直忍到饭后,跟萧濯到了后帐,发现他居然真的躺到床上去睡觉,她才着急起来。 “夫君,别睡了,”她坐在床边,双手使劲晃萧濯的肩膀,“西戎人冲过来怎么办?” 为了和西戎作战,萧濯将营地直接转移到了狼牙隘口。 离西戎人如此之近,想不让人担心都难。然而这个主帅心也太大了,对面有九千大军,随时可以扑过来把他们吞掉,他却要睡觉。 萧濯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若是不睡,哪来精神打仗。” “那西戎军队呢?” “放心,他们既然决定晚上偷袭,就不会在白天有动作的,正好让大家都睡觉。” “是这样吗?” 沈月曦抬头看着帐篷顶,想了半天,也没想明白此中逻辑。等再低头看萧濯时,他居然真的睡着了。 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也和衣上床。贴着萧濯躺了下来。既然萧濯都敢睡,她有何不敢。 绷了许久的神经也该放松一下了。 她一觉就睡到了半夜。 习惯性地想去抱萧濯时,却抱了个空。 咦? 沈月曦猛地坐起身来,揉了揉眼睛。萧濯去哪里了? 她跳下床,先整理了衣服,随后走出营帐。看到周围漆黑一片,月亮也被厚厚的云层遮掩。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了整整一下午。 糟了,睡了这么久,西戎人会不会已经来偷袭了? “夫人。”帐篷门口的两名守卫施了一个军礼。 “你们主公呢?” “在帅帐,他特意吩咐过不让我们吵醒你。” 简直是胡闹。怎么不叫她起来呢。 沈月曦拔脚就往帅帐跑去,拿出了百米冲刺的速度。 跑到帅帐,除了门口两名卫兵,灯火通明的帅帐里只有宋臻,正站在舆图前沉思。 “军师,你们主公呢?其它将领都哪里去了?”沈月曦冲进帅帐,劈头便问。 宋臻转过身来,摇着羽扇道:“主公他们刚出发不久。” “出发?这大晚上的要去哪里,”沈月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敲过一更。”宋臻微微一笑,“夫人若是困倦,可再去睡会儿。若是无聊,我可以陪同夫人对弈一局解闷。” “别顾左右而言他,你们主公到底去哪里了?” “偷营。” 第一百零五章 一骑凌尘 苏摩奈冲出帅帐,握着战刀仓皇四顾。 黑暗中人喊马嘶,惨叫此起彼伏,刀剑相击声震得他耳膜生疼。风中满是血腥的味道,军士像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大将,”休牧耶跌跌撞撞地冲过来,光着双脚,空刀鞘在他腰间晃荡着,“是燕军,燕军来偷营了!” 苏摩奈伸手薅住休牧耶的衣领,一把他拎到跟前,唾沫星子喷了他满头满脸: “放屁,他们只有几百人。是不是军士夜惊?” 夜惊,几乎所有带兵的将领都经历过。 高度紧张的军士在睡梦中突然高喊“敌军来了”,同伴信以为真,推波助澜。恐慌迅速传遍整个军营,士兵在黑暗中相互砍杀,四散奔逃。将领如果处置不当,可能会闹到天亮。 对方只有区区四百人,绝不可能有胆量来偷营。 对,一定是夜惊。 一名千夫长从黑暗中冲出来,喊道:“大将,我们怎么办?” “不要慌张!”苏摩奈一把推开休牧耶,对千夫长吼道,“传令,全营点起火把,各队速归营帐。若还有在外者,格杀勿论。” 休牧耶倒退好几步才站稳,扶着歪掉的尖顶毡帽,焦急地喊道: “大将,这绝不是夜惊,一定是那个姓裴的男人,他来偷袭……” 苏摩奈唰地抽出战刀,上前一步架在休牧耶的脖子上:“再敢乱我军心,我现在就斩了你!” 休牧耶如同受到惊吓的母鸡,一下僵在原地。 苏摩奈撤回刀来,对杵在原地,双目发直的千夫长道:“还愣着干什么?” “大……大将,看。”千夫长抬手指着他的背后,失魂落魄地说道。 苏摩奈蓦地转身。 营地的北方腾起火光,将半边夜空都映红了。 “大将,那是我们的粮草,”休牧耶冲上来,指着北方的火光喊道,“这不是夜惊,是敌军偷营!” “不可能,”苏摩奈吼道,“绝不可能!” 他方才睡得安安稳稳,梦到大王给他升职。现在一睁眼就遇上敌人偷营。 对方只有四百人,面对万人队能不逃跑就已经是非常英勇了。没想到他们竟敢来偷营。 对方主将到底是谁,怎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快,召集军士,先救粮草!” 暂时来不及思考其它的事情了,苏摩奈抽出战刀,指向北方。 狼牙隘口阻住了万人队,若粮草再被烧光,军队没有饭吃,只要几天就会不战自乱。到那时,他苏摩奈就将成为第一个以一万对四百却大败的西戎将领被记入史册。 他绝不允许这种耻辱的事情发生。 对方肯定是刚刚点燃粮草,现在赶过去肯定能救回大部分。 休牧耶和那位千夫长连忙召唤附近的军士,拼凑起两百多人。苏摩奈等不及,立刻率领众人冲向后营存粮之地。 一路上又有数百名军士加入队伍,苏摩奈的心安定下来,吩咐一名千夫长去安抚前营混乱。 对方如何厉害,只有四百人而已,只要包围起来剿灭掉,狼牙隘口就无人防守。等天亮直接率军通过,血洗小岗村出出气。 他率军赶到存储粮草的营地,一名满脸烟尘的千夫长迎上来喊道:“大将,咳……快让军士们救火。” “偷袭的敌军呢,”苏摩奈战刀出鞘,举目四顾,“在哪里!” 几乎所有存储粮草的帐篷都在燃烧,滚滚浓烟冲入高空。空气中充满着呛人的辛辣烟雾。西戎军士呼喊着跑来跑去,正用水桶灭火。 “没有敌军……咳……他们冲进来杀了卫兵,放完火就撤了。” 休牧耶捂着口鼻对苏摩奈道:“大将,对方冲进来就是为了烧我们的粮草,他们早跑了。” 苏摩奈这才放下心,将刀插回鞘内,让休牧耶去指挥大家救火。他找了个空旷的地方坐下,负责看守粮草的千夫长陪着。 “看清对方的将领了没?”他问道。 那个千夫长还没等回答,远处有一阵急若骤雨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起初苏摩奈以为是来报信的斥候,待看清火光中坐在鞍上那个月白色的身影,他腾地站了起来。 对方是一名大燕男子,右手握着柄长矛,正策马长驱直入,向他猛冲过来。附近的西戎军士忙着提水灭火,都已将刀枪等兵器扔在地上,一时无人敢阻。 这个大燕人,竟单人独骑来刺杀他? “保护大将!”千夫长高呼,抽出战刀迎了上去。 马上的男子左手抽出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在人马交错而过时,对着千夫长当头劈下。剑刃从千夫长的左肩砍了进去,一直劈到小腹位置。 千夫长为苏摩奈争取到了一丝时间,他得以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一面大盾挡在身前。 对方在战马上时,冲过来的速度飞快,力量也远超正常人,根本不是他能抵挡的。全力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周围还有上千名军士,自然会帮他料理敌人。 砰! 长矛抽在大盾上,矛杆断为两截。苏摩奈整个人和大盾一起飞了起来,重重地撞在背后的盾牌架子上。成堆的盾牌砸在他的背上。 马蹄声从不远处卷过。 苏摩奈勉强撑起身子,觉得内脏绞成一团,手臂的骨头仿佛要裂开。要不是有大盾,估计这一矛能把所有挡道的骨头都打碎。 好歹他反应正确,性命算是保住了。 待白衣男子在远端勒转马匹,醒悟过来的西戎军士已经拾起刀枪,纷纷护住苏摩奈。 白衣男子摇了摇头,似乎有些遗憾。他没有策马逃跑,驰回死去的千夫长那里,在马上俯下身,握住嵌在尸体里的长剑一拔,将长剑拔出。 “月曦给我做的,不能丢。”白衣男子说着,将长剑向下一劈,甩落一串血珠。 “来将留名!”苏摩奈扶着近乎麻木的手臂喊道。 “萧濯。” 白衣男子将长剑收回,头也不回地策马离去。 “大将,就是他,”休牧耶指着男子的背影,“他就是敌军主帅,那个裴公子!” 苏摩奈怔住。 原来对面的主将是萧濯,连弩,偷营,单人独骑……一切都解释得通了。 他久闻大燕太子的盛名,却从未和他对阵过。抓住他可就赚翻了。说不定还能逼迫那个永德帝用几座城池来换。 顾不上身体疼痛,他对周围的军士挥手喊道: “快上马追,生擒萧濯者升千夫长!” 数百名西戎军士上了战马,手持火把,由一名千夫长牵头,穿过营地北方被搬开的拒马,向孤零零策马奔驰的萧濯追去。 “生擒萧濯!”千夫长指着夜色下那朦胧的白色身影,“大将说了,抓到萧濯升千夫长!” 西戎骑兵们立功心切,拼命用鞭子抽打马屁股。直到他们周围忽然亮起点点寒光。 那是早已埋伏在黑暗中的连弩。 第一百零六章 吃不饱的神 “主公单人独骑冲进去的时候,说实话……我们大家都捏了一把汗。” 邱离明放下手中的酒碗,眉飞色舞地对沈月曦说道。 “本来我们计划烧掉敌军粮草便撤,但对方大将突然出现,主公就说要试试在万军之中取其首级,让我们停在半路准备连弩接应。” 沈月曦听得心惊肉跳,瞪了旁边的萧濯一眼。后者悠闲喝酒,只推不知。 她一直和军师宋臻站在山顶,看到远处的西戎大营起火,心中不安,担心萧濯出现意外。直到四百将士敲锣打鼓地凯旋归来,她才放下心来,下山迎接。 这次偷营大获全胜,烧了敌人的粮草,且无人受伤。 在她眼中看来,打仗危机四伏,说不定哪天萧濯就会受伤,她可不能袖手旁观。为萧濯做一套结实的盔甲应该会有帮助。 以万能制造机的先进工艺,做出来的盔甲绝对是极品。 正思考盔甲的样式,邱离明的话打断了她。 “……敌军果然冒冒失失追出来,我们连弩齐发,把追兵射了个人仰马翻,哈哈,真痛快!” “就是,他们匆忙冲出来,连盾牌都没有。”蒙越一仰脖子,又喝了一碗。 “主公此举,既烧了敌军粮草,又打乱了敌军原本的计划,真是一举两得。”宋臻端起酒碗来,对帐内诸将道,“大家再敬主公一杯。” 沈月曦不喝酒,便和大家招呼一声,自行出了帅帐。 位于山顶的营地一片欢腾,尽管此时已是三更时分,军士们都围在篝火堆前说话。 北面西戎大营的火光还在持续。解决粮草的问题前,西戎人是没时间来偷袭他们了。 “裴娘子,你看西戎人的狼狈样,”杨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站到她的身边,开心地指着北方的火光,“可惜公子不让我跟着一起去。” 杨聪已加入军队,但是萧濯并不允许她参战。 沈月曦笑问道:“你没去睡觉?” “这么大的动静,怎么睡得着。这两天特别兴奋,每天只睡一两个时辰就够了。” 沈月曦知道杨聪是过于紧张造成的失眠。大敌当前,他们这些从未参加过战争的平民百姓睡不着觉是自然的。恐怕小岗村的村民也是如此。 以她了解的古代战争史,大军到处,百姓们大多都会背井离乡,逃往没有战火的地方。 这次的小岗村不同,百姓们莫名地相信着萧濯,几乎到了盲目崇拜的程度。哪怕大家知道他是以五百对一万,也没有人逃跑,反而有更多的百姓来到小岗村。 大家源源不断地为军队提供食物,酒水,物资,这是萧濯的军队一直保持旺盛斗志的根源。而军队每战必胜,反过来又给了后方这些百姓更大的信心。 想必萧濯的压力是很大的,他要运筹帷幄,以少胜多。就像在万丈深渊之上走细细的钢丝,一次失足,便意味着死亡。 他的身边是五百将士,身后是上千百姓。他在守护所有人。 想到这里,他单人冲入敌营去斩杀敌军大将的冒险,也不令她生气了。 之前西戎的先锋千人队,就是因为千夫长丹目疾战死,当场溃散。失去大将,一万人的军队也会不战而散。 萧濯是在尝试结束这场战争,只是代价是他的生命。 她绝不能容许这种事发生。 “走,杨聪,”沈月曦拉起杨聪的手,“我们去工场那里。” “裴娘子,去那里做什么,叮叮当当的吵死了。” “跟我来就是了。” 沈月曦拽着杨聪离开营地,沿着山路向下,走到了铁矿所在的工场。 正如杨聪所言,工场里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所有的工棚都在忙碌,叮叮当当的打铁声连成一片,夹杂着箭头浸入冷水的嘶嘶声和雾气。 负责的铁匠见两人来了,忙上前打招呼。 “裴娘子,我们这里现有两百多人,分三班轮流打造,”铁匠指着工棚里挥汗如雨的人,“现在大家都熟练了,每天打造四千支不成问题。” 沈月曦望着工场边缘一个案子:“还没有把它撤掉呢?” 案子上是一尊神像。前面插着数十柱香,烟雾缭绕,把过往的人呛得直咳嗽。 “裴娘子,这可不能撤,”铁匠放低声音,“神灵在暗中保佑着裴公子和咱们小岗村。我们每天早上都要祭拜后才开工。” 当初大家玩命忙活两天,就打造出了四千支,后面仓库里突然变出那么多。到现在也没人搞清楚怎么来的。古人迷信,最终归结为神灵在暗中扶持裴公子。 这个神灵肯定就在附近。 大家在小岗村里一顿找,果然找到个破旧神像,原本是农田丰收的保佑神。大家一致认定是这个神显灵造出四万弩箭。便直接把神像请到了工场供奉起来。 前线将士打仗,后面也没闲着。 “李师傅,我觉得你们心不诚,”杨聪插嘴道,“现在你们天天拜,弩箭生产也没见多。” “可能是祭品不够丰盛吧?”铁匠挠头,“现在做的饭食,都先供应前线的将士。神自然就吃得差点……” 沈月曦故作严肃地点点头:“没事,神肯定知道你们条件艰苦,后面再补上就是。” 村民自己找到了弩箭增产的“原因”,她正好就坡下驴。 装模作样地和杨聪视察了一番后,沈月曦又进矿洞看了看。借机让大熊收集了足够的原材料。 杨聪以为她就是查看弩箭打造的进度,也没深究。 出了工场,沈月曦推托自己困倦,和杨聪分手,回到后营的住处。 萧濯正在帐内看书,见她掀开帘子进入,眼中一亮,将手中的《天工物语》放下,起身迎接。 “月曦,你去哪里了?” “到处逛逛。” 沈月曦笑眯眯地上前,双手搂上萧濯的脖颈,澄澈的双眸直视着他:“夫君,你冲入敌营,我担心得很。” 萧濯双手搂住她的腰,低声道:“我又何尝愿意深入死地。” “那还要如此冒险?” “我乃主帅。主帅胆小畏战,将士怎会甘心为他效命。” 萧濯放开沈月曦,转过身去:“计谋总有被看穿的时候,两军也终归会有正面交锋的时候。这次偷营虽然烧掉了敌军粮草。待他们从混乱中回复,将不惜一切代价进攻。” “是因为他们失去了粮草?” “没错,我若是敌军主帅,就不会再僵持下去,到时我们将直面九千敌军,那时便是决战。” “我知道,这是我为夫君准备的。” 闻言,萧濯转过身。 烛光映照下,沈月曦哗啦啦抖开一件铁环编织而成的链甲,泛着清冷的白光。 “此甲可挡刀枪箭矢。穿戴在外袍下,预祝夫君旗开得胜。” 第一百零七章 决一死战 清晨,乌云蔽日,令整个狼牙隘口笼罩在阴影下。 用完早饭,大将苏摩奈在大营外召集了万人队。 低沉的牛角号声在带着寒意的晨风中盘旋回荡,八千西戎军士手持军械列阵。如密林般的长矛闪着森寒的铁光。 早上这顿饭格外丰盛,最底层的士卒也得到了平时三倍的饭食。 夜里萧濯率领军士偷营,往存粮的帐篷倒上油后才点的火,火势猛烈。之前为了方便进攻狼牙隘口,大营离北面水源的位置有些远。折腾到大半夜才灭掉火。 这顿饭是全军仅剩的粮草。 “我坦白告诉大家,”苏摩奈驱着战马在万人队前缓缓走过,刀鞘碰撞着马鞍,“早上这顿饭,已吃光我们全部粮草。” 军士鸦雀无声。 是个人都知道。没有食物,就会饿肚子。饿肚子就会打败仗,打败仗就是死。 “接下来的战斗,决定我们这支万人队的生死!” 苏摩奈勒住战马,以马鞭指着身后两里之遥的狼牙隘口:“攻下狼牙隘口,里面的小岗村就是补给。我们以八千对四百,必胜!” “必胜!”西戎军士齐声高呼,抽出战刀,举起长矛,表示死战的决心。 “全军前进。” 苏摩奈调转马匹,带头走向狼牙隘口。 萧濯和沈月曦站在山顶,两人一起看着远处缓缓压过来的西戎战阵。 “八千,”萧濯淡淡地说道,“他们要决一死战了。” 沈月曦也感觉到了。西戎军阵如黄褐大地上的一块乌云,缓慢坚定地向狼牙隘口移来。这意味着大营里基本没有留兵看守。 意思很明白,这一战,要么你死要么我亡。 她紧张地握住萧濯的手,抬手摸摸他的背。隔着衣衫,里面是坚硬无比的链甲。萧濯腰间挎着的长剑,是她当初用冯章的钢叉当材料制作的那把,还特意配了剑鞘。 他用这把剑杀虎,和萧北珩决斗,和西戎对战,一直都没有换掉。 “主公,现在每名军士还剩二十支弩箭上下,”一旁的宋臻缓缓摇着羽扇,“总数八千支左右。” “一箭一个,就可以获胜。”沈月曦想让气氛轻松些,开起玩笑。 谁都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西戎军有盾牌。 之前西戎第一次冲锋,是对连弩了解不够,损伤惨重。晚上偷营后敌人骑兵追击,是没料到连弩半道埋伏。这两场战斗都是出其不意。现在敌军则是有备而来。 宋臻犹豫了片刻,看向萧濯:“主公,恕卑职直言。敌军气势正盛,我们不如暂避锋芒,争取时间如何?” 听到此处,沈月曦怔了一下。 宋臻说的争取时间是什么意思?好像有些东西,宋臻和萧濯都知道,却把她蒙在鼓里。 萧濯沉默不语。 “请主公速做决定。八千敌军冲过来,连弩无论如何都挡不住的,”宋臻难得一见地露出焦急的神色,“这些将士是主公的根基,若是打光了……” 萧濯抬起手制止了宋臻的催促:“我若撤军,身后小岗村的村民便要尽遭屠戮。” “主公,若我们守不住,小岗村一样会夷为平地啊!” “不必再说了,”萧濯语气平静地下了军令,“令全军守住阵地,不可后退。” 宋臻求助一样看向沈月曦:“夫人,你劝劝主公。” 沈月曦听懂了两人之间的争执。 宋臻让萧濯先暂时撤军,以保住这四百将士。代价就是敌军会冲入小岗村,满村百姓都将遭到屠杀。 萧濯拒绝撤军,代价就是全军覆没,之后小岗村同样也好不了。 两相权衡,宋臻的建议听起来更理智,至少保住了军队。 不过她的脑回路和宋臻不一样。 大概更多的是直觉在起作用,她相信萧濯会度过这一关。 “宋军师,我相信夫君的判断。” 宋臻哑口无言,举起羽扇猛扇了两下,转过身去快步走下山坡。 萧濯扭头看向她,目光中带着一丝赞赏,低声道: “月曦,若你是男儿,为夫也要甘拜下风。” “我根本没你们想那么复杂,”沈月曦有些尴尬,“我就是觉得,你和北狄打了那么多年都没败过。这次肯定也能获胜啊。” 萧濯哑然失笑:“原来你是这么考虑的?” “我又不懂行军打仗,”沈月曦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谁知道你脑袋里想的什么。” “宋臻看的是现在的得失,而我看的是以后的得失。” 什么现在,什么以后,沈月曦一时也听不懂,她的注意力已经放在了山下。 西戎军队已经来到隘口下。 苏摩奈的八千军士在连弩的射程外停住。 “大将,对方依然守在原处。”休牧耶指着对面半山腰影影绰绰的人影,“他们到底有什么依仗?为什么他们就不害怕呢?” 苏摩奈的嘴角抽动了一下。 他在前进的途中还曾有小小的幻想,也许敌人会不战而逃。 现在幻想破灭了。 他曾参加过西戎各王之间的争斗,还从未见过如此坚如磐石的军队。只有区区四百人,却让人感觉是四千,四万人一样。 恍惚间他有种错觉,也许在这四百人之后,就是数十万大燕军张开了口袋阵,在等待着他们。这四百人就是诱饵,是在引诱他们进入埋伏。 无论如何,现在他已没有退路。 攻不下狼牙隘口,整个万人队都会覆灭。拼死一战才有生机。 “千人队,进攻。”苏摩奈举刀。 西戎军士们举着盾牌,握着战刀,呐喊着冲向狼牙隘口。既没有弓箭掩护,也不小心翼翼。没有任何花哨,最原始的冲锋。 迎接他们的是弩箭致命的闪光。 第一次齐射,西戎军便倒下近百人。战场之上充斥着惨叫声,弩箭钉在盾牌上的声音,刀枪坠地的声音。 一改之前对连弩的惧怕,西戎军毫不犹豫,后面的人踩着前面同伴的尸体,继续向前猛冲。 一轮又一轮的弩箭,化作收割生命的镰刀,却无法阻止视死如归的西戎军逼近隘口。很快,最前面的西戎军便冲到山脚下,开始向上攀爬。他们身后的地面铺满了插着弩箭的尸体。 “好,好!” 看到这一切的蒙越激动地站起来高喊:“这才是合适的对手。放下连弩,亮家伙!” 四百军士纷纷放下已经射空箭矢的连弩,起身抽出战刀,拾起长矛。 两军相逢,勇者胜。 第一百零八章 原本挺开心 沈月曦站在山顶,望着山下像蚂蚁一样密集的西戎军。冲在最前面的西戎军已经和蒙越率领的大燕军士交锋。 连弩在近处失去威力,两军开始肉搏。 四百大燕军士居高临下,用之前缴获的长矛和战刀向下攻击。西戎军仰着脖子,在单挑的时候明显占据劣势。 西戎军有八千人,怎么看都会是获胜的一方。 她不安地瞄了眼萧濯。看到萧濯依然沉稳如初,根本没有看下方的战场,正瞧向西北方。 下面打得这么激烈,他一点都不关注,在看什么呢? 沈月曦扭头看向萧濯视线所在。这才注意到西北方不知何时扬起滚滚烟尘,似乎有一阵贴着地面的风卷着尘烟在向这边移动。在烟尘中数面旗帜忽隐忽现。 “还是赶上了。”萧濯嘴角翘起,声音中带着一丝释然。 沈月曦心中大喜,远处的烟尘是马蹄扬起的尘土。 她方才一直在关注山下的战斗,都没看到援军来了。 “大家奋勇战斗,”她用双手拢成喇叭放在嘴边,对山下大喊。“援军来了!” 蒙越和邱离明高呼举刀,一马当先冲下山去。四百军士士气大振,紧随两名将领突入敌军阵中。 西戎军仿佛也明白了事态,进攻的阵型一下子四散,就像受到惊吓四处乱飞的鸟群。连沈月曦这种不懂军事的人都看得出来,西戎军已无心恋战。 滚滚烟尘中杀出成千上万的骑兵,蹄声隆隆,包抄向西戎军阵后方。截断西戎军退回大营的路线后,骑兵猛冲入西戎军的后阵,挥刀砍杀。 血光四起,杀声震天。 “大将,大将,我们快走吧!”休牧耶拉过一匹马来,对愤怒的苏摩奈喊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骑兵在西戎军后方出现的一刹那,他就知道大势已去。 狼牙隘口刚开始交战,燕军居高临下,以一当十,一时半会还攻打不下来。现在敌人的骑兵在后方包抄,已截断他们退回大营的路线。 对方骑兵如潮水一般冲击着自家后阵,阵型崩溃已是不可逆转了。 腹背受敌,什么军队都是一个结果。 “西凉骑兵!”苏摩奈咬牙切齿地上了战马,望着骑兵阵中的旗帜,“他们怎会来这么快?” 休牧耶看向来军的旗帜,上写着大大的“梅”字。是西凉王梅成的军队。 难怪自家大将不解。大燕的西凉王梅成正和多玛王两军僵持不下,哪怕几千人马都极为重要。怎么可能有胆量抽出一支骑兵来这里。 这大胆的举动根本不像是西凉王能做出来的。说是萧濯做的还差不多。 上下一联系,他恍然大悟。 只能是萧濯。他一早就向西凉王求援了。 这也是他以四百军士一直和他们对峙的原因。 “大将,这是萧濯的计谋,”休牧耶翻身上马,对苏摩奈喊道,“我们没有料到他此着,我军已经败了,赶快离开这里吧。” 苏摩奈不服,骑在战马上对着山顶上月白色的挺拔身影吼道: “萧濯,萧濯!来日定见胜负。” 山顶上的月白身影纹丝不动,倒是他身边的一个苗条身影,应该是个少女,跳着举高双手向他挥了挥,仿佛是在给他送行。 比给他一刀还令他难受。 休牧耶喊道:“大将别磨蹭了,快走吧!” 数百名西戎骑兵护送着苏摩奈,一路突围仓皇逃去。 骑兵没有去追赶逃走的苏摩奈一行,继续在西戎军中来回冲杀。 西戎军失去主将,又无力抵抗,纷纷跪地扔掉兵器投降。被俘者达五千之众。随后西凉王的骑兵占了北面的西戎大营。 沈月曦跟着萧濯往山下走去,心情愉快地问道:“夫君,原来你早就知道会来援军?” “嗯,”萧濯慢吞吞地回答,“之前发了书信给西凉王。” “什么时候发的?” “和西戎先锋交战之前。” “那么早?”沈月曦失声道,“敢情还没和西戎交战,你就已经去求援啦?” “为夫其实胆子很小的。”萧濯一本正经地说道。 神态之诚恳,换别人肯定就信了。 “不可能,你都敢单人独骑冲入敌军大营。” “那不一样,”萧濯摇头,“有些事是我可以逞一下匹夫之勇的,有些事不是。” 沈月曦笑着推了他后背一把:“瞎说。” 两人说笑着来到山脚下。军士们正在打扫战场,救治伤者。蒙越和邱离明,宋臻纷纷上来参见。两名战将身上都有伤,还好都不严重。原大夫正为他们处理伤口。 令沈月曦意外的是,明明打了胜仗,大家居然都不太兴奋。似乎都暗戳戳地在看她,好像她身上长了什么东西似的。 莫非自己穿着有问题? 她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的穿着,并无失仪之处。又摸摸头发,脸……都没啥问题。 那就是刚才在山顶喊那一嗓子喊得不合适? 宋臻瞟了她一眼,上前对萧濯道: “主公,方才西凉王那边来了使者。” 萧濯似乎也注意到了大家的不正常,微微皱了皱眉,看向北方的大营,道: “先告诉我,对方主将是何人?” 那里已经换上了西凉的紫花绣金旗帜,五千名西戎俘虏拉着长长的队伍,在西凉骑兵的看押下,正缓缓进入大营。 “西凉王之子,梅普。”宋臻边说边瞄沈月曦。 沈月曦觉得西凉王派自己儿子亲自过来,显然是蛮重视萧濯的。西凉骑兵在千钧一发之际赶过来救了大家,为何大家不但不高兴,都是这副奇怪的表情? 她不好当场发问,便默不作声地站在萧濯身边。 他们的主公是萧濯,并不是她。她相信萧濯会解决这些古怪的。 萧濯扫了一眼众人,不疾不徐地说道: “使者如何说?” 宋臻停了半晌,似乎是在斟酌言辞。倒是蒙越在旁边不耐烦地插嘴道:“军师你就别磨蹭了,告诉主公,由他来做决定便是。” 沈月曦更加好奇了,看向宋臻道:“使者到底说了什么啊?” 宋臻不敢再看她。咳嗽了一声,仿佛下定决心般对萧濯道:“主公,使者传梅世子的话,让主公在正午前亲自把夫人送过去,否则……” 萧濯眉头一挑:“否则?” “否则西凉骑兵就会杀光我们,鸡犬不留。” 沈月曦大吃一惊,脱口而出: “尼玛,那个家伙脑子进水了吗?” 第一百零九章 十三年前 “喔呵呵呵……” 李夫人送走萧濯和沈月曦一行人,回到屋里就开始咧嘴大笑。笑得太过,门牙豁口好像又疼起来,捂着嘴倒抽一口冷气。 “嘶,又疼了。” 李菀看不下去,劝道:“娘,到底什么事,至于笑成这样?” 北方大战,她们母子也和小岗村的村民一样忐忑不安,直到大胜的消息传来,总算把悬在嗓子眼的心放回肚子里。 外面村民们载歌载舞,大肆庆祝。她也鼓起勇气到厨房里忙活,正想给萧濯做些好吃的献献殷勤。没想到萧濯和沈月曦及一个书生打扮的人匆匆赶回家里,找自家娘亲在房间里谈了半天,似乎是在询问什么。 出于教养,她没去听他们说了什么,而是询问了一下门口的军士。门口的军士说,是西凉王世子让他们来询问平阳侯夫人,说平阳侯夫人知道一些当年的事情。 待萧濯一行人匆匆离开后,自家娘亲就从开始的一脸懵变成了这般模样,笑得合不拢嘴。 自打李夫人离开京城,今天第一次笑这么开心。 李夫人瞟了她一眼,神神秘秘地说道:“大,好,嘶,你和你表哥的婚嘶有望了。” “不会吧,”李菀低头拽着帕子,“我觉得表哥和沈姑娘出双入对,感情挺好的。” 她也不是没眼力见的人,看得出萧濯对沈月曦的感情,根本没她插足的余地。要不是自家娘亲在这边一直折腾,她自己早就死心了。 “好不好不嘶他们说得算了,呵呵呵,”李夫人坐到桌边拿起一个雪花梨,上下瞅瞅,没敢啃又放下了,“你不明白也正常,连我都忘了。” “和沈月曦有关?” “嗯,不过得从十三年前说起。” 十三年前,沈月曦的父亲考取功名,夫妻一同赶往凉州赴任。沈月曦那时三岁,由母亲抱着坐在轿子里。 沈月曦父亲着急赶路,错过宿头。在山路遇到了山匪。随从被杀,沈月曦的父亲命丧当场,沈月曦的母亲也受了重伤。幸好当时的西凉王世子梅成路过,打退山匪救下母子二人。遂得知了一家人的来历。 沈月曦的母亲受伤过重,回天无术。也许她自知无法保护沈月曦,在弥留之际和梅成做了一个约定: 梅成这边将夫妻二人的尸体,沈月曦平安护送回京城国公府。 沈家这边,作为救助之恩的回报,待沈月曦及笄后,让她嫁给梅成当时六岁的儿子梅普。 原本和梅成没关系的沈月曦,摇身一变成了梅成未来的儿媳。梅成将她平安送回京城,后面又调来军队,将那拨山匪斩尽杀绝,为亲家报了仇。 当时平阳侯夫人正在国公府做客,亲眼见证了这一幕。沈国公没了儿子儿媳,心中悲痛。对梅成提出的婚约也没用心,草草答应了事。 后面太子出事,沈国公年老健忘,显然是忘记了梅成这边的婚约,光想着保住沈蓝,匆忙将沈月曦塞给萧濯。 “这些都嘶梅成当时和我亲口说的,我早都忘了。刚才他们问起我,我才想起当年还有这么一回事。” 李夫人顿了一下,接着说道: “现在到了人家地盘,梅普率兵亲至,点名要你表哥把沈月曦送过去。菀儿你想,人家可嘶带着一万骑兵来的。你表哥嘶个嘶大体的人,不得乖乖把沈月曦交回去?” “可……可是表哥已经和沈姑娘结婚了呀。” 李夫人一拍桌子,震得雪花梨都跳了起来: “陛下赐婚的圣旨写得明白,你表哥正妻嘶沈蓝,不嘶沈月曦。他俩既非父母之媒,又非两情相悦。硬按一块儿的。” 李菀眼前先是一亮,然后又黯淡下去:“那……那就算没了沈月曦,沈蓝呢?” “傻丫头,”李夫人白了她一眼,又把雪花梨拿了起来,“当初国公府为何要把沈月曦推出去,为的不就嘶留下沈蓝。” “国公府到底打的什么算盘?” “菀儿你整日脑子都空空的,不琢磨这些事。当嘶你表哥被废黜,上下牵连多少人,唯独国公府好好的,知道原因吗?” “为什么?” “人尽皆知,靖王世子的心上人嘶沈蓝。国公府想傍你表哥,一直不答应。大婚当日事发,国公府慌了手脚,把沈月曦塞过去后,当夜备下重礼,将沈蓝送到靖王那边,靖王才答应保他们。沈蓝已经挡不着你的路了。” “要不嘶靖王说情,陛下能轻易放过国公府?”李夫人越说越起劲,习惯性地拿起雪花梨吭哧咬了一口,“不过想想陛下那个赐婚,恐怕……嘶引诱你表哥从北疆前线回来的一个手段。” 李菀诧异道:“娘你也觉得表哥是被冤枉的?” “国公府偷梁换柱,那嘶欺君之罪。陛下连问都没问,可见陛下根本就不嘶真心实意为你表哥安排婚事。接下来的巫蛊之祸,自然也不可信。” 李菀道:“我一直觉得表哥不是那样的人,他能亲临战阵,身先士卒。何必用巫蛊之术这种手段去陷害陛下。” “就嘶就嘶,”李夫人干脆利索地把梨啃了个干净,将梨胡放在碟子里,“不提那些了,你表哥嘶不嘶被冤枉不重要。重要的嘶跟着他,日后必享富贵。”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 “娘本来还挺发愁的,现在不一样了,”李夫人向椅背一靠,“现在我们坐山观虎斗……哎,菀儿你看娘的牙好像不流血了?” “就是,娘你方才都吃了一个梨了。” “这嘶喜兆啊,喔呵呵呵,”李夫人又去旁边筐里拿梨,“那我再吃一个。” “娘你可别再笑了。” …… 沈月曦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她的心情和李夫人正好是相反的。 做梦也没想到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出。 原主三岁的时候估计刚会走路,她母亲答应这门亲事,就算事出无奈。但怎么着也和她这个穿越过来的没关系吧。 原主已经在流放路上死了,现在的她和国公府一点关系也没有,也不必为当初原主父母答应的任何事情负责。 可重点在于梅普那边不是这么想的。他上来便用这种激烈的方式交涉,显然是正在气头上。 若是放在平时,她一个拒绝就摆平了。现在可不一样,对面一万骑兵正虎视眈眈,萧濯若是拒绝,人家恐怕真的会发兵过来。 和萧濯一起走在路上,她有些担心地抓住萧濯的衣袖,问道: “夫君,我们真的要过去吗?” 和萧濯一起患难与共,同床共枕,两人之间的感情早已日益深厚。让她离开萧濯,她是万万不愿意的。 萧濯道:“自然要去,西凉王本是我计划中的棋子,我怎会为了一点意外放弃。” 沈月曦没听进去,她正考虑怎么应对梅普。 仿佛感应到了她的紧张,萧濯目视前方,语气平静地说道: “放心。你是我的,没人能夺走。” 第一百一十章 在路上 时近正午,沈月曦和萧濯共乘一辆马车,由一名车夫赶车,驶出狼牙隘口。 微微晃动的车厢里,沈月曦坐在对面,盯着正襟危坐的萧濯,想从他的表情或者姿势看出一丝不安或者紧张。 她怎么也想不透,大家都那么紧张,萧濯怎么做到临危不乱的。 临行前,营帐里众人一度吵得不可开交。 蒙越说西凉王世子公然威胁,主公必须带他前往。万一那个梅普起了歹意,他愿以身护主,死战不退,保护主公和夫人逃出军营。 不用别人,连沈月曦都觉得这法子不可行。一来人家没让他去。二来蒙越本身就带伤,到人家大营里估计也蹦跶不了几下。 萧濯也摇头不同意。 邱离明担心西凉王世子已在帐外备下刀斧手,等主公去了,梅普摔杯为号。五百刀斧手一拥而上,就算十个蒙越加上他也保护不了主公。不如反客为主,请对方来这边做客。 沈月曦觉得这办法倒是可行,萧濯又摇头表示不同意。 宋臻在帐篷里来回走了几十圈,想了半天,认为最稳妥的计策就是赶在中午前,带着五百军士偷偷逃跑。 之前的战斗缴获不少西戎军的战马,大家可以骑马逃跑。等西凉军发现了也来不及追。再说西凉军不像西戎那帮外族,他们不会为难小岗村的村民。 沈月曦觉得军师就是军师,这法子不错。萧濯之前坚守狼牙隘口,是为了保护小岗村的村民。现在小岗村已经没有危险了,大丈夫能屈能伸,逃走不丢人。 萧濯还是不同意。 “我和月曦去就够了,你们留守在这里,不必担心。”他轻飘飘地抛下这句话,便拉着沈月曦出了帅帐。 众皆愕然。 萧濯不但把剑放在家里,连沈月曦制作的链甲也留下了。只穿了一件轻便的白色长袍。 沈月曦可不像萧濯那般淡然,她心里紧张得很。 梅普和她的事情,经过李夫人的讲述,她已经全明白了。她心里是不想去的,可是萧濯决定去,她二话不说就跟着走了。 萧濯是她的保护神,已经证明过很多次了。从雨夜逃跑,大梁村杀虎,决斗萧北珩,五百对一万……无论面临什么困境,只要萧濯在她身边,就能化险为夷。 这是她见过最强大的男人,不但武力值超高,打起仗来更是百战百胜,算无遗策。有时她甚至有一种错觉,就算跟着萧濯面对千军万马,她都觉得会平安无事。 这种心态不光她有,小岗村的村民也都有这种心态。哪怕西戎一万大军压来,萧濯这边只有五百人,大家就是相信他们的裴公子,结局果然有惊无险。 也许这就是作为太子本该具有的强大魅力。 唯一让她不解的就是萧濯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危险面前毫不紧张的。在她看来,恐惧紧张是一种情感,人是无法掩饰这种情感的。就像现在,她心里的紧张是挥之不去的。 她相信只要注意观察,一定能从萧濯的表情的蛛丝马迹中看出点什么。于是从坐上马车开始,她就一直盯着萧濯,直到把他白玉般光洁的脸颊盯出了红晕。 萧濯瞟了她一眼,垂下眼眸,来个高僧入定。 沈月曦可不会遂了他心愿,伸出一只手摸上他的胸膛。萧濯身子微微一动,抬起眼眸道:“月曦,你做什么?” “想看看你是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萧濯表情略显无奈,“你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 沈月曦觉得手摸不清楚,干脆探身向前,直接把耳朵贴在萧濯的胸膛上,说道:“若是真人,我们要去西凉大营,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呢?” 有个硬硬的东西硌着她耳朵。她又换了个位置贴上去。 那是萧濯随身的玉佩,之前在两人逃跑路上,萧濯曾想将玉佩典当掉换钱。还好她靠虎皮换了银子,才把玉佩留下。特意用个红丝编织的细绳贴身挂在他胸前。 萧濯的胸膛起伏着,清晰而有力的心跳声,隔着衣服传入她的耳中。 “我是太子,天下万民之表率。” 沈月曦抬起头,欲言又止。 她能明白萧濯的意思。这也是她一直不愿意去和萧濯讨论的事情,她不想让萧濯想起这些不愉快的回忆。 “我没有用巫蛊之术陷害父皇,我是清白的,”萧濯伸手摸着她的头顶,“无论废黜与否,我都是大燕太子,终有一日,我要恢复我原本的地位,堂堂正正回到京城。” “那你……为何不写封书信给皇帝?”既然萧濯愿意谈论这些事情,她便可以详谈。 以她了解的历史,含冤的人经常都会写信伸冤,有些失败了,有些成功了,至少值得一试。 “我确实也曾这样打算过。知道他欲杀我后,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萧濯手移到她的肩膀处,将她搂在怀里,“只有我站在可以和他平等对话的位置时,他才能听得进去。” “我明白了,夫君。” 沈月曦一下子全都明白了。 萧濯来关外,不仅仅是为了躲避追杀。他要以此为契机,发展自己的实力。 若是他认为自己含冤,不顾一切要去见永德帝,只能被杀掉。唯一自保的办法就是拥有连皇帝都不能轻视的军力。当对方不能随意摆布他,自然就能对话了。 去见西凉王世子是萧濯踏出的重要一步。 只靠手头的五百军士,显然是没有什么说话的分量的,西凉王的兵力才是萧濯要去借重的。 他之前以五百军士对战一万西戎军,死战不退。就是为了证明他的实力,打出他的名声。要是逃跑,不但当地百姓会对他失去信心,西凉王也会觉得他并没有实力从而轻视他。 现在萧濯已经有了和别人谈判的本钱。 “主公,夫人,我们到了。”车夫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我们稍后再谈这些,”萧濯打开车门先下了车,随后站在门旁伸出手臂:“月曦。” 沈月曦正要起身,又觉不妥,赶紧拿起旁边的镜子又照了照自己,看有无失仪之处。 之前她为了打仗方便,穿的是一身男装。现在要进西凉军大营去见梅普,不能太过随意。她特意换了一身蓝色衣裙。 她扶着萧濯的手臂下了车,又挽住萧濯的手臂。 并不是想在这种场合秀恩爱,是眼前的场景让她的腿有些发软。 敞开的营门口,旌旗招展,战鼓阵阵。两排彪形大汉横眉立目,拄着杀气凛凛的长刀分列两旁,简直跟两排刽子手一样吓人。 视线尽头的中军帅帐门口。一个银盔银甲的武将站在那里,手扶剑柄。劲风将他身后的血红披风离地扯起。 他的脸上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黑色面具,让他看起来更像索命的恶鬼。 第一百一十一章 时不我待 沈月曦盯着帅帐前那位顶盔贯甲的武将,内心居然有一丝艳羡。 如此显眼,肯定是西凉王世子梅普。 原来男人穿上一身战甲,看起来这么威风。萧濯要是穿上的话肯定更帅气。就是不知道大熊的数据库里有没有这样的战甲,什么颜色比较好…… 她越想越歪,连方才的紧张感都一扫而光。 “大熊在吗?” 大熊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数据库里有没有全套战甲的制造数据?” “亲爱哒主人,数据库内现有六万九千七百一十七种全身战甲设计图纸。囊括封建君主时代到星际旅行时代,防护等级从箭矢到激光枪,身高范围五十厘米至五十米。只要您提供原材料,指定相关参数,大熊马上就可以为您制造一套哦。” “别别,”沈月曦心虚地瞄了周围手持兵刃的军士一眼,“我知道了就行。” 万一自己嘴贱回答开始制造,那可就尴尬了。 和大熊交流完,萧濯已带着她来到了那位武将身前吗,略弯一弯腰,说道: “梅将军,久违。” 银甲武将点点头,也不回答。侧身一撩披风,对着帅帐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月曦心中有些不爽。这个西凉王世子架子可真不小,萧濯和他打招呼,他就点点头,连话都不说。真失礼。 考虑到他之前的声明,梅普做出这种过分的举动也是情理之中。 她还在为萧濯鸣不平,结果萧濯这边更过分,直接带着她越过人家便直接向帅帐里走去。连客气都没客气,走得飞快,好像着急赶路一般。 针尖对麦芒,萧濯这态度她喜欢。 对这种上来就不给好脸色的,也没必要惯着。 萧濯拉着她进了帅帐,不做停留,继续向后帐走去。沈月曦有点纳闷,萧濯怎么直接奔后帐去了。那里可是主将休息的私人领地。 她回头看向那位西凉王世子,发现他也不阻止,也不说话,只是默默跟在身后。 这俩人好奇怪。原本以为应该气势汹汹的西凉王世子,是个连话都不会说的闷嘴葫芦。而萧濯好像进了自家后院,一点都不陌生。 后帐门口立有两名侍卫,见萧濯来了,也不阻拦。直接掀起了帐帘。 随着帘子掀起,沈月曦闻到一股淡淡的药味。她站在门口有些犹豫,这里可不是萧濯的后帐,她进去是不是不太合适? 萧濯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没事,跟我来。” 沈月曦见他坚持,便跟着他进入帐内。 帐内的床铺上躺着一个人,盖着半截被子。全身缠满白色粗布条,连头部都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口鼻。床铺边上的柜子放着各种药罐。两个看似大夫的男子站在床边,正低声商议着什么。 听到帐帘响,床上的男子道:“是萧濯来了吗?” 声音虚弱,显得很是吃力。 萧濯放开沈月曦的手,快步走到床边,半跪在床边,将手放男子的肩膀上道:“是我。” 沈月曦站在旁边,恍然大悟。 这个全身缠满布条的男子,才是真正的西凉王世子梅普。外面那个银盔银甲的武将,只是他的替身。怕被人认出,才戴了面具。 他这个样子,是之前和西戎万人队战斗时受了伤?太夸张了吧,怎么缠了一身布? 梅普挥挥手让旁边的大夫都退下,双手撑起身子,注视萧濯片刻,方对旁边站立的沈月曦拱手道:“这位便是萧夫人吧,在下梅普,有失待客之道,还望海涵。” 沈月曦惊讶地问道:“你为何要对我们……” 她想问的是,你自己都快挂了,怎么还那么凶巴巴的。没好意思直说,让他自己体会。 “在下小时候养成的毛病,”梅普呵呵一笑,“喜欢恶作剧,请夫人见谅。” “若我们不来,你会派兵吗?” “自然不会,萧濯知道,我这个人一向说话是不算数的。” 沈月曦一时无语。 之前她打过交道的萧濯,萧北珩,无论性格如何,在说话算话上是不会含糊的。这个西凉王世子还挺另类,不但一点架子没有,居然还把说话不算数当特点。 梅普转向萧濯,嘴角勾起:“自打你出征北狄,你我已有四年未曾谋面,没想到你看到外面那个人,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不是我。” 萧濯点头,低声道:“众军尚不知道?” “军心不可乱。”梅普举起双手抱拳,“请两位前帐暂坐,容梅某起身。” 话音落下,那位顶盔贯甲的武将便无声地走进帐内。 沈月曦注意到梅普的左手有些异常,好像向里勾着一般。她以为是受伤的表现,也没有往心里去。跟着萧濯出了后帐。 “原来你和他早就认识?”一出后帐,她便迫不及待地问萧濯。 “好朋友。” 难怪萧濯来得这么随意。宋臻他们还帮着出谋划策,白忙活一场。 沈月曦有些奇怪,问道:“你们是朋友,为何宋臻他们全都不知道?” “萧家集体排斥西凉王,我身为太子,怎能违逆众意。” “哦,原来你俩是偷偷摸摸的私下交往。”沈月曦露出理解的神色。 “八年前,我随皇帝西巡。那时老西凉王尚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萧濯低声道,“不过他恶作剧,把我惹火了……” 沈月曦笑道:“原来你也会发脾气的?” “对,他走到哪都端着太子的架子,我看着特不顺眼,让他吃了个瘪,”梅普带着笑意的声音从两人身后传来,“他勃然大怒,我们俩打了一架,不分胜负。” 梅普已去掉缠裹头部的布条,换了一身紫红长袍,戴了那个青面獠牙的面具,似乎不愿意让别人看到他的脸。 萧濯眉头一皱,看向梅普道:“你的脸?” “不必在意,我并未受伤,”梅普轻描淡写地说道,“那时候的约定可还记得?” 萧濯沉吟了一下,回道:“十年之后,再比高下。” “我不能再等了,”梅普在挂钩上取下一把剑来,握在右手,“走,你我去校场上一决高下。” 看到他腿脚有些跛行,沈月曦抬连忙手制止道:“你现在这个样子,还比什么。等身体痊愈再比也好啊。” 梅普停住脚步,倏地转过身来,举起宛如钩子一般的弯曲的左手。 “恐怕我已没有时间再等下去。” 沈月曦盯着他左手干瘪的虎口,和皮肤上面的块块红斑,脑海中蓦地掠过一个可怕的字眼。 第一百一十二章 这是什么病 沈月曦看到梅普的手,想到了古代一种可怕的疾病。 不幸的是,这个疾病的名字她却想不起来了。 她低着头在原地用拳头轻轻敲着自己的脑袋,努力想回忆起这个病的名字。完全没注意到萧濯和梅普两人已经离开了。 在她所在的世代,这个早已被消灭掉的疾病只存在于历史和专业书籍里面。她又不是搞医学的,现在手头也没有相关的资料可供查阅。 正在冥思苦想,沈月曦闻到一股浓烈的药味。一位方才给梅普看病的大夫双手捧着一个药罐从她面前经过,前往后帐。 “大夫,等等。”沈月曦抬手召唤。 大夫回过身来看了一眼沈月曦,他知道沈月曦是萧濯的夫人,也是世子殿下的客人。便躬身道:“夫人有何吩咐?” “你们家世子得的是什么病?”沈月曦直接开门见山。 大夫面色一变,低声道:“夫人切勿高声,世子殿下只是偶感风寒。” “别骗我,谁感染风寒缠那么多布,”沈月曦想起梅普说过的话,军队并不知道他生病的事情,也放低声音道,“我也是大夫,告诉我世子殿下的病症,我能帮上忙。” “你……你也是大夫?”大夫退后一步,不相信地上下打量着沈月曦。 他是干这行的,直觉上判断沈月曦是撒谎。 “夫人莫要开玩笑,请稍坐片刻,我去送药。”他一边说一边就想往后帐走。 沈月曦可不答应。 她一时想不起梅普所得疾病的名字,却知道梅普的病已经很严重了。如果再耽误下去,恐怕性命都会保不住。 梅普是萧濯的朋友,又在千钧一发时刻率骑兵赶来救了他们。当年他爹梅成还从山匪手中救下了原主。这些理由加在一起,她不能放任不管。 “别走。”她上前一步,直接挡在了大夫和帐帘之间。 大夫差点直接撞在她身上,吓得几乎把手中的药罐摔了。他连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 眼前这位夫人看起来娇娇弱弱的,怎么作风如此大胆直接? “你们家世子的病已经很严重了,不能再拖了,”沈月曦咳嗽一声,表现出非常专业的样子,“他这个病不是最近才得的,至少有几年了吧?” 大夫目光一亮,连忙点头道:“夫人说得不错,世子殿下患病已有两年半了。” 方才他觉得沈月曦是撒谎骗人,现在一瞧,还真有两把刷子。只是打个照面,就能看出世子殿下患病已久。这绝对是懂医术之人啊。 “都两年半了?”这更证实了沈月曦心中的猜想,问道,“此病可有名字?” “世子殿下所患,”大夫将药罐放下,用双手拢在一起,唯恐被别人听见,“乃是……疠风。” 更多的他没好意思说。 若不是自家世子得了这个病,现在眼前的沈月曦早就是世子妃了,哪里轮得到萧濯。 “疠风?”沈月曦还是没想出来这个病的学名,便问道,“世子是怎么得的这个病?” 大夫也希望沈月曦能帮上忙,便和沈月曦讲起来。 世子殿下跟着他爹,就是典型的耗子后代会打洞。虽然长得也是玉树临风,却打小就贪玩,不务正业,整日喜欢恶作剧。闹得世子府里鸡飞狗跳,人人自危。 直到八年前,十二岁的太子萧濯随永德帝西巡。老西凉王让十一岁的梅普招待萧濯。结果梅普把萧濯惹毛了,两个人都年轻气盛,比剑要分高下,没有出结果。才有了后面的十年之约。 从那时开始,梅普似换了个人一般,为了在十年后击败萧濯,一心习武,昼夜不休,武艺突飞猛进。老西凉王发现自家孙子一认真起来,竟隐隐约约有赶上当年自己的势头,非常高兴。 众王对西凉虎视眈眈,这份基业看来能在孙子手中发扬光大。 天有不测风云,两年半前梅普全身突然起了红斑,眉毛头发都开始脱落,身上到处开始肿起疙瘩。梅家紧急请来名医诊断,说世子得了疠风,此病无药可治,会越来越重,到最后面如恶鬼,手脚溃烂,人鬼难分。 老西凉王一开始还抱有希望,把梅普得病的消息严加保密,命医生悉心调治。半年之后未见丝毫好转。 “应该是休息不够导致的免疫力下降……”沈月曦一边听一边自言自语地猜测。 大夫听不懂什么是免疫力,但他也同意沈月曦的判断。 这个病健康的人是很难得上的,世子殿下为了赶超萧濯,没日没夜地练习武艺,阳气不足,可能是罪魁祸首。 那时沈月曦十四岁,原本再过一年在沈月曦及笄之时,要让梅普前去迎娶的。可那时梅普已经无法外出见人。唯一的希望没了,老西凉王病倒,在弥留之际让六神无主的梅成速速把孙女梅黛送入宫中,好保留西凉封地。 “说到我们王爷,哎……”说到梅成,大夫似是不好评论,住口不说。 梅成完全不似他爹,老西凉王死去,西凉封地在他的治理下一日不如一日。西戎原本在老西凉王的威慑下不敢有所异动。在半年前终于露出了獠牙,开始进攻西凉。 梅普本来武艺超群,却因为得了此病,左手变形,无法亲自上阵作战。短短半年,梅成连丢两座城池。他不思自身错误,却将失城之过推到了梅普身上…… 这些梅家的是是非非,大夫是不好对沈月曦说的。 沈月曦见大夫支支吾吾,明白他不好去评论西凉王,便也不催问。 想到梅普全身缠着布带,又戴着面具。这样已经过了两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这种痛苦她就算没有经历过,也能有体会。 “夫人若是有办法能救治世子殿下,还请全力施救,”大夫道,“西戎正在猛攻我们,我们已危在旦夕。” 沈月曦点头,让大夫自行进了后帐。然后和大熊联系。 “大熊,疠风是什么病?”她还不太确定万能制造机知道这种古代疾病的名字。 之前在大梁村给林娘子看病,她是判断出了疾病,直接让大熊做药。现在她不确定这个病的名字,没法让大熊发挥威力。 “亲爱哒主人,您使用了一个古代词汇,请问您指的是麻疹,天花,汉森氏病……”大熊一项项列举。 “就是这个,汉森氏病,麻风病!”沈月曦一拍脑袋,撒腿就往校场跑去。 麻风病在她那个时代早已绝迹,但在古代还是一个不治之症。 在军营里的军士都得到过梅普的吩咐,要对萧濯及夫人以礼相待。见她一溜烟地跑过去。也不加阻拦。 沈月曦跑到校场,气喘吁吁地叉着腰抬头看去。 偌大的校场中,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和一个紫红色的身影对峙着。 萧濯手中的长剑笔直地指在手中已空无一物的梅普咽喉上,毫不客气地张口给这场决斗画上了句号。 “你输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求死之心 沈月曦注意到不远处斜插在地的长剑。那柄长剑还在微微晃动,这场对决刚刚结束。 梅普脸上戴着面具,看不见他的表情。从他微微摇晃的身躯,面具后发红的双眸中都能看出强烈的不甘心。看起来对决的失败让他颇受打击。 用脚想也知道,以他现在的情况怎么可能打得过萧濯。 她气得跺了跺脚。 萧濯也真是的,和病人对打都不让着点,一点都不体贴。人家还是他的好朋友,刚刚率兵救了他的军队。再说赢一个病人又有什么光彩的? “我不服,”梅普低下头,握紧了双拳,“我苦练这么多年,每天只睡两个时辰……” 萧濯撤回长剑,斜插入地:“就算你再练几年,我还会是胜者。” “不可能,”梅普目光落在自己抬起的左手上,“方才你已露出好几处破绽,是我的步子无法跟上……” 沈月曦看不下去,面带不悦地喊道:“萧濯,别说了。” 明明都已经赢了,嘴上还不饶人。萧濯实在有些过分。 萧濯身躯微震,缓缓回过头来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道:“不要插嘴。” 幸好手边没什么东西,真要是有,沈月曦就捡起来扔过去了。 萧濯这厮,简直气死人了,摆出一副上位者呵斥下属的样子。别人可能会被他吓住,她可不吃这套。 梅普似乎也动怒了,胸膛起伏着,一副想说而又不能说的样子。 他从小调皮捣蛋惯了,爱对人恶作剧,但对女子却一贯尊重。见萧濯如此对待沈月曦,心中不爽。但沈月曦是萧濯的夫人,他又不能插手人家的事情。 “就算我露出破绽,你身体完好无恙,你还是抓不住这种机会的,”萧濯嘴角挂着讥讽,“我比你强太多了,绝不会失败。” “我不相信!”梅普提高声调,隐含怒气。 “生气了,”萧濯微微一笑,“想不想再和我打一场?” 梅普不语,但目光已落在旁边的长剑上。 “如果赢我是你的心愿,那便好好治病,不要再提‘死’这个字,”萧濯背过身去,缓缓走向校场出口,“我等着你痊愈的那一天,到时我们再来打一场。” 沈月曦吓了一跳,看向梅普,他和萧濯说到死? 得了麻风病,确实是生不如死。梅普这样已经有两年半的时间,难道他不想活下去了? 梅普抬起血红的双眸看向萧濯的背影。 他最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若不是全身缠布,这副身体恐怕和恶鬼已没有区别。左手已经废了,无法纵马横枪,现在双脚也已开始失去知觉。 西戎猖獗,自己无法上阵厮杀,心急如焚。父亲梅成偏偏又对他冷眼相待,多重打击下他早已心灰意冷,萌生死意。唯一支撑他的念头就是和萧濯的十年之约。 两人在比试前,他郑重告知萧濯,在比试后将西凉骑兵交付萧濯,然后自己自尽而死,好过这般人鬼不分的活着。没想到萧濯一番讥讽,竟成功打消了他的求死之心。 他心中已有求生之意,病魔却不答应。 “可是我的病,”梅普眼中刚刚亮起光芒,又黯淡下去,“无药可治。” “会有办法的。”萧濯看向站在场边的沈月曦。 沈月曦正在那里发愣,她还在琢磨萧濯和梅普的对话。 看起来萧濯好像是嘲笑梅普。他故意这么做,反而是在激励梅普。 这叫什么来着,激将法? 她还在琢磨,萧濯已走到她的身边,伸手想摸她的头,刚碰到发丝,便被她一个侧闪躲开去,不忘记抬头瞪他一眼。 才刚呵斥完她,就想来摸她。想得美。 萧濯伸出的手无处安放,只得在空中给自己扇了扇风,接着很自然地放下。 他看向她的目光带着询问之意,似乎是在问她能不能治梅普的病。这是两人之间的秘密,萧濯是不会明说出来的。 沈月曦心里也有些没底,赶紧垂下双眸。 麻风病在她那个时代早已绝迹,相关药物都是化学合成,在这个古代想要寻找相关的原料怕是不容易。就像她要做一辆汽车,大熊能做,但汽车所需的多种金属却没有来源。 没有把握之前,她可不想冒冒失失地答应,到时做不出来就麻烦了。 萧濯见她目光闪躲,脸上掠过一丝失望。 “不必安慰我了,”梅普走过来,对萧濯说道,“我的病请过很多名医,都无法治愈。我此番前来,已了却一桩心愿,足矣。” 说完,他抬手做出请的手势:“来,我们回帐里。方才在下急于比武,还未款待两位。有些隐情我还没有来得及和两位细说。” 宴请结束,萧濯和沈月曦回到狼牙隘口。 众人本来甚是担心,沈月曦将经过告诉了大家。大家才松了口气。 邱离明咳嗽一声,率先说道: “主公,西凉王世子得了不治之症,他要将骑兵送给主公,为何没有当场答应下来?” 蒙越也赞同道:“就是,又不是我们威逼于他。白送的骑兵为何不要?几百军士走到哪里都没底气。若是有了一万铁骑,我们就可以堂堂正正和敌人正面交锋。” 沈月曦见大家都对梅普这个举动深表赞同,又看向摇着羽扇琢磨的宋臻。 宋臻道:“若是得了骑兵,我们必然要去协助西凉王作战,否则在道义上说不过去。主公以仁义立足,不能不如此。” 见大家议论纷纷,萧濯皱眉道:“稍后再做决定。” 蒙越道:“主公,这是西凉王世子的请求,以他的情况,也无法带兵作战。还请当机立断。” 众将退下后,萧濯对沈月曦道:“月曦,你怎么看?” 沈月曦没料到萧濯会问她的意见,犹豫了一下。 梅普此次率兵来救,其实是违背西凉王的命令私下前来。西凉王正和西戎苦战,根本不愿意分兵。沈月曦觉得就凭这点,也不该放任梅普死去。 蒙越等人并未看到萧濯和梅普之间的友情,她却是亲眼看见的。 “夫君,梅普是违背了他父王的命令,私下率军来救我们,这份恩情我们不能忘记。” “我也正有此意,”萧濯赞许地点头起身,背负双手望向帐门外的苍穹,“若听任梅普逝去,我就算得了一万骑兵也会寝食难安。” 说完,他转过身来,双目炯炯地看着沈月曦:“月曦,能治好梅普吗?” 沈月曦犹豫地说道:“我尽力而为。” 正在讨论,一名军士急匆匆来报: “主公,探马来报,西凉王梅成大败,现被西戎十万大军困在城中,情况危急。” 第一百一十四章 争执 萧濯和沈月曦赶到西凉军大营时,大营内人喊马嘶,正忙成一团。 沈月曦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掠过一个词。 拔营起寨。 西凉王梅成被西戎大军围困在孤城之内的消息,梅普显然也知道了。 骑兵在帐篷内进进出出,有人用水泼灭火堆,发出滋滋作响的青烟。有人为战马配鞍鞯,有人在兵器架上取下武器,整个大营都充满大战前的紧张气氛。 “现在都已经快黄昏了,”她望向萧濯,“他们要连夜去援救西凉王?” 萧濯点头道:“正是,西凉王目前被西戎围困,若是去晚了,可能就是城破人亡。不过梅普此举太过仓促了……” 沈月曦心中疑惑,萧濯说梅普太过仓促,难道是说他不该匆忙去救? 她并不懂打仗这些弯弯绕绕,索性就不想了。 两人穿过人流,走向中军帅帐。 梅普的替身武将正在四处巡视,挥手向军兵示意。见萧濯来到,依然像前番那样做了一个请的手势,便快步在前面带路。 进了帅帐,沈月曦一眼就看到被砍掉半个角的桌案,梅普背对着他们,握着剑垂首肃立。 替身武将走到他的身前低语了一句。 “萧濯,你来的正好,”梅普转过身来,挥手令替身武将退下,“我父王危在旦夕,你帮还是不帮?” 他似乎心态烦躁,没有客套,连语气也生硬了许多。 沈月曦起初有些不解,但仔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西凉王本不让梅普发兵来狼牙隘口,梅普为了友情私下率一万骑兵前来,西凉王那里必定处于劣势。西戎军又不傻,肯定会趁机攻击。西凉王可没有萧濯这种以少胜多的统帅能力。他的大败有一部分原因要归结到梅普的抗命上。 难怪梅普如此烦躁,也许他在悔恨自己的行动也说不准。 萧濯道:“先告诉我西凉王那里现在形势如何?” 梅普将长剑往地上一掷,发出锵然声响:“一仗折损万余,父王本打算率军退到永威郡,却被西戎截断退路,只得转到乐山郡城中,西戎随后包围了此城。” “乐山郡?”萧濯闭目沉思片刻,复睁开双眸道,“若是永威郡还好,乐山城墙老旧低矮,年久失修。西戎若攻打日久,恐怕无法守住。” “这正是我着急的原因!”梅普快步走过来,一把抓住萧濯的袖子,“萧濯,我已助你退敌于此地。若我父王兵败身亡,我纵到九泉之下也不能瞑目。” 萧濯望了沈月曦一眼,向梅普缓缓道:“若你听我安排,我便帮你。” 梅普听后,二话不说回到桌案前,抓起帅印,转身走回来道:“我本有此意,你尽管吩咐便是。” 萧濯接过帅印,对梅普道:“梅普,你留在此地,月曦会为你治病。” “什么?”沈月曦和梅普一起叫出了声。 沈月曦还想跟着萧濯一起走呢,没想到萧濯居然不让她去,要让她留在这里。 看萧濯一副不容拒绝的样子,她没有出声要求。倒是梅普提高声音道:“被困者是我的父王,我怎能不去。” “你这个样子根本无法作战,”萧濯毫不客气地拒绝了,“我去就是了,你的病已经非常危险,只有月曦能救你性命。” 梅普还待分辨,萧濯挥手打断道:“若是不依,你自己率军自回。” 沈月曦心里觉得萧濯还挺贪的,两头都要。既要救下西凉王,还想保住梅普的性命。西戎那里可是十万大军,不知这一万骑兵去了能不能解围。 换了别人她肯定不信,若是萧濯率军,她就信心十足。唯一不太明白的是为何萧濯坚持要留下梅普呢? 梅普迟疑了半晌,抬头盯着萧濯道:“好。” “一个时辰后,我和你的替身武将率军出发。你同月曦回小岗村治病,我留下邱离明率五百军士护卫你。” “用不着这么多,”梅普急道,“父王那里更需要军队,我……” “西戎虽然刚刚败退,也许后面还会再来骚扰,留下五百守在这里也是稳妥之策,”萧濯不容置喙地打断他,“放心,我会尽力援救西凉王。” 梅普无话可对,只得点头答应。走到帐门口处,看向营地东边,那里是黑压压的人群,或蹲或坐,由数百西凉骑兵手持兵器看押。 “还有一个问题,这五千西戎俘虏要如何处理?” 经梅普提醒,沈月曦才想起,西戎军还有五千俘虏关在营里呢。他们要怎么办? 萧濯冷冷道:“杀了。” 沈月曦大吃一惊,来不及多想,冲上前道:“你在说什么!这可是五千人,况且他们已经投降了,为何还要杀他们?” 她没想到萧濯突然说出这么狠的话来。 在她所学过的历史中,也看到过坑杀降卒的事。她一直觉得太残忍,没想到轮到她亲自面对了。 萧濯面无表情地道:“月曦,你不要忘记。大营之中已无粮草供应这五千俘虏。” “西凉骑兵不是有粮草吗?”沈月曦抓住萧濯的胳膊防止他发号施令,转向梅普,“分给他们一些。” 梅普似乎不敢看沈月曦,低下头道:“我们此番前来救援,轻装疾行,所有人都只带了五日口粮。现在只剩三日。若是分给俘虏,我们就没有吃的了。” “那也不能杀了啊,”沈月曦急中生智想出个办法,“不如放了他们,让他们回西戎去。” “从此处回西戎,步行至少也需十数日路程。”萧濯提醒她道,“我们并没有多余马匹分给他们。五千敌军没有食物,根本无法行军。若他们趁我们离开,冲入小岗村怎么办?” 沈月曦一时哑口无言。 萧濯说的在理,若是继续囚禁,这个大营里已没有任何粮草。一旦西凉骑兵离开,这五千人群起发难,邱离明手下区区几百军士根本无法抵挡。 若是提前释放他们,这五千俘虏一点吃的都没有,也无法徒步走回西戎。为了活命,他们只能选择劫掠附近的村庄。等于放出来一支五千人的流寇。那时就是万民遭殃。 放了也不行,不放也不行。 “那也不能杀了他们,”沈月曦恳求地看向萧濯,“让我来想办法。” 其实她脑子里什么办法都没有。但她本能地觉得,既然已经投降,这五千条性命不该这么逝去。无论道理上如何说得通,在情感这关她无法接受。 “不,我不能冒险,”萧濯毫不理会她的坚持,“若放了他们,不但小岗村会生灵涂炭,东集镇等周边村落也都一样,就是你……恐怕也难以幸免。” 梅普劝道:“沈姑娘,此举是无奈之策。况且西戎人是四处劫掠的豺狼,杀之无碍。” “可速命军士在营地外挖深坑。”萧濯对梅普道,“我们必须尽快出发。” 沈月曦冲到帐门口,转过身张开双臂拦住两人,对萧濯喊道:“若你杀他们,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萧濯怔了一下,如电目光转向沈月曦:“你在威胁我?” 第一百一十五章 真对付不了 萧濯锐利的目光,似两把散发着寒气的冰剑。 在强大的气势压迫之下,沈月曦几乎无法站住,想要要仓皇后退了。 流放路上,她第一次看到萧濯的时候,萧濯就曾给过她这种强烈的压迫感。如今她又一次产生了同样的感受。 患难与共的甘苦,同床共枕的温存,一瞬间都在萧濯的眼眸中消失,所剩下的就是无边无沿的冰冷,是君王在怒视触动他逆鳞的臣子。 站在旁边的梅普似乎也被这种气势震慑,默默无言。 为什么萧濯会突然变成这样,难道自己触动了他的忌讳吗? 必须快点弄明白,萧濯的内心到底在想什么。 她闭上双眸,让自己先冷静下来。 萧濯现在考虑的肯定不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他要带兵打仗,考虑的是全局。这五千俘虏一旦留下来,饥寒交迫之下,他们必然会去劫掠最近的小岗村。那时候萧濯已经带兵离开,留下的人中,无论是梅普还是邱离明,都不可能挡住敌人。 当西戎人冲入小岗村烧杀抢掠,萧濯之前在小岗村民众心中建立起来的信任会彻底崩塌。百姓们会认为萧濯根本无法保护他们。 这个隐患,萧濯必须在走之前解决掉。 两人的矛盾就在此处,萧濯要杀掉俘虏,而她不让。萧濯不允许她毁掉他经营的成果,才会这样无情。 想明白了萧濯的心态后,沈月曦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心。 自己为何要挡在萧濯前进的路上?为何不乖乖跟着萧濯一起,夫唱妇随就完事了。 毫无疑问,她有自己的坚持。这五千条生命是不该死去的。若是两军交战,死伤成千上万也在所难免。现在他们已经放下武器投降了,还要杀戮就是残忍。 那为何一定要阻止萧濯,哪怕是激怒他? 若是换了萧北珩在这里,他坚持要去做这件事,她绝对不会拦着。一来萧北珩和她没关系,二来她认为萧北珩本身就是个残忍的人。 别人可以做,唯独萧濯不能这么做。 想明白了。 她不让萧濯杀死这五千俘虏,只是表面现象。真正的原因是她不允许自己的心上人变成一个残忍无情的人。 如果萧濯真的变成了萧北珩那样的人,就不配成为她的夫君。 沈月曦倏地睁开双眸。 从闭眼到再次睁眼,也许只是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她再次睁开的澄澈双眸中,已经没有害怕与畏缩,直视着萧濯,清清楚楚地说道: “我的夫君,不能是个残忍嗜杀的人。” 她已经把意思说的很明白了。萧濯若是坚持要杀死这些俘虏,她就和他分道扬镳。 在她看来,漠视生命的人,绝不可能值得托付终身。 这回轮到萧濯愣住了。 他似是没料到沈月曦说出这番话来,面色阴晴不定,双眸直直地看着她,目光几番变化。 两人的目光牢牢地连在一起。 沈月曦毫不退让。一旦想清楚了,她就不会再动摇。 最后的胜者是她。萧濯的目光避让了,他转过脸去沉声道:“如何处理这些俘虏?” 沈月曦心中明白,要让萧濯这般强势的人妥协有多不容易。他的内心肯定也像自己这般挣扎了许久,还好最后没让她失望。 她长长舒了口气,目光转柔,说道:“我们把这些俘虏押进边关。” 边关常年屯兵,那里一定有足够的粮草。将这些俘虏押入边关的监牢,就算吃喝条件差些,总比死了好。 这是唯一可以救下这五千人,又不会给小岗村带来灾祸的办法。 梅普眼睛一亮,先是喝了声好,旋即又问道:“可是边关离小岗村尚有百里之遥。这些俘虏没有食物,能走到吗?” “没有关系,”沈月曦掰着手指头道,“只要有水喝,人可以支撑至少一星期。一百里慢慢走,三天也肯定赶到了。” 萧濯缓缓点头道:“如此也可,只是五百军士可看不住这么多俘虏。我再给你留下一千骑兵,统一由邱离明指挥,押送俘虏。” 梅普听到这里不干了: “萧濯,西戎那里十万大军围困乐山,一万骑兵我还觉得不够,你居然还要再减一千!” 萧濯也不多言,将帅印一举。 梅普立刻把嘴闭上了。 沈月曦安慰他道:“世子殿下放心,我夫君之前可是以五百军士对抗二十倍的西戎大军,还两仗皆胜。如今以九千骑兵对十一倍敌军,再加上你父王的军队,岂非绰绰有余。” 梅普听后,自言自语道:“似乎有些道理。” 沈月曦见忽悠生效,趁梅普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连忙挽起萧濯手臂,对梅普道:“既然说定,那我们就去安排了。” 说完她便拉着萧濯跑出营帐,完全不理身后发出的质疑。 “不对啊,不是那样的……哎,人呢?” 按照之前的商议,梅普由十名亲卫护卫,到小岗村居住,待沈月曦处理完俘虏的事后给他治疗。萧濯率九千名骑兵启程前往救援西凉王,将军蒙越,军师宋臻跟随。 两件事都是刻不容缓,西凉王那里危在旦夕,萧濯必须赶在城破之前救出西凉王。沈月曦这边,五千俘虏也必须尽快赶往边关。 待萧濯启程,已是傍晚。 西凉骑兵的火把在黑夜中排成一条火龙,向西边蜿蜒而行。 沈月曦站在一旁,看萧濯先是和邱离明交代完后,又把杨聪叫了过去,低声交代了数句。杨聪连连点头,拍着胸膛道: “公子放一万个心,只要杨聪还活着。” 她声音非常响亮,沈月曦听得清清楚楚,不禁有些莫名其妙。萧濯是交代什么了? 杨聪跑过来笑嘻嘻地道:“裴娘子,公子是让我好好保护你,不要让歹人靠近。” 沈月曦看杨聪笑得神秘,更不理解了。杨聪虽然也在苦练武艺,这也不是一天两天能有效果的事情。能自保就不错了。萧濯居然还让她来保护自己。 还是老样子,想不通就先不想了。 萧濯同邱离明来到她的身前,目光中露出关切:“此次行军不同以往,非去不可,却又不能带你同行。将俘虏送到边关后速回。” 沈月曦笑道:“夫君不必担心,有邱将军在。” 邱离明抱拳道:“主公宽心,末将当以自家性命保夫人无恙。” 若不是沈月曦,他早已死在丹目疾的刀下。现在萧濯挥师西进,将保护沈月曦的重担放在他的肩上,他责无旁贷。 沈月曦还待再叮嘱,萧濯搂住她的腰一用力,将她紧紧搂入怀中。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严丝合缝。接着他用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要亲热一下不是不行,问题是旁边还站着人。就算他不尴尬她还尴尬呢。她一把抓住萧濯正挑起她下巴的手指,笑道: “不要胡来,我可不……呜。” 话还没说完,萧濯的嘴唇已经重重压在她的双唇之上。 沈月曦说不了话,挥拳捶在他胸膛上,却被衣衫内的链甲震得手直疼。 真拿这个男人没法子。 第一百一十六章 摇身一变 沈月曦站在大营门口,依依不舍地望着西方。远处的火龙蠕动着,渐渐消失在黑暗中。 密集的马蹄声早已不复存在,只有带着凉意的夜风抚过她发烫的脸颊。 沈月曦伸手抚过双唇,上面依然残留着萧濯的味道。 心里空落落的。 萧濯率九千骑兵去驰援西凉王,她并不担心。萧濯早已证明他的才能,她相信萧濯必将战无不胜,凯旋归来。心中的失落更多的是源自心上人远去。 这个强大的男人一直在保护她。 只要他在身边,她就觉得可以面对任何危险。这个男人带给她强大的安全感,令她不必惧怕这个世界的困难险阻。 在这个古代世界,女子是绝对的弱势群体。女子几乎无法从事任何重要的职业,也无法参加科考,从政的大门直接关闭。很多女子一辈子的目标就是能嫁个如意郎君。她虽然有万能制造机傍身,却和这些普通的女子一样希冀着男人的保护。 在感情需求上,她和其他女子一样没有区别。 幸运的是,她遇到了萧濯这个不平凡的男人。不幸的是,这个不平凡的男人有自己的目标。 现在,他为了打出自己的地位,带兵离去。 在萧濯上马的时候,难舍难分的她曾经想过喊住他。 别去救什么西凉王了,也别管什么永德帝了。一起找个宁静幽雅的,繁花似锦的村庄,好好过我们的小日子多惬意啊。 可惜这话只敢在心里喊喊。她知道萧濯一定不会听的。 她只是一个整日埋首于实验室里的普通人,满足于发明出先进的设备,高兴于吃上心仪的食物,醉心于数薪资的小日子。 刚穿到这里,还在地上躺着的时候,她就琢磨着要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靠万能制造机提前过上养老生活。 可惜那些都不是萧濯想要的。他可以容忍最恶劣的生活条件,在泥水里滚爬,睡在茅草之上,吃着一点调料都没有的食物,和粗野的村夫打交道,而毫不在意。 他容忍以上的一切,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夺回失去的尊严和地位。 这是他的逆鳞。他不允许任何人挡在他和目标之间。 “裴娘子,裴娘子!” 杨聪气喘吁吁的声音伴随着马蹄声从南面的夜色中传来。 她在沈月曦近前勒住马匹,利索地跳了下来,噘着嘴道:“梅世子已经安全到达小岗村了,就安排在咱们家的隔壁。里正已经吩咐闲杂人等一概不许打扰世子。” “这不是很好吗?”沈月曦一边点头一边看着杨聪,“怎么一脸不高兴?” “还不是那些村民,”杨聪挠头道,“他们都不肯给俘虏做饭。” “你没把我的话转述给他们?” “转述了,我也说了‘优待俘虏’,‘宽大处理’什么的,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大家都说绝不给西戎这些恶狼做吃的,”杨聪双手一摊,“大家都在给咱们的将士准备饭。至于那些俘虏,他们都说让这些西戎人活活饿死好了。” 沈月曦扶额无语。 她的要求不高,只要让俘虏们每人喝上一碗稀饭,熬过这个夜晚。看来是行不通了。 之前为了说服痛恨西戎的杨聪,就废了她好半天口舌。好容易说服了杨聪,现在轮到整个小岗村的民众不同意了。 大家对西戎的痛恨情有可原。小岗村受西戎侵扰多年,双方早已埋下深深的仇恨。这可不是一时半会能化解的。她可不想在这大晚上的去村子里搞演讲。 再说演讲也未必管用。 她低头沉思。 这些村民可不是什么有觉悟的人,和他们讲太多大道理也是行不通的,得走点旁门左道才行。 “来,我们去找邱将军。”沈月曦拉起杨聪的手,走向大营之内。 守卫营门的军士接过杨聪的马匹,对沈月曦道:“夫人要找邱将军,已经有军士去喊了。” 沈月曦尚未举步,邱离明挎着战刀走了过来,身后跟着数名军士。他已换上了一身西凉战甲,走路时甲叶子哗哗直响,反射着营地火堆的光亮。 “夫人找末将不知有何吩咐?”邱离明走到近前,抱拳拱手施礼。 “将军不必多礼,”沈月曦看向大营,“我们明日一早能准时出发吗?” 她为了赶时间,本来想今天晚上就出发的。只是拔营起寨不像她想的那般容易,俘虏们不用住帐篷,但看守他们的一千五百军士得有住处。光是收拾这些路上要用到的东西,就要用掉一夜时间。 邱离明道:“末将正在处理此事,若无意外,明天日出之时便可出发。” “大营剩下的东西,我想用一下。” “夫人不必和末将商量,”邱离明连忙摇手,“末将的职责是保护夫人,怎敢越俎代庖。夫人尽管安排便是。” “那就好,”沈月曦转向杨聪,“洋葱你再辛苦一趟,去给村民们传个话?” 杨聪道:“裴娘子说哪里话,杨聪的命就是你的,传个话算什么。不过我担心说了也是白说。大家都可不乐意了。” “你去和大家说:裴娘子说了,这些西戎人要是都饿死在这里,到时五千死尸腐烂,瘟疫横生。万一风把瘟疫吹到小岗村,小岗村可就危险了。” “不会吧,瘟……瘟疫啊!”杨聪听得害怕起来,“会得什么瘟疫?” “黑死病!”沈月曦信口胡诌。 她发现有时候光说道理不管用,就得吓唬一下大家。 旁边的邱离明倒抽了一口冷气,低声道:“这是什么病,怎么以前从未听说过?” 杨聪伸手一捂眼睛:“光听名字都好可怕。” “这么多人呢,万一饿死就麻烦了,”沈月曦继续编,“让大家给俘虏们做一顿饭就行。俘虏们吃了,明天早上好有力气离开。到时这个大营剩下的一切都归村民,他们可以随意取用。” 杨聪目光扫过整个大营,应道:“好,我这就去。” 目送杨聪离去,沈月曦心里也有些没底。小岗村村民要是坚决不做吃的给俘虏,那路上就必须要走快一点。可是俘虏不吃东西,没有体力,肯定走得慢。 真头疼。 刚穿到这个世界时,自己就是个流放犯人。现在摇身一变,她居然成了押送五千人的头领。 要是萧濯在这里……不行,他会下令杀光这些俘虏,一劳永逸地解除麻烦。 这个大麻烦她既然揽下来了,就得想办法去解决。 她正在考虑后面的事情,一个军士跑过来道:“禀将军,西戎俘虏们要见夫人。” “为何突然要见夫人?”邱离明有些疑惑地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也没搞明白为何西戎人突然要见她,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军士。 军士拍拍背上的连弩,对沈月曦露出敬佩的目光。 “他们为首的人说,想见见能做出连弩这种厉害兵器的奇女子。” 第一百一十七章 五千个萝卜 沈月曦在邱离明的陪同下来到大营囚禁俘虏所在的广场。 她起初并不想来。后来仔细一想,也许可以趁机了解一下这些俘虏的想法,能大大减少路途上的麻烦。便应允下来。 广场上黑压压的一大片,人声鼎沸,很多西戎人都不老老实实地坐着,站着挥舞双手,高声和周围的大燕军士喊着什么。 八座望楼从八个方向将广场团团围住,每座望楼上有五十名大燕士兵,将连弩架在栏杆上朝着下面的人群,箭匣中已装满弩箭。 这四百人是萧濯手下的士兵,精通连弩的使用。 在望楼下面,是两排西凉骑兵,他们手持大盾和战刀,防止俘虏冲击望楼。 一个千户站在望楼上,手握剑柄,不耐烦地威胁道:“老子懒得和你们这些虾兵蟹将说废话,谁敢踏出圈一步,就当场射杀。” 这句话起了反效果,根本没镇住俘虏,站起来的西戎人更多了。 邱离明对沈月曦低声道:“他叫是梅世子留下的一千骑兵的首领,熟悉西戎语,自告奋勇看守这些俘虏。看起来和俘虏们起了争执。” 沈月曦点头,看来大燕军的千户相当于西戎的千夫长这个职位,同样统领一千士兵。 “邱将军,这些西戎人在喊什么,我怎么听不懂。”沈月曦有些好奇。 “呵呵,这些西戎贼子用的是他们自己的族语,欺负我们听不懂。”邱离明不屑地笑了笑,“他们都会说咱们大燕人的话,是刻意这么做的。” 沈月曦一行人上了千户所在的望楼。千户喊得累了,正气呼呼地给自己扇风,回头看到沈月曦,连忙将手放下,恭敬地抱拳施礼:“末将见过夫人。” 梅普走之前特意吩咐过,见沈月曦如见世子本人。 沈月曦抬手虚托:“千户不必多礼,听说俘虏要见我。” 千户点了点头:“这帮废物一直嚷嚷不服,非要见夫人。我也是被他们折腾得没法子,才让军士去请夫人。” “无妨,我已在此。”沈月曦上前一步,手扶栏杆。 邱离明上前一步,高声道:“夫人在此。” 广场上正在嚷嚷的西戎人顿时都停了下来,数千道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沈月曦。 火把的照耀之下,她实在太显眼了。 在这个满是顶盔贯甲男子的军营中,一身蓝色衣裙,姿容出众的她简直就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乍被这么多人盯着,沈月曦又紧张起来。除了之前面对小岗村一帮村妇说话之外,她并没有面对这么多人的经验。 这可是被五千人盯着,还不算周围的大燕军士。 双手紧紧握住栏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 到底是怎么搞的,明明自己期望的是在厨房里给萧濯做美味的饭菜来着。 转头就跑是不行的。现在她代表的可不是自己,她将代表大燕军和这些西戎人说话。若是露怯,岂不惹人耻笑。 记得上学的时候某老师说过,当面对很多人时觉得紧张,就把台下的人都想象成萝卜。她微微闭了一下眼睛,再次睁开。 脑海里不断重复:五千个萝卜头……五千个萝卜头。 重复几次之后,她顿悟了一个真理。 要么她得是近视眼看不清,要么就得是想像力突破天际。怎么看下面也是五千个大活人,毕竟萝卜头可不会有眼睛。那位老师估计自己都没面对过这么多人,真是误人子弟。 想到这里,她嘴角不禁微微翘起。 紧张的心情一旦放松下来,她便觉得身子不那么僵硬了。开口道: “我是沈月曦。”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有萧濯那种镇压一切的气场,也没必要刻意去装高冷。便用最普通的口吻说了出来。 俘虏们安静了一瞬,忽然纷纷站立,用她听得懂的话交头接耳起来。 “这个大燕女子,叫沈月曦?” “这么年轻,怎么可能?” “开始还以为是一个老太太……” 沈月曦感觉耳边突然有一千只蜜蜂在嗡嗡,吵得她心烦意乱。要努力控制才能避免自己抬起双手捂住耳朵。 人多嘴杂还真是不假。 人群中一个西戎人大声道:“都闭嘴坐下,让我来问。” 他似乎在俘虏中颇有威信,言语一出,人群顿时安静下来,纷纷坐回原处。 沈月曦看向那个西戎人。他身高七尺,肤色黝黑。穿着与她见过的丹目疾相同,看起来也是千夫长,只是左腿好像受了伤,拄了一根木棍当拐杖。 “我,千夫长羌林。你就是设计连弩的人?” 语气相当不敬。 “你叫羌林对吗,”沈月曦并不在意他粗野的语气,仔细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对旁边的邱离明低声道:“俘虏中有几名千夫长?” “就他一个,”邱离明看了一眼下面站立的千夫长,“他之前腿上中了一支弩箭……西戎人和我们一样,都注重身份高低。他说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沈月曦了然,回过头对站立的羌林说道: “没错,我就是设计和制造连弩的沈月曦。” 羌林是俘虏中唯一的千夫长,若是能和他沟通,这五千人管理起来就容易许多。 她在心里还是蛮担心俘虏暴动的。真要到了那个地步,除了射杀他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她是和萧濯争来的,希望平安地解决这个事情。 “站在你旁边那个,吹牛说我们西戎不是你们对手,”羌林抬手指着沈月曦旁边的千户道,“我和他说,若不是有连弩,我们早在西凉骑兵赶到之前攻破隘口了。” 沈月曦听后,沉默了一瞬。 她在心里也有点承认羌林的说法。若是没有连弩,五百人确实很难顶住一万人的进攻。 只是那样的话,就等于在贬低萧濯,拔高连弩。 她以前忙于研究,并没有谈过恋爱,也没有研究过相关心理学。但她本能地觉得,在外人面前贬低自己的夫君,绝对是个愚蠢的举动。 再说若是没了连弩,萧濯自然会想别的办法作战。怎会让五百人直接对抗一万大军。 保持平静的语气,沈月曦回答道: “我夫君萧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就算没有连弩帮助,你们也无法获胜。” 羌林道:“大燕太子的厉害我们也曾听说过。不过第一次交手,他就得到了连弩的帮助,还有西凉骑兵的增援。若有来日再战,才见高下。” 沈月曦见他将萧濯的胜利归结在运气上,也不反驳,只是微微一笑。 若萧濯是个废物,他早就死在流放的路上了。他能拥有她这个制造出神奇兵器的夫人,蒙越等将领誓死追随,又争取到西凉世子的帮助,本身就是他的魅力所在啊。 萧濯本身就是一条龙,他的运气都是他应得的。这些西戎人是理解不了的。 “还有一个问题,”羌林目光直视沈月曦,“希望你能告诉我们。” 沈月曦道:“你问吧。我知道的话自然会告诉你。” “是谁阻止了燕军坑杀我们?” 第一百一十八章 萧濯的惯例 沈月曦听到羌林问的话,不禁愕然。 羌林是怎么知道她和萧濯他们在营帐里商量的事的? 她看了一眼邱离明,后者只给她一个后脑勺,正对着远处的望楼吆喝:“你们都给我紧张起来,这么懒散……看看那个,连头盔都没戴,一点也不像样!” 说着邱离明就快步走下望楼,全程就没给过她正脸,下楼的速度和逃跑差不多。 沈月曦再瞅旁边的千户,这个千户正一脸迷茫地看着她。那表情好像在问:有这回事? 她心下顿时有了判断。 邱离明肯定和这个事逃不了干系。等会得逮着他问问。现在要先安抚羌林。 她对羌林道:“是我。” 羌林有些不理解,盯着望楼上的沈月曦道:“你到底是哪头的?” 这话问的沈月曦笑道:“我自然是大燕人,” “你设计连弩,杀害我们西戎人。却又阻止燕军坑杀我们俘虏?我无法理解。” 沈月曦道:“你们西戎入侵我大燕领土,设计连弩是为了阻止你们,保护我们的百姓。现在你们放下武器投降,对百姓已经没有威胁了。我认为杀害俘虏是不对的,自然就会阻止。” “你这样想,可是你夫君却不是这样想的。”羌林抱拳道,“我们是敌人,但对你,我代表这五千西戎人感谢不杀之恩。” 说完,羌林对沈月曦施了一礼。 他的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之前他们这些俘虏在看到远处大燕军士挖坑的时候,都惊慌起来。西凉骑兵要离开,不可能带着他们这些俘虏走。挖坑显然是要坑杀他们。 身为俘虏里唯一的千夫长,羌林决定拼死一搏。大家群起发难往外冲,就算要被连弩射死好多人,也总胜过毫不反抗地被埋在土里憋死。 本来都约定好了时间一起动手,他注意到大燕军又停止挖坑了,显然是有人阻止。 绝处逢生,再让俘虏们冒着连弩硬冲就没必要了。他很好奇大燕军里到底是哪个人阻止的。直到亲自问过沈月曦,他才知道设计连弩的人,阻止坑杀的人,都是眼前这个看起来毫无力气,柔柔弱弱的少女做的。 这完全颠覆了他对大燕女子的认知。 沈月曦对羌林道:“我们是敌人没错,但是我不希望你们是我们大燕的敌人。若你们不侵略我们大燕,我们完全可以成为友邻。” 旁边的千户听得都傻了眼,连忙对沈月曦道:“夫人,西戎侵扰我们大燕已有上百年的历史,现在他们的大军正在进攻我们西凉城池啊。” 沈月曦道:“是啊,所以我说,若是他们不侵略我们。他们若是来犯,我会设计出比连弩还要厉害的兵器来对付他们。” 挖出来的铁矿,工场的铁匠们都打造成了弩箭。等把俘虏送入边关,她要做上几门大炮。再抽空给萧濯打造一身战甲,建造要塞的事情也该提上日程。 很多事都还没开始做呢。 没搭理千户那充满崇拜的目光,她对羌林道: “你们放心,我不会让军士伤害你们。你们也要安分守己,这里已经没有粮食供应你们,明天一早我们就把你们送到边关里。到那里就有食物。” 羌林举起手对周围俘虏示意,然后喊道:“太子妃,你的恩情羌林记下了。” 沈月曦对这个结果很满意。 她并不要求俘虏对她感恩戴德,只要他们别惹事,让大燕军把他们平安送到边关里,她就谢天谢地了。 下了望楼,沈月曦回到帅帐,对帅帐门口的军士道:“请邱将军过来一下。” 军士露出为难的脸色,说道:“夫人,邱将军好像吃坏了肚子,突然腹泻,说要卧床休息。” 沈月曦微微一笑,对军士道:“你去和邱将军说,我的大蒜胶囊专治腹泻,我这就亲自给他送药去。” 军士身子一震,手扶着歪掉的头盔道:“夫人稍候。” 说罢,军士便一溜烟地跑了。 沈月曦走到桌案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茶壶,里面的水还是热的,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邱离明肯定在隐瞒着什么。不问清楚,她是不会罢手的。 喝了半杯茶,帐外盔甲声音响起,邱离明掀开帐帘走了进来。在沈月曦眼里,倒很像惹了祸被迫见家长的小孩子。 这位敢和西戎猛将交手的男人,在沈月曦面前连头都不敢抬地双手抱拳施了一礼: “见过夫人。” “邱将军。”沈月曦道,“你也知道我请你来是什么事情。” “呃……夫人,那个坑是末将挖的,和主公无关。” 沈月曦不禁扑哧一笑。还没等她问,自己就全招了。 “别骗我,你们这些将领,没有我夫君的吩咐,怎会擅自行事。”她板起脸佯作生气,“马上告诉我实情。” 她就算没从过军打过仗,也知道这些基本道理,若无主帅下令,将领们自己各行其是,那岂不乱了套。 邱离明踌躇了片刻,对沈月曦道:“夫人是个心地善良的人,不似主公。” “你说我夫君怎么了?”沈月曦心中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头,“快说。” “主公他……” 邱离明犹豫再三。沈月曦对他有救命之恩,他不忍隐瞒。只得以实情相告。 萧濯坑杀降卒,早已是约定俗成的惯例。在对抗北狄之时,他经常率精锐骑兵奇袭敌军,神出鬼没,令敌军闻风丧胆。邱离明就是他手下大将。一战下来,经常有不少俘虏。萧濯从未留下过,尽数坑杀。 在北狄人眼中,每次都能全歼对手的萧濯是恶魔的化身。连北狄的小孩听到萧濯的名字都不敢啼哭。 “你……你说的是真的?”沈月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她的印象里,萧濯一直风度翩翩,行事有君子之风,没想到在带兵打仗上他完全换了一个样子。她曾以为萧北珩才是个残忍的人。若邱离明说的是真的,那和萧濯比起来,萧北珩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这次末将以为主公还是照常要坑杀降卒,便提前命军士挖坑……”邱离明见沈月曦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连忙辩解“夫人,主公杀掉降卒也是迫不得已。若是带着一大群俘虏,主公就无法作战了。” 沈月曦一挥手,制止了邱离明:“邱将军,不要为他辩解了。你可曾见过绵羊吃人?” “不……不曾。” “杀人者总会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沈月曦扶额道,“这次他不让我跟着他去,也是因为这个对不对。” 邱离明慌了手脚,急忙道:“主公说战争本就是残忍之事,夫人身为女子并不适合参与。主公说过,若是……若是……” “若是什么?” 邱离明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道:“若是心存妇人之仁,他是绝对打不了胜仗的。” 沈月曦沉默无言。 邱离明说的也有道理。毕竟上战场的不是自己,站着说话不腰疼。若她真的带兵打仗,是否也会为了胜利,变得像萧濯那样冷血无情? 那样的萧濯,他的心会不会随着一次次战斗变得冷酷,最终变成一个眼中只有胜利,毫无情感的杀戮机器? 那样的萧濯,纵然百战百胜,却不是她想要的。 从她了解的历史来看,自古以来,有坑杀降卒的将领,也有宽待俘虏的将领。战争固然残酷,但最终获得天下的都是众望所归的人。八壹中文网 一个行事残忍的人,怎么可能是众望所归的人。 光凭这一点就可以推翻邱离明的观点了。 自己拥有能帮助萧濯的神奇力量,她不会让萧濯迷失在血腥之中。这是她身为妻子的责任。 她抬起头,帐外传来杨聪的喊声。 “开饭开饭,每个俘虏也有一碗稀饭。” “真是不可思议,小岗村的村民居然会为这些西戎贼子做饭。” 嘈杂的人声中有人问道。 “本来是不愿意的嘛,一说大营的东西他们随便拿,都抢着做饭了……” 第一百一十九章 从未得到的东西 永德二十一年九月初,齐王萧铭发兵十五万,奉旨征伐北狄。 大军从安州出发,旌旗蔽日,浩浩荡荡,北上边关。 按齐王父子之前商议好的计划,世子萧北珩率五万定北军一同北上。待到达边关,萧北珩将率军单独西进,进入西凉王梅成的封地,伺机而动。 事先齐王萧铭发书信给西凉王梅成,内言齐王为国家大义,愿遣世子萧北珩率五万大军助西凉抗击西戎云云。 书信六百里加急送了过去,就差直接塞西凉王嘴里。 至于西凉王看到信后怎么想并不重要,答应不答应也没关系。总之这五万大军去定了。 唯一意外的是,信使没能把信送到西凉王手中。西凉王被西戎十万大军围困在乐山城内,危在旦夕。信使只能折返。 大家都知道西凉王梅成不像他老子那么英雄,比较菜。没想到菜到这个地步。 “若西戎攻破乐山,西凉王被擒,那剩下的最后一个永威郡恐怕也无法维持下去,”萧铭坐在战马上,对一旁并驾齐驱的萧北珩道,“没想到本王和靖王都没西戎人行动得快。” 萧北珩微微一笑: “父王何必长西戎人志气。若是四郡都被西戎占了,孩儿一个个为父王夺回来便是。” 萧北珩边说边看向身边一眼望不到头的大军。苍蓝天穹下密集如林的刀枪剑戟,被劲风呼啦啦扯开的大旗,将士们盔明甲亮,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震得地面微微颤抖,豪情壮志不禁油然而生。 就在大军出发前夜,萧濯击败西戎的消息传到安州。具体作战的经过没有报告,只知道萧濯手下五百军士先是击败了西戎迂回包抄的万人队前锋,后在西凉骑兵的帮助下又击败了万人队的本队。 想想看,连萧濯那区区几百人马都可以击败西戎前锋,可见西戎充其量就是一群没脑子的蛮族,也不是什么难对付的敌人。他率领五万精锐之师,绝不会令父王失望。 此番率军西征,明面上的目标是为父王杀掉萧濯,以解他心头之恨。 但是这五万大军可不是单单为了萧濯。萧铭虽然没有明说,萧北珩也早已清楚父王是要和靖王二虎相争,西凉王现在奄奄一息,只是两虎争抢的那块肥肉而已。 没想到萧铭摇头道: “你太好高骛远了,萧濯才是你需要全力对付的敌人。若是不慎,你定会败在他手下。” 萧北珩脸上掠过一丝羞怒,立刻隐去,低下头以谦恭的语气道:“父王教训的是。孩儿在行军之时,一直都在勤学苦练。” 又是这样说,父王又是这样说。 在父王的眼里,他就是比不过萧濯。哪怕他有五万,萧濯只有五百。 萧铭正望向西方,并没有注意到萧北珩的神色。 “靖王一直视西凉为他的囊中之物,此次我们是虎口夺食。若非北狄作乱,本该为父亲自率军前去。” 之前两家王爷碍于永德帝的关系,都不好对西凉下口。没想到西戎横插一脚,现在齐王有了出兵的理由,靖王那里显然也不会无动于衷。 “父王不是已经遣得力将领协助孩儿了么,孩儿凡事都会和他们商议后再行。”萧北珩语气谦卑,手却紧紧握住了缰绳。 父王从来就没有信任过他。这次有数员战将跟随,不仅仅是协助,更多的是用来监视他吧。 “若是萧濯已经和西凉王联手,这其中变局就不可捉摸了,”萧铭对他点点头,策马向队伍前驰去。“去看看世子妃,莫要冷落了她。” 此次出征,世子妃苏茉也随军而来。萧北珩本来是不希望她跟着的,但苏茉坚持,他也无法拒绝。 萧北珩将战马停在路边,等候片刻,林魁策马护送着一行车队来到近前。 “世子殿下,世子妃说外面风大,”林魁先到,用手扯着被风吹乱的披风,“让您进马车里去避风。” 萧北珩头一摇:“我是主帅,坐到马车里成何体统。” 正在这里僵持,一辆马车行到跟前,车窗掀起,露出苏茉娇美的笑脸: “夫君,你之前受了风寒,咳嗽了那么久才好,若是再犯可就麻烦了。上车来,我让侍女按照林先生的方子又熬了一大碗药汤。” 萧北珩抽了抽鼻子,果然闻到了那熟悉得让他恶心的药味。 他看了一眼林魁。后者有些尴尬地低下了头。 这个慌撒的代价可真不小,现在病都好了,还躲不过这个药汤。 “来了。”萧北珩下马,把缰绳丢给林魁,上了马车。 林魁接过缰绳,交给旁边的侍卫,随马车一同缓缓前行。听到马车内萧北珩的声音响起: “喝完了……咳。” 苏茉的声音随后道:“北珩,你既然在车上了,我们一同来读这篇文章。” “什么文章?” “先辈圣贤关于仁义之师的策论。” 只听萧北珩嗤了一声道:“都是迂腐之人,行军打仗若是只讲仁义,怎能取胜。” 苏茉嗔怪的声音回道:“北珩你既率大军,权高位重,发令之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若是失了仁义之心,怎能得到大家拥护。” “萧濯杀戮无数,百战不殆。不也令北狄闻风丧胆……” “他只知杀戮,才有今日之厄。我不想你步他后尘,”苏茉的语气转为坚决,“来同我一起读,圣人曰……” “哦,圣人曰……” 林魁听到车内两人对话,心下叹气。 世子妃这般苦心,怕是动摇不了世子殿下的心志。 世子殿下虽从未明说,他身为亲信,久随左右,早已看出世子殿下一直都是在和萧濯暗中比较。 萧濯在边关对战北狄之时,以冷血无情出名。世子殿下便也要变得残忍嗜杀。萧濯武功高超,世子殿下便也日夜苦练,终练出一手从不虚发的神箭。 世子殿下一直都想让齐王认可他,说出他比萧濯强的话,可是从来未得到过。哪怕齐王到了如今要杀掉萧濯的地步,言语上也不曾贬低过萧濯。 现在世子殿下终于有了五万精锐之师,可以大展宏图。 他绝对要向齐王证明他不比萧濯差。 这是第一步。 第一百二十章 这个女子是谁 五千西戎俘虏在燕军的押送下,从狼牙隘口出发,到今天已经是第四天。终于看到了边关的城墙。 沈月曦站在高处,拂开遮挡视线的乱发,望向不远处的边关。 迎着中午的阳光,黑色的城墙如一条巨蛇卧在尘沙飞扬的大地上,横贯东西。它由大燕王朝修建,稳妥地保护着关内的百姓,却放弃了关外的苍生。 这一路走来真不容易。 邱离明起初建议让西凉骑兵的千户带领一千人马押送俘虏去边关,她留在小岗村,不必亲力亲为。 她没有答应。 谁不喜欢宅在家里,不必跋山涉水,风吹日晒,皮肤都晒差了。问题在于这些俘虏是她救下来的,她不能中途放手,得有始有终。 最终一千五百军士押着五千余名俘虏出发,沈月曦,邱离明和西凉骑兵千户,杨聪同行。 第一天俘虏们都有体力,走了五十余里。沈月曦还心中暗喜,照这个速度两天就走到边关了。 第二天就只能走三十余里。第三天又减一半,到入夜俘虏们都饿得没力气了,一些体质差的需要搀扶才能走动。还好在千夫长羌林的约束下,加上路上又弄到一些吃的,俘虏们虽然饿得头昏眼花,却没有任何骚乱发生。 最后这段路程,俘虏们相互搀扶,走得比老牛拉车还慢。若不是边关就在前方,很多人都已坚持不下去了。 一匹战马从边关方向驰来,停在沈月曦所在的山坡下,马上的军士高声喊道: “夫人,邱将军,边关没有打开城门。” “什么!”沈月曦和站在一旁的邱离明都喊出声。 这个消息可不是好消息。 “邱将军,你不是说边关的守将已经答应了开门接纳俘虏了吗?”沈月曦紧张地看向邱离明。 她是一介女子,又是被皇帝通缉的逃犯,没法出面交涉。在俘虏出发前,邱离明已经去和边关的守将联系过,得到的答复是可以接受这些俘虏。他们才放心出发。八壹中文网 现在俘虏都饿得前胸贴后背,已经走不动了。若是边关拒绝接纳,那就真的要活活饿死在城墙下了。 邱离明对沈月曦道:“夫人不要急,末将现在就去城下询问。” 他快步走下山坡,上了战马。沈月曦跟下来道:“我也跟着一起去,也许能帮上忙。” 邱离明有些为难:“夫人,你的身份不适合抛头露面。” “我用头巾把脸包上,他们就认不出我是谁了。” 说做就做,沈月曦让杨聪找来一块头巾,把自己头部严严实实地包起来,只露出眼睛。对杨聪道:“让俘虏们原地休息,吩咐军士找些柴来生火给大家取暖。” 杨聪道:“夫人放心去便是。” 她已从俘虏口中得知了萧濯的真正身份,起初是非常惊讶,后来转成兴奋。自己村妞一枚,没想到居然和名满天下的大燕太子说过话。现在她也和众将一样,称呼沈月曦为夫人。 若非萧濯已被皇帝废黜,她觉得叫沈月曦太子妃才对。 沈月曦和邱离明骑马到了城下。沈月曦仰头看向足有十几米高的城墙,久经风霜,城墙都已斑驳不堪。城墙脚下有一个小门,并非是正式入关的城门,只是供戍边军队进出之用。 邱离明对城上喊道: “军士,烦请魏将军,就说邱离明求见。” 不多时垛口上出现一员方脸武将,手扶垛口下望道:“邱将军,别来无恙。” 邱离明喊道:“前番我遣使来此请求安置西戎俘虏,将军亦答应下来。现在俘虏已在城外等候,还请将军打开城门。” 方脸武将并未吩咐身边军士行动,对下面喊道: “邱将军,我是答应过不假。但昨日赵帅传下军令,边关粮草一概不得动用。若是接纳这五千俘虏,就要动用储备粮草,魏某实不敢抗令。” 沈月曦低声对邱离明道:“邱将军,这位赵帅是何人?” “赵牧,年纪轻轻便已大燕边关的主帅,整个北部边关都归他掌管。” “那问问他为何不能动用粮草,是不是在撒谎?” 邱离明回道:“魏将军人品我清楚,此前我和蒙越出关,都是走的他这边。他应该不会撒谎。” 言罢,邱离明抬头道:“魏将军,赵帅为何不许动用粮草?” 方脸武将道:“邱将军可能不了解关内的动静,告诉你也无妨。齐王率军十五万,奉旨讨伐北狄。齐王世子萧北珩率军五万沿边关西行,不日就将到来。沿途粮草由边关供应。” 沈月曦听得浑身一哆嗦。 萧北珩这家伙率五万大军要来西凉。他来干什么,蹚浑水吗?想到他和萧濯之间的关系,沈月曦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总感觉他来了没好事。 邱离明转头对沈月曦低声道:“夫人,赵牧和齐王关系不错,应该是在讨好世子。” 沈月曦心中不爽,问道:“边关储备的粮草很少吗,还得专门供应萧北珩。” 她这里为了几千人的吃喝发愁。人家萧北珩可好,五万大军一路都有人伺候着。 “边关一向无战事,粮草应该足够数年之用。”邱离明低声回完,复抬头道,“魏将军,你也知道关外饱受西戎劫掠,这五千俘虏若押入关内,也算将军功劳一件。” 方脸武将呵呵一笑:“邱将军你开玩笑,你们在狼牙隘口打了胜仗,这功劳可算不到魏某头上。再说西凉骑兵打败西戎,和朝廷也没关系。你又不是不知道朝廷对西凉王的态度。为何不将这些俘虏送到西凉王那里。” 沈月曦听得出,言下之意就是你打了胜仗,在朝廷这也不算战功。魏将军在这里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肯定是不会接纳这五千俘虏了。 “实在不让入关,能不能借些粮草出来,日后还他?”沈月曦再提了个建议。 “恐怕行不通,”邱离明道,“边关主帅不让动用粮草,他若动用就是违背军令。夫人有所不知,军令如山。”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 邱离明犹豫了一下,说道:“夫人说的是,我尝试一下。” 他正要抬头再问,魏将军都没让他开口,抢先说道:“邱将军,这些西戎人又非大燕百姓,就算都死了又能如何。你当年在太……萧濯那逆贼的手下,常常坑杀降卒。如今怎变得这样?” 这个人,居然敢叫她夫君是逆贼。 沈月曦忍不住喊道: “魏将军,这些西戎人已经放下武器,不再与大燕为敌。难道就不配活命吗?” 方脸武将咦了一声:“这位女子是谁?” 第一百二十一章 是借不是偷 见魏将军出声询问,沈月曦心想不好。要是让对方知道自己身份,事情就更不好办了。 她脑子一转,现编了个身份:“小女子叫……杨聪,代表小岗村前来的。” 反正杨聪肯定不会在意的,先借用一下她的身份好了。 “杨聪?”魏将军在城墙上面上下打量沈月曦,“怎么把脸包得这么严实?” “一路风沙甚猛,脸都吹皴了,”沈月曦道,“小女子虽然出身贫苦之家,也还算挺注意皮肤这方面保养的。” 魏将军哦了一声,转身对身边的军士道:“你们都下去烤火。” 沈月曦看城墙上的军士纷纷离去,心下疑惑。他将众军士遣走,这是摆出一副要说悄悄话的样子。 待军士离去,魏将军复道:“你是废太子妃沈月曦吧?” 脸包这么严实,对方居然能认出她来? “将军认错人了,小女子可不认识什么沈月曦。” 邱离明也在旁边附和道:“魏将军,她确实是小岗村的村民。” “就知道你们两人合伙骗我,”魏将军对两人道,“邱将军,当初你率兵士从我这里路过,我本不该开门放你过去。后有蒙越率军士同样从我这里过去,没错吧?” “没错,邱某深感将军恩情。”邱离明在马上抱拳拱手。 “你们即使没有明言,魏某也知道你们是去追随钦犯萧濯,为何还是放你们过去?” “还请将军明示。” 魏将军道:“魏某的父母死于北狄人之手。” 沈月曦心下了然。这个魏将军可不是糊涂蛋,他知道邱离明和蒙越他们要去哪里,还放他们出关,是因为萧濯抗击北狄,为他父母复仇的缘故。 “原来如此。”邱离明道,“将军恩怨分明,容邱某日后相报。” “所以你俩也不必骗我,堂堂将军怎会和村女并列。除了沈月曦,我想不到还有别人。” 见魏将军识破,沈月曦也就不再隐瞒。伸手将头巾扯掉,露出面容来。 “魏将军,我正是沈月曦。” 魏将军点了点头:“沈月曦,陛下下旨擒拿你和萧濯,魏某本当出兵。只是赵帅有令,边关守军一兵一卒不得出关。魏某不敢违背军令,就不抓你了。” 沈月曦看出魏将军的善意,道:“魏将军,你的心意我领了。只是这五千俘虏一路赶来,已经饥饿难耐,还望将军发粮救他们。” “西戎北狄,一丘之貉,魏某深恨之,”魏将军道,“不过我属下军士们久居边关,无聊至极。我下午要率全体军士去打猎,只留烽火台军士把守,明日中午再回。告辞告辞。” 说罢,魏将军便转身走了。 邱离明举手欲喊,魏将军早已不见身影。拍了一下马脑袋道: “什么都没给我们,怎么就这么走了?” “没有,他已经答应了,”沈月曦点头道,“这个魏将军人还不错。” “他答应什么?”邱离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我们回去再说,”沈月曦拨转马头,“这里风大,再待一会儿把脸都吹皴了。” 她虽然开始冒名顶替杨聪,可不是想真的变成杨聪那种皮肤。 回到俘虏所在的营地,杨聪迎上前来。见两人空手而归,问道:“边关不肯接纳?也没发粮草?” 她声音颇大,在营地里坐着的俘虏们听得一清二楚,又看见邱离明点头,顿时骚动起来。有不少俘虏开始低声哭泣。 “太子妃,”在俘虏群边的羌林有气无力地道,“太子妃。” 沈月曦下了马,快步走到羌林跟前。现在俘虏们都已饿得一摇三晃,很多人都已站不起来了。她也不担心俘虏会暴起伤害于她。 “羌林,我在这里。”她半蹲在羌林跟前。 羌林斜靠在一个西戎军士身上,对沈月曦道:“太子妃,你为了让我们活命,做得够多的了。边关不发粮草,和你无关。” 沈月曦安慰道:“别担心,告诉大家,再坚持一下午,到了晚上就会有吃的了。” 羌林道:“天神让我们这些人死在此地,我们并无怨恨。”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细不可闻,将眼睛闭上了。 沈月曦见他已没有力气说话,站起身走出人群,把邱离明喊道一边,对他道: “赵帅有令,不许魏将军出借粮草,他是一定不敢的。不过他已经答应帮助咱们,剩下就看咱们自己的本事了。” 邱离明道:“夫人,末将没明白。” “他不能主动出借粮草。若是粮草失窃,他就可以随意找个理由推卸掉。” “夫人的意思是……偷?” 邱离明大吃一惊,夫人好歹也是国公府小姐出身,怎么脑子里都是小偷小摸这种事? “不是偷,是借。”沈月曦连忙纠正,“魏将军特意告诉我们,他下午率将士去打猎游玩,明日中午再回。为何特意告诉我们,就是给我们时间做这件事呢。” “啊,”邱离明恍然大悟,“可是要怎么去取粮,城墙那么高,我们也没有云梯。” “人家既然答应出借粮草,我们自然是走城门。架梯子干什么。” “城门肯定是关着的啊。”邱离明还是没明白,“要是强行撞开,那岂不成了攻城?” “放心,我有开锁之法,等到深夜,我先去城墙下,你派五百军士跟在后面,不要打火把,要用偷营的那种方式。” 邱离明一脸不相信地看着沈月曦,这位国公府二小姐在嫁给太子之前,都学的什么东西啊这是。 他挠挠头:“我们为何不现在就去?” “现在去,让人家军士看见,人家就为难了。这个事情只能偷偷摸摸的做。” “哦。” 沈月曦转头喊来杨聪,说道:“让俘虏们再喝些水,大家撑到晚上。” “夫人,大家都喝了一肚子水,”杨聪为难地看向俘虏群,“越喝越饿,不能再喝了。” “再坚持一下,会有食物的。”沈月曦边说边望向远处的城墙。 她一定要救下这五千条性命。 深夜,她先骑上马,单独往城墙下驰去。邱离明率领五百军士步行跟随在后面。 城墙上黑漆漆的,一个火把都没有,悄无人声。 沈月曦跳下马,伸手摸上厚重的大门。 这扇城门并不是正式供行人出入的城门,只有三米高,可供一辆马车进出。她尝试着轻轻推了推,大门微微晃动,在门内发出铁锁喀拉喀拉的声响。 成了。 沈月曦收回手,心中默念道:“大熊在吗?” “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第一百二十二章 居然敢吃她的宝贝 邱离明率领五百军士偷偷摸到边关城墙下,看到沈月曦站在敞开的城门边,都惊讶万分。 “夫人,你怎么打开的?”邱离明忍不住小声问道,又是佩服又是惊叹。 城门没有丝毫损坏的迹象。夫人是怎么打开的呢? 感觉沈月曦真厉害,男人都没她这么全能。又会做连弩,又会开锁。之前听杨聪说过,沈月曦是和萧濯坐着一个巨大的球在天上飞过来的,邱离明还当杨聪是瞎掰。 现在看来,这位夫人可真是不简单,不得不说主公慧眼如炬。 “人家就没锁,”沈月曦道,“我们进去吧。” 万能制造机威力强大,无所不能。她可不想弄得人尽皆知,低调一些总不会是坏事。 “难得魏将军如此好心。” “大概是吧,我们快进去。” 大家从城门口进入,摸黑沿着长长的甬道穿过城墙,眼前豁然开朗。 沈月曦站在城门的阴影里,借着月光看去,眼前是一个平坦的广场,约莫能容纳几千人。广场的东边和南面都是一排排的房屋,西边则是一个个巨大仿佛仓库的圆形建筑,足足有三层楼高,有五六栋。 “夫人,广场东边是兵营,西边是粮仓。”邱离明怕沈月曦不知道,指给她看。 沈月曦望了眼兵营,其中一间亮着灯光。里面传来人声,似乎是在喝酒。 西边的粮仓门口站着两名持戟的军士,应该是守卫。 “夫人,有卫兵。”邱离明让身后的军士们停止前进。 沈月曦顿时犯了难。 要解决这俩卫兵倒是容易,但魏将军一片好意,他们若是把卫兵伤了可是大不应该。 她正原地踌躇,两名军士中其中一人似乎往城门这边瞟了眼,重重咳嗽了一声,挥手对同伴道:“走,外面风大,去屋里喝酒吧。” 同伴答应了一声,两人倒拖长戟,慢悠悠地回了兵营。 沈月曦对邱离明点了点头,大家悄悄地摸到粮仓跟前,数名军士合力拉开大门。 什么叫粮草堆积如山,沈月曦终于见识到了。 她欣喜地走到粮包跟前用手按了按袋子,这一包估计有五六十斤,按每人每天两斤粮计算,可以供单人食用一个月。 “夫人,这米袋是一斛,约五斗米。”邱离明伸手拎起一袋子,“这一仓估计有上万斛,我们借多少?” 沈月曦在心里盘算。魏将军借他们米,已是冒了风险,不可贪图太多。只要取够这些西戎俘虏回西戎的米就够了。 两人一包,可吃半个月。取两千五百包就够。 “两千五百包就好,不过……”沈月曦一边说一边犯愁。 两千五百包,五百军士每个人要扛五包,就是三百斤,根本扛不动啊。 她尝试着拽起一包,双手抓着一角,用尽全身力气往上提,米袋子都没离开地面,还是背不到肩上。 “得想个办法,大家扛不动啊。” 她自言自语地叉腰喘着气。回头一瞧,一个军士已经扛着五包粮食出了门。 她还以为自己花了眼。 三百斤粮食,说扛就扛着走了? “大家快点搬,一人五包。”邱离明站在粮食堆上,和另一个兵士两人将一包包米放在下面等待的军士背上,凑够五包后,军士双手护着防止米袋掉落,出了门口。 沈月曦摇头,看来在和男人比力气方面,自己显然是要甘拜下风。 借了人家两千五百袋粮食,回头等小岗村来年收成再给还回来就是,不过现在至少得稍微意思一下。 “魏将军喜欢什么东西?”她问邱离明。 邱离明一边拿米袋一边道:“我们这些莽夫,常年征战,自然最喜欢兵器。” 沈月曦点点头,溜达出粮仓,向南面走到一排屋子前,从窗户缝隙看进去。 里面是一排排的兵器架,上面有各种兵器,枪刀剑戟,盾牌,铁锭。整整齐齐地摆在屋内。果然没猜错,这里是武器库。 “大熊,做一柄长枪。” 同样是用铁锭,万能制造机做出来的长枪工艺水准远超古代这些铁匠,可以说是锋利无比。就是特别沉。 沈月曦双手抱着枪杆,将长枪立在兵器库门外。又找来根树枝,在地上写了“谢礼”两个大字。完事起身拍拍手,走回粮仓。 粮仓里已经没剩多少军士,邱离明对她道:“夫人,搬差不多了。我们走吧。” 大家离开边关,将粮食搬到俘虏所在的营地。西戎俘虏看到粮食激动不已,若不是饿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大家肯定要出声欢呼。 有了粮食,五千俘虏终于活了下来。 沈月曦和羌林说了她的计划,让他们回西戎去,不要再来侵扰大燕。羌林满口答应。 兵士们都吃饱饭有了力气,只用两天,在傍晚时分赶回了小岗村。 已经提前通知了小岗村的村民,大家见俘虏去而复返,也都没有惊慌。 沈月曦虽然感觉此行颇为辛苦,但救下来五千人的性命,她心中十分满意。让邱离明自己率军护送西戎俘虏穿过小岗村北上,她要回家好好休息一番。还得看看在村子里休息的梅普。 梅普的病还没有找到原料,这个事还不知道要怎么办呢。之前已经答应过萧濯会尽力为梅普治病,这个也是推卸不掉的。 “夫人,我觉得你对那些俘虏太好了。”杨聪一边走一边撇嘴,“他们西戎人对我们那么恶劣,我们干嘛要救。” 沈月曦见她还是绕不过这个弯子,便解释道:“他们是俘虏,我们打仗归打仗,不能对俘虏也这么残忍。他们放下武器,就和我们百姓便无差别,若是连俘虏都杀,我们不也成了残忍之人。” “我是不懂那么多道理,”杨聪笑道,“不过夫人既然这么做了,杨聪肯定是支持的。” 两人说笑着走到了家门口。迎面正撞上从门里走出来的李菀。 “小心!”李菀一边警告一边将手里提着的热气腾腾瓦罐放到身后,免得碰翻,打招呼道,“沈姑娘,洋葱你们回来了。” 杨聪带搭不理地在鼻子里哼了一声。看起来还是不太待见对方。 沈月曦鼻子中闻到鸡汤的香气,惊讶地看向李菀。 这个大小姐怎么突然会做饭了? “这是你熬的鸡汤啊,要给谁喝?”沈月曦扭头看了看外面。李菀是要去哪里? 李菀憋了半晌,低声道:“隔壁的梅世子啊。” 沈月曦还挺高兴,她不在的这些天,原来李菀担负起了照顾梅普的责任。这个事情她可是没料到,看不出这个大小姐还挺有用处。 “那你送鸡汤去吧。”沈月曦也怕鸡汤凉了,侧身给李菀让出路。等她休息差不多,她也过去看看梅普。 回到房间,沈月曦刚想往床上躺,忽然想起来一件事。 自己养的那两只鸡,走的时候也没叮嘱李夫人母子代为照顾一下,不会饿死了吧? 她连忙起身跑到养鸡的屋子一瞧,两只鸡都不见了。 难道是跑丢了? “李夫人,”她跑到李夫人的房间,见房门虚掩,便直接推门进去,“我的鸡呢?” 李夫人坐在桌边,桌子上一堆啃得精光的鸡骨头。她手里拿着一个鸡腿,嘴里咬着半块鸡肉。目瞪口呆地看向她。 “我们……吃……吃了。” “啊,你们……居然把我的宝贝给吃了,我留着它们下蛋呢!” “可那嘶……那嘶两只公鸡啊。” 第一百二十三章 此情不渝 清晨明媚的阳光从敞开的窗口斜斜射入,洒在一尘不染的桌面上。 沈月曦坐在桌前,一只手熟练地转着毛笔,另一只手托着腮,望着屋顶冥思苦想。 给萧濯的信里写点什么好呢? 兴起写信的念头,是来自她早上看到的一件事。 一大清早,梅普派了名信使,带着他的亲笔书信,入关去送给他的妹妹,贤妃梅黛。 古代没有电话,电子邮件这些便利的通讯方式,大家都是写信与远方的亲人朋友互通有无。普通人家发出信件,对面可能一个月才收到。像西凉王世子这样的,则有专人专骑送信。 沈月曦看到梅普的信使,发觉自己也有将近一周不知道萧濯的消息了。之前全部心思都在西戎俘虏的身上,现在也该写封信给萧濯才对。 至于京城国公府,早已经和她断绝关系了,不考虑。 铺纸,研墨……忙活一通后总算坐在桌子前,开始琢磨写什么内容。 应该让萧濯知道她这边的情况,先从身边讲起好了。 家里养的两只鸡,一只被李夫人吃掉了,另一只被李菀熬汤送给梅普。太可恶了,它们都还没长大呢,虽说是两只公鸡不能下蛋吧。她气得嘴角都掉了两滴眼泪。 只是这种小事干嘛让萧濯知道,换一个。 小岗村规模越来越大,常住人口已经接近两千。村子周围的田地都已经种满庄稼,一派欣欣向荣。加上现在不打仗,里正让村民们开采铁矿制作农具,卖到东集镇,银子那是哗哗地往小岗村流呀。 她这头也没少赚。这一周她不在家,东集镇的药铺掌柜过来送大蒜胶囊分成的银子,足足有一百两。李夫人腆着脸说是她的长辈,要代收。还好人家掌柜不傻,没给她。这是街对面孙大婶亲眼看见的,绝无虚假。 李夫人好歹是萧濯的姨母,还是别说她坏话了。萧濯肯定能看出来的。 再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适合写在信里。身为萧濯的夫人,不能太小家子气,得拿出点巾帼英雄的气势才行。 那就在信里说些霸气的。 昨天晚上,西戎的俘虏已经在邱将军的护送下,平安向北方返回。 还是不行,萧濯这个人对俘虏无情无义的,两人观点不一致,这个消息他未必爱听。弄不好还会在心里抱怨她多变了五千敌人出来,这个消息还是不写为好。 梅世子的病她已开始着手治疗,今天上午就去东集镇药铺转转,去看看有没有相应的药材。顺路把分成的银子取回来。 梅普是萧濯的好友。她给梅普治病,萧濯肯定喜欢看。就写这个好了。 心里想清楚了,沈月曦停止转笔,端正坐姿,伸出笔在砚台里沾了沾墨。 笔尖悬在纸上的时候她又犯难了。 从出生到现在,还从没用过这种原始方式写信。加上又从未练过书法,要是萧濯看到自己的字,会不会发笑? 犹豫少许,她还是下定决心。难看就难看,重点在于心意嘛。 提起笔,左手挽着右手袖子,沈月曦屏息凝气,颤颤巍巍地在白纸上先写下“夫君如面”四个字。 四个字写完,额头就见了汗。她把笔提起,一边用袖子沾汗,一边看自己写的字。 这四个字写得哆哆嗦嗦,七扭八拐,要再抽象点,绝对可以当甲骨文。 沈月曦越看越气,伸手抓起纸来揉成团,向桌下一丢。 这字要是让人看见,得笑掉大牙,赶紧丢掉才是。 院门一响,有脚步声跑过来,门外传来杨聪兴奋的声音:“夫人,快开门,有好消息。” 沈月曦连忙拿起笔,扯过一张纸来画了一个椭圆,又在上面涂抹了几笔。 “进来吧,我已经起床了。” 杨聪推门进来,将手中的信件一扬:“夫人,方才有个军士骑马来咱们家,让我把这封信交给……咦,夫人你在干嘛?” “画画呢,”沈月曦对着桌上的纸努努嘴,“这不是么,画了只……螃蟹。” “哇……这是螃蟹?”杨聪惊讶地弯腰端详纸上的涂鸦,“螃蟹怎么会有十条腿?” “京城那边的特殊品种……哎,别问了,”沈月曦站起身,伸手将杨聪举着的信件抢过来,“这是什么?” “公子来的信啊。刚才打断了没说完。” 沈月曦啊了一声,连忙抽出信纸,打开观瞧。 自己这边还没写几个字呢,萧濯那边已经把信送来了。这个就有些尴尬。 信上的文字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就算是她这种对书法毫无鉴赏能力的小白也看得出,萧濯的书法行云流水,有大家之风。 杨聪在旁边,沈月曦也不好意思念,自己默读。 萧濯在开头陈述了对她的思念之情,接着便讲述战事情况。 西戎十万大军围困乐山,萧濯并没有直接率军去乐山救援,而是率军插入敌军和后方供应粮草之间的要道,断了敌人的粮道。 西戎大军没有料到他的这个策略,还妄想继续围城,仅分出两万骑兵去和萧濯对战。萧濯三日间连胜三仗。斩杀敌军六千余人,自身仅伤亡不到一千。敌人这才搞清楚他们的对手并非西凉王世子梅普。 知道他们的对手是萧濯,西戎的多玛王格外重视。立刻解乐山之围,命令十万大军分成四路围向萧濯。将萧濯可能的退路尽数封死。 看到这里,沈月曦心中不禁有些惊慌。 乐山之围已经解除,萧濯答应梅普的事情已经做到了。现在对方十万大军四面包抄去抓萧濯,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平安脱险。 她接着向下看。 萧濯暂时无法回到西凉境内,便率骑兵进入了西戎疆域,利用骑兵的机动力甩开敌人,让她不必担心。 “此身虽远,此情不渝。”这是信上最后一句话。 沈月曦放下信件,低头沉思。 萧濯现在被西戎大军四面包围,但他是骑兵,并不用担心被追上。他能给自己写信,说明情况并不危急,找到一个空隙就可以突围出来。她在这里着急也没什么用。 当下最重要的是赶紧去东集镇,看看能不能找到治疗麻风病的药材原料。 只要梅普的病情转好,就可以让他去说服西凉王发兵帮助萧濯。同时这边狼牙隘口的关卡也必须开始着手建造。万一哪天西戎大军来攻打这里,有了关卡和连弩这种先进的兵器。就可以做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萧濯在外面征战,她也不能在家无所事事。 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第一百二十四章 原来如此 昏黄草原与苍蓝天穹的交际处,数道浓黑的狼烟笔直刺向天空。 一轮血色落日倒映在波光粼粼的长河之中。数千匹战马挤在河边浅滩饮水,稍远些的岸边,成群的士兵围在篝火前取暖。 永德二十一年九月中旬,萧濯率领的八千西凉骑兵深入西戎腹地,在乌伦河边停留歇息。 大将蒙越在萧濯跟前勒住战马,利索地跳下来,将缰绳丢给旁边的军士。 连日征战,他战甲之上已满是征尘。 “主公,目前最近的西戎军在我们西南方,离我们有两日路程,”蒙越揉着因为挥鞭有些麻木的肩膀,“他们已被我们打怕了,并不敢单独派骑兵追击。” 萧濯听后,背负双手,对站在旁边的宋臻以目示意,说道:“放粒石子在这里。” 宋臻弯腰在地上捡起一粒石子,放在面前的巨石之上。 巨石上,一粒红色石子孤零零地位于中央。在它的南方,四个石子呈扇形将它围住。宋臻刚刚放下的石子是离红色石子最近的。 “主公,敌人虽然行动迟缓,但他们掐住的位置都很关键,”宋臻指着石子的布局,“我们不如他们了解地形,若是冒险从两支西戎军之间穿过,必定会遭到夹击。” “对方稳扎稳打,似乎想把我们一直逼向北方,”萧濯沉吟道,“多玛王放弃围困乐山,应该是有人给他出谋划策……” 蒙越正举着水袋喝水,闻言放下水袋,用袖子擦了擦嘴道:“据俘虏说,是个叫休牧耶的百夫长给多玛王出的主意,多玛王还给他升官了,现在是千夫长。” “休牧耶?”萧濯剑眉一挑,“原来他去多玛王那里了。” 宋臻看向萧濯:“主公认识这个人?” “打过交道,”萧濯垂眸道,“这个人的儿子曾率兵去劫掠小岗村,被我杀了。” “西戎这帮畜生,宰了就宰了,”蒙越毫不在意地说道,“主公,我们现在已解乐山之围。西凉王这个……咳,也不派兵来帮我们。” 他本来想说西凉王是个怂货,但考虑到周围都是西凉骑兵,还是忍住了。 西戎十万大军倾巢而出来包围他们,主公萧濯本已定下与西凉王前后夹击之战术,只待西凉王出兵。 结果西凉王梅成那头估计是吓怕了,不但没敢出兵攻击敌人后路,而是率军一路逃回永威郡,来了个闭门不出。 这波操作令人无语。 友军救了他,吸引了全部敌军注意。而他不但没帮友军,自己竟然先逃了。 “无妨,我已答应梅普帮他解乐山之围。”萧濯摆手示意蒙越不要再说了,“现在想办法脱离敌军,返回大燕境内便是。” 宋臻拿起只剩几根羽毛的扇子扇了两下,说道:“主公,以目前的形势,我觉得唯今之计还是继续沿河北上,等待敌人出现破绽才是上策。” “还继续北上?”蒙越插嘴道,“再继续北上,西戎那几个蛮王见有机可乘,一定会合围过来。到时我们就插翅难飞了。” 萧濯道:“蒙将军所言极是,我们不能继续北上。先筹集军粮,然后寻找突破口。” 宋臻见萧濯已下了结论,便不再坚持,用扇子指着巨石上红色石子的北方: “主公,我们北面三十里有个西戎村落,规模尚可。我们可以去那里劫掠一番,可以凑出几日粮草。” 天气已入深秋,草原上的牧草均已开始大片枯萎。战马虽然还可以找到食物。但萧濯麾下的八千骑兵还是要吃东西的。 还好斥候已经侦察了周围百里的地形,他可以依据斥候的情报做出判断。 蒙越甚为赞同,说道:“主公,我们这便出发吧。” 在他看来,以主公的性格,肯定会采纳军师的这个主意。 当初征讨北狄之时,主公就经常率领骑兵深入北狄腹地。骑兵贵在机动力,不可能携带大量食物。都是就近劫掠北狄村庄补给自己。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军队的战斗力。 主公正是靠着这种灵活的战术,屡战屡胜,打得北狄闻风丧胆。如今的一切都不过是北狄那边的重现。 这一切他早已轻车熟路。 “还有别的办法没有?”萧濯没有应允,而是向宋臻问道。 宋臻愣了一下,似乎是没有料到萧濯会这么问,迟疑了片刻道:“主公若不想劫掠那个村落,还有一个办法,只是有些凶险。” 萧濯面不改色,淡淡道:“什么办法?” “从村落出去,继续向东北五十里,西戎在那里有一个储粮大营,尚不清楚有多少驻军。”宋臻拿起一粒石子,放在红色石子的东北方。 “我们就去那里抢粮。”萧濯指着储粮大营的位置。 蒙越吃了一惊,对萧濯道:“主公,可不能这样啊。” 村落离得近,而且都是村民,就算劫掠也遇不到什么抵抗。舍近求远去攻击敌军大营,一定会损兵折将。他们现在只有八千人马,毫无增援,也无粮草。能避战就该避战才对。 主公到底是怎么了,放着轻松愉快的劫掠不做,居然要主动和敌人交战。 萧濯沉声道:“按我军令行事。” 蒙越无可奈何地抱拳拱手:“遵命。” 他一边转身一边纳闷,主公似乎变了。以前的主公都不用军师提醒,很自然地就去做这些了。难道是那个沈月曦影响了他? 说起主公夫人,也是了不得的人,能做出连弩这么厉害的兵器。就是不够狠。 蒙越正要命令手下军士去号令众军,远处有一骑疾奔而来,在跟前勒住。战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前蹄离地,喷着沉重的鼻息。 一名斥候从马上跳了下来,跑到萧濯面前,单膝跪地: “主公,刚刚得到的消息。西戎四路人马中,由多玛王亲率的五万大军分兵两万南下,首领是万人队大将苏摩奈,已起兵一日。” 蒙越和宋臻面面相觑,均不得要领。 他们的目标不是捉拿主公么,怎么突然分出一支军队南下? 萧濯身子一抖,挥手道:“再探。” “得令。”斥候起身正要上马,远处又有一骑扬尘而来。 来人滚鞍下马,抢到萧濯面前道: “主公,已打探清楚。多玛王分兵两万,由大将苏摩奈,副将休牧耶率领,于昨日起兵,目标狼牙隘口。” 萧濯抬起手掌,重重拍在巨石之上: “原来如此!” 第一百二十五章 万无一失的计策 正午,西戎军大营,中军帅帐内。 大将苏摩奈举起酒碗,向坐在他对面的休牧耶示意:“喝。” 说完,他率先仰头将酒灌入喉咙。 辛辣的滋味让咽喉仿佛着火一般,也让他体内的血液沸腾起来。他笑着对休牧耶道: “你的计策果然巧妙!” 之前两位难兄难弟被梅普率领的西凉骑兵打了个落花流水,仓皇逃窜。本打算回去找自家大王负荆请罪,结果自家大王愤怒不已,直接下令让他俩去多玛王那里听候差遣,算是对没能帮上多玛王的一个补偿。 两人灰溜溜地到多玛王那里报到,正赶上萧濯率领骑兵断了他们的粮道,多玛王惊慌失措。还好休牧耶想出个主意,总算让多玛王重新镇静下来。 这个计策就是果断解除乐山之围。 多玛王还不太乐意,围了这么多天,说放弃就放弃是不是太亏了? 休牧耶便给他解释。 像西凉王梅成这种废物,花十万大军围他实在太浪费了。乐山虽然城墙老旧,可是西戎军缺少攻城手段,一时半会打不下来。粮草可是大军的生命,不如回头对付断他们粮道的萧濯。 萧濯见十万大军来围,绝对不敢硬碰硬,只能率军逃走。这样自然就解了大军断粮危机。 至于西凉王这边,已经知道他是什么德性,啥时候派军过来灭他都行,真犯不着和他较劲。西戎人真正的劲敌是萧濯啊。 多玛王并不知道休牧耶的建议里面有点私心,苏摩奈却是清楚的。 休牧耶的儿子死在萧濯的手里,他一直心心念念要报仇。再加上两人又同有败阵之仇,总想打败萧濯把这耻辱洗去。如今借着多玛王的军力,又可以满足自己的愿望。 多玛王采纳了休牧耶的建议,却小觑了萧濯,只派了两万骑兵去攻打。直到吃了大亏,这才将大军尽数派出,去围困萧濯。 十万大军围萧濯,看起来声势浩大,却被萧濯的骑兵绕得晕头转向,总是没法追上他。 多玛王烦恼,又开始抱怨休牧耶这个主意不好。十万大军让萧濯遛狗一样,太没面子了。就连苏摩奈也觉得萧濯太滑溜,实在是对付不了。 只有休牧耶胸有成竹。 他早就知道萧濯会避战,他已经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休牧耶将喝光的酒碗放下,眉飞色舞地道: “现在多玛大王已将萧濯向南的路线尽数封死,他只能向北。大将你我率军南下,打下狼牙隘口,嘿嘿……这次萧濯可不能再插手了,叫他干着急。” 抓不住萧濯,那就转头去抓萧濯的夫人嘛。 萧濯的夫人沈月曦还在狼牙隘口,只要抓住沈月曦,便可反过来拿她来要挟萧濯。 苏摩奈拿起桌上的酒袋,为他再次倒满烈酒: “我越想越觉得你这个计策妙,我们去打狼牙隘口,萧濯肯定惊慌失措,想不来也不行了。” “大将,这个战法萧濯之前就用过,”休牧耶笑着拿起酒碗,“他没有直接去乐山,而是断我们的粮道,就是逼我们不得不救。我也是现学现用,逼他不得不救。” 苏摩奈哈哈笑道:“萧濯一旦得知这个消息,有他头疼的。” “对,对,”休牧耶放下空碗,用袖子擦着嘴,“他要么坐视不理,直到被多玛大王逼入绝地,全军覆没。要么他只能孤注一掷全军南下,运气不好,连多玛大王那关都过不了。就算过了那关,到时我们两万大军也已在中途埋伏好,以逸待劳等他进入口袋。” 还有一种可能他没提,就是萧濯用兵入神,既没有陷入险境,也没有南下救援狼牙隘口。 在这种可能下,他们就直接率军打下狼牙隘口,也算给自己出了口恶气。抓住沈月曦,带着她北上去找萧濯,让萧濯束手就擒。 萧濯似乎对他的夫人很是重视。这个战法怎么想,都觉得完美无缺。 “可是萧濯的夫人设计出的连弩十分厉害,万一我们打不下来……” 休牧耶见苏摩奈担心,安慰道:“大将,之前我们吃亏,是不了解有连弩这个东西。现在已经知道了,又怎么会吃亏。我已吩咐工匠打造防箭车,现已造出数辆。军士们正在营中用此车演练,大将可以出来一观。” 苏摩奈放下酒碗道:“好,我们一同出去观瞧。” 两人出了营帐,来到营中空地。 空地上,两百名军士,每四十人推着一辆防箭车,共五辆防箭车,在旗语的指挥下演练。 休牧耶口中的防箭车其实就是一大块木板,下面安装有轮子。军士们躲在厚厚的木板后面,推着车前进,左右以大盾遮挡。这样一来,任何弩箭都无法穿透木板。待冲到跟前就可以一起杀出,那时连弩便无用武之地。 苏摩奈频频点头道:“不错,这样一来,连弩就无法伤害我们的勇士。” “大将你瞧,狼牙隘口是不是唾手可得?” “对了,”苏摩奈想起了什么,对休牧耶道,“上次我们失败,除了连弩,还有西凉骑兵帮忙。这次不会还有什么军队来帮他们吧?” “大将放心,我早已派斥候打探清楚了,”休牧耶嘿嘿笑道,“西凉王缩在永威不敢出来。大燕靖王和他不和,肯定不会派兵。边关方面有朝廷的严令,也绝对不敢出兵。只有一处,大燕齐王世子率兵五万正往这边来。” “齐王世子,他率军过来做什么?”苏摩奈疑惑道,“是来帮助西凉王的吗?” “依我看不像。多玛大王打下西凉王两座城池,也没看齐王出过兵。显然他们关系并不好,”休牧耶信誓旦旦地说道,“大燕这些王勾心斗角,一向不合。我觉得齐王世子率兵过来更可能是争夺西凉王的地盘。” “那万一他赶到狼牙隘口……” “不会不会,齐王世子的军队还需半个月才能赶到。咱们只要七日便可抵达。”休牧耶拍着胸脯道,“大将放心,这次不会有人能救狼牙隘口。绝对是我们的囊中之物。” “那就好,”苏摩奈哈哈笑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两人正说着,一个西戎斥候跑过来道:“大将,我们在南面发现了咱们的队伍,约有五千人。” “五千人,还是我们的队伍?”苏摩奈皱眉道,“主将是谁?” “千夫长羌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公子吩咐过 沈月曦瞪着杨聪。 杨聪也瞪着沈月曦。 大中午的,两人从刚才一直互瞪到现在。杨聪卡在梅普房间的门口,封得严严实实,就是不让沈月曦进去。 沈月曦忍了半天,气呼呼地把手中的浴桶顿在地上: “我现在要给世子治病,为什么连门都不让我进?” 她早上和杨聪去东集镇药铺寻药。掌柜见生意伙伴上门,一时腾不开手,便把库房钥匙给她,让她自己进去查找,所有药材免费取用。 沈月曦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让万能制造机搜索,果然收集到了治疗麻风病的药材,只是做出了一份成药后便无法继续。经查是缺少了一种叫玄明粉的药材。 她到前台询问掌柜,得知这种药材只有东集镇南面一个叫拜秀山的地方才能采集到。那里最近来了伙强盗占山为王,药铺掌柜不敢派人去采药。 沈月曦对山匪强盗可是有心理阴影,决定先不去招惹他们,待邱离明率领的军士回来再做打算。手头已有一份成药,可以先给梅普用上,看看效果。 接着两人从掌柜那里领了笔银子,又购置了些生活用品,高高兴兴地回了家。 回到小岗村,按照治疗方案将一切都准备好了,杨聪却突然变了脸,阻止她见梅普。 理由是…… “公子吩咐过,不许你见梅世子。” 沈月曦不相信:“你胡说,夫君特意把世子留下,就是让我给他治病的。” 萧濯肯定不会提出这么奇怪的要求。既让她给梅普治病,又不许她见梅普,不可能啊。大夫要给病人治病,至少也得先看看病人才行。 “公子吩咐过,不许你见梅世子。”杨聪也不反驳,把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看杨聪一副认真的表情,又不像是说谎。沈月曦一时半会也想不清楚萧濯为何这么吩咐,只得先开导杨聪: “傻丫头,看病要和病人面对面才行。我要看看世子的状况,隔着一面墙怎么看那?” “公子吩咐过,不许……” 在旁边杵着的侍卫板着脸目视前方,脸上的肌肉不断抽动。屋里传出梅普的声音: “杨姑娘,在下重病缠身,夫人在门外的话……” “世子殿下你不要说了,”杨聪头也不回地说道,“这个事公子特意吩咐过我,谁来说都不好使,除非是公子。” 梅普倒听话,立刻沉默不语。 沈月曦还以为梅普会摆一点世子的谱,呵斥呵斥杨聪什么的,结果这位世子表现的比她还软。哪怕他有萧北珩的十分之一强硬呢。 “杨聪你变了,之前你还说性命都是我的……” “公子才是老大。” 沈月曦哭笑不得,差点就举双手投降:“好,我不进去。旁边这位小哥,要不你帮忙把浴桶拿进去?我把具体治疗方法写在纸上,让世子照做?” 不看也罢,反正知道是麻风病。大熊的特效药就是治这个的,直接治也行。 “别让他进来,”梅普在屋内喊道,“他有口臭,我受不了那味道。再说我好歹也是西凉王世子,他只是个侍卫,考虑一下尊卑有别呀。” 沈月曦扶额,看着一脸懵圈地抬手摸嘴的侍卫,说道:“世子你的病看起来见好了呢。” 都这副模样了,还挑三拣四,摆什么世子的谱。 “加重了,最近双脚也开始麻木。” “那要怎么办?杨聪不让我进,侍卫你也不让进。” “让李姑娘来,”梅普道,“她是平阳侯的女儿,这段时间一直都是她照顾我的饮食。” 沈月曦有些奇怪,李菀居然这么热心? 当初刚来的时候她让李菀自己做个饭,李菀都气得鼓鼓的。现在居然这么主动地伺候梅普,简直是不可思议。 她也懒得琢磨,去喊好了。 沈月曦将药包放在旁边的桌子上,抬脚出门。杨聪在后面紧跟上来,沈月曦一回头,俩人差点撞在一起。 “杨聪你怎么不看着门了?” “公子吩咐过,你到哪杨聪就跟到哪,”杨聪认真地说道,“总之不许你见梅世子的面。” 沈月曦仰头看天。不会是杨聪听岔了萧濯的吩咐吧。 这丫头文化程度低,许是萧濯说得不够直白,她理解错误了。现在她犟劲上来,自己也对付不了。要比力气,三个她都推不动杨聪。只能将就着来了。 回到自家小院,沈月曦拍了拍李夫人的门,隔着门说道:八壹中文网 “李夫人,我找李姑娘,帮我给梅世子治病。” 李夫人在屋内和李菀说话,回头对门口喊了声等下,又转头对李菀低声道: “别怕,咱们正常人阳气旺盛,百邪不侵。” “可是娘我就是害怕,”李菀低头揪着衣角,“梅世子的脸好可怕,我每次送饭都不敢看他。” “为娘不嘶教过你如何做了嘛,多念几遍,”李夫人将嘴凑到李菀耳朵边,“治好了梅普,他才能和你表哥争那个丫头。就他现在这个样子,嘶个人也没勇气。” “娘……” “想不想嫁给你表哥……想嘶吧,那就治好梅普。” 说完了李夫人拍拍李菀脸蛋,二话不说把她推到门口:“来了来了,我这女儿就嘶爱拖拉,不利索……” 李菀出了门,回头还想和李夫人说话。李夫人已经把门关上,隔着门道: “你去帮沈姑娘,为娘要睡会儿。” 沈月曦也不知道这对母女在屋里嘀嘀咕咕说了啥,便对李菀道:“这段时间你受累照顾梅世子,我已经配制了治疗梅世子病症的药,等下我告诉你怎么做。” 李菀听完,把脸一绷:“你是大夫,你怎么不去治?我又不是你使唤的下人。” 沈月曦见这位大小姐脾气又犯了,她也不想争执,便解释道:“本来是我治,杨姑娘不让。问过梅世子的意见,他说让你去。” 李菀瞟了眼杨聪:“区区一个村妇,还呼喝起人了?” 杨聪知道李菀就是这样的人,也不和她计较。双手交叉抱在胸前,给了李菀一个白眼。 李菀气得一跺脚:“你敢给我脸色!我……” 沈月曦见两人不和,连忙抓起李菀的手:“李姑娘,我们走吧。梅世子等着呢。” “先叫这个丫头走开,我看见她就烦。她走了我就去。” “杨聪要不然你先……” “公子吩咐过,你到哪杨聪就跟到哪。杨聪要走了,万一你偷偷去见梅世子怎么办?” 沈月曦:“……” 她又转头看向李菀:“李姑娘,杨聪一定要跟着我的。我们就将就些去罢,就在隔壁。” “不去。” 大家正僵持,李夫人把门打开了,朝李菀一瞪眼:“去。” 李菀这才不情不愿地走向院子门口。 头一次,沈月曦觉得李夫人那没了门牙的嘴也挺好看的。 三人来到隔壁院子,沈月曦先让侍卫们去烧了桶温水,将半包药粉打开溶解在水里。整个房间里顿时弥漫浓郁的药香。 沈月曦让侍卫将浴桶提入房间里,她将剩下的半包药粉冲成药剂。 内服外敷,先看看疗效如何。 她隔着门口的杨聪对里面喊道:“世子,药水已经配好了,先让李姑娘帮你把药剂喝了,接下来再坐浴一刻钟。” 梅普在屋里道:“有劳李姑娘。” 杨聪让开路。李菀站在门口仰头看天,嘴唇微动,也不知念叨了几句什么,方才掀开帘子,抬脚走了进去。 沈月曦见李菀神叨叨地,便低声问杨聪:“你在旁边,听到她念的是什么吗?” “没太听清。”杨聪摇头。 就听到屋里李菀语气僵硬地道:“世子殿下,喝药。” 不多时,传出梅普的声音:“多谢李姑娘。” “我走了,你自己坐浴吧。”李菀面无表情地走出来,停在门口又开始低头念叨。 杨聪侧耳听了听,贴到沈月曦的耳朵边道:“夫人,这回我听清楚了。” “念的什么?” “辟邪咒。”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冒牌仙师 直到李菀念了咒,沈月曦才察觉到梅普给小岗村带来的影响。 大家把梅普当成什么了? 她没有问李菀,出了院子,逮着正远远地蹲在树荫下面剥蒜的孙大婶询问。 之前东集镇掌柜送银子的事就是孙大婶捅给她的,这个大婶管不住嘴,知道了就必须说出来。 孙大婶起初面有难色,架不住沈月曦软磨硬泡,便偷偷地说出了情况。 村民们早就私下传播开来,杨聪母亲是最起劲的那个,都说西凉王世子是恶鬼上身。大家不仅在村中新建的庙宇中祭拜那尊旧神像,还在自家门上偷偷贴了辟邪驱魔的咒语。 这一切村子里的人都是瞒着她和梅普的。 她当时押送俘虏去了边关,不在村里。而梅普是西凉王世子,大家得罪不起。唯独李夫人见大家神神叨叨,和孙大婶打听了缘由,给李菀弄了篇辟邪咒。 沈月曦知道这一切后,再看自己家的院子,门角落里也贴了张咒语。之前她都没注意过,八成是李夫人贴的。 她真是哭笑不得。 怪不得梅普的院子外面整日连个人影都没有,她还以为是里正好心,让大家不要打扰病人。敢情是大家害怕恶鬼附体。 咒语贴着就贴着吧,不撕了。古代人比较迷信。之前打仗还供奉神灵造弩箭,这仗刚打完,神灵就改行保佑大家不生病,还真是全能。 这样也挺好的,她可以安心给梅普治病。等治好了就告诉大家世子痊愈,事情也就翻篇了。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却让她不爽了。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杨聪就来敲门。 “夫人,快起来,”杨聪凑在门缝小声道,“村里出事了。” 沈月曦抱着被子睡得正迷糊,杨聪喊了好几遍,才把她从睡梦中喊醒。 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沈月曦一边伸懒腰一边想:平时杨聪敲门声音都挺大的,怎么今天鬼鬼祟祟跟做贼似的。 她起身下床先给杨聪开了门,闭着眼张口道:“干嘛这么……” “嘘……”杨聪差点就伸手去捂她嘴,“夫人小声,别让隔壁院子听见。” 隔壁院子? 看来这事和梅普有关啊。 沈月曦回身边穿衣服边道:“我不大声说话,你告诉我村里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有孩子也被恶鬼的邪气附身了。大家都说是梅世子身上的恶鬼夜里出来作祟。”杨聪边说边看着隔壁院子,仿佛恶鬼随时会从墙头上跳过来,“现在大家都聚集在庙那里。” “杨聪,我不是和你说过,梅世子只是得了叫麻风病的病吗。”沈月曦加快穿衣服的动作,“其他人不明白,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可是确实不对劲,那孩子晚上还好端端的,到了半夜身上突然起了好多大包……” “啊……有这种事?” 孩子身上突然起了大包,这是怎么回事?等下过去看看。 “大家都觉得是恶鬼附身的前兆,后面也会像梅世子那般可怕,”杨聪担心地说道,“怪不得公子不让你接近梅世子,他也是怕你被恶鬼附体……哎呀,那个李大小姐不会已经被恶鬼缠身了吧?” 杨聪想到李菀天天给梅普送饭,又伺候他吃药。被恶鬼缠身自然是一定的了。 沈月曦笑着推了她一把:“别瞎说了,看把你吓的。” 自从她来到小岗村,就和杨聪在一起。一起被西戎人追,一起和西戎人作战。这段日子相处下来,她觉得杨聪这姑娘人不错。就是吃了点没文化的亏,别人说啥她都信。 杨聪见她一脸不在意,急道:“要不咱们赶紧搬家……” “好了,先别提这个,”沈月曦带头走向门口,“我们去神庙那里看看。” “可是夫人……” “哎呀,说了不要提了,有我在。” 两人摸黑出了门,沿着街道走向村子中央。 随着人口的不断增加,小岗村的规模也越来越大。为了供奉之前同西戎战斗时帮忙制造弩箭的神灵,大家在村子广场边上盖了一座小庙宇,供奉神像。 沈月曦同杨聪赶到广场时,广场早已聚集了黑压压的人群,数百支火把将广场照得如同白昼。大家都仿佛害怕恶鬼,只敢低声相互交谈。只有一个孩子的哭声在庙宇中响亮地传出来。 看来生病的孩子在庙里呢。 “无量天尊。” 庙中突然冒出来的一嗓子差点没把沈月曦吓摔倒。 一来是声音太突然,二来是她听着熟悉,有些走神,差点被脚下石头绊倒。 杨聪刚想喊前面的人让路,沈月曦拉了她一下,示意不要惊动大家。两人从人群后面绕过去,靠近庙宇。 这个声音慢条斯理的,听着怎么这么熟悉那。 “里正,要贫道只为这孩子驱除邪气,收费一千两纹银。要贫道降服恶鬼,收费三千两纹银整。两者都做,四千打个八折……四八三十二……是三千二百两纹银整。” “要三……三千二百两!”里正倒吸了一口冷气,结结巴巴地道,“道长,我们哪里凑得出这么多银子啊。” 那个慢条斯理的声音道: “若是不降服这恶鬼,这恶鬼每晚都要附身一个人。孩子阳气弱,是最先被附身的。一年可就是三百六十五个人。你算算帐,平摊到人头也就十两不到,请大夫深夜出个诊还得十两呢……再说你们大晚上的把贫道从拜秀山请来,没钱你请什么,贫道又不是做慈善的。” 沈月曦怔了一下。 拜秀山,这不是昨天东集镇药铺掌柜提起的那个地方吗。 治疗梅普的特效药里有一味药材,叫玄明粉,原料只有拜秀山才有。这位大师居然是从那里来的?那里不是被强盗占据了么。 她越听越好奇,便捅咕杨聪去搬了一个长凳过来,她踩在长凳上,向里面看去。 火光照耀下,庙宇门口站着一个穿着道袍,身背桃木剑的道士,三十来岁,看起来倒是有模有样,在那里和里正振振有词。 可惜沈月曦认识。 这不就是华大夫的儿子,大梁村县城保和堂药铺的坐诊大夫嘛。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摇身一变变成驱邪的道士来招摇撞骗了。 人群里已经有妇人喊道:“里正,为了咱们村子,就让道长先救治孩子,然后施法降服恶鬼吧。” “大姐,那可是三千二百两银子呢。” “钱都是小事,治病得去根。那个人在村子里,恶鬼每天都要来害人。光为孩子驱邪也没用啊。” “就是就是……里正,我们大家都掏钱,每家出三两,差不多能凑足了。” 过了半晌,里正的声音响起:“既然如此,大家先安静,等下我们为仙师凑钱。还是请仙师先为这个孩子驱邪。” “你们都要是吧,按八折,这个孩子先收二百两。等会降服恶鬼,再补剩下的三千两。” 沈月曦心中生气。 大家辛辛苦苦耕地种庄稼,开采矿石,好容易生活有起色了。这个假道士一来,就把整个村子的财富一扫而光。 得惩罚一下这个坏蛋才行。 她正琢磨要怎么做,那假道士拿着桃木剑在那里点点戳戳地比划,一边比划一边道: “里正,恶鬼是在哪个人身上?你们直接告诉贫道,贫道就不必消耗法力了。” “是……是西凉王世子。”里正犹犹豫豫地说道。 假道士的动作一下子僵住,手中的桃木剑也啪地掉在了地上。 第一百二十八章 过敏了 “西……西凉王世子啊,”假道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弯腰捡起桃木剑,“人家可是王爷之子,怎么会在这种穷乡僻壤?” 里正道:“道长,千真万确。” “说是留在我们村子治病嘛,”杨聪母亲插嘴嚷道,“谁知道是被恶鬼缠身。” 人群纷纷出声附和。 “就是,怎么会让他进村子的。” “人家是王爷之子,里正不敢拒绝呀。” 杨聪使劲拉了一下沈月曦的手,让沈月曦蹲下来,在她耳边道: “这帮人嫌弃世子,又不敢光明正大地去说。之前还是世子的军队帮助打退了西戎,他们把这些恩情都忘记了。” 沈月曦笑道:“你不是也和他们一样相信梅世子是恶鬼附体么?” 她知道这些普通人的想法很简单,就是避免灾祸,要不他们也不会都聚集到小岗村来了。害怕鬼怪是人之常情,倒也没什么值得仇视的。 杨聪道:“那也得帮他治好才对啊,夫人不是说过知恩图报吗。” “哎,我已经在治啦,”沈月曦拍拍杨聪的肩膀,“让我看看前面怎么说。” 她再次站起来,越过人群看向庙口的里正和假道士。 假道士在这里骗人,她不能坐视不理,首先要把他的罪证掌握确凿。 庙门口,假道士正和里正解释。 “世子虽然不是真龙,也是……龙子之一。以他的阳气都无法抵挡恶鬼附体,说明这个恶鬼十分厉害,可能是个魔头!”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人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老天爷,竟然是魔头!” “怪不得老张家门口贴了驱魔咒也不管用。” “那我们可要怎么办?” 这时候凑巧一阵冷风吹过,很多人身上都起了鸡皮疙瘩,更加深了人群的恐慌。 就连杨聪也吓了一跳,又把沈月曦拉下来:“夫人,他说的是真的吗?” 沈月曦安慰道:“骗人的,我认识他,这个家伙是个骗子。” “啊,骗子?”杨聪傻住了。 “他是通辽县城的大夫,我曾在县城一个叫保和堂的药铺见过他。” “不会看错吧,通辽离这里可远了,中间还隔着一半胜州。” “看不错,他说话语气都没改。” 假道士见人群惊慌起来,装模作样地道:“这个魔头比恶鬼厉害许多,贫道恐怕要回山去请法器才行。” 里正慌了,连忙阻止道:“道长,你可不能走呀,万一魔头……” “放心,那魔头病……并不会出来,他的魔气还不够,”假道士又把桃木剑拿起来,“我先给孩子驱邪,然后就马上回山去取法器,再回来对付那个魔头。不过……” 里正紧张地问道:“不过什么?” “要对付魔头,价格翻倍。贫道慈悲为怀,原本要六千两四百两,我就把零头抹了,只要六千两。” “啊,六千!”里正哭丧着脸道。 “贫道回山去请法器,你们得先付一半定金,三千两。加上给孩子驱邪的二百两,一共给我三千二百两银子。” 沈月曦听到这里,差点气乐了。 这个假道士真够缺德的,听到要给西凉王世子驱邪治病,大概是害怕被戳穿,打算开溜。却又拿魔头做幌子,想让小岗村白出三千二百两银子。 只要大家正常,肯定不会白白给他。可是现在村民都被他的话吓住了,还真不好说。 可不能再在旁边看热闹了,真要村民凑了银子给他,他拿着银子跑路。就太对不起大家了。 见村民们议论纷纷,都在商议出钱,她连忙从凳子上跳下来,对杨聪道:“和我来,我们去戳穿他。” 两人还没等行动,庙宇的顶部忽然传来一阵阴森森的笑声。 “你说错了一件事,本魔头的魔气已经攒够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庙宇的顶端看去。 只见庙宇的屋顶,一个穿着漆黑长袍,双手伸得笔直的黑影,戴着青面獠牙的金属面具,借着天边亮起的晨曦,宛如僵尸般一跳一跳地蹦了过来。 “娘呀!”杨聪母亲叫一声,拔腿就跑。 “魔头出来了!”又有一个男子用破了音的调门叫道。 人群大乱,纷纷向广场外跑去,只恨爹娘没给自己多生两条腿。好在广场四通八达,人群四散而去,没有发生踩踏。 沈月曦认出是梅普,正要喊他。杨聪直接一托她腰,把她整个人都扛在肩上,飞一般地跑开。 “哎呀,杨聪你放我下来,那是梅普。”沈月曦抬头看见梅普从庙宇上跳了下来,连忙拍杨聪的后背。 那里只剩下了梅普,假道士,里正和孩子。里正直接吓得坐在地上了,孩子还在香案上哭。 “公子吩咐过,不许你见他!”杨聪边跑边喊,“再说……他可是魔头!” 沈月曦没辙,弯曲手指在杨聪脑瓜顶敲了一个爆栗:“胡说什么,快放我下来。” “哎哟,”杨聪停住脚步,将沈月曦放下,抬手揉着头顶,“夫人你敲得我好疼。” “不是和你说过吗,世子得的是病,什么恶鬼魔头都出来了。”沈月曦道,“梅世子估计一直在屋顶上偷听,见假道士要钱,他下来搅黄了而已。我们回去看看。” “公子吩咐过,不许你见梅世子。” “好好,要是梅世子在那里,我就离开行不行。” 杨聪方才跑得飞快,离广场已经很远。两人沿着路往回走,只见家家闭户,整个村子一下子仿佛没了人,连狗都不敢叫了。 沈月曦边走边叹气。 梅普人还病着就能让小岗村变成这样子。这要是好了,小岗村还不得鸡飞狗跳。 两人回到空荡荡的广场,梅普和假道士早已不见踪影,只有里正抱着哭叫的孩子,左顾右盼,蹑手蹑脚地往外跑。 他看到沈月曦和杨聪跑来,连忙喊道:“哎呀,你们两个怎么还敢出来。” “梅世子和那个道士呢?”沈月曦问道。 “魔头把那个道士抓走了!”里正面如土色地道,“抓走了!” 沈月曦听后,安慰里正道:“里正您不必惊慌,世子不是什么魔头,只是得了一种病。那个道士是个骗子,我之前见过他。” 里正有些不相信地道:“真的假的?” “我之前也是这么说的呀,我不是昨天晚上才刚给世子服了药。他要真是魔头,我怎么没事。” “那这个孩子又是怎么了……” 沈月曦对杨聪道:“杨聪你接一下孩子,里正岁数大了抱不动……放心啦,孩子没有邪气。” 杨聪见沈月曦毫不害怕,这才从里正怀里接过孩子。 孩子两岁多点,沈月曦掀起他的衣服,看到孩子身上起了好多仿佛蚊子叮咬的包。孩子仿佛有些不舒服,一直哭闹。 沈月曦一下就辨认出来,这是食物过敏了。 “这孩子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东西?” 里正一敲脑门:“这不是快十月份,到了该吃螃蟹的季节了吗。现在村子里也有钱了,就在东集镇买了两车螃蟹,给大家分了……” “才两岁的孩子吃什么螃蟹啊,胡闹!” 第一百二十九章 都别想闲着 沈月曦仔细看了看孩子的症状,过敏并不严重。 她小时候食物过敏就是如此。类似这种症状不用特别治疗,过两天包自己就下去了。 原本不大点小事,经村民一闹,梅普又火上浇油,把大家吓得够呛。 她和杨聪帮里正先把孩子送回里正家,返程往自己家院子走去。 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村子里安静的仿佛一个无人空村。往常这时候,至少有只公鸡打个鸣。现在可好,鸡犬不闻。 “梅普也真是的,好端端地在院子里养病多好,”沈月曦一边走一边对杨聪道,“把大家吓成这样,幸好没有人受伤。” “夫人,你说他喜欢恶作剧,”杨聪一脸问号,“什么叫恶作剧?” “把大家吓一跳,让人出丑,难堪之类的,”沈月曦道,“你看把大家吓得,连门都不敢出了。” 她看向旁边一家院子,门上除了驱魔咒,还多贴了好几张不知道是什么的咒语…… 梅普不能再呆在村里。万一他再弄出什么幺蛾子,她可收拾不过来。 可是出了小岗村,她还真不知道要把梅普安排在哪里。 她还在琢磨,杨聪一拽她胳膊,指着村子西边道:“夫人快看,那边有好多鬼鬼祟祟的人!” 沈月曦一瞧,可不是吗,村子西边好多人影,均手握长刀,贴着墙边,紧张兮兮地往村子里摸过来。 东边天空虽然已亮了,但还照不太清楚,估计得有上百人。 “强……强盗!”杨聪指着那些人。 沈月曦经历得多了,并不慌张,定睛细看后说道:“放心,是咱们的军士。喏,最前面的那不是邱离明将军嘛,还有那位千户张松。” 两位将军护送西戎俘虏北上,现已归来。 “咱们的军士,干嘛偷偷摸摸地进村啊,吓死我了。”杨聪拍着胸口道。 沈月曦举手喊道:“邱将军,你们在干嘛?” 邱离明和千户张松看见沈月曦两人,先是楞了一下,连忙对身后挥手,众位军士立刻呼啦一下跟着他拥上来。 “夫人,原来你们没事?”邱离明上下打量,“你们逃出来了?可吓死末将了。” 沈月曦纳闷,问道:“什么逃出来了,我们这不是好好的嘛?” “村子不是被强盗占领了吗?”邱离明环顾四周,“我正要率军去救夫人。” “谁说的?” “梅世子,”邱离明咽了口唾沫,“他派了个军士在村子外面截住我们,说村子被强盗占领了。” “他的话你也信,”沈月曦直摇头,“他这个人喜欢恶搞。” 张松答应道:“是呀,末将早就知道世子有这个习惯。起初不相信。到了村子口,发现村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实在太过诡异……” “气死我了,”沈月曦将脚一跺,“跟我去找那个家伙。” “村子里面怎么没人?”邱离明还是摸不到头脑。 “大家都被他吓得躲在屋里不出来了。”沈月曦一边走一边将事情经过告诉了邱离明。邱离明听得瞠目结舌。 到了梅普的院子,沈月曦抬脚就要进门。 杨聪一个箭步窜过来,拦在沈月曦的面前:“夫人,公子吩咐过,你不能见梅世子。” 这丫头啥时候都不忘记萧濯的吩咐。 沈月曦看向邱离明:“你当时在场,我夫君是这么吩咐杨聪的?” 她始终觉得杨聪是听错了萧濯的吩咐。现在邱离明回来了,应该能弄清楚了吧。 结果邱离明直愣愣地一点头:“没错,主公也是这么吩咐末将的。主公说你们俩最重要的任务就是这个。” 杨聪得意地冲着沈月曦一扬下巴。 沈月曦差点没晕倒。 再转念一想,萧濯的决定倒也合情理,估计是怕她被梅普恶搞。这不,下至村民,上至大将梅普挨个调戏了一遍。要真的用来对付她,她肯定不是对手。 萧濯是在保护她。对,就是这样。 她也不和两人争执,对邱离明道:“你去问问世子,他抓那个道士做什么。” 邱离明进门,还没两个呼吸就跑了出来,手里拿着一张纸: “夫人,世子不见了。他的侍卫也都不见了。也没有什么道士在里面。只留了这张纸。” 沈月曦接过纸一看,上面写着: “村民视吾为魔,吾戏弄一番,请勿挂怀。拜秀山有一贼寨,已是群魔乱舞之地,吾去此处。将军可发骑兵一千跟随吾后,斩妖除魔去也。” 看来这副药是有效果了。之前梅普呆在屋子里不出来,现在明显有了精气神。 正好拜秀山有特效药所需的玄明粉,她也去收集一轮。 沈月曦放下纸条,对邱离明和张松道:“两位将军,世子去了拜秀山。那里被一伙强盗占据,世子是去为民除害。” 张松喜道:“世子殿下既然去了那里,我们这一千五百军马都跟去便是。村子里没歇息的地方。北面的大营也被村民拆得干净。我们在此也没有事。” “不,有事。”沈月曦对张松道,“村民都被世子吓坏了,要留下一拨人马让大家安定下来。这件事也很重要。两位将军谁去拜秀山,谁留在这里?” “安定村民?”邱离明摇头道,“此等小事哪有剿灭山贼来得痛快。” 张松也说道:“末将也认为邱将军说的有理。不过夫人既然要一位留下来,我率兵去拜秀山,邱将军留下。” 邱离明连忙制止道:“张千户,你一路上几乎没休息,你留下。” 见两人都想去,沈月曦便为两人支招道:“你们两个猜拳,三局两胜。谁赢了谁去拜秀山。” 邱离明和张松都同意,当下猜拳。邱离明二比一胜出。 张松道:“邱将军率骑兵一千去拜秀山,末将率五百人留在小岗村保护夫人和村民便是。” 沈月曦道:“我也要和邱将军一起去。那个道士是我认识的人。我还没弄清楚他为何来这里骗人。” 杨聪插嘴道:“公子让我看着夫人,所以我也得去。” 张松道:“夫人既然要去,末将就先率军在村子里等待。” 沈月曦道:“将军,大家不累吧?” “不累。” “不累的话给将军和手下将士安排一个活儿。” 张松不明所以,对沈月曦点头道:“任凭夫人吩咐。” 梅普吩咐过他,见沈月曦如见他本人。现在沈月曦有事情让他做,自然满口答应。 “村民都被世子殿下这个大魔头吓坏了,现在躲在屋子里连门都不出,这样可不行。”沈月曦推了杨聪一把,“你会,你来教张千户和手下军士念辟邪咒。” 杨聪道:“张千户,看好了。我只念两遍,等下我还得跟着夫人去拜秀山呢。” 说完杨聪便对张松和众军士大声念了一遍。八壹中文网 “记得啊,张千户,”沈月曦叮嘱道,“每家门前念一遍,告诉村民可以出来了。那个大魔头已经走了。” 张松和军士们皆目瞪口呆。 第一百三十章 挂一年再说 拜秀山位于小岗村的东南方向,东集镇的南方。 沈月曦骑着战马与骑兵一同奔驰,仅用半个时辰便赶到了。 拜秀山地势险峻,是关外平原中难得一见的高山,需要仰头而望。山脚下是通往边关的一条必经之路。朝廷自打建立了边关,根本不再考虑关外百姓,任其自生自灭。 山风吹起沈月曦的发丝,令她又感到那股冷飕飕的阴寒之气。 之前和华大夫一起坐牛车,曾遇到过山匪,那次真是吓得不轻。这次可不同了,她有一千杀气腾腾的西凉骑兵护卫,脑海里考虑的不是山匪,而是治疗梅普病症的玄明粉。 东集镇的药铺掌柜也没告诉她这个玄明粉的具体方位,看来上山后还得自己去搜。 “夫人,路上和农家打听清楚了,”邱离明策马追上沈月曦,“以前这山上原来有座道观,规模还挺大,最近被一群不知哪里来的土匪占据,大概有两百多人,动辄便下山抢劫。” 沈月曦点头道:“梅世子可能已经上山了,我们也上去。” “下马。”邱离明吩咐众骑兵。骑兵们纷纷下马,取下马鞍上的弓箭和战刀。 “邱将军,你率军去找贼寨,”沈月曦道,“我还要去寻药材。” 消灭山匪什么的,她又不是专家,就让邱离明和士兵去做好了。这个算是为民除害的正义之举,她不会横加干涉。 杨聪不待沈月曦吩咐,已经和她站到了一起。沈月曦笑着摇摇头。 邱离明道:“末将留两百名士兵守在山下,带六百士兵进山寻找世子,两百军士保护夫人。” “太多了吧,用不着。”沈月曦觉得有些夸张。 区区山匪,一下来了上千正规军清剿,本来就有点小题大做了。自己去采个药,身边居然跟着两百护卫,这排场太豪华了,她可不太适应。 邱离明坚持己见,连杨聪也劝她: “夫人,你贵人多忘事,忘记上次咱俩去山里碰见西戎斥候的事了?这里有山匪,咱们呀,还是多带点士兵才保险。” “好好,就依你们。”沈月曦说罢,带头往山上走去。 “来两百名自愿保护夫人的士兵。”邱离明挥手一喊,众军士纷纷响应。分出两百人跟着沈月曦。 沈月曦和杨聪沿着小路上了山,左右看看,感觉自己挺像战场上的将军。不但前面有兵士探路侦察,前后左右都是护卫。 前世她可没有过这种经历,带着两百名保镖也挺有趣的。 “大熊,收集麻风病特效药的材料。” 她边走边在脑海里给大熊下达了收集命令,大熊才答应完。前方密林中跑出来几名军士,跑到她的跟前禀报: “夫人,前面树林上挂着一个道士,正在那里叫唤。还请夫人示下。” “挂着?” 沈月曦一愣,看向前方,人还有挂着的?… “是,夫人到前面一看便知。”军士也不知如何形容,在前面带路。 随着走近树林,听到里面正发出一个男子的惨叫:“你们看什么看啊,快放我下来啊。” 声音很高,不像是在地面上发出来的。 “夫人,听起来好像是在树上叫呢。”杨聪对沈月曦说道。 沈月曦好奇地和杨聪一起进了树林。 树林里已聚集上百名军士,大家都抬头看天指指点点。沈月曦也抬头看向众人目光汇集之处。 一株高大的树在空中横伸出一根粗壮的树枝,上面果然挂着一个道士。一根结实的带子捆着他的身子,另一端栓在树枝上,将他整个人挂在空中。 这不是华大夫的儿子嘛。是梅普干的吧。他也太坏了,怎么把人家挂那么高啊。 沈月曦忍俊不禁。想到这假道士在村子里招摇撞骗,梅普这个惩罚倒不过分。不过他的位置离地面足有三层楼那么高,真掉下来不死也残。 “你们把他放下来。”沈月曦吩咐军士。 惩罚可以换个方式。 “夫人,世子殿下有令,我们不敢。”军士们纷纷摇头。 沈月曦疑惑地看向假道士:“世子还有令?” 那假道士见这么多人都不放,更急了,身子动了两下:“你们行行好呀,世子殿下又不在,你们怕什么。” 其中一个军士指着上面,低声对沈月曦道:“夫人,世子殿下有令,要挂……一年。” 沈月曦绕到那个道士的后面,这才看到原来这家伙身后裤子上还写了两行字。左腿上写着“西凉王世子令”,右腿上写着“挂一年再放。” 不用挂一年,挂两天人就妥妥没了。骗子也没骗到钱,罪不至死。 “这是你们家世子的恶作剧,”沈月曦对军士道,“无妨,放下来便是。” “夫人,我们实在不敢,”军士道,“也许他做了什么,世子真要挂他一年。我们要放了就是违背主命。” 军士的声音大了些,空中的假道士一听,喊叫起来: “天啊,要挂一年,什么药材晾半周也就干了,挂一年是做腊肉呢。” 沈月曦弯曲手指在额头上敲了敲,目光扫过周围,看到满地的枯黄落叶,顿时有了主意。 她对军士道:“世子殿下有令,不让你们放。那我吩咐你们别的事情你们做不做?” 军士们纷纷道:“夫人,除了这个我们都做。” “你们去多寻些树叶来,堆在他下面。用木板四周围住。” 军士们明白了沈月曦的意思,大家都去周围收集树叶,堆放在道士下方。不一会儿堆了足有一人多高的树叶。 假道士见了又喊叫起来:“你……你要点火烧死我吗?我和你无冤无仇啊,为何你要这样做?” 沈月曦走到他下方扬起脸道:“我和你有仇呢,那次半夜请你,你要出诊费十两。” “啊,是你,我想起来了!” 假道士伸手指着沈月曦:“区区十两银子,你居然要如此报复。你也知道我还有儿子,他还为你赶过车……” 沈月曦环顾四周道:“来个箭法高超的。” “啊,你又改用箭,想射死我!” 假道士正说到激动处,下面一名善射军士弯弓搭箭,弓弦响处,箭矢将他背后带子射断。他顿时惨叫着从空中坠落下来。 “嘭”地一声,无数枯叶在沈月曦面前飞舞起来。 沈月曦走上一步,看着摔在落叶堆里的假道士:“你没事吧。” “别动……断了。”假道士直挺挺地躺在树叶上,以目制止周围过来的军士,“快去削个夹板,抬我去镇上看大夫。伤筋动骨要养一百天才能好。” 杨聪看不惯,上去踢了他腿一脚:“装什么装,起来把衣服穿上。” 假道士见杨聪这么蛮横,只好慢腾腾翻身地爬起来道:“贫道……摔这一下可是真的疼。” 话音未落,沈月曦,杨聪和周围的军士都笑了起来。 原来他的后背上还有一行字。他自己看不见,大家却都看得清清楚楚。上写: “赔我的带子。” 第一百三十一章 他乡遇故知 沈月曦和华大夫的儿子只打过一回交道,印象还不好。如今再次碰面,一来他已被惩罚了一番,加上看他爹华大夫的面子,也没有再为难他。 寻了个地方让他坐下,询问他出现在这的缘由,却让她又惊又喜。 华大夫的儿子叫华多多,他出现在这里,竟然和萧濯有关。不仅仅是他,一家人连华大夫都在这座拜秀山上,身份是俘虏。 华多多知道了沈月曦的真正身份,叫起苦来。 “都是你害的!呃……你别瞪眼啊,我说的是你夫君,”华多多看沈月曦瞪眼,连忙辩解,“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一家子至于这么惨吗!” 自沈月曦和萧濯走后不久,县城突然来了一伙官差,拿着影像图,要捉拿曾经和钦犯萧濯及沈月曦打过交道的人。凡是说认识沈月曦的一概都被抓起来,连成衣店老板,卖猪肉的……一个也没拉下,随后不知道被押到什么地方。 华大夫不但和沈月曦打交道,还给萧濯治过伤。老头自知不妙,连夜拖家带口跑路。县令和他私交不错,睁只眼闭只眼放出了城。 沈月曦听到这里,颇为惊讶。 凡是和她与萧濯有过交流的都要被抓,这显然不是县令的主意,只能是永德帝干的事情。不知道这个皇帝脑子里在想什么,不但要杀萧濯,连和萧濯打过交道的也不放过。 看来永德帝对萧濯的仇恨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我们走了三日,不知道要去何处,”华多多捶着腰眼,“恰好碰到了一个人,他叫什么来着,就是和你一起来买药那个,喜欢瞪眼的二愣子。” 杨聪在旁边不服,撇嘴道:“什么嘛,喜欢瞪眼的二愣子,敢对姑娘我瞪眼试试。” “你说冯章吧?”沈月曦问道。 “对对对,冯章,也是带着他娘逃官府的追查。我们就凑在一起了。”华多多叹了口气,“冯章说我们没有地方可逃,只能出关。我爹也同意了,谁知道刚到这个地方就遇到了山匪,全都被抓起来了。” 沈月曦听说大家都被抓了,关心华大夫及冯章等人的安危,问道:“那大家有没有受到伤害。” “我爹不是医术高么,又有什么大蒜素胶囊,治好了山匪头子的腹泻。他们倒也没为难我们,不过逼着我出来赚钱。” “那你就冒充道士去小岗村骗钱。你是大夫,去治病救人不好吗?” “有我爹在,也轮不到我呀。再说我又不会武艺,只能在东集镇卖卖符咒……出了点名气,小岗村来找。” 沈月曦心里寻思,不会小岗村门上贴着的符咒都是这位画的吧。 “沈姑娘,”华多多翻身起来对她作揖,“你带这么多军兵来,还请上山去救我家人出来。我爹和妻儿都在山上。” 这人虽然不学好,又懒惰。但没撇下他家人自己跑路,也算可以。 沈月曦起身道:“那我们赶紧一起去山上吧,已经有军士去了。” 本来她打算不参与这件事,现在得知华大夫和冯章等人都在山匪的住处,不管可不行。邱离明又不认识华大夫他们,万一不分青红皂白全杀了,那可就完了。 “沈姑娘你不要慌,世子已经知道这事了。”华多多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他说他会处理此事。我是怕世子一个人对付不了那么多山匪。” 沈月曦道:“你给我们指路,我们快去。” 她吩咐两名军士架着华多多,众军士往山上冲去。 翻过眼前的山头,便看见了对面半山腰石阶曲曲折折通向一座道观,红墙内露出数幢建筑,规模颇大,有不少人影进进出出。看衣着打扮是西凉军兵。 “不会吧,这么快。”沈月曦担心华大夫安危,撇下华多多,和杨聪沿着石阶一路跑了上去。 来到道观门口,正碰见邱离明出来,对她笑道:“夫人找药回来了。” “你们打下山匪的山寨了,他们人呢?”沈月曦问道。邱离明这个动作也太快了,她才和军士救下了华多多,这边已经把山匪解决了。 “全杀了。”邱离明拍拍刀柄。 “全杀了!”沈月曦倒抽一口冷气,“这里面有好人,你也杀了?” 邱离明哈哈一笑道:“山匪之中怎么会有好人呢,既加入盗匪,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末将率军士冲进去,见人就砍,从道观门口一直砍到最后院。”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做着下劈的动作:“就这么一刀一个,眼睛都不眨,一直砍到方才才停。” 沈月曦看着敞开的道观大门里一地血迹,刀枪散落遍地,抬着尸体来回穿梭的军士,还没等说话,后面华多多就嚎叫了起来。 “哎呀,我的孩子啊,完了啊。” 他一路哭嚎着,连滚带爬地就跑上来,连靴子都跑丢了一只。 邱离明将刀一抽:“这个也是山匪?” 杨聪拦住道:“邱将军,他家人都被山匪抓了,他是好人。” “糟了,那我岂不是砍错了。”邱离明将刀入鞘,以手掩面。 “我媳妇也没了,孩子也没了,爹也没了……”华多多趴在地上摸着血迹干嚎着,“我自己一个人还有什么活头。” 沈月曦撇了邱离明一眼,蹲下对华多多道:“别听他的,你至少也去确认一下啊。” “确认什么,”华多多颤抖的手指戳向邱离明,“这个人不是说了吗,全杀了,全杀了!” 他一声比一声高,正在嚷嚷。一个小孩从侧院跑了出来,对他喊道: “爹,我娘让你赶紧闭嘴,别再丢人了。” 华多多愣了一下,赶紧起身,追着小孩进了侧院。 沈月曦板着脸对邱离明道:“邱将军。”邱离明咳嗽一声,低头道:“在。” “是不是梅普教你这么干的?” “主母英明。” 沈月曦叹气,之后还是让千户张松陪着梅普好了。邱离明跟在她身边保险一些。跟着梅普都学坏了。 “沈夫人!”一个熟悉的男子的声音响起。 沈月曦抬头一瞧,跑出来的男子正是她和萧濯在大梁村遇到的猎户冯章。 他和初次相遇的时候并没有什么改变,大概是被关外的风沙吹的,又黝黑了一些。 他刚兴冲冲地跑过来,被杨聪当胸一把推开:“站远点,不许靠近我家夫人!” 冯章倒退了两步,将眼一瞪:“哪来的傻丫头?” 杨聪大怒,她对别人说她傻十分敏感,上前一步道:“敢骂人,我打断你的骨头。” 沈月曦笑着劝解道:“杨聪你别生气,这个人是我的旧识,冯章。” “冯章啊,华多多没说错,果然是个爱瞪眼的二愣子。”杨聪挥了挥拳头,“敢对沈夫人不敬,姑娘打得连你妈都不认识你。” “我堂堂七尺男儿怕你一介妇人!”冯章也顾不上和沈月曦说话,和杨聪顶起牛来。 “你来试试!” “你来试试!” 沈月曦将这两位撇下走向院内。华大夫已经由华多多搀扶着走了出来,看见她来了,笑着打招呼道:“沈姑娘,别来无恙。” 老人家除了消瘦一些,并无伤痕。 “华大夫你没事吧?”沈月曦上前关心地问道。 “没事,一个脸上戴着面具的黑衣年轻人保护了我们,”华大夫道,“不过他的疠风病可得马上治了,再不治连性命都有危险。” 沈月曦惊道:“华大夫你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华大夫的医术和人品她一向很佩服,梅普的病症严重程度,华大夫直接就看出来了。 “哎,那个年轻人呢?”华大夫扭头四顾,“刚才还在侧院里看见他来着。” “爷爷,那个大哥哥说他要找一条黑色腰带,”华大夫的孙子在旁边插嘴道,“他说衣冠不整,不能见这位姐姐。” “哎,等等,等等!”杨聪风风火火跑了过来,“公子吩咐过……” 第一百三十二章 奇特的会面 “杨聪,我问你啊。” 沈月曦边说边伸手向前摸,怎么也找不到门的位置。 她的脸上戴了一个金属面具,关键是没有留出眼睛的洞,完全看不到前面的路。弄得大中午眼前都一抹黑。 “主母,门在这边,小心门槛,”杨聪牵着她的手腕迈入门内,“你非要见梅世子,我也没有办法呀。公子的吩咐又不能违背,只能这样将就一下。” “问题就在这呢,”沈月曦小心翼翼地迈着步子,“你怎么那么听萧濯的,把我弄这么难受。” “公子是我们小岗村的神,当然要听了。”杨聪理直气壮地回答,“而且也不是我听公子的,是夫人你想听啊。” 沈月曦愣了一下。 是啊,杨聪一直阻止她见梅普,她也很乖地听话。实际只是她自己不想违背萧濯的意愿罢了。 在她心里也觉得萧濯的判断总是正确的,下意识地就会去遵守,除了在对待俘虏上,那是她少见地和萧濯对着干的一次。 只是现在她必须要见梅普。有很多事情要和梅普交代。这点无论是杨聪还是李菀都无法做到,必须得她亲自来才行。 “夫人,你坐好。”杨聪扶着她在一个软垫上坐下来,“世子马上就到,我在门口等候。” 沈月曦听着杨聪的脚步消失在身后,紧接着前方有脚步声响起,在她前面数尺远处停下。 “梅普?”沈月曦忍不住出声问道。 “在,”梅普的声音在她对面响起,“我们居然都戴着面具,真是一个奇特的会面。” 沈月曦嫌面具碍事,伸手想摘下来。但又想到萧濯的吩咐,杨聪的叮嘱,还是将手又放了下来,笑着说道:“我也不想这么麻烦。” “不愧是萧濯,考虑的总是多一些,”梅普道,“沈……姑娘来见我,可有什么吩咐?” 沈月曦坐直身体,想先板起脸,又想到梅普看不见自己的表情,只好把声音装得凶一些。 “你以后在这个道观养病。” “是。” “华大夫医术高明,我配制出药材交给他,由他为你治疗。” “是。” “不许对华大夫恶作剧。” “是。” “你怎么净回答‘是’?” 沈月曦觉得梅普一点都不像世子,既没有萧濯的气势,也没有萧北珩的强硬。好像一个邻家小弟弟在听姐姐训话般乖巧。 “沈姑娘的吩咐,在下已经都答应了,自然回答这个。沈姑娘你要回小岗村去?” “嗯,我在那里还有很多事情。这一千五百军兵正好也可以在这里驻扎,小岗村可没那么大地方装下这么多人。”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之前在小岗村被杨聪怼,他也特别老实。大概这就是梅普的性格吧。 “病好些了?”她决定换个话题,这样梅普就不会只用一个字回答了。 “好转了,这二年多来,我第一次睡了两个时辰,”梅普语速开始快了起来,“我当时太兴奋了,这种感觉沈姑娘可能不知道,是……一个久病之人发现自己可以治愈时的狂喜。” 沈月曦虽看不见梅普的表情,听得出梅普声音中压抑着的激动。 她没有经历过梅普的疾病,却可以想象。身为王的儿子,形如恶鬼,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所以你就跳到屋顶上吓唬大家。” “手舞足蹈,不能自已,”梅普老老实实地回答,“这种激动到现在还未消退,我毕竟是西凉王的儿子,不想在小岗村那些普通百姓面前失态。” “有特效药,你的病会彻底痊愈的。” “我掉的眉毛和头发会长回来吗?我的手能恢复原样吗?”梅普迫不及待地问道。 沈月曦迟疑了一下。她对麻风病不是那么了解。这两年的病,是不是已经损坏了器官,她也不是很清楚。 “应该会长回来的。”沈月曦决定给梅普更多的信心。 “那要多久才能痊愈?” “两周左右,你体内的毒素就会完全清除,皮肤会开始回复正常。” “太好了,这么说来,一个月……不,就算两个月,我就是个正常人了?”梅普的衣袂发出声响,听得出他激动地站了起来。 “是这样,你安心在这里养病。” “好,我得知父王已经安全回到永威城中,我也不再担心了。”梅普的脚步声响起,来回走了两趟,声音带着喜悦,“萧濯呢,他现在在哪里?” “他率骑兵去了西戎境内,”沈月曦加重语气,“这也是我想和你说的,现在西戎的军队正在包围他。” “你为何不早告诉我。”梅普惊讶地问道。 沈月曦心中道,倒是想说来着,但贸然提这个要求觉得不合适。想等药起作用了再说。结果梅普跑到拜秀山来,现在才逮到机会。 “到现在才有机会说。他那里暂时没有事,再说你手上没有军队,也帮不了他。希望你写信给西凉王,让他发兵去帮我夫君。” “没问题,我现在就写信,请父王即刻发兵去助萧濯。” 沈月曦端坐在那里,听对面书案响动,笔在纸上书写的声音。不一时结束。 “来人。” 身后帘子响动,一个男子声音响起道:“世子殿下。” 梅普的声音转为严厉:“之前让你给我妹妹送信,结果你被这里的山匪抓了,信也没有送过去。对不对?” “世子殿下,小人知罪。” 沈月曦这才想起来,之前梅普给她妹妹发过一封信件,原来信使被这里的山匪抓了啊。 “你一直为我送信,我给你个将功折罪的机会,立刻快马加鞭,将信送到我父王手中。” “那要给贤妃的信……” “我妹妹的信,我稍后会让他人去送,你不必过问,速去。” 打发走了信使,梅普说道:“沈姑娘放心,我已经发书请父王助他了。等下我再写一封给我妹妹的信,告诉她我病情好转的好消息。你和萧濯对我们梅家的恩惠,我妹妹也应该知道。” 两人正说话间,门外忽然传来冯章的声音: “傻丫头,你好没规矩,偷吃东西。” “你胡说,”杨聪气愤地说道,“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偷吃了。” “你刚才偷偷往嘴里塞的是什么,我刚过来你就藏袖子里了……我一闻就知道。” 啪的一声,好像有人抽了谁一耳光。 “你……你竟敢打我,”冯章的声音越来越远。“好男不和女斗。” “我撕烂你这张破嘴!”杨聪的声音紧随其后,也跟着消失在远处。 沈月曦有些纳闷,这两个人怎么一见面就吵架。冯章在她面前不是这样的人啊,杨聪也是的,怎么一见冯章就那么大火气? 她还在那里琢磨,梅普的声音响起道: “沈……沈姑娘。” “梅世子请讲。” 沈月曦回应完便等在那里,半天都没见梅普有声音,便奇怪地问道:“梅世子,我在等你说话呢,你怎么又不说了?” 第一百三十三章 病急乱投医 梅普半天不出声,沈月曦有些不安起来。 这种气氛让她有些不舒服。并非是害怕,而是一种让她局促不安的气氛。她又看不见梅普的表情,不知道他现在在想什么。 “梅世子,你若不说,我要走了哦。” 她等得也不耐烦,便拿话挤兑一下梅普,起身装作要走。 “我说我说,沈姑娘你坐下。”梅普忙不迭地说道,“方才我在考虑怎么说。” 沈月曦重新坐好:“喏,说吧。” “你看,我……我若是痊愈了,”梅普又停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开了口,“那个,我知道你和萧濯还没有……我的意思是你当初肯定也不是自愿的……咳……我要是痊愈了,其实我生病前也是一表人才,我现在虽然丑,可你看我妹妹也有倾国之貌,我们是兄妹……” 沈月曦听得一头雾水,梅普这话说得云里雾里,乱七八糟的,一会说自己痊愈了,又说自己丑,甚至连远在京城的贤妃都扯出来了。原主可没见过贤妃。 她真想摘下面具看看他现在是什么表情,还是忍住了,问道: “梅世子你到底想表达什么啊?” “哎……我吧,其实我真的好不甘心……去年我本来要去京城……” 梅普话音未落,门外邱离明急促的声音响起道:“主母,这里有两封信,十万火急!” “两封,还是十万火急?”沈月曦心中感觉有些不妙,是不是和萧濯有关。 “梅世子,我出去一下。” “好,好。”梅普深深呼吸了两次,感觉方才说那些话用了很大力气一样。 沈月曦也没顾得上考虑这些,起身将面具掀了一条缝隙,看着脚下出了门口,方摘下面具,将邱离明手中信件接过,打开观瞧。 一封来自萧濯,而另一封竟是来自西戎的羌林。 两封信件的内容如出一辙:西戎两万大军,正向小岗村进军。大概五到六天后抵达,让她赶紧躲避。 “邱将军,快将这两封信交给梅世子。”沈月曦目送邱离明匆匆进了门,拿起面具喊道,“杨聪,杨聪你人呢?” 杨聪从一处角门跑了出来,活动着手腕:“夫人,来了来了。那个家伙气死我了,不揍他他就总来找茬挑事……夫人你刚才没摘面具吧?” “当然没有,我还要和梅世子说话,”沈月曦戴上面具,“你快领我进去,还有吩咐军士把张松喊过来。” 杨聪见她一脸焦急,连忙将她领入屋内,回头去喊张松千户。 梅普的声音响起:“我已经看到邱将军给我的信件了。西戎两万兵马,还有五千俘虏也重新加入了他们,也就是两万五千人。我们这里只有一千五百士兵,战将只有邱将军一人。” 沈月曦语气低落:“那五千人也加入他们了吗?” “依世子所见该当如何?”邱离明问道。 他坐在主座下侧,右首上面是梅普。全身黑衣,带着金属面具。沈月曦坐在他的对面,一身蓝色衣裙,同样戴着一个面具。这样她就看不见梅普,梅普也看不见她的脸。 当初主公走之前特意叫他和杨聪过来,说不要让梅普和沈月曦见面。当时他还挺纳闷,问了一句为啥。记得主公当时说“防患于未然”,他一个大老粗武将也不懂这么文绉绉的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看到这两位都戴着面具,有点搞笑。 “西戎特意再次发兵来狼牙隘口,显然是来报上次的仇。”梅普看向沈月曦,“我觉得我们只能暂避锋芒。” “如果西戎是冲着小岗村来的,我们能躲到哪里去,”沈月曦道,“除非入关,靠城墙保护。” 邱离明插嘴道:“如果要是和魏将军打声招呼,他应该会让我们入关避难。” “不可能,”梅普语气坚决一挥手,“我不会入关的。” 邱离明发现自己说错了话,连忙闭嘴。 朝廷对西凉王的态度一直都是欲除之而后快,虽然从没有明说过,但大家都心知肚明。现在让西凉王世子入关避难,他答应才见鬼了。 沈月曦语气转为急切道:“若是不入关,我们并无军兵可以抵挡敌人。夫君率领的骑兵现在正在西戎境内,无法回来。” “沈夫人莫急,”梅普将刚写了个开头的书信放在一旁,拿起笔润墨,“我再给父王写一封信便是。” 沈月曦连忙制止道:“之前已经发过一封书信,让你父王发兵去帮萧濯。若是再发一封,他可有足够的士兵来做这件事?” 梅普迟疑了一下,将笔放下道:“那依沈夫人之见?” 大家正在说话,千户张松也进到屋里,听到沈月曦和梅普之间的谈话,先是拜见了梅普,然后开口道:“世子殿下,我们只要在这里避难,至于小岗村让他们自生自灭便可。” 邱离明听了深以为然。 他觉得只要保护住主母和西凉王世子,至于小岗村那区区几千村民。没了就没了。就是恐怕主母不会答应。 他的担忧果然应验,沈月曦道:“西戎大军来犯,我们怎能撇下小岗村村民自己逃难?” 张松道:“沈夫人,若是我们有军队也罢。现在我们手头只有一千五百人,拿什么抵挡两万五千西戎大军?再说这个小村子,沈夫人为何如此看重?” 沈月曦道:“这个村子,是我夫君辛辛苦苦保护下来的。邱将军最清楚。” 邱离明也点头道:“张千户,你也知道,我们一直以五百军士抵挡西戎近万大军的进攻,若是抛弃,之前做的一切都没有了意义。” 他心里也同意沈月曦的做法。小岗村是他们这支军队的根据地,若是没了小岗村,就像游子没有家,只能到处依附于人。那时候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梅普迟疑了半晌,睁开眼眸道:“那就让小岗村的村民尽快搬离,待西戎离去再归来便是。” 沈月曦摇头:“若他们要离开,在之前的战斗他们就会走了。当时里正说过,他们死也不会离开那里。倒是最近新搬来的这些居民,可以让他们来拜秀山避难。” 张松道:“这样也可,这座道观规模足可再容纳一千人左右。” “事不宜迟,”沈月曦对邱离明道,“邱将军可率军兵去小岗村和大家说明此事,让大家来拜秀山避难。对了!” 屋内众人见她突然站起,纷纷看向她。梅普问道:“沈夫人有办法了?” “萧北珩!”沈月曦伸手想去摘面具,又放了下来,“他率五万军队正往这边来,我们可以发信请他帮忙。” “齐王世子么,”梅普哼了一声,“不请自来,不怀好心。” 沈月曦道:“如今西戎即将攻来,什么方法都要试试。齐王也是大燕诸王之一,如今外族攻打,他肯定不会不管的。我来写信,可命人去见萧北珩,看看他能不能出兵帮忙。” 梅普苦笑一声:“试试看好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刺客 “世子妃,千万不能去啊!” 夏兰死死抓住马车,却又不敢敲击车厢,只得喊道:“世子殿下吩咐过奴婢,您绝不能去战场,会有危险。世子殿下吩咐过奴婢的!” 萧北珩吩咐过不让苏茉去战场。她一个不当心,苏茉居然自己偷偷跑了出来。还好她及时追了过来。若是真让苏茉去了,等待她的不知道是什么结局。 车厢轻轻地响了两声,车夫立刻将马车停下。 “夏兰,扶我一下。” 车门打开,一只青葱般的素手从车内伸了出来。夏兰顾不得抹脸上的泪水,连忙跑过去,扶着苏茉下了车。 关外的天气寒冷,无论苏茉还是夏兰,都已穿了精致的棉服,披着厚披风,头上也戴了厚棉帽。 道路两旁,枯黄的杂草高度几乎能到人的腰部,在冷风中齐刷刷地摇动着。 “世子妃,关外可不比关内安全。如果您出了危险,世子会杀了奴婢的。”夏兰脸上现出常见的笑容,“再说外面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大营去吧?” 她刻意把情况说的严重,就是想让苏茉尽快回大营。其实光是跟着苏茉马车的卫兵就有一百名定北军精锐,不可能遇到什么危险。 苏茉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抬头看向远处道路的尽头。数十道浓烟从十里开外的土黄山坡后升起,将午后的天空染成一团深黑,连空气中仿佛都有呛人的气味。 “夏兰,世子真的在和北狄军队交战?” “对……对啊。”夏兰有些紧张地微笑着,“世子殿下特意吩咐过,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我们女流之辈可不能靠近。” 若是换了别人,她早拿绳子捆上带回去了。可苏茉是主子,她是奴婢。无论内心有多不想,嘴上也不能说重了,只能好言好语地劝。 “我觉得不像,”苏茉轻轻摇头,“这么多浓烟,倒像是火灾。世子是怎么说的?” 夏兰眨眨眼,含糊地说道:“听说是有一支北狄军队靠近我们,世子殿下率军去迎击。奴婢一直陪着世子妃,也不太清楚。” 苏茉沉吟道:“若是敌军敢来与我们定北军交战,那一定不是弱小的军力。可北珩只率三千骑兵前去,将众将都留在大营,说明对方并不是一支大军。既然不是大军,他们为何有胆量来挑战?” 夏兰感觉自己的笑容几乎都要完全僵住了。 世子妃可真不好糊弄。 苏茉正在思索,在周围警戒的定北军士兵喝道:“什么人?” 道边杂草丛乱响,一个影子从草丛中冲出,向苏茉冲来。来势凶猛,仿佛一只潜伏已久的饥饿野兽。 “夫人危险!”夏兰失声大叫,以身子护住苏茉,拔出匕首。 不待她吩咐,在旁边警戒的定北军士兵早已举起手中长戟,数支长戟一下子刺入了来人胸腹。 苏茉从夏兰的肩头看过去,是一个北狄的年轻人,看起来不到二十岁,举起的尖刀已经落在了地上,鲜血从他的口鼻涌出,胸腹的衣服正渐渐被血浸染。 “夏兰,让开。”苏茉平静地吩咐道。 她虽第一次上战场,却不似普通女子。她天生便具备临危不惧的勇气。 夏兰不让开,依然举着匕首:“夫人,不可以过去,万一他垂死挣扎伤了您呢。” “他并不是北狄士兵,只是个普通人而已。”苏茉绕过夏兰,走向那个北狄男子。夏兰又不敢去拉拽,只得陪在她的身边一同走了过去。 反正这个男子身中数戟,显然是没救了。 “你是谁,”苏茉半蹲下问道。“为何要刺杀我?” 北狄男子目眦欲裂,口中嘶喊着什么。每喊一句,口中便吐出一口鲜血。 苏茉听不懂北狄语言,但能看得出,对方对她的仇恨,似乎是刻骨铭心。 北狄男子喊了两句,一短一长。头软软垂下,没了气息。四周的军士将染血的长戟抽出,警惕地看向周围。 “去草丛中搜寻,看还有没有人潜伏!” 见护卫统领吩咐,立刻便有数十名士兵冲入路边草丛中,挥刀四下搜寻,看还有没有刺客潜伏在草丛里。 护卫统领上前,先将地上的尖刀踢开,蹲下用长戟将那男子翻过仔细查看。 “世子妃,他已经死了。”查看无误后,护卫统领站起来对苏茉道。 苏茉垂眸不语,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夏兰道:“世子妃,刚才好危险。幸好有护卫。我们还是快回去吧。” “你们有谁懂北狄语,”苏茉并不回答她,而是看向四周的军士,“告诉我,他死之前说了什么?” 听到苏茉的询问,周围人都看向其中一个军士。 那个军士起初还想往别人身后躲,见大家都看他,自己无处可逃,只得有些惊慌地说道:“小人是听懂了,但是不敢说。” 苏茉也不言语,只是转头看向护卫统领。 护卫统领打了个冷战,对那个军士喝道:“有什么不敢说的,夫人让你说你便说。” “是,是。”军士低声道,“他说……他说‘恶魔’。” 夏兰笑道:“呵呵,我们和北狄是死敌,当然是他们眼中的恶魔,世子妃我们还是回去吧。” “他说的应该不止这些,”苏茉原地不动,对那名军士道,“他还说了什么?”八壹中文网 军士迟疑了一下,看向护卫统领。 护卫统领瞪了他一眼:“怕什么,说!” 军士只得道:“他说‘毁灭我们村子的恶魔’。” 苏茉的双眸蓦地睁大,扭头看向浓烟滚滚的远处,口中喃喃道:“北珩,你……” 夏兰见情况不妙,刚想劝说。苏茉已抬脚快步走向马车,对车夫道:“马上带我去烟起的地方。” 夏兰大惊失色,跟在苏茉后面道:“世子妃,那里可能会有敌人,千万不要去。” “这么多护卫呢,我为何要担心,”苏茉扶住车门,对护卫统领道,“你们会保护我的,对吧?” 护卫统领低头道:“属下誓死保卫世子妃的安全。” “那就好,”苏茉登上马车,对夏兰道,“方才你追了一路,也上车来吧。” “世子妃,不能去啊。”夏兰脸上的笑容几乎已经变成哭相,可她又不敢阻止主子。 “放心,北珩若是生气,我会替你说话。”苏茉安慰她道,“这事我自会和北珩解释,你上车来吧。” 夏兰只得上了马车,众军簇拥着马车,一路风尘滚滚,转过山坡。 苏茉在夏兰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还没有迈步,便闻到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夹杂着呛人的浓烟,几乎让她当场呕吐出来。连头顶的天空仿佛都变黑了。 “世子妃,咳……这里太呛了。”夏兰道,“您先回马车,奴婢去查看回来……咳……禀报您。” “不妨事。” 苏茉捂着嘴,单手将夏兰的手臂推开,绕过马车。 眼前是陷入火海的村落,和一具具吊在枯树枝丫上的尸体。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还是不够聪明 萧北珩站在高坡上,把玩着手里的长弓,看着眼前熊熊燃烧的村落。 “林魁,这种事情萧濯也常常做的吧,”他转过头看着林魁。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令人不寒而栗的笑容。 这笑容在林魁的眼中,早已再熟悉不过。 每当主子沉醉于杀戮的时候,他就会露出这种笑容,毫不掩饰。 对萧北珩的提问,林魁很想回答不是。但在心里斟酌了一下,还是回道:“是,萧濯也做过。” 萧北珩正在兴头上,他并不想扫了主子的兴致。 就他所知,萧濯虽然在征伐北狄时行事作风残酷,却从未像萧北珩这样毫无理由地袭击一个手无寸铁的平民村落。 “他能令北狄闻风丧胆,根源就在一个狠字上面。”萧北珩将弓交给身边的军士,有些兴奋地搓着手掌,“直到今天我才体会到,掌控一个人的生死,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兴奋的。” 林魁心中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 之前的萧北珩只是一只池塘里的幼鳄,吃鱼为乐。现在的萧北珩似乎在成长,鱼的血腥似乎已经无法满足他了。 身为萧北珩的谋士,他曾心心念念让自己的主子掌控大军,以为这样就可以一展宏图。现在齐王真的给萧北珩五万大军,他的内心却又感到恐惧起来。 他发现自己不知道萧北珩会用这五万大军做出什么事情。 萧北珩和他父亲是不同的两个类型。齐王从不虐待仆人,赏罚分明,治军严谨。只是有时在关键选择上犹豫不决,是齐王的一个缺点。而萧北珩行事果断,对局势的理解透彻,把握机会能力强,却残忍好杀。 每一次他对手下的侍女家仆施以酷刑甚至杀害,他几乎都在现场亲眼目睹。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人无完人……林魁曾私下里这样安慰自己。 萧北珩有很多优点,唯一的缺点就是残忍了些,大概也是源自他对萧濯的崇拜。只要他对手下足够好,杀些无关紧要的人又能怎么样。 一功将成万骨枯,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天下有资格争抢帝位的,无非是靖王和齐王两家势力。至于永德帝,他林魁根本没有放在眼里。 连唯一可以倚靠的太子萧濯都废黜掉,弄得父子间形同仇敌,这样的皇帝怎能长久。他目前还能安安稳稳地坐在帝位,还是齐王靖王碍于名分没有动作。哪天永德帝做出愚蠢举动,那便是他倒台之时。 他既然选择齐王,自然就会容忍他儿子的缺陷。只要萧北珩能带给他梦想中的功名。 萧北珩不止有野心,也有手段,是目前最有能力的年轻一代。萧濯是个能和他抗衡的人,却有心无力。现在萧濯投身西凉王,显然也是有所企图。萧北珩可不会遂了他的心愿。 两虎相争,必有一死。 萧北珩的胜率在九成九,萧濯不可能有任何机会。只要是个明智的谋士都该做出正确的选择。 目前他唯一期待的是萧北珩能走多远。 西凉王尚未覆灭,靖王在一旁虎视眈眈,萧濯正火中取栗。等萧北珩到了那里,好戏才算真正开场。 “北珩。”一个冷冰冰的女子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林魁和萧北珩同时回头,看到黛眉紧锁的苏茉正站在后方,侍女夏兰陪伴左右。 “你怎么来了?”萧北珩瞬间收起脸上的笑容,看了夏兰一眼。 夏兰倒退一步,深深地低下头去,正要开口说话,苏茉已抬起手拦住她,对萧北珩道:“是我坚持要来的。” “这种地方不适合你们女子来。”萧北珩露出关切的表情,走到苏茉面前。 “在路上我教你什么来,”苏茉瞪着萧北珩,脸上怒气隐现,“你为何要这样做?” “哦,茉茉你有所不知,”萧北珩若无其事地看了一眼火海中的村落,“这个北狄村落为北狄军队供应粮草,我不过是顺手为父王出……哎,你等等呀。” 苏茉不待他说完,便转过身快步走开。 萧北珩转头对林魁道:“我去哄她,你暂时替我处理后面的事情。” 说完不待林魁回应,便跑向苏茉,伴在她身边软声细语解释。 “茉茉你听我说,我是为父王解除一个隐患。” “杀害百姓是解除隐患?”苏茉一边说一边走,也不看萧北珩。 “他们为北狄军队供应粮草,若是留着他们,我们大燕儿郎在作战时要死更多的人,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这么说你很有道理了?” 两人一路争论上了马车,车内的侍女见两人的样子,不待萧北珩吩咐,立刻尽数溜下车去。 “为什么你不明白呢,”萧北珩见车内已无外人,“我为三军统帅,要考虑的是整个战事,只要是对我有利的事情我便要去做,不可能还去考虑北狄人的想法。” 苏茉坐在座位上低头不语,脸上怒气依然不退。 萧北珩将长袍下摆一撩,双膝下跪:“我知道你一直告诉我要以仁义为先,若是我净打败仗,那又有何用。再说北狄只是外族,死多少又有何干。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下跪一个时辰自罚。” 苏茉抬起头道:“你不明白,我担心的根本不是这个。” 萧北珩见她面色稍缓,立刻膝行到她的跟前,将脸贴在她腿上,温声道: “茉茉,打仗本来就是杀人放火,我知道你们女子都是心地善良,看不得这些事情。” 苏茉伸出手摸着萧北珩的头顶:“你说错了,我并不怕看见杀人放火。我怕的是你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终有一天会迷失自己。” “茉茉你的担心多余了,”萧北珩微笑道,“我从未如此清醒过。” 苏茉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对萧北珩道:“北珩,我只是你的夫人,不该多嘴。行军打仗这方面的事情你自己做主便是。” “不不,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萧北珩道,“我答应你,以后不再这么做了。” 听到这句,苏茉脸上方现出微笑,又说道:“你可不许惩罚夏兰,像你对待冷霜那样,把人家赶走。” “不会,夏兰只是下人,你是她的主子。”萧北珩握住苏茉的手道,“这点我要是还不明白,我就不配当世子了。” “不过冷霜到底去了哪里,我还想见见她。” “不是和你说过了么,我们在凉州遇到她一个远房亲戚,我便成人之美……” “又是面不改色地撒谎。自打我嫁给你,你都赶走多少侍女和家仆了,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你还有所收敛,若是让你单独出去,回到王府时必定少几个下人。” “呵呵,这都让你看出来了,真是瞒不过你。” “所以啊,一定要跟着你才行。你对待下人太苛刻了,这样可不好……” 在车厢外的夏兰,明知道自己不该偷听。还是听到了这段对话。 世子妃很聪明,却还不够聪明。她自以为看透了萧北珩是什么样的人,其实只是了解了萧北珩的三分真实而已。 她不敢将冷霜已死的消息告诉世子妃,若是那样,她也难逃一死。 那个北狄男子说的不错,萧北珩是个恶魔。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军士的声音远远地响起: “世子殿下,有一封来自废太子妃沈月曦的求援信!”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让他走吧 “呵呵,这个沈月曦以我为何人,居然敢来对我提要求?” 萧北珩看完沈月曦的来信,将信件往桌子上随意一丢。 坐在他对面的苏茉伸手将信拿了起来,第一眼看去就皱起了眉头,自言自语道: “这真是国公府那个沈二小姐写的字?” 信件上面的字迹歪歪斜斜,还有好多处墨迹都晕染开来,像是水滴在纸上。内容大意是西戎即将入侵小岗村,希望萧北珩能派骑兵驰援,共御外敌。 好歹也是出身名门,这位字迹怎写得这般潦草。 苏茉将信放下。心想恐怕要让沈月曦失望了。萧北珩刚刚才毁掉了一个村子,又怎么会为了保护一个村子派兵。 从方才萧北珩丢信件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茉茉你倒不要小瞧于她,”萧北珩拿起桌上的茶盏啜了一口,“她字写得好不好另说,但她本人却是个奇才。这次萧濯能在狼牙隘口抵挡住西戎万人队进攻,全靠她设计出来的连弩。” 苏茉黛眉一挑,有些惊讶地道:“她竟会设计兵器?” 虽然从未与沈月曦谋面,经萧北珩这么一说。她心中顿时对沈月曦产生了兴趣。 一个连书法写得像蚯蚓爬的国公府小姐,居然会设计兵器,这样的女子太少见了。不对,她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女子。 “北珩你是怎么知道她的?” “哦,在凉州的时候见过一面。”萧北珩若无其事地将茶盏放下,“她还发明了一种药物,可以治疗腹泻,这次出兵我也让大夫配制了。” “当时父王派你去凉州,到底是为了什么事?”苏茉对医药并无兴趣,便问下一个问题。 “杀萧濯,和这次一样。” 苏茉有些担心地问道:“那这次你去杀萧濯,她是不是也会死?” “她跟了萧濯,就该有这个觉悟。”萧北珩笑看苏茉,“怎么,茉茉你想让她活下来吗?” 苏茉道:“若她真是人才,招揽过来为我们效力不是更好么。父王只是让你去杀萧濯,和她又没有关系。我担心西戎进攻,她会出事。” “不会的,”萧北珩道,“这个沈月曦逃跑的本事……很大。” “她……还精通逃跑?” 苏茉不敢相信,为什么沈月曦会的每一样东西,都是她不了解的东西呢。 “若不是有她,萧濯怎么能跑得掉,”萧北珩抱着双臂道,“听说她是和萧濯坐着一个能飞天的球……说实话,我也闹不清楚是什么东西,就到了边关外。” “飞天?” 苏茉倏地站起身来,双手抓住萧北珩的手臂:“我想马上见见这个沈二小姐。” 萧北珩正待回答,车外传来夏兰的声音: “世子殿下,林先生那里有事情请您过去。” 萧北珩站起来,在苏茉额头上印下一个轻吻,说道:“我去去便来。” 苏茉正在出神,完全没注意到萧北珩离开。半晌她才回过神来,打开车门对夏兰道:“夏兰,沈月曦的信使还在吗?” “回世子妃,信使还在等待回复,没走。” “让他再等一下,我有一封信要给沈月曦,托他带回去。”苏茉坐回座位,吩咐道:“来人,研墨,备纸。” 苏茉坐在车里给沈月曦写信,没有跟来。总算让萧北珩松了口气。 来到林魁所在,只见地上跪了两名北狄的男孩,均是双手背缚,灰头土脸。最小的八九岁,最大的十一二岁。萧北珩看向林魁道:“哪里来的?” 林魁道:“在村子地窖里发现的。属下不知如何处理,还请世子发落。” “呵呵,是一对兄弟吗?看来你们的父母不希望你们死,”萧北珩看着孩子眼中仇恨的目光,笑着看向远处树上转动的一具具尸体,“不知哪个是你们的父母?” 年纪最大的男孩头发烧焦了一半,满脸漆黑,怒视着他,咬牙切齿地低语了两句。 “来人,给他们松绑。”萧北珩毫不在意那个男孩的咒骂,对附近的军士招手。 林魁心中一动,看来世子妃对世子的劝解生效了?转念又一想,不太可能。以萧北珩的行事作风,更可能的是世子妃被哄好了才对。 “看到没有,那个山坡离这里有一百步远。”萧北珩指着远处光秃秃的山坡,中间是一片平坦的地面,“你们若是能翻过那个山坡,我便饶你们一命。” “十数为限。”萧北珩伸手,旁边的军士立刻将弓和箭送上。 年纪最小的弟弟还在原地发愣,他的哥哥大喊一声,抓起他的手便向山坡跑去。 “一。”林魁报数。 萧北珩漫不经心地从箭袋中抽出一支箭来。甚至都没抬头看两个孩子一眼。 “二。” “三。” 林魁数到七的时候,弟弟跟不上哥哥的脚步,一下子摔倒在地。哥哥转身弯腰将弟弟横着抱了起来,继续向远处的山坡跑去。 “八。” “九。” 萧北珩张弓,搭箭。弓弦发出嘎吱吱的声响。 林魁在心里暗自叹气,尽管这两个孩子离那山坡并不远,但还是死定了。世子殿下的箭法他非常清楚。 “十。” 随着林魁最后一个数字出口,弓弦发出清脆的声响,羽箭破空而出,飞向两个孩子。 在哥哥怀中的弟弟发出一声大喊,猛地挣脱哥哥的怀抱,将哥哥扳倒,用自己的身子护住哥哥的后背。 羽箭直接插入弟弟的后背。 哥哥狂吼一声,跪在地上扶起弟弟的身躯拼命晃动着,眼泪在漆黑的脸颊上冲洗出数道痕迹。 林魁木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弟弟的行为非常英勇,才八九岁的孩子,居然能舍生就死。这种勇气就是成年人都未必有。若是这个孩子能长大,一定不得了。 但他的心已经在这一次次的杀戮中变得冰冷了。相信世子殿下也是如此。 两个蛮族的孩子而已,马上就都会死去。 弟弟似乎在和哥哥说什么,哥哥先是拼命摇头,又连连点头,哭得撕心裂肺。将死的弟弟说的什么林魁无法听见,想必无非是“哥哥你快跑,不要管我”之类的话吧。 萧北珩已经又抽出一支箭来,认弦,拉弓。 林魁望向那个还活着的孩子,就算他全力奔跑也来不及了,更何况他还跪在地上抱着弟弟哭泣,时间全都耽误了。 太可悲了,如果他放下弟弟快点跑……不过一样还是死。 世子殿下只有一次失手,就是沈月曦那一次。那次是萧濯为她挡下羽箭。 如今不会再有任何奇迹发生了。 羽箭离弦,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呼哨,直刺最后一个孩子。 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林魁如遭雷击。 哥哥抱起弟弟的尸体当作盾牌,一步步向不远处的山坡倒退。 羽箭准确地刺入弟弟的胸膛,却没有伤害到哥哥。 林魁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他手足无措地看向萧北珩,发现后者镇定自若的态度也不见了,林魁还是第一次看到他抽箭的手抖了起来。 第二支箭, 第三支箭, 第四支箭…… 每一支都被弟弟幼小的身体挡住了。 哥哥抱着弟弟的身子退上了山坡,将插满箭矢的尸体放下,向这边望了一眼,转身消失在山坡之后。 萧北珩木立原地,目光迷离,握弓的手颤抖着。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林魁冲到萧北珩面前,“这个孩子不能留,马上派兵士把他杀了,他还跑不远。” 他不待萧北珩说话,便挥手要招呼军士。 这两个孩子表现出来的东西,令他感到深深的恐惧。 萧北珩将弓一伸,挡住了他的手。深深吸了两口气,摇头道: “他已过了山坡,让他走吧。” 第一百三十七章 一顿痛骂 沈月曦收到齐王世子的回复,是在一天半之后的傍晚。 此刻离西戎大军到来还有四至五日的时间。邱离明和张松率部分士兵去小岗村协助居民撤离。梅普在接受华大夫的医治。 满身尘土的信使将回复交给她,她怀着忐忑的心情接过来,第一眼便注意到封面上娟秀的字迹。这个字迹不像是男人的手笔,倒像是女子所写。 难道萧北珩不屑回复,吩咐手下侍女给她写的? 无暇顾及这些事情,她打碎封泥,将信件抽了出来。 是齐王世子妃写给她的,自称苏茉。在信中苏茉先是表达了对她的好奇和羡慕,说若他日相见,想见识一下“飞在天上的球”是什么东西。接下来提到援军,援军是不可能来的了,劝沈月曦及时撤离。 沈月曦将信纸扔在桌上,往椅子背上一靠。 这个世子妃真是不合时宜。现在这里都急得上蹿下跳,她居然在信里闲扯什么球。再说自己本来就对萧北珩毫无好感,连带着也讨厌起这个世子妃。这叫恨屋及乌。 不过人家和她又不认识,危险也和人家无关,倒是没有理由为她操心。这条路断了也是意料之中。 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越是危急的关头,越要让自己镇静下来想办法才行。 沈月曦闭上双眸,双手交叉抱在脑后思索。 夫君萧濯现在被西戎大军包围在西戎境内,这些骑兵是指望不上了。 现在萧北珩也拒绝提供帮助。 边关的魏将军……更不可能了,皇帝老儿严令大燕守军不得出关,他有几个脑袋敢抗命。 只剩下梅普,他已经给西凉王发了信件,请求他爹出兵帮助萧濯,也不知道西凉王是什么态度。是不是也该有个回复了。 对,去看看梅普那里如何。 沈月曦睁开眼跳了起来,开门跑出自己所在的屋子。 晚上山风虽冷,道观里却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穿梭不止,叮叮当当的声音连成一片。军士们在为百姓扩建住处,好接纳小岗村即将到来的百姓们。 沈月曦穿过人群,来到道观后院。对守在梅普房间门口的杨聪道:“杨聪,有没有信使来过?” 杨聪将手中咬了一半的大饼放下,用袖子擦擦嘴道:“刚走,世子还在看信,我正想去通知夫人你呢。” “真的?”沈月曦心中燃起一线希望。 西凉王会不会出兵帮助萧濯,若是他能帮助萧濯脱困,萧濯全是骑兵,也许就能在西戎大军到达前赶回。以萧濯的本事,两万西戎军不在话下。 “杨聪,我要去见见世子。给我面具。”她将手一伸。 杨聪还未答应,屋内便传来梅普的声音道:“不必了,回信在此。给沈夫人便是。” 声音听起来无精打采的,沈月曦心想不会也被拒绝了吧。 一个军士出来将信交给她,沈月曦迫不及待地展开。写得满满当当的信纸,第一行就两个字: “逆子!” 沈月曦心想:完咯。 接下来西凉王就是一顿痛骂,说梅普之前私下率骑兵离开,西戎大军冲过来,西凉王军队抵挡不住,死伤无数。想退到永威又被拦截,还好在乐山守住了。 这一切全都是梅普这个逆子的错。若不是萧濯率骑兵把西戎引走,他西凉王梅成就真成了“熄凉王”了。 如今好不容易安全了,居然又让老子出兵去攻打西戎,这是儿子说的话吗。萧濯的命是命,你父亲的命就不是命了? 通篇都是对梅普的斥责,最后总结成一句大意就是:老子不去,老子就蹲在永威。谁愿意去谁去。 沈月曦看完,强忍住撕信纸的冲动,将信纸交还给杨聪。 真是无语。 杨聪侧头看着她,问道:“主母,世子刚才问,是不是萧北珩那里也拒绝帮助了?” 沈月曦点点头。 “那怎么办,我们只能躲了吧?”杨聪脸上露出落寞的神色,“好可惜,咱们村子才有点样子,又要被西戎毁掉了。” “没事,村子毁掉还可以再建。”沈月曦将手放在她肩膀上,“只要人没事就行。” 杨聪摇头道:“再建又有什么用。西戎还是会来,这么多年一直都是如此。我们忍受了这么多年,以为可以好好生活……” 她说的现实,沈月曦不知如何回答。 小岗村和西戎就隔了一个狼牙隘口,西戎想来就可以来。除非整个村子搬走,否则这个地方想避开战火,真的太难了。 两人一时都沉默不语。 正在发愁,背后忽然响起一个妇人的声音:“哎呀,这个地方好多了。好歹嘶个住人的地方。” 沈月曦一回头,便看见李菀和李夫人胳膊上挎着个包裹从大门跨了进来。 李夫人笑着对她道:“原来沈姑娘也在这里呢,嘶子在屋里?” “嗯。”沈月曦回了一个字。 没想到这对母子跑得还挺快的,村民中她们娘俩是最先跑到拜秀山的,看来越是上位越是怕死。 “菀儿,去照顾嘶子,”李夫人笑吟吟地对李菀道,“嘶子最喜欢菀儿做的饭菜。我们就住在嘶子的隔壁好了。” 杨聪撇了撇嘴,低声道:“两个怕死鬼。” 李夫人耳背没听清,李菀却听见了,将眼一瞪指着杨聪:“你这个村妇,在那里嚼什么舌根。谁说我们怕了?” 杨聪哼了一声道:“大小姐你光说不怕,不怕你俩干嘛第一个跑过来。” 沈月曦觉得头直疼,现在这个时候,还是不要为了这些小事争吵吧。 她对杨聪道:“她们是夫君的亲戚,邱将军先接送她们也是应该的。” 李夫人抬手按下李菀举在空中的手,说道:“杨姑娘,你还真嘶冤枉我们母女了。不嘶我们要第一个来,嘶大家都不走。” “都不走?”沈月曦和杨聪异口同声。 这个太假了吧。西戎大军都要打过来了,这些村民居然不肯逃? 李菀白了杨聪一眼,对沈月曦道:“真的,大家都在广场那个庙拜神仙。我娘说世子需要照顾,我们才过来的。” 拜神仙? 沈月曦吓了一跳,难道又来了一个华多多那样的骗子?连忙问道:“那神仙多大岁数,长什么样子?” 李夫人摇了摇手道:“不嘶人,就嘶在庙里供奉的那个神像啊。” “啊……”沈月曦听得愣住了。 “邱将军也问过里正为什么不走,”李菀道,“里正说,他们生在那里,死在那里。绝不离开小岗村。神像在之前的战斗中凭空变出三万弩箭,帮助我表哥击退敌军。现在他们要虔心祷告,让神像再次显灵。” 前半段沈月曦听的明白。小岗村留下的居民,都是誓死不会离开祖先土地的。当初她就知道。 后半段说村民们都在拜神像。这就…… 第一百三十八章 她要守护这里 沈月曦骑了一匹战马,在军士的护卫下连夜赶回小岗村。 到了村口,邱离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村子发愣。回头看见沈月曦来了,连忙起身道:“主母,你怎么来了。” “村民们都在村子里没走嘛?”沈月曦跳下马,将缰绳递给旁边的军士。 为了方便骑马,她特意换了身男装。 邱离明抬手一指村子广场方向:“没有,都聚集在广场上,在拜那个神像呢。” 对于沈月曦这种随意换装,他早已见怪不怪了。 “邱将军你怎么看?”沈月曦想看看邱离明是否也相信这些。 邱离明道:“主母,当初西戎来攻,您用三天就制造了四万弩箭。末将也一直闹不明白。按理以这些村民的能力是绝不可能的,不是说造不出来,是速度太快了。我觉得也许真是有神灵暗中帮助的结果。当时主母您不觉得太快了吗?” “我……起初也很惊讶,还以为是那些铁匠造得太快了呢,”沈月曦转了转眼珠,“那……将军也相信有神的存在?” 越是落后的时代,大家越信奉神灵。这种观念不能说根深蒂固,也是个普遍现象。 邱离明道:“那是自然,不止是末将,就是京城皇宫也有神灵供奉,保佑国泰民安。只是像我们这些战将杀戮太多,神灵肯定不屑保佑我们,我们也懒得去供奉。” 对他们这些久在战阵厮杀的人来讲,是不在意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的。 沈月曦听后,心中暗自思索。 在这个落后的古代,万能制造机可不就是神嘛。要不是材料的限制,想直接造出更先进的东西也不在话下,一眨眼的事情。 古代的人都比较迷信,和他们讲科学是没有用的,认识没到那个层次,说了也白说。而且真要提出各种先进理论,万一真存在什么时空管理局之类的机构,把她当作扰乱历史进程的罪犯抓起来可了不得。 这样好了,假借神灵的名义用万能制造机制造一些不是那么变态的,又可以造福百姓的东西。就像钻井机那样的东西,也算她为这个时代的苍生做出的贡献。 “邱将军,我去广场看看大家,”沈月曦走向村子里,“你让军士先等等。” “那末将还要劝这些村民离开吗?” 邱离明出于负责任的态度,问了这么一句。在他心里并不觉得这些村民有多重要。完全是因为沈月曦让他来撤离村民,他才照做。 萧濯是他的主公。而沈月曦不仅是主母,更是从西戎将领丹目疾手中救下他的恩人,他对沈月曦是言听计从的。 “我去问就行。” 沈月曦辞别了邱离明。来到小岗村的广场。数千名村民集中在广场上,火把亮如白昼。 沈月曦穿了男装,又没点火把,百姓们并没有认出她。大家都全神贯注地在听站在庙门口的里正演讲。 “大燕太子即使被那个昏庸的皇帝废黜了,他也是真龙!” 百姓们举手发出欢呼,场面像极了誓师大会。里正是专门打鸡血的那个。 “真龙和神明都在这里护佑我们。之前神明附身在士兵身上,已为我们赶走魔头,”里正举起双手,“现在村子里已经没有恶鬼游荡了!” “对!”一个女子激动地喊道,“我儿子身上的包已经都消了,这就是恶鬼离去的征兆。” 沈月曦绕过人群,走向里正。 之前看孩子的症状时,里正是在现场的。孩子是吃螃蟹过敏导致的,怎么还在这里用魔头说事。看来里正是没有相信她的话?这样的话,梅普魔头的身份是摆脱不掉了。 “现在西戎的恶贼又要来侵略我们小岗村,有神明暗中保佑,我们一定会击败他们。” “喔!”大家再次欢呼。 沈月曦觉得在这种时候她跳出去泼大家冷水并不合适,村民们都坚定地相信神灵的存在,也不会被她的话打动。可是放任不管,西戎大军冲来,这些村民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这些人并不是和她毫无关系的。 这些是萧濯经历若干苦战保护下来的百姓,他们也无条件地信任着萧濯和她。在和西戎战斗时,男人们在工场不停地锻造箭支供应隘口的将士,妇人们在家里做出饭菜,肩扛担挑送给前线的将士们。正是有了大家同心协力,萧濯才创造了以四百人抵挡一万人的战绩。 现在的小岗村充满了生机。一幢幢房屋拔地而起。家家都有鸡鸭的鸣叫。街道又有了孩童的欢声笑语,附近的乡村纷纷来投,村子周围的田地都是生机盎然的绿色。 这里是萧濯在关外的立足之地。无论这些村民是因为迷信留下的也好,还是因为舍不得故土留下的也好,这个地方都不能拱手让给西戎。 萧濯虽然不在,不是还有她吗。 她要守护这块充满希望的土地。她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做到。 沈月曦悄然离开沸腾的人群,回到村口。 邱离明看到她回转,起身道:“主母,这些村民不撤也就不撤了。末将送夫人,我们回拜秀山去,待西戎退兵我们再回来不迟。” “不,我要守在这里,”沈月曦清澈的眸子望向邱离明,“还望将军助我一臂之力。” 邱离明吃了一惊,对沈月曦道:“主母,敌军现在有两万五千人,主公在北方又无法归来,我们如何抵挡敌军?” 如主公般神勇无双,算无遗策。也只能一万敌军周旋,最终也要靠西凉骑兵救场。现在主母是凭什么? 沈月曦道:“我相信神灵站在我们这一边,他会显灵保护我们的。” 邱离明哑口无言。 主母去了一趟广场,直接被里正洗脑了这是。 虽然说神灵帮助锻造弩箭的事是真的,但鬼知道现在神灵是在睡觉还是在外面闲逛,在不在小岗村还两说呢,主母就这么信誓旦旦。 沈月曦坚定地看着邱离明道:“邱将军,愿意助我吗?” 邱离明拱手正色道:“主母既有此意,邱离明愿效死命。” “好,你命人去告诉梅世子,就说我决定在狼牙隘口阻击西戎大军,还请他将手下的一千军兵发来助我。” “末将即刻就去准备,”邱离明答应后,对沈月曦道,“夫人现在要去何处?” 沈月曦道:“我去隘口那里看看。” 邱离明知道隘口附近有巡逻的军士,并不担心沈月曦的安全,便翻身上马道:“末将这就去拜秀山。” 同邱离明分手后,沈月曦骑马来到狼牙隘口。 之前狼牙隘口的伏击中,燕军在通道内投下了大量的石块,滚木。将通道堵得水泄不通,至今没有清理。现在凡是要翻过狼牙隘口的人,都是走山上的小路。 沈月曦下了马,先是回首看了一眼南面灯火星星点点的小岗村,又转过头看着眼前漆黑的通道。在心里说道:“大熊在吗?” “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请问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听到脑海里再次响起大熊那奶声奶气的声音,沈月曦迎风走进通道之中。根本不在意通道的弯曲,直线对着北面走去。 随着移动,以她为中心的方圆五米范围,石块,木头纷纷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条足有十米宽的笔直道路,在她身后出现,直通北方。 这条道路,在日后萧濯登基之时,他将携手沈月曦再次走过。 第一百三十九章 神的感觉 “神仙显灵了!” 里正激动地跪在笔直的大路旁边,连手都不敢碰道路,先磕了三个响头以示对神灵的敬仰,方才站起。 自己都入土半截的老头了,居然在有生之年见到神灵显圣。莫非小岗村时来运转,要成为什么风水宝地或是龙脉之类的存在? 真是那样的话,就是千年土鳖,一夜化龙。 在他身后,是小岗村的百姓。所有人都跪在大道两边,挤得水泄不通。大部分村民手里都举着香,虔诚地跪拜。 狼牙隘口发生的巨变在清晨传遍了整个小岗村,令整个村落都沸腾了。大家连早饭都顾不上吃,纷纷跑向村子北面的隘口去看奇迹。 宽阔的大路将原本弯弯曲曲的狼牙隘口变成了一条笔直的线,仿佛神灵在夜里用一柄巨斧劈开整座山脉。清晨的阳光照亮了大道西侧的石壁,在平坦的大道上投下了整齐的阴影。 在这些没见过大世面的村野百姓眼中,之前神灵造弩箭的行为和这个比起来,那就是小儿科。 这是移山倒海之力。 “这……这就是神力啊,人力绝不可能做到。”里正颤颤巍巍地走上大道,每一步都虔诚无比,“神灵开辟这条大道,正是让我们守住这里。” 从他站的地方向北看去,可以直接看穿整座山脉,以及隘口外拔地而起,初具规模的城墙。 一夜之间,某位不知名的神灵开辟了一条穿山大道,并在隘口外建起了城墙的雏形。好像在大道的北面末端戴了一顶方方正正的帽子。虽然目前高度只有两层城砖,还不到成人的肩膀。 最初的震惊过后,大家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这位神灵是谁。 起初大家都认为是在庙宇里供奉的那尊神像做的。可是立刻有昨夜在狼牙隘口山上巡逻的军士跳出来说,当时他们注意到山下通道似乎有一个男子,当时军士们也没在意,以为是个晚上睡不着觉的村民来这里散心。 现在想来,那个男子一定就是开辟道路的神灵,绝错不了。在那个时候,小岗村的村民们都聚集在广场,众目睽睽之下,庙里那尊神像可是纹丝没动。 再加上战事吃紧的时候,庙里的神像没有继续帮助锻造弩箭。可见是个懒神。在夜里开山建城的神灵应该是个新来的。 “这么说我们小岗村就是有两位真神护佑?”里正觉得不可思议,“我们村子到底做了什么,怎么会有神灵来帮助呢?” 杨聪母亲在旁边道:“里正你还想不通嘛,是大燕太子来到此地,身边自然有三千神灵跟随,这才现身两个。” 如今知道萧濯的真正身份,她说话语气也换了。回想在萧濯刚来到小岗村时,自己那般态度,总感觉脊梁骨飕飕地冒冷气。 不过人家是大燕太子,肯定不会和她一个村妇计较的吧? “三千!”人群中有村民倒抽冷气,“这么多神仙,要建造庙宇供奉,光是庙宇就得三千间,天啊。” 杨聪母亲讪笑地打断道:“我说多了,但神灵来到此地,肯定是跟太子有关没错的。” 大家上了大道,沿着路一直走到城墙跟前。 显然神灵是想建起一道城墙,为他们挡住西戎人的进攻。不知为何只建起两层就停止了。 “众位,听老朽一言,”里正站在城墙下,转过身对众人道,“神灵知道西戎将犯,却没有将城墙建完,肯定是有用意的。” 村民们都低声议论,有着急的村民问道:“那用意是什么啊,里正您别卖关子,快告诉大家。” 里正有些尴尬地回道:“老朽一时也想不透,不敢妄自揣测神意。” “我知道。”人群最后方传来一个女子清亮的嗓音。 是沈月曦。 众人回头看去,立刻纷纷为她闪开道路,同时躬身表示敬意。 “是太子妃来了。” 大家对她都非常敬佩,并非因为她太子妃的身份。她身为萧濯的妻子,毫无架子,和这些底层的百姓都合得来。身为一介女子,和西戎交战时又毫不退缩,勇气远超男子,连萧濯手下的大将都对她佩服不已。在生活上,发明了打井机,为村子打井,彻底解除村民远赴北山打水的历史。 种种相加起来,太子妃这个身份反而是在最后的。 沈月曦走到里正身边,对里正笑道:“神灵的意思我知道,我来告诉大家。” 里正点头道:“老朽也觉得,若是村子里有明白神灵意思的人,除了太子本人,也就是太子妃您了。” 受神灵保佑的人,自然也容易理解神灵的意思嘛。 沈月曦转过身,对大家道:“神灵之所以只建了两层城墙,是不希望我们坐享其成。我们大家都是凡人凡躯,又没做过什么感动神灵的事情,何德何能让神灵来保护我们。对不对呀?” 众人交头接耳,纷纷点头称是。 太子妃说的很对,村子又没有供奉过这位神灵,又没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 “神灵的意思很简单,若要守护这个村子,还是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这城墙神灵已经为我们建造了基础,接下来就是我们大家要做的事情了。”八壹中文网 “明白了,”人群中一个粗壮的汉子举起手,“太子妃,我们要为神灵完成这座城池。我是石匠,可以凿出合适的城砖。” “我也是石匠。”人群中又有数人举起手,“大家吃过早饭就开工建造。” 这些人都是从四面八方赶来小岗村的。随着人口增加,会各种手艺的人也越来越多了。 说干就干,村子里打造的铁镐等开凿山石的物品本就有富余,正好派上用场。 沈月曦见大家都开始行动,自己力气拿不出手,便在道边找个地方坐下来,开始悠闲地晒太阳。 什么神灵不希望大家坐享其成,都是撒谎的。 目前这个样子的原因就一个:万能制造机储备的能量用光了,简化说法是“大熊没电了”。 在昨夜她收集完原料,站在隘口外开始建造城墙。 眼看着一块块巨大的城砖在她面前堆叠而起。有那么一瞬,她真感觉自己就是一位创世的神灵。 可惜十秒过后,大熊的声音响起: “亲爱哒主人,大熊储备的能量无法支持接下来的建造,需要补充……暂时关机喽。” 沈月曦当场傻住。 直到这时,她才想起来大熊的局限。 大熊是靠太阳光充能的。之前让大熊建造的东西都是小来小去的东西,能量足够消耗。现在要建造一座城池,大熊的能量显然是不够用的。 神的感觉,就体会了十秒。 第一百四十章 梦话 梅黛服侍酊酩大醉的永德帝睡下后,将幔帐放下。披了一件外袍,走到二楼的窗边,望向夜空那轮皎洁的明月。 月光洒在玉笙楼精美的栏杆表面,恍惚间如同流动的水光。冷冰冰的空气传来远处御林军巡逻时铁甲发出的声响。 永德帝今日移驾长春宫宴饮,在她的陪伴下醉得不省人事,她可以不必再察言观色,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做一回自己。 自打进宫起,她就把自己定位得非常准确。她进宫并不是为了讨好永德帝,一切曲意逢迎都是在逢场作戏,全都是为了挽救西凉基业这个最终的目标。 永德帝并不傻,他也知道这一切,但他却抗拒不了她的美色。 英雄难过美人关,更何况永德帝。 她仍然记得两年前爷爷病重之际对她说的一番话。 “孙女,让你担负起这么大的责任,是爷爷的错,”老西凉王勉强睁着浑浊的双眸看着她,“我有一个不争气的儿子,和一个曾让我满怀希望的孙子。到头来,我们梅家的兴亡,却都要维系在你一个人的身上。” 她那时才十六岁,却已明白了很多道理。 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享福,有些人生下来就是为了承担重任。虽然她属于后者,她也毫无怨言。这一切早已是命中注定的。 爷爷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培养她皇室的礼仪,那时的哥哥梅普,可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整日胡作非为,和父亲一样看不到希望。 也许那时的爷爷就已经未雨绸缪,开始考虑梅家的未来。 当女儿的,既无法去指责父亲的无能。也无力挽救哥哥日益加重的病情。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爷爷的安排,进宫来服侍一个自己毫不喜欢,年龄可以做她父亲的男人。 这还不是全部,她还要表现出对这个男人的爱慕之意,崇敬之意,不能露出一丝对他的冷漠。 一天容易,一个月也行……但是人终究要露出自己真实的那一面。 她双手握住栏杆,掌心感受着那股冰冷。 不知道为何,哥哥这段时间一直没有派遣信使过来送信。她唯一知道的消息,是父亲梅成先是被西戎军围困在乐山城中,后面西戎军又解围而去。却不知是不是萧濯帮的忙。 知道父亲平安,这就是个好消息。 无论梅成多无能,也是她的父亲。就像她的哥哥,无论梅普变成什么样子,她也不会有一丝嫌弃。如果没有了他们,她便不知道自己活着的意义。 她是为了梅家而活,为了保住梅家基业而活。 背后传来的声音猛然打断了她的思绪,永德帝好像醒了。 梅黛镇定了一下,盈盈转过身来。脸上已回复了她一贯的神色,娇媚而端庄,静雅又挑逗。 哪怕是一瞬间流出的真实眼神,都可能会让她失去永德帝的宠爱。她时刻在心里告诫自己,绝不能失误。… 幔帐之内,永德帝却没有喊她,而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濯儿……呵呵……我的儿子。” 原来永德帝是在说梦话。 自她侍寝永德帝至今,永德帝还是第一次说梦话,难道是喝醉酒造成的。 他口中提到的濯儿,只能是萧濯。可是永德帝废黜了他,又要追杀他,在梦里却又如此亲切。 他为何如此矛盾? 梅黛心生疑惑,轻轻移动脚步靠近龙床,同时在旁边的桌上取了一杯香茶在手。万一永德帝突然醒来,她便可以借口说为他倒茶解酒。 “濯儿……待朕百年之后,这万里江山……都是你的。”永德帝含含糊糊地梦呓着。 梅黛恍然大悟,永德帝应该是梦到了过往。 那时他对萧濯应该还是喜爱有加的。 两年前她入宫之时,萧濯已在北狄抗击外族。那时裴皇后尚在,这是整个后宫她唯一惧怕的人。 裴皇后不但仪态万方,母仪天下。似乎还有一双慧眼,能看出每个妃子心里在想什么。出于心虚,她想尽办法避免和裴皇后照面。实在避不过,她宁可让其它妃嫔出风头,也不争不抢。在后宫众嫔妃中,她几乎就做到了隐形。 那时她就明白,有明察秋毫的裴皇后在,她很难迷惑永德帝。隐忍才是首要的。 到后面风云突变,永德帝以赐婚招萧濯回来,突然发难,将萧濯废黜,同时流放千里。据说是有人揭发萧濯暗中以巫蛊之术谋害永德帝。 在当时的梅黛看来,这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濯已经被立为太子多年,他就是下一任帝王,完全没必要谋害他的父亲,去争抢一个早已属于他的位置。 接下来永德帝赐死了皇后,理由是母子同谋。 梅黛无暇去这些事件的内幕,她终于得到了上位的机会。她害怕的人已经没了。 “贱人!” 永德帝忽然恨恨地叫了一句。 梅黛一惊,以为永德帝是在说她,惊慌之间刚要下跪请罪,注意到永德帝仍然闭着眼睛。这才知道他还是在说梦话。 来不及思考永德帝话中的含义,她知道再这样下去,永德帝肯定会醒来。她不能再被动地等待。 “陛下,陛下。”梅黛坐到床边,将手放在永德帝的额头上轻声呼唤。 永德帝的额头渗出了很多汗水,这个梦境似乎很让他激动。 永德帝猛地睁开了双眸,紧张地环顾四周,待看到身边的女子是梅黛,方松了口气,将手放在梅黛的手背上道: “爱妃,朕的头好疼。” 梅黛从旁边取过帕子为他擦拭汗水,柔声道:“陛下喝的酒有些多,睡醒了自然有些头疼。” “朕……方才说梦话了吗?”永德帝闭上双眸,看似随意地问道。 梅黛心头一紧。 她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永德帝实情。 若是永德帝在清醒后,记得他在梦里说过的话。她就不能瞎编。但若是告诉永德帝他说的梦话是什么,万一这些事情是她不该知道的事情呢。 心头几番交战,梅黛还是做出了决定。再犹豫下去永德帝就会注意到她的异常。 “妾身陪在陛下身旁,听到陛下连说几声口渴,便立刻起身为陛下倒茶,”她将手中早已拿着的香茶递过来,“正好陛下醒来,请用。” “哦,爱妃真知朕心。”永德帝瞟了一眼她手中的茶盏,接过来一饮而尽。 将茶盏放下,梅黛上了床,将幔帐掖好,在永德帝身边躺了下来。正待对永德帝说两句话,却发现永德帝又已睡着了。 梅黛仔细观察,见他呼吸匀称,不似假睡,这才放下心来。毕竟永德帝喝了那么多的酒,是没办法很快清醒的。 不过他口中的“贱人”到底是在说谁呢?不会是在说她吧? 若是在说她,那就很严重了。她自以为得到了永德帝的宠爱,却并不知道永德帝真正的心思,这样很可能会将梅家推入万丈深渊。 这件事看起来小,却不能轻易放过。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杀气北来 沈月曦记得在前世的时候,自己一个人睡挺快乐的。 睡前泡个脚,翻几页书。困倦的话,将书随意一丢。一张大床,横着睡,竖着睡,变着花样睡,怎么睡都是她的自由。 自打穿过来,和萧濯同床共枕之后,她的心态变了。 总结一下的话,就是彻底脱离了单身狗的状态。 睡觉开始知道贴墙,给萧濯腾出位置。只是到了早上,往往事与愿违。 起夜的时候,不必开所有的灯才敢上厕所。若是屋内有了响动,睁眼看去,必定是萧濯令人安心的背影。 习惯了这样的生活,重新恢复单身,她发现自己居然也会失眠。 还是原来的房间,自己也很困乏,但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对于一向睡眠质量很高的她来讲,可是非常少有的。 她尝试了各种办法,直到把被子卷成一个筒,搂住被子骑在上面才沉沉睡去。 抱着被子,仿佛就是在抱着萧濯。 虽然不想承认,她也知道自己是在想他了。 不知道萧濯何时归来。 以他的本事,绝不会遇到危险。这个男人无所不能,她只需跟随在他的身后,让他保护自己。一直都是如此。 当她被萧北珩软禁时,是萧濯来救的她。当西戎来攻击时,是萧濯率军击退敌人。 唯一令人不安的地方是萧濯现在实力弱小,不但没有地盘,也没有像样的军队。小岗村是他目前唯一争取到支持他的地方。 现在萧濯不在,她必须要为自己的夫君守住这里。 她可不是古代这些女子,只能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萧濯的未来也是她的未来。而这个未来,她不能只是被动地等待萧濯去开拓。 沈月曦睁开眼睛。 向东的窗棂微微透出光来,天马上就亮了。 为了给大熊充电,她特意把床拉到了东边,这样早上的阳光就可以及时照到她。 “大熊?”她尝试着呼唤。 万能制造机没有回应,看来建造一座城池完全耗光了它的能量,充能已经三天了,居然还没有开机。 沈月曦有些后悔。早知道是这个结果,就不这么使用万能制造机了。 她起身洗漱收拾整齐,到厨房随意吃了点东西,出了院子。 如今院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李夫人和李菀在拜秀山照顾梅普。杨聪负责来回在小岗村和拜秀山之间传递消息,忙得不可开交。 守在院门外的军士见沈月曦出来,对她道:“主母。” 沈月曦捂嘴打了个呵欠道:“邱将军已经在狼牙隘口扎营了吗?” “回主母,邱将军和张千户率军已在狼牙隘口扎营,现在军士们也在一起筑城。” 沈月曦点头,出了院子。旁边有军士为她牵过一匹马来。她上了坐骑,扬鞭纵马,向狼牙隘口赶去。 建造城池方面,她毫无经验。起初以为数千百姓干活,还不是容易得很。结果发现,光是运送一块处理完的城砖,就需要数十人折腾一个时辰,待运到地方,还要想办法抬上去。大家还要三班倒,刨去女子和老幼,实际在城墙下干活的只有数百名男子而已。 三天折腾下来,整面城墙只加高了四层,现在的高度大概就到两层楼的天花板高度,不到六米。不过西戎军队要是想进攻,直接爬是爬不上来了。 她沿着小路来到铁矿所在。 天才亮,这里的工匠们已开始锻造弩箭。整个工场热浪扑面,炉灶内的火焰将工棚映得红彤彤的。工匠挥动着铁锤,在铁砧上当当敲打烧得火红的箭镞。旁边有人用长铁夹子将锻造好的弩箭浸入冷水之中,发出滋滋的声响同时,冒起大片水雾。 领头的工匠见她来了,拽下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把脸,跑过来对沈月曦道: “太子妃,按您的吩咐,加长弩箭目前已打造了六千支。” 三天前沈月曦就吩咐工匠加长弩箭。之前的弩箭射程太短,她觉得这么密集的箭雨,随便瞎蒙也能射中人,射程自然越远越好。便和邱离明商量了一下,加长弩箭。 邱离明认为她的建议不错,也非常赞同。 “效果如何?” “邱将军已经派军士试过了,射程确实远了有一半。只是,”工匠将汗巾放下道,“只是准头差了好多,不如原来准确。” 沈月曦道:“没关系,弩箭先射中敌人,总比后面的强。还有铁护面呢?” “铁护面昨日就交给邱将军了。” “好,辛苦各位了。”沈月曦见这些都已经安排好,便和工匠辞别,又前往山下的城墙。 天色已亮。城墙下面彻夜点着的火把都已经熄灭。满地的乱石间,人们或坐或站,铁凿子凿石头的声音当当乱响。人们用一根根滚木垫在巨大的石块下面,通过木头的转动,将石块小心翼翼地向城墙方向移动。 沈月曦穿过人流,找到了邱离明。 “主母,”邱离明将手中的铁镐放下道,抬手指着靠在城墙上的数十架木梯子,大声喊道,“在敌军来之前,我们肯定是来不及了,现在没法子修筑上去的台阶。就先用梯子临时凑合。” 现场声音太吵,说话必须得靠喊。 三天前他知道神灵一夜开辟了大道时,震惊得无以言表。但他怎么也怀疑不到沈月曦的头上。只能认为是真的神明显灵。 以前从未有过这种事发生,他还是第一次见。 如今所有人都相信神明在保佑小岗村。对面西戎就是来十万大军也无法动摇人们的信念。 这也是一千五百军士敢于驻守这里和敌人对抗的原因。他们相信自己是受到神灵庇护的军队。 “邱将军,按我夫君所言,敌人应该还有两三天的时间才到,”沈月曦大声问道,“到时城墙能加高到什么程度?” “现在城墙更高了,往上运送城砖的难度也更大了。”邱离明指着被绞盘一点点拉高的城砖,“估计最多能再搭个一两层吧。” 沈月曦抬头看着城墙。 现在离一座城池还远着呢。如果把一座城池比作一间屋子,现在他们只是建立起半截墙壁。 搞基建真麻烦。等大熊充完能了,得设计一些工具来加速建城。 她还在琢磨,在城墙顶端的人们忽然有人出声喊道:“北面,看北面!那里有扬尘!” “将军,北面有军队过来了!”一个军士在城墙上探头向下喊道。 “军队?” 沈月曦一惊,是萧濯率骑兵回来了吗? 她连忙跑到梯子下面,手脚并用地爬了上去。邱离明紧随其后。 抬眸看去,北面的地平线尘土飞扬,似乎有很多人正向狼牙隘口赶来。 “西戎军!” 邱离明一眼望去,便下了结论。 第一百四十二章 异心 西戎军提前三天出现在狼牙隘口北面。 这令沈月曦有些猝不及防。 原来战争真不是按规矩来的呀。 建造马上暂停,由士兵将百姓们紧急疏散到小岗村。邱离明则率领士兵们临时搭建木架,在城墙顶端铺设木板,好让士兵站在上面防守。 好在西戎军也没有马上进攻,他们在安全的距离外开始建立大营。 “这是敌军的先锋吗?”沈月曦站在城墙上看向远方的西戎军营,问站在她旁边的邱离明。 感觉比起上次的规模没有增加似的。不像是两万五千人的军队。 邱离明道:“主母,末将已经派斥候探查过了。来的西戎军有一万二千人,其中五千人,是之前我们释放的俘虏。领军者是千夫长休牧耶。他们此番是轻骑赶来,还有一万三千人的后队,由大将苏摩奈率领,在三日后抵达。” 主母还是太好心了。当初若是把这些俘虏坑杀了,现在就可以少对付五千敌军。 沈月曦低头道:“之前羌林答应过,不再来攻打我们。” “主母,他们身为西戎的军人,要受他们的大将指挥,”邱离明不忍心刺激她,便安慰道,“无论如何,他们也是西戎人,我们是大燕人,这种仇恨是无法消解的。” “我不那么想,”沈月曦摇摇头,“若是成天打打杀杀,要死多少人。我希望大燕和西戎能好好相处。” 邱离明暗自叹了口气,说道:“主母,西戎屡次侵犯我们大燕边境,即使是先帝也不曾解决。” 言下之意是请沈月曦不要再考虑这么不切实际的情况了。 眼下西戎军队即将进攻,自己这边主公不在,他可不认为自己有主公那种军事才能。早已经开始考虑守不住的时候保护主母逃跑到拜秀山的可能了。 沈月曦正待回应,只见西戎军营中出来一骑,向城下驰来。 邱离明道:“主母,此人应该是来下战书,或是劝降。对方是把我们当成值得认真对待的对手,来正式交战了。” 沈月曦点了点头。 对方军队轻骑而来,并没有携带攻城器械,而自己脚下的城墙对西戎来讲,就是坚不可摧。她相信应该可以守住。 西戎使者骑马来到城下,勒住坐骑,看向城头的沈月曦,喊道: “太子妃。” 沈月曦认出了来者,是千夫长羌林,回道: “羌林,我对你算是仁至义尽。之前我夫君要坑杀你们,是我拦住了他。后面又为你们弄来粮草,让你们安全返回西戎。如今你却又来攻打我们。” 羌林面色通红,低头不语。 沈月曦看出他也非常羞惭,有些身不由己,便住口不说。 羌林停了半晌,方抬起头道:“太子妃,我替主将传达他的意愿。只要你束手就擒,我们便放过小岗村,立刻退军,绝不伤小岗村一人。” 他此番前来,是带了休牧耶的两套说辞。若沈月曦已闻风而逃,便对小岗村下战书。若沈月曦在,便告诉她条件。 他一直以为自己偷偷送来书信,沈月曦应该已逃走了。没想到她居然就站在修到半道的城墙上迎接他。 听到羌林提出的条件,沈月曦愕然。 对方兴师动众,竟然特意是来抓她的? 自己什么时候有这么大排场了,让对方出动两万五千人来抓,这待遇也太高了吧。她一直以为只有萧濯才可能有这种待遇。 只是对方专门抓她又为了什么? 她将目光转向邱离明,后者低声道:“主母,他们显然对付不了主公。这次是专门来抓您,用您来要挟主公的。” 沈月曦这才明白过来。萧濯真的很厉害,西戎那么多军队去追他,也拿他没有办法。 知道萧濯平安无事,她心中骤然升起一股豪气。 让她牺牲自己,拯救小岗村村民,她是绝对不会答应的。对方还没证明他们能攻下这里呢。 “羌林,回去告诉你们的主帅,”沈月曦清清楚楚地回答,“我不会束手就擒,你们若是有胆量便来攻吧。” 羌林难以置信地看着沈月曦。 他还从未见过有如此勇气的女子。无论是大燕还是西戎,北狄,从来没有。 事实上连能上战场的女子都没有,而沈月曦不但上了战场,还敢和敌人面对面的交锋。 “太子妃,我们已经探查过了,你们只有一千五百士兵。你是挡不住我们的,我回去……周旋,你们快撤退吧。” 羌林把话说的很明白了,他并不想和沈月曦交战。 人非草木,沈月曦之前对他的恩情,他都没有忘记。但苏摩奈是他的上司,他的命令他又不敢违背。一旦违背了军令,便会被整个西戎部族视为叛徒,无异于自寻死路。 沈月曦道:“羌林,我们不会撤退的,不必再说了。” 小岗村是萧濯辛辛苦苦打下来的地盘,她绝不可能放弃。 羌林无奈,看向站在沈月曦旁边的邱离明。邱离明手握剑柄,似乎已做好了厮杀的准备。城墙上的大燕军士们将连弩架好,毫无退却之意。他知道此战已不可免,便在马上对沈月曦一拱手,调转马头,奔回了西戎军营。 回到西戎军营,来到帅帐见休牧耶。 休牧耶虽然和他级别一样,但苏摩奈指定休牧耶为先锋大将,他就是下属,只能依令行事。 “这个女人真的不简单。”听完羌林讲述,休牧耶说了一句后陷入沉默。 羌林知道休牧耶说的是什么。 他和休牧耶一样,在看到狼牙隘口下的城墙时震惊得说不出话。休牧耶本打算来个突然袭击,却没料到对方比他考虑得还远,居然直接修建起城墙。 “羌林,让你的士兵准备好,”休牧耶抬起头,挤出一丝笑容,“你们五千人为头阵进攻。只要打下狼牙隘口,天神就会回复你失去的荣誉。” 羌林身躯颤抖起来,罕见地回绝道:“千夫长,我……我不能。” “你敢违抗军令?”休牧耶一点也不担心,将手握在刀柄上,“你再把刚才说的重复一遍,我就可以斩下你的脑袋示众。” 羌林低头不语。西戎军中,军令一样威严不可抵触。 他早有预感这一切会发生,却又一直希望它不会发生。 进攻沈月曦,就是进攻救过自己性命的恩人。拒绝进攻,就是违背军令,会立刻被斩首示众。 “记得你的身份,”休牧耶看到羌林痛苦的表情,加重语气提醒,“你是我们西戎人,不是燕人,无论燕朝对你有什么恩情。” “千夫长……你说的对。”羌林咬紧嘴唇,鲜血从咬破的嘴唇流淌下来,滴落在衣衫上。 “你这样做,让我很为难,”休牧耶交叉十指,斜眼看着羌林,“我很担心你会临阵倒戈啊。” “我不会背叛自己的族人。”羌林受不了这种含沙射影的攻击,抬头看向休牧耶,“我们这五千人都跟随千夫长而来,我们没有拒绝大王的召唤。” “话是没错,”休牧耶点头,“可是你表现的太犹豫了,这说明你的内心不够坚定。” 羌林尽量控制着自己愤怒的情绪,沉声道:“千夫长要我如何做,尽管下令。” 休牧耶冷笑一声,缓缓道: “命令你的士兵赤膊上阵,只拿战刀,不许持盾。立刻出阵,攻打狼牙隘口。” 羌林愣了一下,没有再说任何话,拱手表示接令,离帐而去。 休牧耶又唤其余千夫长进帐,对他们道: “羌林已生异心,命令全部千人队出阵,准备弓箭。若他们进攻狼牙隘口,他们还是我们的族人。若他们犹豫不决,立刻将他们射死在阵前。” 五千军队一旦反叛,可不是闹着玩的,现在他命令不能穿甲拿盾,这些士兵就是活靶子。 千夫长们均大惊失色,却又不敢抗命,纷纷退下。 第一百四十三章 效忠 当沈月曦看到西戎军出阵的军士时,二话不说就是一个转身。 不是她矫情,对面那么大一群男人光着膀子拿着刀,场面实在太震撼了,她没见过,一时间受不了这么大的冲击。 他们难道不知道自己这边有连弩吗? 不穿甲,也不拿盾,这是瞧不起连弩的威力,还是身上画了刀枪不入的符咒? 她可是让工匠们对弩箭进行了加强,现在的弩箭威力远超从前。 “自寻死路,”邱离明将手高高举起,大声喊道,“弓弩手准备。” 城墙正面足足可以站下一千名士兵,五百名军士人手一把装满十支加强弩箭的连弩,身边还有一名手持刀盾的军士护卫。一轮射击,便会射出五千支弩箭。 大燕军兵纷纷将连弩架在城墙上,瞄准了远处缓缓逼近的西戎军阵。 “有城墙保护,他们冲不上来,”邱离明自信地对军士喊道,“区区五千敌军,又无甲盾保护,两轮弩箭就送他们归西。” 听到邱离明的话,沈月曦猛地转过身来。 “邱将军,你刚才说对面是多少人?” “五千啊……五千。”邱离明将数字重复了一遍,好像想起了什么,仔细看向对面。 在凛风中,五千名西戎军士列着整齐的阵线向城墙逼近,却是一副毫无战意的样子,既没有呐喊,也没有挥舞战刀,沉默地行进着。 当邱离明看清走在最前面的将领面容,沈月曦已惊呼出声: “是羌林,他们是之前那五千名俘虏!” 在五千西戎军的后面,又有数支千人队,在大营外列成长蛇般的两列。均手持弓箭。两军离得很远,沈月曦看见他们的箭已搭在弦上,只要举弓就可以发射。 离这么远的距离,那些箭矢根本就够不到这边。他们的箭居然是在对准自己人? 她脑海里急速地思索着。 即将攻城的这些西戎军士,连护甲都没有,也没有拿盾。没有人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应该是对面的那个主将休牧耶命令他们这么做的。 对方明明知道这里有连弩,这无异于是让这五千名军士自杀。 羌林顾及自己对他们的恩情,拒绝进攻,只能是这个原因。但他无法违背军令,不得不率领这五千名军士上战场。 现在要怎么办? 沈月曦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看着越来越近的西戎军士。 这些人是她想尽办法拯救下来的人,现在又再次站在她的面前。想杀死他们很简单,一轮弩箭过去,这些毫无防护的军士就至少会死掉一半。 若是不攻击他们,一旦他们冲过来攻城怎么办,背后就是小岗村,里面同样是她要保护的百姓。 “将军,他们马上要进入弩箭射程了!”一名负责了望的军士高声喊道。 “很好,”邱离明瞥了低着头的沈月曦一眼,“听我号令。” “慢!” 沈月曦抬起头,大喊出声。 在城墙上的军士们纷纷转头看向她。 大家都是极为敬佩这位主母的,他们手里握着的强大连弩,就来自于沈月曦的设计。即使她并不是将军,军士们同样对她的话语十分看重。 “不要放箭,”沈月曦对邱离明道,“他们并不想和我们作战,他们是被逼迫的。” 邱离明没有回应。 久经战阵的他其实早已经看出来了,对面这五千名西戎军士根本没有杀气。他们的步伐沉重,他们的神情挣扎。 这些人在即将被坑杀的时候,是沈月曦制止了萧濯。在他们即将饿死的时候,是沈月曦从边关取出粮草救活他们。他们的性命是沈月曦给他们的,他们不想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拔刀相向。但在军队中号令如山,对面的主将一定要求他们进攻了。羌林若违背军令,一样也是会死。 他们真的不会进攻吗? “将军,”负责了望的军士高声提醒,“他们已经进入射程了,快下命令吧。” “不要放箭!”沈月曦连连摇头。 仿佛听到沈月曦的声音,走在最前面的羌林抬起了头,望向沈月曦。 他眼中的挣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决然。 羌林将战刀高高举起,刀尖向下,狠狠插入地面,单膝跪下,双手举在空中: “太子妃,羌林绝不会攻击救命恩人。” 在他的身后,西戎士兵纷纷仿效羌林,将刀插入地面,单膝跪下。 数百人,紧接着成千人,直到最后,五千西戎士兵都跪在地上。 沈月曦说不出话,抬起双手捂住自己的嘴。 城墙上的大燕军士也被眼前的一幕震惊了,大家从未见过敌人在阵前拒绝交战的场景。远在对面的西戎军队也同样如此。 “我就知道,他们一定会背叛。” 休牧耶拍了拍旁边的千夫长肩膀:“这些人都太软弱了,你们可不能像羌林,不要给他们拿起刀的机会。” 千夫长犹豫着:“可那是我们的族人……” “他们放下刀的那一刻,就不再是我们的族人了,”休牧耶不耐烦地一把将千夫长推开,对军队挥手道,“放箭!” 命令下达后,却没有得到回应。七千名西戎士兵仿佛全都变聋了。 休牧耶大怒,吼道:“放箭!” 数千支羽箭“唰”地离弦而出。 “快跑!”沈月曦看到远处腾空而起的箭雨,用尽力气喊道。 跪在地上的西戎军士们还没等站起,羽箭便带着尖锐的风声落下。 成百上千的人倒在血泊之中。 沈月曦眼前一片模糊。 她仿佛又回到了风雨交加的那座破庙。在那个夜晚,箭如雨下,庙里的人们无路可逃,惨叫声哀嚎声连成一片…… 城墙下面宛如人间地狱。 谁也不会想到,将要杀死这些西戎军士的,居然会是他们自己人。 “邱将军,救救他们!”沈月曦扯住邱离明的袖子,“他们不能这么白白死了。” 在她看来,放下武器拒绝战斗的人并非懦夫,不该死在战场上。 “主母不要着急,”邱离明左右张望了一下,对军士们喊道,“把梯子放下去,让他们爬上来。” “将军,这样不妥吧,”一名军士道,“万一他们耍诈怎么办?” 邱离明喝道:“没有关系,让他们上来,不准携带武器。若是有携带武器者,当场斩杀。” 军士们依令,将梯子从城墙内侧抽上来,沿着外沿放了下去,有嗓门大的军士喊道:“若想活命就快爬上来,凡有携带武器者,当场斩杀。” 西戎军士们正无路可逃,眼见前方有梯子放下,立刻纷纷向城墙下跑来。 一千余名西戎士兵逃过城墙,在他们身后,遍地是中箭的死伤者。 羌林在城墙下冷静地闪躲一拨拨的箭雨,他仿佛深谙躲避羽箭的本事,直到最后仅剩下他,已经安全的西戎军士纷纷呼喊他,他才攀上梯子。 他的右臂被一支羽箭穿过,好歹保住了性命。 上到城墙,羌林不顾手臂上的箭支,当即跪在沈月曦的面前,用没受伤的手扯下一绺头发,缠绕在手指上举起。样子十分虔诚。 其余西戎军士见状,也和他一样,纷纷跪地扯下头发。 沈月曦不明所以,看向邱离明。 “这是西戎人的仪式,”邱离明低声对她道,“西戎人认为身体的毛发是天神赐予,只有在最庄重的场合才能割下头发用于立誓。” “蒙三次相救,自此以后,羌林便是太子妃的爪牙,”羌林低下头,“任凭驱策,至死方休。” 第一百四十四章 加强的防箭车 “羌林,你这个叛徒,”休牧耶骑马来到阵前,气急败坏地用马鞭指着城墙上的羌林,“我早知道你会背叛。” 羌林并不答话,拿起张弓来,飕地便是一箭。 他右臂带伤,弓无法拉满,箭只是斜斜地插在休牧耶前方的地面上。 休牧耶却吓了一跳,将马往回一带,又高声喊道:“别忘记,你的家人还在北方。既然敢背叛我们,那你们的家人全都会被大王斩首。” 沈月曦听到这里,心不由得悬了起来。 休牧耶说的没错,人都有父母,羌林和这些西戎军的家人都在北方,此举显然会害死他们。 可是想到刚才的场景,羌林确实已无路可退。休牧耶不让他们穿甲拿盾,摆明了就是让他们送死。进攻也是死,不进攻还是死,休牧耶就没打算让这五千人活着。要不是这边放下梯子,最后这一千人也会死伤殆尽。 羌林道:“看看你的周围,他们都曾是你的族人。” 休牧耶并没有听羌林的话看自己周边,喊道:“你们胆敢背叛大王,就让你先苟延残喘。等攻下城池,我会亲自拿刀砍下你的脑袋。” 喊罢,他也不等回应,回头策马奔到阵前,命令道:“进攻,进攻!” 众将纷纷劝解道:“千夫长,对面城墙虽然不高,可我们这边连梯子都没有。就算攻到城墙下也爬不上去呀。” 没有云梯,就是到了城墙下,对面肯定是乱石伺候,听说之前丹目疾千夫长就是这么被干掉的。再加上这些西戎军刚刚用弓箭杀死了不少自己人,战意低落。西戎众将都不太想继续进攻了。 休牧耶举着马鞭在空中僵了半晌,目光扫过诸将,看到大家的情绪都很低落,只得放下马鞭道: “你们说的也有道理。” 刚才强令士兵攻击自己人,大家都心有怨恨。再强令进攻的话万一士兵哗变,把他干掉可就不好了。 “那我们先回营,等苏摩奈大将的后军带防箭车来好了。” 他估计了一下,防箭车的挡板差不多正好到城墙的高度,只要在防箭车挡板后绑两架梯子,这样既可以防护弩箭,又可以充当攻城的云梯。 休牧耶收兵回营,令斥候飞马通报苏摩奈的后军,让他们加速前进,同时为防箭车安装攻城云梯。 邱离明见西戎军回营,便安排士兵在城墙上监视对面动向。让大家也都撤下城池,回到山上营寨修整。 羌林包扎好伤臂后,急急忙忙到帅帐找到她,对她道: “太子妃,羌林不进攻并非是害怕,他在等苏摩奈大将的后军。后军有防箭车,可以抵挡弩箭。” “防箭车?” 沈月曦听到这名字就觉得不吉利。不过在她眼里,羌林的家人会如何更为重要。 “羌林,你宣誓效忠于我,可你的家人怎么办?” 羌林并不惊慌,对沈月曦道:“太子妃不必为属下分心,休牧耶并不敢直接对我们的家人如何。他必须禀报我们大王,我们大王也不会只听他一面之词。当下守住城池才是要紧之事。” 沈月曦见他心中明白,便回到防箭车的话题:“那你和我讲讲防箭车。” 待羌林和她解释了防箭车的木板又厚又高,弩箭无法穿透后,沈月曦一下子没了主意。八壹中文网 她所依靠的,无非是城墙和连弩两样守城兵器。若是敌军使用防箭车,连弩就没有用武之地。况且那时对面有两万大军。 要不还是先逃? 这个念头只是在她脑海中一闪,便被她使劲晃了出去。她早已决定要为夫君萧濯守护住小岗村,怎么可以轻易动摇。 她将询问的目光投向邱离明:“邱将军可有良策?” 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自己没什么想法,就问问大家的意见。 “防箭车既然是木板所制,必然害怕火,”邱离明献计策道,“主母,记得上次狼牙隘口伏击对方的先锋千人队吧?” “记得,”沈月曦连连点头,“我夫君让大家提供了不少油用于点火。” “现在我们也可以准备火油。防箭车目标庞大,箭矢很容易射中,可以提前准备火箭。” 沈月曦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立刻下山回到小岗村去召集大家,让他们献出油供守城使用。 谁知道这次大家都愁眉苦脸起来。 上次村民们踊跃支援,将油全都献了出去,家家户户吃水煮菜,家中都没有什么油可供使用。沈月曦凑了整整一下午,才收集到一小批油罐。邱离明觉得不够用,又派军士去东集镇紧急采购粮食和燃油。 到了晚上,天气骤变,北风咆哮,厚厚的乌云遮蔽了天穹。在户外若是不穿厚衣服,能把人冻得直哆嗦。 塞外的天气反复无常,变得如此之快,虽然说之前也就零上几度……这是南下了一股冷空气? 帅帐里生起了炭盆,帐篷在凛风中呼啦啦地震动着。 沈月曦裹着厚厚的披风,伸手烤火,跺着有些发麻的脚。心里想要是天气再冷点,把北面的西戎军冻得撤军了该有多好。 这只是幻想而已,对面又不傻,肯定也知道烤火的。 到了后半夜,去东集镇的军士赶回来,带来一个好消息。 他们在东集镇正好碰上一批油贩子,立刻花重金将对方的油买下,带了回来。 解除了燃眉之急,沈月曦大大地松了口气。看来要复制夫君萧濯的火烧隘口,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不是名将的料子,但可以学习名将的战术啊。这可是身为研究人员必备的技能,能通过学习他人来提高自己。 还有一个好消息。在边关的魏将军得知西戎大军即将进攻,决定带部下军士演习如何搬运粮草,谁知军士们久不出关,不小心迷了路,把一批粮草丢在小岗村跟前。小岗村村民发现,告知了沈月曦。 车上还有一张纸,上面写着“枪之谢礼”。 沈月曦感动得不行。当初自己秉着礼尚往来的原则,顺手让大熊做了一把枪罢了,用的还是边关仓库的材料。没想到魏将军在这个时候雪中送炭。 一切都如此顺利,直到北面巡逻的斥候送来一个坏消息。 苏摩奈的后军经过一天急行军,赶到了这里,与休牧耶的军队汇合。 邱离明对她道:“主母不必惊讶。天气骤冷,他们在路上冻得厉害,所以加快行军罢了。” “主母,将军,还有一个消息,”斥候紧张地补充道,“敌军运来了好多辆防箭车,在上面加装了梯子,用于攻城。” 沈月曦倒不意外,敌人要攻城,肯定要准备云梯之类的东西。他们这边也已经准备了油用来对付敌军。 “还有,他们在防箭车正面都包裹了铁皮……” 邱离明听到这里,一下子蹦了起来:“这么重要的情报,你怎么不早说啊!” 第一百四十五章 冰城 沈月曦裹着披风,原地跺着脚,好言好语地劝着面前黑压压的人群。 “各位父老乡亲,都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你们还是回去准备撤离吧。” 本来和邱离明商量后,她觉得已经没有胜算了,便让邱离明率领军士去通知小岗村的村民,告诉敌人准备了攻城武器,让村民连夜逃到拜秀山去。 她自己也收拾一下准备下山。 夜晚寒冷之极,西戎没有耍什么心眼,好像在等天亮进攻。 自己想学萧濯那样以少胜多是不可能了。敌人之前吃过萧濯的亏,这次在各方面都做了防备。 战斗一旦开始,人家推着防箭车,军士们都躲在防箭车后。从城墙上看,就是迎面一堆二层楼高的大木板包着铁皮压过来,弩箭也无法穿透,等推进到城墙下,敌人便会顺着梯子爬上来开始厮杀。 以两千不到的士兵对付两万敌军,不可能守得住。更何况她的万能制造机充能还没有完成。 若是萧濯在这里,身经百战的他肯定能想出巧妙的战术。但对一直依赖科技力量的她来讲,连脑袋都想疼了,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还是走为上策吧。 结果她刚出营帐,就看到山下大道密密麻麻的火光向这边涌过来。 邱离明去劝村民离开,看来是起了反效果。 这大冷天的,连里正都跑了过来,大家来到山上营地,嚷嚷着要见太子妃。原因无他,村民们坚信,在神灵的保护下,即使敌军有攻城武器,也无法攻破城墙。 “太子妃,我们小岗村有神明庇护,一定可以击退敌人,”里正代表大家发话,“你也要相信神明的指示,不可再说退却的话了。” 沈月曦真想告诉大家,神明其实就是她。 问题是她要是说出来,那就得提供证明才能让大家相信。可大熊还没启动。 “敌军准备了攻城武器,我们的城墙挡不住的。”她只得循循善诱,“神明也许就是要让我们撤离呢。” “不可能,神明都是未卜先知,要是知道我们会撤离,又何必建造城墙,”里正把脑袋一晃,“再说了,神明若要告诉我们事情,一般都会附身在某个人身上告诉我们啊。” 沈月曦听得哭笑不得。 眼前全都是坚信神明保佑的村民。看来要让村民们相信神明的意愿,必须得她亲自表演一番才行了。 沈月曦有点尴尬。 请神上身这种事只在历史书中看到过,被附身的人披头散发,手舞足蹈,简直和精神病没什么区别。 她可不想那么做,本来就不善歌舞,现在要是硬着头皮伪装神灵上身,又不知道怎么跳。当着这么多村民的面跟个傻瓜一样,想想都受不了。 可是若为了自己的面子,不及时让村民撤离。到了白天,西戎大军攻破城墙,那这数千人都要死于非命。 为了救大家,面子什么的就不要了。 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装成神灵附身让大家撤离,将这数千条生命保下来,就是万级浮屠。 想到这里,沈月曦下定了决心,四处张望一下,看到有个斜坡搭成的高台。 她得站在高处,好让村民们都看清楚。 “里正,请稍等一下。”沈月曦说完,走向那个高台。 刚走到高台的斜坡上,脚下哧溜一滑,沈月曦惊叫一声,啪地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尼玛,简直是祸不单行啊。摔得眼前无数金色的小星星乱飞。 “快,快去扶起太子妃!”里正焦急地吩咐人群中的妇人,“哎,年轻人走路就是不谨慎,也不看着点脚下。” 几名妇人连忙冲上前,七手八脚将沈月曦搀扶起来。 “没摔坏吧?” “后脑勺好像磕了一下,倒是没出血。” 沈月曦倒吸冷气,手捂着后脑勺,低头看向斜坡。 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士兵在斜坡上倒水,晚上寒冷结了冰,她又没注意。这一跤摔得脑瓜子嗡嗡的,简直疼死了。 里正吩咐道:“你们几个,赶紧将太子妃扶到营帐内休息。我们今夜看看能否再将城墙加高一层。” 沈月曦抬手道:“不用,我想出办法来了!” 这时邱离明也上了山,来到近前,沈月曦面带喜色地对他道:“邱将军,快召集所有能召集的人,我有守城之法了。” 邱离明不相信地看着沈月曦:“主母真有办法?” 他本来是接沈月曦去拜秀山的,沈月曦却改口说能守住城? 沈月曦让妇人们让开,对邱离明道: “邱将军,这个事必须马上做。正好大家都在这里,听我吩咐。” 按她的吩咐,一千名村民在山上挖土,五百名村民负责运送到城墙外面,军士们摸黑下到城外,将土堆成一个大斜坡。越靠近城墙,斜坡越高。这一切都要在没有火把的前提下悄悄进行,尽量不要惊扰到对面的西戎军。 村民们都按照吩咐去开始干活,邱离明觉得沈月曦摔傻了。 本来还嫌城墙不够高,沈月曦竟然还让大家在城墙下堆土,这是要让西戎人直接爬上城来吗? 待沈月曦和他解释了这种策略,邱离明一拍大腿,直接翘起了大拇指:“主母,你的计策简直太聪明了。就是主公也从未用过这么巧妙的计策。” 沈月曦笑道:“不要忙着夸我了,这件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必须尽快完成。” 邱离明道:“放心吧,我已经命令军士去凿开山中的水源,正持续往城墙下运水,中途用火把加热让水不至于结冰。” 狼牙隘口的山上一直都有水源,小岗村之前没有打井时,村民都是在这里取水。在沈月曦的安排下,村民和士兵连夜行动,按照她的计策准备防御。 西戎军的望楼注意到了对面的举动,及时报告给了在帐里饮酒的苏摩奈和休牧耶。 “对面山上都是火把,好像在运送什么东西?” 苏摩奈放下酒碗,对休牧耶道:“他们在玩什么花样?” “大将不必在意,”休牧耶举起酒碗劝酒,“天气这么寒冷,多喝些酒暖身。等天亮就攻打过去,他们怎么折腾,也变不出军队来。” “可是我有些担心……” “呵呵,无非就是准备些滚木石块守城,这些伎俩萧濯早就用过了,”休牧耶放下碗,用刀子割烤肉,“萧濯现在又不在,他们能翻起多大浪花。” 休牧耶出的主意一向靠谱,苏摩奈也放下心来,问道:“防箭车的云梯都安装好了?” “大将放心,早就都安装好了。有铁皮保护,对方就是用火箭攻击,也不可能让车烧起来。” 休牧耶嚼着嘴里的肉,将刀往桌案上一扎:“就是一点,加了云梯和铁皮,防箭车沉重许多,推起来比较慢。” 第二天一早,寒风依旧肆虐,苏摩奈还在呼呼大睡,便被西戎军士喊醒。 他和西戎众将出了营寨,看到对面的城墙时,不禁齐齐傻住。 对面的城池,竟在一夜之间变成了被坚冰包裹的城,在城墙的下面,是闪着白光的斜坡。 第一百四十六章 没法打了 刺骨的寒风中,对面城墙似乎加了一层透明的墙壁,星星点点地反射着清晨的阳冷光,像是在城墙上挂了无数面镜子。 苏摩奈看向休牧耶,休牧耶也看向苏摩奈。 “这招是谁想出来的?”两人同时出声问向对方。 仔细一想,这也太缺德了。 城墙下的斜坡看起来是帮助西戎人的。只要沿着斜坡冲到最高点,接下来就可以攀上只有数尺高的城墙。 问题是对面往斜坡上浇了好多水。经过一整夜,斜坡上结满厚厚的冰层,又光滑又平整,从斜坡最底部到最顶端目测至少要走百步,正好是在弩箭的射程之内。 是个人都知道在冰面上行走的后果。 关键冰面还是倾斜的。 “大将,要不先派两个千人队试试?”休牧耶建议。 两万军队已经兵临城下,要是就因为对方这种伎俩就停止攻城,那可太丢人了。 “那防箭车还用不用?” 苏摩奈再不济,也发觉防箭车似乎派不上用场了。 “用,既然都带来了,”休牧耶揉了揉被寒风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头,“否则不白准备了。” 西戎军列阵,推出一排十辆防箭车,每辆防箭车后面是两百名西戎军。 为了防连弩射击和火箭攻击,防箭车加了铁皮。为攻城方便,又挂了两架云梯,沉重许多,推起来极为吃力。 沈月曦站在城墙上,看着十辆防箭车从远处缓缓行来。接下来便是考验这个超大冰滑梯的时候了。81zw.??m 她对邱离明道:“邱将军,就按之前的计划行事。” 邱离明道:“主母放心,末将已经完全明白了。战斗即将开始,这里十分危险,主母还是先到山顶帅帐暂避。” 萧濯吩咐过他,要保护好沈月曦,这是其一。再有就是,他认为战场并不属于女人。 两军即将近距离交战,生死相搏。将是毫无怜悯的杀戮。主母从早上起就脸色苍白,神情紧张,显得有些憔悴。还是让她离远些好。 沈月曦也明白邱离明的用心。她并不喜欢战争。可是一路走来,从破庙开始,很多血腥的场面并不是她能避开的,她只有努力适应。 毕竟跟着萧濯,战斗就在所难免。若是想帮上忙,更不能避开这些残酷的事情。 她下了城墙,还是有些不放心。这是她布置的计策,一旦不起作用,后果可是极为严重,将有数以千计的人为之死亡。 这种要为数千人的生死负责的压力,她其实根本承受不住,一直在人前硬撑而已。 回到山顶营帐中,正好杨聪赶到。她带了两匹骏马,准备在城破之际,带着沈月曦逃到拜秀山。沈月曦让她去观察山下动静,一有情况就来汇报。 沈月曦坐在营帐里,支棱起耳朵听着山下。 一想到计策失败,西戎人越过城墙大肆杀戮的场景,她就觉得血压飙升,心跳加速。 这么半天了,以那些防箭车行进的速度肯定已经到了,也该交战了啊。怎么山下没声响呢? 又等了片刻,山下还是没动静。 沈月曦觉得就离谱,这么久了不可能没有交战。她刚站起来,杨聪便兴冲冲地跑到帅帐里喊道: “主母,敌人……呃,我也说不清楚,你出来看。” 说话的时候,杨聪的眼中丝毫不掩饰对她的崇拜。以前这种眼神,沈月曦只是在杨聪望向萧濯的时候才能看到。 看起来是好事呀。 她连忙跟着杨聪出了营帐,找了个可以俯瞰整个狼牙隘口的地方。 城墙的冰坡最底端,十辆防箭车挤在那里,车后面是密密麻麻如同蚂蚁的西戎军士,中间有一辆防箭车还翻倒了。 “计策起作用了。”沈月曦喃喃自语。 杨聪兴奋地指着下面道:“他们在下面推了半天,都没法把车推上来。有一辆好几百人一起推,刚推上来不远就翻了。主母你这个办法好厉害。” 沈月曦长舒了一口气,摸着自己胸口道:“可别夸了,我都紧张死了。” 如她所料,防箭车在冰面上打滑,根本无法推上斜坡。强行推上来会翻这个事她倒是没想到,想必西戎人没考虑到这个场景,防箭车头重脚轻的缘故吧。 观战的苏摩奈和休牧耶鼻子都要气歪了。 简直是让对面看笑话。 对面大燕军啥都没做,就在城墙上看热闹。他们两千人推车推得精疲力尽,连一辆都推不上去。 “把车推到一边,命令千人队直接进攻!”苏摩奈脸都气红了,挥手命令。 军士将命令传给在斜坡下的千夫长,千夫长朝地上唾了一口,暗自在心里骂道:“让他自己来进攻。瞧瞧这冰,这是人干的事吗?” 可是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他拔出刀吩咐军士:“不推车了,直接进攻。” 西戎军舍弃了防箭车,开始沿着冰面往上爬。刚小心翼翼走了几步,便纷纷脚下打滑,接二连三地摔在冰面上,滑回原点,摔得层层叠叠,场面混乱不堪。 千夫长大怒:“一群废物,我来。” 他踩着冰面往上走了一步,便觉得根本站不住,连忙将手中战刀向下猛地一插,刀尖插在冰面之内,紧紧握住刀柄,总算稳住了身子。 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左手是防箭的盾牌,盾牌可插不进冰面啊。 他犹豫再三,打算拔出右手的战刀,趁着身形尚稳,再向前一步,将刀插入冰面,如此反复…… 再想想还是算了。两军交战,都得盯着对面的士兵手中武器才行。他们倒好,都要小心谨慎地注意脚下,这仗还怎么打啊。 他将刀一拔,下到地面。命令一个军士回去报告,说冰面太滑,军士们根本上不去。 须臾,军士报告完又跑回来,对他道:“大将说了,你们用刀把冰面凿碎不就可以了吗。笨蛋!” 千夫长一瞪眼:“你说谁是笨蛋?” 军士吓得一哆嗦,连连摆手道:“是大将说的。” “听到了吧,”千夫长吩咐周围的军士,“都开始凿冰!” 西戎军士们听了,也不敢抗命,愁眉苦脸地低头拿刀在那里喀嚓喀嚓地凿冰。冰面冻了整整一夜,浇的水又足,差不多有两尺厚。想凿开的话,单手不行。得用双手握着刀使劲戳,才能戳开冰层。 还没凿两下,上面唰地飞来一排弩箭,射倒了百余人。西戎军顿时大乱,也不凿了,纷纷躲回防箭车的后面。 千夫长没奈何,又让军士去禀报,只要一凿冰,上面就拿箭射,扛不住呀。 军士去了还没回来,旁边一个军士指着上面道:“千夫长,你看上面,他们在烤火呢。” 千夫长抬头一瞧,可不是么。城墙上的大燕军似乎点起了火堆,都在那里烤火。 这天寒地冻的,站久了确实手脚发麻。 千夫长再看自己周围,从开始进攻,又是推车又是凿冰,都折腾半个多时辰了,连敌人衣角都没摸到。不少人冻得鼻涕都流下来了,瑟瑟地缩在防箭车后面,那叫一个悲催。 再看防守的燕军,不少人正边烤火边冲下面呲牙笑。 这仗算是没法打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 故技重施 眼见自己的军队被耍得团团转,苏摩奈脸上挂不住了。 明明对方比他们实力弱,还这么张狂。真当他们是两万个土偶不成? 再看休牧耶,也是气得鼓鼓的,扭脸对他道:“大将,若不拿下狼牙隘口,我等脸面何在!就是见了多玛大王,我们也会无地自容啊。” 休牧耶担心苏摩奈有退却之意,先拿言语激他一番。 萧濯对他有杀子之仇,若不攻下狼牙隘口,生擒沈月曦,他这口闷气就没法出来。 他看得出沈月曦不会离开这里。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她要坚持守在这儿,但这不是他关心的内容。 苏摩奈道:“对面守城之法太过怪异,我们要如何进攻才行?” 多玛王借给他们两万士兵,寸功未立就回去实在太丢脸了。上次在自家大王那丢的脸还没找回来呢,再在多玛王面前丢一回……那就彻底没脸了。 休牧耶指着狼牙隘口两侧山脉道:“大将你看,这城墙只是将整个通道封闭。我们的军队可以从两边的山寻路上去,就可以越过这座城。” “可是山路不平,碎石又多,战马上不去啊。”八壹中文网 “不用骑兵,步兵过去便是,之前咱们的斥候不也是将马留在这边,徒步翻过山去的吗。” 苏摩奈眼前一亮:“然后从后方攻击……” 休牧耶连连摇头:“不不,谁知道他们后面建没建城墙。我们不管这城,直取小岗村,城内的守军必然仓皇回撤救援。嘿嘿,到那时……” “高,实在是高。”苏摩奈一挑大拇指,“我这便派兵出击,直接冲上去。” 苏摩奈正在撸袖子,休牧耶又说道: “大将别急,咱们是借多玛大王的军队,硬冲的话会死伤太多,就算赢了多玛大王也会怪罪你我。”休牧耶伸手拦住他,“要想事半功倍,得选半夜,半夜偷袭才行哟。” 两人几乎是同时想起当初计划偷袭萧濯,结果被萧濯反偷袭的那次战斗。 那次萧濯偷营,把他们粮草全烧了,完全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两人都耿耿于怀,这次萧濯被多玛王的军队困在北方,远水解不了近渴。终于可以再把之前失败的战术用一次了。 “对对,到夜里派五千精兵翻山,直奔小岗村,见人就杀。” 苏摩奈兴奋地搓着双手,仿佛已经看见燕军惨败的那一刻。 “大将,燕朝有句俗语,人不能掉进同一个坑两次,第一次是不当心,第二次就是笨蛋了。这次务必要保护好粮草。” “放心,留一万五千人守大营,重兵看护粮草,绝不会再被烧了。” 两人秘密地商议定了,让前面的西戎军士草草射了两轮弓箭,便拉着防箭车回营。 这两千人冻得够呛,很多人都感了冒,最后还得把死沉的防箭车拖回大营,一个个折腾得痛不欲生,没有不抱怨的。他们之前跟着多玛王攻城拔寨,连下西凉王两座城池,跟着这俩到这里,简直就是活受罪来了。 在城墙上守卫的燕军看到敌军撤走,都大喜过望。原本以为会有一场血战,没想到敌军草草收兵回营。 小岗村的百姓得知敌军退去,立刻热热闹闹地敲锣打鼓。沈月曦连忙让杨聪去告诉他们,敌军只是回营了,并没撤军,大家才老实下来,却依然兴高采烈。 亲眼见到两万西戎大军拿狼牙隘口没辙,大家更相信是神明暗中保佑了。 于是出现了一个怪现象,西戎军队就在狼牙隘口北面扎营,依然有远道乡村的百姓不断加入小岗村。完全是把这里当成了福地。 沈月曦觉得事情越来越离谱了,现在不但村民们相信神灵,连士兵也开始觉得他们将百战百胜了。 这可不是好兆头。 根本没有神灵的存在。可是她就算说,也不会有人相信她。 靠着冰坡的设计,又争取到一天时间。但计策总有用尽的时候,敌人也不会退却。不知道萧濯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及时赶回来救援。 邱离明来找她,忧心忡忡地道:“主母,敌人没有全力进攻便收兵回营,恐怕有诈。” 沈月曦问道:“他们无法攻城,自然得收兵回营。怎么使诈?” 邱离明道:“主母,末将随主公征战数年,也算见得多了。敌人虚张声势之时,通常都是要使计策。他们对我们城墙没有办法,肯定会想其它的路线。” 沈月曦此时正站在山顶,可以将山下的地形一览无余。 她仔细观察,城墙虽然保护住了通道,却无法保护两侧连绵不绝的山脉。西戎人非要过来,只要找一条上山的小路就可以了。 “他们可以绕过来,”她自言自语道,“绕过来的话……” 她的脑海里猛地想起了南面的小岗村,不禁心中一紧。 这座城池完成度其实非常低,只建造了正面的城墙。若是整座城池完成,遇到敌军入侵,便可以让村民入城避难,敌军绕不绕道都不会有威胁。以现在这个情况,敌军绕过城池进攻小岗村要怎么办? “他们要绕过城池进攻小岗村的话,那就麻烦了!”她对邱离明说道。 邱离明面色一变,说道:“若是那样,我们就只能在山上和敌军交战,完全无法依靠城墙。” 到那时就是肉搏,哪边人多哪边赢。结果显而易见。 沈月曦低头不语。 她在心里呼唤道:“大熊,大熊在嘛?” 要是万能制造机充能完毕,她也许可以想出什么好办法来。 万能制造机依然没有应答。她在心里咯噔一下,不会是坏了吧。 话说这玩意是谁设计的,连个充能百分比都不显示,用户界面一点都不友好。 正在生气,一下子想起来这就是自己的发明嘛。当初图省事,以为有人工智能随时交流,就没加这个功能。现在用着不顺手了,才知道用户体验有多重要。 还好这尴尬就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 邱离明对她道:“主母,当初主公对我们说过,先发者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敌军现在回营不出,显然是打算半夜偷袭。末将可以率一支军队在夜里先行攻击,打乱敌人的计划。” 沈月曦道:“就像我夫君之前做的那样?” 她倒是明白邱离明的意图了,可对面的将领都是曾经和萧濯交战过的,故技重施,他们会不会看穿这次行动? 邱离明沉重地点了点头:“我们以少敌多,不能正面交锋,只能靠奇袭获胜。换主公来,相信他也会是这般行动。” 敌军有两万,若是他们小瞧燕军,在夜里不做防备,那偷袭是有可能成功的。 “若是失败的话……”沈月曦担心地看着邱离明。 邱离明淡淡一笑,说道:“唯死而已。” 沈月曦听到“死”字,心中不安,正待发问,邱离明单膝跪地对她道: “主母,末将今夜率一千士兵偷营。以一个时辰为限,若敌营火起,则是末将成功。若非如此,请主母……尽快撤离吧。” 第一百四十八章 燕军出关 “不行!” 沈月曦听完邱离明的话,当即表示反对。 万一对方有所防备,那邱离明和这一千士兵岂不全得送命。 士兵都死光了,萧濯的家底就没了。村子里的百姓再支持萧濯,也没法代替这些训练有素的士兵。 她确实想保住小岗村,那是因为这里是萧濯的根据地。可军队要是没了,还要根据地干什么。 邱离明误会了她的意思,还以为主母不忍心让他们去送命,感动得眼眶都红了: “主母如此厚恩,末将粉身碎骨,也不能报答。” 沈月曦用手虚扶了一下,示意他起身,说道:“邱将军,你和蒙将军等人都是我夫君所依仗的大将。若你们在战场上出了意外,我夫君就没有依靠的人了。偷营的事我不准。”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邱离明为难地说道:“可是……主母,如果不先发制人,西戎必定在夜间翻山偷袭。” “叫上所有士兵,连同羌林那一千人,”沈月曦坚定地说道,“白天先不要动作,天一黑就悄悄撤向拜秀山。” 在保村民还是保军队之间,她选择了后者。 至于小岗村的村民,他们不愿意走,只能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邱离明大喜,他发现主母突然开窍了。 就算主公浑身是铁,也打不了几根钉。真要和成千上万敌军交战,一个人的力量微乎其微,人家站着不动让他砍都能把他累死。他手中掌握的军队才是立足之本。 商议定了后,邱离明将消息通知士兵们。 杨聪正好从小岗村回来,见城内的士兵都在收拾行囊,大惑不解地去找沈月曦,问道:“主母,这些士兵是干什么呢?” 沈月曦道:“西戎军可能会在夜晚翻山过来,我们无法阻拦,决定撤走。” “啊!”杨聪大吃一惊,“那不守了?” “不守了,”沈月曦上了马,对杨聪道,“你也上马,我们去村里和大家说一下情况,走不走就看他们了。” 军队要撤离,无论出于什么理由,也得通知一下村民。至于村民是不是依然坚信神明能保佑他们,那她就不过问了。 两人快马加鞭赶到小岗村,沈月曦勒住坐骑,看着眼前热闹的村落。 此时正是中午。村子里炊烟袅袅,鸡鸣狗吠。孩童的小脸被寒风冻得红扑扑地,在街上奔跑追逐。 在她的身后,两万西戎大军虎视眈眈,就在今夜,铁蹄将踏过这里。 如果还有可能,她真的想守护这个地方。这里是她和萧濯来到关外的第一个落脚之处。在这里共同抵御西戎军队,建设村落。 杨聪见她神情有些哀伤,低声道:“主母,舍不得?” 她能看出沈月曦的不舍。沈月曦和那些冷血的将领不一样,她做出撤军的决定,一定经历了很多折磨。 沈月曦点点头:“西戎若是来了,这里必将变为一片废墟。” “主母,我是看开了,”杨聪和沈月曦一同信马由缰,往村子里走去,“只要大家都活着,家没了也没事,再盖就是了。这里就是离西戎太近,离朝廷太远。成天提心吊胆,若是狼牙隘口那座城池建成了,我们就再也不必担心西戎了。” 沈月曦回头看向北方。 杨聪说的没错,一旦城池建成,就不必再担心西戎的侵扰了。 可建城根本不是一日之功,大熊都耗尽能量的情况下,城墙也只建起了那么点。真要建立起一个可以抵挡敌人攻击,百姓也能在里面生活的城池,绝非易事。 “主母,神灵是什么意思?”杨聪很认真地问道。 “神灵……我又不认识神灵,”沈月曦摇头苦笑,“我怎么知道他心里想什么啊。” 杨聪挠头道:“神灵为我们开辟了一条大道,又修建城池。我总觉得神灵是要告诉我们什么,是什么呢?” “还能是什么啊,神灵的灵力耗光了呗。”沈月曦信口回答。 “啊,主母你怎么知道的?”杨聪张大嘴巴,一副吃惊到极点的样子。 沈月曦情不自禁地抬手一捂嘴:“瞎猜的啦。不说这些了,到地方了。” 两人来到里正家,里正家刚杀了一只鸡,里正在院子里用开水给鸡褪毛。沈月曦上前,和里正说明了情况。 果然如她所料,里正还是一样的回答。 “太子妃,老朽早就说过,我们这些村民,生在此地,死在此地。以前你们不在这里时,我们常年被西戎劫掠,穷困潦倒,也不曾离开,”里正一边拔毛一边道,“若是神灵保佑,我们自然能活下来。若不是这样,我们便死在此地,并无怨言。” “那些新加入的村民呢,他们走不走?”杨聪问道。 “他们要走,便跟着军队一起撤离。我们这些人是绝不会离开的。”里正将鸡拎起来,“太子妃既然来了,若蒙不弃,中午便在这里吃吧?” 沈月曦心里装着事,根本没心思吃饭,便婉拒了里正的邀请。 两人出了院子,来到广场。 之前魏将军送来的粮草,都堆放在广场上临时搭建的棚子里。 “这些粮草也一并运走吧。好几千人到拜秀山,那里的粮食肯定不够吃。”沈月曦和杨聪说道。 她心下有些奇怪。 永德皇帝不是严禁燕军出关吗,而且还有赵牧的军令。魏将军怎么就敢明目张胆地运来这么多粮草,几乎占了大半个广场。 正在疑惑,远处一个村民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手舞足蹈地喊道:“军队来啦,军队来啦。快告诉大家!” 军队? 沈月曦和杨聪对视了一眼,连忙策马迎着那名村民而去。 “你说什么军队?”沈月曦在村民跟前停下问道。 村民兴奋地指着村子南面:“是我们的军队,是我们大燕的军队!” 不待沈月曦再问,他已跑向村子里,一路喊叫着,惹得正在家中吃饭的村民们纷纷站到门口观看。 大燕军队出关了? 沈月曦首先想到的是:不会是来抓她和萧濯的吧? 转念又一想,不至于。放到前世,她和萧濯充其量算两个逃犯,还不至于出动军队围剿。 杨聪拉着她衣袖,惊喜交加地喊道:“主母你看,南面有大燕的旗帜,还有个旗帜上面写着的字是‘魏’,还有个旗帜是……” 沈月曦将马带到路边,看着远处数匹快马赶来,来到她和杨聪近前,勒住缰绳。 一名顶盔贯甲的武将在马上,对沈月曦点点头道:“沈夫人,想不到你在这。本将军正要去北面狼牙隘口找你呢。” 沈月曦看到他马鞍上挂着的长枪,正是自己之前做的那把。便点头微笑道:“小女子见过魏将军。” 来将正是把守边关的魏将军,姓魏名良。 魏良道:“本将军奉陛下圣旨,赵帅军令,出关讨伐西戎。” 沈月曦听得一愣。 这个永德帝,怎么突然勇起来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永德帝的小算盘 傍晚,御书房内。 永德帝将吴明资送来的加急文书草草看完,放在桌案之上起身道: “朕已知道了。排驾,去长春宫。” 文书是边关主将赵牧遣使送来的,内言已遵照旨意,已派先锋魏良领兵一万,出兵小岗村抗击西戎。随后赵牧将亲自率兵五万援助魏良。 齐王那边打的算盘,以为他不知道吗?什么助西凉王御敌,简直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派他儿子率五万精锐西进,摆明就是要抢地盘去的。 明知梅黛是他的爱妃还干这事,真是不给他面子啊。 可他气归气,却不能把齐王怎么样。 一来这么多年来,大家表面都一团和气,撕破脸的事情不能干。二来他现在正指望齐王对抗北狄呢。 不得不说,齐王挑的时机很准,正掐在他软肋上。他本打算忍气吞声,装不知道就得了。 可是他能忍,靖王不能忍。 靖王得知萧北珩率军西进,并没有风急火燎的发兵,而是昼夜兼程,以上贡的名义来觐见圣上。 见到永德帝,靖王旁敲侧击地暗示,之所以大家以和为贵,不是大家不想抢西凉王的地盘,还不是因为看在永德帝的面子上。现在齐王直接发兵,名义上是帮助西凉王抵御外敌,是个人就能看出他是想干什么。 说到地盘,那就得掰扯清楚。 从地理上讲,靖州正北与凉州一角接壤,东边挨着胜州,凉州就相当于靖州的家门口。他靖王都还没动作,齐王竟然大老远地从东边安州派兵过来。要知道,凉州和安州南面隔着大海,北面还隔着一个中州呢。 这是虎口夺食,这是硬拔兔子窝边草,这是蔑视陛下,这是不顾兄弟之情,这是…… 总之齐王太过分了。 永德帝本来就对齐王的做法不满,如今靖王当着他面一顿拱火,他也忍不下去了。梅黛又在侍寝时哭唧唧地说起齐王世子萧北珩,他率兵去西凉,必定是去抢她父王的地盘,陛下可不能坐视不理。 三方加起来,永德帝觉得不做点什么是不行了。 所有的焦点都在萧北珩那里,绝不能让他顺利到达西凉。 考虑到齐王正在同北狄作战,又不能轻易得罪。永德帝一筹莫展。 直接出兵去拦萧北珩肯定不行,这等于直接对齐王刀兵相见。下道旨意给萧北珩吧,他都没把握对方肯听。上回的旨意,听说齐王给撕了…… 正好这时候边关魏将军发来文书,说小岗村出现神迹。他听后大喜,终于找到了一个出兵的借口。 永德帝大笔一挥,命边关主将赵牧立刻派兵进驻小岗村,抗击北狄,保护小岗村这处“显圣之地”。 小岗村神灵显圣之事,根本不足为信。他当皇帝有二十多年了,从没见过什么神灵。估计就是当地百姓为了某些利益造出来的骗局。大燕朝各地这种骗局多了去了。 可这件事却是他能利用的。 他特意在旨意中强调,小岗村有神灵,赵牧要保护小岗村,不得让其它军队经过,以免军队杀气过重,对神灵不敬。 萧北珩西进,走大道的话,必须经过小岗村。这样一来,赵牧就可名正言顺地拦住萧北珩。 赵牧不但是奉旨驻军,而且还是齐王的至交,又供应萧北珩军队的粮草。萧北珩碍于面子,肯定不能强行通过,只有绕南面崎岖的山路或是翻越北面山脉进入西戎领地。走南面山路,大军行动不便,要多花一个半月的时间。走北面不但要翻山,还会面临和西戎交战的可能。.八壹zw.??m 无论走哪边都能拖他一段时间。 这样一来,既没直接得罪齐王,又把萧北珩暂时给拖住了。至于西凉王和靖王那边,愿意怎么折腾就是他们的事了。 永德帝觉得自己这个主意真妙。写完旨意立刻命人六百里加急送往边关赵牧那里。 如今看了赵牧的回书,他觉得自己的事已经办好了。 该去找贤妃喝酒赏舞了。 想到梅黛,他的心里就猫抓一般,心痒难熬。 比起其他妃子,梅黛不仅年轻,容貌又极美,又善解人意,能歌善舞。 一路来到长春宫,贤妃梅黛早已满面春风,笑吟吟地在宫门外迎接。她今日穿了一件广袖流仙裙,高挽云鬓,在灯火照映之下,周身似有光霞浮现,令永德帝又惊又喜。 两人来到宫内,梅黛对永德帝道:“陛下,妾身从南方寻到一种美酒,今日特意请陛下品尝。” “爱妃,朕还不曾赏你的歌舞,”永德帝道,“若是先喝酒,又容易醉。” “这个不妨,陛下一边饮酒,一边赏舞便可。”梅黛一边说,已给永德帝满上一杯酒,双手端到他的面前,“请陛下饮了此杯,乃是妾身谢陛下出兵帮助之恩。” 永德帝将酒接过来,没好意思说自己的真实想法。 虽然他已下旨派兵出关,却只敢停在关外,不敢直接去帮西凉王。那样的话,等于同时得罪齐王和靖王。他可不能那么干。 唯一能做的就是把萧北珩拖到十二月左右。寄希望于关外天寒地冻,齐王军队不适应那里的天气,等到来年开春再进军。 若是萧北珩坚持西进,他也不敢再有什么动作。 到那时,西凉王总该在萧濯的帮助下打退西戎了吧? 一想到萧濯,永德帝的脸色阴沉下来,缓缓将手中酒杯放了下来。 梅黛看在眼里,心中不安。仔细观察永德帝的神色,不似对她发脾气。便又仔细回想自己方才哪里有失误之处,一路想来,她举止上也没有出错的地方。 她在永德帝身边坐了下来,先是尝试靠了一下,见永德帝并无排斥。方大胆地双手搂住永德帝的手臂,柔声道: “陛下可是想到什么事情,说给妾身听听,让妾身为陛下分忧。” “朕是想到萧濯……” 梅黛这才明白永德帝的心思,便提醒道:“陛下之前曾答应过妾身,让萧濯帮助妾身父王的。” “朕金口玉言,岂会反悔。”永德帝抚摸着她的手背,“待他为你父王解除西戎之危,朕便命赵牧去剿灭此贼。那时爱妃便不会有异议了吧?” “妾身怎敢要求陛下。” 梅黛笑脸相迎,在心中暗自琢磨。 前番在梦中,永德帝对萧濯满是疼爱之意。如今清醒了,又化作一副深仇大恨的样子。他们父子之间到底是怎么了? 想知道这点,直接问肯定是不行的。大概只有永德帝在梦中才会透露出来。 “爱妃,这些事你不必往心里去,”永德帝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指着大殿中央,“来,为朕跳上一曲。” 在阶下早已准备好的乐班,立刻奏起舞乐。 第一百五十章 祸福相依 沈月曦很早以前就知道一句古话:祸福相依。 有的时候,人觉得绝望了,走投无路了,偏偏希望就会在这时候到来。反过来也是,有的时候充满了希望,觉得一切顺利,打击就会从天而降。 不幸的是,她遇到的是后者。 魏将军率一万燕军出关,本来是件大好事。她有了底气,便没有撤军。 西戎军也不傻,觉察到燕军的动向后,直接取消了夜间袭击的计划。第二天一大早斥候来报,对方大将苏摩奈担心燕军还有别的军队调动,担心自己被包围,在考虑全军撤退。 沈月曦听到这个消息大喜过望。 敌军只要撤走,小岗村的危险也就解除了,真是好事连连。 接下来的事情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了。 将军魏良听说敌军恐惧燕军,即将撤退。立刻调兵遣将,要和西戎打上一仗。 理由是燕军出关,第一战要来个大获全胜。西戎目前惊慌失措,正是对决的好时机。加上再过几天主帅赵牧会率五万燕军来到,他身为先锋,想抢个头功。 还有个私人理由,沈月曦赠送的宝枪在手,得拿人血开光…… 沈月曦总觉得不太合适。 燕军要是能对付西戎军,何必修边关城墙。再说这么多年燕军都未曾和西戎实际交战,战斗力能不能和西凉兵比都还两说呢。 还有个担忧,当初西戎那个先锋千夫长丹目疾,就是太着急进攻才中了埋伏,失败被杀的。如今换作魏良…… 她小心地提建议,魏将军还是不要进攻吧,小心驶得万年船。 魏良不是邱离明,他的上级是赵牧,根本不听沈月曦的。他兴冲冲地率领七千士兵从城墙上下去,大家纷纷坐了一回溜滑梯,还有不少步军坐在大盾上往下滑,场面极为热闹。 沈月曦心中忐忑,有句老话叫“骄兵必败”。她就算不打仗也知道,魏良轻视敌军,这种气氛也传染给了手下,恐怕没好结果。 她在城内找了个高点目睹两军交锋。这是第一次她观看燕军和西戎正式交战。 她并不喜欢看这些,但为了以后能帮上萧濯,她必须得看。 西戎大将苏摩奈亲率七千士兵,出阵同魏良交锋。 对阵两方先是弓箭互射,掩护持盾的步军前进,待到了步军可以交战的距离,双方呐喊一声,同时向对方冲杀过去。 燕军阵线和窗户纸差不多,一击即溃。 西戎的士兵,都是跟着多玛王一直征战到如今的。而燕军在关内养了这么多年,早已失去临阵的勇猛和杀气。双方一交手,燕军便溃不成军,被西戎杀得血流成河,连代表主将的“魏”字旗帜都折断在阵前。 沈月曦不忍心看燕军的惨状,燕军前有敌军,后有冰坡,有全军覆没的危机。 邱离明之前安排连弩手在城墙后待命。他久经沙场,见到这种情形并不慌张,让士兵们立刻沿冰坡抛下数百根长绳,溃散的燕军扔了兵器,抓住绳子玩命爬上冰坡,翻过城墙,总算逃得一命。… 这其中包括魏良,他还算不丢人,没第一个跑回来。亲率上千名燕军守在冰坡下,让逃回来的燕军抓着绳索撤离。他手持长枪杀了数十名西戎士兵,这才抓着绳子爬上城墙。只是运气不好,没有战甲遮挡的屁股中了一箭。 翻过城墙,正好碰上邱离明。魏良满脸羞愧,也不说话,对邱离明抱拳示意,便捂着屁股一瘸一拐地由士兵扶了下去。 没有燕军防守,西戎士兵也冲到了冰坡下,抓住绳子开始向上攀爬。 “砍断绳子!”邱离明大喊。 敌军气势正盛,打算一鼓作气夺下城池。必须赶紧砍断绳子,不能让他们冲上冰坡。 他的镇定让惊慌失措的燕军有了主心骨,士兵纷纷抽出战刀,开始砍断绳子。 才砍断几十根绳索,下面西戎军的箭矢如下雨般射来,城墙之上的士兵纷纷中箭倒地。 修建完成的城墙都有防箭的垛口。而当前城墙只是修了一半,士兵站在上面身体并没有太多的遮挡。西戎的箭手在斜坡下射击,可以轻松杀伤燕军。 邱离明将铁护面戴好,左手持盾保护身体,回身高呼:“连弩!” 五百连弩手均戴着铁面,由一名燕军士兵手持大盾保护。这阵型是之前防御时早就演练过的,一排大盾为连弩手遮住身体,连弩手在城墙上展开,只露出被铁护面保护的头部,开始射击。 一轮弩箭射下,冰坡上抓着绳子的西戎士兵顿时倒下数百人。尸体沿着冰坡滑下,被下方堆积如山的尸体阻挡,停留在冰坡之上。 “大将,敌人的连弩太厉害了,”一名千夫长指着冰坡对苏摩奈喊道,“我们暂时停止进攻,让士兵撤回来吧!” 苏摩奈看着被血染红的冰坡,和冰坡底部几乎堆成小山般的尸体,也觉得没啥希望。 再看战场,到处是歪倒的旗帜,遍地都是刀枪和死伤的燕军。就连寒冷的空气中都是浓重的血腥。这一战已经将燕军杀得闻风丧胆,估计逃回城墙内的也就一两千人,这一仗打得可以了,撤回去也行。 “传令收兵。”他对身旁手持牛角号的军士道。 军士得令,刚拿起号角,还没等放到嘴里,便被旁边伸过来的一只手挡住。 休牧耶骑马赶到,制止了传令兵。他收回手指着冰坡喊道:“大将,成功就在眼前,为何却要退兵?” “对方连弩太厉害了啊。”苏摩奈对着城墙方向抬抬下巴,“有连弩在,怎么攻上去?” 西戎军为了骑马方便,通常只配备小型圆盾,无法抵挡弩箭射击。 “地上那么多大盾,让士兵拿起来顶在前面,”休牧耶提醒道,“敌军已经溃不成军,不趁此良机进攻,还犹豫什么?” “冰坡的绳子都已经被砍断了,怎么上去?” 在连弩射击的间隙,所有的绳索都已经被砍断了。 休牧耶指着冰坡道:“大将你看。” 苏摩奈顺着休牧耶的手指看去,发现冰坡有二分之一都已被尸体铺满。西戎军虽没有绳索,却可以踩着尸体向上冲锋。由于尸体的阻挡,被弩箭射杀的西戎士兵都倒在冰坡之上。将白色的冰坡渐渐覆盖,后面冲上去的西戎士兵已越来越靠近城墙。 他先是一愣,旋即大喜。先是对休牧耶道: “命令留守大营的人马出击,今日要全歼燕军。凡是临阵退却者,杀!” 沈月曦注意到了远方西戎大营蜂拥而出的敌军,大概估计了一下,至少得有一万多人。 对方倾巢而出了。 敌人被连弩射击却不退却,反而全力进攻,这是为什么? 她疑惑地看向城墙下的冰坡,待看到踩着尸体向城墙冲锋的西戎军,顿时恍然大悟,连忙对身边护卫的军士道: “快去告诉邱将军,冰坡已经无法阻挡敌军了!” 冰坡之上死者众多,敌军可以踩着尸体冲上来。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可以冲到城墙跟前。 生死之战开始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生死时刻 沈月曦所在的高台,是专门负责吊运城砖的,离城墙不到百米,可以清楚地看到城墙上发生的一切。 当第一个西戎士兵在城墙上冒出头来,她悬着的心猛地一跳。 西戎人攻上城墙了。 城墙上众多穿着战甲的大燕士兵中,那名戴着尖顶毡帽的西戎士兵如此刺眼。她知道,哪怕只有一个西戎士兵能登上城墙,都意味着燕军处于劣势,无法击退敌人。 之前在城墙上防守的连弩手已耗尽所有弩箭,沿城墙两侧退却。现在由魏良麾下手持大盾和战刀的燕军士兵和西戎军肉搏。 最靠近那名西戎人的大燕士兵,抬起扎了数支羽箭的大盾格挡住了西戎士兵手中战刀的刺击,接着抡起刀剁在西戎士兵的脖颈之上,西戎士兵脖颈喷出鲜血,向后翻去。 那名燕军士兵刚刚抽回刀,一支羽箭飞来,正射中他的面部。他的身子晃了两下,喝醉酒一般倒退两步,带着羽箭从高高的平台上摔了下去。 更多的西戎士兵从城墙下露出头,呐喊着挥动寒光四射的战刀同防守的燕军交战。站在城墙上面的燕军用锋利的长枪向下戳,染血的战刀向下劈,还以颜色。 城墙之上杀声四起,刀枪撞击之声不绝于耳。一个西戎士兵消失了,马上又有新的士兵出现。燕军士兵接连不断地从平台上摔落,在城墙下堆成高高低低的小山。后续的燕军衔着战刀,双手抓着滴血的梯子向上攀爬,替换城墙上死伤的士兵。 每个人都知道被西戎人占据城墙的后果是什么。在这样的危机中,即使一个懦夫也会为了求生而拼死战斗。 沈月曦双手紧紧抓住身前的护栏,仿佛护栏是一柄长枪,这样她便可以上阵杀敌。 但这只是幻想而已,她没有力气,连只鸡都抓不住。而邱离明也不会让她加入战斗。热血上头的结果,无非就是在城墙下添一具尸体。 在生死面前,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将希望交付在别人身上的感觉,真的让人喘不过气。 这时左侧城墙上的燕军几乎死伤殆尽,平台上堆满双方尸体,几乎都没有下脚的地方。登上城头的西戎士兵越来越多,已经有数十人了。为首的是一位西戎千夫长,他挥舞战刀杀散守护大燕军旗的燕军,一刀将大燕军旗砍折,似乎无人可敌。 沈月曦情不自禁地抬手捂住眼睛。 魏良手下的燕军士兵明显无法和对方匹敌。照这种趋势下去,城墙很快就会被西戎人占领,失去城墙屏障的燕军将一溃千里。她不敢想象接下来发生的惨事。 “主母,主母!”杨聪急切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来。 沈月曦回头,看到杨聪沿着木制的台阶跑上平台。她浑身烟尘,脸都看不出颜色了,右手拿着一面盾牌,对她喊道: “都这个时候了,还杵在这里干什么呀,快跑吧,我已经备好马了。”… 说着,她抓住沈月曦的手腕就想拉她走。 沈月曦往回一挣,挣脱了杨聪,说道:“我不走。” 杨聪吃了一惊,问道:“主母,你是吓傻了?站在这里有什么用!” “我不能走,”沈月曦摇头道,“魏将军受了伤,现在军队没有统帅,全靠邱将军在调度。如果我再逃走,怕会动摇军心。” 除了魏良麾下的燕军,其余燕军都对她信任有加。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能鼓舞士气。 杨聪急得吼道:“若你死了,我怎么向主公交代啊。” 两人正在争执,远处城墙上响起一声吼,是邱离明的声音。 “守护主母,大家跟我来。” 邱离明麾下的五百连弩手在后方更换了近战的兵器,从城墙左侧的梯子爬上去,加入了守卫城墙的战斗。 这些军士都是随萧濯抗击北狄时久经战争的精锐,来到小岗村后就加入萧濯指挥的战斗。他们均头戴铁护面,一眼望去令人生畏。战斗力也是魏良手下养尊处优的燕军无法比拟的。 邱离明勇猛无匹,冲在所有人的最前面。他跨过几具尸体,先左右两刀砍翻两名迎上前的西戎士兵,接着对上了那位西戎千夫长。 那位千夫长怒吼一声,挥刀斜砍向邱离明的肩膀。邱离明举盾猛撞,千夫长的刀被大盾撞击,脱手而飞,连人都后退了一步,还没等回复平衡,邱离明已一刀刺入他的胸口,跟着一脚踹在他胸膛上,趁对方后仰,借势将刀拔出,带出一蓬鲜血。 千夫长双手捂住胸口,从城墙上折了下去。 沈月曦现在才知道,原来邱离明一点都不弱。她双手握拳,跳起来激动地喊道: “邱将军,好样的!铁面军,加油!” 强将手下无弱兵,跟着萧濯混的,怎么可能弱啊。 邱离明斩杀了敌军的千夫长,跟随他的士兵看在眼中,士气大振,奋力拼杀,不多时便将登上城墙的西戎军一扫而光,重新占领整面城墙,将大燕旗帜再次立在城墙之上。 城墙上的燕军,和城墙内地面上的士兵们,仰望重新立起,在凛风中飘扬的大燕旗帜,都举刀高呼。 呼声震耳欲聋。 沈月曦被这个场景感染,兴奋地转身双手握住杨聪手臂晃着她,喊道:“杨聪,我们打退敌军了,打退了!” 杨聪被晃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主……主母,敌人……那么多,杀……杀不完的啊。” 听到杨聪的话,沈月曦这才想起来,对面有两万军队呢。 刚才太兴奋,都忘记这茬了。 她放开杨聪,刚刚转过身,便看到城墙外的天空,出现一横排模糊的红影,像是一排红雾,又像是数千只火红的鸟儿。 “火箭!”邱离明大吼一声,举起盾牌挡住身体。城内的燕军也纷纷举盾防护。 “快蹲下!”杨聪惊呼一声,冲上前挡在沈月曦的身前,单手按住沈月曦的头顶让她蹲下,自己则举起盾牌。 沈月曦非常听话地双手抱住头,将身子缩成一团蹲好。 她太了解弓箭的恐怖了,从穿过来那一刻就开始体验了。 周围“笃笃”的声音络绎不绝,像是无数钉子钉入木头。连头顶杨聪的盾牌都发出了两声钝响,像是有人拿锤子敲盾。 还好杨聪带了盾牌,否则什么防护都没有的自己大概会被这两只箭终结小命吧? 正在自我安慰,杨聪叫了一声,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手忙脚乱抛掉盾牌,抓住她胳膊拽起她就跑。手劲之大,把她眼泪差点疼出来。 不要盾牌了吗? 她边跑边回头看,发现盾牌上插着的羽箭已经起火了,变成了一支熊熊燃烧的火棍,盾牌表面覆盖的牛皮都发出了烤焦的气味。 不仅如此,她所在的平台好几处都冒起团团火光,连紧贴着城墙的木架平台也开始起火。她裸露在外的皮肤都感受到了灼痛。 对面的敌将显然是注意到城内所有的平台架子全都是木制的,才命令用火箭攻击。 完了。 第一百五十二章 两个站立的人 沈月曦绝望地看着平台到处起火,浓烟四起,大燕士兵纷纷撤离。 他们没有办法立刻扑灭火焰,若是还站在平台上,不是被火烧死,浓烟熏死,就是平台烧毁后从空中掉下来摔死,只能撤退。 但是对面西戎可没有这个担忧,当城墙失去燕军的防护,他们便可以轻易占领城墙。 “主母,咳……我们输了,”杨聪抓着她的手臂,捂着嘴,穿过一团浓烟,“我们快跑吧,再不跑就死定了。” 邱离明冒烟突火地冲了过来,单手拎着刀,脸被浓烟都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对沈月曦喊道: “主母,末将无能,守不住这里了。” 沈月曦摆手道:“邱将军不必自责,快让大家撤退!” 成百上千名燕军从她身边经过,仓皇沿着大道向南方退却。沈月曦和杨聪,邱离明一同上了战马,将马头转向南方。 幸好之前让大熊建造了如此宽阔平坦的大路,要是以前那种弯弯绕绕的小路,估计这么多燕军挤在小道里,跑都没法跑,光是践踏而死就得多少人。 沈月曦本欲催马而行,又有些不甘心地回头看向城墙。 透过炽热的火焰与呛人的浓烟,她看到城墙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西戎军士兵,密密地站满了城墙,举着西戎的旗帜发出胜利的欢呼。 还好所有用于下到地面的梯子都已起火,他们一时间没办法追击,幸存的燕军才得以撤退。 这仗已经输定了,城墙已经失守。接下来西戎军便可以长驱直入,直奔小岗村。 没有任何可能挽回胜利了,就是萧濯在这里也不可能有任何办法。 除非出现神迹。 可就算万能制造机开机了又能怎么样呢,万能制造机虽然可以将西戎军的兵器变没,但那需是要在五米范围。 不用五米,就是离五十米,人家西戎的神射手也把她射成一面筛子了。 “主母,快走吧!”邱离明在不远处盘马向她急促地喊着。 沈月曦正要回话,远处数匹战马疾驰而来,为首的是一名黑衣男子,衣袂翻飞。脸上戴着那个令人害怕的金属面具。 “梅世子,你怎么来了?”沈月曦认出了来者,出声喊道。 梅普冲到她近前,勒住战马,急促的声音从面具后传来:“沈姑娘,大势已去。我是来……保护你的,快随我……” 话还没说完,杨聪已经纵马插入两人之间,挡住了他望向沈月曦的目光,同时弯腰从旁边军士手中抢过一面盾牌,挡在沈月曦面前,喊道: “不许看!” 沈月曦差点没晕过去。 杨聪这丫头,都这个时候了,还没忘记萧濯的吩咐呢。 不过刚才那一瞬间,她注意到梅普看向她的双眸,那深深的眸光里面似乎有一种她看不懂的东西。 杨聪在那里数落梅普:… “世子殿下,我家主公有吩咐,不许你和主母会面。你怎么这般鲁莽,直接就冲过来?” “是,杨姑娘教训的是。” “啊……还有还有,不许叫她‘沈姑娘’,要叫‘沈夫人’!” “是,在下过于着急,一时口误。” 沈月曦拍了拍盾牌,对杨聪道:“杨聪,现在不是关心这些事的时候。我们和梅世子一同撤退吧。” 杨聪依然举着盾牌:“让他先走,咱们跟在后面就是。” 大家正闹作一团,背后忽然传来号角声。 这种号角声沈月曦昨天才刚刚听过,这是西戎军收兵的号角声。 收兵?西戎军竟然要收兵? 她勒住坐骑,回头看去。 不仅是她,周围的大燕军士,连同梅普,邱离明和杨聪都纷纷回过头来,带着惊异的神色望向城墙。 城墙上的西戎人不知何时竟消失了。 这不可能。 沈月曦连忙揉了揉眼睛,确保自己的眼睛不是被刚才的浓烟熏花了。 没错,城墙上的西戎军确实都不见了,连刚才支起来的西戎军旗都不见了。城内也没有任何西戎军的影子。 “邱将军,”沈月曦对邱离明喊道,“我没听错吧,刚才的号角声……” “是收兵的号角声。”邱离明回道,“主母没听错。只是太奇怪了,他们已经占领了城墙,为何要收兵?” 沈月曦先是诧异,接着心中起了一阵悸动。 这种感觉并非来自思考或是分析,而是女性才有的直觉。好像她在心灵深处一直期盼,一直渴望着的某样东西,浮出了意识海洋的海面。 “是夫君!”她惊喜地大喊一声,调转战马,向城墙奔去。 梅普喊道:“这不可能!” “怎么可能!”邱离明也不敢相信地喊着,调转战马,紧随沈月曦其后,“主母,不可能是主公,这八成是西戎人的诡计,我们还是撤退吧。” “不,”沈月曦喊道,“我知道,他回来了。” 杨聪吓得魂飞魄散,对沈月曦喊道:“主母,我们好不容易才逃出来,你还要回去啊?” 沈月曦并不回答,策马飞奔,毫不迟疑。 梅普喊了一声“沈姑娘”,也追了过去。 跟随他而来的军士慌了手脚,喊道:“世子殿下,不能去前面啊!西凉军,快保护世子!” 周围军中混有西凉军兵,立刻冲出人群,跟在后面。 “哎,你不要追我家主母!”杨聪举着盾牌跟在梅普后面。 邱离明边追边喊道:“铁面军速跟本将军来,保护主母。” 五百铁面军本来就不是惊慌失措的残军,一直压在败退的燕军最后方,防止西戎军追击。现在见沈月曦策马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不待邱离明吩咐,便纷纷跟上沈月曦。 沈月曦冲入城内,跳下了马,用袖子捂住口鼻环顾四周。… 整个城池的范围极广,虽然四处起火,却并非无法同行。只是随风刮来的浓烟刺激得她眼泪都流下来了,她睁大双眸努力寻找,终于寻到了一处没有燃烧的平台。 她绕过几处起火的架子,跑上平台。 “沈姑娘……沈夫人,危险!”梅普跟在她身后,急切地喊着。可是他腿脚还不是那么利索,一时没法跟上沈月曦。 杨聪几步追上梅普,将盾牌往他面前一伸:“世子殿下,不许跟那么近!” “你们,快看!”沈月曦惊喜地喊着,“你们快上来看!” 听到沈月曦惊喜交加的喊声,大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顾不上纠缠了,纷纷跑上平台。 站在高台上看向北方,成千上万的西戎士兵在平原上单膝下跪,不仅将手中的盾牌和长刀放在地面,双手虔诚地放在头顶。就连那些千夫长都不例外。只有数十面西戎的旗帜在寒风中呼啦啦地飘动这。 所有人都面朝着两个人,以这两人为中心。 只有这两个人是站立着的。 沈月曦用手背擦着眼睛,呜咽道:“你……还是赶来了。” 邱离明望向远方,激动地都结巴起来:“主……是主公!” “可另一个是谁呀?”杨聪问道。 “侵占我西凉城池的仇敌,我永不会忘记的对头,”梅普握着拳头,“多玛王!” 第一百五十三章 王的承诺 多玛,西戎诸王之一。 他是诸王中最具侵略性的王,也是威望最高的王。天生便有王的威严,也有王的力量,在西戎人中以武力和好美色着称。 在数年前的一次部族内战中他右臂被箭穿过,虽然痊愈,却无法再挥动战刀。现在萧濯就紧紧握着他最虚弱的右臂,泛着寒气的剑锋架在他脖子上。 当王亲自吹起号角,他麾下所有的将士都要立刻响应,无论是赴死还是退却。 见所有西戎军兵都已退回,多玛王放下号角,对站在他身边的萧濯道: “看到这万千士兵了吗,他们早已攻陷那低矮的城墙。你无论要救谁,都已经晚了。” 尽管被挟持为人质,多玛王多少还是有些好奇。 两人不吃不喝,昼夜不停地疾驰,到底是为了救谁?他可不觉得普通士兵和村民会是萧濯如此拼命的理由。 萧濯并不回答,架在他脖子上的剑锋没有任何移动的迹象,却失去了一直的稳定,开始有了一丝颤抖。 多玛王注意到他冰冷的眸光并没有看自己,他在望着南方的城墙。 那里面一定有他极为关心的人。 城墙内浓烟四起,城墙外尸体堆积如山,一场残酷的战斗刚刚结束。 脖颈感到钢针刺入般的疼痛,大概是锋利的剑刃在颤动中割开了他脖颈的皮肤,皮肤传来鲜血流下的虫爬蚁行的感觉。 “萧濯,你敢伤我,”多玛王知道自己刚才的话似乎刺激到了他,连忙喝道,“我的士兵定会把你砍为肉泥。” “在那之前,”萧濯转头看着他,“你会人头落地,即使神也无法复活。” 他的话语不容置疑,他的目光坚定不移,多玛王相信他肯定能做到。 这就是他不敢反抗的理由。 什么人是色厉内荏,什么人会说到做到,身为王的他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萧濯真的会杀了他。 这是一个敢于单枪匹马闯入万千敌军之中的男人。有这样的勇气,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 他本来想生擒萧濯,没想到自己却做了萧濯的俘虏。回想起萧濯冲过来的那一刻,至今让他心有余悸。 这个男人伪装成西戎骑兵,靠近他的时候,突然发难。 护卫他的士兵都是西戎中最精锐的神箭手,反应也是一等一的迅捷。萧濯却能格挡开大多数射出的羽箭。少数羽箭射中他的前胸后背,却无法刺入,都弹落在地。只有一支羽箭成功擦过他的脖颈,鲜血喷溅而出,却没有造成致命伤害。 多玛王可不记得大燕朝有这等优良的战甲。 在两人昼夜兼程赶向狼牙隘口的路上,萧濯居然还有时间将身上的西戎外装换掉,换上他那身月白色的大燕人打扮。只是他脖颈的伤口在马匹奔驰时不断流血,只能撕下一条长袍下摆草草包裹。… 现在萧濯脖颈的月白色布带已经被血污浸透,他的脸色也显得苍白异常。 不吃不喝,昼夜兼程,还带着箭伤。他居然一直坚持到了这里。 “你可不要忘记我们之间的约定!”多玛王提醒道,“难道你要违背承诺?” 萧濯稍稍移开剑锋:“让我看到你真正执行承诺。” 这时原本跪在地上的西戎军已站起来,手持刀枪重重包围过来。将两人围得风雨不透。 “萧濯,还不赶快释放多玛大王!” 休牧耶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若不是萧濯挟持了多玛王,他早就让士兵一拥而上,将萧濯乱刀砍死了。 萧濯斜睨了他一眼,对多玛王道:“现在就告诉你的士兵。” 多玛王有些不情愿地对众人说道:“众军听真。本王已经和萧濯立下誓约,与燕朝休战一年。” “什么?”休牧耶和苏摩奈都大吃一惊。 休牧耶尤为吃惊,之前他就被萧濯逼着干了一回这种事。没想到这家伙居然升级了,连多玛大王都被迫立誓。 他看向多玛大王没有戴帽的头顶,果然有一绺头发短了半截。 大王怎会立下如此誓言?这样一来,他还怎么复仇。别说一年,就是一个月,甚至一天他都等不了。 尤其是当仇人就在眼前。 “本王言出必行。既已立下誓约,众军归营,我们立刻起兵北还。” 多玛王发话,众军不敢不听,纷纷列队向大营进入。 “萧濯,本王既已当众宣布决定,就绝不会违背自己的承诺。”多玛王直视萧濯,“现在该你了。” “我身为大燕太子,金口玉言,怎会反悔。”萧濯将长剑收回,松开多玛王的手臂,后退一步,“你自由了。” 多玛王活动了一下被抓得发麻的右臂,先是盯着萧濯倒退了两步,见萧濯果然毫无动作,便转身向大营走去。几位等在那里的千夫长立刻上前迎接,左右搀扶住他。 “萧濯,萧濯!”南面传来一个少女兴奋激动,略有些破音的呼喊。 多玛王诧异地回头。 南方奔来一名穿着男装的女子,肥大的男装难掩她苗条的身姿。在她身后,数名大燕军士紧紧跟随。 他看到萧濯也快步跑了起来,冲向那名女子。 原来令萧濯如此拼命的,竟是一个女子? 多玛王难以置信。萧濯身为大燕太子,身份之高贵,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现在被贬,谁知道哪天就会被复位。天下女子众多,不是由他随意挑选,居然会有一个女子令他如此? “这女子是谁?”多玛王看向周围的千夫长。 苏摩奈低声道:“太子妃,叫沈月曦。就是设计出连弩的人。” “哦?”多玛王饶有兴趣地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女子面容,不由得眼前一亮,失声道,“想不到还有能和梅黛相比的女子。”… “大王,大王……”苏摩奈咳嗽了两声,“不宜高声。您身体虚弱,我扶您回营休……” 苏摩奈话还没说完,旁边突然传来一个声嘶力竭的呼喊。 “萧濯!” 喊话者是休牧耶。 亲眼看到萧濯即将和沈月曦相会,看到沈月曦那激动的神色,想到自己儿子的惨死,想到自己不能复仇……心头的仇恨顿时将他彻底淹没。 仇人近在眼前,他忘记了多玛王的约定,不顾一切地拿起弓,对准不远处的沈月曦就是一箭。 萧濯太厉害了,他就是偷袭也不可能伤得了萧濯。但他可以杀死沈月曦,他要让萧濯亲眼看到最重要的人在他面前死去。 这个距离,沈月曦不可能闪开他的箭。萧濯离她还有一段距离,也不可能救得了。 沈月曦望向他这边,仿佛被吓到了,根本没有任何动作。 萧濯也转过头来,双眸圆睁,盯住空中那支羽箭,伸出手去拦。但羽箭的速度太快,他的手才抬起,羽箭已越过他,刺向沈月曦的胸口。 休牧耶第一次看到萧濯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 千钧一发之际,在沈月曦的身后,一个大燕军士冲出,用后背挡在沈月曦的前面。 箭矢“噗”地插入那个军士的肩膀,并没伤到要害。 萧濯也奔到了沈月曦跟前,转过身,用身体护住了她,高声道:“多玛王!” 多玛王大怒,指着休牧耶道:“你,你竟敢……” 不待多玛王吩咐,众千夫长已一拥而上,抽刀将休牧耶砍倒在地。 之前休牧耶让他们用弓箭杀死自己的族人,他们本就痛恨不已,终于找到了发泄的机会。 休牧耶身中数刀。临死之前,他看到那名为沈月曦挡箭的大燕军士转过头来,嘴角露出一丝复仇的快意。 是羌林。 “萧濯,本王已斩杀违誓之人,”多玛王站在大营门口对远处紧紧相拥的萧濯和沈月曦喊道,“但终有一日,本王会将今日之辱加倍奉还。” “随时恭候。”萧濯紧紧抱住沈月曦,头也不回地说道。 第一百五十四章 自己擦去 沈月曦蹲在地上,右手举着崩豁了口的柴刀,闭着一只眼,仔细瞄准面前立着的木柴。 木柴直径明明有四公分呢,就不信这次劈不中。 好歹也是曾面对过大老虎的人,区区木柴居然五六刀都没劈开,还把柴刀崩掉个口。 瞄了半天,觉得确实对准了,一刀劈下。 啪! 柴刀歪歪地拍在木柴上。木柴宛如受惊的兔子,嗖地弹向一边,恰好又飞回柴堆里。 看杨聪劈柴,一刀下去木柴就乖乖分成两半,怎么到自己这里,死活拿它没办法? 先不管了,沈月曦放下柴刀,起身哼着歌回到灶台前。 心情好的时候,什么事都看得开。 布置简单却干净整洁的厨房内,烟火气十足。这边灶上的瓦罐里炖的是鸡汤,盖子被热气顶得叮当直响,那边蒸笼内的米饭热气腾腾。两者的香气混合在一起,令她垂涎欲滴。 这段时间为了西戎的事,都没好好吃过饭。现在萧濯回来了,西戎撤退了,一定要好好地吃一顿犒赏自己的胃。 沈月曦将蒸熟的米饭抬离灶台,接着拿了一块厚麻布包在手上,拿起瓦罐滚烫的盖子,用手扇开热气,瞅了瞅里面。 白色的鸡块与黄色的姜片在沸腾的汤汁里翻滚着,表面浮着一层油花。汤汁还有大半罐,看来还能再咕嘟一会儿。 她拿个勺子尝了尝咸淡,将盖子盖回,蹲在灶下,拿过那根没劈开的干柴直接塞进灶里。 横竖都能烧,将就一下吧。 擦干净双手,沈月曦出了厨房,一路小跑回到正屋,拉开房门闪入屋内,转身将房门关好,对里屋喊道: “夫君,鸡汤要熬好了哦。” “好。”萧濯应答的声音在里屋响起。 外面天寒地冻,屋内热气腾腾。 寒流已经持续数日,小岗村家家户户都点起了炭盆。她这里也不例外。 邱离明负责率领军士清理战场,萧濯回来后第一件事便是要洗澡。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饭睡觉,这件事却是他最先办的。在极度饥饿困乏时,依然没有忘记保持自己的仪表。 沈月曦觉得他太苛待自己了,没人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整洁的。她劝他先吃点东西垫垫,可萧濯不干,只得由他去了。 他脖颈上的伤口由于没有条件及时处理,已经红肿化脓。所幸不是太严重,用水清洗干净敷药缝合就行了。为此她特意派杨聪去请华大夫。 之前萧濯背部的伤口就是华大夫缝合的,老人家医术高超,值得信赖。 抱了一套干净的内衣裤坐在桌边,听着里屋哗哗的撩水声,沈月曦嘴角勾起,露出开心的笑容。 对有些财迷的她来讲,大概像一堆金元宝出现在她眼前。 还是两人的那个小世界,在没有萧濯的时候,她晚上感觉这里好冷,似乎没有人气。现在这里不一样了,她紧紧抱着萧濯的衣服,侧耳听着他的动静,内心的幸福感仿佛要溢出来。… “月曦。” 萧濯手扶着里屋的门框出现。 “夫君你洗……”沈月曦站起身,话才说到半道,脸上的笑容骤然凝固。 这个男人居然,居然就这样出来了。 萧濯白皙修长的身躯把她的眼睛都晃花了。心里一下蹦出来好几只毛兔子,左冲右撞,弄得她呼吸都不利索了。觉得看哪里都不合适,连忙转过身去。 可转念一想,萧濯是她的夫君啊。夫君又不是外人,他也没做错什么不是。 之前只偷偷看过他的背影,这下真彻底,来了个正面全身照,太刺激了。要不回头再看看? 心里这么想,身子却僵硬着一动不动,完全不听使唤。 “你……你也不怕着凉啊。”憋了半天,心慌意乱的她总算找到一句应景话。 萧濯两只手盖在她的肩上:“不冷。” 这人真没皮没脸,直接走过来了。 沈月曦觉得连耳朵都烫起来了,转身就想把衣服推在他身上遮掩一下。刚刚抬手,忽然想起来他根本没擦干身子。没擦干净怎么能穿衣服呢,她双手抓着衣服又停在半道。 萧濯的身躯就近在眼前。方才是远景,这回改成了特写。 这男人居然也会步步紧逼,和谁学的? 不管了,沈月曦脸红得如同熟透的苹果,没头没脑地将衣服往萧濯胸膛上一推:“快点穿上!” 这时她才想起来,自己方才一直抱着萧濯的内衣在出神,忘记给他了。 真尴尬死了。 刚将衣服推在萧濯胸膛上,还没等收回来,萧濯双臂一紧,顺势将她搂入怀中。 两人紧紧相贴,口鼻之间都是萧濯的味道,即使隔着衣服,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沈月曦觉得自己要晕过去了,一时间完全没有了行动能力,只能任由他抱着。 要反客为主才行,一直这么被动的话,还不得被这男人吃得死死的。 沈月曦踮起脚尖,伸出双臂用力环住萧濯的脖颈。 “嘶!” 萧濯皱起眉,轻轻喊了一声。 沈月曦这才想到,他脖颈上还有个伤口呢。方才自己这么用力,不疼才怪了。 “我……我忘记了,你这里有这么长一道伤口,要赶紧处理,”她拨开萧濯湿漉漉的墨发,心疼地查看着红肿的伤口,“乖乖地坐好,我……给你擦干。” 萧濯很听话地放开了她,接过衣衫坐到桌前。沈月曦怕他着凉,先将火热的炭盆拖到附近,方取了沐巾为他擦拭背部。 方才的慌乱已经平静下来,沈月曦发现萧濯的身体居然没有伤痕,不禁好奇地问道:“夫君,你征战多年,没有受过伤吗?” “嗯……从十六岁参军到如今,只受过两次伤。”萧濯平静地回道。 “两次?” 沈月曦手指轻轻抚摸过萧濯背部那道疤痕。这道疤痕是两人逃跑时,萧濯中的箭伤。这是一道,如今又加上脖颈的伤口。 好像跟她在一起后,萧濯才开始受的伤。 难道自己是个衰神? 大熊的声音正好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亲爱哒主人,大熊充能完毕。又能为主人制造东西咯!” “怎么充能用这么多天?”沈月曦一边擦着萧濯的长发,一边在心理和大熊沟通。 古代的大气污染轻,阳光应该更充足才对啊。 “亲爱哒主人,大熊是具有自我学习与改进能力的超级智能哦。之前发现主人有制造大型基础设施的需求,大熊在充能的这段时间进行了自我升级。” 沈月曦这才想起来她在前世为大熊安装的智能升级模块。 “你升级啦?” “亲爱哒主人,没错哟。为了满足主人进行大型设施的制造,大熊现在的能量储备是原来的五倍,收集速度是原来的两倍,生产线增加到四条,命名也已经同步更新为‘万能制造机2.0’啦。” 听到这里,沈月曦不禁心满意足地笑了。 大熊真是好样的。 听到她的笑声,萧濯转过身来:“月曦,前面还没有擦呢。” 沈月曦低头一看,才恢复正常的脸蛋腾地又红了,把沐巾往他脸上一堆: “自己擦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这玉佩好眼熟 趁着萧濯吃饭的间隙,沈月曦抖开之前送给他的链甲,来到窗前,吃力地举在半空,借着下午的阳光仔细查看。 这是大熊制造的,工艺先进,绝非普通铁匠所能锻造。 链甲前胸后背的铁环均有数处损坏。 “竟中了这么多箭?”她觉得头皮发麻。 萧濯放下碗筷道:“若非此甲,就不能与你相见了。” 沈月曦有些后怕,还好萧濯平安归来,换了其他人肯定死翘翘了。她将链甲堆放在桌上道: “你这人真冒失,怎么选了这么危险的办法?” 话才说完,她想起之前萧濯就这么干过一回。偷营烧人家粮草还不算,居然还想直接把人家大将斩杀了。只是那回对方大将运气好,没成功。 看来这人是一个惯犯啊。 可单纯说他莽撞也不对。若萧濯真是个莽夫,他早就死在北狄刀下了。能在敌人千军万马丛中来去自如,只能说他的天赋和能力远超普通士兵吧? “那蒙越他们呢?” “多玛王已经休战,自然不会再围困他们。不日即归。” 说到这里,萧濯起身来到沈月曦的近前,伸出双手轻轻搂住她道:“月曦,你不要觉得我是喜欢那么做。很多时候我是不得已而为之。” “不得已?” 沈月曦将头靠在他胸膛上,结果又被挂在他胸口的那枚玉佩硌了一下脸。赌气地一伸手,给他摘了下来,假装对着玉佩生气道: “每次都硌我,硬梆梆的。当初就该把你卖掉。” 当然,这只是说笑。 萧濯笑着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知道敌军分兵攻打这里后,挟持多玛王是我能想到的唯一办法。若是我留下率领军队,无法突破敌军围困,又如何回来?” “我懂,”沈月曦伸出两根雪白纤细的手指按在萧濯的嘴唇上,“我只是担心你。这次多玛王休战,他会反悔吗?” 萧濯握住她的手指道:“言而无信,岂能为王。他不会违背自己誓言的。” “这么说,小岗村不会再有西戎军来捣乱了?” “只是暂时……”萧濯说到半道,眼皮缓缓垂下,旋即又睁开,神情困倦。 “夫君,我知道你很困倦,再稍等片刻,待华大夫为你处理完伤口再睡。”沈月曦将玉佩缠绕在手腕上,扶着萧濯坐回饭桌边,“饭菜合不合口味?” “这是我今生喝过最美味的鸡汤。” 萧濯居然也会奉承人了? 怔了一下后,沈月曦在心里暗自笑话自己。饿了吃糠甜如蜜,饱了吃蜜蜜不甜。换谁饿了好几天,都会觉得吃到嘴里的是最美味的东西。 “你若喜欢,我顿顿给你做,”她笑吟吟地拿起勺子又舀了一碗汤,“就怕你到时又嫌腻了。” 留下萧濯在桌边喝汤,她回到窗前,把玉佩举起来,迎着光仔细端详。… 玉佩通体莹白,光可鉴人。外围是一个圆环,中间雕刻着一条龙。哪怕对玉石一窍不通的她也能感觉出这枚玉佩的淡雅温澜,晶莹剔透。 “这玉佩好漂亮,似乎都能透过光呢……” “母后留给我的。” “那你当初还要当掉它。” “身被箭创,当以性命为先。要这些身外之物何用。” 耳中听着萧濯的话语,沈月曦注意到玉佩似乎有些异常。迎着光看过去,左半边圆环和中间的龙都能透过光来,右半边圆环似乎无法透过任何光线,像是什么东西堵在里面。 这玉佩大概是用劣等玉石做的?奸商真是无处不在呀,连大燕皇后都敢欺瞒…… 正在端详,门外响起杨聪的大嗓门:“主母,华大夫来啦。” 沈月曦想放下玉佩,可是又怕桌上的链甲磕坏玉佩,便依然将玉佩挂在手腕上,跑去开门迎接。 杨聪捂着肚子,哭丧着脸道:“主母,人是接来了。我饿得不行,先吃饭去了。” 沈月曦笑道:“厨房里米饭和鸡汤都是热的,你自己去盛。” 打发了杨聪回到屋内,华大夫正和对萧濯对话:“呵呵,老朽年迈,老眼昏花,当日在大梁村,不曾认出太子殿下。” 在外人面前,萧濯又恢复成那般冷冰冰的表情,淡淡道:“华大夫,此番还要劳烦你了。” “事不宜迟,老朽这便为太子殿下治疗伤口,”华大夫并不客套,将药箱放在桌上,对沈月曦道,“太子妃,请帮老夫掌灯。” 虽然是白天,但屋内光线并不十分明亮。 沈月曦点了一盏灯过来,举着照亮。华大夫熟练地为萧濯消毒,敷药,边忙边道:“太子殿下这边完事,还有一人对吧?” “是,他叫羌林,肩膀后中了一箭。我知道华大夫最擅长处理这种锐器刺伤,所以才让杨聪请您过来呢。” “哦,这名字听起来不像是大燕人呢?”华大夫抬起头来看向沈月曦。 “他是西戎人,不过他已加入我们了……” 沈月曦说到半道,注意到华大夫的手竟停了下来。她以为是华大夫对西戎人有什么想法,但再一瞧,他是直愣愣地看着她的手腕……不对,是手腕上晃来晃去的玉佩。 “华大夫?”她歪头呼唤。 华大夫仿佛从出神中回了魂一般,充满歉意地笑道:“老朽失礼了。这枚玉佩是太子妃的饰品?” “不是,这是我夫君的饰品,”沈月曦好奇地看着华大夫,“怎么了?” “没什么,老朽也算见多识广了,却仍被这枚玉佩的精美所吸引,真是极品好玉啊。”华大夫笑着继续低头为萧濯缝合伤口,随口道,“梅世子呢?他今日急匆匆地离开,连药都没喝,听卫兵说是来了这里。” 沈月曦也有些奇怪,说道:“他的确来了。当时西戎已经攻破城墙。后来夫君来了后……对啊,他怎么突然不见了?”… 和萧濯返回时,迎接的人中唯独少了梅普。当时她正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并没有多加注意。 梅普有西凉军护卫,他自己也武功高超。八成是回拜秀山去了吧? 伤口处理完毕后,沈月曦将华大夫送出院子,递给华大夫六两散银道:“华大夫,本该招待您吃饭,但还有羌林的伤要请您医治,就拜托您了。” 华大夫连连摆手,推辞道:“若非太子妃和梅世子将老朽一家从拜秀山匪徒手中救出,老朽焉能有今日。从今往后,不要再提钱的事情,只要是太子妃需要,老朽呼之即来。” “爹,爹,慢着!”门外马车上坐着的华多多蹦了下来,跑到沈月曦跟前,笑眯眯地伸出手,“这钱我替我爹收着。天气冷了,正好给三个孩子买身棉衣……” 沈月曦笑着将银子放在他手中:“那我就不送了,夫君这几日颇为辛苦,我要去照顾他休息。” 说罢沈月曦转身回到屋内。 “爹,你怎么了?” 华多多将银子揣入怀中,往马车走了两步,回头发现华大夫凝视着沈月曦的背影,却依然没有离开的意思,便出声询问。 “那枚玉佩……”华大夫迟疑着说道,“我见过。” “哪枚啊,就挂在太子妃手腕上那个?” “对,我见过。”华大夫拍着自己的脑袋,“唉,自打被山匪打了脑袋一下,很多事都记不清楚了。”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华多多上了车,拿起马鞭,“爹你上车慢慢想呗。” “好像是……是二十年前?” 第一百五十六章 心结 沈月曦侧躺在萧濯的身边,手支着头,看着沉睡的萧濯。 窗外已经黑了。桌上的烛光透过黄色的灯罩,将柔和的黄光洒在两人的身上。 萧濯盖着棉被,还是老样子,躺得笔直。双手放在被外,规规矩矩地交叉放在小腹。 一个人在清醒时能做到这般严谨就已经不简单了,在睡觉时居然还能这么一丝不苟。沈月曦真想知道萧濯是怎么修炼出这种睡功的。 这样睡真的能睡好吗? 想起自己的睡相,骨碌来骨碌去。有啥抱啥,不但抱,还要骑。 以萧濯的身份和地位,居然能一直忍受被她欺负。 沈月曦想到自己一直挤,结果把萧濯挤到床边的场景,差点笑出声来。她赶紧将嘴捂住,偷偷瞄了萧濯一眼。 还好,应该没有惊醒他。 细碎的长发散在他光洁的额头,垂到了浓密而纤长的睫毛上。光洁白皙的脸庞,带着棱角分明的冷俊。眉如刀削,鼻梁英挺,绝美的唇形,无一不宣扬着他的高贵与优雅。 那双露在外面的手,洁白修长。在烛光的映照下,指甲浮现淡淡的光晕,手背上青色的脉络清晰可见。 这就是她战无不胜的夫君。哪怕是所有人都觉得没有希望的时候,他依然可以拯救一切。 有这样的男人在身边,她还有什么好担心的。他强大到能扫除路上遇到的任何阻碍,也一定能达成他自己的愿望。作为他的妻子,只需要当条咸鱼就够啦。 她也觉得有些困了,转身下了床,拿起灯罩,噗地吹熄了烛火。又翻身上床,掀开被子钻进被窝里。 两人有个默契,谁先睡谁就睡里面。往常都是她先睡,这次是萧濯先睡。 于是,当村子里公鸡争先恐后地打鸣的时候…… 沈月曦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睁眼一瞧,萧濯正用手支着头看着她。 乌黑的长发顺着白玉般的脸颊垂在他的脖颈下,深邃如夜空,冰冷高傲的双眸正瞬也不瞬地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勾起。 “夫君,你……你醒了啊。”她一边讪笑,一边轻手轻脚地将骑在萧濯身上的腿收了回来。 真是不太妙,她注意到萧濯的后背就贴着墙壁。 有这么夸张吗,只是一晚上,居然能把萧濯挤到贴在墙上? 萧濯低声道:“你欺负我很久了。” “啊,那个……”沈月曦心虚地笑道,“夫君……你看我睡着了也不知道。你自己活泛点,换一下位置呗?” “我半夜已经换了一次,又被你挤到床边。我便又换到床里,”萧濯咳了一声,“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 原来都换过一次了?看来这次欺负得比较严重。 “喔……夫君很暖和,我就说嘛,我喜欢挨着你睡。”沈月曦一边讪笑一边支起身子,“夫君你再睡会儿,我去给你做早膳。” 刚刚撑起身子,萧濯一翻身,将她压回床上:“不行,必须要惩罚你才行。” 萧濯的脸庞近在咫尺,他口中喷出的气息,吹在她的脖颈上,又痒又酥,让她不由自主脸红心跳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推他的胸膛,笑道: “夫君,你看……我这个人就是睡觉不太老实。其实我真不是故意的……” 萧濯不说话,握住她的双手,按在她头顶上方。.81zw.??m 感受着身上男人的重量,和他有些急促的呼吸,沈月曦觉得自己可能是逃不掉了。 就算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非常清楚萧濯接下来要干什么。 该发生的事情总会发生的。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萧濯夜夜守着一个大美人,还是他的妻子,却什么都不能做。自己对他是不是太过份了些? 之前萧濯曾在她睡着时和她亲热,还被她打了一记耳光。明明自己也觉得是他的人了,为何就一直不肯答应他呢? 到底问题出在哪里? 还在思考,萧濯的嘴唇已经重重地封住了她的双唇。 一阵眩晕。 “男人啊,都是靠不住的。上之前把你当宝贝供着,等上了你以后,完全就是两个人。” 前世一个同事的话在她脑海里响起。 “月曦你傻乎乎的,只知道整日搞研究,脑子里根本没这根弦。姐是过来人,好心提醒你,你可不要当耳边风。” “我不信,我肯定要找个一心一意只对我好的男人。”她不服气地反驳。 “一心一意的男人不能说没有,肯定也是大熊猫级别的稀有品种。而且只要来个狐狸精稍微那么一勾搭……” “如果找不到,那我就一辈子不结婚。” 她记得自己当时就在心里发誓,绝不会找一个滥情,不专一的男人,这是她的底线。 知道自己的心结在哪里了。 她并不是天下第一的美人。再说就算再美,也有人老珠黄之时。有朝一日萧濯重回太子之位,甚至登基为帝,天下美女还不是任他挑选。 永德帝不就是一群妃子,甚至连梅普的妹妹都要入宫服侍。 这种事情在古代合情合理,却越过了她设定的底线。 萧濯若对她好,那就只能对她好。她只接受一夫一妻制,绝不允许萧濯再有妻妾。可是萧濯身为太子,她又不能阻止他这么做。 这就是她一直不愿意的根源。 之前就像隔了层朦朦胧胧的晨雾,她一直不清楚自己的真正想法,直到如今。 本来被萧濯撩拨起来的欲望,迅速地冷却下来。 萧濯似乎注意到了她的神色,也停止了动作,温声道:“你不愿意?” 沈月曦先是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 她心里也认可萧濯,这么优秀的男人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可她不能容忍萧濯还有其他的女人。 “为什么?”萧濯神色回复了冷峻,“你我明明是夫妻。” “我知道,”沈月曦移开目光,“我……” 思考再三,她决定还是把话说明白。长痛不如短痛,有些事必须要双方沟通清楚,否则对两人来讲都是折磨。 “我不希望你有其他的女人,你只能对我一个人好。”她转过脸来,注视着萧濯。 萧濯听后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沉默地坐起身。 沈月曦清楚,对于身为古代人的萧濯来讲,三妻四妾才是正常的事情。她提出这个要求,对他来讲实际是一个很过分的要求。普通人家境富裕,都可以娶多房妻妾。更别提皇帝太子这种坐拥天下的人了。 “你是我唯一的正妻,”萧濯郑重其事地道,“任何人都不会有你的地位。有朝一日我登基为帝,你就是正宫皇后。” “不是地位的问题,”沈月曦纠正道,“若真有那一天,你只能有我一个妻子,不能再纳任何妃嫔。” “难以理解。”萧濯缓缓摇头,“自古至今,帝王纳妃都合乎礼法,并无异议。” 沈月曦心中叹了口气,这就是难点。 萧濯认为帝王纳妃是合乎礼法之事,这让她怎么办呢。 第一百五十七章 烫了两次 沈月曦留下萧濯一个人在屋里想,自己起身去厨房做早饭。 昨夜下了一场小雪,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 记得萧濯之前曾写过一张保证书,早就不知道被她丢到哪里去了。不过大概内容她还想得起来,若是萧濯有负于她,便任她自由离去,绝不拦阻。 这张保证书之所以弄丢了,是因为她在心里就明白,这种东西根本没有什么约束力。 一个男人心里有她的话,什么花招都不用使。反过来也是,男人心不在自己身上,怎么折腾都没用。 这个事情必须萧濯自己想明白。她能做的就是在确定萧濯的心意前,绝不能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出去。被男人一口吃干抹净后才哭哭啼啼,在她看来那是笨女人。 她是喜欢萧濯的。否则就不会在他离开的时候想他,这份感情已没有疑问。 她也知道萧濯对她的心意,明白自己在他心中的地位。现在只需要萧濯破除掉他认为是正统的观念。 仔细想想看,自己这样的妻子根本找不到第二个好嘛。 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又能帮助萧濯作战。能制作药物,发明了连弩,修建了城池……除了天生的弱鸡属性实在改不掉。 这样的贤内助哪里找去,哼哼……哎哟! 正想得出神,手指被笼屉里喷出的热汽烫了一下。 沈月曦连忙把手抽回来,一瞧皮肤都被烫红了。 她赶紧对着手指吹冷气。 刚吹了两下,一只大手从旁边伸了过来,握住她的小手,萧濯的声音响起:“烫到了?” “嗯……嗯……疼起来了。” 沈月曦一边点头,咬着下唇嘶嘶地吸着气。 明明刚才还不疼呢,怎么一眨眼功夫就疼了起来。十指连心果然不是假的,就像小刀子在手指上剜来剜去,眼泪都差点掉下来了。 “我带你去找华大夫。”萧濯二话不说,直接把她横抱起来就往门外走。 “别别,放我下来。”沈月曦连忙喊道,“我自己会治。” 开玩笑,手指被烫了一下而已,还用得着去找华大夫。这么大惊小怪,让外人看到了不得以为她是个多矫情的人,她可不想给别人那种印象。 “夫君,帮我捏两根冰柱。”待萧濯放下她,她仰头看着屋檐下挂着的一长溜冰凌子。 她是够不到那么高,萧濯连踮脚尖都不用,伸手掰了两根最大的下来:“给。” 沈月曦接过冰柱,捏在烫伤的手指间。 手指间一股冰凉凉的感觉,疼痛顿时轻了不少。 “这叫冰敷,能减轻水肿。”她举着冰凌调皮地在萧濯眼前晃了晃,“不必找大夫。等冰化了,夫君再给我掰两根下来哦。只是早饭……” 意思是自己手烫伤做不了了,让萧濯去做。 萧濯正待回答,院子外传来马蹄的声音,听起来估计得有数十匹。接着蒙越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公,蒙越率军已归。特来交令。” 沈月曦见有将领来了,用手轻轻推了一下萧濯道:“我来吧,夫君。” 这种场合,再让夫君去做饭就太不懂事了。 萧濯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 沈月曦进了厨房,用好手慢慢地干活。听到院子里战甲哗啦啦的声音,蒙越和宋臻等人在与萧濯谈话。说什么“生死一线,西戎突然撤军”,“众军昼夜疾驰”之类的。 她心里觉得萧濯真的是好厉害。 赶回来救了狼牙隘口,成功地让西戎退军,又保住了被困在北方的西凉骑兵。 当然,这里也有她的功劳,若不是她迟缓了西戎进攻的时间,萧濯是来不及赶回来的。可是就算她有大熊这么神奇的工具,想做到萧濯这样也是不可能的。 这么厉害的夫君,再加上她这么出色的妻子,若是生了宝宝,以后会不会成为千古明君之类的? 不行,在这个男人明确心意前,不能给他任何甜头。 哎哟! 她正想的出神,用手去掀锅盖,重蹈覆辙,又被蒸汽喷到了。 还好这次喷的不是伤手,是好手……正好手头有两根冰凌子,一手一个冰敷吧。 沈月曦捏着冰凌,坐在灶前的小凳子反思。 自己是怎么了,为什么脑子里老是想着萧濯这些事。做着饭都能走神。 再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 要萧濯坚定信心只对她一个人好,光是要他的保证,或是被动等待是不够的,要积极展现自己的魅力才行。 首先呢,是不是得在穿上讲究一些。 前世她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得有四分之三时间都穿着研究员的白大褂。对穿着一向不看重。 现在可不能这样,要改。 不打仗了,不能再穿得这么随便了。要主动出击,让大熊给她做一身精美的衣裙,争取让萧濯看得目不转睛。让他看看,他萧濯拥有多么出色的妻子,还找什么妃嫔。 只是选什么颜色好呢? 萧濯喜欢穿月白色的,她不能穿白色的,撞衫。可要是穿太艳丽的颜色,又会抢了夫君的风头……真麻烦,自己在这方面没有经验啊。 还有,自己的身材是不是瘦弱了些,也不知道萧濯喜欢什么样的,稍微胖些好嘛?要不要旁敲侧击地打探一下?不对,萧濯显然是喜欢她的,要不然也不会那么毛手毛脚的。 想到两人之间的亲热场景,她又脸热起来。81zw.??m “主母,主母?” 杨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沈月曦转过脸,正好对上杨聪那充满问号的脸。 “啊,杨聪你回来了。” “主母,你握着两根柴火在那里一个劲笑什么呀,锅里的水都快煮没了。还好我回来得及时,要不锅都要被烧漏了。” “什么柴火?”沈月曦低头一瞧,自己手里不知何时捏了两根木柴。 “杨聪你看我的手,刚才不小心被烫伤了。”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地伸手给杨聪看。 杨聪看了看她的手,有些心疼地说道:“主母,我来做饭。你赶紧回屋去休息吧。对了,我看到主公赏赐蒙将军和宋军师一人一盘银子呢。” “一盘银子!” 沈月曦一下子跳了起来。 萧濯哪来的金银,不会是把她卖大蒜胶囊的分成银子给蒙越他们了吧。 她留下杨聪在厨房,急匆匆地跑回自己屋里,也不理坐在那里的萧濯,把床下的小箱子拖出来。每次东集镇药铺掌柜来送银子,她都是美滋滋地把银子放进这个箱子里。 拖的过程中就觉得箱子轻了好多。打开一瞧,果然只剩下三分之一了。 沈月曦欲哭无泪。 自己攒的钱没了,财迷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这个萧濯,之前还赌咒发誓地说把他的钱都给她,说什么钱财都属她一人。结果还什么都没给她呢,这边她攒的银子就都给出去了。 她站起来,气鼓鼓地撅嘴看着萧濯,上面能挂两个油瓶。 “月曦,这是我借用的。”萧濯不疾不徐地说道,“带兵打仗,光让将士为你拼命,却毫无赏赐,没人会为你卖命的。” 其实沈月曦也知道萧濯说的对。大家跟随他,无非为名利二字。若是一点赏赐都没有,显得主公抠抠索索不大方。她呢,慷慨一点,就算放贷好了。 不过利息要十分地高。 想到这里,她心情又好了起来。坐到萧濯对面笑眯眯地道:“这些银子嘛,夫君随意取用。不过利息很高哦。” 萧濯眉眼含笑,问道:“几分?” 沈月曦举起一根手指。 “一分?” “错,是十分。”沈月曦开心地笑起来。 若是一百两银子,一年之后要给她两百两。第二年利滚利要算四百两,第三年算八百两……十年之后就是十万两,这可是妥妥滴暴利呀。 谁知萧濯连眉头都没皱,痛快地答应道:“一言为定。” 第一百五十八章 全都送出去了 有沈月曦点头,萧濯飞快地把剩下的银子也赏赐了出去。 果然是太子殿下,花起钱来连眼都不带眨的。 沈月曦在桌子上拿笔记录,忙得不亦乐乎。十月份借出去五十两……十月份借出去一百两……十月份借出去八十两…… 她越写越高兴,白嫩的脸颊都沾上墨汁了也不自知。 待大将邱离明来时,箱子空了。 萧濯对邱离明道:“邱将军,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把守狼牙隘口,奋力作战,御敌于城池之外。不但守住了小岗村,也保护了我的夫人,是大功一件。” 邱离明单膝跪地道:“末将为主公效命,虽死不惜。” 沈月曦偷偷瞟了一眼空空如也的箱子。 这次守城,邱离明将军劳苦功高,说夸张点,他得的赏赐不能比任何人低。可银子都没了,不知萧濯会怎么办。 萧濯起身走到窗口前将那件链甲拿起来:“这本是我贴身防护之用,现在给你了,此甲弓箭无法穿透,乃是一件宝物。” 邱离明受宠若惊,双手高抬恭恭敬敬接过链甲,以额碰地: “主公厚恩,末将万死不能回报。” 沈月曦亲眼看到萧濯如何赏赐下属,这才明白古代的主帅是怎么收买人心的。 将自己身上的宝物直接赏赐下属,这种级别的赏赐大概是最高的。难怪邱离明激动成这样子。只是萧濯把宝甲给了邱离明,他就没了护身甲,看来得让大熊再做一件。 待邱离明走后,羌林也被唤来。 经过华大夫的医治,他手臂和后肩的箭伤都已处理妥当。听闻萧濯呼唤,他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喊他来做什么。 进了门,羌林先是对沈月曦下拜道:“羌林叩见太子妃。” 他在心里是非常感激沈月曦的。华大夫对他说,是太子妃喊来专门为他治伤。羌林就知道自己没有保错人。 沈月曦心想,这个羌林好直,萧濯在这里,他居然先拜自己。 她瞧了一眼萧濯,后者并不在意,这才松了口气,对羌林道:“羌将军,请起。” 羌林这才起身,又拜见萧濯:“羌林见过太子殿下。” “羌林,你宣誓效忠我的夫人,又舍身为她挡箭,”萧濯将墙上的长剑摘下,“这柄剑是我的佩剑,今赏赐于你。” 羌林大吃一惊,下拜道:“太子殿下不必赏赐任何东西。小人既已发誓,自然会用生命护卫太子妃。” 沈月曦见羌林不收,怕萧濯难堪。连忙圆场道:“羌将军,你就收下吧,这是夫君给你的。” 反正这把剑也不是用的什么高级材料,当初还是用冯章的钢叉紧急制造的。 羌林道:“既然太子妃发话,羌林收下便是。” 萧濯微笑着点了点头。将长剑交给羌林。随后道:“你们既已加入我军,在西戎的家属要如何办?” 羌林道:“太子殿下不必挂怀。当初威胁杀死我们家人的是千夫长休牧耶。他如今已亡,多玛大王也管不到我们大王的领地。我们的家属都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了。” 说到这里,他稍微犹豫了一下,问道:“只是……我们已经发誓追随太子妃,不能再回西戎。若太子殿下开恩,我们希望能将我们的家人接到这里。”.81zw.??m 他并不报太大希望。传言大燕太子在对抗北狄之时以冷血残酷出名。如今到了西戎这边,也不太会改变吧? 出乎意料,萧濯点头道:“可以。” 羌林大喜过望,叩首道:“我代大家谢过太子殿下。” 现在小岗村的村民对西戎军还是怀有成见,他们这些人并不居住在小岗村内,而是在狼牙隘口附近驻扎。在邱离明将军的统一安排下帮助建造城墙。时间短了还可,时日久了难免会思念亲人。现在萧濯允许他们亲人团聚,在他看来是大恩一件。 沈月曦也十分高兴,无论是西戎人还是大燕人,亲人两地分隔都是痛事。如今萧濯不计前嫌,成人所美,让她愈加佩服了。 “你的军士还由你统领,统一归邱将军指挥吧。”萧濯坐回桌前。 羌林摇头道:“羌林决定以生命护卫太子妃。还请太子殿下开恩,让羌林能追随左右。” “就像你之前那样?”沈月曦问道。 想起她在城外被休牧耶射了一箭,幸好羌林冲出来。当时她以为自己死定了。 “正是。”羌林道,“我是西戎人,很清楚燕军和这里的村民排斥我们。我们并不想加入燕军同我们的族人作战。我们只为太子妃一人效命。” 听到这里,沈月曦也觉得羌林说的有道理。若是让他们加入燕军,反过来去对付他们的族人,那就和休牧耶没什么区别了。 萧濯微微一笑,说道:“好,你挑选数名武功高强的军士,穿燕军服装。随你一同暗中保护太子妃。” 羌林大喜,叩首道:“羌林必将以性命护卫太子妃安全。” 沈月曦又惊又喜,这么说来,自己也有保镖了? 排场开始大了呀。 待羌林走后,沈月曦拿起写得满满的纸,吹了吹墨。在萧濯眼前一展,笑眯眯地说道:“夫君,签字画押。” 萧濯将纸接了过去,眉头轻皱,用手指指着纸:“月曦,这里写的是什么?还有这……” 沈月曦站在萧濯的背后,趴在他肩头上有些羞涩地低声道:“哎呀,字写得不是那么好,看个大概也就得了。” 字写的好不好先不说。萧濯这一顿送,把所有的东西都送出去了,接下来有的她忙活了。 正在说话,杨聪来到门口道:“主公,主母。梅世子来了,要不要挡在外面?” 萧濯眉头一挑,将手中的纸张放下道:“请他入内。” “您之前不是吩咐过,不让他见主母嘛。” “那是我不在时。” 梅普还是穿着一身黑衣,脸上戴着面具。进到屋内,双方礼毕,宾主落座。 沈月曦知道梅普身份是客人。他可不是萧濯的手下,不能以对待之前的将领那般对待梅普,便起身道:“你们说话,我去给你们沏茶来。” 梅普待沈月曦出了门,对萧濯道:“萧濯,你为何要与多玛王停战?” 萧濯道:“若不停战,如何阻止敌军?” “你只考虑你这里吗?知道不知道我们还有两座城池在多玛王手中。”梅普语气有些生硬地握紧左拳,在桌子上砸了一下。 萧濯盯着他的左手,温声道:“你的手好些了吗?” 梅普目光落在自己的左手上,叹息一声。 萧濯与多玛王订立誓约,他本来是极为生气的。这样一来,萧濯就无法帮助他攻打城池。可是自己的病情又多亏了沈月曦的药方,才能有如此神速的进展。 现在他的左手已经回复部分知觉,可以握拳了。 犹豫了一下,梅普起身道:“多谢你保住了这些骑兵。父王遣来信使,我要率军回永威了。你和沈夫人不同我一起走吗?” 萧濯道:“所为何事?” 梅普哼了一声道:“萧北珩率领的定北军,快要到这里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风云暗涌 萧北珩大喝一声,将面前的军士踹了个跟头。 “没意思。” 他意兴阑珊地收回木剑,走到场边抛给了林魁。 场内七个军士龇牙咧嘴地站了起来,捂肚子的,扶胳膊的,一个个狼狈不堪。 大中午的被上司叫来陪世子练功,还好都没吃午饭,否则都要当场呕吐。 在林魁的旁边,还有一名老者,须发皆白。但目光凌厉,老当益壮。站在那里便能令人感觉得出是一个练家子。 “纪老,我现在能和萧濯一战了么?”萧北珩接过侍女夏兰递来的帕子擦着手。 老者姓纪名忠,是当年永德帝为萧濯请的剑术老师,造诣极高。当初萧濯被废黜时,他得知消息,怕被牵连,提前离开了京城隐居乡下。如今萧北珩找到他,将他请来指点自己的剑术。 纪忠摇了摇头:“世子殿下,恐怕你仍然不是萧濯对手。” 林魁道:“纪老,我记得您说过,就是萧濯也无法战胜七个人的围攻。现在世子殿下已可以轻松打败七个军士……” 他精通医术,但对打斗并不精通,只是浮于表面。 “我是说过,”纪忠抚须道,“可是那时萧濯才十六岁,他在北狄又磨炼了四年,期间进步已不是老朽所能预料。” 还有一句纪忠没说,这七名军士也没尽全力,水分太大。 “看来我还得加紧修习。”萧北珩将帕子丢回盘子,脸上并无不满之色,“这些军士不敢尽力,我也清楚。还得是和真正的敌人搏杀才行。” 纪忠摇头道:“世子殿下,你的剑术已经没有问题了。应当能与萧濯不相上下,若要和萧濯交手时提高胜算,你的兵器不能太差。” “确实是这样,”萧北珩拿起一盏茶,揭开盖子轻轻吹了吹,“上次同萧濯交手,他的长剑不似凡品。竟能和我手中的剑相击数次而不折断。” 纪忠道:“是么,世子殿下的剑可否让老朽一观?” 夏兰将萧北珩的佩剑双手奉上,林魁接过来将剑拔出半尺,寒光四射,笑道:“纪老,此剑是我到处打探,专门请工匠打造的名剑,此剑名为……”.八壹zw.??m 纪忠不待他说完,撇了一眼那剑,捋着长须笑道: “林先生,你怕不是对名剑有误解吧。这把剑远远称不上是名剑哩。” 萧北珩目光闪动,将茶盏放下道:“纪老,何谓名剑?” “吹毛断发,削铁如泥,”纪忠顺手从头发上拔下一根头发来,“头发在空中落下,飘落在名剑的剑刃上,直接切断,方为名剑。” 说完,他将头发放在剑刃上方,让头发落下。头发在剑刃上轻轻弹了一下,便飘向一边,被风卷去。 林魁有些汗颜,这可是当着世子殿下的面丢人了。只得尴尬地问道:“纪老,当今世上可存有名剑?” “当然有,比如靖王世代相传的那把。” “就是先皇御赐靖王,现由世子萧凯持有的那把燕阙剑?” “林先生也听说过此剑?” “靖王世子一向不出示此剑,在下也是只知其名。今日方知是一把名剑。” 纪忠点头道:“没错,世子殿下剑术已与萧濯不相上下。若是得了此剑,萧濯绝无获胜可能。” 林魁先是面露喜色,随后又摇了摇头,心中叹气。 靖王可不是好惹的主儿,燕阙是他们传家宝物,怎么可能送出去。 待看向萧北珩,萧北珩倒是毫不在意:“燕阙剑么,我记下了。纪老,请一同帐中用膳。” 大家来到帐中,正在用膳。一名军士来报: “世子殿下,边关主将赵牧现率军五万驻扎在小岗村外。遣使送来书信。” 林魁上前,从军士手中接过书信,递给萧北珩。 萧北珩打开信件扫了一眼,递给林魁,呵呵笑道:“永德帝受了那个姓梅的女人蛊惑么?居然想出这种死皮赖脸的手段来阻我们。” 林魁接过书信快速地看了一遍。 传言小岗村神灵显圣,赵牧奉圣旨出关,驻扎小岗村,严禁任何军队通过。 “世子殿下,若小岗村真是神灵显圣……” 林魁的话还未说完,便被萧北珩打断:“林魁,哪里有什么神灵。这不过是永德帝想的借口罢了。贤妃怕我们去抢她爹的地盘,便游说皇帝。永德帝不敢明目张胆得罪我们,便找了这么一个借口。” 林魁心下暗自点头。世子殿下的洞察力无与伦比,将各方的心理都摸得很透。 这就是他选择为萧北珩效力的根源。 “那我们要怎么办?我们要去西凉,走大道的话必须要经过小岗村。”林魁为难地说道,“要不然就只能绕向南面,那样就太远了。” “命令三军,至东集镇驻扎,不再前进。”萧北珩回答出乎意料。 林魁目瞪口呆:“世子殿下,我们不前进了?” “当然,永德帝派赵牧来拦我们是什么意思,你还看不出么。我们的粮草还要靠赵牧供给,若是强行通过,就是不给他面子。萧濯已经和西戎停战,现在我们也不适合去浑水摸鱼。倒不如驻扎在东集镇,过了冬再说。” “可……可是世子殿下,多玛王那边停战可是一年啊。我们大军难道要在东集镇呆上一年?” 萧北珩用叉子叉了一片烤肉放入嘴中,缓缓咀嚼。 “现在湖面虽然暂时平静,只是需要往里面扔一块小石子。这块石头就由我亲自来扔吧。” 林魁听得云里雾里,问道:“世子殿下,属下愚钝,不解其意。” 萧北珩道:“西凉这里,有西凉王,靖王。还有我们,朝廷的军队。四家军队在这里,想不乱都不可能。速速修书一封,发给萧濯,十月十日,请他携夫人沈月曦赴宴。” 林魁听后大喜,世子这是决定要干掉萧濯了? 说实在的,他真的挺怕萧濯的。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他是世子的一个巨大威胁。 他起身去拿笔墨纸砚:“属下立刻准备刀斧手。就是怕萧濯不敢来。” 萧北珩失声而笑:“林魁,你是真听不懂还是假听不懂,我说请萧濯来赴宴,不是要杀他。” “不杀?”林魁一时想不通。 上次和萧濯比武,输了后放人家走,还送人家马。这次又不杀,世子殿下到底想什么呢。 “当然了,”萧北珩露出一丝嘲讽,“让军士一拥而上,萧濯死了也不会心服口服。我要让他败得心服口服,不会用这种手段。” “可是齐王的命令……” “父王只是让我杀萧濯,怎么杀是我来定的。”萧北珩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林魁你最近废话有些多。” “是是,”林魁灰溜溜地转头出帐,去准备文书。 坐在下首的纪忠一直没有说话,见林魁出去,便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此番前去西凉,可是要掀起一大片风浪啊。” “纪老猜的不错,”萧北珩嘴角现出那抹残忍的微笑,“说的却是轻了些。” “应该是腥风血雨才对啊。” 第一百六十章 夫君真犟 “萧北珩请我……和夫君赴宴?” 沈月曦看完请柬,自言自语地说道:“他不会是开玩笑吧?” 她对萧北珩可是一点好印象都没有。从穿到这个世界以来,萧北珩大概是最令她毛骨悚然的人了。无论是对待奴婢的态度,还是对待她和萧濯的态度。 这个人反复无常,前面当她是客人,后面就把她软禁起来。莫名其妙地就打算一箭射死她。 可是萧濯打败了他后,他不但不追杀,还赠马给他们…… 萧北珩的心理她无法琢磨,完全弄不清这个家伙是个什么样的人。 对方肯定准备了很多刀斧手,等他们去了,直接就把他们砍了。一定是这样的吧,或者软禁起来? 不行,绝对不能去。 不但不去,还得马上跑路。 她拿着请柬回到屋里去见萧濯,将请柬递给萧濯,说道:“夫君,萧北珩让人送来的。” 萧濯伸手接过,扫了一眼,说道:“嗯,离十月十日还有几天。那我们准备一下吧。” 沈月曦眨巴眨巴眼:“夫君,我们准备去哪里?” 看意思萧濯是说准备逃走,那目的地是哪里呢。 梅普带着西凉骑兵已经离开了,李菀和李夫人说是去做客,也跟着走了。他们现在只有一千三百军兵,逃向哪里呢? “去赴宴呀,”萧濯低头掸了掸衣裳上的尘土,“赴宴不可以失仪,必须衣着得体。” 沈月曦傻了。 萧濯是糊涂了?萧北珩可是要杀他的人啊。 “夫君,宴无好宴。我们要去了,万一被他扣下了或是杀了怎么办?”她提醒萧濯。 “不会的,人家就是请我们赴宴。” 萧濯上下打量沈月曦,说道:“月曦,赴宴穿成这样可不行。” “哎呀,说衣服干什么,”沈月曦急得走到萧濯跟前,将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感觉了一下,又扒开他的眼皮看,“明明没发烧呀。” 萧濯笑道:“我当然没发烧。” “那你说什么胡话啊。萧北珩,是萧北珩请我们赴宴呀。”沈月曦拿手指戳着请柬,“就是之前和你决斗的那个,齐王世子,你不记得了?” “当然记得了。”萧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我们准备一下,按时赴宴。” 沈月曦仰天长叹:“不是我疯了,就是你疯了。” 她心里也觉得萧濯应该有他的道理,但她可是想不透。 萧濯哈哈一笑,将她搂住坐在他腿上:“我知道,你担心他加害我们,不想我去。” “夫君你总算正常了。”沈月曦双手捧着萧濯的脸上下左右地看,“那你还一直说要去?” “萧北珩发来请柬,我闻风而逃?”萧濯笑着摇摇头,“那可不是我的个性,我当然要去了。” 沈月曦听完,差点想握住他的脖子使劲晃两下,把这个想法从他脑海里晃出去。 还好忍住了。 明知道萧北珩是敌人,还主动自投罗网,世界上有这么傻的人? “放心,月曦。我知道他,他不会加害我们的。”萧濯安慰道,“你好好打扮一下,跟我一起去赴宴便是。” “你怎么知道他,你以前又没和他打过什么交道。”沈月曦争辩道,“就和他决斗了一次,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当然,我就是知道。我可是大燕太子,不是草包,”萧濯嘴角一勾,“他要杀我们,肯定不会用赴宴这个借口。” “那他会用什么借口?”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不会是这个就是了。” 沈月曦搬开萧濯的手,从他身上跳下来:“那我让邱离明将军带一千人马跟着,哎呀,还得给你做一件内甲……对了,还要剑,还要剑……” “这些都不用,”萧濯摆了摆手,“做两身衣裳才是正事。” 沈月曦跺脚道:“什么都不准备,到时人家把你当成案板上的猪肉。” 萧濯不准备,她准备。 她离开了院子,骑上马,急匆匆地跑到狼牙隘口。 狼牙隘口一片繁忙,热火朝天。村民和军士们正在修建城墙。邱离明和蒙越,宋臻凑在一起,拿着一张图纸比比划划,好像在规划城池的建筑。 “邱将军,蒙将军,宋军师,”沈月曦在他们面前下了马,“出了一件大事。” 宋臻摇了摇扇子道:“主母,何事如此惊慌?” 沈月曦将萧北珩发来请柬的事情对三人说了。 蒙越一拍大腿,说道:“萧北珩这是要谋害主公啊!”邱离明也深表赞同,问道:“主公真的要去赴宴?”沈月曦连连点头:“我是说不服他,非要去,你们去劝劝。” “这还了得,”蒙越和邱离明风风火火地骑上马便往小岗村驰去。只有宋臻停在原地,一动没动。 沈月曦问道:“军师你口才比两位将军好,你不去么?” 宋臻沉思了半晌,抬头道:“我觉得主公去也未尝不可。” “啊,军师你也觉得可以去?”沈月曦拿拳头敲着自己的额头,“为什么啊?” 萧濯坚持,可能是一时糊涂。现在宋臻也觉得能去,那就说明这里肯定有些说道。只是她理解不了。 宋臻轻轻摇着羽扇道:“主母,萧北珩率军来此,被赵牧拦在小岗村外。可知是何意?” 沈月曦摇头。八壹中文网 脑子简单的她对这些东西是不了解的。 “赵牧奉旨出兵,拦住萧北珩西进的去路,显然是天子的意思,”宋臻分析道,“那天子是要帮的,只能是和贤妃有关的西凉王。主公才帮西凉王退去了西戎大军,天子还指望主公,不会让萧北珩伤主公的。赵牧肯定也将这个意思传达给萧北珩了。” 沈月曦听得半懂不懂:“永德皇帝不是一直要杀夫君么,现在改主意了?” “天子的心思我们是琢磨不透的。但哪怕是仇敌,在有利用价值的时候,都能合作。否则赵牧早就把主公抓走了。” “军师的意思是,永德皇帝现在还依靠我夫君,所以萧北珩也不会动我们?” “天子坐拥天下,统率万民。齐王再怎么样,也要给他面子的。”宋臻转向人山人海的城墙,“此番前去,也许能得到一些重要的信息,对我们今后的行动方略起到帮助。我们千里迢迢来追随太子殿下,不是为了在小岗村这个地方终老一生的。” 听完宋臻的话,沈月曦才明白过来。大家追随萧濯,都是有自己的想法的。可不是单纯的为萧濯效忠。得看萧濯能给他们什么。 人与人之间,是永恒的利益关系。合则来,不合则去。 那她为何要跟着萧濯呢? 起初是为了抱大腿,现在局势已经安定下来,她反而更加依赖他了。图什么呢? 当皇后?说实在的,她在前世就对这种东西没兴趣。她喜欢自由自在地研究东西,不喜欢高高在上,受人跪拜。 名不在意了,那就是利……话说昨天写的那张借条呢。 她在身上来回拍了拍。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早上点灶,一时找不到引火的东西,就回屋去找,看到桌上有张纸,于是…… 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丢了。很难说她是为了钱。再说真想弄钱也不必依靠萧濯,大熊分分钟就能造出赚大钱的东西,富可敌国都不成问题。 她是单纯被萧濯的魅力所吸引,他想和萧濯在一起并非为了名利。她自己足够自强自立,她真正要的是感情归宿。 这个东西是名利无法给她的。 第一百六十一章 双十之约 永德二十一年,十月十日。 萧濯和萧北珩会面的日子。 沈月曦坐在摇摇晃晃的马车里,瞪着对面的萧濯。 她在邱离明和蒙越这两位身上明白了一个道理,那就是绝不要让武将去当说客,他们都是全身上下一根筋,只能被忽悠的主儿。 两人去劝说萧濯的结果,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夫妻俩只带了二十名随从,来见萧北珩。 定北军大营在东集镇外驻扎。马上就要到地方了,她的心也突突乱跳起来。一会儿摸摸头上的玉簪,一会儿又用手指将月华裙下长长的飘带卷起来,总觉得浑身不得劲儿。 萧濯一直都若有若无地看着她。虽然整个人像平时一样冷冰冰的,但沈月曦看得出,他对精心打扮的自己格外注意。 若是没有萧北珩这回事,她肯定让他看个够。至于现在…… 看什么看,不知道她现在烦着吗。 和上次与萧濯去见梅普不同,萧北珩可以说是他们真正的敌人,尤其是她还经历过卖药方的风波。 “夫君,你真的有把握?”她忍不住出言问道。 萧濯坐得笔直,一袭白袍显得翩翩若仙,听到她问,微微笑道: “你我相处日久。还不了解我是什么样的人么?” “知道是知道,”沈月曦抬起手来扶了扶发髻上的玉簪,彩云镶边的衣袖沿着她雪白的小臂滑下,“但就是担心啊,萧北珩是个反复无常的人。” 萧濯很多时候都看似冒险,却总能化险为夷。她也清楚,萧濯是在极为了解敌人的基础上做出的判断,并非无脑赌博。 可是萧北珩在她眼里是个捉摸不定的人。总感觉他上一秒还笑呵呵地举杯劝酒,下一秒就会摔杯为号。人无完人,她真担心萧濯会一时走眼看错。 “并非如此,”萧濯起身,将座位上的棉披风拿起来,“任何敌人都有他的行事方法。有时你感觉他反复无常,只是你不明白他的行事方法而已。” “难道一个杀人如麻的坏蛋也有行事方法?”沈月曦不服气地反驳道。 “当然,”萧濯为她披上披风,贴心地系着,“比如我伏击丹目疾,是因为知道他是个急性子的莽夫。偷营苏摩奈,是知道他依仗军力不做防备。挟持多玛王,是知道他惜命。知己知彼,自然能百战百胜。” “难道就没有看走眼的时候嘛?”沈月曦鼓着腮帮子,低头看着他修长有力的大手在自己脖颈下系着披风带子。 “目前还没有,”萧濯一本正经地回答,“我常年征战,对敌人的判断总是很准。” 沈月曦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宛如冰天雪地中鲜花盛开。白了他一眼道:“吹牛!” 萧濯用手指轻轻勾起她的下颌,两人四目相对,温声道:“你是最难对付的敌人,为夫屡战屡败,始终攻不下你这座城池。” 沈月曦正待回答,车轮转动的声音停了下来。车厢外邱离明的声音响起。 “主公,我们已到了。齐王世子携麾下众将,世子妃在大营门口列队迎接。” 世子妃? 沈月曦想起之前那封回书来了,就是在信里表达对她仰慕之意的叫苏茉的女子。 两人下了马车。 定北军的大营内鼓声阵阵,旌旗蔽日,刀枪如林,杀气阵阵。沈月曦也是见过西戎军的,感觉定北军果然是齐王麾下的精锐,这气势真不是西戎军队能具备的。 大营门口,她一眼就望见了被众将簇拥在中间,身披细甲外罩紫袍的萧北珩。 凭心而论,每次她看到萧北珩,都觉得他和萧濯真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都是俊美之极,都是武艺高强。只不过萧濯多一分冰冷,他多三分狂傲。 她心里是有些怕萧北珩的。就算经历过大风大浪,但之前留下的心理阴影可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她下意识地抓着萧濯的衣袖。这样就能保持镇定的神情。 在萧北珩的身边,有一位穿着雪白衣裙,披着黑披风的女子,容貌秀美,宁静优雅,和她年龄相仿。想必就是苏茉吧。 第一次见到苏茉,沈月曦有些奇怪。 这位世子妃给她的感觉,是那种很从容淡定的样子。她觉得似乎和萧北珩有些不搭调。 行事残忍,作风乖戾的萧北珩怎么会有这样一位雅静的夫人? 正想着,萧濯已经带她来到大营门口。 萧北珩哈哈一笑,拱手道:“萧濯,本世子今日略备薄酒,请君小酌。请!” 萧濯亦回礼,不咸不淡地说道:“见过齐王世子。” 两个人一点不提当初决斗的事情,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 两人并排往大营内走去,旁边有军士奏起鼓乐,热热闹闹,显得一派欢庆。 这边苏茉与侍女夏兰上前迎接,苏茉含笑对沈月曦道:“这位就是沈夫人吧,真令本世子妃艳羡。以前认为贤妃梅黛才有倾国之姿,看来真是井底之蛙了呢。” 沈月曦还礼道:“蒲柳之姿,世子妃过誉。” 说着话,她瞥了一眼站在苏茉旁边的夏兰。两人也是打过交道的,此刻夏兰依然一脸笑容,却是非常规矩地站在苏茉身边,并不多言半句。m.81zw.??m 沈月曦此次出行,特意扯了几尺丝绢,让大熊做了套衣裙。 俗话讲人靠衣装。苏茉靠近了看,发现沈月曦所穿衣裙做工之精美,竟比她身上的衣裳还要好。不禁有些咋舌道: “沈夫人,你的衣裳是哪家成衣店做的?这针脚一丝不乱,简直闻所未闻。” 沈月曦觉得这个苏茉倒是挺细的,一眼就看出她的衣裳的工艺不简单。 万能制造机造的,咳……只是不能说。 她正琢磨着编个出处,苏茉已复笑道: “抱歉,我一看到精美的东西就忍不住想问,衣裳这些小事就不提了,我们帐内谈罢。男人的酒宴我们女子不宜参与,本世子妃也备下宴席,有许多事情想问沈夫人呢。” “世子妃所问,是之前书信提到之事?” 沈月曦记得之前苏茉就对这些事极为感兴趣,估计她想问的肯定也是和这个有关。 “对呀,就是那个飞在天上的球,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苏茉边走边好奇地问道。 第一百六十二章 杀机 定北军大营。 林魁侧耳听着远处大帐中传来的丝竹鼓乐,望着下人端着各色菜肴酒水穿梭不断进出。快速地呼吸了几次,又伸手扯了扯有些发紧的衣领。 在面临人生重大决定的时刻,是个人都要紧张的。现在就是他做出重大决定的时刻。 他转过身,正午的阳光从成排雪亮的刀刃反射过来,让他下意识地眯起眼。 一百名刀斧手整齐划一地列队站在他面前,均手持利刃,面带杀气。都是他从军中精心挑选出来,悍不畏死的勇士。 这些刀斧手要刺杀的对象是萧濯。 主子萧北珩有点沽名钓誉,这么大好的机会都不利用。他林魁可不这么想,若是世间还有一个可以作为主子对手存在的人,那只能是萧濯。 现在萧濯就在定北军大营,机会千载难逢,此时不宰了他更待何时。 放虎归山,必成大患。 萧北珩是他的主子,但他可不是一个被动地听从主子吩咐的人。从自作主张给萧北珩拍下药方,到私下为沈月曦更换侍女,他总有自己的想法。 主子不同意刺杀萧濯。他要再次自作主张,替主子除去这个心腹隐患。相信萧北珩事后也不会责怪于他。 “你们都明白该怎么做了吧?”林魁低声道,“你们左右各五十人,埋伏在帐外。听里面世子殿下摔杯为号,一起杀入。” 军士们都板着脸,好像有顾虑。 林魁从鼻孔里发出嗯声,看向众人。怎么,是自己说话不好使,还是他们畏惧萧濯的武力? 其中一个领头的军士说道:“林先生,小人……有一事相询。” “说。” “今日宴请萧濯,下人们端上去的都是酒樽。那东西沉,摔在地上也摔不出声,我们怕……怕听不到。再说……” 林魁不耐烦地举手阻止军士说话,向身后挥挥手。 一名军士捧了个盘子过来。上面有一对精美的玉杯。这东西价值不菲,是他的藏品。为了主子,他决定忍痛割爱。 “我早已有准备。等下你们埋伏好,我进帐篷将这套玉杯献给世子殿下,让他摔此杯为号。这个可听得清?” 军士们纷纷松了口气,为首的点头:“林先生,这个声音响,我们听得清。” “记得,进去后直奔萧濯,不要管其他人。杀死萧濯者赏千金。” 林魁吩咐完了,挥手将刀斧手去准备。 他将自己衣裳掸了掸,又正了正冠,从军士手中接过玉杯。正要向大帐走去,旁边响起一阵低低的老者笑声。 “纪老,你为何发笑?”林魁单手托着盘子,看向纪忠。 纪忠是世子殿下请来专门传授剑术的老师,他也不敢轻易得罪。明知道纪忠是笑他,他也不好发作,只得出声询问。 “林先生,你是世子殿下的谋士,怎地行事如此幼稚?” 林魁听了有些不服,问道:“如何幼稚?” “你真的认为这些刀斧手能杀了萧濯?”纪忠问道。 林魁实在被他冷嘲热讽得受不了,便冷笑一声:“我还没见过连一百人都对付不了的人呢。” 说完,他也不想搭理纪忠,抬脚欲走。 “萧濯,”纪忠垂首,似乎是自言自语地说道,“是能在万军中劫持多玛王的人那。” 林魁身子一僵,脚步停在半道。 真是的,准备来准备去,怎么就把这个茬给忘记了。 萧濯劫持多玛王,逼迫多玛王立誓撤军的事情他也是知道的。多玛王身边的侍卫那么多,都没能阻止萧濯。如今萧濯就在帐内,和主子坐在一起。真让主子摔杯……估计酒杯刚举起来,萧濯的剑已经架在主子脖子上了。 前几天纪忠才刚刚告诉过主子,他目前还不是萧濯的对手。 要是硬让刀斧手冲,就是在赌萧北珩不会被萧濯制住。这种拿主子做赌注的行为,主子死了还好说,要是活下来,第一个就会砍了他的脑袋啊。 想到这里,林魁觉得后脊骨直冒凉气。连忙对旁边的军士道:“快将那些刀斧手喊回来。” 军士跑去喊大家回来。所有刀斧手听到这个消息都如遇大赦。 萧濯的英名大家都是知道的,他在这里对抗西戎的事迹早就传开了。大家不敢违背军令,真是把脑袋掖在裤腰带上去准备的。现在林魁回心转意,大家都感激不已。 林魁将玉杯交给旁边的军士,对纪忠躬身施礼道:“纪老,多亏你提醒。险些酿成大错。” 纪忠呵呵一笑,摆手道:“老朽只是怕你误了大事,此事还要从长计议,不可莽撞。” 这些话是给林魁听的,其实老头子心里是不希望萧濯受到伤害。 萧濯六岁起,永德帝就下旨由他传授萧濯剑术。这十年修炼他几乎是一天天看着萧濯长大的,虽然只是奉旨行事,也有感情或多或少在里面。 萧北珩找到他的住处,请他出山,他本不愿意。但他知道萧北珩这个人行事作风残忍,若是不答应,自己的家人恐怕要受到拖累,没奈何答应下来。 眼看林魁私下安排刀斧手,老头子便出声打断。 林魁心里也清楚,纪忠肯定有些私下的情感在里面。但人家说的确实在理,萧濯的本事又不是吹嘘出来的。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也不必说破。毕竟萧北珩还要纪忠传授剑术。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既然刀斧手不成,那就用个阴险的招。 走到一边避开纪忠后。他叫捧着玉杯的军士跟在他后面,回到自己营帐。从药箱里取了一副毒药出来。 明的不成就来暗的。 林魁本身就是大夫,对药物非常了解。这副毒药就是他早先准备好,以备不时之需的。混入酒中无色无味,只要喝下去,不一会儿就会七窍流血而死。 他将私藏的葡萄酒取出来。这酒他自己平时都不舍得喝,灌了一壶,将毒药洒入,仔细观察了一下,又闻了闻味道,确保瞧不出破绽。这才又灌了另一壶葡萄酒。 盘子里是两壶葡萄酒,两只玉杯。81zw.??m 左边的酒壶是没有毒药的,是给萧北珩喝的。右边的是有毒药的,给萧濯喝的。 必须牢牢记住。 他双手端着盘子,走进宴会的大帐。 第一百六十三章 谁的夫君最厉害 沈月曦和苏茉聊了一会儿,看出她是个求知欲很强的女子。 这在古代可是不常见的。她记得古代女子讲究无才便是德,最多会点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也是供娱乐之用。苏茉这样的女子喜欢学习新知识,和搞研究的她真是一拍即合。 两人边吃边聊,沈月曦讲热气球的飞行方式,苏茉听得入神,令她几乎都忘记自己是在萧北珩的地盘。直到无意中说起彼此的夫君,她才猛然觉醒。 她知道不知道萧北珩对待萧濯的态度? 按理说,苏茉身为萧北珩的妻子,肯定都是清楚的。可苏茉的回答却让她有些惊讶。 “沈夫人,我们女子不该考虑男人的事情。我们根本左右不了他们的想法,”苏茉微笑着告诉她,“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夫君飞黄腾达,我们也跟着享受荣华富贵。若是夫君失意……” 到了这里她便住口不说,低头夹菜。 沈月曦知道她的意思是萧濯落魄,连带着身为妻子的她也一并生活穷苦。 她可不这么想,苏茉的言论,完全是把自己放在了一个被动的位置,命运听由男人摆布。那就是说萧北珩的所作所为她肯定知道,但她却不想去改变什么,只是听天由命。 “如果世子殿下也有失意那一天呢?”她反问道。 苏茉将筷放下,用丝巾沾了沾嘴角,笑道:“不会的,我夫君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他定会做出惊天动地的事业。” 沈月曦在心里撇了撇嘴,这女人哪里来的迷之自信? 但仔细一想,人家说的不无道理。起码萧北珩现在有齐王做靠山,麾下有五万大军。自己夫君兵少将寡,也没有什么靠山。人家倒是有骄傲的资本。 两人用餐已毕,下人们将残席撤下,擦抹干净桌案,重新端上香茶糕点水果。 苏茉抬手道:“沈夫人不必客气,请。” 沈月曦拿签子扎了一块雪梨,问道: “世子妃,你知道西凉王世子梅普吧?” 既然苏茉说萧北珩是她见过的最出色的男人,她心里总有点不服。不提夫君萧濯,举别人来说说总行了吧。就不信这世间没有比萧北珩强的。 “知道呀。怎么了?”苏茉俏皮地眨了眨眼,“想让我评价一下吗?” “嗯,他和世子殿下相比如何?” 苏茉笑道:“一个连自己妹妹都无法保护的男人,能有什么出息?西凉早晚必属他人。” 沈月曦听得一愣。 苏茉的话语一针见血。尽管梅普的麻风病一直对外界隐瞒,但老西凉王为了保住西凉封地,不得不将梅黛送入皇宫服侍永德帝,也是众所周知。从这点来看,的确梅普做的不够好。 “那二皇子呢?” 二皇子已经随朝辅政四年,若是不出意外,应该就会被立为太子,成为大燕的正统继承者。81zw.??m “二皇子,德妃的那个儿子呀?”苏茉抬手掩嘴而笑,“辅政四年,毫无建树。若不是德妃家族势力庞大,他的位置能不能坐住还两说呢。再说了,陛下废黜太子,却一直不立他。这还不说明他的能力有所欠缺嘛。” 沈月曦鼓着腮帮子,嚼着水果。两个都问不倒,那就再想想。 这是苏茉比她强的地方,她对天下的大势了解不如苏茉。反过来对新奇的制造研究,苏茉又对她五体投地,崇拜不已。 “还有个靖王是吧……”她咽下水果,出声问道。 苏茉正在吃水果,听到沈月曦迟疑的口气,差点将口中的水果喷出来。掩嘴笑道:“沈夫人,靖王可不是无名之辈,实力雄厚,带甲数十万。当然是有和世子殿下一较高下的实力的。” 沈月曦心想:“总算也承认有一个能对付萧北珩的了。” “不过,”苏茉话锋一转,“靖王已老,不足为虑。靖王世子萧凯又不如我夫君那般聪明。长久看来,一样不是我们的对手。” 沈月曦无奈地将签子放下道:“世子妃,你对天下大势看得这么透彻,这些也不是我们女子该明白的啊。” 苏茉笑着连连摇头道:“不是那样的。这些都是北珩告诉我的,我转述给你听罢了。真正了解天下大势的是他,我只是对新奇的东西感兴趣。至于征伐天下,那都是男人的事。” 沈月曦这才明白过来。 难怪苏茉对萧北珩那么推崇,从萧北珩告诉她的话来看,人家的确有两把刷子。 “沈夫人,你不必在意,”苏茉安慰她道,“北珩除了告诉我这些,还告诉了我一件事。” 沈月曦有些沮丧,抬头道:“他还告诉什么了?” 苏茉微笑着撩了撩鬓发道:“北珩说,以上这些人都是碌碌之辈,不足为虑。只有一人,才是他真正的对手。这人即使单枪匹马,他都要全力以对。” 沈月曦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永德帝?” 永德帝是皇帝嘛,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不是,”苏茉摇摇头,拿起茶盏来,“是那个和你一起来赴宴的男人啊。” 沈月曦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自己先入为主了这是。觉得萧濯没兵马没地盘,萧北珩应该不会把他放在眼里。 没想到萧濯才是萧北珩最为重视的。 她的心跳忽然变得快了起来。 若她是萧北珩,自己最重视的敌人来到自己地盘,那还不趁机干掉等什么呢。这样的话,那萧濯岂不是在危险之中? 沈月曦站了起来。对苏茉施了一礼道:“世子妃,我要去找我夫君。” 苏茉安慰道:“沈夫人,北珩不会害你夫君的,他不是那种人。再说这种事也没有我们这些弱女子插手的余地。” 沈月曦不再回答,略躬身示意,便匆匆出了营帐。 她和苏茉不同的是,她从不认为一个女人只能当男人的附庸,对男人唯唯诺诺唯命是从。 萧北珩是如何对待苏茉的,她不清楚。但在她心里,这样的女子在一个男人心中应该是没有地位的。 经历过这么多磨难,她已不再认为自己是一个弱女子。 既然有能力去帮助萧濯,自然就该站出来。而不是躲在夫君的背后,让他为自己遮风挡雨,自己心安理得地做一朵温室中的小花。 在萧濯落魄的时候,她一直在协助他,坚信有那么一天,夫君终会光芒万丈。 若有萧北珩落魄的那一天,他会如何对待苏茉? 沈月曦边想边向中军大帐走去。 前方不远处,林魁捧着一个盘子,上面摆着两壶酒两个玉杯,走进了大帐。 为何会是两壶酒?若是品尝美酒,一壶足矣。 沈月曦心中愈加不安,她加快脚步,干脆跑了起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这舞太超前了 沈月曦跑到大帐门口时,帐内鼓乐已停。 就听林魁声音在里面响起:“呵呵,世子殿下说笑了。这葡萄酒酿造不易,我自己也舍不得。今日宴请客人。特备两壶,请世子殿下与客人共同品尝。” 沈月曦听得心慌。 苏茉说过,萧北珩不会加害萧濯。可林魁就不一定了。 这个人外表无害,内心不知道怎么想的。他不是萧北珩,顾虑没那么多。要是他在酒中放毒药加害萧濯怎么办? 不过这也只是猜测,也许林魁真的是进献美酒,那就冤枉好人了。 无论是不是真的,先进去见机行事,也许就能帮上夫君。比什么都不做干看着要强。 她将心一横,刚要抬脚往里走,在大帐门口守卫的军士将长戟交叉拦住了她的去路,其中一名军士道:“世子殿下正在宴请客人,不得擅自进入。” 沈月曦一瞪眼:“我就是世子殿下的客人。让开!” 守卫的军士吓了一跳。想不到眼前这个娇弱少女居然没害怕。 按他们的经验,杀气腾腾的长戟一架,一般女子不当场吓瘫就不错了,眼前这位竟然毫不惊慌。要不是看她身形瘦弱,提刀都费劲。真的会让人以为是一位久经战阵的女将。 趁军士愣神的间隙,沈月曦一猫腰从长戟下钻了过去。 形象什么的,对她来讲不重要。她本来也不是古代那种讲究的大小姐。 进了大帐后,她立马站直,看向帐内。 大帐之内,越过站在前方的林魁,她看到正面主位坐着齐王世子萧北珩,客位是萧濯。两人面前的桌案上摆着酒樽,数盘菜肴。在两人的下首,十余名武将分列两旁,每人面前都摆有酒菜。再靠近门口的位置则是乐师们,她就正好站在左右两拨乐师的中央。 此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她的身上,就连林魁都转过身来。 再次看到萧北珩,两人目光相对,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慌起来。就像兔子撞见一匹饥饿的恶狼。 她忙不迭地避开萧北珩的目光,又看向萧濯。 萧濯也正在看着她,目光之中带着三分疑惑,七分关切。令她的心情顿时平静下来。 “大胆,竟敢擅自闯入!”反应过来的守卫军士们呼喝着冲进帐内,便打算来捉拿她。 萧濯转头对萧北珩道:“世子,速令军士退下。” “你们听到了吧,还不退下,”萧北珩对军士们挥了挥手,“沈夫人是本世子的客人。” 待军士们退下后,萧北珩微笑道:“沈夫人急匆匆地来此,可是有事?” 沈月曦在心里思索,自己来当然是有事。但总不能说她怀疑林魁要谋害萧濯吧。一来没有证据,二来这样说无异于直接将双方对立起来。现在她和萧濯身处定北军大营,绝不能意气用事,平安离开这里才是最主要的。 直接动手抢酒壶摔在地上破坏掉,她一个弱女子恐怕也做不到。更何况这是在人家地盘。动手显然是不明智的举动。 先找个理由留下才行。 眼珠转了转,沈月曦笑道:“我见林先生献酒。宴会岂能只有酒,特来献舞助兴。” 她根本不会跳古代的舞蹈,但一时又编不出什么花样,只得咬牙硬撑。会不会跳就不提了,先亮出来再说。 此言一出,帐内的众将纷纷叫好。本来光是喝酒听乐就觉得缺点什么,如今有这么一位美人儿来献舞,真是求之不得。 旁边的林魁听得愣了。 之前打交道时就知道沈月曦挺会折腾的。没想到他这边正要献酒,她又跳进来搅局。难道她看出自己献毒酒了? 转念一想又不可能,他配制毒酒是在自己帐内,并没有人看见。也许是多心了吧,可能沈月曦就是来献舞的。 想到这里,林魁上前一步道:“那太好了,饮葡萄美酒,观美人歌舞,真是绝配啊。” 他边说边将酒壶摆在萧北珩的桌案上,放下一只玉杯。又将另一壶酒摆在萧濯的桌案上,同样摆好玉杯。旁边有下人拿起酒壶,为萧北珩和萧濯倒酒。 萧北珩拿起盛满葡萄酒的玉杯,对萧濯笑道:“沈夫人要献舞助兴,甚好。来,我们饮酒。” 林魁站在一旁,将颤抖的双手拢在袖子里,嘴角情不自禁地微微勾起。 在这种关键时刻,他再镇定,也很难做到不动声色了。只要萧濯喝下毒酒,他就替世子殿下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然而萧濯并没有去拿玉杯。 “我觉得不好,”萧濯没有去拿玉杯,板着脸对沈月曦道,“你可速速离去,不要在此扰乱大家酒兴。” 沈月曦注意到萧濯的脸色似乎有些难看。大概是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吧?古人就是麻烦,就当你夫人在大家面前来个才艺展示不行吗? 林魁献上的酒已经倒在萧濯面前的玉杯里了,若是林魁使坏怎么办? 从一进大帐起,她的眼角余光就一直盯在林魁身上。方才注意到林魁嘴角露出的笑容一闪而没,旁人没注意,她可全看见了。 这家伙完全不怀好意的样子,更加坐实了她心中的猜测。 林魁在酒里下毒了。 “今日盛宴,无舞怎能尽兴。”她完全对萧濯的话置之不理。 现在正是危机时刻,哪怕萧濯勃然大怒,她也不在乎,事后解释一下就是了。 萧北珩见萧濯不肯举杯,将玉杯放下道:“便舞一曲,又有何妨。” 帐内众将纷纷附和。 “大熊,为我制造一百克毒药。”沈月曦一边走向大帐中央,一边在心里和大熊对话。 这大帐内按常理不可能有毒药。只要大熊开始收集原料,就证明她的猜测是对的。 “亲爱哒主人,您指定的名称过于模糊,一共包含四千六百八十一万零五百五十六种可能性,大熊无法为您制造哟。请明确指定药物名称。” 沈月曦心里叫苦。她哪里知道林魁在酒里下的是什么毒药啊。 这时她已站在大帐中央,乐师已开始奏乐,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再这么杵在原地,大家就会觉得莫名其妙了。 跳舞嘛,古代那种肯定是不会了。倒是学过一些现代舞,水平属于一瓶子不满,半瓶子晃荡的程度,完全就是为了应付用的。 她不去看萧濯那难看的脸色,在记忆里搜寻自己学过的拉丁舞动作,开始动了起来。 “大熊,制造一百克砒霜。” 古代人最常用的毒药就是砒霜,他还是略知一二的。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砒霜所需原材料……进度0%……0%……0%……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什么?那酒里就不是砒霜。 当!当!当! 噗!噗! 先响起酒樽落在桌案上的声音,接着响起的是先后有人把酒喷了出来。 沈月曦边跳边看向周围,大家都望着她,一脸震惊。就连一贯自若的萧北珩和萧濯也都呆住了。 显然是她的舞蹈太超前了,估计这些人的欣赏水平还达不到吧。 “大熊快在数据库里搜寻一下,古代都有什么常用毒药?” “亲爱哒主人,在未发明化工合成类药物前,常见的致命药物有夹竹桃,箭毒木……” “快制造一百克夹竹桃!”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夹竹桃所需原材料……进度0%……0%……0%……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那就制造一百克箭毒木!” 萧北珩定了定神,拿起玉杯对萧濯笑道:“来,我们还是来品尝葡萄美酒吧。” 第一百六十五章 意外的约定 沈月曦看到萧濯拿起玉杯,自己这边还没有试出药物成分,连忙左右张望了一下,瞧见有根灯柱立在旁边。 她假装站不稳,一个趔趄,跌倒的同时将灯柱碰倒。 灯柱直接砸向附近的一个武将,还好那武将平日经常招架兵刃,手疾眼快,伸手扶住灯柱。可灯柱里面的蜡油借势洒出来,淋了他一脑袋。烫得他蹦了起来,又撞翻了身后的桌案。 乐师们奏乐不停,现场一片混乱。 沈月曦暗喜,躺在地上,用胳膊支起上半身,装作闪了腰,哼唧唧地抬眸看向萧濯。 就不信他还能继续喝酒。 萧濯将玉杯放回桌案上,起身来到沈月曦跟前。伸手将她扶起,轻声道:“没有伤到吧?” 沈月曦白了他一眼。 你夫人在这里拼了命地演戏,还不是为了保住你的小命。 她看到萧北珩和林魁都在注视着这边,不方便和萧濯说话,便咬着嘴唇道:“脚扭了,好像还闪了一下腰……哎哟。” 她一边在萧濯的帮助下起身,一边在心里继续和大熊沟通。 林魁在旁边看着沈月曦冷笑。 这丫头装模作样,果然是来搅局的。 虽然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酒里有毒药的,但今天这酒,萧濯不想喝也得喝。下人们已经上来收拾场面,宴会绝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就停止。 他笑着对沈月曦道:“想必沈夫人平日疏于操练,还是下去休息吧。等下收拾完了,世子殿下和萧濯还是要品尝美酒的。” 意思就是,别再作妖了。咱们都知道彼此的心思。 沈月曦也明白了林魁的意思。他已经知道自己在演戏了。 起身正要回答。大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乌头所需原材料……进度5%……10%……10%,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幸好古代并没有多少毒药。试了十几种药物,终于让她蒙着了。 她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笑眯眯地瞟了林魁一眼道:“这葡萄美酒一定费了先生不少功夫吧?” 林魁怔了一下,继而笑道:“那是,这是封了十年的美酒。平常人想喝还喝不到呢。” 沈月曦看着林魁额头渗出的汗珠,懒得和他对线。既然大熊已经将毒药提炼出来,她就不用在这演戏了。 她转头看向萧濯,本想说去帐外等他,可一想到林魁的卑鄙手段,就这么放过他实在便宜了他。 不能打也不能骂,气气他总行吧。 沈月曦对萧濯道:“我也要喝一杯林先生的葡萄酒。” 林魁吓了一跳。这丫头知道救不了萧濯,居然要和他一起喝毒酒。这是要殉情? 萧北珩笑道:“沈夫人也要品尝吗。来人,将我的酒壶拿去为她倒上一杯。” “不可。” “不妥。” 两个声音先后响起,先出声的是萧濯,紧接着的是林魁。 林魁想的是既然沈月曦自己求死,那就成全了你们这对。留下来的话万一哪天给世子殿下也弄杯毒酒怎么办?萧北珩的酒是无毒的,当然不能给她喝。 萧濯则就近拿了一个酒盏回到自己桌案上,拿起酒壶倒了一杯葡萄酒,递给沈月曦。说道:“我们可与世子殿下共饮。” 沈月曦接过酒盏,瞟了萧濯一眼。发现他正看着萧北珩。而林魁又盯着他。萧北珩在看着林魁。 感觉这些人似乎都有想法呢。 不过大熊已经把毒药去掉了,尝尝葡萄酒也好。 她也没客气,率先仰头一口将葡萄酒喝了下去。 葡萄酒入喉,甜滋滋的。林魁这点倒真没忽悠她,这酒醇厚绵软,真不是她平时喝过的那种大路货。也许真是放了十年的。 “好,沈夫人果然豪爽,”萧北珩举起玉杯,对萧濯道,“来,我们饮了此杯。” 萧濯亦举杯示意,同萧北珩一同将酒喝了。 林魁激动得手都抖了,先看着萧濯,又看看沈月曦。毒酒下肚,最多数六十个数,他们就会毒发身亡了。 萧北珩对萧濯道:“方才与君商议之事,可速做决定。本世子并不会等太久。” 萧濯放下玉杯道:“我心中自有分寸。” “众将领,送萧濯及夫人出营。”萧北珩离席,吩咐众将送行。 林魁跟在萧北珩的身边,在心里暗自数数。 越走越不对劲,心里都数到一百多了,怎么萧濯和沈月曦俩人一点事都没有呐? 他疑惑地暗自盘算,难道是量放少了?要不再数一百个数? 一直数到四百多,萧濯和沈月曦都快要出大营门口了。还是什么事都没发生。倒是沈月曦在上车前回过头来,笑眯眯地对他道: “林先生的葡萄酒果然是好酒。喝的时候没觉得怎么样,现在居然有点上头……”81zw.??m 上头……莫非是毒性要发作了? 林魁先是心中暗喜,但旋即觉得不对。这乌头毒药发作,怎么也不可能和醉酒有联系啊。 他站在大营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濯和沈月曦的马车远去。 都数到快一千了,毒药显然是没生效。 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他还在那里瞎琢磨,寒光一闪,他觉得脖颈冷飕飕的,仿佛有钢针扎在皮肤上。 低头一瞧,竟是森冷的剑刃架在自己脖子上,剑柄握在萧北珩的手中。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为何……”他不敢乱动,只得歪着脑袋问道,“为何要如此?” “你太自作主张了,几乎误了我的大事!”萧北珩冷冷地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谁是主子,谁是奴才?” 林魁眼珠一转,当即明白了。 萧北珩八成知道他在酒中下毒? “世子殿下,属下忠心耿耿……属下只是想为世子殿下除去萧濯啊。”他忙不迭地辩解着。 “本世子知道你忠心,否则你现在已人头落地了!”萧北珩将剑锋从他脖子上移开,收剑入鞘,“为何他们两人没有中毒的迹象?” 林魁有口难辨。要是说自己下了毒,可人家又没事。那岂不是证明自己连下毒都下不好。 “属下是打算下毒来着,”他哭丧着脸说道,“但后来一想,若是……若是把萧濯毒死,也许对世子殿下不利,便没有……真正下毒。” 下毒失败了,干脆就说自己没下毒,这样还能在世子殿下心中挽回点印象。 萧北珩似是松了口气,说道:“若是如此,那说明你还配做我的手下。” 林魁见危机已过,想到刚才萧北珩的话,便问道:“世子殿下,您方才说差点误了您的大事,是指什么?” 萧北珩转身往大营内走去,缓缓道:“你那时不在。本世子与萧濯约定,给他三个月的时间去占领西凉。” “啊?”林魁听得傻了。 世子殿下没毛病吧,居然让萧濯去占领西凉? 他紧走几步,跟上萧北珩道:“世子殿下,齐王派我们来,就是为西凉而来的,我们却袖手旁观,让萧濯去占?” “嗯,没错。”萧北珩嘴角勾起,“本世子说了,他若不占,我便要去占。想想他此时痛苦的表情,真的很有趣啊。” “世子殿下,属下实在想不明白其中道理。” “靖王一直视西凉为囊中之物。我们若去占,必然要和靖王数十万大军对抗。”萧北珩回头看着林魁,“我让萧濯顶在前面。” 林魁恍然大悟,拍手道:“果然妙计。这样一来,便可利用萧濯来削弱靖王的实力。待双方斗到两败俱伤,我们便可坐收渔利。” “没错,萧濯不想占也得占。他和西凉王世子梅普是朋友,他无法容忍我占领他朋友的领地,这件事必须得他来做。”萧北珩微笑道,“靖王,西凉王,萧濯……让他们去争,我会在后面一网打尽他们。” 林魁大喜。 他起初只以为萧北珩的目标是西凉。现在他才明白。 萧北珩的目标竟是平定整个西部。 第一百六十六章 名分与专一 “原来萧北珩的目标居然这么大?” 马车里,沈月曦依偎在萧濯怀里,听着萧濯讲述他和萧北珩的约定。 萧濯用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嗯,这是我的猜测。他此番率定北军前来,绝不会只为了西凉那块地盘。” “也就是说,”沈月曦慵懒地翻了个身,仰头看着萧濯那俊美的脸庞,“你们两个都清楚对方是怎么想的?” “没错,放在明面上的阳谋。”萧濯苦笑了一声,“我也清楚他是要我打头阵去和靖王对抗,他也清楚我知道这些。但我却不能不去做。” 沈月曦道:“是因为梅普吗?” “萧北珩说我若不取西凉,他必率兵取之。”萧濯叹了口气,“他也是言出必行的人。我要取西凉为基业,不可能放手给他。此番回去,我们便准备兵马去永威。” “还基业呢,你差点就死在人家大营里了。”沈月曦佯装发怒地伸手点了一下萧濯的额头,“知不知道人家给你下毒了?” 萧濯微微一笑,伸手握住她的纤手道:“月曦,在对敌人的判断上,为夫还从未出错过。” “还吹牛,”沈月曦抽回手坐起来,“要不是我进去救场,你已经毒发身亡了。” “没有,你救的恰恰不是我。”萧濯双手交叉放在脑后,向后一靠。 沈月曦一愣:“那我救的谁啊?” “萧北珩。”萧濯干脆将眼睛闭上了。“萧北珩的酒才是毒酒。” 沈月曦不敢相信地看着萧濯,问道:“不会吧,林魁居然把酒搞错了。” 怎么可能,这种生死攸关的事情,林魁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会把酒壶给错。 “他当然不会放错,是我,我把酒壶调换了。”萧濯用手指在空中左右移动着,“把萧北珩的换到了我这边,我这边的换到了萧北珩那里。” “不可能,”沈月曦叫起来,“你怎么可能做到。那么多人看着呢,再说萧北珩也会注意到的呀。” “当然要趁大家不注意的时候才能做。” “那是什么时候。” “你跳舞之时。” 沈月曦“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她的舞蹈放在古代,确实有些惊世骇俗,把大家都惊呆了。原来萧濯就是趁众人都注意她的舞蹈时做了手脚。 放在前世,是属于手速极快的魔术表演吧。 “接着我佯装惊呆,将那杯毒酒打翻。后面再倒的两杯,就都是无毒酒了。”萧濯叹了口气,“但萧北珩却安然无恙。我一度以为林魁并没有下毒,是我判断错了。” “夫君你没有猜错,那个林魁确实下毒了。”沈月曦正色道,“是乌头毒。” “你是怎么将酒中的……”萧濯犹豫了一下,还是住口不说。 沈月曦知道他是好奇自己怎么将酒里的毒药变没的。但她以前就和萧濯交过底。这是她才有的能力,她不会随意透露出去。 “不要问了,”沈月曦重新靠回萧濯的胸前,“知道我是为了你就行。” 萧濯果然不再询问,伸手搂住她的肩膀,温声道:“我当然知道。你我一路走来,经历了多少磨难。待我再次成为太子,别人便要堂堂正正地称呼你为太子妃,而非沈夫人了。” 沈月曦心中有些不快,沉默不语。 萧濯好像特别看重太子这个名分。 他认为永德帝是诬陷他,她也相信永德帝是受了奸人蛊惑。可是若永德帝一直如此对待他怎么办? “月曦,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过于在乎太子之位?”萧濯似乎看出了她的心事。 “嗯。”沈月曦不知道如何回应他,只得浅浅嗯了一声。 “那你可知,为何蒙越等将追随于我?为何梅普会率军来救我?” “是因为……因为……” 对啊,为什么大家要来追随萧濯呢?萧濯明明什么都没有了。就说打仗厉害,也不是只有萧濯。 记得宋臻之前说过,他们跟随萧濯,不是为了在小岗村那种地方混日子的。 显然这些将领也都是有求取功名之心的。 “他们之所以会追随我,就是因为我的名分。”萧濯平静地说道,“我虽然暂时失去太子之位,却是被诬陷和冤枉的。但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他们跟随我,朋友帮助我。都是为了这个名分。若我是个无名之辈,他们又怎么会在意我的死活。” 听到这里,沈月曦倏地伸出手捂住了萧濯的嘴:“别乱说。你就算不是太子,我也一样会对你好的。” 和其他人不同,她确实不在意萧濯的太子身份。她有万能制造机可以赚钱。而萧濯又能在这个乱世保护她。这就足够了。 萧濯笑着握住她的手,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她的掌心: “真的吗?若我不是太子……” 沈月曦伸手搂住萧濯的后颈道:“我只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好,不许有别的女人。” 这是她最重要的要求,也是唯一的要求:不许花心。 萧濯也伸出双臂,将她的身子搂住,柔声道: “得妻如此,又有何求。今日你为我安危所做之事,我都看在眼里。我答应你,只对你一人好。待我登基为帝,整个大燕天下你我共享。” “我才不在意那些呢,”沈月曦将身子贴上萧濯,“我只想我们两个人好好的生活,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再说万一永德帝就是不肯为你平反呢?” 萧濯将她搂紧道:“我的手下正在搜寻诬告我的人。对方隐藏的很深,但目前已有进展。待揪出那个幕后主使之人,我便可堂堂正正去提出要求。现在最重要的是先生存下来。” 沈月曦明白他的意思。之前萧濯就说过,他必须先发展自己的势力,在那之前他并没有和永德帝对话的资格。 方才萧濯提到,回到小岗村后,他们就要准备出发去永威了。 取得西凉的地盘,将是萧濯计划中非常重要的一步。她作为他的夫人,肯定要伴随左右。 还在想的时候,她觉得胸口一凉。 不知什么时候萧濯的大手竟然已经扯开她的衣衫,伸了进来。 尽管车厢里没外人,沈月曦也脸红起来。她伸手按住萧濯的手,笑道:“你不要不老实。” “为夫已经答应只对你一人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萧濯不依不饶地五指用力,轻轻抓握着,“月曦,你也要如此。以后绝不允许你再为别人跳舞。” 沈月曦被他撩拨得有些动情,喘道:“我的舞蹈……又不好看。再说了……那是事急从权。” “那也不行。”萧濯的语气不容置疑,“从今往后,只能为我一人跳舞。” “我同意,你先停下。”沈月曦被他挤在角落,连躲都躲不开,只得出声道,“口说无凭,万一你以后不记得自己说过的话怎么办。那时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 她也知道萧濯是言出必行的君子,但她不知道在诱惑来临的时候,他是不是真的能做到遵守自己的承诺。男人平日海誓山盟,一到关键时候便把持不住。 最起码萧濯已经明确同意了,比起连承诺都不敢的人,这是个好的开头。 接下来就要看他能不能信守自己的诺言。 萧濯放开她,微笑道:“你若守城,敌将只能无可奈何认输了。” 沈月曦松了口气,将散乱的衣衫整理好。萧濯这点是她很欣赏的。若是她不愿意,他也不生气,更不强迫。 “托夫君吉言,有朝一日我若守城,定将敌军打个落花流水。” 第一百六十七章 西凉行的前夕 沈月曦和萧濯回到小岗村,留在村里的蒙越和宋臻出来迎接。 说到萧北珩和萧濯的约定,众人表现不一。 蒙越跳出来明确反对。理由是他萧北珩在这里坐山观虎斗,却让他们去对付西凉军及靖王军,想得美。 宋臻是几个人中想得最明白的人,对萧濯道: “主公,萧北珩此举甚是高明。他看准我们没有兵马城池,让我们去打西凉。我们不能不去,目前唯一能争取的地方也就是西凉了。” 萧濯点头道:“没错,他是想借用我的力量。” 邱离明问道:“主公,末将想了一路。萧北珩要我们要去打西凉,但我们手头根本没有兵士。他也没派兵援助我们,这不是刁难我们么。好歹也分给我们一万兵马吧。” 萧濯笑了笑,并不回答。宋臻摇着羽扇道: “邱将军多虑了,就算我们有一万兵,也不能直接攻打西凉。西凉虽然大败于西戎,但兵力尚在。主公又与西凉王世子是故交,若发兵攻打,岂不是自讨苦吃,又陷主公于不仁不义之地。” 蒙越凑上前,对邱离明道:“我们就别操这份心了。主公一向足智多谋,他定已有计策。我们只需跟着行事便可。” 沈月曦在旁边听得打了个呵欠。 她对这些军略的讨论一点都不感兴趣,可是又不好起身离开。 正在犯困,正好杨聪上门来找。她和萧濯打了招呼,立马起身跟着杨聪溜出来。 “主母快跟着我来,”杨聪兴冲冲地拉着沈月曦就往外走,“城已经建起来了!” 她之前画了城池的图纸,交给杨聪,由她监督建造这个城池。村民中有曾经参与建造城池经验的工匠,来负责具体工作。 沈月曦笑道:“别逗了,才不到半个月,城就造好了?” “去看看。” 两人上了停在门口的马车,一路来到狼牙隘口。 到了那里沈月曦才明白杨聪说的建起来是什么意思,最外围的城墙已经初具规模,一小部分城墙已达到三层楼的高度。 在城墙上她居然看见了冯章。他和杨聪一见面就吵架,明知道杨聪在这里建城,他怎么还来这里了? 冯章看见沈月曦和杨聪来了,马上沿着梯子爬了下来,绕过抬着石块的工匠,来到两人跟前笑道:“主母,聪妹。” 杨聪一瞪眼:“乱叫什么。” 冯章摸着后脑勺道:“我又没叫错。” 沈月曦知道俩人一见面就吵架,怕他们俩又开始,便问道:“冯大哥,你怎么也来了?” “聪妹让我……哎呀!”冯章脑袋上挨了杨聪一记爆栗,马上改口,“我觉得……这城建起来,西戎就没法打进来了。我娘说以后我们也在小岗村这里生活,要为建城出一份力。” 沈月曦笑道: “既然如此,那冯大哥便在这里和你的聪妹一起建城好了。我和夫君回头要去永威,可能要离开很久。” 不但要拿下西凉,还要对付靖王,显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她已经做好了长期离开此地的准备。 “离开很久?”杨聪听了原地蹦起来道,“那我也跟着你们去,不建城了。” “别呀,”沈月曦道,“这里可是我和夫君的根据地,你们两个留在这里好好建设。也许有一天我们还要回来的呢。” “啥是根据地?”冯章憨憨地问道。 “根据地都不懂,就是根。”杨聪白了他一眼,“这是主公主母的根。” 沈月曦对杨聪的解释颇为满意:“说的没错。小岗村就是我们的家,这个城就是我们的根。我们去西凉,早晚还会回来的。再说西戎停战只有一年时间,回头他们肯定还要打过来的,你们两个是我最信得过的人,留下你们在这里建城,我最放心了。” 杨聪本来还有些不情不愿,听沈月曦说她和冯章是最值得信任的手下,当即撸起袖子道: “主母,我明白了,这里就交给我。到时保证给你一座又大又漂亮的城。” 冯章也挺着胸脯道:“对,我来帮助聪妹。” 两人信誓旦旦地正在起劲,萧濯骑马赶到。 看完整个城池的设计图和现在建造的进度,萧濯对沈月曦道:“我曾一度认为,这种事只有男子能做。想不到月曦你连这个都懂。” “我很厉害的。”沈月曦叉着腰,自己就是一只骄傲的孔雀。 在杨聪和冯章看来,怎么也看不出她的气势,可爱成分反而更多一些。完全不像萧濯,萧濯即使平平淡淡地站在那里,强大的气场一样会扑面而来。 “梅普已经带走西凉骑兵,现在我们只有五百铁面军,”萧濯对沈月曦道,“我们这次走,就不带他们了,留在这里防止西戎骚扰。” “都由夫君做主。” 沈月曦再不会打仗,也知道光凭这五百人,根本掀不起什么浪花,留在这里也好。 “我已经和大家说好了,蒙越将军也留下,统率这五百军士,同时在村民中召集精壮的男子加入操练,”萧濯看向城池,“军士虽然不多,但也许有一天会用到他们。” 沈月曦为了确认,问道:“那此次去西凉,就你我,宋军师,邱将军?” “嗯,加上一批暗卫,由羌林带领。大概在五十人左右。” 杨聪满脸狐疑地看着萧濯道:“主公,就五十个人,你们能做什么呀?” 冯章也点头道:“就是就是。” 萧濯微微一笑,并不多言。 沈月曦也觉得五十人做不了什么,但这样去才合适。真带着成千上万军队去西凉,那不就是摆明了要打人家么。西凉王梅成虽然打仗不行,还不至于连这都看不出来。 众人陪着萧濯一同登上城墙,沈月曦背靠在城墙垛口上,对萧濯笑道: “夫君,这座城池规模颇大,待建成后,对方如果有攻城兵器,就无法翻过山脊,只能从正面进攻。如果他们派兵绕过山去袭击小岗村,村民们可以提前进入此城躲避。城内还有一个铁矿山,不必担心兵器不够用。这里就真正安全了。” 萧濯点头道:“以这个规模,看来要建造数年方能完成。” “先将外围城墙都建造好,城里的建筑就慢慢造了,”沈月曦让杨聪打开图纸给萧濯看,“之前吃过火箭的亏,这次再建城,都是用石块搭建房屋。对方火攻就不用怕了。” 大家正在商议,一名军士跑上城墙,对萧濯道:“主公,西凉梅世子有请柬在此。” 沈月曦听到请柬两个字,心想这才从萧北珩那里吃完饭回来,梅普就发请柬又请吃饭啦? 萧濯打开请柬看过,将请柬递给她道:“这便是为夫不让你接近他的原因。” 沈月曦有些莫名其妙,说道:“你在说什么啊?” 她接过请柬打开,见上面写着梅普即将与平阳侯女儿李菀成婚,特请萧濯携夫人去永威。 第一百六十八章 靖王父子 “计策还是失败了啊。” 靖王萧昌源将手中的请柬缓缓放在桌案上,背着双手站起来走到书房的窗前。 他面色苍白,细长眉目,颌下一部短髯。身材消瘦,穿了件枣红长袍。凡事讲究以策略为先,刀兵为后。 现在已接近十一月,昨夜只是下了场小雨,今早的地面便满是枯黄。靖州虽然地处大燕西南角,并不在塞外,但一样能感到冬天的气息。 靖王府的下人拿着扫帚哗哗地扫着落叶,萧昌源放眼望去,满目苍凉。 他和齐王,西凉王年岁都差不多,但这两年明显感觉身体不如以前。 随先帝征战天下的老一代已先后逝去,现在他们这代也逐渐衰老,活跃在舞台上的都是年轻人。废太子萧濯在狼牙隘口同西戎血战,齐王世子萧北珩代替他父王率军西征,连西凉王世子梅普也不甘居人后。 也许以后天下就没他们这些老家伙什么事了。 “靖王,世子已来了,正在门外等候。”下人在身后禀报。 “让他进来吧。”萧昌源回到桌前。 下人刚要往外走,一个年约二十上下,身披深红色披风的男子已大步走了进来,粗声道: “父王,你说梅普发请柬来了?” 萧昌源抬头看向年轻男子,笑道:“没错。” 年轻男子哼了一声,转身将披风解开一抖,抛入下人怀中。 靖王世子萧凯,与世代相传的祖父和父亲瘦弱的体质不同,他身材高大威猛,浑身肌肉如铁。宽阔的背部看上去宛如门板一样结实,力量远超脑子。 萧昌源拿起桌上的请柬,萧凯等不及,劈手一把夺了过去,展开细看。 “看来梅普的病是好了。”萧昌源苦笑一声,“他生性风流,生病后收敛许多。如今故态复萌,只能是病情好转了。” 萧凯鼻孔哼了一声,将请柬啪地拍在桌子上。 “父王你不是说疠风得了必死么,梅普怎么没死?” 萧昌源迟疑道:“也许他是遇到了良医。疠风毕竟起病缓慢,并不如毒药来得直接。” 萧凯怒道:“白等了两年!早知是这个结果,我们何必与多玛王做什么交易,由我直接率军去灭了西凉不就是了。梅普就算不生病,也敌不过我手中的燕阙剑。父王你就是太小心谨慎了!现在多玛王停战,我们一番心血都白费了。” 萧昌源摇头: “凯儿你不懂,为父根本不是怕梅普。多玛王占领西凉,别人最多说是蛮族入侵。若我们起兵攻打西凉,那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西凉王献女给永德帝,就是为了保他家的基业。我们攻打西凉,永德帝怎能坐视不管。我们与皇帝对抗,岂不是自寻死路?” 萧凯将双拳握紧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父王,以我们靖州现在的军力,就是永德帝,其实也不是什么值得担忧的。” 这两年他们一直在招兵买马,如今已经有二十万大军可以随时出征。在萧凯看来,已经可以横扫天下。 “若是齐王也加入呢?”萧昌源反问。 萧凯连犹豫都没有犹豫:“那正好一起灭了。” “凯儿你想的太简单了。”萧昌源被这个没脑子的儿子弄得有些无语,“齐王的军力和我们不相上下,若是他加入,我们就寡不敌众了。我们名不正言不顺,是与整个天下为敌,没人会站在我们这边。更何况占了西凉,便要和西戎直接对抗。那时内忧外患,你纵然有燕阙剑在手,又能杀得了几人。” 萧凯不耐烦地转过身去道:“那便用计,用计,天天用……现在齐王正在东北部和北狄交战,此时不出兵更待何时!” 萧昌源道:“不急,我们慢慢商议。” 其实他也觉得现在是出兵占领西凉的机会,齐王被北狄缠住。西凉有一半领土都已被西戎占领。这正是当初他们和多玛王商议的结果,两家各占一半。 不过在出兵前,必须要先探听对方的虚实。这次梅普大婚,就是个上佳的机会。 萧凯举起手,在空中挥了一下,仿佛是发泄一般:“那好,现在请柬发过来了,我们去还是不去? “去,当然要去。”萧昌源将撕裂的请柬拿起来,“你知道不知道还有谁要去?” “还有谁?”萧凯又转过身来,似乎提起了兴趣。 “萧濯,和他的夫人沈月曦。” 萧凯思索了一下:“沈月曦,就是沈蓝的堂妹,在萧濯被流放之前嫁过去的那个?” “呵呵,就是她和萧濯要……”说到这儿,萧昌源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自言自语道,“真没想到,对方这计策用得巧妙啊!” “什么计策?”萧凯没有那么聪明,还没听明白萧昌源的话中之意。 萧昌源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需要点拨,便解释道:“凯儿你知道平阳侯的女儿李菀,是萧濯的表妹吧?” “李菀居然是萧濯的表妹?” “咳……梅普娶李菀为妻,那梅普就是萧濯的表妹夫。有了这层关系……萧濯就是想抢西凉的地盘也不好意思抢了。” 萧凯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已明白过来,说道:“原来他们是为了防萧濯才这么做的?” “萧濯到了边关外,一无军,二无地。不抢西凉抢哪里,”萧昌源道,“不过以梅成父子的脑子,他们根本想不出这种计策来,应该是有人指点他们。” 之前有老西凉王将梅黛送入京城,保西凉封地。现在又有梅普娶萧濯表妹为妻,防萧濯夺西凉。梅家算是把联姻玩明白了。 “原来西凉军中也有优秀的谋士?”萧凯问道。 萧昌源沉思了一下,摇头道:“不太可能,梅成懦弱无能,梅普又生性风流,到处拈花惹草。这么多年来,根本没有哪个谋士会为这对父子效命的。唯一可能出此计谋的……应该是梅黛吧?” “梅黛?”萧凯撇了撇嘴,“她一个女子,整日侍奉君王,能有什么心机?” “梅家的男子都没什么能力,但这个梅黛可是不同。” 萧昌源有着谋士特有的直觉,这种直觉从他父亲传到他的身上,可惜就是没传给儿子萧凯。 梅黛当年入宫,不显山不露水。待能压制她的裴皇后一死,她立刻就得到了永德帝专宠,把德妃都挤到了一边,这可不是没脑子没心计的女子能做到的。 若是有这个梅黛在,西凉恐怕还真不好对付。 不说别的,现在梅普和李菀结为夫妻,那萧濯就是他家亲戚。不但阻止了萧濯占据西凉,万一他们出兵攻打,萧濯也会帮他们抵御。 萧濯的名头他可是清楚的,不说是大燕战神,也差不多了。 不到万不得已,他可不想与萧濯为敌。 想到这里,萧昌源对萧凯道:“你回去和沈蓝说一下,你们夫妻代为父去西凉参加梅普大婚。摸一摸西凉那边的虚实。我们好决定出不出兵。” “那父王你要去哪里?” “为父要去京城,想办法去见见那个梅黛。”萧昌源觉得有必要去接触一下这个梅黛,“她能左右陛下的想法,不得不防啊。” 第一百六十九章 一切为了梅家 梅黛咬紧牙关,脸蛋都涨红了,勉强将弓拉了个半开。 “好!”周围的宫女侍卫们一起喝采,连大臣们都凑热闹翘起了大拇指。 唯独负责秋猎的官员,看她拉开了弓,高声叫好的同时暗自松了口气。 偌大的猎场冷飕飕的风迎面吹来,但他脑门还是见了汗。 马上就冬月了,这位贤妃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居然突然来了兴致要秋猎。陛下万分宠爱她,自然一口应允。 猎场都是现成的,围些兔子,山鸡之类的动物进去也不难。唯独贤妃也要拉弓射箭,这事可把负责的官员们愁坏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把贤妃的手指磨掉了皮,或被弓弦崩伤了脸,陛下肯定轻饶不了他们。 工匠连夜制作专门供她使用的弓和箭,目标是连八岁小孩都能拉动。至于射程和杀伤力,就先不考虑了。 没想到就连这种弓,贤妃还只能拉个半开。恐怕娇弱都不足以形容她了。 站在梅黛旁边的永德帝呵呵一笑,上前握住梅黛持弓的左手道:“爱妃,你拉不动也属正常,别勉强,万一被弓弦擦破脸就不好了。” 梅黛靠在他胸前,对他笑道: “陛下,妾身自出生以来,从未摸过这些东西,没想到这么费力。妾身恐怕没法子去射箭了。” 她穿着雪白的貂皮裘衣,围着大红棉披肩。嫣红的脸蛋,乌黑的长发,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永德帝看得心动,握住她冰凉的手道:“无妨,朕来做便是。你看你手都这么冷了。” 他话音刚落,旁边已经有太监将热乎乎的黄铜錾花手炉送上来,为贤妃暖手。 不远处的德妃看到这里,忍不住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 鬼扯什么拉不动,就会在那里装可怜。凉州与西戎接壤,经常要和西戎交战,她才不信梅黛从小到大没摸过弓箭。 陛下也是的,不但看不出来,梅黛稍微卖弄下色相,他就魂儿都飞了。 这个小狐狸精,这个小贱蹄子……迷惑君王,罪不可赦。简直是……气死人了。 可她又不敢上前斥责梅黛,那纯粹是找不自在。 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现在梅黛风头正劲,要是自己不知道进退,那就太蠢了。这次秋猎要是陛下心情好,可以让自己这边的大臣趁机提一提立储之事。八壹中文网 萧濯被废,太子之位一直空着。自家儿子已经辅政四年,也该正名了吧? 等儿子当了太子,母凭子贵,她这做母亲的自然就威风了。到那时再跟这个丫头正面决斗不迟。 梅黛双手捂着手炉,对永德帝道:“陛下,妾身在这里观看,为陛下助……” 话未说完,她打了一个喷嚏,仿佛有些受凉。 永德帝道:“天气寒冷,爱妃不要逞强,可入帐歇息。朕与二皇子去比试,待朕归来,便在这里将野味烧烤了,与爱妃和文武众臣同享。” “妾身遵旨。” 梅黛亲自牵过马来,送永德帝骑上,在一众侍卫和大臣们簇拥下前往远处去同二皇子汇合,便转身回到御帐内。 她并没有着凉,无论是拉不开弓还是打喷嚏,都只是制造离开永德帝的借口。 现在永德帝已离开,该做自己的事情了。 将手炉放在桌案上,梅黛唤道:“巧儿。” “贤妃娘娘,”一名梳着双挽髻的秀气宫女吃力地进入帐内,怀中抱着一个厚厚的大包裹,“奴婢来……来了。” 巧儿为人机灵,又忠心耿耿,是梅黛最信任的宫女,专门负责和西凉联络的事宜。她已经抱着东西在帐外等了半天了。 “这就是连弩?”梅黛问道。 任何兵器都无法运入长春宫。她只能找秋猎的借口出城来,才能得见。 巧儿将包裹放在桌案上,喘了口气道:“贤妃娘娘,就是这个。吴统领从关外特意运回来的,里面还包括有一支弩箭。据说一次能连发十支!” 梅黛伸手便去掀包裹,巧儿吓得连忙伸手拦住道:“娘娘别碰。万一碰伤了您的手,陛下会惩罚奴婢的。” 梅黛笑道:“是本宫有些急了,你来打开吧。” 巧儿小心翼翼地将包裹打开,露出黑黝黝的连弩,说道:“吴统领让京城的铁匠看过。他们说以他们的手艺,单人根本就打造不出来,恐怕要数人合力才成。” “这不就是《天工物语》上的连弩么,”梅黛左右细看,摇头道,“没错,和我印象里的一样。京城的铁匠都是沽名钓誉之徒,他们造不出来,便推辞说难做。” 她从小便读过不少经史子集,其中自然也包括《天工物语》。现在看到连弩,立刻就记起这是天工物语上的。 那个沈月曦竟能打造出这种厉害的兵器? 起初了解到狼牙隘口的战事,还不相信。现在眼见为实,心下不禁对沈月曦产生了强烈的好奇。 身为女子却精通锻造之术。这太假了。肯定是小岗村那里有隐世的名匠。 这样解释就不奇怪了。 “这次哥哥大婚,沈月曦和萧濯也会去吧?”她直起身子问道。 巧儿点头道:“娘娘,梅世子不是已经按照您的叮嘱,给所有人都发了请柬么。就连靖王那边也发了。” 梅黛嗯了一声。坐回椅子,凝视着面前赤红的炭盆。 让哥哥娶平阳侯女儿,这个主意是她出的。给各家王爷世子发请柬,也是她建议的。 这样一来,哥哥就是萧濯的表妹夫。萧濯总不会再打西凉的主意了吧。这件事也必须让靖王齐王都知晓。他们可是一直对西凉虎视眈眈。 西凉刚被西戎打完,兵力薄弱。靖王不可能不知道。而齐王那边,世子萧北珩率领五万定北军已经到了小岗村。陛下虽然令赵牧率军拦截,恐怕也挡不了太久。 现在梅家和萧濯攀上了关系,与爷爷当初送她入宫何其相似。 现在爷爷已经没了,父亲和哥哥又不堪重任,她必须想办法保住西凉。 不过这个计划并不完美。萧濯在征伐北狄之时就以残忍出名。若他不顾一切,定要翻脸占领西凉怎么办? 她的目光移向巧儿正在收拾的连弩。 有了沈月曦的帮助,萧濯万一起了歹心,以爹爹和哥哥的实力,怎么可能挡得住他。 “巧儿,速拿笔墨来。” 必须告诉爹爹和哥哥,不能给萧濯任何兵马。他毕竟是一个外人,不可能号令得动西凉兵马。只要不给他兵马,他就无法对西凉造成威胁。 若是需要打仗,就让哥哥梅普带着他去。 西凉现在危如累卵。她必须禅精竭虑,运筹帷幄。为了保住梅家的基业。 巧儿将笔墨端来,为她铺好纸张,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出声道:“对了娘娘,奴婢还忘记告诉您一件事。” “说。”梅黛运笔疾书,并不抬头。 “靖王似乎出发来京城了。” “哦?”梅黛将笔停住,“他不是上次刚才来过么,怎么又来了?” 第一百七十章 黑羽 崩! 弓弦声响起。 箭簇在空中闪起一点寒芒,在空中盘旋的大鸟一头栽了下来,扑扇着翅膀,宛如石头般飞速坠落在不远处的草丛中。 “哇,真的射中了!” 沈月曦高兴地蹦了起来,不忘记给萧濯竖起大拇指表示佩服之意,然后便向大鸟坠落之处跑去。羌林率领数名暗卫跟在她身后。 萧濯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将弓交给了身后站着的邱离明。 从小岗村出发西行,已经足足有一周了。从昨天开始,就总能见到这种鸟三三两两从空中掠过,越过前方的树林向西方飞去。 沈月曦正嫌旅途无聊,便对这些鸟产生了兴趣。可是它们飞得高,看不清楚具体是什么鸟,于是她怂恿萧濯显露一手箭法,射一只下来让她……打打牙祭。 天天吃面饼肉干太单调了。 前世为了保护日渐稀少的野生动物,各国均有严格的法律约束。就连万能制造机都要内置法律查询模块,不能随意伤害动物。 对有吃货属性的沈月曦来说,偶尔尝尝野味,也是对自己的一种犒赏。 她跑到草丛前,那只大鸟已经不再扑腾,萧濯的箭准确地射穿了它光秃秃的脖子。 鸟的体形比家养的公鸡还要大上一圈,不但脖子上没有毛,连脑袋也是光秃秃的。只在脖子的根部有一圈蓬松的棕色羽毛围着,像一条围巾。 “这鸟叫什么来着?”沈月曦蹲在跟前冥思苦想。 她并不是动物学家,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研究室里搞发明。记得自己印象里见过这种鸟,却又想不起来名字了。 “主子退后。”羌林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这种鸟有巨毒。” “有毒?”沈月曦有些不相信,但还是很听话地站起来向后退了一步。 羌林是西戎人,他肯定对这种鸟有所了解。她转头看向羌林道:“羌林,这鸟叫什么名字?” “兀鹫,”羌林一边回答,一边抽出战刀来,上前用刀尖拨弄着鸟身,“主子,兀鹫体内有一种巨毒,连我们的战刀都能被溶解,所以不要轻易靠近,先让属下看看有没有毒液流出。” 沈月曦倒吸一口冷气,“这么厉害?” 她可不记得有什么毒药连金属都能溶解,强酸才能做到。羌林说的应该不是毒药吧? “主子请看。” 羌林检查完毕,弯腰将羽箭从兀鹫的脖子里拔出,展示给沈月曦。 果然如他所言,一部分箭杆已经发黑。 “看来是吃不成了。”沈月曦吐了吐舌头。 这鸟体内有这么多巨毒,万一吃中毒了怎么办。她可不想在半道就来个英年早逝。 羌林将羽箭抛掉,对沈月曦道:“主子就是想吃也没法做,兀鹫的肉太硬了,根本嚼不动。不是万不得已,我们西戎人都不会碰这种鸟的。” 沈月曦心想,那就让大熊做个高压锅出来,还有做不了的肉? 她瞅瞅羌林腰间挎着的战刀。 这地方可没有铁矿供她挥霍,若是要做个高压锅,密封圈等零件的原料还不知道去哪里弄。再说也不知道需要几把刀……算了,还是回去吃饼吧。 “羌林既然说不能吃,那我们回去吧。”她站起来往回走。 羌林对周围的暗卫一摆手,示意大家跟上主子。 沈月曦边走边问:“从昨天起,就能看到这兀鹫从头顶飞过,也不知道飞过去多少只了。它们是去哪里?” “它们是去寻找吃的。”羌林跟在她身后三尺距离。 “吃的?”沈月曦站住脚步,看着头顶的天空又有数只兀鹫飞过,“它们吃什么东西?” “腐肉。” “腐肉……吃腐肉的鸟,”沈月曦望向西边,“那边是什么地方?” “已经快到乐山郡了。” 沈月曦愣了一下,加快脚步回到车队前,对萧濯道:“夫君,我们过了前面树林再歇息如何?前面就快到乐山了。” 当初西戎十万大军围困乐山,萧濯率九千骑兵来救西凉王,这里就是双方的战场。她已经预料到了前方将看到的情景。 萧濯闻言,抬头看向西边的树林,并不太远,便对邱离明道: “车队继续前行,过了树林再歇息。” 车队再次启程,穿过树林。 沈月曦坐在车里,觉得心神不宁。刚刚穿过树林,她便吩咐车夫停下马车,打开车门自顾自地跳了下去。 数只兀鹫从马车附近的地面展翅飞起,鸣叫着向远方飞去。 它们方才在争抢一匹死马的残骸。那匹马身上的肉已经被兀鹫啃得一干二净,只有凝固着褐色血迹的白骨堆在那里,鞍鞯散落一地。 空气中飘散着腐烂的味道。沈月曦掩住口鼻站上一处高坡,睁大双眸,吃惊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灰白的天幕下,无数兀鹫在空中盘旋,远看如同纷纷扬扬的黑色羽毛漫天飞舞。 远处的地面到处是成群争抢的兀鹫,挥动翅膀扇起大片的烟尘。目之所及,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人的尸体和死马的骸骨。盔甲和兵刃反射着太阳的光芒。盔甲既有西凉兵的,也有西戎军的。 这里曾发生过惨烈的大战。遍地的尸骸招来了无数的兀鹫。 不知何时,萧濯站到了她的身边。 沈月曦将头靠在萧濯的胸前:“我不想看了。” 战场上的每一具尸体,都是一个家庭的破灭。她也是经历过数次战斗的,也有心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慑。 萧濯轻轻抚摸着她的长发:“当初多玛王派骑兵来此,我们便在这里交战。” 沈月曦惊讶地抬起头来看向萧濯。 凛风吹起他的墨发,玉石般白皙的脸庞上双眸低垂,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薄薄的嘴唇抿成一线。 眼前的一切似乎对这个男人没有丝毫的影响。 然而这里的惨状,却是他一手造成的。 “对方是两万骑兵,我们是九千。不是敌死便是我亡,”萧濯沉声道,“若有不测,今日你在这里便可找到我……” 沈月曦伸手捂住他的嘴,说道:“不要说那么不吉利的话了。战争就是你死我活,我并不是孩子,我都能明白。” 两军相争,除了死战,已不可能有时间去怜悯谁。 经历过这么多战斗的她,早已经明白战争的残酷。 萧濯轻声道:“后悔跟着我吗?” 沈月曦摇头:“不。我希望有一天,夫君能让大家都过上平静的生活。” 战争显然不是哪方的一厢情愿。真要想让这个乱世平定,萧濯是一个有能力去做到的人,萧北珩也许也能做到。不过在她看来,萧北珩这个人太过残忍。 萧濯也曾有过这样的举动,差点坑杀了五千降卒。但她不会允许他继续下去。她是萧濯的妻子,决不会眼睁睁看着夫君成为暴君。 萧濯点头道:“我身为大燕太子,天下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自然要平定乱世,安抚众生。” 这时华大夫由两名暗卫扶着,也站上了高坡。 此次永威之行,华大夫也跟随而来。一来是华大夫医术高明,沈月曦需要他。二来他也正好去永威看一下梅普的病情恢复情况。 华大夫让华多多安排妻儿在小岗村住下,欣然前来。 “西凉王真是……唉,”华大夫看着尸横遍野的战场,连连摇头,“他当初被围困,脱险了退回永威无可厚非。如今战事已终,还不派人来收敛尸骸,却忙着操办世子的婚事。” 言语之间,显然是对西凉王极为失望。 沈月曦也是这么想的。 这样的人真的配统治西凉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都是谎言 凉州西部,永威郡,西凉王府。 大厅之内,一群谋士围在桌案前,正七嘴八舌。 大家从早上一直说到了中午,连午饭还没吃,肚子咕咕直叫。 “王爷,依属下愚见,备黄金万两,美女百名,彩缎珠宝若干。由世子殿下亲自献给齐王,换取齐王世子退军。此计绝对可行,您不要再犹豫了。” 在人堆中央响起一个烦闷的中年男子声音,“刚和西戎打完仗,哪来的万两黄金?” “那就减一半,五千……” “不可不可,王爷,许军师的策略完全就是投降啊。”一个谋士一把将说话的谋士拉出去,挤进人群里,慷慨激昂地说道,“古时常有以弱胜强的战事,王爷不是一直在读兵书嘛,学以致用,绝对能一战击败萧北珩那厮……” “滚!”人群中伸出只脚来,将正在说话的谋士一脚踹飞。 被踹的谋士在地上翻滚,嘴里还说个不停:“王爷,忠言逆耳啊……” “都是群废物,全都滚!” 西凉王梅成收回脚,站起来将手中的兵书摔在桌子上。 他原本相貌英俊,可惜人到中年控制不住贪杯好吃,肚子日益增长,先是衣裳都要订做,现在则胖得连自己的腿都看不见了。只是踹了一脚,就累得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旁人看了还以为他气得不行,纷纷抱头鼠窜。 “王爷您别生气,气大伤身哈。”摔倒的谋士一边起身,一边还不忘记提醒西凉王注意身体,“属下待您气顺了再给您想辙,其实许军师……” 一本厚厚的兵书飞过来,正好砸在他的脸上。 见大厅内终于空无一人。梅成喘了口粗气,又坐了下来。 眼前的桌案上摆满了各种兵法,计策,战术。每本书都说得头头是道,但在他看来,哪条计策都挡不住萧北珩。 这些东西从小就没学明白,现在学也一样不明白。 临阵磨枪不亮也光,用在知识上是不灵验的。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将绣着金丝云边的袍袖挽了挽,又拿起刚才看了一半的兵书。 萧北珩的五万军队就在东边,随时可能过来。明知道来不及,也得硬着头皮学。西凉若是毁在他的手上,他怎么对得起祖先。 赶紧学,万一能想出个妙计呢。 “父王,”梅普兴冲冲地用手颠着一个球跑进大厅,“父王,您看孩儿买来什么了。” 他手中的球外表宛如皮革制成的龟壳,在梅普手中显得颇为沉重。 自从服用沈月曦的特效药,梅普的病情已大有起色,四肢都已可以自如行动。只是脸部皮肤受损日久,尚未完全回复正常,依然要戴着面具。 梅成看到他手中的那个球,面沉似水,将书狠狠地往桌子上一摔。 梅普以为他还是生刚才那帮谋士的气,也没注意梅成的脸色,自顾自地笑道:“那个贾猎户已经有一年多不来了。此番碰到他,我好说歹说,花重金买来五只犰狳,大婚当日可以招待贵客。这些都是活的,可先养着,在大婚当日宰杀……” 梅成绕过桌案,一步步走下台阶来,来到梅普面前。 梅普这时才注意到梅成的脸色极为难看,有些诧异地道:“父王?” 梅成不说话,抬起腿来就是一脚。 梅普身手不凡,但父亲踹过来,他不敢躲,怕闪到父亲的腰,老老实实站在那里挨了一脚,手中的球被震落在地,骨碌碌地滚到了一边。 那球缓缓舒展开,露出仿佛大老鼠一样的头来看了看四周,见满面怒色的西凉王向它走过来,连忙再次卷成一个球。 西凉王走到跟前,一脚将那只犰狳踢出大厅,落在花圃中。 “你爹我不爱吃,王府上上下下没人爱吃,”梅成回身指着梅普鼻子道,“就你吃这玩意儿。” “父王,可是犰狳味道鲜美……”梅普还想争辩,“这次孩儿买得多,您也尝尝……” “尝什么尝?” 梅成怒气冲冲地抬手一指背后的桌案:“看见我在干什么没?你老子在这里火烧眉毛,你却在这里考虑吃的?” “请父王息怒。”梅普看了一眼桌案,连忙直挺挺跪倒在地,低着头,“孩儿知错了。” “你还知道错?你知道不知道我们父子在外人眼里算什么?啊?”梅成越说越生气,在原地来回走了几步,“两个废物,知道吗?废物!” 梅普低着头,不敢再说话,只是乖乖听梅成的训斥。 “我是西凉王,你是我儿子。外人说我们梅家上下都是废物,你知道我有多郁闷?我可是王爷,西凉王。” 梅成双手在空中挥舞,发泄着不满。 “你老子废了,无可救药了。可你呢,本来好好的,是我们梅家的希望。却得了疠风。你老子硬着头皮和西戎那帮兔崽子打,被人家连夺两座城,我就没打过一次胜仗。所有人都在看我们梅家的笑话。我的脸面全都没了,没了知道吗!” 梅普叩首道:“父王息怒,孩儿现在病已痊愈,大婚之后,孩儿立刻出征,为您夺回失地。” “呸!夺失地夺失地,”梅成愈发恼怒,“你甚至还需要黛儿给你出主意,你才知道怎么办。你凭什么去夺失地?” “孩儿可以杀敌……”梅普头几乎低到了胸前。 “我们梅家男人要靠远在京城的梅家女人来拯救,这本身就是耻辱,”梅成蹲在梅普面前,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领,“说,能不能让你爹风光一把?能不能让你爹打一次胜仗?” 梅普抬起头来,和梅成目光对视:“爹,我尽力。” “两年半了……你爹是一直趴在地上,被人嘲笑,被人欺负,”梅成嘴唇哆嗦着,“梅家的封地,要靠你妹妹去侍奉皇帝来保护。现在又要你妹妹给你出主意。也许在黛儿心里,她根本就看不起你我,我们父子还要靠她来保护……我太想赢了。” “爹,妹妹这个计策,可以让萧濯站到我们这边。”梅普觉得领子越来越紧,有些呼吸不畅,“他身经百战,如果他可以帮助我们,我们就有了得力的帮手。胜仗很快就会来的。” “那你对李菀是怎么想的?”梅成放开了他的衣领,“就是为了拉拢萧濯之用?” 梅普松了口气,伸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我根本就不喜欢她……但妹妹提出这条计策,我觉得十分合适,从那时起便一直在做此事。您也知道孩儿很擅长……这都是为了咱们西凉的基业。” “对,为了保住我们的基业。”梅成叹息一声,站起来缓缓转过身去,“和父王说说相关的准备吧。” 父子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在大厅外的柱子后,李菀背靠在柱子上,捂着自己的嘴,竭力让自己不发出哭泣的声音。 甜言蜜语都是虚假的,梅普从一开始就是在利用她。 亏她为此还和李夫人大吵了一架。 她失魂落魄地沿着王府长长的走廊向前走着。 现在该找谁去倾诉这种痛苦? 李夫人已经被执拗的她气得茶饭不思,自打到了永威一直闭门不出,不肯见她。这里人生地不熟,谁也不认识。她举目无亲,茕茕孑立。 “你说那个萧濯和他夫人已经来到永威了?”一对侍女在不远处窃窃私语,“没想到真是他们先来了呢?” “那是呀,萧濯和咱们世子殿下是故交,可不比靖王,齐王那些人。” 李菀惊喜地抬起头来。 她知道自己要去找谁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净心苑 沈月曦和萧濯一行人用了二十余日,快到十一月中旬才到永威,西凉王世子梅普率众亲自出城迎接,场面隆重,用的是迎接太子的礼节。 按照定下来的黄道吉日,离大婚之日尚有七天。永威城内已张灯结彩,处处都洋溢喜庆的气氛。 萧濯下了马车,骑马同梅普在车队前面并辔而行。沈月曦留在车里。 她自打出关以来一直呆在小岗村,如今第一次来大型城镇,不禁兴奋起来,掀开车窗左看看,右看看。同时在心里和印象中的京城比较了一下。 永威比之前他们经过的乐山郡足足大了两倍有余。尤其是城墙,又高又厚,难怪当初西凉王从乐山逃出来首先就跑回了永威。西戎军就算想打永威,估计也只能望洋兴叹。 待到城内,虽然不如印象中的京城繁华,却也不差。街道两边商铺林立,商品琳琅满目,叫卖声络绎不绝。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果然是个富庶之地。 吃了二十天的饼,她一直盘算到永威换换口味。要不是现在车队要先去住处,心痒难熬的她早就跳下车去买东西了。 走了足足一刻钟,车队才在城东一座宅院前停了下来。 沈月曦推开车门,正要往下跳,门口有两位侍女打扮,十四五岁的少女连忙上前,伸手挽住她的手臂道: “夫人别急,让奴婢们扶您下车。” 沈月曦抬头看了看两位侍女,并不认识。 “你们是……” “沈夫人,我们是世子殿下派来照顾您的。”一位看起来人很机灵的侍女笑道,“您叫我小翠就行,她叫小香。您要是怕记混,就按奴婢的衣衫颜色来记,小翠穿的绿衣裳,小香穿黄衣裳,和上供用的线香是一个颜色。” 旁边的黄衣少女笑着轻轻推了她一把。 沈月曦点了点头。 想想梅普做的还挺地道,不但迎接礼仪很上档次,如今还专门派有侍女来伺候她。 看这两个侍女轻松随和的样子,似乎不是在那种上下尊卑特别严格的环境下长大的。想到是梅普派来的也就能理解了。 她并不是古代的那种大小姐,对这种繁文缛节并不太喜欢。只是考虑到不要太过任性让这些侍女为难,她才由两人扶着下了车。 眼前是一座富丽堂皇的宅院。院外青石板铺就的大道打扫的干干净净,洒水除尘。院落由朱瓦白墙环绕,墙下花团锦簇,香气怡人。在入口的台阶两旁,各有一座雕刻的凤栖梧桐石像。敞开的大门里,看到正对门口的一座假山怪石嶙峋,传来潺潺流水的声音。 在大门的正上方,金漆乌木的横匾上写着“净心苑”三个大字。 方才萧濯和梅普已经先进去了。沈月曦便问身旁的小翠:“小翠,这是什么地方,感觉像是女子居住的地方呢?” “沈夫人真是好眼光,一下就看出来了。”小翠露出敬佩的目光,笑着回道,“这是我们郡主小时候居住的地方,两年前她入宫侍奉当今圣上,这里便一直空着。我们王爷吩咐过,这里是专门招待贵客的地方。” 羌林等随行的军士由仆人引入院内去休息,沈月曦同两位侍女进了府邸,小翠一路和她介绍。 “净心苑分为三重院落,前院中院后院,有五十六间屋子,前院是招待客人之用,后院是郡主自己一个人的……” 大家走到前厅,萧濯和梅普在前厅内交谈。沈月曦和两人打过招呼,继续向后院走去。 她在国公府住过多年,对这种宅院并不陌生,只走了一遍,已将各处房间,路线都记了下来。 来到后院,穿过一条弯弯曲曲的水上走廊,来到尽头,小翠指着一栋雅致的二层小楼道:“沈夫人,这里便是郡主居住的听雨楼。当年老王爷尚在的时候,就为郡主修建了这座府邸,砖瓦木料都是从外地运来。您在此休息,奴婢们就在楼下,凡有事只要呼唤奴婢即可。” 沈月曦望着听雨楼,心中感慨。 想不到老西凉王对孙女梅黛还真是挺好的。她在这里一直住到了十六岁。如今物是人非,梅黛已远离西凉,入宫为妃侍奉皇帝。而她自己同样在国公府住了多年,在十六岁一夜沦为流放犯人,和夫君磕磕绊绊走到如今。 她将这些念头忘却,上了小楼,到房内坐下。觉得腹中有些饥饿,便对小翠道:“小翠,我有些饿了。” 小翠道:“夫人稍候,奴婢这就吩咐下人给您上些粥来充饥,等下世子殿下还要备宴款待。” 等吃喝这段时间,沈月曦也是无事,便四处观察屋内。 屋子的一边是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堆放着各种书卷,她过去翻阅,发现书架一尘不染,应该是下人们经常打扫。 书籍主要是各种典籍,包罗万象,种类颇多。 在书架里她找到一本《天工物语》,不禁有些惊讶。没想到梅黛居然也看这种发明的书籍。 沈月曦翻开这本《天工物语》,看到在书页的角落密密地写着小楷,记录着读书的心得。想来梅黛是很认真地阅读,还专门做了笔记。 正在翻阅,门外响起侍女小香的声音:“沈夫人,李姑娘来了,在楼下等待。” “李菀?”沈月曦将手中的书放下。 她马上就要成为梅普的夫人了,怎么自己才到这里,她就急匆匆地跑来相见? 沈月曦沿着楼梯下到一层,只见李菀背对着她正站在窗前,披了一件披风,双手在身前绞着,似乎颇为着急的样子。 “李姑娘。”沈月曦笑着唤道,“我才到这里,还没来得及梳洗打扮。” 她对李菀没有恶意,李菀虽然时不时的发大小姐脾气,但沈月曦能看得出,李菀本质上并不是个坏人。而且现在她要嫁给梅普,喜事当前,应该笑脸以待。 李菀回过头来,对小香道:“我有事要和沈夫人交谈,你先退下。我不唤你,不要进来。” “是。”小香恭敬地回应,退出了门外。 李菀嫁给世子殿下,以后就是西凉的世子妃。她们这些做奴婢的可是非常清楚的,现在她们已经将李菀视同世子妃。 沈月曦见李菀将侍女打发走,心里感觉有些不对劲。李菀是有什么话想对她说? 再仔细一看,她才注意到李菀的眼睛有些红,眼皮似乎也有点浮肿,好像是刚刚哭过,便问道:“李姑娘,先来坐下,有什么事情吗?” 李菀看着她,几番张口又止,忽然上前握住她的手,眼中掉下泪来。 沈月曦一头雾水,拉着李菀到桌边坐下道:“怎么回事呀,怎么突然掉眼泪了?” 之前她只知道李菀和李夫人一同随梅普回了西凉,至于为什么她并不清楚。如今刚见到李菀,就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李菀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我……我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想了好久,只有沈姑娘你,我只想到来找你。”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李夫人呢?”沈月曦问道。 李夫人是李菀的娘亲,按道理来讲,无论有什么事,她都不适合开口给建议的。 是不是梅普对李菀恶作剧了? 应该不会吧,梅普恶作剧一般都不会针对女子。 她还在琢磨,小香的声音又在门外响起:“李姑娘,世子殿下知道您来这儿,特意过来接您了。” 李菀面色一变,紧紧抓住沈月曦的手,低声道:“我不去,我不去。” 沈月曦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待安慰李菀,院外已经响起小翠的声音:“奴婢见过世子殿下。” 第一百七十三章 演得还挺像回事 听到梅普来到,李菀慌成一团,只是抓着沈月曦的手道:“我不回去,不回去……” 沈月曦看她面色惊恐,并不像装出来的。也许是她和梅普之间发生了什么争执,或者是梅普家暴她了? 若真是那样,梅普可太过分了。她绝对不答应。 只是眼下时间紧迫,来不及详细询问,她先安抚李菀道: “李姑娘,梅世子已经来了,你再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先跟他回去,稍后我就去找你。” 李菀闻言只得松开手,祈求道:“你一定要来。” “一定,”沈月曦伸手为她擦掉眼角流出的泪水,“别哭,眼睛都肿了。” “啊……我眼肿了?”李菀听后又惊慌起来,再次抓住沈月曦的手,“他能看出来的,他肯定能看出来的,快帮帮我。” 沈月曦还没等回话,就听到门外小香道:“小翠等等。李姑娘吩咐过,无召唤不许擅入。” “可世子殿下就等在外面呢,”小翠的声音道,“奴婢请李姑娘快出来罢,莫让世子殿下久等。” “怎么办?”李菀听到外面的催促,急得如无头苍蝇般在房间里乱转,“哪里有粉……快找点粉扑一下。不能让他看出来……快。” 沈月曦知道李菀是怕梅普看出异常。 李菀虽然有大小姐的脾气,却没有什么心眼,遇事就六神无主。若是不帮她,她肯定对付不了梅普。应当先帮她瞒过去,稍后再找她了解详细情况。 沈月曦眼珠一转,拉过李菀附耳道:“李姑娘不要慌,我们这般……这般……” 李菀起初露出惊讶的神色,随后破涕为笑,连连点头。 小翠小香两位侍女站在院内等了片刻,见李菀还不出来,回头看向后院门口站着的梅普和萧濯。 梅普脸上戴着面具,看不到他的神色,但他的身躯明显紧绷。 小翠连忙拉了小香一把:“我们进屋去请李姑娘……” 话音未落,听雨楼的门“砰”地被撞开了,李菀气冲冲地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快步走了出来。沈月曦站在门口叉着腰,极为不屑地白了李菀背影一眼,转身“咣”地将门关上了。 这一幕把在场的众人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明显是两人不和。沈月曦大概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居然把李姑娘都气哭了。 两位侍女不说话,心里想这位沈夫人可真不一般,来参加世子的大婚,刚到就把世子妃先气哭了,又当着世子殿下的面摔门,这可是典型的恶婆娘呀。 两人不禁偷偷瞟了一眼萧濯,心下都叹了口气。这么玉树临风,举世无双的太子殿下,怎么找了这么一个凶神恶煞的女人做妻子。 李菀快步走到梅普跟前,垂着头道:“快回去吧,不想在这里了。” 梅普并不过问她和沈月曦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牵起她的手,对萧濯道:“我先带李姑娘回去了。午时王府摆宴宴请贤伉俪,还望准时出席。” 之前在小岗村医治疾病之时,就知道李菀和沈月曦两人不太对付,现在看到两人合情合理地掐起来,他并没有起疑。更兼他有求于萧濯,沈月曦又对他有救命之恩,就算沈月曦真欺负李菀,他也不会在意,更别提他对李菀只是利用的关系。 萧濯微微一笑道:“自然准时赴约。我送世子一程,请。” 沈月曦躲在屋内,透过窗户的缝隙看萧濯和梅普一行人离去,中间并没有对李菀询问什么,应该是瞒过去了。 她松了口气,先去洗手净面,接着坐到桌边喊道:“小翠,小香,粥好了没有?” 肚子咕咕叫,等不及吃宴席了,先喝碗粥垫底。 小翠从门外进入,托着盘子道:“沈……沈夫人,粥……粥在这里。” 有点结巴地说完,她将托盘里的桂花莲子粥放在桌上,又摆下四碟小菜。转身就想往外退。 沈月曦看她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知道刚才自己演得挺好,弄得这俩侍女都认为她是个不好惹的主了,不禁“扑哧”一笑。 小翠有些惊讶地抬起头来看着她道:“沈夫人,您笑什么?” 沈月曦本想告诉她自己是在演戏,可转念一想,这俩侍女都是梅普安排的,万一她们将这些话转述给梅普怎么办。谨慎起见,绝不能说实话,将错就错继续这样下去好了。 她拿起羹匙舀粥,边喝边对小翠道,“小翠,除了我们,世子还邀请了什么客人?” 小翠道:“给靖王,齐王都发了请柬。靖王有事上京,靖王世子夫妇会来。而齐王那里还没有回复。” 沈月曦想了想,问道:“靖王世子……夫人叫什么?” 小翠仿佛被惊到了,提高音量道:“沈夫人您在逗奴婢嘛,靖王世子的夫人就是您的堂姐沈蓝呀。” 沈月曦心中大喜,面不改色地撒谎道:“我当然知道,就是逗你呢,呵呵。” 沈蓝原来已经嫁给靖王世子了。她可是永德帝之前赐婚给萧濯的,论起来沈蓝才算是萧濯的正妻。自己一直在这上有点放不下。现在知道沈蓝已经嫁人,终于可以把这个心事放下了。 萧濯以后就是她自己的了。 “好喝,再来一碗。”心情一好,她觉得食欲也来了。 小翠吐了吐舌头,劝道:“沈夫人,恕奴婢多嘴,这粥只是闲时当零嘴喝的,算是点心。再过一个半时辰,您就要去参加王爷的宴席,吃太饱了到时可就吃不下了。而且世子殿下还特意准备了山珍让您到时品尝呢。” 沈月曦觉得小翠说的也有道理,俗话说“山珍海味”,可见肯定是好吃的东西。 她将羹匙放回碗里道:“那撤了吧,我去楼上躺会儿。这一路颠得我哟,腰酸腿疼的。” 说完她便哼着歌自顾自地上楼去了。 小翠喊小香进来收拾桌子,一边收拾一边嘀嘀咕咕地对小香道:“沈夫人这个人好奇怪,感觉她是个挺随和的人,怎么能把李姑娘气成那样?” 小香也点头道:“就是,我也觉得沈夫人挺好的,一点架子都没有,也不给我们下人脸色。想必她是和李姑娘有间隙。” “我猜到了,小香,一定是前太子打算纳李姑娘为妾,沈夫人不答应。” “不会吧?咱们王爷还有四房小妾呢,没见王爷夫人说半个不字。”小香有些不服气地将菜碟里的小菜倒在一个碗里,将空碟子摞在一起。 “小香你就是不观察。没看这次前来,前太子只带了沈夫人一个人么。可见沈夫人醋劲很大,绝对不会容许她夫君纳妾。” “啊,真看不出,沈夫人年纪轻轻就是个醋坛子……” “噗……哈哈。” 两个侍女正说得起劲,院内传来了萧濯的咳嗽声,两人连忙住口。一个将东西收拾干净端去前院,另一个则将萧濯请入室内,转身出门等在外面。 萧濯上了二楼,来到房内。 沈月曦刚躺到床上,才闭上眼,见萧濯来了,一骨碌爬起来。心想自己刚才演戏,萧濯可是都看见了,不会特意是来斥责她的吧? 萧濯走到她跟前,板着脸,冷冰冰地看着她。 沈月曦见他不说话,自己也学闷嘴葫芦,坐在床边和他对视。看这个男人在玩什么花样。 她可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现在萧濯的气场是压不住她的。 看了半晌,萧濯忽然展颜微笑,伸手摸摸她的脸颊: “月曦,你演得还挺像回事。” 第一百七十四章 狡猾的狐狸 沈月曦双手交叉支着下颌,撅着嘴看着坐在她对面喝茶的萧濯。 萧濯太聪明了,好像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居然一看就知道自己是在演戏。 她自己觉得已经表演得不错了,对于一个从未学过表演的人来讲,难道不值得夸赞一番吗。无论谁都喜欢被人夸的好不。 结果这人上来就冒出一句“你演得还挺像回事”。 拜托,夸不是这样子的。 这明明是打击啊。 她差点忍不住就想问萧濯,这么明察秋毫,怎么会被永德帝阴了一把的? 可这是萧濯的痛处,只要萧濯不提,她并不想去触他的霉头。 结果就犹豫那么一瞬,小心思又被萧濯看出来了。 “你欲言又止,”萧濯主动对她说道,“是不是想问我,为何我看不出父皇的计谋?” “啊……你又知道了?”沈月曦有些不服气。 “当然,我的失败只有这一次,”萧濯微笑道,“你当然只能想到这个,这并不难猜。” 见萧濯已经说破,沈月曦觉得也没有必要再藏着掖着,便大方承认道:“我是有些奇怪,你明明很难上当的。” “很简单,我不会怀疑自己的父母,”萧濯痛快地给出了答案,“若是连自己的父母都要怀疑,那我觉得这个人一定是病入膏肓了。” “可永德帝那么过分,你不恨他吗?”沈月曦不解。 “当然恨,尤其是被追杀的那段时间。但已过去这么久,我想过很多。现在我最恨的是诬蔑我的人。这人才是始作俑者。若不是这个人,后面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萧濯站起来,走到窗前看着楼外面的枯树,“记得我之前和你说过,我正在追查这个人。” 沈月曦也颇为好奇,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现在查出什么线索了没有?” “无论多狡猾的狐狸,也总有露出尾巴的一天,”萧濯仰望苍空,“没人能一直藏下去的。现在我的手下已基本探查清楚,当初诬告我的人是……” 说到这里,萧濯转过头看了沈月曦一眼:“附耳过来,我说给你。” 沈月曦听得紧张万分,连忙站起来绕过桌子走到萧濯的跟前。 这件事关系重大,牵涉到萧濯和她的未来。萧濯为防隔墙有耳,肯定要悄悄地告诉她。 两人站在窗前,萧濯嘴唇几乎贴着她耳朵道:“等下要去王府赴宴,时间比较紧。我们一起沐浴,我慢慢地告诉你可好?” 沈月曦仰起脸笑道:“坏蛋,原来你想用这个引诱我?” 萧濯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颊:“狐狸非常狡猾,直接抓是不行的,得先给她一块肉。” “这块肉是美味不假,但我不敢吃呀,”沈月曦笑眯眯伸出手点了他额头一下,“我怕你把持不住,到时你要凶起来,我可没法子阻止你。” 真要一起沐浴,恐怕就要干柴烈火燃烧起来。都不用萧濯动手,她自己估计就直接投降了,得尽量避免这种情况。 萧濯微微一笑,手臂稍微收紧,低声道:“既如此,等你这只小狐狸露出尾巴的时候,再一口吃掉你好了。” “说正经的,那只狐狸是谁啊?”沈月曦按捺不住好奇,“告诉我啦。” 这个事萧濯不告诉她,她就觉得心里有一群小狐狸在用爪子挠她痒痒。 萧濯将声音放得极低:“是父皇的一位妃子。” “啊,难道是……” 沈月曦差点失声喊出来,还好自己手快,直接捂住了嘴巴。睁大了晶亮的眸子用询问的眼神看向萧濯。 萧濯缓缓点头:“梅黛。” 沈月曦环顾了下四周。 有些尴尬,她和萧濯现在就在梅黛曾经住过的地方,却在讨论梅黛陷害他的可能性。 她小声道:“确定了吗?” “不确定,但她的怀疑是最大的。”萧濯沉吟片刻,继续说道,“能进入东宫去放置陷害我的证物,只能是宫内的人。起初我曾认为是德妃。我被父皇废黜后,最得利的就是四年来一直辅政的二皇子。” 沈月曦也觉得萧濯说的有道理。太子之位空出来了,二皇子接替是理所当然。怎么看这事都和德妃有关。她诬告萧濯的可能是最大的。 “那为何又改主意了?”她继续问道。 “二皇子无论从哪方面能力都不如我,我不相信父皇会舍弃我而选他。事实也是如此,父皇没有立二皇子为太子,也没有对德妃有所青睐。恰恰反过来,现在父皇完全冷落德妃,和贤妃梅黛整日在一起。” 萧濯顿了一下,继续道:“梅黛入宫之时,我正在北狄征战。那时母后尚在,她一直默默无闻。母后驾崩,她便立刻上位。如今父皇被她迷惑,言听计从,恐怕她就是那个诬蔑我的人。” “你的意思是,梅黛为了上位,害死你的母后?” “这只是我的推测,还不确定,”萧濯摇了摇头,“还要深入追查。” 沈月曦紧张地问道:“若……若真的是梅黛诬陷你的话……那你要怎么办?” “她害了我的母后,又让我失去所有,”萧濯的语气回复成冷冰冰的原样,“我自然也要同样报复回来。我会杀死西凉王梅成,夺取整个西凉。” 沈月曦吃了一惊:“可梅普不是你的朋友么?” 她一点都不怀疑萧濯有这个能力,这个男人似乎就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情。 “我清楚,但这仇恨不是区区一个梅普能抵消的。”萧濯放开她,低声道,“大婚的事结束后,我们会继续留在这里。在彻底确认之前,我不会行动。一旦我的手下告知我结果,我的报复就会开始。” 沈月曦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那梅普知道不知道这件事?” “这种事任何人都不会告诉第二个人,哪怕是亲人。”萧濯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脸色缓和下来,“西凉王热情招待我们,从目前来看,应该只是单纯希望借助我的力量。他和梅普应该都是不知道的。” 沈月曦想起在东集镇屯兵的萧北珩,问道:“萧北珩不是给了你三个月的时间么,你还要等手下的结果,万一超过三个月的期限怎么办?” 萧濯微笑道:“萧北珩希望的是我为他削弱靖王的军力。在我和靖王真正交锋之前,萧北珩都不会出兵的。现在,我们一起去沐浴可好?” 沈月曦一怔,双手推了他胸膛一把,转身跑开道:“我先洗,你不许进来。” 刚才这人还杀气腾腾呢,转眼就又不正经起来。 第一百七十五章 区区薄礼 沐浴更衣之后,沈月曦和萧濯乘车一同前往西凉王府,小翠小香两位侍女留在净心苑内,邱离明和宋臻相随。 在路上沈月曦和萧濯说了到王府去找李菀的事,萧濯应允。 待到了王府,她终于见到久闻大名的西凉王梅成。 看到梅成的第一眼,沈月曦就知道萧濯要是胡吃海塞发福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梅成穿着一身厚厚的皮裘。他人本来就胖,这下连脖子都看不见了。双手扶着腆出来的大肚子,笑眯眯地在西凉王府门口迎接,怎么看都像一头狗熊。 他的身后是世子梅普,身姿挺拔消瘦,脸上依旧戴着面具,但露出的双眸已清澈有神,不似之前那么吓人。 再往后左手一溜武将,右手一班谋士。大门内乐师们分列两旁,鼓着腮帮子吹奏得胜乐,热热闹闹,众星捧月,居然还挺有气势。 沈月曦心里叹气:真不自律呀,这个王爷。吃成这样还怎么打仗。 她怕自己叹息的眼神被梅成观察到,自下车开始,只管低着头。 梅成误解了,觉得沈月曦是有些害羞。便大笑着上前拉住萧濯的手道:“太子殿下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 萧濯亦笑着拱手道:“见过王爷。” 旁边一个谋士不见机,多嘴道:“王爷,他早已被圣上废黜,不是太子了。” 梅成抬起脚就将他踹了出去:“别来扫兴。” 梅普在旁边呵斥道:“太子殿下是被人诬陷,早晚有一天会平反昭雪,你们这些人懂什么。”八壹中文网 众谋士见出头鸟被踹飞,立马换了口风,纷纷称赞起太子殿下和太子妃真乃神仙眷侣,太般配了。大家十分期待有朝一日太子殿下重归旧位,山河宇清,万民朝拜。 就连被踹的那个也加入进来。他急于在西凉王面前扳回好感,加上自身文才不错,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居然只走了二十步,就做了一篇赋出来。 赋的名字叫《谪凤歌》。大意就是:凤啊,凤啊,虽然被谪下凡间,但它终有一天会再次翱翔于九天之上。上天派凰相伴于它的左右,两人同乐啊,终为万鸟之王。 沈月曦可没心思听,边走边想: “难怪西凉王被西戎揍成那样,他身边哪怕有个宋臻也好。都是些卖弄辞赋的书生,根本算不上谋士。” 到了大厅之内,大家分宾主落座,相互介绍自己的幕僚。下人们借着这间隙,将各种精美菜肴流水般端上来。 这次宴席是专为宴请萧濯而设,沈月曦对这种宴席并无兴趣。根本吃不下去,又要注意这又要注意那,规矩太多,吃得一点都不自由。等后面上小翠提到的山珍的时候,她再来尝尝就是。 找个上厕所的借口溜了出来。她往后院走去。 之前答应过李菀的,要去见她。 来到后院,门口两位侍女把守,旁边还有军士持戟,看护甚严。见沈月曦来了,侍女认得是萧濯的夫人,上前施礼道:“奴婢见过沈夫人。” “李姑娘在吗,我想和她谈谈心。” 一个侍女道:“沈夫人,世子殿下有令。到大婚之日前,李姑娘要静心休养,不见外人。” 沈月曦心中一惊,这不就是软禁吗? 她曾经被萧北珩软禁过,知道这种滋味。如今见李菀也受到这般对待,不禁同病相怜起来。 如今是在人家的地盘,硬闯肯定是不行的。偷偷摸摸进去的话,一旦被发现就没法解释了。她想了一下,对侍女道:“那能给李姑娘带个话吗?” “世子殿下只是让李姑娘静养,传话可没吩咐,”一位侍女回道。“沈夫人请讲,奴婢为您传话。” 当下要先知道,李菀到底是为了什么不想和梅普结婚,把这件事问清楚才行。 她眼珠转转,对侍女道:“你去和李姑娘说,就说我来过了,问她那天晚上她和李夫人去我的房间,是不是梅世子待她,也如我对李夫人那般?” 她想知道梅普是不是私下殴打过李菀。 侍女听得晕头转向,却又不敢问,只得进去传话。 等得脚都酸了,侍女才出来,对沈月曦道:“沈夫人,奴婢已经将您的原话传给李姑娘。” “李姑娘怎么回复?” 侍女从李菀那里听到的回答也是没听懂,只得原话复述道:“李姑娘想了好半天才说,把沈夫人的话中梅世子和她两方反过来便对了。” 沈月曦一琢磨,李菀的意思是她对待梅世子,就和沈月曦对待李夫人一样。 按她的理解,意思有两层,第一层是梅普不曾虐待过她。第二层是李菀想抽梅普耳光,把梅普的门牙打掉。 梅普肯定做了什么对不起李菀的事。 虽然这次只能问出个大概,至少知道梅普不曾虐待过李菀。这就行了,等下去找李夫人,李夫人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月曦正往大厅走,对面急匆匆来了位侍女,迎上前道:“沈夫人,您出来许久。世子殿下命我们出来找您。奴婢们把所有涸藩都寻遍了……” “王府太大,找半天才找到。” 沈月曦含糊其辞应付过去,跟随侍女进了大厅。 大厅外下人们在炭火堆上将烤得金黄的羊肉用刀片下,切好装盘,端入大厅。大厅内气氛正热,声音嘈杂。酒气,肉香混合在一起,不少人喝得都面红耳赤。 沈月曦到了萧濯身边跪下,拿起萧濯桌案上的酒壶晃了晃,空的。又拿一个晃,还是空的。 “喝酒多了伤身。”她在萧濯耳边轻声道。 她可不希望他喝那么多酒,按现代的说法,酒伤肝,对身体不好。 萧濯低声道:“应酬不得不喝,为夫有分寸。” 两人正低声私语,西凉王梅成红着脸,笑道:“太子殿下,如今你来了我们西凉,本王无以为敬。那座净心苑便赠送与你居住。还有……来人!” 二十位下人应声而上,均手托方盘,上面盖着红绸,也不知道里面是何物。感觉还挺沉。 “这有黄金千两,绸缎五车,区区薄礼不成敬意,望太子殿下不弃。” 梅成说着,对下人们一摆手。下人们将托盘上盖着的红绸撤去,露出整盘黄澄澄的金锭和上好的彩绸来。 沈月曦顿时双眼一亮,嘴角压不住地往上翘。 千两黄金呀,换成银子就是万两白银。 王爷出手真不和普通百姓一样。这钱来的,简直是从天上哗哗掉下来一样。如今发现跟着萧濯的好处,自己都不用动手,钱就来了。 不行,不能笑出声来。矜持……要矜持。 她还在那里做思想斗争,这边萧濯已起身对西凉王梅成道:“谢过王爷。” 梅成哈哈大笑道:“以后我们就是亲戚,就是一家人了。送给自己家人,客气什么,这厢还有一份大礼。” 说完,梅成给旁边的梅普使了个眼色。梅普会意,举起双手一拍。 在大厅外鱼贯而入十位身披轻纱的妙龄少女,均是姿色出众。来到萧濯和沈月曦的面前,齐齐躬身施礼。 沈月曦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了。 怎么回事,从哪里突然冒出来十个美人儿。天寒地冻的,穿这么少是几个意思,想引诱她的夫君? 梅成笑道:“这十位女子,是吾儿从西凉地界精挑细选出来,还请太子殿下笑纳。” 沈月曦斜眼看向萧濯,发现这男人居然一本正经地挨个将面前的美女打量一番,方对梅成张开口。 那口型分明就是“谢”的开头。 这男人平时话说的那么动听,没想到一看到十个美女送上门来,就……就原形毕露了。 沈月曦二话不说,伸出手狠狠拧了萧濯大腿一把。 萧濯微微皱了皱眉,旋即脸上又回复了笑容,面不改色地对梅成道:“谢王爷。” 沈月曦低下头,暗自盘算。 居然敢收下这些女子,等死吧。 第一百七十六章 都不许吃 沈月曦气乎乎地出了大厅,往王府花园方向走去,打算去那里消消气。 她低着头边走边踢小石子解气,有一脚劲稍微大了点,石子嗖地飞了出去。前方传来“哎哟”一声,听起来是有人被石子打中了。 沈月曦吓了一跳,连忙抬头看去。 十个下人迎面走来,每两人合伙端着一个大托盘。一个下人挡在最前面的托盘前,正抬手捂着额头。 沈月曦连忙快步跑过去,问道:“抱歉,是我不小心。伤得重不重?” 下人没想到她居然过来道歉,反而被吓了一跳,连忙闪开摇手道:“沈夫人,折煞小人。只是块小石子,小人并不疼痛,只是怕石子打坏托盘,世子肯定要大发雷霆的。” 沈月曦又端详了他额头一下,发现只是被磕红了皮,并无肿胀,这才放下心来,转而看向托盘。 这么多人小心翼翼地抬着,又舍身保护的是什么神秘宝贝? 五个盘子上均倒扣着盖子,有浓郁的肉香扑鼻而来,和猪牛羊肉的味道完全不同。 看下人们这么郑重地端着,沈月曦不禁有些好奇,对其中一个下人道:“你们端的是什么?” “回沈夫人,小人端的是世子殿下特意为此宴准备的山珍。” “啊,什么山珍?”沈月曦更加好奇了。 “犰狳,又称披甲鼠,味道鲜美,”下人笑道,“世子殿下叮嘱过,不可走了味道,小人不敢在这里揭开盖子,还请沈夫人回大厅品尝。” “披甲鼠?好有趣的名字,”沈月曦跟在下人旁边,“想不到犰狳还有这种外号。” “沈夫人有所不知,这犰狳看起来就像穿了铠甲的老鼠,因此得名。这东西胆子小,一见到人就缩成个球,都不用追,直接过去捡起来就是。”旁边一位口齿伶俐的下人介绍,“只是我们西凉这边寒冷,并不产这东西。这是从西南靖州运来的特产,是一位姓贾的猎户专门供应我们王府,世子殿下最爱吃此物。” 沈月曦哦了一声。 原来凉州本地并没有这种动物,只有靖州才有。论起来也算是进口食品呢。 她并不算超级吃货,但是有这种自己没品尝过的野味,味道又这么香,不尝尝怎么对得起自己的胃。 回到大厅,看到萧濯,刚消掉的气又冒了上来。 西凉王送的金银财宝和美女都不知道去哪里了,八成已经送到净心苑去了。 她一摔裙摆,在萧濯身边坐下,也不说话,将筷子往桌上顿齐了,夹了一块莲藕,放嘴里嚼。 这莲藕就是萧濯,嚼,使劲嚼。 她在那里独自生闷气,萧濯似乎没注意到,正和梅普正谈笑风生: “原来梅世子有这等好吃的野味?” “这做法还是卖我的猎户所授,”梅普笑道,“分为三分熟,五分熟,七分熟。我一般都是吃三分熟,这样的话肉质最为鲜美,若七分熟的话肉质就太老了。” 交谈间,下人将热气腾腾一大盘肉放在沈月曦面前的桌案上。看起来非常与众不同,好像一片片巴掌大的盔甲倒扣在盘子内,上面是两指宽,泛着粉色的肉,肉质细嫩,和平时所吃肉类都不相似,香气扑鼻,令人垂涎。 梅普伸手拿起一块甲片道:“我已有两年多没吃过了。今日太子殿下前来,我们一同品尝。” 沈月曦有样学样,也从盘子里拿了一块甲片,放在手中托着,拿起一把吃烤肉的小刀去剔肉。 刀尖才碰到肉,脑海中大熊的声音响了起来。 “亲爱哒主人,您手中的食品存在严重细菌污染,不可食用哟。” 严重细菌污染? 沈月曦不动声色地将甲片又放在桌子上,和大熊交流道:“大熊,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说话。我没让你制造东西啊。” “亲爱哒主人,大熊的食品质量监测模块是厂商赠送的,您忘记啦?” 经大熊提醒,沈月曦想起来了。 那个奸商,买大熊生产线的制作原料时,要价比别家高了百分之十,她本来不愿意,打算换一家。结果奸商死缠烂打,最终买了两条生产线的原料,奸商附赠一个食品质量监测模块,自己还从来没用过。 “你说监测到了严重细菌污染,是什么细菌?” “亲爱哒主人,是麻风分枝杆菌,菌群浓度可令免疫力低下人群直接发病哟。” 沈月曦手中的刀子啪嗒一下掉在桌案之上。 麻风分枝杆菌,那不就是导致梅普得麻风病的罪魁祸首吗。 之前下人曾说过,梅普最爱吃的就是这个。他提到的三分熟做法,根本就没有把肉做熟,感染麻风病可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 下人一共送来五盘,一盘放在西凉王梅成跟前,一盘放在她和萧濯面前,一盘放在梅普面前,其余两盘则摆在大厅中央,由下人用刀切分,给其余人分享。 这边梅普拿刀子剔下肉来,用刀尖挑起,将面具掀起一小半,正将肉往嘴里送。 “等等!” 沈月曦大叫一声,声音又高又尖,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大家纷纷停止吃喝,望向这个不知规矩随意喊叫的傻丫头。 萧濯转头看向她,露出不解的神色。 沈月曦顾不得和萧濯解释,对梅普道:“梅世子,这肉不能吃,大家都不要吃。” 梅普停了一瞬,笑道:“沈夫人可能是不喜欢吃。无妨,请太子殿下品尝,请。” 说完,梅普便再次将肉送向嘴中。 沈月曦可不想眼睁睁看着梅普再次把麻风菌吃下去,梅普好歹算是她的病人。她站起来道:“这肉上面有……” 她本想说有麻风杆菌,可是古代人不懂这个名词。 眼看再迟疑下去梅普就要将肉吃下去,大厅内多人如他一样。她来不及再琢磨了,干脆喊道:“肉里有毒!” 此话杀伤力十足,大厅里顿时响起噼里啪啦扔刀子的声音。 梅普面具后的双眸一下睁圆了,将刀子放下,看向沈月曦道:“沈夫人,此话当真?” 沈月曦用力点头。 无论后面怎么样,先阻止大家吃肉。 西凉王梅成脸色大变,一拍桌子:“竟有这种事!卫兵,速将做此菜的厨子,还有上菜的下人全部拿下……” 廊下卫兵依令要行。 “等等,等等,”沈月曦站起来阻止那些卫兵,对西凉王道,“王爷,不是这些人。下毒之人另有其人。” 要是因为她的缘故,让这些无辜的人受到牵连,那她就于心不安了。现在已经阻止了大家吃下带细菌的肉,接下来单独圆这个谎言就好了。 “是谁?”萧濯和梅普几乎异口同声地看向她。 “是那个供给王府披甲老虎……呃,不对,是披甲老鼠……” 要临场编造谎言,还不能露出马脚,对她来讲难度可不小,弄得都结巴了。好歹总算想到一个可以顶包的人。 “卖披甲鼠的那个猎户,就是他下的毒!” 那人卖给王府带麻风病菌的犰狳,说他下毒可没冤枉,正是恰如其分。 第一百七十七章 她很快乐 西凉王设宴招待萧濯之时,靖王参加梅普大婚的车队已经到了靖州和凉州的交界处,正停在驿站中休息。 车队距离永威城还有三日路程。 “真是没想到,梅普那个废物……哈哈哈。” 军士禀报到一半,萧凯已忍不住大笑起来。 原以为梅普的病情得到控制,西戎又出人意料地议和,父王的计策已经失败了。没想到梅普病情刚有好转,居然马上又去买了五只犰狳。 和他爹一样,管不住自己好吃的嘴。这就是自己作大死,怪不得别人。 父王萧昌源已经启程去京城,这个消息要不要派人告诉他呢? 想想还是算了,这并算不上什么好消息。他可没父王那种耐心去再等上两年了。 他和父王的区别就在于此,萧昌源当年随先帝征战,因身体瘦弱,极少临阵,多以用计为主。认为凡事当以攻心为上,武力为次。他因身体强壮,讲究武力至上,至于用计嘛……抱歉,脑子里都是肌肉,没有多余地方了。 如今父王远赴京城,没了掣肘,靖州军又尽数归身为大将军的他指挥,他早手痒不已。 正在盘算,军士继续禀报道:“大将军,贾将军询问您,是否还要继续供应那些染病的犰狳给西凉?” “给,为什么不给,”萧凯翘起二郎腿,“看到他们一个个掉光头发,四肢畸形,变得人鬼不分,岂不是乐事一件。” 军士回道: “贾将军说萧濯和他的夫人沈月曦已经到了西凉。好像治愈梅普的药方就是沈月曦开出的,他觉得沈月曦对此病甚为了解,再继续卖犰狳给西凉的话,怕会被识破。” “胆小鬼,就是要他识破啊。” 萧凯交叉十指,手臂上的肌肉隆起,将衣服都绷紧了。 若梅普认为生病是天意,至死都不知道是被谁设计了,那不是太无趣了么。就得让他知道,他是中靖州军的计了,那时他的表情一定很有趣。 至于贾仁的死活,他并不关心,父王手下的一个小小偏将军罢了。 “去告诉贾仁,继续卖犰狳给西凉,若敢违我军令,我会亲自斩下他的人头。”萧凯挥手令禀报的军士退下。 旁边一位前来禀报军情的将军见军士退下,上前禀报道: “大将军,已经按您的吩咐。正在向西凉边界隐秘集结军队。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萧凯一瞪眼,“马上告诉我。” 将军被他凶悍的目光吓了一哆嗦,连忙道:“大将军的集结路线,要翻越八十余里的山路,崎岖难行,可能要花一个月的时间才能通过……” “居然要花那么久的时间,”萧凯不耐烦地打断将军,“我知道了。” 这个行军路线根本不是他设计的,是之前父王萧昌源为了配合西戎进攻早就设计好的进军路线。正要调动军队,多玛王突然和大燕议和,这个计划便停下来。 现在萧凯只是按照父王的计划再次进军。 听到将军的抱怨,他不禁也开始有点怀疑,是不是父王安排的行军路线有问题。 “西凉那边的斥候是否发现了我们的军队?” “没有,西凉的斥候一直都在两州之间大道活动,他们绝不会料到我们靖州军会翻山进入西凉境内。”将军以保证的口气回应。 “那就继续行军。”萧凯下了决定,“目标是拿下永威。” “可是……大将军,废太子萧濯已在永威了,”将军小心地提醒,“他可是百战百胜啊。我们在这个时候进攻,是不是太仓促了?” “百战百胜,那是没遇上我,”萧凯笑道,“此前他一直在北狄那边作战,我早就想与之交手而不能如愿。如今有了交手的机会,我定让他跪在燕阙剑下求饶。若再迟些,那个萧北珩就要来西凉凑热闹,我们得快点行动才行。” 父王磨磨叽叽用计用了两年多,他早就等不及了。现在靖州军兵强马壮,有二十万大军。齐王正被北狄缠住,虽然有萧北珩率五万军队,但不足为虑,不趁此良机踏平西凉还等什么。 至于萧濯,父王怕,他可不怕。 将军听后,抱拳拱手道:“大将军英明神武,愿我靖州军早日一统两州。” 老西凉王在的时候,大家都不敢有什么想法。现在可不一样了。 “凉州本就是我们的,是时候拿回来了。”萧凯哈哈一笑,挥手让将军退下。 “夫君,汤来了。” 随着胆怯的声音,沈蓝双手捧着托盘从侧室中走出。托盘上是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汤,还有一套玉制的餐具。 她面容姣好,身段婀娜,衣裙华丽精美。然而神色仓惶,宛如受惊的小鹿。只是低着头上前,将冒着热气的汤碗放在萧凯旁边的桌上。 “夫人,你手臂和背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吧?”萧凯身子向后一靠,随意地看向沈蓝道,“这副样子可不行,到了永威,会给我们家丢脸啊。” “回夫君,妾身的伤都……都已好了。”沈蓝将碗拿在手里,用勺子舀汤,小心地放在萧凯面前,“请夫君品尝。” 萧凯撇了一眼她,拿羹匙在汤里舀了一勺。 沈蓝紧张地看着他,神色仿佛一个犯人在等待判决。 刚把汤放进嘴里,萧凯便“噗”地一口喷了出来,喷在沈蓝的衣衫上。 “胡椒粉呢,我说多少次了,你是聋子吗!”萧凯将勺子啪地在地上摔得粉碎,伸手抓住沈蓝的头发,“妈的,你这个贱人,什么都不会做,什么都做不好!” 沈蓝疼得整个脸都皱了起来,两只手又不敢去掰开,颤声道: “夫君,是妾身错了,求求你别再打了。我们还要去参加梅世子的大婚。” 萧凯抓着她的头发不放手,狞笑道:“也对,要是把脸打坏了,你怎么去见你的堂妹呢。记得你在她面前总是趾高气扬的。你怕她看出你过得不快乐,是不是?” “不是,不是,我过得很好。”沈蓝一边连声否认,一边掉眼泪,“我很快乐。” “那你哭什么,嗯?”萧凯不依不饶地追问,“快乐不是该笑吗?” “我笑,我笑……” 还没等沈蓝露出笑来,萧凯已抓着她头发向下一按,让她的额头“砰”地撞在桌子上。 “你拿我当傻子耍是不是!你明明是不快乐。怎么不像之前那样,连正眼都不看我一眼了。哈哈……说,你快乐还是不快乐?” 沈蓝被磕得头晕脑胀,捂住额头道:“夫君,我错了,我是……不快乐。” “不快乐?”萧凯手上用力一拽,将沈蓝的头发扯下一绺,“你居然敢不快乐!” 沈蓝尖叫一声,瘫倒在地痛哭出声:“头发……我的头发。” “你有什么资格不快乐?”萧凯将手中的头发抛掉,“要是没有我们靖州,你们国公府早就被皇帝老儿抄家了。你爹娘,你爷爷,你们全府上下,包括你,都得人头落地。你能活着出现在这里就该知足了,居然还敢说不快乐?” “让我回家……让我回家。”沈蓝捂着头顶泣不成声。 “你哪里都去不了,你已经是我的夫人。”萧凯伸脚挑起沈蓝的下颌,“你以为国公府连夜把你送来是为什么。你以为他们敢接你回去吗?你就算死了,他们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别哭了!” 沈蓝身子猛地一颤,止住了哭声。 萧凯坐回椅子,伸手松了松衣领:“再去做碗汤,别再忘记放胡椒粉了。” “是,夫君稍候。” 沈蓝顾不上擦眼泪,披头散发地站起来,顾不上去擦额头流下的血迹,将桌上的汤碗拿起来,快步走入侧室。 第一百七十八章 不嫁就对了 “萧濯,你当真不答应帮我们?” 净心苑前院的一处私密房间里,梅普唰地转过身来,面具后面的双眸直视着坐在对面的萧濯。 宴会结束后,沈月曦说要独自去永威城里散散心,撇下萧濯自己一个人走了。西凉王梅成和梅普一起送萧濯回到净心苑。 西凉王希望萧濯领兵去攻打被西戎占领的章武城,和萧濯做了一番沟通后无果。现在换梅普。 梅普同样说不动萧濯,本来还坐着说,现在他已急得站了起来。 “恕难从命。”萧濯放下手中的茶盏,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我们不是朋友吗?就算父王的请求你不肯答应,连我也说不动你么,”梅普急躁地原地走了两步,“别忘记,我违背父王的意愿率西凉骑兵去救你,就是因为我把你当朋友。” “这我都知道,”萧濯垂眸道,“若不是你的西凉骑兵,我未必能顶住西戎的进攻。谢谢你,我……” 梅普将手一抬,阻止萧濯继续说下去:“你别说下去了。我刚才说过,我把你当朋友才去救你。现在我需要你的帮助,你不要光是动嘴。” “我和多玛王有约定,你知道的。” “去他的约定,”梅普烦躁地一挥手,“我们两座城池现在还在西戎人的手中,你却在这里和我讲约定?” “我不能违背自己说过的话。”萧濯抬起双眸,“我是大燕太子,不是平民百姓。言而无信,如何服众?” “就算我是你的表妹夫,你也不帮忙吗?” “我……不能违背誓言,”萧濯犹豫了一下说道,“你的想法我都清楚,我觉得这一年西凉最好不要考虑攻打西戎,休养生息,招兵买马才是最重要的。西戎既然不进攻了,为何还要去主动招惹他们?” “你让我等。我也想等,”梅普长叹了一口气,“但我父王等不得了。他甚至连我的大婚都等不得了。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想着打败西戎,挽回尊严。” 说完,梅普颓然坐在椅子上:“你不知道我的难处。” 萧濯看着他,目光复杂,轻声道:“你的妹妹贤妃也会遣使者来庆贺你的大婚吧?” “为何突然提到她?”梅普对萧濯露出询问的目光。 萧濯不动声色地拿起茶壶,为他倒了一杯茶:“没什么,只是想到她远在京城,应该会经常和你联络吧。大婚的事情她也知道?” “嗯,是这样,”梅普目光闪烁了一下,似乎是躲避什么般站起来道,“我去和父王商量一下接下来的事情。” 说完梅普正要往外走,门外远远传来下人惊慌失措的声音。 “世子殿下,世子殿下,不好了。” “何事如此惊慌?”梅普打开门,对迎面跑来的下人喝道。 下人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手指着西凉王府的方向:“李……李姑娘不见了!” “不见了?”梅普回头瞟了萧濯一眼,对下人道,“父王呢?” “王爷已经赶回去了。” 梅普对下人道:“速速备马。” 萧濯也站了起来跟随在梅普后面道:“我也去看看。” 两人乘快马疾驰回到了西凉王府,来到李菀所在的后院。西凉王梅成身后跟着一群谋士,正在训斥看守的侍女。 侍女有数名,都低着头站成一排瑟瑟发抖。 “你们这么多人,居然都看不住一个李菀!”梅成伸手指挨个点过去,“如果李姑娘出了什么事,你们都别想好。” 萧濯上前一步道:“王爷息怒,李姑娘是如何不见的?” “她……她挖了个洞。”一个侍女带着哭腔道,“王爷,真不是我们不尽心,谁知道她居然会挖洞啊。” 话语里满都是不解和委屈。 “怎么可能,”梅普对侍女训斥道,“她哪有那么大力气,男子都不见得能做到。” “千真万确,世子殿下您和王爷过来看。” 侍女在前面带路,来到后院内,侍女指着藏在假山后面的一个足以让一个成人进出的洞口道:“王爷,世子殿下,就是这个洞。” 梅普抢上一步,蹲下观看半晌,对侍女道:“此洞通向何处?” 侍女回道:“我们发现后第一时间就派人进去查看了,洞只通到墙外后街小巷,洞口附近扔着七八把锹稿。” 萧濯看了一眼洞穴,对梅普道:“这是很多人共同挖的。姨母可知道此事?” 梅普道:“李夫人和李姑娘闹了别扭,这些一天一直都闭门不出,我数次登门都被拒绝,也许李姑娘是去找她了。” 梅成走过来道:“本王已派人去请李夫人了。她……” 正在说,又一个下人举着一张纸跑了过来:“王爷,世子殿下。李夫人也不见了,小人在她屋内桌子上发现了这个。” 待下人跑到近前,梅成劈手一把夺过纸来观看。 萧濯和梅普也一同上前观看。 是一张地道挖掘图,位置正是西凉王府的后街小巷……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原来挖地洞是李夫人盘算的。她应该是雇佣了很多人在外面挖进里面。 梅成气得袍袖直抖:“简直是胡闹,请柬都发出去了,亲家却带着新娘子跑了。简直……让外人看我们梅家的笑话!” 众谋士都面面相觑,这事太离谱了。李夫人母女合着是穿山甲附体。 “怪不得李夫人这么多天都一直不出门,原来她暗中在谋划此事,”梅普将纸交给萧濯,“她是李姑娘的母亲,又是你的姨母,你看怎么办?” …… “太子妃,老朽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晃晃悠悠的马车里,华大夫看着坐在他对面气得鼓鼓的沈月曦,笑眯眯地开口道。 “华大夫,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沈月曦撅着嘴道,“我就是不回去。一想到那十个女子在净心苑,我就不开心。” 男人要拈花惹草,看是看不住的。她索性一走了之,看萧濯怎么处理。 她之前说过,若是萧濯不能一心一意对她,她就不会理他了。 这男人居然敢收下这些美女,摆明了是动心了。 “太子妃,太子殿下若是不收,便是不给西凉王面子,”华大夫谆谆教导,“那种场合他不能拂了人家的好意。” 此时马车已经出了永威,往靖州方向而去。这辆马车由八匹马拉着,比起普通马车格外宽阔舒适,是原来梅黛使用的,一直停在净心苑门口。西凉王梅成既然将净心苑赠送给萧濯,这辆马车自然也一并算在内。 “好意,哼哼。”沈月曦在车厢地板上一跺脚,发出“砰”地一声,“华大夫您别替那个男人说好话了,我……” 她虽然生气,正好想借着这个机会去找那个贾猎户。华大夫精通医术,带上。顺便看看萧濯是留在净心苑守着那十个美人儿还是来找她。 算是给萧濯的一个考验。 她话还没等说出口,地板下突然传来声音: “哎哟,这下震得……”是李夫人的声音,紧接着一顿咳嗽。“土都掉脖子里了。” “娘,您没事吧?”李菀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沈月曦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和华大夫一同掀开地板。 车厢地板下本来是用来存储物品之用,结果发现两个大活人藏在里面。 “你们……”沈月曦惊了。 “这不嘶……为了逃出来嘛。怕城门不让。”李夫人终于坐到了座位上,长长出了一口气,连忙拿起桌上的茶水灌。 老娘就是豁出性命,也不能让自己女儿嫁给梅普。 待沈月曦问清楚李菀为何不愿意嫁给梅普的原因后,气得瞪眼道:“对,不嫁就对了。” 一个根本不爱她,只是利用她的男人,嫁他作甚。 第一百七十九章 传说的暗卫 李菀和沈月曦说了她偷听到的消息,沈月曦这才知道梅普根本就是在利用李菀。 之前李菀在李夫人的授意下一直照顾梅普,两人相处日久,梅普的面容逐渐回复正常,加上他又会甜言蜜语,便成了这个结果。 李夫人知道李菀对梅普动心,大发雷霆。但是李菀更绝,和母亲吵了一架,毅然跟着梅普走了。李夫人只得也跟了去。 知道了事情经过,沈月曦不禁对李夫人母女刮目相看。 李菀看似无脑,整日端着大小姐架子。但在对待感情上居然如此干脆利索。喜欢上对方,就算母亲也不能阻止。知道对方的真心,说走就走。这在父母之命大于天的古代可真不简单。沈月曦对她的感觉一下子就变了。 而李夫人更厉害,雇人挖了半个月的地洞。为了救女儿真是竭尽全力。 只不过沈月曦并不知道李夫人心里的小算盘。李夫人打算的是让李菀取代她的位置,若是嫁给梅普了还怎么取代。 既然大家都跑出来了,沈月曦便决定带着李夫人母女一同去找那个贾猎户。 之前梅普已经说过那个贾猎户的住处,沈月曦决定去抓住那个家伙。要不出来连个事都没有,总不能到处闲逛。那个贾猎户售卖有病的犰狳给人吃,是典型的坏人。 李夫人母女听了她的想法后,直接傻了。 “我们去抓……抓人?”李夫人端着空茶盏的手都颤抖起来,颠得茶盏的盖子叮叮响,“我们三个女子,加一个老翁?” 沈月曦目光扫过李夫人母女:“若是两位不愿意,那我和华大夫单独去也行。” 李菀对李夫人道:“娘,我们下车去哪里啊,又不能回永威。” 华大夫也插嘴道:“李夫人,现在梅世子一定在四处寻找李姑娘,老朽觉得你们还是跟着沈夫人一同走较好。你们单独走的话,容易遇到危险。” 李夫人将茶盏放下道:“就嘶一起走也有危险呀。马车这么豪华。万一被山匪盯上怎么办?” 李菀也觉得母亲说的有道理,担心地看向沈月曦:“沈夫人,我娘说的也有道理。我们遇到拦路抢劫的土匪怎么办?” 沈月曦摇头道:“放心,我有……” 话才说一半,马车便停了下来。车厢外传来车夫的声音道: “主子,有人拦路,不似善类。” 这句话传入车厢,除了沈月曦,所有人都哆嗦起来。 华大夫悄悄掀开车窗向外扫了一眼,看到马车正好来到一处不见天日的密林中。在道路前方,有五六个大汉,手持大刀将去路挡住。一看面貌均是凶恶非常。 上次和沈夫人一起去大梁县城,就遇到过山匪。脑袋还挨了一记刀柄,打得记性都差了。没想到这次跟着沈夫人出来,又遇到了山匪。 华大夫在那里发抖,李夫人和李菀干脆抱在一起,直接来个鸵鸟将头扎进沙堆里——不闻不问。 沈月曦能体谅这几位的害怕。若是放在以前,她也肯定怕得不行。只是现在不一样了。 她抬手敲了敲车厢,说道:“羌林,赶走他们便是。不要杀人,免得引起麻烦。” 为了避人耳目,他们本来就是挑的山间小路走。若是杀了人,难免会被进山的樵夫猎户等人发现,上报当地官府。那就会暴露李夫人和李菀的位置。当下还是要悄悄地行动才对。 “主子放心。”车厢外羌林答应,紧接着有战刀出鞘的声音。 远处山匪的话语顺风传来。 其中一个声音笑道:“这辆马车是四匹马拉着,非富即贵。车里肯定很多财宝,抢下来的话,我们兄弟几个半年都不用开张了。” 这个刚说完,有个声音尖叫道:“老大,我们……我们被包围了!” “我的妈呀,从哪里冒出来这么多人……” “快跑,快跑!” 沈月曦将耳朵贴在车厢壁上听,前方远远地传来了纷乱的脚步声,数下刀剑相击的声音,几声惨叫。接着便归于寂静。 “主子,遵照您的吩咐,没杀他们,只是在他们屁股上给了一刀。” 沈月曦丝毫不担心。羌林本身就是千夫长,他挑选出来的将士也都是精锐的士卒,常年征战沙场,对付区区山匪肯定不在话下。 这次去抓贾猎户,羌林就是她的保镖。要不她怎么敢这么大摇大摆跑出来。 “好,你们都辛苦了。”沈月曦拍了拍车厢,“我们继续前进吧。” “主子言重了,为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车厢外马鞭一响,随着马匹喷鼻息的声音,车轮再次骨碌碌地转动起来。 华大夫拿出一块帕子擦了擦额头的冷汗,笑道:“怪不得沈夫人一点都不害怕。” 李夫人放开李菀,笑着一甩手道:“真嘶的,吓坏我们了。你倒嘶早说有护卫啊。” “我刚要说,山匪就来了。”沈月曦无奈地摊开手。 李菀也放松下来,对沈月曦道:“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暗卫?” “传说中的?”沈月曦疑惑地问道,“这还有传说?” “对啊,”李菀伸出一根手指道,“据说他们特别神奇。平时你也看不到他们。一旦主子需要,他们噌地就冒出来了,也不知道之前是在哪里藏着的。哪怕主子在密室里和别人谈话,只要一声召唤,暗卫就出来了。通常都是身影一闪,就出现了,可玄乎了。” 沈月曦听得忍不住直笑,对李菀道:“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 李菀认真地说道:“我可没骗你。刚才明明赶车的就一个车夫,但我听外面山匪喊来了好多人,这不就是凭空冒出来的嘛?” 沈月曦打断她道:“那你从车门缝看一下呗?” 李菀听到这么说,便回头从车门缝隙向后一瞧。原来有一群人骑马跟在马车后面呢。 不过这些人看上去都不像大燕人,倒像是西戎人穿了大燕的衣服。 “这些人就是你说的暗卫,他们一直都跟在马车后面,”沈月曦慢悠悠地去桌上拿了一块糕点,“这次我们去抓坏蛋,光凭我们几个怎么行,当然得有护卫。” “为什么我们非要抓那个贾猎户?”李菀问道。 沈月曦本想说是被萧濯气得离家出走了。但那样说的话,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便改口道: “他犯了罪。” “他犯了什么罪?”李氏母女齐声问道。 这娘俩都没参加宴会,也不知道犰狳带细菌的事。沈月曦也懒得和她们解释,信口胡诌道: “食品安全罪。” 李氏母女面面相觑:“居然还有这种罪名?” 第一百八十章 相遇胧升镇 胧升镇位于凉州最西部的南面,向北到永威约一日半的路程,向南一日半便进入靖州。凉州和靖州通商的车队经常在这个地方打尖歇息。 胧升镇并不大,但是因为地处交通要道,酒楼,客栈,车马市应有尽有,天南地北的商人汇集于此,店铺生意甚是兴隆。 一大清早,整个胧升镇便已苏醒,一栋栋房屋升起炊烟,成群的靖州客商从镇子里最大的胧升客栈门口走出,套马的套马,备车的备车。有些人交头接耳,讨论着可能的收益。 车夫扬起马鞭,清脆的鞭响在寒冷的空气中回旋。拉车的马打着响鼻,拉着满载货物的车厢,蹄子踏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嗒嗒地沿着胧升镇唯一的主街向北面走去。 街道两边,早点摊位雾气腾腾,油饼和包子的香味扑面而来,不少人排队买早点。摊位前的小桌已坐满了人,剩下的人都排到了道边,挡住了车队的路。 车队最前头的车夫跳下车来让排队的人让路:“让让,各位,麻烦让让……” 折腾一番,清理出道路来,车夫上了车,还没等挥鞭子,就看到对面来了一辆马车。 这辆马车和普通的马车完全不同,做工精美,车厢宽大,由四匹马拉着。街道本来就行人颇多,如今这辆马车一进来,两头顶在一起,根本过不去。 对面拉车的车夫是个精壮的汉子,脸上包着防寒的棉布,一双鹰隼般的眼睛扫视着四周。腰间挎着战刀。 商队的车夫也是见多识广,看到马车不同寻常,车夫更是特殊,不敢再让对面让路。连忙一路小跑去找商队的首领。 “四匹马拉的车,车夫还带着兵器?”商队首领道,“让我去看看。” 四匹马的规格是王侯才有的待遇,他不敢怠慢。 商队首领跟着车夫来到车队最前面,几个好事的客商也凑上来看。看到对面的马车后,商队首领脸色微微一变,对车夫低语道:“我见过这辆车,这是西凉王女儿梅黛坐的。” “是那个贤妃么?”一个客商双手笼在袖子里插嘴道,“她不是两年多以前就去京城了么,她的车怎么出现在这里。” “不要想那么多了,”商队首领摆摆手,“车内之人肯定和西凉王府有莫大的关系,我们车队后退,让他们过去。” 那个客商问道:“既然是王府的,我们何不去打个招呼,看看他们需要不需要这批货物。万一他们要是要了,我们就不用去永威了。这天寒地冻的……” 商队首领呵呵一笑打断了他,道:“别瞎琢磨了,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和王府八竿子打不着。” 车夫答应了一声,便去前面要掉头。 对面马车上的车夫正在回头好像是在和车厢里的人对话。接着车厢里传来女子的声音,声音甚低,听不清楚说的什么。 那位车夫回过头来,对商队首领道:“主子说了,让你们先过。” 说罢,车夫便挥动鞭子,将马车调头,向北出了镇子。 “车里面的人是谁?”商队首领疑惑地看着对面的马车,“西凉王府居然会为我们让路?” 商队的众人均觉得不可思议。 不但是他们,就连坐在马车里的李菀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看着坐在对面,抱着暖炉贴在小腹上暖肚子的沈月曦: “真是的,我们为什么要给那些平民让路啊?” 沈月曦打了个呵欠,说道:“人家那么多车,要是掉头多麻烦。我们就一辆车,我们不让难道他们让?” “不可理喻。”李菀赌气不说话了。 本来她还想说自己是平阳侯的女儿来着,后来想起来自己已经不是了。和沈月曦萧濯一样,大家都是失去了身份的平民。 虽说落魄凤凰不如鸡,但为何沈月曦就能坦然面对这些呢。她在小岗村住了那么久也还没适应。 等了半晌,靖州客商的车队过去后,羌林赶着马车进了胧升镇。 沈月曦吸了吸鼻子,双眸一亮,将车窗掀开一条小缝向外看去,边看边对李菀招手,小声道:“来,来。” 李菀看她神神秘秘地,不知道是看到了什么,便站起来凑过去看。 “你看那包子,又白又大,热乎乎的,”沈月曦舔着嘴唇,“不知道是什么馅的,我们去买几个吃吧。” “不去,”李菀撇嘴道,“都是草民才吃的东西,我不吃。” 沈月曦看她还在那里端架子,也不在意,笑道:“那我下去买,你在车上稳当点,可别把两位老人家吵醒了。” 大家没有人熟悉这里的地理,错过了宿头,被迫赶了一夜的路。 沈月曦和李菀都年轻,顶得住。华大夫和李夫人上了年岁,到晚上就困得直摇晃,早早披着衣服靠在座位上睡着了。 “买什么包子呀,”李菀揉着眼睛,低声道,“带了那么多银子,干嘛不找个酒楼点桌席吃。我都好久没吃了。” “谁大早上的吃酒席……”沈月曦对这位糊涂大小姐没脾气,“早上就该吃点包子,喝点稀饭什么的。再说酒楼这个时候也不开张啊,等开张我们再去吃。先不说了,我下车去买。” 说完沈月曦敲了敲车厢,让羌林停下车,自己打开车门跳了下去。 如今眼看就要到十二月了,天气格外寒冷。她走了两步,羌林也下了车过来,对她道:“主子,有什么事我代劳就是了。” “不用,我活动一下,”沈月曦笑道,顺手将暖炉递给羌林,“你赶了这么久车,先暖暖手。” 羌林愣了一下,伸手接过暖炉,跟在她的身后。 沈月曦来到早点摊位,对店主道:“包子是什么馅的呀?” 店主正忙得不可开交,头也不抬地道:“猪肉大葱馅,两文一个,一屉十文,要多少?” 沈月曦看看灶上的笼屉,一屉十文那就是五个。车里的四个人好歹也得吃十个吧。还有护卫们,男人吃得多,那就算一人五个。二十人怎么也得一百个。 “我要一百二十个。”她算了半天,报了个数。 店主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是耳背,没听清楚,问道:“吃多少?” “一百二十个。”沈月曦又重复了一遍。 店主抬起头来。 眼前这位少女脸蛋白嫩嫩的如剥壳的鸡蛋,眉黛如描,明眸皓齿,带着甜美的笑容。她穿着厚厚的裘衣,披着披风,一缕乌黑的长发从她戴着的棉帽中俏皮地探出头来。更衬得她明艳动人,可爱活泼。 店主看得愣了,半天才回过神来,面红耳赤地说道:“灶……灶上只有二十个,其余的要现包。” 他猜沈月曦是哪家大小姐的丫鬟,出来买吃食。 沈月曦道:“那就先给我二十个好了。” 羌林低声道:“主子不必为我们操心,我们自己会打点。” 店主掀开笼屉,正在夹包子,闻言差点把包子掉下去。原来买包子的女子居然才是主子。不是应该都由下人买么,怎么反过来了? 买完了包子,马车来到镇上唯一的客栈——胧升客栈。 沈月曦订了客栈二楼四个最好的朝南房间。这次出行她带了足足一千两银子,腰包鼓,不差钱。 李夫人和华大夫都还没睡醒,吃了几个包子就又继续回房间去睡。沈月曦和李菀两人吃完饭,各自回房间去睡。 刚睡了一个多时辰,楼下传来吵闹声,沈月曦听到便起身查看。 客栈掌柜慌慌张张跑上楼来,苦着脸道:“沈夫人,真是不好意思,可能……你们得搬出去了。” 沈月曦不满地问道:“我们刚交了钱,凭什么就要我们搬走?” “靖王世子妃来了,要包下这座客栈。”掌柜愁眉苦脸地道,“您也知道,我们得罪不起,小店愿意退钱,再赔付您……” 靖王世子妃? 沈月曦不待掌柜说完,扶着二楼的栏杆向下看去。 楼下被一群侍女和护卫簇拥在中间的女子也正好抬起头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一气之下 楼上的沈月曦和楼下的沈蓝四目相对。 没错,和脑海里的记忆对上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子,就是她的堂姐沈蓝, 沈蓝比她大一岁,是国公府的掌上明珠,打小就趾高气扬。自打原主有记忆起,这个姐姐就喜欢居高临下地对她这个妹妹展现优越感。 原主三岁便没了爹娘,在国公府里也没有靠山,对沈蓝一直忍气吞声,事事都是逆来顺受,而爷爷沈国公的纵容,更加助长了沈蓝的嚣张气焰。 大概唯一值得原主安慰的是,沈蓝不仅是对她这样,对外人也是如此,性格使然。 当时传闻靖王世子好像对她有意思,曾赠送过名贵的头饰,同样被她冷落了,一点好眼色没给。 如今沈蓝嫁给靖王世子,但那种看人的眼神,倒是一直没变。 沈蓝看到沈月曦,眼神从错愕转为惊慌,又转为轻蔑,瞥了沈月曦一眼,对跑下来的掌柜道:“我的夫君,靖王世子一会就要到这里了,这个客栈里一个客人都不许留。” 她一边说还一边特意抬手扶了扶手上插着的发簪,发簪末端花瓣垂下的一串珍珠在灯光下反射出晃眼的光芒。 沈月曦记得那只发簪,是靖王世子送给沈蓝的。 有些令她奇怪的是,沈蓝见到她并没有相认,反而像是把她当成了一个路人。 沈月曦有些不明白,是不是自己被流放这段时间容貌变了? 她还在琢磨,二楼不少客人都已拿着包裹出门,沿着楼梯匆匆下楼了。 大家都不想惹麻烦,靖王世子既然要在这个客栈歇息,自然还是尽快避让。 沈月曦可不这么想。沈蓝是原主的姐姐,但不是她的姐姐。不管如何,就算想起之前沈蓝对她的态度,沈月曦也不想遂了她的心愿。 她本想出声驳斥,可是看到沈蓝对她不闻不问,便又忍住了。 沈蓝不应该认不出她来,她是在装作不认识自己。也许有什么原因在里面。 想到自己这边还有李菀这个出逃的新娘子,若是起了争执,把大家的位置都暴露了就麻烦了,沈月曦唤掌柜道:“掌柜,我们收拾收拾便下楼。” 掌柜本来就在头疼她们这拨人。无论沈月曦还是李菀,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绝非普通的村野百姓。本以为沈月曦会针锋相对和这位靖王世子妃闹上一气,如今见沈月曦退让,不禁大喜,对沈月曦道:“小店万分抱歉,住宿钱全退,再赔付您一倍,还请笑纳。” 沈月曦便回屋去叫李菀。 李菀听完对她道:“沈夫人,她们是去参加梅普的大婚的。若是让她看见我们,肯定会有麻烦的,只是我怎么下去呀?” 沈月曦拿了一个头巾给她包裹上:“靖王他们又没看过你,怕什么。再说她只是过来安排食宿的,不会查咱们。” 去见李夫人时,李夫人却有了起床气。 “才刚睡会儿,就来人吵,谁在楼下呱噪?” 沈月曦告诉她是靖王世子妃来了,李夫人立马就服软了,小声对她道:“沈蓝我还见过呢,就嘶你三岁那年,这位大小姐盛气凌人,能不招惹还嘶不招惹。” 见李夫人都畏畏缩缩,沈月曦倒觉得有些好笑。没想到沈蓝的名声连李夫人都知道。 “她见到你为何不说话?”李夫人有些纳闷地边整理衣衫边问道,“难道她没认出你么?” 沈月曦摇头道:“她不认出来是好事,您和李姑娘是逃出来的。也许西凉王正派人追查你们,能不让别人知道还是低调一些。” 安排好了李夫人,又去喊起华大夫。 华大夫并不像李夫人那般脾气大,对沈月曦道:“容老朽净面……” 打点完毕后,一行四人沿着楼梯下了楼,沈蓝正坐在一张桌子前,两边侍女提着暖炉伺候着。 见沈月曦经过,沈蓝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有出声。 沈月曦瞥了她一眼,更加确认沈蓝是认出自己了。但她不当场相认,也许是有她的顾虑。 华大夫经过沈蓝身边时,停了一瞬,看向沈蓝的眼神若有所思。 大家出了门口,坐上马车,羌林对沈月曦道:“主子,我们出了镇子往西南四十里,便是那个贾猎户所在的山村。” “四十里也不算远,”沈月曦对羌林道,“我们便到那个村子寻找住宿之处。” 华大夫坐在车上,沉吟了半晌,对沈月曦道:“沈夫人,那位靖王世子妃……她身上似乎带伤。” “身上带伤?”沈月曦奇怪地问道,“华大夫您怎么看出来的?” 华大夫“正常的人,气血充盈,面色红润。那位靖王世子妃,她和正常人不同……若是老夫能为她诊断一番,也许能看出些端倪。” 回去自然是不能回去了。沈月曦便没将此事放在心上。 就是一点,沈蓝为何不与她相认。这点沈月曦有些奇怪。 路过镇子的酒楼,已是午时,沈月曦让羌林去酒楼里买了各种熟食菜肴带在车上。反正天冷,一时半会也不怕坏了。 车走了一程,停在路边歇息时,看着李菀和李夫人吃得津津有味,沈月曦却觉得没有食欲。 也不知道萧濯那家伙有没有来找她。不会真的在净心苑里和那些美女厮混起来吧? 自己在走之前不放心,还是安排羌林留人专门查看动静。本来预计是在客栈里等候消息,现在上路了,不知道报信的人能不能找到他们。 “羌林,报信的人能找到我们嘛?”她不放心地找到羌林。 羌林一边翻着炭火堆里的红薯一边笑道:“太子妃不必担忧,我的军士在北方的草原生活日久,自有一套寻人办法。无论走到哪里,他们都能找到我们的。” 正说着,远处有一匹马驰来。羌林站起来说道:“这不是来了么。” 信使来到马车前,下马对沈月曦和羌林施礼道:“太子妃,千夫长。西凉王对李姑娘逃走极为愤怒,直接让世子梅普发兵去攻打北方的章武城了。” “啊?”沈月曦听得大吃一惊。 梅普就够行事乖张的,没想到老子更是如此。大婚请人还都没来全呢,他居然直接把自己儿子派出去攻城了? “知道原因么?”羌林问道。 信使回道:“好像是太子殿下本身也不支持这个婚礼,西凉王觉得就算找回来也不能成,一气之下便做出了这个举动。” “我夫君现在在做什么?”沈月曦对西凉王的计划并无兴趣。她关心的是萧濯。 “太子殿下答应西凉王,出来寻找李姑娘的下落。并没有停留在净心苑。” 听到这句话,沈月曦的心里顿时舒坦了。 这还差不多,知道出来找人就好。 羌林对信使道:“回去再探,有消息就速来禀报。” 送走了信使,沈月曦开心地回到车厢里,对李夫人道:“你们没有把那盘糖醋里脊吃光吧?我刚吃了一块……” 李夫人拿帕子擦擦嘴道:“吃没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两个蹩脚女捕头 马车到了贾猎户所在村子外五里,沈月曦怕打草惊蛇,便让马车停下,决定徒步前往村子。 李夫人嫌冷,不肯出马车。加上华大夫又年老,沈月曦让两位老人家都留在车里休息,留下护卫看守。 本来李菀怕冷也不肯来,沈月曦耍了个花招,说让她体验一下衙门女捕头是怎么抓罪犯的,李菀顿时来了兴致,李夫人劝都不听。 两人换了方便行动的短襟棉衣,和羌林一同潜入村子。羌林率护卫去探查情况,她和李菀蹲在一处枯树丛后面,望着不远处一排悬在空中的笼子。 笼子由铁丝编织而成,足足有二十多个。在一个由矮墙包围的农舍后面。 沈月曦自言自语道:“这应该就是用来关犰狳的笼子。” 整个村子只有这户农家有这种奇怪的笼子,应该是那个贾猎户没错了。 “沈夫人,为什么要把笼子挂在空中啊?”李菀饶有兴趣地看着笼子问道。 沈月曦搓了搓双手,对着手哈了哈热气,说道:“犰狳打洞非常快,若不挂在空中养在地上,它就挖洞跑掉了。” 李菀挨个笼子数过去,说道:“可笼子里没有犰狳啊。” “这种天气,犰狳都冬眠了,也许是在农舍的屋里面吧?”沈月曦也有些拿不准地回答。 她对犰狳这种动物的了解并不比李菀多多少,手头又没有可以查阅资料的工具,只能凭那点可怜的记忆。 “我们靠近些看看。”李菀说完便兴致勃勃地向农舍走去。 她从小生长在平阳侯府,从没有过这种抓坏人的经历,根本不知道此中危险,就像一个刚认识世界的小孩子,说走就走。 沈月曦本打算等羌林回来,她总觉得这个村子有些怪异。居然没有田地。这里的村民平日是靠什么为生的? 只是没想到李菀嗖地就跑了,伸手没捞住。 现在正是午饭时分,天气又冷,村子里基本没有什么人在外走动。尽管如此,沈月曦不敢高声叫喊,怕被那个贾猎户听见。 她没办法也只好起身追上李菀,对她道:“别这么冲动,咱们俩又不是真捕头。” 李菀不以为然地回道:“看把你小心的,不就是抓一个猎户么,我们这边有十几个暗卫呢。他能有多厉害,对付我们这么多人。” 沈月曦也觉得自己是有点小心过分了,便跟在李菀身后。 两人穿过笼子,来到农舍屋后的矮墙。 沈月曦拉着李菀藏到墙后,自己小心翼翼探出头去。第一眼便看见了院子里的马棚,里面有十多匹马正在安静地低头在槽子里拱草料。 区区一个猎户,怎么会有这么多马匹? 正在疑惑,隔着农舍听到院子的门发出嘎吱一声,一个男子声音道:“贾将军,大将军有令在此。” 沈月曦吓了一跳。自己来这里抓一个坏蛋,却没想到坏蛋居然是一个将军。 一个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回道:“我都准备撤离了,大将军又有哪门子的军令?” “大将军命你继续售卖生病的犰狳给西凉,不得终止。” 沈月曦心惊肉跳,全神贯注地往下听。 “简直是没道理,”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不耐烦地道,“那个梅普已经被治好了,早晚人家会知道是这个犰狳造成的。我还冒险去卖,到时把我抓住了怎么办?大将军难道就没考虑过?” “这个……大将军没说。大将军只说,若是抗命,他……他就……” “不必说了,”粗声粗气的男人声音道,“回去禀报大将军,就说末将遵命。” 沈月曦屏住呼吸,连大气都不敢出。听到门扇关闭,院子里没有了动静,她这才松了口气。 现在收集到的情报是:贾猎户是个将军,他是奉大将军的旨意特意售卖生病的犰狳。 这个大将军太可恶了。一个人得了麻风病的话,会变得人鬼难分,还不如一刀杀了的好。这个大将军连这种阴险的毒计居然都能想出来。 现在重点就是这个大将军是谁。 是萧北珩吗? 萧北珩倒是有足够的理由做这件事。可是梅普生病是在两年多以前了,售卖生病的犰狳只能比这个时间更早。 难道萧北珩在两年前就开始琢磨对付西凉了?总觉得有点假…… 正在那里琢磨,肩头忽然被人拍了拍。 沈月曦以为是李菀叫她,便向后挥了挥手道:“别打扰我,我正在想事呢。” “沈……沈夫人,”李菀带着哭腔的声音响了起来,“那个……不是我呀。” 沈月曦回头一看。 咳……五个陌生的大汉围着她们俩,手中拿着钢刀,一把刀架在李菀的脖子上。另一把刚拍完她肩膀,正往回收呢。 这女捕头当的,实在够背的。 面对钢刀,沈月曦觉得还是乖乖地听话为好。 围着他们的男子抓着衣领,将沈月曦和李菀拽入院子,进了农舍。 屋内一个五短身材,颌下一圈短髯的男子,约莫三十上下。见沈月曦和李菀进了屋,将正在烤火的手收回来,看向沈月曦笑道: “方才军士就报,有人鬼鬼祟祟地在村子里探查。没想到老鼠居然是两个女子。报上名字来。” 粗声粗气的声音,和刚才的贾将军对上了。 沈月曦丝毫不慌,见惯大风大浪的她,面不改色地对男子道:“我和我妹妹是刚好路过……” 话还没说完,李菀已结结巴巴地张口道:“我叫李菀,她叫沈月曦。你们别伤害我们,我们有一千两银子……都给你们。” 沈月曦的鼻子差点都没气歪了。 这个猪队友。没等人家问,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供出去了。 她回头瞥了一眼李菀,看到李菀已吓得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若不是有人揪着她衣领,估计直接就瘫倒在地上了。 想想李菀不像她,根本没经历过这种事,害怕也是自然的。 算了,不怪她了。 “沈月曦?”贾将军对银子毫无兴趣,而是惊讶地看向她,“你叫沈月曦,废太子萧濯和你是什么关系?” 沈月曦觉得让对方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便道:“我不认识,天下重名的人多了去了。” 贾将军见她丝毫不慌,完全不似普通女子。便冷笑一声,抬手指着李菀道: “不说是不是,先割下这个李菀的一只耳朵。” 第一百八十三章 靖州军的奇袭 听到贾将军的话,李菀一翻白眼,干脆利索地昏了过去。 沈月曦见这个贾将军话语如此凶恶,加上他售卖有病的犰狳害人,完全不似善良之辈,担心他真的做出这种事来,便道: “你们不要动手,萧濯是我的夫君。” 李菀自打跟着李夫人来到关外,虽然也经历过狼牙隘口的恶战,但始终没有真正面对过敌人。面对这种局面,李菀肯定是指望不上的,她必须站出来。 “哈哈,真是天降好事。没想到竟然主动送上门来,”贾将军大喜,又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眼沈月曦,起身从桌上拿起战刀,“将沈月曦献给大将军,大将军一定会给我升职。” “你们大将军是谁?”沈月曦问道。 相比起贾将军关心的升职,她更关心大将军的真实身份。 贾将军呵呵一笑,将刀握在手里:“如今两军大战在即。告诉你也无妨,我们大将军就是靖王世子萧凯。” 沈月曦吃惊地啊了一声。 没想到是靖王一直在对西凉用这种阴险的计策。他们对西凉早有所图。可是贾将军说的“大战在即”是何意,要发生战争了吗? 她正要发问,贾将军已挥手对一名男子道:“备马,我们立刻出发。” 看守李菀的男子问道:“将军,这个昏过去的怎么办?” 贾将军不耐烦地道:“问我做什么,杀了便是。” 沈月曦连忙道:“你们不要杀了她,她可是西凉王世子梅普的未婚妻。” “不要为她瞎操心了,”贾将军不耐烦地一推沈月曦的后背,“我们马上就会消灭西凉梅家,到时都没有西凉王了,这个女人也没必要活着了。” 说完贾将军便带头推开了门,走向院子。 “不行,你们不能伤害她。” 见李菀身前的男子举起钢刀,沈月曦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然挣脱抓着她的男子,冲过去全力一推,将那名男子从李菀身边推开,蹲下护住李菀,大喊道: “羌林!” 耳边骤然响起破门声,利器入体的声音。刀剑撞击,桌翻椅倒。惨叫声和怒喝声尖锐地在她的耳膜里交错鼓荡。 沈月曦跪在地上,抱住李菀的肩头,紧紧闭着双眸。直到羌林的声音响起: “主子快起来。我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沈月曦睁开眼,屋子一片狼藉,血腥刺鼻。地上是五具敌人的尸体,正是刚才那五个人,他们都已被羌林率领的暗卫杀掉。唯独那个贾将军却不见踪影。 “羌林,那个贾将军呢!”沈月曦抬头喊道,“快去追,我们得抓住他才行。” 这个贾将军是谋害梅普的罪魁祸首,必须抓住他,带回去给梅普。 “属下没能击杀他,他逃出去了,”羌林面有愧色地伸过刀鞘,让沈月曦起身,“方才探查过了,这个村子里的村民都是假的,全都是靖州军的军士。我们必须快跑,否则就来不及了。” 整个村子的村民都是靖州军? 羌林毕竟不是萧濯,那个贾将军逃走也是没办法,他肯定要去呼唤军士来抓他们。到时成百上千的敌人来了,可不是这十几名暗卫能挡得住的。 不能追那个贾将军了,逃命要紧。 沈月曦知道情况危急,连忙伸手将李菀拍醒,也顾不得解释了,直接拽着李菀来到院子里。边走边说道:“我们要赶快离开,这个村子是靖州军的营地。” 李菀一时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昏头涨脑地道:“靖州军……什么靖州军?” 院子里暗卫们已经备好马匹,李菀看到马后,这才明白过来。她死活不肯上马,对沈月曦哭道:“我……我不会骑马呀。” 沈月曦没法子,只得先把李菀扶上马,自己坐李菀后面,两人共乘一匹。 纵马出了院子。村子里早就乱成一团,手持兵刃的军士从各个农舍中涌出,足有百余人,以贾将军为首,向他们这里冲来。 军士们边冲边喊:“活捉沈月曦,贾将军命令捉活的。” 沈月曦心想啥时候自己又成逃犯了……此时不跑更待何时,拉缰绳纵马向村外飞驰,羌林率领暗卫在后面跟随,一路冲出了村子。 在路上停住马,沈月曦对赶上来的羌林道:“羌林,我们这边路是错的,马车还在那边。” 为了逃离村落,他们走的路离马车的位置越来越远了。 羌林道:“主子,现在我们不能回马车。靖州军已经盯上我们,马车是跑不过他们的战马的,到那时所有人都会被抓住。” “可是我娘在那边呀,”李菀抓着沈月曦的手臂道,“我们快去救我娘。” 沈月曦权衡了一下,对李菀道:“李姑娘,羌林说的没错,马车是跑不过战马的,这样我们大家都会被抓住。” “那我娘怎么办?”李菀哭道,“他们会不会杀了她?” 大家正在原地踌躇,远处村子一阵人喊马嘶,上百骑兵从村子里冲出来,向他们追来。 “主子,我们快走。”羌林毫不迟疑地挥起马鞭抽在沈月曦的坐骑上。战马吃疼,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众人沿路策马狂奔,背后是靖州军上百名骑兵追击。 沈月曦和李菀共乘一匹马,沈月曦的骑术并不如羌林率领的西戎暗卫精熟,又有一个李菀挡在她前面,渐渐地落在后面。 李菀回头看向后面追来的骑兵距离越来越近,急得用力拍着马脑袋喊道:“沈夫人快跑。他们追上来了!” 要不是沈月曦双手抓着缰绳,腾不出手。就把李菀的嘴堵上了。 越急她越添乱。 眼见要被靖州骑兵追上,羌林回头望了望,勒停马匹,抬腿将马鞍一侧的弓摘了下来,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对策马靠近的沈月曦喊道:“主子先行,属下为您拦住敌人。” 沈月曦不敢停马,现在可不是她逞强的时候,她纵马从羌林身边冲过去,回头喊道: “羌林,你还要保护我,一定追上来。” 羌林点头,将马停在原地,对后面的靖州骑兵喊道:“你们不要再追了,否则我就要不客气了。” 靖州骑兵根本不在意他的威胁,一味纵马逼近。羌林张弓发箭,一箭便将冲在最前面的骑兵射下马来。 身为千夫长,羌林的骑术,射术本就远超一般军士。 其余的靖州骑兵还不见机,继续想追。 羌林连发五箭,箭无虚发,一连将五人射下马来。这下终于镇住了靖州骑兵,他们纷纷停下马来。羌林见他们不敢再追,方调转马头去追沈月曦。 追上沈月曦后,羌林说了方才的情况。 沈月曦和李菀都十分佩服,李菀更是崇拜得不得了:“羌林你好厉害!” “这里是哪里?”沈月曦看着不远处荒芜险峻的山脉。 策马飞奔了这么久,已来到完全无人的旷野。到处都是光秃秃的地面,覆盖着一块块白色的积雪,根本没有道路可供人行走,只有一株枯树在风中颤抖着。众人似乎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 “主子,天色将晚,”羌林指着山峰道,“平地无遮挡风雪之物,我们得去山上寻找可以休息的地方。” 沈月曦答应,大家下了马,沿着可以行走的山间小径向山上走去。几名暗卫走在最前面探路。 “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一个人也没有?”李菀紧紧地抓着沈月曦的手臂,边走边害怕地看向四周,“我们要在这种地方过夜吗?没有被子,也没有炭火……” 沈月曦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没事。 她依稀看到了当初自己的影子,那时的她也是这样紧紧抓着萧濯的手臂。 如今她也成了别人依赖的人。 “首领,快来看!”一名暗卫从山顶急匆匆地跑了下来,对羌林喊道。 沈月曦和羌林都看到了暗卫眼中的难以置信,连忙加快脚步登上山顶。 眼前的一幕让每个人都惊呆了。 一眼望不到头的军队,宛如蜿蜒的黑色巨蛇,正向山脉这边进发。 第一百八十四章 无声的誓言 看到如此规模的大军,沈月曦第一个念头就是萧濯的梦想要破灭了。 按萧濯的计划,是要取西凉为基业。没想到她刚和夫君来到西凉,还什么都没做呢,靖州已发兵来攻。 当下萧濯手里连一个兵都没有。而永威那边西凉王梅成又让他儿子出兵去攻打北方被西戎人占领的城池,完全不知道背后已经起火。 “主子,这支军队刻意避开大路,选择走这种荒凉无人的山路,”羌林身为西戎军人,一下便看出问题所在,“如此隐秘行军相当耗费钱粮时日,不可能是小打小闹,只能是要偷袭永威。” “那我们要怎么办?”沈月曦紧张地看向山脚下的军队。 她一时下不了决定,干脆向羌林发问。 若是去通知西凉守军,让西凉提前做防备,就是在帮助梅成父子。 萧濯说过,陷害他的罪魁祸首可能就是贤妃梅黛。尽管现在还不确定,但她身为萧濯的夫人,怎么可能去帮助陷害自己夫君,又害死夫君母后的梅家。 梅黛若真是陷害萧濯的人,那称得上是滔天大恨也不为过。 可是不通知西凉守军,以西凉现在的残兵败将,怎么可能顶得住靖州大军的攻打。西凉军溃败,萧濯自己也一样没可能翻盘。 她曾经看过西戎的万人队,也看过两万大军,还随着萧濯去参加萧北珩的宴会,观看过五万定北军的大营。无论哪支军队,都不能和眼前的军队相比。 这样规模的军队,已远远超出她之前看过的任何军队,怕是不下十万,还不算地平线尽头没出现的。 羌林沉思了片刻,看向她郑重地问道:“太子对西凉是何态度?” 沈月曦还没回答,李菀在旁边直拽她的手,害怕地说道:“沈夫人,我们快点离开。那么多军队过来,会把我们抓走的。” 听到李菀这样说,沈月曦正好遂她心意,先派暗卫护送她下山。只留她和羌林在山顶。 接下来的话很重要。 萧濯对西凉的真实想法只告诉过她一个人,她也很清楚这不是儿戏。如今羌林问起,她考虑是不是要告诉羌林实话。 选择不告诉,羌林就是外人,只是个随从。选择告诉,羌林就是心腹,可以知晓真正的秘密。 想到之前羌林在阵前宁死也不攻打城池,对天神发誓效忠于她,后面为她挡住休牧耶的暗箭,又单枪匹马地为她阻止追兵,她认为这些已足够证明羌林的忠诚了。 这样忠心耿耿的部下,肯定不会背叛她,以后也会成为萧濯的助力。 “夫君的目标是夺取西凉。” 既然想清楚了,她便不再犹豫。 萧濯现在人就在永威。她这句话就是告诉羌林,她已把他当成心腹。 羌林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单膝跪地深深施了一礼。这是对沈月曦的回应。也是无声的誓言。 “主子问属下的意见,属下建议是通知西凉守军。” “能解释一下吗?”沈月曦问道。 若是通知西凉守军,就等于是帮助西凉。若是以后萧濯发现是她在帮助西凉,产生误会就不好了。胳膊肘不能往外拐,她的本意是帮助萧濯而非阻碍他。 必须弄清楚后才能下结论。 羌林起身,扶着刀柄看向山下,说道: “靖州军目前来看不下十万,势在必得。而永德皇帝的军队和齐王军队均停在小岗村,毫无西进之意,西凉并无支援,只能单独面对靖州军。若是被打败了,太子殿下手中无兵,除了再次寄人篱下别无他法。但太子殿下现在在永威,受了西凉王的赏赐,又有通婚之好。等于宣布他和西凉王是站在一起的,靖王为了避害,必定不会容他。” “我懂了,”沈月曦抬脚向山下走去,“只是不知道西凉守军在哪里。” 羌林跟在她身后道:“主子,村子里的靖州军虽然被我暂时阻止,他们必定不会甘心,还会四处搜寻。我们现在应该远离此处,寻找一个村镇落脚。报信之事我可以派一名得力的军士前去。” 两人正在讨论,山下传来一阵哭声。 是李菀。 沈月曦还以为她是受不了野外的寒冷,又发大小姐脾气,正待要问。一名暗卫急匆匆跑上山来,对她道: “主子,李夫人他们被靖州军抓住了。” 沈月曦和羌林都吃了一惊,羌林问道:“谁带来的消息?” 大家匆匆下了山,来到一处避风之处。 地上侧躺着一名暗卫,半个身子都已被鲜血染红,几个人围在他旁边。见沈月曦和羌林赶来,其中一人站起来道:“背上中了三箭,不是要害,但血……” 羌林挥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单膝跪在那个受伤暗卫的身边,握起他的手道:“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是在护卫马车吗?” 受伤的暗卫气息奄奄地说道:“首领,我们无能,没能保护住华大夫和李夫人……” 自打沈月曦和李菀离开,李夫人在车里睡了一觉,忽然担心起她女儿的安全来。吵闹着非要去村子里找李菀。护卫们不敢违拗,只得驾马车去村子寻找。 运气背,刚进了村子,正好遇到追击沈月曦不成,返回村落的靖州骑兵。 暗卫们寡不敌众,马车移动缓慢又无法逃走,被靖州军扣住。只有这个暗卫侥幸逃走,来这里求救。 沈月曦道:“让我来为他治疗。” 羌林摇了摇头道:“主子不必费心,他的血已经流尽了,只是靠意志撑到这里。” 说完,羌林放下暗卫的手,将尸体的双眼合拢,站起来对旁边的暗卫道:“我们的兄弟去见天神了。” 大家垂眸肃立,沈月曦也一样。 李菀在旁边哭了半天,见大家都不理她,赶过来抓着沈月曦的胳膊道:“你们在这里发什么愣啊,我娘被抓住了,还不快去救她!” 羌林瞥了李菀一眼,又看了看沈月曦,没有说话。 沈月曦走出人群,拉着李菀到僻静之处,对她道:“李姑娘,那个护卫死了。大家在哀悼……” “死了就死了,一个下人而已,”李菀生气地将手甩开,“下人能和我娘的命相比吗?” 沈月曦摇头道:“李姑娘,我们现在和他们都是一样的人,并不比他们尊贵半分。” 李菀总是时不时会忘记她自己的身份,还当自己是平阳侯府的大小姐。 沈月曦的话虽然不是训斥,但在李菀听来已经和训斥无异。她张了张嘴,最终又闭上了。 走回到人群,沈月曦对羌林说道:“我们安葬这个勇士,然后再去救华大夫和李夫人。” 羌林道:“那件事……我派个人去报信?” “不要,我们现在人手本来就不足,少一个人都不行,”沈月曦看了一眼大家,“你们愿意跟我一起去救人吗?” 众人见她对待死者不像李菀那般轻视,都对她另眼相看。 之前大家是因为立誓的关系追随沈月曦,现在看到她对死者的尊重,在内心更多出了一份敬意,纷纷单膝跪地,低头表示誓死追随。 李菀吃惊地看着被一众护卫跪拜的沈月曦,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道理。 沈月曦带头去捡石头,大家用石头将死者的尸体掩埋。 忙完了一切,沈月曦抬眸看向远方。 那个村子里有上百名靖州军,她这里只有十三个军士。 第一百八十五章 晴天霹雳 皇城,长春宫的一处书房内。 宫女巧儿将怀中抱着的书卷吃力地堆放在桌案上,躬身对正在看书的梅黛道:“娘娘,您要的书奴婢搬来了。” 梅黛眼不离书卷,说道:“嗯,下去吧。” 在巧儿的眼里,贤妃娘娘实在是太厉害了。昨夜陪陛下喝了大半夜的酒,又服侍陛下入睡,一直折腾到后半夜自己才睡。早上天刚蒙蒙亮又起来送陛下上朝,然后自己在宫内练舞,弹琴,绘画样样不落。 这才过了中午,沐浴更衣,连午膳都没用,贤妃娘娘又开始看书。 听说娘娘在进宫前,住在永威城净心苑的时候,就天天看书。不是某些妃子那种应付差事,做做样子。娘娘是真的在用心学。 若是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娘娘却一直如此,自打进宫来,从未偷懒,简直是个超人。 难怪能把陛下迷得五迷三道的。 论容貌,娘娘本来就是国色天香,论跳舞,娘娘说第二,没人敢说第一,却又如此刻苦努力。德妃那种老女人,除了一个二皇子能拿得出手,哪来的勇气居然敢和贤妃娘娘争宠。 若是德妃亲自来长春宫看看贤妃娘娘的日常就好了。她肯定马上就能明白自己为何争不过。 正想着,门外忽然响起一个宫女的声音:“娘娘,西凉有使送信过来。” 梅黛听到西凉两个字,当即将书放下,抬头展眉露出笑意道:“巧儿,快将书信取来。” 见巧儿出门,梅黛站起来,难得轻松地伸了一个懒腰。 必是哥哥大婚的事情,莫非是来催促她准备大礼的? 想到这儿,梅黛笑着摇了摇头,这还用来信催促么。给哥哥准备的贺礼,早就已经在路上了。 巧儿进了书房,将手中火漆封好的信交给梅黛,笑道:“娘娘,您慢慢看。奴婢这就吩咐厨房为您准备些吃食来。” 梅黛接过书信,目光落在火漆上,心中骤然一紧。 这火漆并非来自父亲或者哥哥,而是位于凉州和靖州接壤处,胧升镇西南方的暗哨。 那个暗哨是爷爷生前建立的,爷爷没有告诉过父亲和哥哥,只是告诉了她。当时她才十三岁,还傻乎乎地问爷爷: “爷爷,为什么不把这个告诉爹爹呢?” “喔……不能告诉你爹,若是告诉了他的话,”爷爷在桌上磕了磕烟杆里的烟灰,“你爹爹一定会把它拆除了的。” “爹爹不会的,他知道爷爷是为他好。” “不,我的儿子什么德行我最清楚。孙女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务必要记住,这个暗哨非常重要……” 爷爷的话至今还在耳边回响。这个暗哨由于没有告诉父亲和哥哥,一直都是由她用自己的俸禄养着。 暗哨是发现了什么东西吗? 她见书房内无人,快速将火漆拆开,打开信件,凑在灯光前细看。 一看之下,剧烈的眩晕感顿时包围了她,纸上的文字似乎都开始旋转。 信中只有一句话:靖州出兵二十万,攻打永威。 人算不如天算,还是迟了一步。自己这边的计划尚未得到实现,靖州已经先发制人。 爷爷早就预料到靖州的狼子野心,提前做了防备。但现在对方发来二十万大军,这摆明了是要踏平西凉,西凉注定要覆灭了。 一滴滴眼泪从她的眼中流下,滴在颤抖的信纸上,将文字晕染开来。 她拼尽一生也要守护的东西,突然之间就要失去了。 不能发呆,现在不是发呆的时候。 梅黛在心里不断提醒自己。猛然抬起头来,警觉地看向周围。 巧儿去安排吃食还没回来。 吃什么不重要了,她必须要行动起来。 她一个弱女子什么都做不了,唯一的依靠就是永德帝。必须去找永德帝,让他发兵去救西凉。 梅黛擦干眼泪,坐到桌前对着镜子开始妆扮自己,刚刚拿起眉笔,又放了下来。 要不要就以这种悲惨的模样去见永德帝? 今日一大早永德帝就去上朝,据说这段时间积攒了不少奏折,一直没处理。丞相沈国公再三恳求陛下临朝听政。永德帝舍不得她,又不想听沈国公唠叨,只得答应去应付一天。 要以什么理由让永德帝发兵呢? 永德帝一直都不敢得罪靖王和齐王,之前他派赵牧发兵,却仅仅就是拦住了萧北珩的大军西进便草草了事。如今就算他知道靖州出兵攻打西凉,恐怕也会袖手旁观的。 跪在地上抱着永德帝的大腿痛哭流涕,也许会让他心软……还是觉得不可能。 梅黛想了数种办法,却都觉得不可行。 永德帝完全没理由对靖王动手,或者说是不敢。他的天下还需要靖王和齐王来维持,当初齐王萧铭撕了他的圣旨,他也没敢说什么。 怎么办,怎么办? 梅黛紧紧握住双拳,指甲刺入手心,一缕鲜红的血从白嫩的手掌边缘滴在桌上。 “娘娘,靖王已经到了,给您带来一份厚礼,”巧儿笑盈盈地走进书房道,“我们送出的礼,马上就收回来了。” “靖王?”梅黛回头看向巧儿。 对了,在秋猎的时候,巧儿就告诉过她靖王来京城了。 他来这里为自己送上一份厚礼,怎么可能?靖州已经发兵攻打西凉,靖王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梅黛是西凉王的女儿。在这个时候送来厚礼是什么意思? 梅黛面不改色地对巧儿道:“本宫知道了,午膳可准备好了?” 巧儿道:“奴婢已经吩咐御厨房开始做了,再等一刻钟就可以。靖王来了,奴婢怕耽误大事,便先来告知娘娘。” 梅黛点了点头,脑海里急速思索着。 靖王送礼这件事只有一个解释,就是靖王不知道靖州军已经开始攻打西凉,从靖州到京城,一路十分遥远。靖州军发兵应该是没有通知他的。 不管靖王是为了什么来她这里的。 聪明的她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可以让永德帝出兵的办法。 “巧儿,来为本宫梳妆打扮,”梅黛坐正身子,“本宫要去见见靖王。” 巧儿吓了一跳,对梅黛道:“娘娘,不是奴婢多嘴。是不是应该先让靖王去见陛下,由陛下宣旨……” “陛下正在朝堂之上听政,我们不要打扰他,”梅黛平静地打断了她,“等下本宫先去见靖王,你可命人去通禀陛下,就说靖王邀请贤妃娘娘赴宴。” 巧儿愣了一下,靖王并没有说这个啊。 但是主子既然已经发话,那她当奴婢的照做就是。思考其中的奥秘不是奴婢该做的事情。 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一副赝品 “太多了!” 永德帝恼火地将手中的奏折摔出去,差点打在沈国公的脸上。 上了整整一上午的早朝,累得要死,就处理了五件政务,批了七个折子。散朝后不得不又回到后殿御书房继续批。 想到可能一整天都见不到美丽的贤妃,再看面前堆积如山的奏折,永德帝怒气更炽,狠狠地瞪了俯身去捡奏折的太监一眼,吓得太监差点以为自己要被陛下当场斩首了。 沈国公见陛下龙颜大怒。知道不可再勉强,连忙对太监使了个眼色:“你们先暂且退下。” 御书房里站着的一整排捧着成摞奏折的太监,早都吓得战战兢兢,见沈国公发话,立刻脚底抹油溜了出去,走得一个都不剩。 烦人的奏折少了一大半,永德帝这才感觉舒服了些,闭眸道:“还是爱卿体谅朕的烦恼,哪来的这么多折子,三天都批不完。” 沈国公不敢正面回应。 这几个月永德帝一直和贤妃梅黛如胶似漆,攒了好几个月的奏折,三天都还是往少说了。 “呵呵,陛下龙体欠安,”沈国公躬身道,“老臣和陛下讲个老臣自己的笑话,为陛下解闷如何?” “哦,爱卿有笑话可讲?”永德帝睁开眼,看向沈国公。 这位沈国公,头发胡子都白了一大把,面皮还算白净,但已满额头的细纹。就是他,先是把他的孙女沈月曦推给了萧濯,又把另一个孙女沈蓝丢给了萧凯。自己的孙女完全是他保命的筹码。在这点上倒是和老西凉王有点像。 可老西凉王与他不同,人家对孙女梅黛一直都关爱有加,专门给梅黛修建了府邸,公主一样养到了十六岁。这种待遇和沈国公对待他孙女沈月曦比起来……那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沈国公见永德帝怒色渐渐缓和,笑着开口道: “老臣喜欢收藏字画,陛下最清楚。” “说起这个,”永德帝向后靠在椅背上,“你家里保存的那副林先生的百禽图,大概是林先生留下的唯一真迹了吧。” “嗨,说的就是这个百禽图啊,”沈国公一拍大腿,“当初卖画的人要五千两纹银,老臣觉得高了,但咬咬牙还是买下来了。” 永德帝笑道:“那不是很好么,朕贵为天子,宫中也没有林先生的真迹。听说不少大臣都去爱卿的家里看过这副画?” “是很多人看,老臣起初也觉得脸上有光,”沈国公苦着脸道,“直到有一天,林先生的孙子上门,告诉老臣说,这副画是赝品。” “啊,是赝品?”永德帝吃了一惊、 沈国公叹了口气道:“林先生当年做这副百禽图,他孙子那时才七八岁吧,玩闹时不小心碰到了他……林先生觉得画中有了瑕疵,将画当场撕掉扔了。这副画本来就不存在于世啊。” “那这副赝品从何而来?” “也许是有仰慕林先生的人将撕掉的画重新拼凑,又命画匠临摹而成的吧。” 永德帝听到这里,不禁哈哈笑道:“这么多大臣上门,原来追捧的是一副赝品。” 沈国公笑道:“老臣的笑话就是在这里呢,每当有人夸这幅画,老臣就觉得如芒在背,尴尬不已。但为了面子又不敢说这是副赝品……” 永德帝道:“那为何是笑话呢?朕觉得爱卿很是辛苦啊。” “但后来老臣想明白了,”沈国公微微笑道,“这件事只有老臣和林先生的孙子知道,林先生的孙子年龄都和老臣一样大了,老臣将他养在府里。只要我们都不说,这世间就没人知道,赝品就是真品,想明白之后,老臣也不再烦恼了。可笑的就是老臣自己烦恼了那么久,才看透了这件事。” 永德帝没有回应沈国公,低头沉思。 沈国公没有注意到永德帝的失神,还在那里继续唠叨:“现在这幅画的价值已经到了五千两黄金,是当初老臣买画的十倍。老臣打算当成传家之宝……” 他正在絮絮叨叨,永德帝倏地站了起来,把他吓了一跳,还以为自己哪句话冒犯了圣上,吓得连忙跪倒在地道:“罪臣失言,罪该万死。” “和爱卿无关,”永德帝挥手道,“爱卿暂且退下,朕要休息。” 沈国公吓了一身白毛汗,连忙叩拜后退出了御书房。 永德帝快速地来回在房中走了数十个来回,口中喃喃自语: “我居然这么蠢,到现在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婧云那么好,我却在一怒之下逼死了她……我曾那么爱濯儿,却在追杀他……只要我们都不说,这世间就没人知道啊……我太蠢了!” 他懊悔万分地一掌拍在桌案上,桌案上的奏折倾倒下来,散落一地。 自己还是太莽撞了,凡事哪怕再等等,也许就能想到更好的解决办法。 以后可不能这么莽撞了。濯儿还在西凉,一切都还有挽回的余地。 他正在思索,一个太监进门道:“启奏陛下,靖王已来到京城。” “嗯,靖王来了?”永德帝疑惑地转过身,“朕居然不知道此事?他人现在何处?” 靖王上京,居然不和他说,他是来干什么了。 “靖王他……”太监偷偷看着永德帝脸色,几番斟酌之下,还是决定将消息告诉永德帝,“正设宴款待贤妃。” “什么!” 永德帝大叫了一声,手都颤抖了起来,回身四顾,将墙上挂着的龙泉剑摘了下来,对太监道:“快带朕去!” 靖王私自来京,他不在意。但居然敢设宴招待贤妃而不让他知道,这简直是太过分了。 永德帝怒火滔天,心急如焚,也顾不上排车驾,只带了一个太监,和前来报信的宫女,急匆匆赶向设宴之处。 到了地方,发现门外竟无一个侍卫,屋内传来贤妃梅黛低低的哭声,靖王正不知在说什么。 永德帝还未进入,门突然打开,靖王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两人直接撞了个满怀。只是靖王身体瘦弱,反而被永德帝用手抓住衣领。 “你竟敢私下和我的爱妃相会?” 靖王面如土色,又被永德帝揪住衣领,将咽喉勒得极为难受,手足无措地辩解道:“陛下,冤枉臣了!根本不是臣要这么做的……是贤妃……是她说陛下在此等待臣……” 永德帝盛怒之下,根本没听清他说什么。已把他拎小鸡一样拽进门内,喊道:“爱妃,爱妃……” 在屋内,桌上的宴席丝毫未动,看来靖王刚到不久。 贤妃梅黛倒卧在地,衣衫不整,正哭得梨花带雨。她抬头见永德帝闯入,大放悲声,向永德帝伸出手道:“陛下救我!” 靖王魂不附体,哆哆嗦嗦指着梅黛喊道:“陛下,方才她还没有这样……她没有……” 永德帝怒火攻心,一脚将靖王踹到在地,将手中的龙泉剑刺入了靖王的心窝。 第一百八十七章 愧疚 梅黛一边捂着眼哭,一边从指缝里窥视屋内的形势。 永德帝刺了靖王后,仿佛突然呆住了,只是握着剑站在那里,宛如泥塑。靖王跪在地上,双手握着胸口的剑刃,眼中露出难以置信的目光。 仿佛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抬起手指着永德帝背后的她,嘴唇翁动了几下,刚张开口,鲜血已从口中喷涌而出,将衣襟染红。 永德帝盛怒之下刺出的这一剑只是刺穿了靖王的胸膛,靖王还不至于立刻毙命。 他在那里挣扎,看起来在临死前想抖搂出点什么。 那可不行,不能让他再多嘴了。 梅黛坐起身看向四周,方才她趁靖王冲出门口,自己撕扯身上衣衫的时候,正好倒在一个桌案旁边,当即顺手拿起一个空碗来。 靖王正哆哆嗦嗦指着她,吃力地对永德帝道:“她……她陷……” 才说了两个字,一个碗飞了过来,正中靖王的面门,打得靖王向后一仰,剑刃顺势抽出,当下人便不行了。 梅黛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她正要张口,永德帝怒气冲冲地提着滴血的宝剑向她快步走了过来。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永德帝已一把抓住她的头发: “你……你这贱人,竟敢……” “陛……陛下!”梅黛方才只是为了演戏哭,这下可是真得疼哭了,“妾身冤枉……” “冤枉什么!”永德帝咬牙切齿地盯着她道,“居然敢背着朕和靖王私通!” 梅黛知道现在永德帝正在气头上,完全被愤怒烧昏了头。靖王已死,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现在必须要让永德帝冷静下来才行。 她喊道:“陛下,您冷静一下。靖王的年龄都可以当妾身的爷爷了,妾身为何要与他私通?” 永德帝一愣,将手松开道:“对,对。” 梅黛哭道:“陛下,靖王来到京城,先是给妾身献上了一份厚礼。然后骗妾身说他和陛下在此处共饮。妾身不疑,也没有细察,便直接来到此处。没想到靖王说了几句话后,居然……居然……” 她披头散发地在那里哭,永德帝撇了宝剑,伸手搂住她肩膀道: “爱妃,是朕方才太过冲动了。” 梅黛见事态已缓和下来,心里的压力顿时减轻不少,干脆靠在永德帝怀里大哭起来: “还好陛下及时赶来,没想到靖王都这么大年纪了,居然是个好色之徒!” 永德帝一边安慰梅黛,一边喊人将靖王尸首暂且抬下。 正在忙乱之际,沈国公和数位大臣得知此间出了人命,纷纷匆忙赶来。大家见靖王殒命,都面带惊慌。你推我我推你,最终还是由沈国公出头来见永德帝。 永德帝见大家都来了,便先命梅黛去内室歇息。 “陛下,不知靖王犯了何罪?”沈国公小心地问道。 “他调戏朕的爱妃,朕一怒之下失手。”永德帝咳嗽一声。 他心中也是十分懊悔。就在刚才自己还说过不要莽撞,结果转眼就又冲动了。 冷静下来一想,靖王那么大岁数的人,千里迢迢进京来就是为了调戏贤妃,太假了。再说靖王活了大半辈子,一直也没有好色的名声在外。 可是靖王私自进京,不告诉他。给梅黛上了一份厚礼求见,这些事也都是真的。他是否好色,也许是隐藏极深,外人不知道罢了。 此事疑点甚多,要是自己刚才不那么冲动就好了。仔细询问靖王,必定能明白其中的缘由。现在靖王已死,知道事情真相的就只有梅黛,梅黛说靖王调戏她,并无第三个人在场来佐证。 他正在沉思,沈国公慌乱的话语打断了他。 “陛下,请恕老臣直言,您犯下大错了啊。”沈国公捶胸顿足,“靖王调戏贤妃,您杀死靖王无可厚非。但您就没想过靖州的军马?靖王世子萧凯为人粗野,又好武力。他知道您杀死他的父王,肯定要起兵造反啊!” “啊……” 永德帝神色大变,向后退了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靖州这几年一直在招兵买马,传闻已有二十万大军,”沈国公唾沫横飞,“二十万大军一旦打过来,天下必将大乱啊。” 永德帝面色苍白,但事已至此,再无转圜余地。 “那依爱卿之见……要如何办?” 沈国公低声道:“陛下,老臣有一计,但不敢说。” 永德帝摆摆手道:“此处只有你我,但说无妨。朕现在心中混乱,全仗爱卿。” “陛下,靖王是活不过来了,但这个消息我们可以给……”沈国公将手掌向下,做了一个缓缓下压的动作,“压住。” “压住?” “对,压住。”沈国公道,“无毒不丈夫,量小非君子。靖州知道此事,必然起兵造反,我们来个先下手为强!对靖州发消息说陛下款待靖王,不日将归。暗中则……边关大将赵牧不是正在小岗村驻扎么,正好让他领兵去西凉……” 永德帝目光一亮:“然后以征伐西戎的名义,让萧凯出兵帮忙,趁机诛杀?” “对对对。”沈国公连连点头,“只要诛杀了萧凯,靖州便无忧患。” “不行,”永德帝起初面有喜色,然后又摇头,“若萧凯不上当,他有二十万大军,又有燕阙宝剑,赵牧应该不是他的对手。” 和靖州军对抗,齐王倒是能力足够,可是一来他正在对抗北狄,抽不出手,二来齐王肯定也不会和靖州军二虎相争让他看热闹。还是这事得靠自己人才行。 沈国公不慌不忙地微笑道:“陛下,就算赵牧不是萧凯的对手。可有能治萧凯的人在呢。” 永德帝一惊,猛地站了起来:“濯儿!” 沈国公躬身道:“陛下英明,太子萧濯能征善战,百战不殆。若他能统军攻打萧凯,不日必将凯旋!” 有萧濯为永德帝打仗,永德帝就只管看戏就行了,绝对输不了! “可是萧濯用巫蛊之术谋害朕……朕废了他的太子之位,”永德帝烦恼地叹了口气,又缓缓坐下,“若是又要回复他太子,恐为天下耻笑。” “陛下,靖州发兵的话,陛下的龙位恐怕都不能保住,还谈什么耻笑呢,”沈国公靠近永德帝,将声音压得更低,“关于巫蛊之术……陛下可昭告天下,就说是诬告,为太子殿下正名。同时传密旨给太子殿下,命他率军攻打靖州。只要平复靖州,便正式回复他太子之位。” 永德帝本有此意,正好与沈国公的想法合拍。 他心下想明白了,抬眸看向沈国公,笑道:“爱卿如此尽心尽力,可是有什么私心在里面?” 沈国公跪倒在地:“老臣一片赤心皆为陛下考虑。只是希望陛下念老臣忠诚,若是收复靖州,能否垂恩……将靖州封给老臣?” “哦,原来爱卿也想要封地,”永德帝伸手拍了拍沈国公的后背笑道,“你今日为朕解除一个大大的烦恼,朕就答应了你。” 他指的是之前沈国公说的赝品真品的事,沈国公理解的是靖王被杀的事,两人各自想的都不一样。 但要说私心,沈国公确实是有的。 人越老,越会对自己当初做的错事感到后悔,总有种想赎罪的念头。 他为了自保,将两个孙女送了出去,现在后悔不已。 沈月曦和萧濯过着居无定所的流浪日子,肯定是不幸福的。而沈蓝在靖王世子萧凯那里受尽虐待,私下来了数次书信求国公府能接她回来。沈国公一没兵二没权,甚是畏惧靖王,连个屁都不敢放。 现在借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不但可以解救出孙女沈蓝。又能得到靖州封地。而萧濯若是真能回复太子之位,那他当初对孙女沈月曦做的一切也能得到补偿,那时沈月曦就是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这样他对两个孙女的愧疚至少能弥补一下。 只是可惜他岁数太大,估计是看不到这些事实现的那天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风中的凌乱 售卖生病犰狳的这拨靖州军,本来是靖王安排在这个村落。一来售卖犰狳,二来还兼监视西凉动静之用。 靖州大军已经逼近靖州和凉州交境,西凉军虽然还蒙在鼓里,但这一小撮靖州军士却是清楚的。 数名化装成村民的靖州军士在村口闲聊放哨,其余的军士则都在村内整理行装。 一个人双手交叉拄着锄头道:“贾将军把马车扣下来,怎么在屋里也没个动静?到底是继续在这里,还是去和大军汇合,也不吱一声。” 另一个道:“之前追逃走的沈月曦没追上,将军很生气,也许是在屋里折磨那两个老家伙呢。” “听说那个没门牙的老太太是平阳侯的夫人?” “平阳侯早就被贬了,还说什么夫人,切……将军估计折磨完他们才会带咱们去和大军汇合,咱们就在这里再等等好了。” 为首的道:“你们不要光顾着聊天,贾将军是命咱们在这里放哨。若有异常要及时通报……” 这个道:“头儿你多虑了,这里地势这么开阔,又是大白天的,过来个人咱们两里开外就能看见。” 那个揉着肚子埋怨道:“中午饭还没吃,刚才又追了一路……” 大家正在扯皮,有个军士提醒道:“快看,远处来了个女子。” 众人抬头一瞧可不是么,一个少女慢悠悠地走了过来。她只是穿着普通的农妇衣衫,却身段窈窕,袅袅婷婷,令人怦然心动。 她臂弯里挎了个篮子,用白布蒙着,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看起来挺吃力的。 “哇,这位小娘子真好看。”一个军士直愣愣地盯着走来的少女,“不知可曾嫁人。” 旁边有人嘲笑道:“这么好看的女子,必是有主的了。你就不要打歪主意了。” 众人见来的是个柔弱少女,并不上前盘查,都站在那里相互取笑。女子走到近前,用手背在额头上擦了擦道:“各位大哥,小女子迷路了,走得又累又渴,不知哪位大哥有水?” 大家纷纷从腰间解下水袋,一拥而上将少女围在中央。 “喝我的。” “别喝他的,他有口臭!” “胡说,我的水刚灌的,一口没喝过!” 少女抬起动人的明眸,笑盈盈地从众军士一个个看过去,每个被看到的军士都被看得脸红心跳,伸着水袋期盼她接过去。 “各位大哥都这么热情,小女子真是感动万分。这样吧,小女子篮子里放的面饼,本来是给自家男人带的,就给你们分了吧。” 为首的军士道:“那……那怎么行,我们要吃了,你的夫君吃什么……” 少女将篮子放下,叹了口气,说道:“没关系,我的夫君是个花心大萝卜,现在正在家里和十个美娇娘厮混。这饼不给他吃也行。” “什么,天下居然还有这种混帐的男人!”众人异口同声地为少女鸣起不平来。 这么年轻,美丽的娘子,夫君居然不珍惜,这绝对是瞎了眼啊。 他们这里好多人还是单身,没想到这位娘子的夫君都有十一个夫人了。 简直太不公平了。 “说的就是呢,”少女说着说着还挤出滴眼泪,“你说我哪里差了,那十个摞一起也比不过我。我不光好看,我还会做饭,你们看。” 说着少女掀开篮子上的白布,里面是成打的面饼:“各位尽管吃,不给那个负心汉!” “对对,你夫君就是没长眼睛。” 众人一边附和一边伸手从篮子里拿面饼。本来就饿了大半天了,眼前的面饼虽冷,但在众人眼中无异是佳肴珍馐。 大家一边撕饼往嘴里塞一边听少女继续发泄委屈:“我不但会做饭,我还会造东西。” “啊……造东西!那更厉害了,”众人相互点头,“这年头,谁家娘子不是深居闺阁,大门不出。能有门手艺可不简单。” “不知道这位娘子会造什么?”一个军士问。 “我会造城。”少女继续说道。 众人齐齐啊了一声,口中的饼一半都掉在了地上。 “惊讶吧,”少女扑哧一笑,捂着嘴道,“我还会更多的,你们想不想听?” “这位小娘子倒是挺会开玩笑的。”为首的军士笑道,“估计下面说的也是逗我们大家的吧?” “没有,我都是认真的呀,”少女撇嘴道,“我还会变戏法,大变活人。” 众人更加吃惊,对少女道:“莫不是吹牛,变一个我们看看。” 少女叹了口气道:“既然你们坚持,小女子就献个丑。你们可要看好了,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我要变出十三个人来。” 说着少女煞有其事地将手一举:“变!” 众人都盯着她的手看,呆了半晌。其中一个望着少女道:“变出什么了?” “回头看啊。”少女将手放下。 众人还没等回头,每个人的脖子旁边都已露出了一截雪亮亮的刀锋。 为首的靖州军士一回头,这才看到众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十几个手持战刀的士兵。 上当了。 怪不得这个少女在这里忽悠他们。他们一直被她吸引,后面有人摸过来大家都没注意到。 只是这拨人看着好眼熟啊,好像刚才骑马追的就是他们。 “你们……你们是刚才逃走的那拨人。”有个靖州军士总算反应过来,认出了来者。 其实也不怪他们,当时他们只知道将军抓了两个女子,后面一片混乱,追上去的时候人家都骑马跑远了。根本都不知道对方长相。 “可不是么,”少女笑道,“才过了这么一会儿你们就认不出来我了?” “啊,你是沈月……” 那个军士还没等喊出来,脸旁边便出现一只大手,将一块硬硬的土坷垃塞进他嘴里。随后便被按倒在地捆了起来。 “主子,为稳妥起见,都杀了吧?”羌林指示暗卫们将这些靖州军士捆好后,看向沈月曦。 被捆绑的靖州军士吓得魂飞魄散。没想到刚吃了面饼,马上就要做刀下鬼。一个个都挣动起来,纷纷用哀求的目光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摇头道:“没必要,他们已经不碍事了。把他们都搬到一个隐秘的角落里,别让人看见就行了。” 羌林将刀插回刀鞘,挥手让属下去办。他则看向村落。 在村子的中央一处房舍前,正停放着他们的马车。看起来华大夫和李夫人就该被关押在那里。 “主子,岗哨虽然解决了,但村落里还有上百敌军。我们不能明着冲进去。” 沈月曦道:“羌林你在前面带路,我们找无人之处进去。” “主子,你不要进村。我带领军士进去救人便可。” 两人正在讨论,村子中传来一阵嚎哭声。 沈月曦被这声音吓了一跳。这哭声好悲惨,难道是出了什么事? 她目光刚刚转向村子里的房舍,便见到院子里走出一位老者和一位老夫人,正是华大夫和李夫人。 紧接着华大夫身后,贾将军连哭带嚎地追了出来,跪在地上双手抓着华大夫的裤脚嘶喊道: “华大夫,您就可怜可怜小人,救我一命吧。” 贾将军声音特别大,虽然离得远,沈月曦听得一清二楚。 只是事情变得特别突然,她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做了。就连羌林也愣在原地。 人好像不需要他们救了。 华大夫摇头低语了几句,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贾将军恰好抬头看向村口,一眼就认出了远处的沈月曦。几乎是疾风一般冲了过来。 沈月曦身边的暗卫怕他加害,纷纷抽出刀来。谁知贾将军远远地便跪倒在地上,对沈月曦以头撞地: “沈夫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还请您大慈大悲,救小人一命。” 沈月曦莫名其妙,看向走来的华大夫和李夫人。 华大夫叹了口气,道:“老夫刚刚为他诊脉,发现他的疠风病马上就要发作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 功败垂成 沈月曦询问过华大夫后,这才明白了事情经过。 起初贾将军抓到他们,确实是非常凶恶。但华大夫身为良医,一眼就看出了贾将军已经染病。和贾将军说了,贾将军还不信,觉得自己身体健康不可能生病。华大夫指出他已显露出的一些症状,贾将军这才信了。 信了之后贾将军哀求华大夫为他治疗,华大夫说药方只有沈月曦才有。 沈月曦心下了然,这帮人总和生病的犰狳混在一起,估计不少人都已得了麻风病而不自知。这个病有潜伏期,看着没事一样,实际已经得病了。 她摇身一变,从被追杀的人变成了大夫。 村子里的军士纷纷来请华大夫诊断。结果发现有一半的人已被麻风杆菌传染。只是还在潜伏期。 知道自己以后要变成恶鬼般模样,不但贾将军哀求她,连染病的军士也都跪了一地。 沈月曦本不打算给他们治疗。这些人明知道是在害人还不收手,得病了也是活该。转念一想,对方有上百人,若是拒绝他们,万一他们发怒动粗,自己这边可挡不住。 拉过羌林私下一商量,羌林也赞同先安抚住这批人。 沈月曦好言安慰贾将军,说她手头也没有药方,必须要回永威才能配药,不知贾将军愿意不愿意同行。 “去,怎么不去,”贾将军跳起来指着南方痛骂,“萧凯你个龟儿子,我在这里受苦受累两年多,什么赏赐都没有,还让我也得了病……老子算是看透你了。” 得病的军士也深有同感,他们的病只有沈月曦能治,不跟着沈月曦走也不行。 大家收拾行装,反正萧凯也不允许贾将军回去,大家不去南面和大军汇合了,跟着沈月曦一起去永威。 一百名靖州骑兵护送着马车启程,往胧升镇方向行去。 “沈夫人,你也知道我们靖州二十万大军已经过来,”贾将军骑着马跟在马车边,对沈月曦道,“我们这拨人并不想加入西凉。你给我们治好病,我们就离开。” 沈月曦明白他的心思,加入西凉,就意味着要对抗萧凯的大军。他们只想自保。 只要回到永威,有西凉军队保护他们,这点人就没威胁了。 她对贾将军道:“将军,我明白你们的想法。到了永威,你们也不必进城,自行寻一个住处,我配制好了药便让人给你们送去。” “大概多久能治好?”贾将军还是不放心。 “七到十四天就可以治好,最迟一个月。”沈月曦回头和华大夫对了一下世间。有治疗梅普重症的经验,她对这些还在潜伏期的病人有十足的把握。 “我还没吃东西,到了胧升镇我们歇息一下。”李菀插嘴。 她见到李夫人后,母女俩抱头哭了一场。沈月曦当时正忙着应对贾将军和那些染病的军士,也没顾得上和她们母女说话。 现在李菀情绪安定下来,立刻就又想吃东西了。 “反正胧升镇有吃的,我们天黑前就能赶到,”沈月曦对李菀道,“在那里歇息一夜再启程。” “我们不如快些走,”贾将军催促道,“你们在马车里又不冷,干嘛还要歇息。我们这些人都骑在马上也没嫌冷。” 沈月曦清楚他是着急让她给他治病,才这么催促。但当下要安抚这帮人,便随口答应道: “将军这么着急,那我们买些吃的带在路上吃好了。” 刚和贾将军说完,羌林拍马追过来,语气紧张地道:“主子,后面有靖州骑兵追来。” “靖州骑兵?” 沈月曦和贾将军都惊异地回头向南方看去。 不用羌林说,他们也都感觉到了地面隐隐的震动。 “沈夫人,是大将军的骑兵来了。”贾将军看着南方泛起的烟尘。 他们这拨人护送马车,速度并不快,靖州骑兵全速奔驰,很快便追上了他们。 沈月曦在马车里听到外面蹄声隆隆,地面颤抖,也不知道有多少骑兵从他们旁边掠过。再看李夫人和李菀,俩人又抱在一起做埋头鸵鸟去了。而华大夫则低着头,满脸愁容。 马匹嘶鸣声在车厢外响起,跟着是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贾将军,你们不去和大军汇合,为何独自行动?” 贾将军呵呵笑道:“原来是张将军,世子殿下不是命我在此做事么。他……他又来了密令,吩咐我去永威给西凉王世子再送一批犰狳。” “那你的犰狳呢?我怎么没看见?”陌生男子道。 沈月曦心中一紧。 这个贾将军撒谎都撒不利索,万一让对方看出他们的真实用意就麻烦了。 “我已经让军士先带着犰狳去了,我这边……才出发。”贾将军竭力支撑。 “大将军是怎么想的,”陌生男子道,“我们靖州大军即将扫平西凉,还送什么犰狳。” “就是啊,我也不知道大将军是怎么想的。”贾将军附和道,“只是大将军有军令,我不敢不照做啊。” “既然是大将军军令,那你们便行,张某就先告辞。” 蹄声响起,向前方渐渐小了。 “哎,张将军等等,”贾将军大声唤住,“你们这么多骑兵,是要去哪里?莫非是要偷袭永威城么?” “贾将军你在说笑吗,”陌生男子的声音在远处传来,“我们骑兵怎能攻城。我们是奉主帅之令,先将前方城镇清理干净,以防有人给西凉军报信。” 清理干净? 沈月曦心下一震,这话听着就不吉利。 待张将军统帅靖州骑兵离开,沈月曦打开车窗,对贾将军道:“那个张将军说的清理是什么意思?” 贾将军不敢回答,催促道:“我们还是快走吧。” 沈月曦见他支支吾吾,便又到车厢另一头问羌林此话是何意。羌林低声道:“他们要将胧升镇的人赶尽杀绝。” 李菀吃惊地抬起头来:“太残忍了。他们怎么能这么狠?” 沈月曦也深有同感。 “靖州军此次是走的奇袭的路线。若是让西凉军知道,就失去了意义。”羌林叹气道,“战争为了胜利,本来就是不择手段的。” 沈月曦看得多了,也能理解。只是心下有些难过。 战火将起,首先遭殃的就是毫无反抗之力的普通百姓。若是天下一统,没有这些藩王割据。也许这世间就不会那么混乱了。 马车急急地赶了一程。在天黑前赶到了胧升镇。 曾经热热闹闹的胧升镇已空无一人,变成了一个死镇。各种杂物散落冷清的街道。倒处都是杂乱的马蹄印和血迹。 沈月曦不想看这些残忍的事情,便催促马车快点离开此地。 谁知刚出了镇子,车队便被一支骑兵拦住。为首的还是之前那位张将军。 “贾将军,对不住了。”张将军在马上拱手道,“刚刚接到主帅将令,为了确保没有人去给西凉军通风报信,所有人等一概不许通过这里。” “混账,我是受了大将军的军令。”贾将军咆哮道,“延误了军令,你担当得起吗?” “咱们靖州二十万大军同样是受大将军军令进攻西凉,”张将军道,“相信将军你也是分得清二十万军队和一车犰狳比起来哪个更重要。主帅有令在此,张某得罪了。” 说完,张将军不由分说一挥手:“来五百骑兵,护送贾将军一行回去和大军汇合。” 在车里的众人听了,都做声不得。 沈月曦知道现在只能先跟着靖州骑兵走,再见机行事。便唤过贾将军来和他说了自己的意思。 贾将军还不服气,抱怨道:“大将军若是知道了,张将军你要负责。可不是我抗命。” 正在争辩,有名军士跑来:“张将军,有一支西凉骑兵杀来!” “怎么可能,我们居然被发现了……快去迎敌!” 趁靖州骑兵慌乱,沈月曦的车队立刻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第一百九十章 急奔 沈月曦一行人脱离了靖州骑兵,拼命逃跑。 她惦记的是不能被靖州军抓回去,而贾将军则为了快点去永威给他自己治病。双方心下默契,马车跑得跟飞一样。 即使这样贾将军也觉得速度慢,不断催促:“我们快跑,他们是骑兵,追我们很容易的。” 沈月曦等人在车里颠得都坐不住,一会撞到头一会撞到腰,为了逃命都强忍。 跑了一程,她推开车窗,喊道:“跑出这么远了,应该没事了吧。我们慢些,再快车就颠散架了。” 羌林回头看向后面:“主子,又有一拨骑兵追上来了!” 贾将军回头看向远处的尘土,大吃一惊,不知道如何是好,道:“我们趁乱逃跑,张将军肯定知道有问题。这是来抓我们回去的。” 有这辆马车在,怎么也跑不过骑兵。 待来军冲到近前,沈月曦惊喜地喊道:“是张将军……不,是西凉的张将军来了。” 追来的人马是千户张松带领的西凉骑兵。 之前千户张松随着梅普一起去狼牙隘口救过他们,她还曾让张松手下的士兵念辟邪咒给小岗村的村民听。 张松追到近前,勒住坐骑,急促地喊道:“是沈夫人!先不说了……我们快跑。” 沈月曦晕了。方才贾将军一直说跑,是因为被骑兵追。现在张松来了怎么也说跑? 一看张松,头盔也没了,盔甲也松了,腰间的刀鞘是空着的,特狼狈。 “张千户,怎么回事?”她问道。 “别提了,我带的一千骑兵,根本打不过对面的靖州骑兵,我是先逃过来的……”张松略显尴尬地说道。 沈月曦这才明白。敢情西凉骑兵刚和对面一交锋就被打败了,张松这是带着残兵败将逃跑。 想到靖州骑兵可能追过来,三拨人凑成一队,继续沿着路狂跑。一边跑,张松边和和沈月曦说起永威发生的事情。 原来张松带着一千骑兵是来找李菀的。 自打她带着李菀离开,西凉王梅成大怒,加上萧濯不答应帮他打仗。他一气之下直接将梅普派出去攻打被西戎占领的章武城。 但逃走的李菀不能不管,西凉王派张松率骑兵来找人。而萧濯也派邱离明带人寻找。两拨人走的方向不一样,张松是往胧升镇的方向。 结果还没到胧升镇便迎头撞上了靖州骑兵。张松本有意避战,但军士报告说在靖州骑兵中发现了梅黛的马车。张松这才决定前来解救。 双方都是仓促相遇,根本来不及探查对方虚实便直接短兵相接。张松根本没想到对方骑兵足足有三千名,他的一千骑兵当场就被打散了。幸好他看到了马车,赶紧率残兵追了过来。 沈月曦见张松这边有三四百骑兵,已经不再担心贾将军的手下了。便和张松说了之前的情况。包括靖州大军即将到来的消息。 张松如遭雷击,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怪不得在西凉境内遇到靖州骑兵,原来对方已经大举进攻了。 “沈夫人,这些人既然不帮靖州军作战,那就寻一个地方给他们治病。”张松道,“我们现在要赶紧回去禀报王爷。” 又跑了一程,马车轮子都嘎吱嘎吱响了。众人不得不停下来。 羌林向后看了看,又趴在地上,仔细听了片刻,起身对沈月曦道:“主子,靖州骑兵没有追上来。” 李夫人和李菀从没坐过这么快的马车,都颠得吐了。华大夫也没好到哪里,脑袋被撞了好几下,虽然不重,但是也捂着头哼了半天。 骑兵们纷纷下马,靖州骑兵在马车的这边,西凉骑兵在马车的另一边。分得清楚。 沈月曦舒了口气,让华大夫等人在车上休息,自己从车上取下吃食分给羌林和暗卫们,然后拿了一个水袋喝水。 才喝了两口,远处又有一拨人马赶来。 这次沈月曦不紧张。对方人没有自己这边多。而且看衣着也不是军队。 “主子,终于找到你了!”来人远远地便喊了起来。 沈月曦举起手招呼道:“邱将军,连你也寻来了。” 邱离明带领手下赶到,跳下马来到沈月曦近前施礼,说道:“主子,总算是找到你们了。幸好碰到了一支商队,说见过你们的马车。要不然我们真不知道去哪里找。” “我夫君没来啊?” 沈月曦看到队伍里没有萧濯,心中不爽。这个男人居然不亲自来接他。 邱离明还没等张嘴,沈月曦抢先道:“他是不是在家里和那十个美人儿在一起呢?” 之前羌林的暗卫来报,说萧濯出来寻她了。可邱离明都找到她了,萧濯还不见影子,她心中十分郁闷。 邱离明摸着后脑勺笑道:“主子,这个事情吧……您还是不要怪主公。那十个美女,主公根本就没留下。” “没留下?”沈月曦疑惑地问道,“没留下的话,她们去哪里了?” “主公把十个美女都赏赐给手下了,他自己并没有留。”邱离明扳着手指道,“有三个送去了小岗村,我和宋军师都……咳,都有。” “哦。”沈月曦哼了一声,“他有没有露出心疼的意思?” 邱离明笑道:“主公说了,他有您一个夫人就足够了,不需要其他女子。” 这还差不多。 沈月曦顿时又开心起来:“那我们回永威去找我夫君好了。” 张松跑过来道:“沈夫人,我们还是快些走吧。靖州大军入侵,这个消息十万火急。必须马上报告给王爷。” “靖州军入侵?”邱离明惊讶地问道。 他从另一头过来,并没遇到两支骑兵交锋。沈月曦和他讲了她在山顶上看到的场景。 邱离明听后一下子跳了起来,喊道:“怎么不早说啊。” “我们都以为你已经知道了。”张松回道。 “我知道不知道不重要,”邱离明火急火燎地道,“大家快上马,我昨夜听到消息,西凉王率领全部军队去支援梅普攻打章武了。现在永威就是一座空城。” 听到这个消息,众人都惊慌起来。 “这个梅成真糊涂,背后靖州一直虎视眈眈,他不知道吗?”沈月曦一边收拾水袋一边抱怨。 不过仔细一想,以西凉王的尿性,做出这种愚蠢的决定不是太正常了吗。 “现在回去报信也没用了,”邱离明上马道,“永威离这里太近,靖州大军只要攻打,不可能守住,我们赶紧去永威城里找主公。看主公是什么意思。” 大家又开始朝永威奔跑。 一路上消息不断,先是有斥候来报,西凉王世子梅普经过一夜激战,将章武攻下。 好消息之后就是坏消息。西戎人调集了军队,反过来将梅普围在章武城内。原来西凉王梅成率领全部军队出发,是去救他儿子的。 大家跑了一天一夜回到永威,到了城里,沈月曦跳下车去找萧濯。发现萧濯居然也不在。只有军师宋臻留下来了。 “主公说梅世子对他有解围救命之恩,梅世子被围困在章武,他不能不管。”宋臻对沈月曦道,“昨天主公就走了,他临走前吩咐我,若是沈夫人回来,就在这里等他回来便是。” 沈月曦摇头:“别等了,宋军师我们也一起走吧,反正马车还有地方。速去章武找我夫君。” 面对这种巨大的危机,只有找到萧濯才行。 邱离明和宋臻讲了靖州军入侵的事情。宋臻也大吃一惊,连羽扇都掉在了地上,顿足道:“永威是一座空城,根本没有军队,如何防守?” 他扯过纸来铺在桌案上:“我当立刻修书一封,去禀告西凉王,让他速速率军回转。永威若失去,我们就完了。” 邱离明一把夺过宋臻手中的笔放在桌案上:“军师,还修什么书。赶紧走了。永威是空城的消息,靖州军也会很快知道,他们的骑兵马上就会赶到,我们都要做阶下囚了。” 大家纷纷收拾行装。沈月曦命军士们去告知永威百姓,让他们赶紧出城避难。 既然沈月曦要走,贾将军也要跟着。他知道现在情况紧急,大家都没功夫,只要跟着沈月曦,自家性命就有活路。 第一百九十一章 誓言的束缚 “下去吧。” 西凉王梅成挥手命令报信的斥候退下,向后退了两步,颓然跌坐在行军帐内的椅子上。 “太子殿下,”他有气无力地看向站在他旁边的萧濯,“一边是本王的儿子,一边是我的立命之本永威。我到底该怎么办?” 之前围在他身边的谋士,早都被他轰走了。 只要有萧濯在,他就觉得能有希望。至于那些书生,他们实在帮不上自己。 萧濯锐利的目光扫向他,说不清楚到底有什么情绪在里面。唯一不变的就是萧濯镇定自若的神色,能给他一些安慰。 以萧濯的能力,他一定有办法拯救眼前的这个危机。 “王爷,萧濯也和您一样,”萧濯平静地说道,“一边是我的朋友,一边是我的誓约。” 梅成苦笑一声:“是啊,真没想到。” 事情怎么突然就到了这个地步呢。 章武城被西戎军层层包围,像极了当初他被西戎军围困在乐山。 当初要不是萧濯率骑兵将西戎军引走,他在乐山便完了,萧濯是他的救命恩人。现在他毫不怀疑萧濯有能力将梅普从西戎手中救出来。 但萧濯曾和西戎的多玛王立下停战誓约。若不是那个约定,西戎还会继续进攻,也许会一直打到永威。 从这点上讲,萧濯不但是救了他,还是救了整个西凉。 可是自己盛怒之下派梅普去攻打章武,彻底毁了萧濯经营的一切。靖州军又在此时发难,永威危在旦夕。 二十万大军进攻永威,自己这边有五万,算上被围在章武城内的梅普两万军队,全部西凉军加起来总共只有七万。 以自己屡战屡败的作风,他根本没有信心打赢这场仗。 可是要将军队交给萧濯,他又不敢。女儿梅黛给她的信中曾说,萧濯必有夺取西凉之意,千万不能将军队交给萧濯。 梅黛身在皇宫,不知道现在的形势。不给萧濯军队,梅普救不下来,永威也救不下来。 梅普是自己的儿子,永威是父王留下来的基业。若是将军队给了萧濯,那自己守护的东西还剩下什么,西凉岂不是萧濯的了? 长叹了一口气,梅成对萧濯道:“太子殿下,请随本王出帐。” 说完他率先走向营帐外,萧濯跟在他身后。 帐外寒风凛冽,声音刺耳。远处章武城池清晰可见,西戎军的营地从四面八方将城池团团围住。白色的帐篷,旗帜招展,密密麻麻地将一座孤城围在中央。西戎军队规模大概有五万之多。 “到底是要救儿子,还是救永威……”梅成喃喃自语。 “王爷,永威城墙虽然坚固,但靖州军有二十万之众,且靖州军离永威的距离比我们更近,就算立刻回军去救,也来不及了。”萧濯指向章武,“章武城墙残破,里面又无多少粮草。若是先去救永威,世子必定支撑不到你回军来救。我军既然已来到章武,当先救章武为是。” 言下之意很明显,若是去救永威,那就是两头都完。永威保不住,梅普也要完了。 “若永威被靖州军占领,我军就会前后无路,自陷绝地,”萧濯继续给他解释,“若是为梅世子解围,不但得了两万军队,又有章武城可以驻军……” “先救儿子,对,”梅成将手放在萧濯的肩上,“若非有太子殿下解释,本王根本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经过萧濯一番解释,他已经彻底明白了。 现在无论女儿梅黛怎么说,这边不给萧濯军队是绝对不行的。 之前和西戎的战斗已经表明,整个西凉的将领都不是西戎军的对手。现在他唯一的依靠只能是萧濯。 他将披风一撩,回转帐内,对萧濯道:“太子殿下,本王给你两万军队。请你将梅普救出。” 无论如何,现在他只能依靠萧濯。 “我不能,”萧濯摇头,“我和多玛王有誓约,我不能违背自己发下的誓言。” 梅成转过桌案,来到萧濯面前,面现焦急之色:“太子殿下,我儿曾率兵救过你。你不要忘记。” “我同样解了乐山之围。”萧濯语气毫无波澜。 梅成叹了口气,知道萧濯的心意坚决。只得无奈地说道:“好,本王自带军去救。这本来也是我们梅家自己的事情,的确不能依靠外人。” 他正要喊人为他披甲,萧濯抬手制止他。 “王爷,我虽然不能出现在西戎军阵前,但可以给你出谋划策。只是要看王爷能不能将我的计策执行。” 梅成苦笑道:“计策本王也学了不少,但一到用的时候,根本不是那回事啊。” 平时看看兵书战策,也学过不少。等到用的时候,发现对面根本不按照兵书上面说的来。自己这边当然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没关系,只要王爷抱定必胜决心,让将士们奋力杀敌,只要有这两样,我保证王爷获胜。” “好,如今西凉命悬一线,本王就听太子殿下的,”梅成挥拳重重砸在桌案上,“自与西戎交锋以来,本王未尝一胜,憋屈已久。” “王爷先来这里。我们不可仓促出兵,我先为你讲解这里的地理。” 萧濯将梅成唤到挂起来的地形图前:“章武城过去有一条河……就是这里……奔牛河,这处形如口袋,河面虽然结冰,却不能过人……我们可以让梅世子配合……” 梅成笑道:“本王自己的地盘,却一无所知,还要太子殿下来讲解。” “为将者,上通天文,下晓地理,”萧濯微微摇头道,“对地理若是不通,怎能作战。王爷不要分心,我们继续。” 话音刚落,帐外一个军士急匆匆地进来禀报。 “王爷,梅世子强行率军突围,遭遇西戎军大将苏摩奈,两人交手数合。世子殿下力气不支,被苏摩奈一刀砍断左手,败回城中。” “什……什么。”梅成不敢相信地连声问道,“你再说一遍。” 就连萧濯也睁大了双眸。 军士又将之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末了低声道:“西戎军命一位使者将世子殿下的断手送到我军这里,让王爷观看。” 说完,军士回头挥了挥手:“拿进来。” 又有名军士双手捧着一个盘子,上面盖着染血的白布,惴惴不安地走进营帐。 梅成抢上两步,将白布扯去。 萧濯也赶上前,两人目光落在盘中的断手之上。 断手是连着半截小臂被砍下来的,五指弯曲, 梅普患病,导致左手明显和常人不同,虽然吃了沈月曦配制的药,左手已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动,但外表完全不同。 萧濯眉头紧锁,站在断手面前沉默着。 梅成则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是……这是我儿子的手……” “王爷,请将印信交与我,”萧濯转过身,目光如炬,“我现在便领兵出战。” 第一百九十二章 惊骇 赶往章武的路上,沈月曦接连不断地接到各种消息。 先是靖州军,他们果然得知了永威无兵防守的情报,派轻骑连夜行军进攻。永威太守手中无兵,不战而降,靖州骑兵不费一兵一卒占领了永威。 好在她在走的时候把该带上的钱财都带走了,一点没给靖州军留下。 寒冬腊月,天气寒冷。路上到处都是逃难的百姓,大家拖儿带女,在严寒中艰难地行进。 她看到一家人,父亲沉默无语地推着车,母亲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婴儿跟在他的身边,边走边叹气。婴儿的脸冻得皴裂了,不断地在母亲怀里哭。 沈月曦看不下去,让军士给那位母亲送了个暖炉和几张饼。 母亲感激不已,连声称谢。父亲却说道: “真想帮助大家,就不要让这些王打来打去的。我们普通人不求大富大贵,只想好好过日子。” 李夫人和李菀也都不高兴,说道:“不能再给了,再给我们吃什么。再说了,这么多人你救得过来吗?” 沈月曦无法反驳。 战火一起,民不聊生。逃难的百姓何止成千上万。她个人的力量只是杯水车薪。 藩王割据,外族入侵,这个乱世必须得有人来结束。永德帝是没能力来治理天下的,她认为只有萧濯可以做到。 现在和百姓的苦难比较起来,她生气萧濯纳妾的事简直微不足道。 有时为一些小事纠缠不休的人,就是因为自己的眼界还不够。看得太窄,心胸就不会开阔。 若她只是守在萧濯的身边,不亲眼看到这些民间疾苦。她就会和之前一样,总心心念念自己那点事。 邱离明和宋臻已经提前赶往章武,她也得尽快赶回去,也许能帮上萧濯什么忙。而且华大夫医术精通,尤其擅长治疗箭伤。有他在的话,可以让很多受伤的将士得到妥善照顾。 接下来又收到梅普断手的消息。 “活该!”李夫人和李菀都十分解气。 沈月曦却有些不忍心。梅普好歹也是救过她和萧濯的人,而且也是萧濯的朋友。虽然他想娶李菀的目的不纯,但事情又没成。只是不知道萧濯知道这些会如何做。 离章武还有五十里,又有军士来报: “好消息,主公率军进攻包围章武城的西戎军。西戎军大败,向北方逃跑。主公正率军追击。” 沈月曦不敢相信,问道:“夫君是以何兵力对敌?” “回禀沈夫人,主公是以五万军对西戎军五万。” “那……夫君可曾用了什么计策取胜?” 在沈月曦的印象里,萧濯一直都是以少打多历史版本,用计都已经约定俗成了。 军士眼中放光,道:“回禀沈夫人,主公并没有用任何计策,只是率军出阵。西戎军见他出阵,有一半人便直接后退了。主公命军队进攻,西戎军便大败而逃。已解章武之围。” 贾将军和张松都在马车附近跟随,听到这个消息,都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过了半天,贾将军才道:“只是出阵,就能让西戎军阵脚松动……太不可思议了。” 张松道:“之前听说过太子殿下在北狄的威名,也知道他在狼牙隘口的战绩。没想到只是牛刀小试。” 沈月曦坐回座位,惊喜交加地对车内的三人道:“你们听到了没有,夫君解了章武之围。” 李夫人露着没门牙的嘴对李菀笑道:“就嘶嘛,为娘当初就说,跟着你表哥准没错!” 西戎既已败退,一行人归心似箭,急急地赶向章武。 到了章武城下,听闻萧濯和梅普现在正在城中,贾将军喊住沈月曦,对她道:“沈夫人,我就不进城了。” 他之前卖生病犰狳害梅普,现在梅普就在章武城中,他当然不敢进城去找死。 沈月曦正在高兴之中,随口答应,率先进城去寻萧濯。 来到城内太守府门前,羌林将马车停住,沈月曦直接跳下来飞跑进大门。 大厅之内,萧濯正和邱离明,宋臻等人围在桌案前商议着什么。 看到那个熟悉无比的月白色背影,沈月曦心中涌起强烈的爱意。二话不说直接跑了过去。 萧濯转过身来,双臂张开一下将她搂住。 “我回来了。”沈月曦熟练地将萧濯胸口挂着的玉佩推开,然后将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抱歉没去接你,现在……” 萧濯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冷静,不过沈月曦能感到他拥抱她的手臂微微颤抖着。 她直接抬手捂住了他嘴:“我都知道,不必说。那些都是过去的事了。” 萧濯现在正处于一个关键的时刻。虽然刚刚打下章武,但北方西戎大军尚在。南方永威已被靖州军占领,局势危如累卵。 她本来就不是那种脑子里只想着爱情的恋爱脑,现在如此危急,她还是分得清。至于恩爱可以留到后面。 萧濯温热的大手盖住她冻得红扑扑的脸颊,微笑道:“好,月曦你先去歇息,我这里有重要的事情。” 已经见到了萧濯,沈月曦的心也安定下来。决定和华大夫一起去看望梅普。 然而到了梅普的住处,军士却告诉她:“世子殿下不在。” 战事正紧,沈月曦也不以为然。便和华大夫一起做药。华大夫手头并没有最重要的配药之一,就是之前在拜秀山中采集的那味药材。 两人又来到城中药铺。 章武城中的店铺都已关闭。药铺一地凌乱,在专门放草药的地方,沈月曦找到了需要制作麻风病特效药的药材。 药材的量只够配制五副药。看来还是得让贾将军去小岗村才行。 沈月曦决定先让贾将军吃上药,然后让一拨西凉军带他们去小岗村。到了那里,有蒙越率领的军士在,交给他们就是了。 她拿着配好的药出城来找贾将军。 来到约定好的住处,却发现这里的营帐被张松率领的西凉军围了个水泄不通。军士们都战刀出鞘,一脸杀气。 “这里发生什么事情了?”沈月曦问道。 “世子殿下……在里面。”张松惴惴不安地努了努下巴。 沈月曦隐约感觉有些不妙,连忙快步走了进去。 来到营帐外,听到里面传来梅普充满恨意的声音。 “……就因为你卖给我,我得了这个病。西戎入侵我无法带兵打仗,我们连丢两座城。我被父王看不起,还要我妹妹来救。” “饶命啊,世子殿下。这都是大将军萧凯吩咐的,我只是照令行事。” 营帐内传来金属物品摔在地上的声音。 “看看我的脸,看着!”梅普吼叫起来,“头发没了,脸是这个样子……这是人的脸吗?告诉我,这是人的脸吗!” “世子殿下,我也得了这个病啊!”贾将军仿佛看到恶鬼一般惊叫起来。 “如果我的左手没病,如果我能握住枪,对方怎么能砍掉我的手!” “世子殿下,是萧凯……” “本来我可以迎娶沈姑娘,现在却只能眼睁睁看她跟了萧濯!” “世……” 贾将军只说出了一个字,营帐内便传来利器切入人体的声音。鲜红的血飞溅出了门口。 沈月曦双手抓着药,一动不敢动,直到梅普大步走出帐来。 终于看见了梅普没带面具的样子。 一个原本相貌英俊的男子,变成了这副模样,又断了左手。若是换了她,她恐怕也要杀掉贾将军的。 但她现在太过惊骇,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普右手握着滴血的宝剑,抬起左手去挡脸。只是左手已经没了,根本没挡住。犹豫了一瞬后,又放了下来。 “这些靖州军,”梅普看了沈月曦一眼,转过脸对跟过来的张松道,“全部杀光。” 第一百九十三章 出阵 眼看梅普提着染血的宝剑步履蹒跚地从自己身边走过,沈月曦脑子又开始运转起来。 她回过身对梅普的背影喊道:“能不能放过这些军士?” 张松已率领众军将这百名西戎军士按倒在地,现场一片哀嚎。 她并非对这些人有什么情感。当初答应为贾将军治病,也是权宜之策。现在梅普为他遭受的痛苦报复对方,她觉得自己确实也管不着。 但贾将军已死,连他手下的军士也都要杀死,未免太过残忍。这属于一人犯错,诛连九族,她认为是不对的。 梅普停住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与萧凯不共戴天,只要是他的人都该死……” 沈月曦看着他空荡荡的左袖,喊道:“那你去找萧凯。拿这些手无寸铁的军士泄恨,是懦夫才做的事情。” 梅普身躯一颤,呵呵笑道:“我自然是个懦夫,我父王也是……我们整个梅家都是。” 沈月曦无语。 梅普现在正在愤怒之中,她恐怕是说不动的。 她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靖州军士。他们都双手抱头,面如死灰。西凉军的战刀架在他们的脖颈上。只等梅普一声令下,这些人就会人头落地。 其中数十人听到了她和梅普的对话,都对她露出哀求的目光。 “沈夫人,你快些离开吧,”梅普道,“这些血腥之事女子并不适合在场。” “我不走,”沈月曦见梅普这么说,立刻耍起赖来,“你放过这些人我再走,他们只是小卒,就是杀了他们也伤不了萧凯一根汗毛。” 梅普不动。 沈月曦也和他僵持。 之前萧濯要坑杀五千降卒,她就制止了,现在还是如此。她一直都认为已经放下兵器投降的人,是不能杀的。五千人她要管,一百人也要管,和数量没有关系。 “你真……碍事。”梅普停了半天,终于说了一句,“为什么要插手这些和你无关的事情?” 沈月曦听出他口气松动,便趁热打铁地道:“冤有头债有主,萧凯害你。你去找他报仇便是。在战阵上打败他……” “可我做不到。”梅普转过身举起左臂。 沈月曦立刻闭嘴。 “沈夫人你说的对,我确实是个懦夫,”梅普缓缓道,但语气和刚才已不一样,“我知道我无法向萧凯复仇,才想拿这些士卒发泄,是我的错。” 见梅普转念,沈月曦面露喜色:“那你……” “他们不必死了,”梅普转过身,向不远处的城门走去,“让他们走吧。” 沈月曦松了一口气,来到众军面前。 众军感激她相救,纷纷叩首以谢。沈月曦道:“你们虽然免死,但身染疾病,不可以再参与战事。我让军士押你们去东边的小岗村。你们到那里帮忙,同时那里也有治疠风的药。” 安排完这些军士后,她紧跑一程,追上已经进城的梅普。 “梅世子,等等。” “沈夫人,又来做什么,”梅普依然背对着她,“还有何要求?” “李夫人和李菀也都来了,你可不能伤害她们。”沈月曦怕他对李菀不利,先将话说在头里。 梅普摇头道:“我从没有过害她们的意思。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沈月曦在心里想。不害只是表面的,让李菀和一个根本不爱她的男人在一起。对李菀来讲也是痛苦。 梅普既然说了不会为难李夫人母女,她也就释然了。 解决了靖州军的事,又解决了李菀的事。她心情好起来,连看梅普的脸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梅世子,你的左手虽然没了,但也许我能帮你做个义手出来。” 以她所处时代的医学,是能轻易接回断手的。但大熊只是万能制造机,并不是手术机。不能接回断手,却可以给梅普做一个义手。 “义手?” 梅普停住脚步,先是略带惊讶地问了一声,然后又摇头道:“只是为了让我看上去像正常人罢了,不要也行。” “不是的,”沈月曦认真地说道,“我会试着能让义手也能抓握。” 梅普双眸中露出震惊之色:“此话当真?” “嗯,我要先找材料,”沈月曦自顾自地盘算起来,“木头的容易碎,还是做成铁的吧。” 她正在那里琢磨,一个军士跑过来对两人欢喜地说道:“世子殿下,沈夫人。我们的军队又胜一阵,已经将西戎军逼到了章武北面六十里的奔牛河边。” 梅普道:“快带我去。” “太子殿下说了,西戎军已被赶入死地,”军士边走边兴奋地和梅普说道。“一战可尽灭之。” 沈月曦也惊喜交加。 她起初以为还得打几仗,没想到围困章武的西戎军这么容易就给解决了。 来到太守府,萧濯正要出门。梅普迎上萧濯,伸出右手。萧濯也伸出手,两人紧紧相握。 “你身上有伤,留守章武,”萧濯道,“等下王爷就要进城。我先去了。” “好,我留在这里,等君凯旋。”梅普放开手。 “月曦,”萧濯又转头看向沈月曦,“你不要留在这里,和我一起出阵。” 沈月曦笑道:“知道了,你就是要把我和你栓在一起。” 她心里巴不得和萧濯出战,显然萧濯也不肯让她和梅普单独在一起。两人一拍即合。正好她之前为了方便行动换的短衣,什么都不用做,直接出发就行了。 和萧濯上了战马,从章武北门出,并驾齐驱往北面疾驰。沿途路边都是丢弃的旗帜,刀枪盾牌,坏掉的车。可见西戎军撤退时的仓皇。 “西戎军被逼到了奔牛河边,那里河面宽阔,冰面又无法行走。他们前面有军拦阻,后面是河水,”萧濯在路上和她讲解,“将是全军覆没之结果。” “那为何不直接进攻?”沈月曦好奇地问道。 “西戎军也知自己陷入死地,如同落入陷阱的老虎,临死前都有奋力一搏,”萧濯耐心地和她解释,“若是直接进攻,可能对方垂死挣扎,我军抵挡不住。现在我令邱离明和宋臻率军围而不攻,耗掉他们的锐气。” 说话间,两人上了一处高地。在沈月曦眼前展开战场的情景。 一条白亮亮的大河自西向东,在流到此地时绕了一个巨大的弯。河湾宛如口袋,她和萧濯此时就在口袋口附近。 在口袋的底部,是西戎军的营地。在口袋口,她的脚下,是西凉军的营地。完全将整个出口堵死。 从战场来看,西戎军已经无路可逃。萧濯果然用兵如神,只是两仗便将西戎军逼到了绝境。 “夫君到底是怎么用兵的?”沈月曦用佩服的目光看着萧濯,“敌人那么听话。” 萧濯笑了笑,伸手在她头顶摩挲了一下。 “主公。”邱离明带着一队骑兵跑上高地,跳下马来对萧濯道,“西戎已冲了两次,我们按主公吩咐谨守大营,并未出战,只以乱箭射退。” “他们的锐气已经磨光,”萧濯看向远处的西戎大营,翻身上马道,“月曦,跟为夫来。接下来的一战就将彻底获胜。” 沈月曦高兴地答应一声,也上了马。大家下了高地,进入西凉军大营。 大营内,数万西凉军早已列队,正在摩拳擦掌。见萧濯来了,欢声雷动。 同样的军队,跟着西凉王梅成就没打过胜仗,憋屈到死。跟着萧濯连胜两阵,将原本的苦主西戎直接逼入全军覆没的绝境。西凉军士都扬眉吐气,对萧濯崇拜得无以复加。 “众军出阵。”萧濯在军阵前奔驰,高声喊道。 第一百九十四章 菜鸡 萧濯率西凉军出阵,对面的西戎军也只得出阵。 双方各有数万,刀枪林立,旗帜飘展,在奔牛河畔列阵相峙。 西凉军这边士气高涨,人人求战心切,急不可耐。反观西戎军那边,军士都已毫无斗志,只是无路可逃。 西凉军胜局已定。 萧濯和沈月曦留在阵中,邱离明纵马扬尘,来到阵前,向对面的西戎军高声道: “我乃大燕太子部下邱离明。你们已入死地,快快放下兵器投降。若执迷不悟,我军所到之处,血流成河。那时悔之晚矣。” 听到萧濯的名号,西戎军阵中有些军士已情不自禁地开始后退。 “稳住,稳住!”西戎军中的千夫长纷纷呵斥军士,令他们稳住阵脚。 宋臻在阵中对萧濯道:“主公,敌军军心已乱,此时进攻,所向披靡。” 萧濯道:“命步军先出,弓弩压后。” 宋臻摇了摇羽扇,正转头要对旁边的军士下令,对面阵中出来一员战将,在阵前勒住坐骑道: “邱将军,我乃万人队大将苏摩奈。请太子殿下出来,我有一言相告。” 邱离明见对方有话,便拨转马头,驰回阵中,对萧濯道:“主公,对方大将苏摩奈请主公出阵。他有话对主公讲。” 沈月曦正在马上呵手,听到此言,连忙拉住萧濯的手道:“夫君,不可出去。” 她曾经吃过休牧耶暗箭的亏,深怕苏摩奈故技重施。 这次两军对阵,羌林身为西戎人,并不适合出战。她将一众暗卫都留在章武城里。若是西戎有人放暗箭,可没有人能为萧濯挡箭。 萧濯笑了笑道:“不必担心,萧北珩的箭都不能伤我,遑论其他人。你在阵中有军士保护,不可妄动。” 说罢,萧濯策马穿过军阵,来到两军阵前,朗声道: “原来是苏摩奈将军,别来无恙。” 苏摩奈松开战马缰绳,拱手道:“太子殿下,当初你单枪匹马闯入我的大营,给我那一枪杆,我到现在还记着呢。” 萧濯笑道:“你们已无胜算,放下刀枪投降方为上策。” 苏摩奈摇头道:“太子殿下,我有一言。还望静听。过后若要交战,我率军奉陪到底。” “说。”萧濯简单地回了一个字。 “昔日太子殿下曾与我们多玛大王立下誓约,双方停战,一年为期。如今可曾期满?” 萧濯道:“不曾。” “太子殿下率军攻打我西戎,可算违约?” “算。” 沈月曦在阵中听到萧濯一点也不掩饰,不禁着急起来。对方这是在拿话逼萧濯。而萧濯居然没有任何辩解,完全坦率地承认了。 她看向邱离明和宋臻。两人也都皱眉不语。 “太子殿下是为了解章武之围,方率军攻打。我可视作无奈之举。但如今步步紧逼……太子殿下今后当如何取信天下?” “请问将军之意?”萧濯待他说完,发声问道。 “请太子殿下撤军,容我等搭桥过河。”苏摩奈道,“这样一来,我便视太子殿下守约。待我们退回西戎境内,一年之约期满后双方再战,可否?” “好。”萧濯策马调头。 苏摩奈似乎是没有料到萧濯如此痛快,有些诧异地说道:“太子殿下,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当然。”萧濯头也不回地摆摆手。 他骑马回到阵中,沈月曦迎上前道:“夫君,我们真的要放过这些西戎军吗?” 宋臻也上前道:“主公,歼灭这数万敌军,机会就在眼前。就这么放过?” “我当初与西戎的多玛王立下誓约。如今我又率军进攻,错本来就在我,”萧濯道,“我乃大燕太子,失信于人在前,无法再进攻了,众军回营。” 西凉军听到萧濯的话,都失望不已。但军令如山,只得收兵回营。西戎军则开始安排军士寻找奔牛河冰层可以承托大队人马之处。 萧濯和沈月曦策马回到章武,来到太守府内。西凉王梅成和梅普已经先得到了斥候的消息。梅普站在梅成旁边,又戴上了面具,看不出喜怒哀乐。 梅成大怒,对萧濯发火: “西戎军覆灭就在眼前,你居然放过他们。” 萧濯并不回答,只是沉默。 沈月曦不知道萧濯心里在想什么,不忍让他受到这个委屈,便挺身而出辩解道:“我夫君当初和多玛王有一年的停战约定。王爷您也是知道的。” “停战约定算个屁,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怎可错过。”西凉王梅成一挥袖子,快步向大厅门口走去。 沈月曦见大厅内气氛压抑,悄悄拽了拽萧濯袖子,小声道:“夫君,你说点什么。” “无话可说。”萧濯摇头。 梅成走到大厅门口,回头对梅普道:“随为父来。” 梅普看了萧濯和沈月曦一眼,快走几步追上梅成,追随而去。 “我出战解章武之围,虽然救了自己的朋友,却已是个失信之人,”萧濯有些落寞地道,“我自认一向言出必行,到头来发现自己也不过是个普通人罢了。” 沈月曦见萧濯不快,安慰道:“我们都是普通人,谁还没有过失信于人的时候。再说你是为了救梅普才这样做的。” 萧濯摇头道:“我出阵之前,曾有过就这样下去的念头。反正已失信了,就这样下去也好。但苏摩奈当着数万人的面一质问我,我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这个太子本来也没有真正的名分,只是我自己一直在强撑,是我自己不想放弃,我觉得父皇会为我昭雪平反……” 沈月曦道:“若是守信,便要看着梅普死去。夫君救了自己朋友,也是仁义之举。而与多玛王的约定,只是与敌人的约定,违反了也没关系。” “只为救自己的朋友,却失信于天下,”萧濯道,“我若为帝王,又如何治理天下?” “我记忆中曾有一个帝王,为了给自己的兄弟报仇,整个江山都不要了。”沈月曦试图让萧濯振作起来,“还有一个帝王,曾经说永不和自己母亲相见,后面也违背了自己说的话。我觉得事情没有什么对与错,你觉得对就去做,不必为这些虚的事情烦恼。” “这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萧濯伸手捏了捏她水嫩的脸颊,“莫不是你编撰出来的?” “都是真的。”沈月曦赌咒发誓。 萧濯笑道:“我虽然习武时间占得多些,也是博览群书,怎么不知道有这样的帝王存在。不多说了,我想喝点酒,你来陪我。” “高兴的时候才喝酒,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酒伤身。”沈月曦不同意,拉着萧濯起身道,“我们不去想那些烦恼事,你回房间去休息,我下厨给你做两个菜。” “也是,自离开小岗村,一直不曾吃你做的鸡汤。” “这么久了,居然还惦记着呢?”沈月曦笑呵呵地拉着萧濯的手向卧房走去。 “当然,月曦你做的鸡汤,是我喝过的最美味的汤。” 沈月曦让萧濯躺在床上休息,她到隔壁的厨房开始忙活。 章武刚经战乱,城内百姓寥寥,太守府内都没什么下人。厨房里食材都齐全,她也不在意,只要不用自己亲自动手杀鸡就行。 她先做上一锅米饭,然后在案板上挥刀斩鸡块,边剁边问道:“梅普和他爹是去做什么了?” “他们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应该是去攻打西戎了。”萧濯的声音在卧房响起。 “不会打不过吧?”沈月曦有些担心。西凉王可是出了名的菜鸡。 “西戎军身陷绝地,军心已乱,就是派一只犰狳去领西凉军作战,只要它会说话,都不会失败的。”萧濯情绪似乎好了点,开起了玩笑。 “那就好,我看梅普挺可怜的,打算给他做一个义手……” 两人边聊边忙活,难得地度过了一段悠闲时光,鸡汤炖了一个半时辰,厨房里热气腾腾,充满了鸡肉和米饭的香味。 “出锅喽。”沈月曦将勺子伸入滚热的鸡汤,捞起一勺鸡块,用筷子戳了戳,都要炖化了。 萧濯领兵打仗辛苦得很,要喝一大碗鸡汤,再加上一大碗米饭才行。 汤还没盛好,门外已经响起了邱离明的声音:“太子殿下,末将有紧急军情禀报。” 沈月曦来不及放下勺子,赶紧跑向门口。萧濯也已起身,两人共同来到门口。正碰上神色紧张的邱离明。 “主公,梅成父子率军攻打奔牛河的西戎军,起初战事顺利,没想到西戎拼死反扑,反将西凉军拦腰截断。梅成父子目前被围在奔牛河东边一座山上死守,形势危急。” 沈月曦手中的勺子当地掉在地上。 萧濯说就是一只犰狳都能赢,没想到西凉王连犰狳都没比过…… 第一百九十五章 时运不济 萧濯听完邱离明的禀报,双眉紧锁,道:“现在西凉军阵势如何?” 邱离明道:“西戎军将梅成父子围在山上,被围的大概有七千余人。其余西凉军队没有主帅,已经被打散了。不少军士在向章武撤退。” 沈月曦担忧地看向萧濯,问道:“夫君,西戎军会不会趁机进攻章武?” 邱离明看她露出忧色,连忙道:“主母不必担心,西戎军目前在围困西凉王父子。一时还腾不出手来进攻这里。” 正说着,宋臻也赶到了,对萧濯道:“主公,现在章武城内已经回来了两万余名士兵。我们应立刻紧闭城门,命军士上敌楼防护。西戎军可能随后便进攻章武,我们需早做准备。” “那西凉王父子怎么办?”沈月曦问道,“不管他们了?” 宋臻为难地摇了摇羽扇,说道:“西戎军反败为胜,气势正盛。恐怕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放弃西凉王父子了。” 邱离明也插嘴道:“主公,军师说的不错。西戎军已经脱离死地,现在又将西凉王父子围困。我们手头兵力也不足以对抗,当以防守为主。” 沈月曦看向萧濯。 他手下将领都认为以防守为主,也说的挺有道理。但最终还是要萧濯来做决定。 “我要去救他们。”萧濯并没有采纳大家的意见,而是做出了相反的决定。 宋臻大惊失色,紧扇了两下风,说道:“主公慎思,我们现在只有两万刚刚败退回来的军队,毫无斗志。对面西戎军是我们两倍。” 邱离明也拦阻道:“主公,现在永威已经被靖州军占领,我们只有章武这一座城。若是章武再丢,我们便无处可去了。” “我都清楚,”萧濯道,“我们住在西凉,却看着西凉王父子被围困而坐视不管,此非君子所为。邱将军,给我备甲,备马。你们守城,我自领军去救。” 宋臻撇了羽扇,伸双手拦住萧濯道:“主公,别忘记您和多玛王的誓约。” “我已经失信了,再失一次也无妨。”萧濯回首看向沈月曦,“月曦,你留在城中。” 沈月曦不依,说道:“我也要和你一起去。” 话才出口,她便后悔自己嘴太快了。她想一直和萧濯在一起,下意识地就说跟着去。 她跟着的话,除了添乱也没什么作用。 萧濯回身走到她面前,双手捧住她的脸颊:“此番要上阵厮杀,你跟着为夫便要分心照顾你,不能专心对敌。” 沈月曦也将两只手覆盖在萧濯的手背上,说道:“那好吧,我在这等你回来。” 萧濯不再言语,低头在她额头上吻了一下,转身和邱离明等人匆匆离去。 沈月曦回到房内,坐在桌前,双手撑腮发呆。 萧濯还是去救梅普了。以他的能力应该不会有事吧? 他百战百胜,从未失败过。自己为何要担心呢? 也许是刚才宋臻的话影响了她。现在西凉军和西戎军的气势恰好反了过来。萧濯领着一群败军,能不能打胜?若是打输了,西戎军来攻打章武怎么办? 她想起身喊羌林去战场看看情况,犹豫片刻,又坐了下来。 西凉军现在和西戎军正在交锋,羌林和一众暗卫身为西戎人,让他参与显然是不合适的。 又坐了一会儿,她实在忍不住。站起来喊道:“羌林,羌林。” 她喊得甚急,听来带着一丝惊慌。 门外响起羌林的声音道:“主子莫慌,属下一直在这里。若有人敢伤害主子,必须踏过我的尸体。” 沈月曦拉开门,羌林就站在门口,手握刀柄。像只忠诚的狗一样守在那里。 天空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雪,羌林的肩头已落了薄薄的一层细雪。 沈月曦道:“我想知道前方的战事,派一名暗卫去探查,回来报我。还有,你不用一直在门口守着,这样会冻坏的。” 羌林道:“主子放心,属下已派暗卫去奔牛河那里探查了。现在城内并无官差维持秩序,属下方才已经驱赶了两拨乱军。” 沈月曦这才明白他为何一直守在这里,是怕有乱军闯入这里。 再说除了她和萧濯,还有李夫人母女和华大夫都在这里,全靠这些暗卫保护。 她道:“我夫君正在和你的族人交战,我知道你心里一定不是滋味,并不想麻烦你。” 羌林微笑着摇头道:“属下已对天神发誓效忠主子,这条命就是主子的。就是我的族人要害主子,属下也照杀不误。” 说话间一名暗卫来到。对两人施礼道:“主子,首领。好消息,太子殿下已将西凉王父子救回。” 沈月曦大喜,忙问道:“怎么救的,我夫君可有受伤?快和我说。” 暗卫道:“太子殿下毫发无伤。西戎见他来了,直接撤军退去。太子殿下也没有追击,救了西凉王父子,收拢了被打散的军队便回来了。此刻想必已快进城了。” 沈月曦松了一口气。自己也真是的,净瞎操心,萧濯什么时候让她失望过。 自打从和萧濯在一起,萧濯从未失败过,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领兵作战,萧濯都会是最后的胜者。 这是个完全不用她担心的男人。 “我这就去迎接夫君!”沈月曦回身从屋内取了两件棉披风,自己系了一件,将另外一件搭在臂弯里。 羌林在她身边护卫,沈月曦来到城门处,正赶上西凉军进城。 军士们满面征尘,铁甲沾雪。并没有打败仗的颓丧,但队伍都很安静,似乎有一片沉重的气氛笼罩在章武城中。 沈月曦在队伍中一眼看到了邱离明,喊道:“邱将军,西戎军还在吗?我夫君呢,怎么看不见他人?” 邱离明见了她,连忙纵马出了队列,来到她的面前:“主母,西戎军已经退走。主公正在队伍中间,西凉王受伤了。” “受了什么伤?”沈月曦关心地问道。 “胸腹中了两箭,情况不太乐观。”邱离明低声道,“大夫说需要马上救治,否则恐怕挺不过去。” 沈月曦跑到队伍中间,看到两名军士抬着一个担架,西凉王梅成躺在担架上,身体须发都被雪花染白。萧濯和梅普正在担架两侧跟随,还有两个貌似大夫的男子。 她来到近前,先将披风交给萧濯,轻声道:“情况怎么样?” 萧濯轻轻摇了摇头,意思是不妙。 似乎是听到了她的话,担架上的梅成抬起头来:“呵呵……是西戎人的神箭手射的。本王全身甲胄,居然正好射入缝隙里。” 沈月曦见他还能说话,握了握萧濯的手,转过身来道:“王爷,你中箭了,不要说话。” 梅成右胸锁骨下方中了一箭,腹部中了一箭。甲胄已解下,中箭处的衣衫都已被鲜血染成黑红。 “死不了的,本王肚子上肥膘多。”梅成重新躺下道,“只是又吃了败仗,唉……本来以为能赢的。要不是太子殿下,本王就要去见先人了。” 随着他说话和喘气,箭伤的部位又开始往外渗血,两名大夫连忙上前为他按压止血。 梅普握住梅成的手道:“父王,听沈夫人的话,不要再说了。” 众人来到太守府中,先将梅成安置在一处净室中。梅普对两位大夫道:“你们可有办法?” 两位大夫均为难地摇摇头,其中一人道:“世子殿下,这是特制的狼牙箭,是专门供西戎神射手使用的箭。若是要硬拔,王爷恐怕挺不住……” “当下,只能让王爷先止痛……” “真是没用,滚下去。”梅普烦躁地一挥手,将两位大夫撵走。 “世子,我为你找良医来了。” 听到沈月曦的声音,梅普转头看向大门口。正好看到沈月曦气喘吁吁地带着一位挎着药箱的老者跑进来,萧濯则跟在后面。 “华大夫最会治箭伤。有他在,王爷绝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第一百九十六章 不共戴天 正如沈月曦所言,华大夫是治疗箭伤的良医。 之前两位大夫为难的事情,对华大夫来讲易如反掌。不到半个时辰,便将西凉王梅成中的箭全部取出。 屋内萧濯,沈月曦,梅普全程观看了取箭的过程。沈月曦和萧濯早就知道华大夫的本事,梅普则是第一次见识,频频点头。 华大夫为梅成上好药后,叮嘱道:“王爷,这两处箭伤老朽已为您处理妥当。只是西戎人使用的箭头特殊,还需要休养一个月才能完全痊愈。” “代本王谢华大夫。”梅成以目示意梅普。梅普立刻便喊来下人,欲赏赐华大夫。 华大夫正在水盆中洗去手上血渍,推辞道:“世子殿下无需酬谢,当初世子殿下在拜秀山救了我全家老小,此番老朽不过回报了世子殿下的救命之恩。” 梅普坚持一定要华大夫收下,华大夫坚决不肯。 沈月曦笑道:“华大夫,不必客气。” 华大夫再三拒绝,收拾好药箱,对梅成说道:“王爷,箭疮平复之前,切切不可动怒。若是箭疮崩裂,就是老朽也无力回天。” 梅成颌首,说道:“华大夫高义,本王无法起身相送,普儿代本王送华大夫。” 沈月曦拦阻道:“梅世子,王爷还需人照顾。我送华大夫出去便是。” 梅普拜谢,和萧濯一同留下。 沈月曦陪华大夫一同出了西凉王所在的房间,向太守府的后院走去。 萧濯赶走了西戎人,又救回了西凉王父子,她觉得结果很完美。便对华大夫开玩笑道: “华大夫,王爷赏赐那么多银两,您怎么不收呢。您儿子华多多当初坐堂,可是要我十两出诊费的。” 华大夫已经知道他儿子和沈月曦打过交道,讪笑一声,说道:“我的儿子是有些不争气,爱财好骗,但对家人还好。自古人无完人,老朽知足了。至于西凉王的赏赐,老朽并非贪财之人。若非当初梅世子救过老朽一家。老朽本不想为西凉王治伤的。” 沈月曦想起来时路上看到双方交战的战场,当时华大夫看到众多死去的将士不能得到收敛,曾对西凉王表达过不满。 医者仁心,华大夫和他儿子都是善良之人。 将华大夫送入后院房间休息,沈月曦中途又去看了一眼李夫人和李菀。两人都对梅普不满,一直没去看过西凉王父子。好在梅普已经答应不会为难她们,沈月曦便也放心了。 她回到前院,又到西凉王所在房间来找萧濯。 进了房间,西凉王正在和萧濯梅普交谈。沈月曦不想打扰他们,便静静站在萧濯身边。 “……原来是萧凯害我的儿子成了这样,我梅家与靖州不共戴天。”梅成恨恨地说道。 梅普安抚道:“父王,华大夫吩咐过,不可动怒。孩儿的事是小。” “如今西戎已退,还请太子殿下同普儿一起掌军暂守章武。”梅成对萧濯道,“待本王伤愈,我们一同杀回永威。” 萧濯道:“王爷先养伤,其余事情交予我与梅世子便可。” “对了,普儿啊,”梅成转头看向梅普,“靖州军偷袭永威,王妃他们不是已经逃出来了么,现在到哪里了?” 沈月曦记得当时王府的人跑得比她还快,却不知道为何还没到章武。 “父王放心,孩儿母亲安然无恙,传消息来说是车坏在路上,修车耽误了一些时间,”梅普道,“不是明天便是后天便到。” “哎,女人就是麻烦啊,逃命要紧,一辆车还舍不得扔……” 梅成抱怨了两句,转头看到萧濯旁边站着的沈月曦,干笑一声道:“太子妃莫要在意,是本王口不择言。” 沈月曦倒觉得西凉王说的没错。现在正是混乱时候,路上不是那么安全,耽搁时间确实不够明智。 她同萧濯一同辞别西凉王,回到后院自己房间歇息。 鸡汤早已经凉得透了,沈月曦将鸡汤又热了一下,总感觉没有那么好。做好了没吃,再热那算是剩菜。萧濯征战如此辛劳,给剩菜怎么可以。 她本想不给萧濯喝,萧濯却不肯,说道:“我不在意,只要是月曦做的菜,我都喜欢吃。” 沈月曦只得给他端上来。 饭后,她笑着坐到萧濯的腿上打趣道:“太子殿下什么时候学会的甜言蜜语?” 初次遇到萧濯的时候可不是这个样子。那时的他一脸阴鸷,吓得人不敢接近。 萧濯将手环上她的腰,一脸正经地道:“身为太子,需能文能武,甜言蜜语自然也应熟习。只不过一直苦无用武之地,直到遇见卿卿。” 说话间,萧濯的手已摸上她的胸膛。 沈月曦瞪了他一眼。 “月曦,为夫的心意还不够明了吗?”萧濯马上乖乖地又将手放下。 “知道你是一心一意了。可是现在战事正紧,夫君还在这里儿女情长,”沈月曦伸出一根手指,“靖州军二十万占领了永威,难道他们会就此止步么?” “此为其一。”萧濯点头称是。 “西戎虽然退去,是不是还会回来?” “嗯,二根手指了。” “萧北珩五万定北军在东边虎视眈眈,这是第三项。” 沈月曦伸出第三根手指,三根手指并拢了在萧濯额头上点了一下:“这么多事情在,快给我解决。不要让你的夫人整天提心吊胆。” “不解决就不能和夫人欢好么?”萧濯轻轻握住她的手指,“为夫可是等待了许久。” 说着,萧濯起身,将沈月曦抱着往床边走去:“天色已晚,我们就寝罢。” “睡觉可以,可不许动手动脚。” “遵命。” …… 一连两天过去,到了第三天,西凉王府的车队还是没有赶到。沈月曦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头,便同萧濯去找梅普。到了太守府,被下人告知梅普已亲率一支骑兵去找。 梅成对萧濯道:“太子殿下关心了。本王无法起身,是普儿率兵去接。” 正说话间,张松来见西凉王。说靖州军占了永威,靖王世子,大将军萧凯送来一份礼物给西凉王父子。 沈月曦心道:这个萧凯也很另类,占了人家城池,做出这等事来,居然还送礼。 “礼无好礼。抢占了本王的城池,还惺惺作态,将礼物丢了!”梅成命张松将礼物丢了。 张松为难地说道:“王爷,靖州使者特意说,这份礼物西凉王若是丢了,肯定会后悔万分,一定要看。” 梅成道:“简直是玩笑。他以本王为何人,呼来喝去。” 张松不敢违拗,只得离去。 张松前脚刚刚离开,后脚梅普便冲进门来,对梅成道:“父王,孩儿率骑兵往永威方向寻找,一直未见母妃,后来寻到路人,得知母妃一行人在半道被靖州军骑兵追上,抢了回去。” “什么?”梅成大惊失色,双手撑床坐起,高声道:“张松,张松!” 张松并未走远,听到西凉王呼唤,连忙赶回。 “速将靖州的礼物拿来。”梅成抬手指着他道。 张松不知西凉王为何如此激动,转身命在院内等候的军士,将礼物拿进屋子。 礼物很简单,只是一个红色包裹。 梅普命人将包裹放在桌上,抽出剑来,将包裹皮挑开。里面是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在木匣的上方有一封书信。 梅普将剑放下,将书信拿起,见上面写着“靖州大将军萧凯西凉王亲启”一行字。 梅成一边下床一边斥道:“不要看信,还不快将盒子打开!” 梅普将信交给站在旁边的萧濯和沈月曦,自己则去打开木匣。沈月曦拆开信,上面只有一行血书,写着: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这时梅普已打开木匣。梅成率先看去,大叫一声,昏厥在地。梅普也瘫坐于地,嘶吼道:“母妃!” 木匣落地,从中滚出一颗女人的头来。 第一百九十七章 遗命 沈月曦也是经历过多场战斗的,但在如此近的距离看到这一切,还是惊呆了。 萧濯伸手捂住她的眼睛,短促地说道:“快去找华大夫。” 沈月曦怔了一下,转身飞跑出房间。 华大夫今日出门去给城内的病患看诊,不在太守府里。可除了华大夫没人能治疗西凉王的伤势,沈月曦让羌林立刻派暗卫去找,将华大夫带了回来。 带着华大夫匆匆赶到时,西凉王所在的房间内已站了好些人,他们见沈月曦带华大夫来了,纷纷让开。 “夫君,我把华大夫找来了。” 梅成躺在床上,萧濯和梅普在侧。他气息奄奄地抬手对着华大夫摇了摇,似是示意他不要过去。 华大夫止住脚步,仔细端详了一下,回身对沈月曦摇头,低声道:“就让王爷安排后事吧。” 梅成拉住坐在床边的萧濯的手,道:“人之将死,其言也真。我们父子无能,若非太子殿下,西凉早已属他人。当着众家文武在此,本王有一事相求。” 萧濯道:“王爷请讲。” 梅成眸中现出恨意,咬牙切齿,道:“我们梅家与靖州有深仇大恨。望太子殿下踏平靖州,为本王和普儿报仇。只要太子殿下答应,西凉四郡便皆归太子殿下。” 沈月曦听到此言,又惊又喜又怕。 惊的是西凉王梅成居然会将整个西凉送给萧濯。喜的是这本来就是夫君的目标,现在一下子就实现了。怕的是夫君恐怕就要替梅家抵挡接下来的靖州大军。 萧濯转头看了梅普一眼。梅普似乎还沉浸在巨大的伤痛之中,对此并无回应。 屋内的众人听了,纷纷低声私语起来。 千户张松上前一步,对众人道:“王爷伤重,神志不清说的话,大家不可相信。西凉自获封以来,一直都是梅家时代相传。就算王爷让位,也该梅世子继任。太子殿下纵有大功,不可逾越。” 众人有点头的,有摇头的。 梅成道:“本王一日不死,本王的话就是法令。” 张松扑通一下跪倒在地,膝行来到床边,以额撞地砰然有声,涕泣道:“还请王爷收回成命。” 梅成道:“本王心意已决,无需再言。” 说完,梅成看向萧濯:“太子殿下可速做决定。” 萧濯握住梅成的手道:“我答应王爷,协助梅世子为王爷平定靖州。” 张松见不可挽回,大哭出门。 梅成道:“你们都先出去吧,本王有话要单独对普儿讲。” 众人见西凉王已做决定,便纷纷退到门外。 沈月曦和萧濯一同出了门,邱离明和宋臻也跟在旁边。 邱离明用只有他们听到的声音低声道:“送什么送,永威已被靖州军占了,北面西戎占着南屏。我们只有章武和乐山两座城,前后还都是敌人。” 宋臻将羽扇背在身后,低声道:“哪怕只剩一座城,西凉也是姓梅。但西凉王说出来,我们在名义上便站得住脚了。” 说完宋臻拱手对萧濯道:“属下先恭喜主公得了西凉四郡。” 沈月曦见宋臻面带喜色,心下有些奇怪。现在西凉王还没死呢。再说了,这种场合和气氛下适合恭喜萧濯么? 萧濯摆手道:“此时此刻不宜谈论,我们先等在门外。” 屋内梅成拉住梅普的手,流泪道:“普儿,本王将西凉四郡送给萧濯,你不怪为父吧?” 梅普已恢复神智,惨然道:“孩儿知道爹爹的心思。孩儿断了一只手,只是个废人。只有萧濯才能打败靖州大军,为我们梅家报仇。” “错了……”梅成缓缓转过脸去,“黛儿曾来密信,信中说萧濯此人为残忍好杀之人,久有图谋我西凉之意,让本王加倍提防。” “妹妹是这么说的?”梅普摇头道,“萧濯和我是好朋友,他救了我们这么多次。” “萧濯这等人,我们梅家无人可以抗衡。他再三有恩于我们,既然要取西凉,本王不如就送给他,”梅成道,“这样他日后若翻脸,念及此事,或能放过你和黛儿一命,为我们梅家留下血脉。” “我不相信,”梅普噌地站了起来,“我要去问萧濯。” “别……”西凉王坐起身,伸手去抓梅普,跌在床下,当即气绝身亡。 梅普转过来,抱住西凉王尸身大哭。屋外众人听到里面动静,知道西凉王已逝,纷纷进屋排解,安排相关后事。 为西凉王下葬后,张松找到梅普,又来劝说。 “虽然王爷临终前说命萧濯为王,但我们认为只有世子殿下才是正统的继任者。萧濯估计也是清楚的,这两日来一直毫无动作,末将以为不如先下手为强……” 听到这里,梅普抬眸道:“你想杀萧濯?” “若不先动手,西凉四郡便不再属于梅家了!”张松劝道,“依末将看,王爷必定是受了萧濯的胁迫才做了那决定。世子殿下您还在,他怎会做出此荒谬决定。也许您和王爷被西戎军围困,也是萧濯有意为之……” 梅普伸掌拍在桌案上:“一派胡言,萧濯根本不是那种人!若不是他,我父王和我哪有今日。” “这便是萧濯狡诈之处,”张松言之凿凿,“他屡次施恩于我们,您想想,若不是有所图谋,谁会平白无故对别人好。您可想清楚,西凉四郡若是被萧濯夺了去,您到时在九泉之下有何面目去见您的祖父吗?” 梅普将手一举,制止张松继续说下去。 “不必说了,我们现在全靠萧濯统军。若是他有意外,靠你我能抵挡靖州二十万大军吗?” “世子殿下,末将一片忠心,苍天可鉴。当断不断,必有后患!” 张松苦劝,梅普只是不听。这时有军士来报,靖州军已起兵十万,向章武进发。梅普便找萧濯去商议军情。 见无法劝说,张松回去私下安排刺客,打算刺杀萧濯。 梅普来到大厅,对萧濯道:“靖州已经发兵,你有何良策?” 萧濯面现凝重之色,缓缓道:“世子殿下,我们恐怕不能抵挡。” “为何?”梅普吃了一惊。 萧濯道:“就在方才,有斥候来报,西戎军同样举二十万大军,正在南屏城集中。” 梅普失声喊道:“怎么可能!我怎么没有收到这个消息?” 但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萧濯手下有不少西戎的暗卫,也许是他们得到的消息也说不准。但是现在必须立刻做决断。 “多玛王认为我毁约在先,已召集西戎诸王,准备进攻我们。章武地势平坦,无险可依,又兼所处位置正在两拨军力中间,若是强行防守,离城破不远。我们必须先撤往乐山。” “要将章武拱手让给靖州军?”梅普不满地吼道。 他对靖州有深仇大恨,如今萧濯却要退让。他下意识地便表达出不满之意。 萧濯抬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睑道:“先舍弃章武,乐山背靠险要地势,无法从背后进攻。靖州军若要进攻乐山,需绕到西戎一侧,他们绝不会做这等事。待打退西戎,我们便回头对付靖州。” 两人正在议论,有一位神秘使者上门,要单独见萧濯。 萧濯疑惑不解,将使者引入密室。到了屋内,使者四顾无人,方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道: “萧濯,请接天子密旨。” 第一百九十八章 诬告者 沈月曦正襟危坐,目光扫过眼前跪在地上的男子。 男子肩头带伤,双手背缚,低着头。 今日她本来约好了和萧濯一同出门散心,但萧濯临时接到了斥候通报,便没有随行,她自己没意思,又约李菀出来。 没想到走到中途,遇到这些人突然袭击。他们手持兵刃一拥而上,完全不是为了钱财,就是奔着要命来的。还好羌林和暗卫舍命相护,否则她就要被这些刺客给杀死了。 刺客们袭击不成,立刻四处逃窜,只抓住了一个带伤的,便是眼前这个人。 不知道这些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萧北珩派来的刺客。她倒是没事,结果把李菀吓哭了,回到府邸,还是她费劲巴力把李菀搀进屋的。 “到底是谁指使你们,马上告诉我。”她盯着其中为首的刺客道。 男子一语不发,将嘴闭得严丝合缝。 羌林在旁边道:“主子,他们于途中埋伏,显然是知道我们的出行计划。若不严加拷问,恐怕揪不出幕后主使。” 沈月曦点头称是,道:“我不是正问么。” 她又转头对刺客道:“你到底说不说,不说我要生气了。” 刺客还是一声不吭,完全把她的话当耳边风。 羌林将拳头拢到嘴边,咳嗽了一声,说道:“主子,您说话有些……温柔,这可不是盘问的方式。还请交给属下,属下的暗卫中有人专门擅长拷问。” 沈月曦一想也对,自己是不太适合,还是让专业人士来做比较好。 她点了点头,说道:“可不要伤他,到时死无对证。” “放心,若是伤了他,主子拿属下问罪,”羌林对旁边一个暗卫招手道,“把他拖到隔壁的房间里去,让他开口交代。” 暗卫领命,又叫来两个人,将刺客拖入隔壁房间,关上了房门。 沈月曦侧耳听着,隔壁不断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叫。半个时辰过后,暗卫打开门出来,转头吩咐道:“好了,拖出来吧。” 两名暗卫将刺客脚不沾地架出来,刺客抬头看到沈月曦,连声喊道:“我说,我说!” 沈月曦看他脸上身上也没什么伤害,手脚也完好无损,挺奇怪这帮暗卫是怎么搞的。不过这不是要紧的事,便对刺客道:“谁派你来的。” “是千户张松,他派人来刺杀您和太子殿下。” 沈月曦大吃一惊,问道:“可是真的?” 刺客连声道:“千真万确,只要别再让这帮人折磨我,小人愿当面和张松对证。” 沈月曦对羌林道:“先将这个刺客押下去,小心看守,可不要让他跑了。然后派人去找张松。” 羌林依命行事。她则坐在屋内沉思。 张松是西凉军千户,当初和梅普一起去狼牙隘口救她和萧濯的。现在张松居然想加害她和萧濯。难道西凉上下并不想让萧濯上位? 若是那样,这件事可不能捅出去。他们还在西凉军的看护之下,若是反目,那就是自寻死路。 正在思索间,羌林已匆匆赶回,对她道:“主子,张松已经不知去向。” 沈月曦无语,这个张松跑得忒快了。看来是知道自己的手下被抓,早晚会供出他。 这时得知沈月曦遇袭的邱离明和宋臻也赶到了,沈月曦将情况告诉了他们。 她担心西凉军中还有张松这样的人。 宋臻道:“主母勿忧。就算有这样的人,有西凉王的遗命在,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张松是一个武将,行事不加考虑。既然他逃走而不是找别人帮忙,说明他并没有后台支持,只是他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可声张,以免引起不和。” 邱离明甚是赞同:“主母,军师所言甚是。末将本来还打算加派人手保护。” 宋臻道:“我们客居此处,主公统帅的乃是西凉军,你安排也是安排西凉军。这些军士梅世子随时可以收回去。不可过于信赖他们。” 安抚完沈月曦后,两人离开府邸去安排军务。 沈月曦打算去看望一下李菀。这次出行把李菀吓得不轻,毕竟是她把人家叫出去的。 刚出房门,看到萧濯和梅普一同回来,同行的还有不少仆人,抬着各种礼品。 沈月曦连忙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裙,脸上挂上笑容,向两人迎过去。 夫君难得一脸喜色,看来这是梅世子给他们送来的礼物。之前西凉王给那么多,没想到梅普居然又送,真是太客气了。 “夫君,梅世子。”她笑盈盈地上前和两人打招呼。 梅普脸上还带着面具,穿一身孝服。和沈月曦打了个招呼,便转身往李夫人李菀所在的房间走去。 跟在他身后扛着礼物的下人们也跟着他转了弯。 沈月曦本来还打算说“礼物先放在那个屋子吧”。原来礼物不是给她的,是给李夫人和李菀的。 还好自己没张口,否则这脸要往哪里搁哟。 回头一瞧萧濯,她就来气了。 这个人一反常态,满脸笑容。害得她差点误解梅普,现在居然还敢笑。 “夫君,你很开心啊。”她白了一眼萧濯。 萧濯并不多言,直接走到她跟前,弯腰一抱,将她横着抱起来,在原地转了几圈。 沈月曦觉得眼前整个庭院都转了起来。 “停停停!”她一边乱喊,一边揪住萧濯胸口的衣衫,“再转我就吐你身上了!”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和萧濯到了卧房之内。待萧濯将她放下时,她还觉得晕乎乎的。 萧濯从怀中取出一卷文书来:“喏。” “这是什么东西?”沈月曦接过来打开,不禁吃惊地叫出声来,“是永德帝的圣旨!” 圣旨大意是,永德帝误信谗言,如今已查出当初在东宫内放置巫蛊等物,陷害萧濯的人,和诬告萧濯的是同一个人。永德帝追悔莫及,欲回复萧濯太子之位,但又不能毫无理由。鉴于靖州军密谋叛乱,首恶靖王已在京城伏诛。现封萧濯为昭王,领兵五万讨伐靖州叛贼。待靖州平定之日,既再为太子。 沈月曦这才明白萧濯为何如此开心。 她将圣旨放在桌上,伸出双手搂住萧濯的脖颈,笑道:“夫君,太好了!皇帝为你平反了。” “嗯,”萧濯也搂住她道,“压在我身上的冤屈洗清楚了,母后也可以瞑目了。” “可是让你领兵五万,哪里来的五万呢?” “边关主帅赵牧在小岗村那里的五万燕军,正在向这里进发,不日即将抵达。”萧濯笑道。 “啊,那萧北珩呢?没人挡着他,他会不会也跟过来。” 萧濯道:“无妨。没人是你夫君的对手,能打败我的,只有我自己。” 沈月曦本来想说你这人怎么也吹起牛来了?但仔细一想,萧濯还真有说这话的底气。他真就没打过败仗,堪称无敌。 “别人知道这件事吗?”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你,连梅普我都没有告诉。” 以萧濯的稳重和内敛,沈月曦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开心,而且这份开心他第一个就想到同自己分享。 “对了,陷害你的人……刚才看得匆忙。”沈月曦回身想去取圣旨。 萧濯按住她的手道:“不用再看了,不是梅黛,是德妃。” 第一百九十九章 双喜临门 京城皇宫,往凤栖宫的路上,正午的阳光照在白茫茫的广场上。一行人踩着满地的细雪急急地走着。 “快点,你们这帮奴才慢腾腾的,真让本宫着急。”坐在步辇上的德妃虽然嘴上训斥宫女,但还是笑容满面,“别耽误本宫和陛下用膳。” 德妃心情好,随行宫女们也都不似往常那般规矩,纷纷话多起来。 这个道:“德妃娘娘,雪天路滑。走快了万一摔到您,奴婢可担待不起呀。” 那个道:“德妃娘娘,今天早上奴婢便听到窗外有一大群喜鹊叽叽喳喳地叫,就猜想娘娘定有喜事,没想到还是双喜临门。” 宫女们像喜鹊一般叽叽喳喳,专捡德妃爱听的说。 陛下今日居然要在凤栖宫召见德妃娘娘和二皇子。而且前来宣旨的侍卫统领吴明资并不明言,只说有喜事。 至于什么喜事,吴明资不说,大家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凤栖宫是什么地方,那是皇后才有资格居住的。自打裴皇后去世,这座宫殿一直空着。大家纷纷猜测谁才能入主。很多人都猜测是贤妃梅黛,毕竟梅黛可是把永德帝迷得神魂颠倒。 梅黛如此得宠,也从未进过凤栖宫。可见能去那里的人,只能是皇后。 其实梅黛那样的女子最多也就是靠美貌讨好讨好陛下而已,怎么比得上德妃娘娘高贵大气。皇后要是让梅黛来当,根本就不配。 现在来看,陛下在凤栖宫召见德妃娘娘,铁定是要立德妃娘娘为后了。再加上又叫了二皇子,八成是要立二皇子为储君。皇后都是德妃娘娘了,太子的位置当然也就定了。 立后,立储,这不是双喜临门是什么。 “呵,还说不准呢。”德妃又转头对着镜子仔细照,看自己的发鬓没梳好,垂下一根发丝来。 若是平时,她肯定要叫过宫女来训斥一番。现在她心情好,就不和这些下人计较了,自己小心翼翼地给理上去,问道:“二皇子还没到么?” 拿着镜子的宫女道:“德妃娘娘,二皇子还在赶回来的路上。” “没事,本宫先去陪陛下用膳。” 德妃说完,又对镜整理仪容,看到额头有一条细细的纹出来,便用手指按着皮肤往上推了推。 男人嘛,见到年轻的美人儿心猿意马也是正常的。但朝夕相处上几个月,就是再美的脸蛋也腻了。到头来还是自己这样忠心耿耿跟随在陛下身边的妃子才能得到赏识。再说了,二皇子已辅政多年,立为储君是迟早的事。 立后立储,无论哪个她得到了,都是开心的。没想到突然两样都来了。 简直是天降鸿运。 等地位稳了,首先便拿梅黛那个狐狸精开刀。杀她倒不至于,但至少也得教训一番,让她知道独占君王恩宠的下场。 一行人急匆匆地赶到凤栖宫,见凤栖宫门口已经打扫得干干净净。待进了宫门,连里面的积雪也都清理过了。 德妃像主人一样看着这里,志得意满。这里便是自己以后要住的地方了。 论起来,凤栖宫并不如她自己的宫殿豪华大气,可以称得上简朴,裴皇后并非一个奢靡之人。 然而这里是地位的象征,一国之后的象征。别的宫殿如何装点,都无法企及。 来到大殿前,里面鼓乐齐鸣,永德帝站在门外台阶相迎。 德妃受宠若惊,连忙对宫女道:“快快停下。” 没想到陛下竟然亲自出迎,这真是太看重她了。 她感动得鼻子发酸。之前永德帝冷落他,整日和贤妃梅黛混在一起给她造成的不快,她立马丢到不知哪里去了。 下了步辇,德妃小步快走来到永德帝跟前下拜道:“妾身见过陛下。” “爱妃请起,”永德帝笑呵呵地伸手拉住她,举目向车队中看去,“二皇子没同爱妃一道来么?” 德妃笑道:“正在路上,妾身怕陛下等待,便先来了。” “也好,随朕一同进去。”永德帝牵着德妃的手,步入大殿内,“朕正等爱妃来,一同进膳。” 大殿内温暖如春,上首居中摆了两桌菜肴。热气腾腾,香气扑鼻。下面有乐师奏乐。 永德帝坐下,对德妃道:“爱妃你看。这桌的主菜,是朕专门让御厨为你做的。” 旁边有宫女过来,为德妃掀开保温的盖子。 德妃看了又惊又喜,对永德帝道:“想不到陛下依然记得妾身爱吃的菜。” “当然,朕还记得你母家是在靖州南,那里的人喜欢吃辣。朕是让采办专门去购买的靖州产的辣椒。” 两人一同用膳,到中途永德帝命乐师和一旁的侍女撤下:“朕要与爱妃单独饮酒,你们都先退下吧。” 待众人离去,永德帝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来到德妃面前:“爱妃,请饮此酒。” 德妃笑道:“陛下,妾身不能多饮,若是饮多了恐在陛下面前失仪。” “只此一杯,”永德帝并不将酒杯撤回,“这几个月来朕对爱妃有些冷落,心怀愧疚之意。这杯酒是朕为道歉之用。” 德妃不敢拒绝,只得接过来喝了。 永德帝见她喝了,又回到原位坐下,对德妃道:“爱妃,朕欲与濯儿和解。不知爱妃有何看法?” 德妃吃了一惊,将酒盏放下道:“陛下何出此言?” 前番永德帝还要追杀萧濯,现在就突然改了主意。令她无所适从。 永德帝看向大殿道:“朕已失去皇后,不想再失去濯儿了。” 德妃道:“陛下欲重立萧濯为太子?” “正有此意。”永德帝点头,“朕已发密旨给濯儿了。” 德妃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 她满怀欢喜地来,没想到迎头就挨了一记闷棍,打得她头晕目眩,连身子似乎都坐不住了,开始摇晃。 “那陛下宣妾身来,又是为了什么?”她双手撑住桌案边缘,用力晃了晃头。 这酒为何令她如此不舒服。 “要重新立濯儿为太子,当先为他昭雪平反。诬告陷害他的人,当然要解决掉,”永德帝的声音在她耳中听起来都开始变得遥远,“若濯儿回来对质,事情必定无法收拾。” “无法……无法收拾?”德妃的眼前也朦胧起来,桌案上的菜肴都化作无数影子,“可是……这是陛下您吩咐妾身……是您让妾身……” “没错,是朕吩咐你做的。所以朕绝不能让濯儿知道这一切。”永德帝淡淡地说道,“望爱妃为朕挡住此事,只要爱妃不说……这世间就不会再有任何人知道。” 德妃意识都开始变得迷糊起来,恍惚间感到鼻孔中有热热的东西流下。她伸手去抹,抹了整手鲜血。 是毒酒。 她打翻了桌案,趴在地上吃力向永德帝爬去,伸出手道:“陛下……我不说,我绝不说……快救救我。” “不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是她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永德帝低头看着德妃举起的手跌落在地,站在那里久久无语。 当桌上的菜肴冷得如冰,地上的德妃也同样冷得如冰时。吴明资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大殿内响起: “陛下,微臣无能。二皇子可能得知了消息,已逃离京城。臣没能抓到他。” “没关系。”永德帝挥手,让吴明资退下,缓缓步入后殿。 “德妃已死,这件事可以永远隐瞒下去了,”永德帝脸上现出微笑,“二皇子可能会跑到靖州去吧?也许德妃的母族会起兵……没关系,朕有濯儿在,没关系,哈哈。” 第二百章 小小的调整 “因何而死?” 当苏茉进入大帐,说出德妃消息的时候,萧北珩端着茶盏的手只是微微停了一下,简单地问了四个字。 苏茉坐到他的身边,道:“陛下查出她便是以巫蛊之术陷害太子的主谋,叫她过去对证。德妃害怕,服毒自尽。” “哦,原来德妃一直随身带着毒药,”萧北珩慢悠悠地放下茶盏,“若真是如此,德妃应该是有个重大的秘密,宁死也不能说出的那种。她死也要保护的人……那个人才是主谋吧。” 他对德妃如何死的并不感兴趣,倒是对德妃身后的那个人有些在意。 “这个就不知道了,”苏茉伸手从桌案上为萧北珩取了一块糕点,“陛下的御林军抄家之时,只有二皇子逃掉了,目前不知去向。” “莫非是二皇子么?”萧北珩没有接糕点,而是将手指放在额头上,“德妃自尽是为了保二皇子……二皇子才是真正诬陷萧濯的人。这么直白吗?” 为了争夺太子之位,二皇子设计陷害萧濯,倒是合理。但总感觉不至于这么简单。 以萧濯的聪明不可能不首先怀疑二皇子,然而萧濯从未找过二皇子的麻烦。 苏茉见他不接,也不在意,又将糕点放回盘子,道:“既然陛下知道萧濯是被冤枉的,是不是就要回复他太子之位了?父王还坚持让你杀萧濯的话你会如何做?” “萧濯若重回太子之位,我再动他就是形同谋反了,”萧北珩摇头道,“父王知道这个消息后,肯定不会再让我继续做这件事了。父王的信使应该几日内就会赶到。” 苏茉道:“那我们剩下的目标就是为父王平定西部两州,可萧濯现在就在那里。你说过萧濯也有意占西凉,和他相争还合适吗?” “世子殿下,有京城信使等在帐外。”一名军士进帐禀报。 “自然也不合适。若对萧濯动手,便是和皇帝为敌。本世子还没有那么蠢,”萧北珩起身道,“我要重新考虑西凉这边的策略,茉茉你先去歇息。” 送走苏茉,萧北珩命信使进帐。 密信来自他安插在永德帝身边的吴明资,同样也是说德妃的事情。但吴明资在现场,比苏茉听到的消息更加准确。 按吴明资所述,德妃死的样子,不像是主动服毒,倒像是被永德帝强行赐了毒酒。永德帝当时的表情也很开心,仿佛去掉了什么重担一样。 看来他的判断不太准确。若真正的主谋是二皇子,二皇子尚在,永德帝怎会露出轻松的表情。 难道永德帝和德妃之间有什么秘密,需要杀死德妃才能不至于泄密? 一时也无法猜透永德帝的想法,先将这个念头按下。他将密信放在火上烧掉,对信使道:“回去转告吴将军,若再有重要情报,要马上送来给我。” 信使领命出帐后,萧北珩唤来林魁,同时让下人为他取来防寒衣物,问道:“前军离乐山还有几日路程?” 林魁道:“世子殿下,还有五日。” “那赵牧带领的燕军呢?”萧北珩追问道。 “斥候尚未回报,应该已到乐山。” 林魁从下人手中接过披风,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赵牧当初是永德帝派来阻拦我们,为何又起兵往西?” 赵牧不再拦着他们,他们自然顺理成章也跟在后面。 萧北珩回道:“靖州和西戎同时进攻梅家。想来是梅黛在永德帝面前搬弄口舌,让永德帝答应发兵。” 林魁为萧北珩抖开披风,道:“那个梅黛,区区一个女子,竟然能让永德帝言听计从?” 萧北珩哼了一声,道:“当然,你是小瞧她么。京城传闻靖王调戏她,被永德帝杀死。在本世子看来,恐怕是她设的局。” “不可能吧,”林魁将披风为萧北珩披好,后退一步。 萧北珩伸手拉过披风的系带,道:“当然,靖王一向小心谨慎,怎会突然明目张胆调戏永德帝的宠妃,完全不合情理。” “那永德帝不知道么?” “知道了又能怎样,以永德帝的莽撞,八成是先杀了靖王后才想起来不对头。”萧北珩将披风系好,戴好头盔,“好了,我们不要再纠缠一个女子。” 林魁为萧北珩掀开厚厚的遮风帐帘。萧北珩走出大帐,林魁跟在后面。 青白色的天空飘着零散的雪花,定北军宛如一条黑色的长龙经过帐篷,向西边行进。 萧北珩望向西方:“南方有靖州军二十万,北方有西戎军二十万。西凉王已死,梅普是个残废。萧濯手头那些残兵败将,你觉得能打赢吗?” 林魁斟酌了一下,回答道:“别人不行,但萧濯也许是唯一能做到的人。” “哦,你居然对他这么有信心?” 林魁好歹也是自己这头的,居然给萧濯这么高的评价。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世子殿下,萧濯自十六岁参军,在北狄屡战屡胜。若不是永德帝中途将他唤回,他可能就已平定北狄凯旋而归了。如今他到了西凉这边,其间大小战事数次,从未败过。属下觉得……能和他相比的可能也就只有世子殿下您。” 萧北珩笑道:“林魁,你说得如此犹豫,是认为本世子没像萧濯打过那么多仗,不如他是么?” “属下失言。”林魁连忙认错。 萧北珩哼了一声,转过头去。 林魁说的没错,萧濯身经百战,他首次统帅定北军,根本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战绩。父王一直认为他不如萧濯,恐怕这也是个中因素之一。 现在连林魁都认为萧濯超过他,这是令他无法忍受的。 要让父王和属下转变观念,必须得靠实力,靠战绩证明他不比萧濯差……不对,是比萧濯强。 西方一名斥候骑马逆着大军行进方向而来,来到萧北珩跟前跳下马来施礼道: “世子殿下,陛下下旨封萧濯为昭王,命他讨伐靖州叛逆,一应粮草皆由朝廷供应。现在乐山已立起王旗,赵牧将五万燕军移交昭王。” “什么?”萧北珩和林魁同时发问。 “世子殿下,永德帝封萧濯为王,令他讨伐靖州,这摆明了是要借此军功,回复萧濯的太子之位了。”林魁道,“我们要怎么办?” “我的目标不变,依然是平定两州。”萧北珩道,“只是策略要稍做调整。现在萧濯得了军队,又有西凉军相助,我们不能动他了。” 林魁眼珠一转,道:“世子殿下,我们不如继续坐山观虎斗。让萧濯自己去和靖州拼。” “不可能!”萧北珩突然提高声调。 林魁吓了一跳,连忙道:“世子殿下您的目标不是平定两州嘛,按属下愚见,当先让他们拼个筋疲力尽,我们再坐收渔利。” “那我们就站在这里,看萧濯在那里威风?那本世子横跨半个大燕朝来西凉做什么,专程来仰慕萧濯吗?” 林魁结巴道:“那……那……” 萧北珩摆手道:“别那那的了,准备一份礼,命使者送到乐山。就说本世子恭贺昭王沉冤得雪,愿意为他分忧,助他对抗西戎。” “啊?”林魁这下更傻了,“我们要帮萧濯打西戎?” “现在萧濯是昭王了,奉旨讨伐靖州。”萧北珩将音调降下来,“最软的柿子是梅家,又被萧濯保护着。我们除了去打西戎,还能打谁?” 二人正在谈论,苏茉跑到近前,高兴地说道:“北珩,你说要送礼到乐山?” “嗯,茉茉你为何这么高兴?” “我也要随使者去。” 第二百零一章 一批火药 沈月曦总算明白皇帝的封号有多管用了。 一道圣旨,萧濯封为昭王。边关主帅赵牧二话不说便将五万大军交给了萧濯。由魏良将军负责粮草供应。 她则摇身一变成了昭王妃。 什么叫柳暗花明,这就是。 萧濯现在有了自己的军队,西凉军归梅普统率。成了一支八万余人的联军。有足够的底气和南面的二十万靖州军对抗了。 隔了三日苏茉和使者来到的时候,萧濯已经率军向北去攻打南屏城了,西凉军则留守乐山。 用萧濯的话讲:兵贵神速。趁西戎还在集中兵力,先把南屏城抢下来。 “夫君率兵去攻打南屏了。”沈月曦对苏茉道。 打一座城谈何容易,也许得打上十天半个月的。 苏茉带来了萧北珩的消息,说萧北珩愿意为萧濯分担压力,帮他抵御西戎。目前定北军正在向南屏城外进发。 沈月曦想不透为何萧北珩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或者说是来不及想。苏茉上次和她谈论了热气球的做法,但始终飞不起来。借此机会来找沈月曦。 反正也不能跟着萧濯去打南屏,沈月曦便和苏茉一同研究热气球。 热气球并不大,用细竹和纸做成。 苏茉很喜欢这些新奇的东西,和她有共同语言。她对苏茉还是很有好感的,但不明白为何她能和萧北珩这么残忍的人相处下去。旁敲侧击地问了问。 苏茉小心翼翼地用胶水涂着热气球的缝隙,道:“我当然也不希望北珩行事如此。但是男人的事情,我们女人是无法插手的。” 沈月曦并不赞同,道:“如果有一天你夫君做得太过了呢?” 苏茉道:“北珩做事很有想法,我觉得他会达成目标的。” “什么目标?”沈月曦追问一句。 苏茉只是笑笑,又低头专心摆弄她的热气球,说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觉得北珩已经很优秀了。” 沈月曦见她不多说,也不好再问。对苏茉道:“不要涂太多。你涂得越多,热气球就越沉。” 她之前也是让大熊做的热气球。自己做的话,缝隙一旦接不好,漏气就飞不起来。 苏茉对她的话言听计从,将胶水放下,双手捧起热气球,道:“王妃,我们一起去院子里尝试一下。” 两人正往门口走,门突然被撞开,李菀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 “王妃,王……”李菀话只说出了一半,看着苏茉手中被撞瘪的热气球,充满歉意地对苏茉道,“世子妃,我不知道你们刚好在门口。” 苏茉倒也不生气,只是叹了口气,对沈月曦道:“反正我还要在这里呆上两天,改日再做一个新的好了。” 沈月曦道:“李姑娘你这么着急是什么事?” “啊,是表哥,”李菀双目放光,“表哥打下南屏了。” 沈月曦和苏茉都觉得李菀是在开玩笑,才过了三天,就是骑兵去,估计也只是刚刚赶到。没用攻城南屏就打下来了? 她们所处的宅院是女眷专用的,沈月曦打算出去找邱离明问问,便让李菀陪苏茉聊天。 路过院子里时,李夫人正喜气洋洋地吩咐下人们布置她的房间:“你们都看着点。陛下已经给我外甥平反了……那个老头子赶走我们娘俩。有他后悔的嘶候。” 萧濯封王,连带着他姨母都抖了起来。让下人们给她按平阳侯府的样子布置,就是乐山城没有京城那么多的家具供她。 来到前院,沈月曦让羌林去唤邱离明来。邱离明赶到后,对她道:“李姑娘说的没错,斥候来报,主公已经打下南屏了。” “怎么打的?” “主公事先派一百军士伪装成普通百姓混入南屏。然后他率骑兵疾驰赶到南屏,装出攻城的样子。西戎人惧怕他,都上城墙防守。那一百军士趁机打开了城门。兵不血刃占领了南屏。” 沈月曦翘起大拇指道:“不愧是夫君。” 邱离明也赞叹道:“若是我们这些武将,肯定就是按部就班地攻城。没想到主公如此善于用计。” “对了,主母,还有一个事。”邱离明继续说道,“主公在南屏仓库内发现了一批火药,原本是用来制作烟花爆竹的,西戎人不知道如何用,一直放在那里没动过。主公说您可能用得上,已经让人运回乐山来了。” “火药?”沈月曦道,“这都快过年了,想必是让我制造些烟花爆竹?” 邱离明也觉得如此,道:“可能是为了过年用?” 想到半道,沈月曦又打断了这个想法。太小市民思维了。 火药这种有威力的东西,用来做烟花爆竹岂不是太屈才了。她要帮助夫君征战天下,做烟花爆竹成什么了。 乐山这里缺铁,但小岗村有铁矿,这批火药可以运到那里去。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大炮就可以做了。之前就算能做出炮身来,但没有火药,也只是个摆设。 所谓有备无患,万一哪天用得上呢。 过了一星期,火药总算运到了乐山,沈月曦命人将火药再运往小岗村。 这时萧北珩的定北军已经到了南屏城外。按梅普的要求,南屏是西凉的地盘,萧北珩既然是帮助西凉打西戎,那就不可以越过南屏。 有了萧北珩的军队为萧濯挡住西戎军,萧濯便率军回转乐山,准备攻打靖州军。 沈月曦担心萧北珩突然翻脸攻打南屏。萧濯笑道:“我已在小岗村调了蒙越,让他和邱离明,宋臻三人率一万军守南屏。萧北珩攻不下的。现在西戎既然已由萧北珩拦住,我率军和梅普一同往南,梅家与靖州有深仇大恨,我父皇也要求我平定靖州。” “对方有二十万大军呢。”沈月曦提醒道。 萧濯道:“兵贵在精,不在多。” 沈月曦发现萧濯已一扫过去的阴霾,充满了自信。想想也是,待打下靖州,他便要回复太子之位。失去的都拿回来了。 她道:“靖州军似乎是在等过完年再发兵,我们要不然也留在乐山过完年再发兵吧。” 萧濯道:“这次急袭南屏,三军将士也确实需要休息。在乐山修整,过年后发兵。” 第二百零二章 犯下大错 细细的酒流从壶中流下,在玉杯中翻起浪花,直到满溢出来。 “爱妃,已经满了。”永德帝斜倚在案边,弯曲手肘支着头,醉意朦胧地提醒梅黛。 梅黛一惊,将酒壶放回案上。双手捧起玉杯端给永德帝。 永德帝接过酒,并没有马上喝,而是斜眼看着她:“爱妃,自你父王薨,你就再没了笑容。朕知你伤心,也不苛求。可是这连除夕都过去一个月了……” 梅黛忍不住掉下眼泪,道:“望陛下恕罪,妾身只是想回西凉为父王守孝。” “朕说了不许,”永德帝将杯凑到嘴边,仰头一饮而尽,“没了爱妃,朕还怎么过下去。” 梅黛用袖子沾了沾泪水,拿起筷子为永德帝夹菜:“陛下,这个菜是御厨刚做出来的。” “朕吃不下了,再喝两杯,爱妃便服侍朕去就寝。” 梅黛劝道:“陛下,您已喝了许多酒了,再喝恐伤龙体。” 与她的悲伤不同,自德妃死后,永德帝整日都笑呵呵的,人都变得大度了不少。有时她做了一些不合适的事情,永德帝也不以为然。 说是饮两杯,永德帝实际又喝了七八杯,才摇摇晃晃地上床就寝。整个人都瘫成一团软泥,梅黛和宫女巧儿合力才将永德帝搀上床。 上了床,梅黛才放下床头的幔帐,帐内便发出了鼾声。 梅黛对巧儿道:“出去罢,本宫来服侍陛下。” 她根本无意上床陪寝,横竖永德帝已睡得和死人一样,也不会知道她在做什么。 来到窗前,梅黛呆呆地看着西凉的方向。 年前哥哥手下的武将张松秘密上京来见她,见到她就哭诉。 “贤妃娘娘,王爷是被萧濯害死的。他本来可以剿灭西戎,却中途退回,引诱王爷去攻打西戎。后面又假惺惺地去救,那时王爷已经不行了……那个恶贼用的手段太卑鄙了,是给王爷设了个陷阱啊。” 这种一面之词,本来是影响不了梅黛这么聪慧的女子的。她远在京城,根本不了解西凉那边发生了什么。奈何梅黛也认为萧濯有图谋西凉之意,一直都未改变过。 “……他还胁迫王爷,在临终前将整个西凉赠与他。最可恨的是世子殿下,他居然不肯听末将的,坚持认为萧濯那厮是好心。”张松继续哭诉。 梅黛凄然道:“哥哥没有左手,想必也是受了萧濯的胁迫。” “还是娘娘明白事理。末将昼夜兼程赶路来京,就是希望娘娘能救救西凉,”张松以头抢地,泪流满面,“梅家的基业绝不能落在萧濯这种小人手里。” “本宫会想办法。”梅黛应允。 生为西凉,死为西凉。 但说起来容易,萧濯是永德帝的儿子,动萧濯就是跟大燕朝作对。她不知要如何才能保住西凉。 哥哥梅普手中虽然也有几万军队,却听萧濯指挥。也许萧濯是不想明目张胆地吞并西凉,先假仁假义地帮西凉对抗靖州,赚取名声。 年后萧濯率军与靖州军对阵,双方打了几场,靖州军难求一胜。却因兵力雄厚,将阵线维持在永威和乐山中间。 长远来看,靖州军恐怕仍会一败涂地。只是早晚的问题。 打败靖州军后,萧濯定会堂而皇之地占领西凉。她在这里却无计可施,只能在永德帝睡沉的时候长吁短叹。 不知过了多久,她猛然从沉思中惊醒过来。 严冬虽过,春寒料峭。她站了不知多久,连双手都冻得发青。 将双手放在嘴边呵了呵,她转过身来。 床上的永德帝发出一阵低低的哭声,似是梦到了悲伤的场景。接着他便喃喃自语起来。 梅黛迟疑了一下,轻手轻脚走到床边,凝神细听。 “梓童,我太莽撞了……我不该逼死你。” 梅黛心中一动,原来永德帝在后悔当初逼死了裴皇后。原来他也知道自己太莽撞了。可是人死不能复生,现在后悔又有什么用。 永德帝一向莽撞,梅黛对他是很了解的。否则她就不会利用永德帝的莽撞杀死靖王。 安静了片刻,永德帝又出声道:“你都可以瞒我这么久,朕为何就不能……只要朕像你一样,我们一家人岂不是很快乐。” 听到这里,梅黛愈加仔细。 永德帝说裴皇后瞒了他许久,是瞒了什么事情? 她隐隐约约感觉这件事非常重大。不但和裴皇后有关,肯定和当初萧濯被流放也有关系。 可是又等了一会儿,永德帝却不再说话了。 梅黛见永德帝睡得沉了,知道他可能不再说梦话。心生一计,掀开幔帐,用手指轻轻戳了戳永德帝的大腿。 若是永德帝惊醒,她便推辞是要上床陪陛下,不小心碰到就好。 果然,她一碰永德帝后,永德帝又开口说话了。 “濯儿,你都八岁了,还抱着父皇的腿做甚。以后你要做天下万民之表率,不能总像个小孩子……” 言语之间并无生气之意,满是宠爱。 “虽然……虽然你……”永德帝语气转为沉重。 梅黛屏住呼吸,紧紧地盯着永德帝翁动的嘴唇。 “虽然你不是朕的儿子,”永德帝喃喃道,“虽然你不是朕亲生的儿子……” 梅黛的心跳几乎停止下来。 梦话是不会骗人的。萧濯并不是永德帝的儿子,那他就没资格做太子。那样的话,只要让哥哥知道这件事。哥哥很在意一个人的名分,若是知道萧濯的真正身份。他就不会再唯萧濯马首是瞻。萧濯一直以来都以太子身份自居。就是他自己知道这个消息,也不会有脸再在西凉呆着了。 思前想后,梅黛决定还是将这件事先通知哥哥梅普。重大的事情一定要先告诉自家人。 她急急地出了卧房,来到外屋,铺开纸张,写了一封加急的信件。本想唤巧儿去将信送给张松,让张松带回西凉。但想到事情重大,她不放心让任何人来做。自己拿了信下楼去唤张松。 张松根本没有进入后宫的资格,她必须出后宫,穿过三道门才能见到张松。 心思慌乱之下,她第一次犯了大错。 她忘记永德帝是会醒的。 永德帝在床上越说越激动:“濯儿……你为什么不是朕的亲生儿子……呜呜。” 他猛地一个翻身坐了起来,伸手想去擦眼泪,却警觉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高声唤道:“爱妃,爱妃?” 他是哭醒的,梦里的话还记得清清楚楚。 如此重要的秘密,自己竟然在梦话里暴露出来了。贤妃呢? 屋子内寂静无声。这是第一次,梅黛没有在他醒的时候陪伴在身边。 第二百零三章 能保守秘密的人 永德帝提着剑冲出卧房,吼道:“人呢,她人呢?” 惊吓之下,他酒意已退了多半,一路跌跌撞撞冲向楼下。 宫女巧儿在楼下趴在桌上睡觉。原本只要贤妃只要答应照看永德帝,就一向不用她们宫女操心。她便不再熬夜,该睡就睡。只是考虑到陛下万一喜欢半夜弄点事,要时刻准备。 她耳中听到永德帝的吼声,激灵一下,连忙跳起来,冲出房间。 永德帝披头散发地正好冲到她的面前,伸手抓住她的肩膀,连声喊道:“贤妃呢,贤妃呢?” “啊……贤妃娘娘……贤妃娘娘。”巧儿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回答,张口结舌。 陛下如此着急,贤妃娘娘显然不在屋内。 这不合情理啊。以贤妃娘娘的稳重,若是有事离开,肯定会通知她们这些宫女,怎会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娘娘也许是……” 尚未说完,永德帝已一把将她推开,向门口冲去。 刚冲到门口,永德帝似乎想到了什么,倏地转过身来,又回到巧儿身前,道:“你知道了……她告诉过你了?” 巧儿不明所以,摇头道:“陛下,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她话未说完,永德帝已一剑砍来,正中她的脖颈。 巧儿倒在地上,在血泊中挣扎。永德帝复向她心口刺了一剑。 这时又有两位宫女听到了永德帝的呼喊起身赶来,正冲入门内。见到巧儿的惨状都惊叫起来。 永德帝毫不迟疑,上前一剑一个都给杀了。边杀边道:“你也知道了……你肯定也知道了。” 踩着一地血泊,永德帝摇摇晃晃向门口走去。 之前听到皇帝呼喊,大家都已经向这边赶来。尤其是禁军们格外紧张,以为有刺客来刺杀皇帝了。大批禁军由吴明资统领,须臾赶到。火把通明,亮如白昼。 众人见永德帝衣冠不整,提着滴血的宝剑。整个人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却又无人在他附近。一时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先下跪请安。 吴明资上前道:“陛下何事惊慌?” 陛下如此恼怒。加上透过大开的房门,看到屋内有宫女横七竖八躺在血泊之中,大家都纷纷咋舌。 一位老太监道:“陛下必是做了噩梦。” 永德帝抬手指着众人道:“你们还愣在这里干什么,快去找贤妃,快去!” 吴明资起初以为是有刺客,现在看永德帝为了贤妃发火,倒是没放在心上。贤妃横竖一个女子,就是离开一会儿,能去哪里。为个贤妃发这么大火,杀这么多人值得么。简直视人命如草芥。 可是这话只能在心里说,明面上可不能透露半个字。 他上前道:“陛下,微臣亲自去寻。” 贤妃不在身边,这么大点小事,陛下就弄成这样子。虽然贤妃回来后少不得被陛下训斥,但估计也就是训斥,不可能问罪。 他先让禁军在整个长春宫内搜寻,结果是贤妃不在。 这时吴明资才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三更半夜的,贤妃居然都不在长春宫里。难道是要逃回西凉? 这样的话,事态就严重了。 他连忙调集禁军,扩大搜索范围到整个皇城。同时要求京城四门不得放任何人出入。 京城负责治安的官员来报,本来深夜京城四门紧闭,只有一位来自西凉的武将张松,拿着贤妃娘娘的手谕出城。贤妃娘娘深得陛下宠爱,他们不敢拦阻。 吴明资对那个武将张松倒是不在意。有了贤妃娘娘的消息才是正事。 他在皇城门口外找到梅黛时,梅黛正往回走。 初春的深夜仍是极为寒冷,梅黛却没有穿御寒的衣物,身边也无宫女侍卫跟随,孤零零地一个人走着。 吴明资率众侍卫上前道:“见过贤妃娘娘。” 梅黛见到他,只是略点了点头。 吴明资转头对侍卫道:“快给娘娘送上御寒的衣物,将娘娘护送回长春宫。” 当初永德帝要斩他时,是贤妃救了他的命。他对贤妃还是有感恩之心的。再说横竖就是这么点事儿。西凉王年前薨毙,陛下不许贤妃娘娘回西凉。也许贤妃娘娘只是心情不好,半夜出来走走。自己居然还以为她要逃走,也挺可笑的。 旁边有侍卫送上衣物,梅黛受了,依然不说话。吴明资也不多问,把贤妃送回去便是交差了。 一行人回到长春宫,吴明资亲自护送梅黛回到永德帝所在。 来到长春宫内,太监们正两人一个担子,向外抬宫女们的尸体。梅黛见了巧儿的尸体,停下注视了片刻,没有说只言片语,又向前走去。 永德帝正焦急地在屋里走来走去。一见到梅黛出现在门口,上前一把抓住梅黛的手,将她拽入屋内。对吴明资道:“一概人等候在门外,非朕呼唤,不得擅入。” 关上房门,永德帝快步走到梅黛跟前,双手抓住她肩膀低声道: “你都知道了?你还和谁说了?快告诉朕,快告诉朕!” 梅黛不说话,只是低着头。 永德帝顺着她的目光看下去,看到她手上的墨渍,放开梅黛倒退两步,重重剁了一下脚,转身拉开房门,喊道:“吴明资。” 吴明资就在不远处等候,听言来到近前道:“陛下,微臣在此。” “今夜可曾有人出城?” 吴明资不明白永德帝为何关心这个,便回道:“陛下,只有一个叫张松的西凉武将出城去了。” “速去追上他杀掉。无论他身上带的什么东西,都不可查看。带他的人头和身上任何信笺回来给朕。” 吴明资道:“遵旨。” 永德帝目送吴明资离去,转身回到屋内,愣愣地看着梅黛。口中喃喃自语道:“不可以,绝不可以……朕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他从墙上摘下剑,握住剑柄,“锵”地一声,抽出半尺。 梅黛抬起头,剑锋的寒光映照在她倾国倾城的脸庞上,凄美欲绝。 永德帝看着她的脸,握剑的手颤抖起来,转过身不去看她,又缓缓将剑推入剑鞘。 停了片刻,永德帝猛地转过身,一下将剑抽出,双手握住剑柄,将剑尖对准梅黛的胸膛,作势要刺。 梅黛原本一直沉默,忽然下跪,开口道:“陛下,饶妾身一命。” 永德帝本来挥剑欲刺,见她开口求饶,剑在空中停住,脸上现出不忍之色,悲痛道: “不行,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这句话,他曾经也对德妃说过。 梅黛趁这个间隙,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抱住永德帝的腿,仰起脸道: “陛下,妾身已经……已经有了您的骨血。” 永德帝如遭雷击,向后倒退了数步,喃喃自语道:“我的……孩子?” 第二百零四章 鬼使神差 张松受了贤妃梅黛的密信,令他连夜快马加鞭,送到世子梅普手中。 贤妃梅黛吩咐过,此信十万火急,关系重大,可保西凉。 他虽是武将,但也能听得出贤妃话中之意。上了马出城后一路向西狂奔,到天亮又在驿站花钱买了一匹好马,连早饭都在马上吃。跑了一整夜加一上午,直到中午进了凉州地界,他才松了口气。 从路人口中得知,萧濯此时正和靖州军对峙,并不在乐山。而他的夫人沈月曦在乐山无事,回小岗村去不知道忙什么。而邱离明和宋臻等人,都在乐山北面的南屏城。 之前他派刺客刺杀萧濯不成,仓皇逃出。如今再回来,可能会阻碍他的人却都不在乐山,现在正是把这封密信送给世子殿下的绝好时机。 纵马疾驰了这么久,就算是铁打的人也扛不住。他在路边一座茶棚旁边停下马,打算喝口茶润润冒烟的嗓子。 喝了一碗茶,他感觉精神头足了,正在付店家钱,道上马蹄骤响,数十匹快马在茶棚前掠过。马上的人似乎颇为着急,连声吆喝。引得正在饮茶的客人们纷纷侧目。 张松一惊,下意识地问道:“他们是干什么的?” 店伙计笑道:“军爷不要在意,这年头是常有的事。” 如今兵荒马乱的,北面西戎入侵,南面靖州军大举进攻。凉州是个是非之地,大家早都见怪不怪了。 张松听了便不怀疑,起身走出茶棚。 远处那数十匹坐骑不知为何停住了,纷纷向这边驰回。 张松远远看见为首的人正张弓搭箭,而茶棚外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并无他人在旁。不禁心下大惊,对方目标是自己。 他刚要伸手拔刀,一支羽箭破空飞来,正中他前胸。张松摇晃了两下,忍痛去抓缰绳。又有数十支羽箭飞来,不仅是他,连马也一并射倒了。 茶棚内的路人看到了这个场景,都纷纷惊叫闪躲,一时间桌翻椅倒,乱成一团。 那数十人纵马来到茶棚跟前,为首的高声喊道: “众人莫慌。御前侍卫统领吴明资奉旨击杀逆贼,与尔等无关。” 安抚了众人后,吴明资跳下马来,走向躺在地上,身上插了数支羽箭的张松。 没想到这个张松跑得还挺快,居然直接跑进了凉州地界。可惜他不是萧濯,当初萧濯能从他的追击下逃得性命,害得他为了保命想尽办法。如今这个张松要是再逃掉,那他真得自裁以谢陛下了。 张松尚未断气,口鼻出血,有出气没进气地在那里等死。吴明资先仔细翻了一下。找到些银两,还有一个包得密密的布包,并没有被箭簇破坏。应该就是永德帝要求他带回去的东西。 他刚要将布包打开,张松忽然抬起手来,紧紧握住了他的手腕。 吴明资不耐烦地一甩将他的手甩掉,起身对旁边的手下道:“割下头颅,陛下要。” 他让侍卫去做这些事,自己则走到一旁将布包打开。 里面是一封密信,盖着火漆。 永德帝吩咐过,无论是什么信,他都不可以查看。他本来也是不打算看的。但不知道为何,他看到了信的瞬间,突然产生了拆开看的念头。 到底是什么内容,才让陛下如此在意,贤妃如此上心,垂死的张松都要来阻止他? 一旦打开,陛下肯定会知道。不打开的话,又心痒难熬。总觉得这里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鬼使神差,他拆开火漆,打开信件。 读完信后,吴明资差点就变成方才的张松,嘴里光出气没进气,整个人宛如被雨水淋的蛤蟆,僵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个秘密太重大了。 他终于明白昨夜为何陛下杀掉了那么多宫女,八成贤妃现在也已经被杀了。他要是回去的话,是不是也得死? 这还用问,贤妃都活不下去,他还能活。 他真想给自己两记耳光。手怎么这么欠,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这条小命要交代了。 正在恐慌,一位侍卫提了个染血包袱来到他近前道:“吴统领,已把张松头颅割下。我们现在回京去向陛下复命吗?” 吴明资咳嗽了一声,对侍卫道:“你们带头颅先回。我实在太累了,要休息一下再追上你们。” 侍卫们领命离去。 吴明资将信拿在手中,左右为难。 若是带信回去,永德帝见他拆开信看过,那肯定是人头落地根本没商量。若是将信烧毁呢,永德帝要的话自己交不了差,估计还是没命。带着信逃走,永德帝肯定派人追杀到天涯海角。自己可没萧濯那两下子。 再退一万步想,就算这封信没拆,估计永德帝还是要杀他。 看来要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将信仔细地折好收在怀中,来到茶棚前对店内众人道:“你们哪个出来一下,官爷要打听个事。” 茶棚内众人都被门口那具无头尸体吓得不轻,躲柜台的躲柜台,缩桌子的缩桌子。没一个肯出来的。 吴明资不耐烦,从怀内掏出一锭银子,当当地在旁边的柱子上磕了两下,说道: “谁出来答话,这锭银子就归谁。” 人为财死,见了那锭白花花的银子,立刻有一个胆子大的穷汉从桌子底下钻出来,举手道:“官爷,小人来,让小人来。” 吴明资也不废话,将银子抛给他道:“齐王世子的军队现在在何处?” 接了银子,那穷汉乐得眼睛都迷成一条缝,正把银子放在嘴边,张口用牙去咬来验证真伪,听到吴明资问话,愣神道:“棋王狮子?那是什么狮子,没听过。” 吴明资气得差点想给他一脚,但想到对方就是个乡下穷汉,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自己没功夫和他掰扯,劈手一把又将银子夺了回来。 穷汉还不知趣,喊道:“官爷,你不是说答话的就给银子嘛。” “你答上了吗!”吴明资实在忍不住,一脚将他踹回茶棚里,喊道,“店主呢,店主出来答话。” 店主见不可躲,只得哆哆嗦嗦出来道:“官爷有何吩咐?” “齐王世子知道吗?” 店主点头似鸡叨米:“知道知道。小人在此开店,天南地北的消息都熟悉得很,官爷尽管问。” 吴明资这才放下心来,问道:“齐王世子的军队目前在何处?” “回官爷,年前齐王世子的军队一直停在小岗村东边的东集镇,后来向西边又走了。听说是去南屏城外抗击西戎。要说齐王世子,那也是条好汉。陛下没下旨,他也去抗击蛮族……” 吴明资既然得到了萧北珩的所在,懒得听店主在那里胡说,随手将银子抛给店主。 “这钱不白给,你们好生把门口那具尸体埋了,他也算个忠义之士。” 说罢他出门上马,向西边扬起一道烟尘而去。 第二百零五章 先喜后悲 沈月曦回到小岗村时,永德帝封萧濯昭王的旨意已传到这里。 与之前和萧濯逃难的时候只有两个人不同,这次昭王妃沈月曦回来,带了足足有三千人的军队。气势十足。 小岗村的人都蜂拥而出,到村口敲锣打鼓迎接王妃。 大家这么热情,并非是因沈月曦王妃的身份。之前小岗村连年遭受西戎侵扰,大燕不闻不问。老百姓早就对官员权贵无感。 沈月曦却不同。拜她和萧濯所赐,小岗村已将东集镇合并,发展成了关外最繁华的城镇。甚至连关内的百姓都有不少出关迁居此处。 村子北面的城池,外围已完全建好,现在正在兴建城内的各种设施。 有了这座坚固的城池,小岗村的居民可以得到妥善保护。大家都有了生活的信心,村里家家户户都建了新房,整个村镇焕然一新。 如今昭王妃率军回来,更是对外亮明态度,这个三不管的地方受昭王保护。小岗村民自然更是欢喜万分。 在小岗村穿过,沈月曦沿着“显灵道”直接奔北面的城池而去。 这条大道还是她之前为了修建城墙收集材料时开拓的,小岗村民认为神灵显圣,虔诚地给这条大道起了这个名字。 杨聪和冯章两人出城迎接沈月曦。蒙越之前已经离开,现在城池的建造由两人负责。 初春正午的阳光照在高大的城墙上。城头上有军士巡逻,敞开的城门口,百姓们进进出出,有大燕人也有西戎人。 “主母你看,”杨聪为沈月曦指着那些西戎人,“现在大家都在这里通商。我们也不讨厌西戎人了,他们平民百姓和我们一样,也都是普通人。” 沈月曦在两人的陪同下登上城墙看向北方。已经开始染上一抹抹绿意的平原上到处都是白色的帐篷,这是羌林手下西戎人的家眷,由北方迁居到此处。 这次回来,羌林和暗卫也一同跟随。到达之后,她让羌林他们先去和家人团聚。也是她对羌林等暗卫忠诚的奖励。 “你们做的很棒,”沈月曦对两人大加赞赏,然后郑重其事地对冯章道,“冯章,下跪听封。” 冯章还摸不到头脑,站在那里发愣。杨聪推了他一把,恼怒道:“死人,没听见主母的话啊。” 两人之间的关系沈月曦看在眼里,笑而不语。 这就是萝卜对白菜。 冯章还反应不过来,磨磨蹭蹭地下跪道:“主母,说话便说,怎么突然就要下跪了?” 沈月曦也不在意,对冯章道:“冯章,昭王念你当初救治他有功在先,又有建城之辛劳。特封你为昭燕校尉。兼……这个城的太守。” 她说完才想起来,这座城还没名字呢。临行之前萧濯也没提这个事。 总之先应付过去好了,她又不是专门做这种事的官员。 她继续道:“此番我带来三千军,给你留下两千,再派一名副校尉协助你。” 冯章瞪大眼睛,嘴巴张得可以直接塞进一个鸡蛋。杨聪见他人傻了,正要伸手推他,冯章一下子跳了起来。转头就往城下跑去。 “娘,你的儿子发达了!”冯章高喊着,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杨聪想追没追上,气呼呼地回转道,“狗肚子盛不了二两香油!我瞎了狗眼,看上这么个东西。” 沈月曦打趣道:“冯大哥如今也当官了,你们两位什么时候大婚?” 杨聪一向大大咧咧,此时却脸红起来道:“主母,不要提这个了。我们说些别的……对了,主母送回来的火药,我已经命人保管在矿洞里了。” 沈月曦惊讶道:“放矿洞里?” 要是不当心炸了的话,以那批火药的威力,还不得把山头掀掉一半。太危险了。 “这不是开春了吗,怕下雨让火药受潮,”杨聪认真地回答,“一旦受潮就不能用了。” “我们去看看。”沈月曦带头向城墙下走去。 她一边走一边对杨聪道:“本来我坚持也要给你一个官职,但我夫君那个人死脑筋,非要说什么按大燕律法,女子不得为官……我也是没办法。” “主母,大燕朝的确没有女子当官。” “我可不那么看。我们女子为何就不能为官,是我们哪里不如男人么?” 等萧濯当皇帝,她一定要让他修改律法。 到了铁矿洞内,沈月曦让大熊收集材料,直接做了一门大炮出来。又做了数十发炮弹。 这炮弹和古代的炮弹不同。古代的炮弹本质上就是一个铁球,靠火药爆炸的推力射出。而沈月曦让万能制造机做出来的炮弹,是带弹壳和底火的,射程更远。除了引信,已经有现代炮弹的雏形。 杨聪发现这门大炮的时候,下巴差点掉下来。 她虽然是村里长大,却也认得出这是一门大炮。只是矿洞里什么时候有的这么一个大家伙。难道又是神灵显圣? 她马上叫来附近数十个人,推不动。又有人出去喊人,喊来上百人,合力往外弄。 沈月曦只是略作惊讶,反正有“神灵”兜底。她和杨聪讲了这门火炮如何使用,告诉杨聪道:“给炮身安装上轮子,放置在城墙上,也许某日就能用到。” 众人闹哄哄地将大炮推出矿洞,周围的人听说矿洞里出现一门大炮,都凑过来看热闹,现场一片嘈杂。大家有建城的经验,现场都是用来吊运重东西的器具,大炮虽沉,运送起来却无阻滞。 忙碌好一阵将大炮架在城墙上,负责运送的人却搞错了方向,将炮口对准了小岗村。而沈月曦本打算是让炮口对着西戎方向的。 不过就这么着也好。 冯章本来已经不见踪影,又屁滚尿流地跑了回来,手中举着一张纸,喊道:“王妃,大事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沈月曦从冯章手中接过纸来。 这是一篇檄文,发布者居然是二皇子。 在檄文中,二皇子痛斥永德帝,说永德帝残暴无道,滥杀无辜。先有裴皇后在前,后有德妃在后。整日与贤妃厮混,不理朝政,昏庸无能。如此残暴不仁,喜好酒色之徒,怎配当一国之君。号召各地起兵进京,推翻永德帝这个暴君。 沈月曦看了,心中有些紧张起来。 二皇子一直辅政,说话有相当的权威。若是各州郡真的响应,那这事还真麻烦了。萧濯毕竟是永德帝的儿子,到时可就不是对付靖州军,得与天下为敌了。 在旁边的冯章看着沈月曦的神情,心中也是忐忑不已。 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才刚刚封了个校尉,二皇子就号召天下起来造反了? “这檄文是各州郡全发?”沈月曦问冯章。 冯章点头道:“我这里也是才收到,马上就来禀报主母了。咱们小岗村这边是在关外,估计关内早已传遍了。” 沈月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看来自己不能继续在这里呆着了,要赶紧回去找萧濯。 她决定当日不在小岗村停留,直接启程回乐山。 走之前,一个消息接一个消息飞来。 胜州太守响应了二皇子的檄文,率先起兵。 更让人震惊的是,齐王萧铭也响应了二皇子的檄文。与北狄停战,正率大军返回。 第二百零六章 儿子的仇 大燕东北关外,两军对垒,战马嘶鸣,铁甲遮蔽了初春的日光,铁蹄踏碎了满地的薄雪。 齐王萧铭邀请北狄兵马大元帅会面。 双方之前交战得甚为焦灼,斗智斗勇,你来我往。这还是双方主帅第一次见面。 齐王萧铭顶盔贯甲,带二十余骑来到阵前。对面的北狄大元帅也同样只带了二十余骑。 双方走近。萧铭双手抱拳,在马上向对方略表一礼。 对面虽是蛮邦,但这位北狄大元帅统兵有法,进退有度。难怪之前萧濯被废黜后,永德帝派的大将都被打得落花流水,不得不请他出兵。 如今他也只能将北狄逼到关外,便难以继续推进,阵线僵持在此处。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等着他去做,他决定双方罢兵。今日便是来谈论此事。书信之前已经呈递给对方了。 这位北狄大元帅年轻得很,看起来也就三十多岁,不到四十,正是年轻有为。他在马上也对萧铭回礼示意,侧身对旁边的北狄军士说了几句。 那名军士点头,向前纵马出了阵列,用生硬的大燕语道:“齐王,我们元帅敬重您的为人。您既然要罢兵休战,我们大元帅本来是同意的。” 萧铭一皱眉头。 本来是同意的,那就是说他不同意休战? 他对旁边精通北狄语言的军士道:“问问他为何不同意停战罢兵。” 这名燕军军士也如对方般上前,将萧铭的意思转达。北狄大元帅又对负责传话的军士说了,传话的北狄军士道:“大元帅的儿子,死在您的儿子手里。他无法就这样放您走。如果那样,他对不起死去的儿子。” 萧铭一怔,还有这等事。怎么眼前的北狄大元帅还和儿子萧北珩有了联系? 传话的北狄军士继续道:“大元帅仅有两个儿子,被您的儿子杀了一个。如今您要罢兵休战,他要您把儿子交出来。他便立刻退兵,绝不反悔。” 萧铭笑道:“简直血口喷人。北珩自出关便一路向西,并未与本王一同来此,怎会伤他的儿子。” 旁边一位将领纵马来到他近前道:“王爷,世子殿下是曾经烧毁过一个村子,杀了很多人……” 随着将领的陈述,萧铭笑容渐渐僵住。 待倾听完,他缓缓道:“此事你们为何从未提起?” “王爷,这……”那将领迟疑了一下,“那村落是北狄的村落,乃是敌人的村落。世子殿下的做法我们都觉得没有不妥,故此没有告知王爷。” “那跟着北珩的那些将领呢,他们为何也不说?”萧铭怒气上涌,“本王让他们跟着北珩何用!” 将领见齐王发怒,吓得不敢对话,低下头去。 “这个孩子,一旦掌军竟如此荒诞!”萧铭怒气不休,“两军相争,竟以屠杀平民为乐!” 对面的北狄军士喊道:“齐王,大元帅能看出您不知情,那就是您儿子瞒着您做的,那样就是他和您儿子的个人恩怨了,与您无关。” 萧铭本来正在发作,听到对面北狄大元帅的意思,又将怒火压下来,对负责传话的军士道:“那大元帅是何意。” 军士原样转述。对面军士道: “大元帅的儿子是被您儿子用弓箭射死的。若有一日您儿子落在他的手中,他同样要以弓箭报杀子之仇,不会因为敬佩您的为人放过他。若您答应,双方便罢兵休战,您回大燕去处理您的事情。若您不同意,双方可继续打下去。不过到了关外便是我们胡人铁骑的天下,您的燕军不会再像关内那样占优势了。” 萧铭回道:“父亲为自己的儿子报仇雪恨,天经地义,但要北狄大元帅自己去做。本王同意。” 北狄大元帅点了点头,双手再施一礼,回转马匹奔向北狄大营。 “王爷,他会不会说话不算数,”一名将领看着北狄大元帅离去,有些担心,“我们一旦撤军,他们又杀回来。” “不会,对方这位大元帅不是那种人。”萧铭同样勒转马匹,“现在二皇子讨伐昏君。我们也要响应。” 一名将领问道:“王爷,我们这便回军上京?” 萧铭道:“没错。本王为了天下众生,一直容忍永德帝。现在他胡作非为,不但杀了靖王,又杀了德妃全家。听说不少无辜宫女也都惨死,贤妃也打入冷宫。如此滥杀无辜,已是罪大恶极。再加上他整日沉迷酒色,不理朝政。若让这样的昏君在位,我大燕百姓难见天日。” 靖王他都敢杀,再不果断行动,接下来刀就要落在他萧铭脖子上了。 杀靖王,杀德妃,他都看在眼里,奈何一是北狄这边正在鏖战,二是时机不对。现在二皇子发檄文给天下讨伐昏君,此时出兵恰逢其时。 周围跟随的将领都欢呼起来。一人道:“永德帝抢王爷帝位二十年了,是时候还回来了!” 在齐王麾下,不少将领都知道当年齐王才是众望所归,可惜晚了一步,让永德帝抢了先。 一名将领问道:“那我们速将世子殿下召回?” “不必,昏君的儿子萧濯正在西凉,”萧铭有些忧心地看向西方,“昏君封他为昭王,又给他五万军队。北珩恐怕不是他的对手。” 以萧濯身经百战的本事,恐怕不是萧北珩能抗衡的。 他心下虽然担忧,但大军要去西凉,又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 这个将领道:“王爷不必担忧,世子殿下是我们从未见过之英才豪杰,行事灵活,计谋多变。萧濯纵有手段,恐怕也不是世子殿下的对手。” 那个将领道:“王爷,如今昏君无道,天下响应。靖州军萧凯正率军和萧濯对垒。何不写一封书信,请靖州军协助世子殿下?如此一来,萧濯纵有三头六臂,怎能对付五倍于他的大军。” 萧铭颌首道:“此计可以,待回到大营,本王便给靖王世子萧凯,北珩各发一封信。有萧濯在,这个昏君恐难拔除。需先剪除他的羽翼,再对付昏君本人。” 众人都兴奋非常,对萧铭道:“我们兵分两路,世子殿下剿灭萧濯那路。这边王爷直接率军上京。没有了萧濯,永德帝独木难支。” 商议定了,齐王的军队拔营起寨,向京城方向开始进发。 第二百零七章 运筹帷幄 沈月曦给冯章和杨聪留下两千士兵,自己带了一千骑兵昼夜不停行军回到西凉。 二皇子在德妃母族所在地发檄文,号召天下起势,推翻永德帝,萧濯肯定也已收到消息了。在这种关键时候,她必须要和萧濯在一起。 从小岗村出发,到达永威北方的军队大营时,已是两日后的深夜。 大营的帅帐前,矗立的王旗在布满繁星的夜空下呼啦啦地飘着。护卫的军士们默默地对她行了一个军礼,目光中透露出对她的敬佩之意。 沈月曦倒没觉得有什么。任何女子放在这种环境下,都会是她这样子的。 自己当初最开始和萧濯一起逃难的时候,只是想逃避皇帝的追杀。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过养老生活。结果越走越远了。先是和西戎对抗,接着和靖州军对抗,这边还没结束。又要和二皇子号召的反对势力对抗。 和现在的状况一比较起来,被皇帝追杀似乎都是小事了。 也不知道萧濯睡了没有。他得知二皇子的事后,会如何看待这一切? 她来到帅帐前,对守在帐前的军士道:“昭王可睡了?” 军士摇摇头,对沈月曦道:“昭王尚未就寝。王妃稍候,容小人禀报。” 沈月曦道:“不必了,我自己进去。” 她轻手轻脚地走入帅帐。帅帐分前后,前帐是平日萧濯对众将发号施令之处,后帐是他歇息之处。 越过空无一人的前帐,沈月曦进入后帐。 灯光下,萧濯背对着她坐在桌案前,正用笔写着什么。 已脱下战甲的萧濯,依然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袍,漆黑的墨发随意地披散在背后。虽然已是深夜,他腰背依然挺得笔直,坐姿丝毫没有松懈。 沈月曦蹑手蹑脚走到萧濯的背后,伸出双手将萧濯双眸一捂。 萧濯正在写字的手停了下来。沈月曦能清晰地从手掌心感到他脸部肌肉在展开笑容,接着萧濯的两只大手温柔地覆盖上她冰冷的双手。 “月曦,不是说过战阵危险,留在乐山吗?” 沈月曦将身子贴在萧濯的背上,下颌放在他的肩头,在萧濯耳边轻轻吹着气道: “想你啦,就来了。” “为夫正给父皇写信,先让为夫写完。”萧濯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 沈月曦将双手放开萧濯的双眸,改为搂住脖子,先歪头亲了亲萧濯的脸颊,然后从萧濯肩头上看向桌案上的书信。 “月曦,不要乱动,”萧濯拿起笔来,“为夫手会抖。字写歪了,这张书信便要重写。” “我有那么重啊,”沈月曦嘟嘴道,“我动一动你手就会抖?” “不是重,你在为夫背上蹭来蹭去,为夫会心乱,心乱则手抖。” “那我不乱动,我给你暖背。”沈月曦乖乖地贴在他背上。 萧濯将毛笔重新蘸了蘸墨,继续在纸上书写起来。 沈月曦则跟着他的笔,一字一句地念道: “父皇勿忧,孩儿不日即将……平定靖州,即刻回军,待孩儿军至……当为父皇败齐王。齐王败,余众皆不足虑也。” 能明显感觉得出,萧濯现在身上带着一股睥睨天下的气势。这种气势并非来自外表上的,而是来自他百战百胜而来的强大自信。 只是她总有点不相信,夫君难道是战神重生吗? “夫君,二皇子可是号召整个天下起势,反抗永德帝啊。” “嗯,知道。”萧濯放下笔,拿起纸来轻轻吹了吹上面的墨,“无妨,只有齐王是要小心对付的。至于其他人,皆是平庸之辈。” 沈月曦啊了一声道:“夫君,你面前还有靖州军呢。萧北珩就在你北面,听说他打西戎也是连战连捷。这些人还在,你就开始考虑齐王的事去了?” 萧濯将纸放下道:“萧凯一勇之夫,不懂军事。虽有二十万之众,束手束脚。已被为夫连胜数阵。只是对方军力庞大,想一口吃掉并不容易。如今对方兵力已折损一半,决胜之时就在眼前。至于萧北珩,为夫早已安排蒙越等人守南屏,萧北珩无法过南屏,背后又有西戎。亦不必担心。” “那梅普呢?”沈月曦有些担心,“二皇子号召天下,梅普肯定也收到檄文了。” “梅普是我的好友,我对他仁至义尽,即使不考虑这层。他为了保住西凉,也只会静观其变。” 见萧濯说得头头是道,沈月曦便放下心来。 萧濯似乎什么事情都已早早考虑清楚,一点都不慌张。她真的不用为他担心。 待萧濯将信件封好,唤来军士发出,帐内又只剩两人,她才问道:“你父皇杀了靖王,又杀了德妃。你不在意吗?” 萧濯沉吟了一下,缓缓道: “这些事我都清楚。父皇是个莽撞之人,一直如此。但我是他的儿子,做儿子的不可以指摘自己的父亲。何况父皇虽有过错,但均事出有因,并无滥杀之罪。” 沈月曦本想说父亲有错,儿子指出来也没什么。可想到萧濯还是古代人的思维,不能指望他一下子变开明了。 “你没有想过,也许靖王,德妃他们是被冤枉的呢,你父皇也没有给他们一个辩解的机会?” “当然想过。但靖王私自上京,没有告知父皇,又送礼给贤妃都是确实的事情。君子行事坦坦荡荡,所以他定有不可告人之事。至于德妃,为夫也已调查清楚,陷害我的人确实是她。父皇恨而杀之,何错之有。如今二皇子却以下犯上,以子讨父,大逆不道。我定当为父皇平定这场叛乱。” 沈月曦这才明白,在萧濯眼中,这就是一场以下犯上的叛乱。 所有参与叛乱的人,他都要一个个处理掉。 萧濯转过身来,两只大手扶住她双肩:“月曦,为夫这几日便要和萧凯一决高下,你有个姐姐沈蓝在萧凯那里对吧?” “沈蓝……对啊。” 沈月曦差点没反应过来。她对沈蓝的认识只局限在记忆中,和胧升镇偶然的相遇。要不是萧濯提,她都把这茬忘记了。 “沈蓝也在靖州军中,她和萧凯来参加梅普的大婚。中途靖州军便直接进攻西凉,她便留在了靖州军中。现在她人在永威。” “嗯,夫君的意思是?” 萧濯认真地说道:“她是你的姐姐,为夫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决战之日,萧凯败军无处可去,只能退回永威。到时为夫要结束这场战事,定要攻打永威。城破之日,她恐难逃过。” “懂了夫君,我派暗卫去把姐姐救出来。”沈月曦点头。 萧濯爱屋及乌,不想沈蓝也受到伤害,那简单。她派暗卫去把沈蓝救出来,送回京城国公府就是了。 “此事还要早些处理,一旦两军交战便来不及了。” 萧濯说完,拉起她的手道:“我们就寝吧。” 这次萧濯的表现,倒是让沈月曦有点意外。这个人今日怎如此老实。也不动手动脚了。 习惯了之前的他,现在突然这么乖,她还有点不适应了。 直到萧濯上床便陷入沉睡,她才闹明白。原来萧濯连日打仗,也是会疲劳的。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种永远不知疲劳的战神。 第二百零八章 同是天涯沦落人 尽管萧濯已经为自己判断了当前的形势,沈月曦还是有些不放心。 二皇子号召天下来反抗永德帝,梅普是怎么看的。如今萧濯和靖州军决战在即,她可不想家里起火。 梅普现在率军作为南屏的第二道防线,防御北方的萧北珩。若是南屏吃紧,他麾下的西凉军就要去支援,算是南屏的援军。 若是他出了事,无论是西戎进攻也好,萧北珩进攻也好,萧濯都将面临腹背受敌的绝境。 她从前线返回乐山,先去见梅普。 上阵打仗并不是她一个弱女子能做的,帮助萧濯把后方的事情理顺还是可以。 梅普给她吃了一颗大大的定心丸。 “萧濯救过我和我父王的命,现在又帮我们梅家和靖州军作战,”梅普一点迟疑的口气都没有,“我们梅家与靖州有不共戴天之仇恨。若萧濯将靖州军击败,我定遵父命,将西凉拱手相让。” 沈月曦见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也就不用担心了。 所谓君无戏言。西凉王梅成死后,现在梅普就算西凉之主。梅成虽然说要将西凉送给萧濯,但前提是萧濯为梅家报仇,扫平靖州。梅普现在重申誓言,毫不避讳,她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沈月曦便考虑起沈蓝的事来。 这位堂姐,在记忆中可是印象不好,说实话并不是特别想救她。毕竟原主和她关系就非常冷淡,自己过来后根本就没和她有过任何来往,说难听些都不如萧濯的表妹李菀和她走得近乎。只是之前答应了萧濯,就勉为其难帮一下。 她叫来羌林,和羌林说了从永威把沈蓝救出来的事情。 羌林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主子这事我办不了。” 沈月曦还是第一次看到羌林这么干脆利索地拒绝自己的提议,便问为什么。 “你姐姐已经嫁给了萧凯,我们去把她救出来?这成什么了。她既然嫁给了萧凯,城破之日她和萧凯一起死了,那也是她应得的结局。” “啊,你的意思是她夫君死了,她就得跟着死?” 羌林奇怪地看着沈月曦:“主子,你们大燕人不都是这样的吗。若是嫁给了一个男人,无论她的夫君如何,她都不能离开,哪怕她的夫君死了,她也不能再嫁人。如果要主动离开她的夫君,那就会受到唾骂,嫌弃。” “呃……哪怕她是被父母强行塞个那个男人的?” “是这样,”羌林道,“如果我们去救她,那就是害了她。她离开萧凯就活不下去了。” 沈月曦心里嘟囔:古代对女子的禁锢实在太残酷了吧。无论喜欢不喜欢一个男人,嫁给他了就再也不能离开。 但萧濯也是古代人,他的思想也是这般。却还让她去救沈蓝。 “主子,昭王的意思我懂,”羌林道,“他要攻打永威的话,主子你的姐姐在那里,他要是不管不问打下来,你姐姐要死在乱军之中……昭王主要是怕这会成为一个隐患。日后主子一旦想起来……” “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沈月曦点头。 萧濯是怕会影响到夫妻之间的感情,才让她来做这个事的。 哎,萧濯不知道,其实沈蓝死了她也不会伤心的,本来就形同陌路。 但要是她跑去萧濯面前解释,没事,姐姐死了也没事。又显得她太过没人味。她可不喜欢给自己加上这种标签。再加上已经答应了萧濯,还是继续把这个事做下去好了。 “羌林,你还是帮我做了这事吧。”她好言相劝。 羌林道:“主子不必恳求,你让羌林做什么羌林都会去做的,只是和主子陈述一下厉害。既然主子坚持,属下这就动身。” “你们只需要在攻城前把她救出来,若是城破,萧凯逃出来了,你们再将她送回去。” 沈月曦又写了封给沈蓝的信,握着毛笔一笔笔描,写了满脑门的汗珠,总算写好了。 信中说去的人是妹妹沈月曦派的,她放心跟他们离开,这样一旦城破军败,她能保住性命。待安定下来后,再送她和萧凯团聚。 羌林拿着信离开了。 隔了两天,沈月曦正和李菀拿小树枝给院子里晒太阳的几只猫挠痒痒的时候,羌林回来了。 他回来就把沈月曦叫到了无人之处,跪下道:“主子,我失败了。” “啊,是不是靖州军防守太严密,你们没法进去?”沈月曦看他一脸的歉意,以为是永威防守森严,暗卫进不去,“起来吧,我不怪你。” “不是,我见到你姐姐了。”羌林起身道,“也给她看你的信了,可是她不肯跟我们走。” “不肯走?” 羌林道:“是,主子。沈蓝不肯跟我们走。她让我转述给主子几句话,下面是她的原话。” “说。” “妹妹,不谈过往的恩怨,你和我都是被国公府当成一件自保的物品送出去的可怜人。” 沈月曦听后,沉默不语。 确实是这样,当初她和沈蓝都是被国公府强行送出去的,没有人问过她们的意愿,也没有人问她们的想法。她被塞给了萧濯,沈蓝被塞给了萧凯。 羌林继续道:“……妹妹跟随萧濯流放这么久,必然吃了好多苦。现在柳暗花明,萧濯封王,妹妹好好活下去。那日我们客栈相遇,我并非没有认出你。靖州军即将进攻西凉,若是相认,只会给妹妹你带来危险。我是萧凯的夫人,命已不由我自己。永威城破之日,便是我解脱之时。” 解脱之时? 沈月曦心中一动,抬眸对羌林道:“她为何这么说?” 羌林道:“属下原本也不知道,后来靖王世子萧凯回来了,我们就离开了。属下当时尚且离得不远,听到萧凯在……打骂你的姐姐,便又折返回去。” “萧凯在打骂我的姐姐?”沈月曦吃惊地说道。 “是,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的。自主子的姐姐嫁给萧凯,几乎天天都要受到萧凯的打骂和虐待,全身都是伤,很多时候旧伤还没好,就又添上了新伤。属下了解了这些消息后便离开永威回来禀报主子了。” 萧凯这个人渣! 沈月曦把手中的小树枝一折两断。 她还以为姐姐跟着萧凯也和她跟着萧濯一样,虽然是被硬塞过来的,但遇到了一个值得托付终生的男人。 当初在胧升客栈相遇时,华大夫就说过姐姐沈蓝好像有伤在身,她没当回事。 世间渣男何其多,看来真的只是自己运气好而已。姐姐沈蓝太可怜了,被迫嫁给了一个她从未喜欢过的男人,居然还要日日夜夜受到那个男人的虐待。 不行,一定要救出姐姐。 第二百零九章 李夫人的功劳 夜幕下,不远处的永威城宛如一只黑漆漆的巨兽伏在大地上。 在永威的北方,连绵的灯火密密地在地平线附近闪耀,仿佛天上的群星都聚集在那里。那是靖州军和昭王军的大营。 沈月曦低声对旁边的羌林道:“姐姐就在西凉王府内居住?” 为了方便夜间行动,她特意弄了身黑色的短衣,一头长发也盘起来用头巾缠牢。要是再戴上一个蒙面巾,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合格的夜行大盗了。 羌林没有回答她,而是劝道:“主子,此行实在太危险了。永威现在是靖州军占领,主子又没有属下这般本事,还是回去吧。” 沈月曦一摇头:“不救出姐姐,我绝不回去。” 羌林叹了口气:“永威四门紧闭,若要上去,只能沿城墙用搭钩绳索攀爬,主子你行吗?” “不是有你吗,”沈月曦道,“我又不重,你们拉我上去。” 羌林道:“进了城一旦被靖州军发现,可没地方逃跑了。现在双方正在血战,晚上整个永威都是在宵禁状态,大街上也没有行人。店铺也都关门,连躲藏的地方都没有。” 沈月曦道:“我会非常听话,非常小心。” 知道沈蓝日夜过的是这种日子时,她就已经下定决心,无论如何都要救出姐姐了。 在数名暗卫的保护下,一行人在黑暗中偷偷来到永威城的南面。城北的防御更加严密,城南就要差一些。 来到城墙脚下,羌林挥手先吩咐两名善于攀爬的暗卫沿着城墙爬上去,放下一条绳索来。 羌林将绳索做成两个圈,让沈月曦把双腿分别套入两个圈内,然后让她握紧绳子,低声叮嘱道:“主子,千万别放开绳子。” 沈月曦嗯了一声,两只手握住。感觉双腿处绳子一紧,双脚便离开了地面。 她沿着城墙缓缓向上升,身子不断地撞着城墙,转来转去。地面离自己越来越远,没来由地忽然一阵恐慌袭来。 糟了,把自己恐高这事给忘记了。 上次恐高症发作,还是和萧濯一起坐热气球往关外飞的时候。那时一看地面,差点当场就晕过去。没想到这次千算万算,把自己漏算了。 她觉得自己全身都抖了起来,牙齿磕得嗒嗒响。连忙闭上眼不去看地面,双手死死握住绳子。即使这样还是头晕目眩。 不能松手,否则正好掉下去,在羌林跟前摔成肉饼。 萧濯眼看就要成功了,这个时候她却挂了那就真是笑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响起暗卫的声音道:“主子,真的没事了,您就松开绳子吧。” 沈月曦好不容易才敢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城墙上,正瘫坐在地上,双手还死死抓着绳子。两个暗卫可怜巴巴地握着绳子另一端,又不敢硬抢。 “主子,您就松开吧。其他人还没上来呢。” 沈月曦脸红道:“手不听使唤,你们用点力把绳子扯下去。” 一番折腾后,其余人总算也上了城墙,大家在两拨靖州军守卫之间的间隙,沿着城墙步道溜下去,来到了城内。 城内果然如羌林所说,虽然尚未进入午夜,但家家户户闭门,大街纸上店铺紧闭,宛如一座空城。只有偶尔在城内某处人家传来孩子的哭闹,还证明这里有人居住。 西凉王府大门外戒备森严,数拨巡逻的靖州军举着火把,成群结队地走过。看起来防守甚是严密。沈月曦有点想不通羌林他们之前是怎么进去的。 众人摸黑来到王府后院外的一个小巷,羌林对沈月曦道:“主子,您记得当初李夫人是怎么救李菀姑娘的吧?” “啊,原来你们也?”沈月曦恍然大悟。 当初李夫人为了救李菀,特意挖了一条隧道通入王府后院。 “主子,就是那条隧道,当时西凉王只是草草填埋,我们如今又给挖通了。靖州军并不知道有这么一条隧道存在。我们可以借这条隧道进出王府而不被察觉。” 一名暗卫将地上的挡板拉起来,羌林带头走进去,沈月曦跟在后面。 地洞非常狭窄,羌林得猫着腰才能前进,沈月曦还好。她感觉李夫人挖这个洞,还真就是为女子准备的,完全没考虑男人的感受。没想到今日她居然用上了。 往前走了一段,地势缓缓上升,羌林探头看了看外面,见四周无人,便回头对沈月曦道:“主子这里是后院,平日巡逻的靖州军不会进入这里。我们上去吧,只是不要叫喊。” “放心,我都知道。”沈月曦跟着羌林出了地道,看向眼前的小楼。二楼的窗棂透出灯光。 “姐姐就在这个小楼内?” 羌林道:“正是,属下和主子一同去。” “你们在下面等着,我自己去就行。”沈月曦连忙制止道,“等我们出来,你们再接着我们。” 怎么说这也是女眷居住的地方,羌林他们是男子,怎可擅入。之前让羌林来是没办法,毕竟暗卫之中并无女子,只算是权宜之计。现在她既然来了,就不能再让这帮男人进去了,万一姐姐在换衣服什么的,看见了对姐姐名声岂不有损。 让羌林留下,自己一个人沿着楼梯走上去。来到门前,先侧耳听了听屋内的动静,没有听到任何声音。 莫非姐姐已经睡了吗?这个时间说晚也不晚,说早也不早。 轻轻敲了敲门,还是没有人回应。 沈月曦迟疑了一下,双手尝试着推门,“吱呀”一声,门应声敞开。沈月曦走入门内,举目四顾,不禁心中一惊。 屋内杂乱不堪,桌椅在一角胡乱地摆放着,地上到处是摔碎的瓷器碎片,像碗碟,又像是花瓶之类的物品摔碎后的样子。令她触目惊心的是,地板上明显能看到点点的血迹。 是萧凯打姐姐流下的血吗? 沈月曦觉得内心一阵酸楚,姐姐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她轻声唤道:“姐姐,姐姐?我是沈月曦。” 既然萧凯对沈蓝如此残忍,他自然也不会容忍沈蓝随意外出,沈蓝应该就在屋内才对。她一边呼唤一边往里屋走去。 打开侧室的房门,探头看了看,里面依然空无一人。她将门拉上,挨个房间看过去。 后来她注意到地面上斑斑点点的血迹,似乎是人走动时滴下来的。通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她连忙顺着血迹来到尽头的房间,伸手推开房门,绕过屏风,一眼就看到床上那个躺着的身影。看衣着是女子。记得就是当初在胧升客栈遇到沈蓝时她穿的那身。 “姐姐,是姐姐吗?” 喊了两声,但床上的人并没有回答,也许是睡过去了。沈月曦连忙走到床边,伸手去碰那人的肩膀。 一碰之下,感觉手好像碰的不是人的肩膀,倒像是棉花塞的。 她吃了一惊,手上用力一扳,将那人扳过来。 果然不是真人,只是一个棉花做出来的假人,穿着女子的衣裙放在床上。 中计了。 她脑子里才闪过这三个字,头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听起来像轮子在急速旋转。跟着“砰”地一声巨响,如同一个巨人在用脚跺楼板,眼前尘土飞扬,震得她耳朵差点聋了,她下意识地捂住耳朵蹲了下来。 等了半晌再没动静,她才敢抬起头来。发现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铁笼从天而降,将她关在里面。 尼玛,真是出师不利。 第二百一十章 不能走 沈月曦镇静下来后,还没来得及思考现状,便听到楼下传来嘈杂的声音。 楼梯发出“噔噔”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冲上来。 她回头看了一下身后,跳上床去。保险起见,得离门口越远越好。 数位手持火把兵刃的靖州军士率先冲进门来展开,随后一位武将哈哈大笑着走进来,道:“果然抓住一只老鼠。” 沈月曦毫不惊慌。这铁笼根本没出口,她出不去,他们也进不来,应该一时没有危险。便反唇相讥道:“你们只会用阴谋诡计对付别人吗?” 武将走到铁笼前,盯着站在床上的沈月曦,说道:“前日大将军发现有人闯入的痕迹,就猜到一次不成还会再来。说,你是不是萧濯的手下?” “嗯……说的似乎没错。”沈月曦觉得他说的还挺有道理的,便点了点头。 “那萧濯派你连续来这里两次,是打算绑架勒索大将军的夫人,用她来要挟大将军?” 沈月曦撇了撇嘴,道:“你们靖州军都被打成这个样子了,不日就将全面失败。还用得着绑架将军夫人这种卑鄙伎俩吗?” “你……你你……”武将气得抬手指着沈月曦道,“你个死丫头,死到临头你还嘴硬。” 他回头对军士们道:“快把笼子打开,把这个丫头抓出来严加拷打!” 沈月曦倒是吓了一跳,真要把她抓出去那可大大的不妙。 一个军士道:“将军,这笼子的栏杆这么粗,我们根本弄不断啊。得大将军的燕阙剑才能斩断。” 武将挠头道:“说的也是。” 他复转过身来道:“你既然不是来绑架将军夫人的,那是来做什么的?” “沈蓝是我姐姐,我来找我姐姐。”沈月曦提高音量,“我姐姐在哪里呢?” “你说将军夫人是你姐姐?”武将听后一脸震惊,连忙对身后举着火把的军士道,“快把火把拿近些,让我看仔细。” 方才铁笼落下,桌上的灯烛都被震翻在地熄灭了。军士举着火把来到铁笼跟前,武将仔细一看沈月曦的面容,惊喜地喊道:“果然是沈月曦!萧濯的夫人。” 他也不和沈月曦说话了,对军士们道:“你们要严加看管,若是让她跑了。我砍了你们的脑袋!” 军士道:“将军要去哪里?” “我要赶紧去北方大营通知大将军。大将军肯定会高兴的。” 说完武将便兴冲冲地跑下楼去,中途还不忘记喊道:“记得看住她啊。” 屋内的数名军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道:“有这个铁笼子,她根本也跑不了吧?” “就是就是,”另一个附和道,“可将军有令,我们就在这里看着吧。” 沈月曦问道:“我问一下你们,你们大将军夫人现在在哪里?我想见她一面。” 来这里就是为救沈蓝的,总不能连人都找不到。 她刚说完,门外便传来军士的声音道:“见过夫人。” 沈月曦抬眸看向门口,正好和门口走进来的沈蓝对上了目光。 她穿着一身孝服,脸上淡淡的妆容,面色阴沉,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样子,进门站在屋子中央,对周围的军士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和我妹妹说几句话。” 军士们为难道:“夫人,周将军吩咐过……” “放肆!”沈蓝将脸一寒,“你们一群男子闯入我的房间,难道就不怕我和大将军说你们有不良之意。” 一个军士连忙对沈蓝道:“夫人息怒,我们也是听周将军吩咐,夫人愿意说就说。我们在楼下等着便是。” 另一个道:“我们走了,万一沈月曦跑了怎么办?” “瞎说啥呢。这么粗的铁笼子,别说她了,周将军关进去都跑不了。” 众军士一边交头接耳一边纷纷出门下楼而去。 见军士们离开,沈蓝的脸色一变,匆匆跑过来,双手抓住笼子的阑干道:“妹妹,你怎么来了?” 沈月曦也跳下床,来到铁笼跟前,对沈蓝道:“姐姐,我前番让人来救你,你不肯跟着走,我只好亲自来了。” 沈蓝听后,将头垂低道:“我已经是萧凯的夫人了,你怎么救我?” 沈月曦道:“姐姐,他一直打骂你?” 她最关心的就是这个。虽然羌林说了是这样,但她还是要和沈蓝求证一下。 沈蓝摇头道:“现在不要说这些了。那个周将军去找萧凯了,你得快逃走才行。”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办,竟直接用两只手去掰铁栏。沈月曦却不管那些,将两只手穿过栏杆,一只手握住沈蓝的手腕,另一只手将沈蓝的衣袖向上一推。 “别看!”沈蓝想缩回手,却被沈月曦抓住手腕没能收回。 洁白的手臂上,是一条条的血痕,像是被鞭子抽过,又像是被刀子割过。有旧的,有新的。 “他简直不是人。”沈月曦咬牙道。 就算沈蓝不是她的姐姐,看到一个陌生女子被她的夫君如此对待,她也会生气的。 手臂尚且如此,身上肯定还有更多伤处。 沈蓝将额头靠在铁栏上,低声啜泣道:“不要说那些了。快想办法……让你逃走才是。” “姐姐和我一起走。”沈月曦伸手捧着沈蓝的脸颊,“不要再受那个男人的折磨了。” “我……我不能走。”沈蓝惊恐地后退了一步。 “姐姐你糊涂了吗?”沈月曦生气地说道,“萧凯这么折磨你,你居然还要留在他身边?” “妹妹,你才糊涂了。我是萧凯明媒正娶过来的。若是逃走了,别人会怎么说。到时千人指,万人骂,我还怎么活?” “就算他打你,骂你,就算满身伤痕你也不肯走?”沈月曦不敢相信地问道。 “他只是打我的身子,不会打我的脸。我还能见人……” 沈月曦无语。 没想到沈蓝居然还觉得萧凯打得很合适,这实在是让她觉得可怕。 “这是姐姐你想要的生活?你想要的就是被一个你从未喜欢过的男人成天打骂?”沈月曦恨恨地道,“印象里记得姐姐是很讨厌萧凯的。” “是……是这样,”沈蓝抹了抹眼泪道,“可是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能怨我命苦。除非他休了我。” 沈月曦一愣。 这话,苏茉也对她说过。 这个时代的女子,真的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吗? “不行,姐姐。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在这个火坑里,”沈月曦拉住沈蓝的手,“跟我走,我夫君马上就要将萧凯打败了,你必须离开这里。” “不要想着我了,”沈蓝道,“妹妹,你自己都被关在这里,还考虑我做什么。” “只要姐姐答应跟我走,妹妹有办法的。”沈月曦急促地恳求道,“姐姐,跟我走。” “不,我不能跟你走,”沈蓝挣脱开沈月曦的手,“我去找锯来,妹妹你逃走就行,不要再管我了。我们必须快一点,一旦萧凯回来你就完了。” “姐姐!”沈月曦大喊一声。 楼下的军士听到楼上沈月曦的声音,一个摇头道:“真没想到夫人和这个沈月曦居然是姐妹呢。” 另一个道:“她俩一个是萧濯的夫人,一个是咱们大将军的夫人。虽然是姐妹,现在却是敌对的关系,也挺可怜的。” 众军士在楼下议论了半天,直到萧凯和周将军一同出现。 “沈月曦关在楼上?”萧凯来到众军士面前,面带喜色地问道。 如果真是如此,那真不枉他连夜赶回来。 “是,夫人和她在上面说话,好像半天都没动静了。”一个军士回答。 萧凯笑道:“萧濯对这个沈月曦似乎一直很重视,若是抓住了她,那就太好了。” 周将军陪笑道:“末将在前面为大将军带路。” 众军士也跟在后面,一大群人闹哄哄地上了楼。直到走在最前面的周将军发出一声惊呼。 “笼子呢?” 第二百一十一章 她的事办妥了 “不要打我……不要再打我了!” 沈蓝尖叫着猛坐起来,仓皇地向床下扑去。 她扑入一个人的怀抱里,耳边响起沈月曦的声音:“姐姐,姐姐。不要怕,你已经离开他了。” “不,他会来找我的,他不会放过我的。”沈蓝还是无法镇静下来。 沈月曦紧紧抱住沈蓝,道:“姐姐,这里有很多人保护我们。” 沈蓝身子一抖,缓缓抬起头,正对上沈月曦温暖的目光。她迟疑了半晌,脸上的神情由惊恐渐渐化为平静,伸出双手紧紧地抱住沈月曦。 “又梦见他打你了?”沈月曦问道。 “是……经常会做这样的噩梦。”沈蓝低声道,“若是被他听见,他会变本加厉地打。” 沈月曦安抚道:“没事,现在他不会再打你了,这里是安全的。” “妹妹……我以前对你那么差。”她愧疚地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肯定会看我的笑话。没想到你居然会主动来找我。” 沈月曦笑道:“姐姐,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我们老盯着以前做什么。” “现在是什么时候?”沈蓝的目光越过沈月曦的肩膀,看着黑漆漆的窗外。 外面没有人声,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声音。 她还记得困住沈月曦的铁笼莫名其妙地消失,她和沈月曦从楼上用打结的床单爬下去,穿过一个地洞。又从城墙上被人放下去,到达乐山时明明已经快天亮了,怎么现在又黑下来了? “刚过三更,”沈月曦道,“姐姐你已经睡了一整天了。” “我居然睡了那么久吗?”沈蓝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起手臂撩起衣袖看着自己已包扎妥当的手臂,“妹妹,是你包的么?” “嗯,我请华大夫来给姐姐把脉,开了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的药。他老人家医术很高的,他说姐姐的外伤只要再养一段时日,自然就会回复了。但是姐姐天天都在失血,身体虚弱,需要服补血益气的药调养。” 沈月曦还记得,当她看见沈蓝几乎遍布全身的的青紫伤痕时的震惊。 “夫君也回来看过姐姐。他说姐姐已经安全了,他可以毫无顾虑地和萧凯决一死战了。夫君已经发信给梅世子,让他率军来……” 沈月曦正在说,沈蓝忽然拉住她的手道:“妹妹,能不能放过萧凯一命?” “啊?”沈月曦道,“那个家伙对你这么凶残,你还为他说情?” “他好歹也是……我的夫君。”沈蓝垂下头。 “这叫哪门子的夫君,他根本没把姐姐当人看待。姐姐你也不用为他说情,”沈月曦气鼓鼓地跳下床,“我和夫君说了,狠狠地揍萧凯,为姐姐出气。” 萧凯和梅家有血海深仇,永德帝又下旨让萧濯平定靖州,现在萧凯又惹上她了。 这叫犯了众怒,想让萧濯不弄死他太难了。 沈蓝低头不作声,沈月曦也不想再说重话让她为难,便道:“姐姐,你一天都没吃东西了。我特意给你准备了饭菜,一直在灶上小火煨着。就是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经沈月曦一提醒,沈蓝才发现自己早已饥饿难忍。按道理这个时候是不应该吃饭的,但肚子可不答应,还好沈月曦贴心,早就为她准备好了饭菜。 沈月曦端上饭菜,沈蓝披了衣服坐到桌边,姐妹两人边吃边说话。 “妹妹你和萧濯在一起不到半年,变化真的好大,”沈蓝道,“记得你小时候一向沉默寡言的,每次见了我都不说话。现在的你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是……是嘛?”沈月曦抿了一口羹匙,“跟着萧濯风里来雨里去的,要是老不说话那还得了,自然就变成这样了。” “妹妹你真的吃了好多苦,”沈蓝微笑道,“萧濯他对你还好吧?” “当然好,要是他敢像萧凯那样,我就一脚把他踹得远远的。” 沈蓝正喝粥,听到沈月曦这句话,差点把粥喷出来。还好她平日小心惯了,拿起一块帕子挡在嘴边这才避免了尴尬。 “爷爷平日教导,我们女子要严守妇道,这些你都忘记了?你怎么敢这样对你的夫君?” 沈月曦有些尴尬,自己光顾着嘴滑,没考虑姐姐的想法,连忙举起碗扒拉粥: “主要是……艰苦的日子过得多了,就没功夫考虑那么多杂七杂八的事情了。” “那妹妹你不在意风评?” “不能说不在意吧,只是行得正做的端,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被指责的。男人做错了事情就该他们自己去承担,为什么要让我们女人来承担一切?” “这种想法……好新鲜。”沈蓝若有所思。 沈月曦将碗放下道:“萧凯对你不好,那就离开他。就像李菀姑娘,等白天我带姐姐去和她聊聊。梅世子是负心人,李姑娘直接就跑了。现在梅世子反过来还要找她道歉赔礼。” 沈月曦说着说着兴奋起来:“等天亮我们就去找李姑娘,她就在隔壁院子呢。” 对了,李菀在这方面反而是看得比较开的,让她好好和沈蓝聊一聊,也许姐姐就不会再抱着那种从一而终的落后思想了。 白天她带沈蓝去找李菀。果然李菀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萧凯那样的男人,就是来求我,本小姐都不带正眼看他一眼的。” 李夫人则在旁边数落:“这嘶什么话……我这个当娘的嘶管不了这个女儿了。” 李菀道:“娘,当初还是您挖地洞把女儿救出来的呢。现在昭王妃又利用这个地洞把她姐姐也救出来了,这是好事呀。” 李夫人立马不吱声,拿起一个梨上旁边去啃了。 沈蓝总觉得李菀是跟着沈月曦才变成这样的。她好歹也是平阳侯的女儿,怎么和自家妹妹一个德行,都这么叛逆呢。 两人大概是有个共同特点,都是没父亲在跟前。 她还在那里思考前因后果,李菀早已拉着她道:“姐姐不要考虑那么多了,既然昭王妃把你救出那个火坑,难不成你还要自动跳回去?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等仗打完了,我们一起回京城去。” 沈蓝迟疑着,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她不知道自己要是回国公府会受到怎样的对待。 沈月曦可不管,她已经救出了姐姐。现在就只要看萧濯去揍萧凯就行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起初他没当回事 “他对我就从来没信任过,”萧北珩将手中的缓缓撕成两半,“从来没有。” 对西戎连战连捷,他本想告诉父王萧铭自己有多么出色。结果这边的信还没发出,就接到了让他和萧凯联手对付萧濯的信。 最令他感到屈辱的是,父王甚至都没和他商量,就做出了这个决定。发信给他的同时,也给萧凯发了。 林魁在旁边看得愣住了,问道:“世子殿下,这……这可是齐王的信。” 他能看出萧北珩的愤怒,信中写了什么,让萧北珩如此愤怒,居然当着属下的面撕掉齐王的信。 “他认为我不是萧濯的对手,让我和萧凯联手,”萧北珩将信团成一团,“在他眼里,我从来都比不上萧濯。” 林魁这才明白萧北珩愤怒的原因。 齐王可不是第一天这样了,一直以来,他都认为自家儿子不如萧濯。 见萧北珩怒气冲冲,林魁只得勉强劝道:“世子殿下第一次统军就能做到对西戎七战七捷,这份功绩就算是萧濯也未必能达到,世子殿下何必妄自菲薄。我们军力和萧濯不相上下,也许齐王是想让世子殿下尽快结束西凉这边的战事,好率军上京,共讨昏君。”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让我一个人静静。”萧北珩背对林魁,挥了挥手。 待大帐内重新安静下来,萧北珩坐在椅子上,以手扶额。 二皇子发檄文,号召天下各州郡起事,父王萧铭也响应了。 记得父王当年是众望所归,却被永德帝抢了先。他安安稳稳做了二十年的皇帝,如今父王总算也算开了窍,要把属于自己的帝位抢回来了。 从距离来看,父王萧铭离京城的距离是最近的,兵力也是最强大的,其它军队都兵力寥寥,没什么值得担心的。 永德帝虽然也有军队,但在父王面前还不够看,估计能撑个十天半个月的也就到头了。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西边,这边不但有萧濯,还有靖州军,二皇子好像也在靖州组织军队,以他的声望,也许能拼凑起一支颇具规模的军队,但是在他眼中,充其量就是群乌合之众。 只要把最重要的萧濯干掉,父王就能安心登基。他作为父王唯一的儿子,就会被封为太子,待父王百年之后,他就可以登基为帝。 往好了想,父王是为了稳妥起见,希望自己尽快结束这边的战事,好去帮他那边。 想到这里,萧北珩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 他正打算唤林魁进来,讨论下一步的行动。一名军士先进了大帐道:“世子殿下,有个叫吴明资的人想要求见。” “吴明资,他来干什么?”萧北珩迟疑了一下,“本世子不是吩咐他在京城呆着么,让他进来。” 军士转身出去,不一刻吴明资风尘仆仆地走进帐来。 他一进大帐,便笑容满面地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属下为您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值得你千里迢迢地来我这里,”萧北珩随意地一指旁边的椅子,“坐吧。” 吴明资坐在椅子上,将身子侧向萧北珩这边,低声道:“永德帝把贤妃梅黛打入冷宫的事情您知道了吧?您知道为什么嘛?” 萧北珩道:“本世子对那些事情并没有兴趣,你不要废话,说重点。” 吴明资本还打算卖个关子,吊吊胃口。看萧北珩毫无兴趣,只得将怀中的信件拿出道:“世子殿下,这可是天大的秘密,萧濯,他并非永德帝的亲生儿子。” “哦?”萧北珩不以为然地将信接过去,“原来萧濯竟是个野种吗。这倒是出乎本世子的意料。” “千真万确,这是贤妃写给她哥哥梅普的亲笔信。” “你拆开看了?”萧北珩将信展开。 吴明资笑道:“永德帝命属下去追,属下觉得这封信似乎关系重大,就拆开看了。没想到是这么大的一个秘密。就赶紧来告诉世子殿下。” 萧北珩哼了一声:“呵呵,既然是重大的秘密,你是怕永德帝杀了你,所以无处可去,只好来本世子这里吧?” 吴明资尴尬地笑道:“世子殿下慧眼如炬。属下回去必定是死路一条,确实是无路可走了。” 萧北珩将信看完,放在桌子上,慢悠悠地道:“这其实也算不上什么秘密了。父王现在正回军攻打京城,永德帝不日就将退位,至于萧濯是不是他亲生,又有什么关系。” “若是那昏君下台,是不是齐王就会登基?”吴明资眼前一亮。 萧北珩十指交叉:“普天之下,除了本世子的父王,又有谁有这个资格。” “那世子殿下您就是未来的太子!”吴明资兴奋地站了起来,“真是天大的喜事啊。” 萧北珩嘴角露出一丝笑,道:“这些都是理所应当之事。” 就算齐王不动作,他也迟早会劝齐王动手的。谁不想当皇帝。 吴明资还打算再奉承几句,萧北珩已然挥手道:“你一路上也辛苦了,先下去歇息吧。本世子还要考虑下一步怎么做。” 让吴明资退下后,萧北珩又将目光落在桌案的那封信上。 “呵呵,没想到萧濯居然是个野种。真不知道他看到这封信的话,会是什么心情。”萧北珩又将信拿起来,“不知道他的亲生父亲是谁……” 调侃的声音戛然而止,他拿着信的手突然微微颤抖起来。 他想起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永德帝当年招裴婧云入宫,而裴婧云是父亲的心上人。这件事外人不清楚,他作为萧铭的儿子是知道的。父王曾不止一次扼腕叹息,念叨裴婧云的名字。 这也是为什么永德帝逼死裴皇后后,父王萧铭愤怒之极,非要让他去杀萧濯的原因。 永德帝养了萧濯二十年,才知道萧濯不是自己亲生的。这时间不是正好和裴靖云入宫那年对应上了么? 难道萧濯是…… 他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起来,甚至用另一只手握住都无法停止。 已经彻底想明白了。 裴婧云在入宫的时候就已怀上了孩子,那个孩子是她和齐王萧铭的。她对所有人都隐瞒,隐瞒了二十年,最终被永德帝发现。永德帝先将萧濯流放,后又派人追杀,都是因为这一切。 萧濯是齐王的儿子,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 萧北珩眼前闪过一片白光。 恍惚中,他仿佛看到了父亲萧铭知道这一切后的行动。萧濯是他和裴婧云所生的儿子,他居然一直派人追杀。他肯定万分愧疚,肯定要立萧濯为太子来弥补之前的过错。 这是出自感情。抛开情感,纯从才能上考虑,萧濯作为太子,在父王眼中,也远远比他强。 对,就是这样,在父王的眼中,萧濯一直都比他强。父王知道真相后,于情于理都绝对会立萧濯为太子。他原本理所应当接受的一切,都会在瞬间转给萧濯。 绝对不可以,这种事情怎么可以发生。他拥有的一切怎么能让萧濯来享受。 萧北珩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对不起了,萧濯。无论你是什么身份,你都不能来抢走我本该拥有的一切。我要赶在父王知道这件事之前杀了你。” 对,还有吴明资,还有他知道这件事。他决不能活着。 萧北珩将信收好,从挂钩上摘下剑来。 第二百一十三章 说客 帐外杀声震天,帐内寂静无声。 林魁默不作声地看着坐在他上首的萧北珩。 萧北珩双手交叉支在下颌处,目光看着地面。但林魁能从他额头渗出的汗珠,看出他此刻的紧张与不安。 他不明白为何世子殿下会弃北方的西戎于不顾,回军猛攻南屏。这样一来就摆明了和萧濯西凉的联军开战。不能攻下南屏的话,他们背后的西戎攻打过来,定北军将有覆灭之危。 “世子殿下,”一名武将满脸血地冲进大帐,踉踉跄跄地跪倒在地,“末将无能,无法攻下南屏。我的人都死光了。” 萧北珩抬眸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斩。” 帐外进来数名军士,拉住武将便往外拖拽。 那名武将先是一愣,随后惊慌地喊道:“世子殿下,末将已经尽力了,再给末将一次机会……” “你的军令状是立着玩的么。”萧北珩一摆手,让军士将那名武将拽下去。那武将的呼喊一直在帐外久久回荡。 萧北珩将双手覆盖在脸上,咬牙道:“萧濯……萧濯。” 林魁劝道:“世子殿下,不能再斩大将了。您已斩了三人,再这样下去,对军心不利啊。” 萧北珩沉声道:“我们必须攻下南屏,否则西戎缓过来,在我们背后攻打,我们将全军覆没。” “守南屏的三名武将,是当初跟着萧濯一起在北狄征战的。他们肯定是得过萧濯的指点,”林魁在原地踱了几步,“莫若……让三军休整一日再进攻如何?” “横竖只有一万守军,就是拿人堆也攻下来了!”萧北珩烦躁地打断林魁,“现在他们只剩六千余人,再加力攻打,南屏必定是囊中之物。现在的问题是三万西凉军,他们正在向这边增援过来。若是西凉军赶到,我们就危险了。” “如果我们不攻打南屏,绕过去的话……”林魁觉得实在不行就不打了。 萧北珩摇头道:“绕过南屏,南屏守军就可以袭击我军后方的粮道。到时大军不战自乱。” 他和萧濯作战,原本都是由朝廷边关供应粮草。现在齐王举兵,边关赵牧原本不该继续供应,但他和齐王是好友,并没断了粮草。 “对……要不惜一切代价。”萧北珩仿佛陷入了思索,“看来只能这样了。” “世子殿下可有计策?”林魁惊喜地问道。 萧北珩一向都比常人看得透彻,眼下的困境他肯定也有办法解决的。 “这封信,”萧北珩从怀中抽出一封信来,“是贤妃梅黛写给梅普的。” “莫非是侍卫统领吴明资送过来的?”林魁伸手将信接过。 吴明资过来后,不知为何触怒了萧北珩,被萧北珩一剑杀了。他知道这个消息后,还曾担忧了一阵子。总觉得萧北珩做事和以往不同了。 “别人我不放心,你亲自去把这封信交给梅普,让他不要增援南屏。”萧北珩道,“立刻动身,我今天就要知道结果。” “世子殿下,梅普和萧濯是盟友,若是他不增援南屏,等同背叛。这区区一封信就可以让梅普背叛萧濯吗?” “我不知道,但现在只有这个办法了。快去!”萧北珩起身催促。 林魁知道现在形势危急,他连忙出了大帐,在一小队骑兵的陪同下,绕过南屏,一路狂奔来到西凉军大营。 梅普得知萧北珩的幕僚来此,冷笑一声道:“说客来了,摆刀斧手,油锅伺候。” 林魁进了西凉军大营,来到梅普的帐内,看到梅普居中而坐。两边刀斧手林立,一个个挺胸腆肚,怀中鬼头刀明晃晃地直冒冷气。在大帐中央有一口沸腾的油锅,锅下面火势猛烈,锅内沸油冒着烟。 这要是把自己扔进去,估计一下子就炸酥了。 “梅世子,我是齐王世子的幕僚,林魁。”他暗自吞了口唾沫,上前拱手见礼。 梅普戴着金属面具,看不见表情。他的右手放在剑柄上,对林魁道:“君来做说客否?” “没错,奉命来劝说,希望梅世子退兵。” 梅普听后哈哈一笑,起身道:“你们定北军现在前有南屏,后有西戎,眼看就要全军覆没了。居然想让我退兵?” 林魁将双手放下道:“梅世子,您看不出其中厉害。还望您听我一言,让我来解释。” “那便说,说的不好,就下油锅。”梅普冷笑道。 “萧濯之心,人尽皆知。久有图谋西凉之意。若是让他得手,恐怕西凉不复为梅家所有。”林魁打算先用西凉的归属来劝说,“如今我们齐王世子率军攻打萧濯。他可以向梅世子保证,绝不对西凉有任何非分之想。只要打败萧濯,便立刻回军去中州。” 梅普面具后的目光闪动,问道:“萧北珩为何如此执着,非要杀了萧濯?” “如今天下起势,讨伐昏君。萧濯是昏君的左膀右臂,若是留着他,是极大的危害。自然要除去方可。难道梅世子打算辅佐昏君?” “我们梅家一直和朝廷没关系,”梅普哼了一声,转过脸去,“至于萧濯,我父王答应过他,只要他打败靖州军。我们便将西凉拱手相让。” “您甘心将西凉四郡送给萧濯?”林魁有些不相信,“这可是梅家的基业。” “此乃父王的决定,我做儿子的当然要遵守。”梅普不耐烦地起身道,“还有什么话要说?” 林魁道:“梅世子,若是您的妹妹不答应呢?” “我妹妹?”梅普身子一震,低下头来,“她现在在京城被打入冷宫,我这边又无法脱身。” 林魁将信从怀中取出,道:“梅世子,这是贤妃给您的信,阴差阳错落到我家世子殿下的手上。世子殿下命在下将信送来还给您。” 梅普听后,立刻起身转过桌案,将信接过,单手展开。 一看之下,他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连续倒退了两步,喃喃道:“是妹妹的字迹不假,没想到萧濯……” “呵呵,梅世子。您现在知道萧濯的身份了?”林魁道,“他只是个野种,连亲生父亲都不知道是谁,您能容忍将西凉交给这样一个人么?” 梅普颓然坐在椅子上,声音带着明显的哭意: “妹妹,你身为一介女子,却一直都在帮我们。我这个做哥哥的……” 林魁见梅普没有提萧濯,而是在为梅黛伤心,不禁摇了摇头。 “梅世子,您也知道了。梅家的基业如果交给萧濯这样的野种,日后您到九泉之下,如何和您的爷爷交代呢?”他继续添油加醋,“西凉王是不知道萧濯的身份,他若是知道了,肯定不会答应将西凉给萧濯这样的人的。” “不必说了!”梅普拍案而起。 第二百一十四章 杀手锏 沈月曦吃力地举起护身甲,脸都憋红了,奈何还是没能举过萧濯的头顶。 这玩意儿也太沉了,她胳膊都抖个不停。催促道:“夫……夫君,你倒是蹲一下呀。” 萧濯回首看着她,露出一丝调皮的笑容。不过还是乖乖地半蹲下去,道:“我说过让军士来做这个事就行,你非要逞能。” 沈月曦将护身甲给萧濯套好,这才喘了口气,为他系拌甲丝绦。 还好萧濯配合,否则她就得把甲扔到地上了。 “萧凯那个混蛋如今已困守孤城。夫君眼看就要拿下永威,这么重要的日子,我当然要亲手为夫君准备。” 三日前两军一次大战,萧凯的靖州军惨败。残军仓皇退入永威,据城不出。如今萧濯的军队已来到城下,准备攻城。 萧濯回身,伸手摩挲着她的头顶,道:“为夫答应你,五日之内拿下永威。” “夫君……我只是说说而已。永威城墙那么坚固,可能不是随便说说就能拿下的。”沈月曦连忙解释道,“还是稳一点,超过五天也没关系的。” “背后萧北珩一直猛攻南屏,我这边确实不能等待,”萧濯起身道,“梅普的西凉军正在向那边驰援。若是西凉军赶到,萧北珩就无能为力了。为夫打下永威后,便回军北上,再击败萧北珩。然后再去中州为父皇击败齐王。” “我也要到阵前为夫君助威。”沈月曦知道今日之战事关重大,便提出要求。 萧北珩假惺惺地帮萧濯抵挡了一下西戎,突然就翻脸,很难说不是二皇子的檄文造成的。齐王既然已经响应檄文开始讨伐永德帝,他是齐王的儿子,自然也会和他爹一样。还好萧濯有先见之明,提前拿下南屏,驻军防守。 萧濯稍微犹豫了一下,道:“战阵之上危机四伏,你虽然经历过不少战斗,也要小心谨慎。” “放心,我早已不是那种普通女子,”沈月曦昂起头来,“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这次攻城,夫君可要小心箭矢。” 她挺担心这点的,为了保险起见,这次来前线,她还特意把华大夫也带来了。万一夫君受伤,华大夫可以马上为他医治。 萧濯掀开帐帘,出了大帐,沈月曦跟在他后面。 华大夫正在帐外,他随同沈月曦来到军中后,一直在为受伤的军士治疗伤口。见萧濯和沈月曦出来,他迎上来道:“昭王,老朽在这里预祝您马到成功。” 萧濯笑着对华大夫点了点头:“华大夫,你辛苦了。” 华大夫道:“老朽年纪虽大,身体还撑得住。只希望昭王能尽快结束这场战事,让我们平民百姓早日过上安稳的日子。” 沈月曦对华大夫道:“华大夫,夫君这便要攻城了,您可以在帐中休息。到时若有伤者,还要靠您指点军中大夫。” “传令三军,准备攻城。”萧濯对待命的军士道。 军士接令离开,整个大营沸腾起来。 在两军决战之前,萧濯早已吩咐军队制作了云梯,撞车等攻城的器械。现在昭王军还有三万人,而靖州军同样只剩三万人。一方百战百胜,士气高涨。一方屡战屡败,早已战意全无,缩在城墙后瑟瑟发抖。 沈月曦站在萧濯的身旁,望着一队队燕军从营门鱼贯而出,心中正在感慨,有一名军士跑来对萧濯道:“昭王,昨夜西凉王世子梅普离开了军队。” 萧濯身子一震,对军士道:“梅普离开了军队?他去哪里了?可带了随从” “只身去京城了,他妹妹贤妃被皇上押入冷宫。他应该是为了此事而去的。” 沈月曦问道:“那西凉军呢,现在他们在做什么?” “西凉军正按计划继续向南屏进军。”军士回道。 沈月曦听后这才放下心来。若是西凉军不动,那南屏城就危险了。还好梅普这个人挺靠谱的,虽然离开了军队,却没有忘记自己该做的事。 萧濯回身,双手放上她的肩膀:“月曦,为夫有一事相托。” 沈月曦见他郑重其事的,还以为是什么大事,连忙道:“夫君有话便说。” “梅普只身去京城,梅家一向和父皇关系不好。如今他要去救出他妹妹,我恐怕他会弄出事情来。” 沈月曦思索了一下,明白了萧濯的意思。对萧濯道:“夫君放心,我让羌林去。” 她回头对羌林道:“梅世子去京城救他的妹妹,你立刻出发,去帮助梅世子。” 羌林道:“主子,这里离京城上千里之遥,来回需要四日。属下若是离开,万一主子遇到危险怎么办?” “梅普是夫君的好友,你带人去帮梅世子救出他妹妹,是大功一件。我留在夫君的大营里,不会有危险的。” 羌林见沈月曦坚持,便道:“救出贤妃,属下了解了,这便出发。” 待羌林率暗卫出发,沈月曦在军士的护卫下来到一处高地,看昭王军攻城。 永威是西凉四郡中最高大最坚固的城池。作为西凉的首府,西凉王梅成一直在经营这座城池。城内的粮草物资都可以供数年之用。就算以萧濯的天纵英才,也不容易攻打下来。 估计萧凯也是觉得自己能守住这里,据城不出,拒不投降。 战场上杀声震天。昭王军在弓箭的掩护下,举着盾牌,数十人抬一架云梯,总共上百架云梯,冒着乱箭靠近城墙。 一架架云梯靠上城墙,军士们开始口衔战刀向上攀爬。迎接他们的是雨点一般落下来的石头,沸油。 只是半个时辰,昭王军便伤亡了近千名士兵。城墙下遍布尸体。 沈月曦看得心惊肉跳。感觉这座城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对方的箭矢和石头仿佛用不完一样。 她本想找萧濯说损失这么大,还是别继续进攻了。但转念一想,萧濯作战从未失败过,根本用不到她来指指点点。 难道萧濯真的能攻下这座城吗?他说五天到底靠谱不靠谱啊。 进攻半日暂时停止,萧濯撤军回营。沈月曦跟在他身后,进了帅帐后,她见四周无人,终于忍不住问道:“夫君,这样打下去,估计打光了也拿不下永威呀。” 萧濯微微一笑道:“我当然知道。” “那你还傻乎乎地攻城?” “这只是做做样子,掩人耳目用,”萧濯慢悠悠地道,“真正的杀手锏已经在准备中了。” “真正的杀手锏?”沈月曦疑惑地问道,“夫君你暗地里准备什么东西了吗?” “攻城只是幌子,我一直在命人挖地道,五日内就可以挖到城墙下了。”萧濯将双手平举,“月曦,来帮为夫。” 沈月曦用手指扯开他肋下战甲的丝绦,好奇地问道:“五日内就挖到城墙下,然后呢?” “然后……南屏不是发现了好多火药吗?我留了一千斤。” 沈月曦马上就明白了。 一千斤火药塞在城墙下点燃,爆炸的威力估计……能把城墙炸飞到天上去。 她在心里告诫自己。夫君真的不用她操心,他绝对不会失败的。 第二百一十五章 中了巫蛊之术 京城皇宫,御花园内。 沈国公亦步亦趋地跟在永德帝的身后,寻找着说话的时机。 不知道为何,这几天来,永德帝就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整日嘴里念叨着不知道什么,颇像是被下了巫蛊之术的症状。 朝中众位大臣都以为永德帝是中了巫蛊之术,偷偷让太监们把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查遍了下到所有床铺,上到所有房梁,总之没有查到和巫蛊之术有关的证据。见永德帝依然那个样子,大家便商议请京城某位知名法师来为永德帝驱邪。 那位法师见有利可图,兴冲冲地进宫,还没等张口说话,就被永德帝一剑刺了个透心凉。 大家愕然。永德帝入邪颇深,这位法师显然也是法力低微,名不符实,镇压不住帝王身上的邪祟。便商议再请一位法师。 其它法师听说第一个连嘴都没张就挂了,死活都不肯再来,纷纷卷铺盖逃出京城。 众位大臣没办法,只能委托沈国公跟着永德帝,看看到底他是中了什么邪,也好对症下药。现在天下大乱,齐王正率军向京城进发。这种关键时刻这些大臣可做不了主,需要永德帝拿主意。 这不,天刚蒙蒙亮,永德帝也不上朝,也不招武将文臣军议。自己一个人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地提着剑在景阳宫旁边的御花园里仿佛孤魂野鬼一样转悠。 沈国公跟在后面,小心地靠近永德帝身后,侧耳细听。 他猜测永德帝可能是因为贤妃,自打把贤妃梅黛关入景阳宫后没几天,他就变成了这个样子。如今又在景阳宫附近转悠,这更加印证了他的想法。 只听见永德帝嘴里低声念叨着:“……他们都知道了,他们……都知道了……” 反反复复就是这一句话,半个字都没提到贤妃。 沈国公正在思索这句话是什么意思,永德帝忽然回过头来,仿佛一只择人而噬的猛兽,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眸看向他: “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要做什么?” 沈国公看到永德帝的神色,唬得魂不附体,后退一步,哆哆嗦嗦地道: “陛……陛下,现在……军情紧急。建威将军,宣威将军已先后被齐王击败,齐王军已经进入中州,离京城只有数日路程了。陛下……” 他想劝永德帝快点考虑如何迎战。 要是永德帝被齐王废了,他们这批永德帝的老臣还不知道要面临什么下场。哪怕是出于自私考虑,也得帮助永德帝抵御齐王。 “他来了……他已经知道了,他果然来找我了,”永德帝上半身僵直,像一根木头似的转过身来,目光再次游离,不知道在看哪里,“濯儿还在西凉,他不会帮我的。他肯定也知道了。” 沈国公听得稀里糊涂,愈发相信永德帝是被下了巫蛊之术。否则他的话自己怎么一句都听不懂。总是说知道了知道了,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你是不是也知道了?”永德帝步履蹒跚地向他走近。 沈国公不敢再后退,连忙原地跪了下来,颤声道:“陛下,老臣不知道!老臣根本不知道陛下说的是什么啊。” 永德帝一口一个知道,但他根本不知道永德帝在指什么。 “是了,你不知道,”永德帝将手放在他肩膀上,放缓了语气,“朕知道你不知道……爱卿不必惊慌。” 这算是一大早上以来,沈国公听懂的第一句话。 他觉得永德帝说话正常了一些。又偷偷查看永德帝的神色,见他目光有了焦点,这才抬起袍袖沾了沾额头的汗,说道:“臣谢恩。” 说起来,众位大臣推给他的这个差事实在太吓人了。常言说伴君如伴虎,现在他伴的简直不是虎,是恶鬼。他年岁大了,可禁不起这惊吓。 “爱卿,起来吧,”永德帝将手收回,“你方才说……齐王军已经进入中州地界了?” 沈国公正欲回答,一位太监匆匆领着位年近花甲的御医进入御花园。永德帝抬头看见,立刻撇了他,上前迎向御医。 “怎么样,结果怎么样?快告诉朕!”永德帝一把抓住御医的手腕,急促地问道。 御医被他抓握得差点叫出声来,但又不敢喊叫,只得咬着牙道:“陛下,微……微臣已给贤妃诊过脉了。她……” “快点说结果!”永德帝提高音量,吓得太监往后退了两步。 御医被永德帝吓得跪倒在地上,颤声道:“前两位御医诊得都没有错,贤妃娘娘天生体质虚寒,根本无法为陛下……” “啊!”永德帝大叫一声,将剑刺入御医的胸膛。 太监面如土色,一跤摔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向御花园外跑去,喊道: “陛下疯了,陛下疯了,快来人!” “她骗我,她明明知道,她却骗我,”永德帝将剑从御医的尸体上拔出,“皇后骗我,贤妃也骗我!” 他回过身来,缓缓走向沈国公。 沈国公早已吓得瘫在地上,见永德帝提着滴血的宝剑走过来,魂飞魄散,高声道: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你也在骗我。你肯定也知道濯儿不是我的儿子,但你却故意说不知道。只在心里偷偷嘲笑我……” 永德帝一边说,一边走到沈国公跟前,扬起剑来。 一声惨叫过后,御花园又回复了平静。 听到太监的求救,宫内的侍卫火速赶来,正好碰上走出门口的永德帝。连忙纷纷下跪请安。 永德帝喝醉酒一般摇晃着,一手扶住门,一手将剑戳在地上,对侍卫统领道: “速去景阳宫,赐贤妃鸩酒白绫,以欺君之罪……赐死。” 侍卫统领领命,正要离开。远处跑来一位宫女,惊慌失措地喊道:“陛下,陛下。有人闯入景阳宫,带走了贤妃。” “什么?”永德帝道,“怎么可能……有多少人?” “陛下,是真的!”宫女跪在永德帝面前,慌乱地喊道,“只有一个人,是个只有右手的黑衣男子。他杀了看守贤妃的侍卫,带着贤妃从墙内跳出去了。禁军正在追。” “只有一个人?”侍卫统领不相信地问道。 永德帝举起宝剑指向侍卫统领,吼道:“还愣在这里看什么?这里是大燕皇宫,这是朕的皇宫!区区一个人都可以来去自如了吗?” 侍卫统领连忙跪下道:“陛下息怒,微臣这就去将刺客捉拿,将贤妃带回。” “不必带回来,都杀了。”永德帝挥剑砍向旁边的石狮,砍得火花四溅,“统统都杀了。所有人都在骗朕,所有人都在看我的笑话。” 他胡乱地砍着,直到长剑从手中震落,又空着手乱挥两下,才双手捂住脸,跪倒在尘埃中。 第二百一十六章 回家 就算是神骏,载着两人狂奔,也有力尽之时。 梅普坐下的骏马已经开始口吐白沫,明显跑不动了,而背后的喊杀声却越来越近。 他回首看向身后,后面尘土飞扬,大概有六七名御前侍卫追踪到了他们,正紧追不舍。 若是放在平时,这六七人的追兵根本不在话下。现在他没了左手,又要保护妹妹,不可能停下来和对方打斗。 他回过头来,眼前是一条岔路,向左是通往一处城镇,向右则是一片密林。 “哥哥,往右转,”梅黛坐在他前面,指着右首的密林,“马已经跑不动了,我们快进入林子里暂躲。” “他们已经看到我们了,怎么躲?”梅普边问边拉缰绳,让坐骑向密林奔去。 梅黛道:“哥哥,追兵不可能只有这一批,我们将这批追兵引入密林中杀掉。后来的追兵看不到我们,我们就可以松口气了。” 梅普点头称是。两人进了林子,梅普勒住坐骑,先跳下马来。他正伸手欲扶梅黛,梅黛早已跳下马来,对他道: “哥哥前去厮杀,妹妹在后面相助。” 梅普不知道她如何相助,正要询问,身后一众侍卫已策马奔入林中,举刀向两人冲来。梅普只得连忙拔出剑来,冲上前挥剑相迎。 一名侍卫冲在最前面,对他挥刀砍来。梅普将身子一矮,躲过对方挥刀的同时,挥剑砍在马腿上。 战马负痛,长嘶一声摔跌倒地,将马上的侍卫摔得灰头土脸,梅普反身疾冲数步来到那侍卫跟前,不等侍卫起身,一剑刺下。 后面五名侍卫见上来便折了一人,知道梅普剑术凶狠,但坐骑来不及刹住,干脆直接从马上跳下来,加入战团。 此时双方你死我活,任何言语都已无必要。林内怒吼声,刀剑相击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梅普挥剑连斩四人,觉得胸慌气短,手臂酸软。 他身患疠风,虽有沈月曦的药物治疗,不能立竿见影。加上没了左手,只能靠一只手挥剑,厮杀久了,气力不继。 最后剩下的侍卫身材魁梧,使的刀也和其他人不同,是刀背极厚的金背砍刀。这种刀非常沉重,不是力气大的人不能使用。他见梅普气喘吁吁,知道梅普气力不足,便双手握住砍刀,高高举起,搂头盖顶地对梅普劈下。 梅普本欲闪躲,奈何对方刀风凌厉,只得举剑格挡。 刀剑相交,发出“当”地一声响。梅普感觉手臂发麻,握不住剑,掉落在地。侍卫大喜,上前一步,挥刀横斩他腰部。 这一刀若是砍中,就得直接被砍为两段,梅普手中无剑,只得向后一滚,勉强躲过。 还没等起身,侍卫又跟上来,雪亮的刀尖对准躺在地上的他,便要刺下。 梅普见无法再躲,方心生绝望,头顶“嗖”地一声响,一支羽箭射入那名侍卫的眼中。那侍卫身子晃了两晃,向后倒了下去。 “哥哥没事吧?”梅黛的声音传来。 梅普翻过身,单手撑地抬头看去,看到不远处梅黛正放下手中的长弓。 “妹妹,我没事,”梅普又惊又喜,“你居然会用弓箭?” 妹妹十六岁才离开西凉,他这个做哥哥的竟然不知道妹妹还会这些。 “爷爷私下教的,”梅黛将弓扔了,跑过来搀起梅普,“哥哥,现在不是说这些闲话的时候。我们换两匹马,赶快离开这里。” 梅普低下头没有言语。 爷爷教梅黛越多,越证明他对儿子和孙子的失望。这种感觉,仿佛像无形的鞭子一样在抽打着他的脊背。 梅黛牵了两匹马过来,对梅普道:“哥哥在想什么?” 梅普羞愧地低声道:“妹妹,我和爹都一事无成,让你承担了太多。” “不要这样说,是哥哥你受了很多苦才是,”梅黛将缰绳递到他右手里,轻轻抚过他空荡荡的左袖,“我反而什么都没做,只是整日在皇宫里陪着那个男人。现在哥哥把我救出来,等回到西凉,我们重新再来。” “对,我们在乐山还有三万西凉军。”梅普抓住缰绳,“有妹妹相助,我们一定可以重振梅家的威风。” “就是这样,哥哥,”梅黛翻身上马,“不要垂头丧气,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梅普也上了马,抓住缰绳道:“妹妹,谢谢你给了我勇气。我自患病以来,一直觉得自己是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物。” “谁说哥哥什么都做不了,不是来救我了吗。”梅黛笑道,“若没有哥哥,我肯定要被永德帝赐死的。” “打入冷宫已是过分,为何还要赐死你?” “他本来要杀我,我急中生智,说怀了他的骨肉。在冷宫里,他前后找了三个御医来为我把脉,我就知道自己死定了,正没主意,幸得哥哥相救。” 两人纵马出了树林,梅黛在左,梅普在右,两人向西并排而行。 “昼夜疾驰的话,只要两日便可以回到乐山。”梅普转头对梅黛道,“就是旅途艰辛,妹妹可能要吃些苦。” 没了追兵,他说话也轻松了许多。然而梅黛没有回答他,双眉紧锁,看向四周。 “怎么了妹妹?”梅普问道。 梅黛不安地说道:“不对劲,太安静了。” “此处荒无人烟,自然安静,”梅普不以为然地回答道,“我们快走吧。” 话音刚落,道边一声尖锐的哨音响起。 “哥哥!”梅黛大喊。 她本就警觉,哨声刚响便翻身跳下马,去拽梅普的左手,却握了个空,只扯下了一截袖子,没能将梅普拉下马。 箭矢破空之声响起,不绝于耳。 梅普来不及下马,身中数箭。梅黛正好被两匹马夹在中间,箭矢都射在马的身上,幸免于难。死马倒下来,将她压在下面。 梅黛双腿被死马压住无法挣脱,伸手够向躺在地上的梅普,喊道:“哥哥,哥哥!” 梅普躺在地上,胸腹中了四五支箭,上半身都已被鲜血浸染。他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想抬起手去握她的手,方抬到半道便又落了下去。鲜血不断地从他戴着的金属面具边缘滴落下来。 道路两边,手持弓箭的侍卫纷纷站起来,约有三四十人。 其中一位侍卫走到梅黛的跟前,说道:“贤妃娘娘,陛下有旨,提你们两人的人头回去交旨。小人得罪了。” 梅黛置若罔闻,只是拼命伸手去够梅普。 侍卫摇了摇头,举起刀来,对准梅黛的后颈正要砍下,一支羽箭飞来,正中他的咽喉。 不远处蹄声骤响,一支十余人的骑兵飞驰而至,为首的人高呼道:“西戎千夫长羌林在此,敢与我一战者可上前受死。” 西戎人本就擅长骑射,这些暗卫都是羌林精心挑选的士卒,纵马张弓,箭无虚发。 这些侍卫没料到在京城郊外居然会出现西戎骑兵,顿时大乱,还以为是西戎军打过来了。加上对方箭法神准,自己这边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射倒十余人,余众自知不敌,纷纷四散逃命而去。 羌林率领暗卫驱赶了追兵,策马来到梅黛近前,跳下马来。待看到身中数箭的梅普,跪倒以拳击地,道:“还是来晚了一步。” 几名暗卫将死马抬起,梅黛爬到梅普的身边,抱住他低声呼唤:“哥哥。” “妹妹,我真……没用,”梅普面具后的双眸逐渐黯淡,“至少……还是做成了一件事。” “哥哥,我只要你活着,”梅黛趴在梅普的身上泪如雨下,“你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你活着……千万不要抛下我。” “贤妃娘娘,他已经死了,请节哀。”羌林站在一旁,语气沉重。 梅黛闻言抬起头,伸出颤抖的双手摘下梅普的面具,凝视着那张因患病而变得无比丑陋的面容,伸手轻轻合拢了那双失去生机的眼眸。 “贤妃娘娘,我是昭王派来帮助梅世子救您的,”羌林站在她身侧道,“我们来晚了。” 梅黛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自言自语道:“爹娘没了,哥哥也没了,在这世间……我什么都没有了……呵呵。” 她说到最后,突然笑了起来,把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 梅黛跳起来,披头散发地将染满鲜血的面具盖在自己的脸上,对旁边一名暗卫道: “陛下,你看我这样美不美?” 被她问话的暗卫吓了一跳,连连摇手道:“贤妃娘娘,我不是皇帝。” “那你是父王,父王你瘦了许多……呵呵。” 梅黛将染满鲜血的冰冷面具盖上满是泪痕的姣好面容。显得无比诡异。 被她问话的暗卫手足无措,转头看向羌林。 羌林虽然久经战阵,却没见过这种情形,一时也束手无策,只得道:“贤妃想必是受刺激过深。我们护送她和梅世子的尸体回去,看主子怎么处理此事。” 梅普已经身亡,但梅黛还活着。他觉得最好的办法还是带他们回去。看沈月曦怎么处理。 梅黛自顾自地戴好面具,去牵过一匹马,抚摸着马脸道:“哥哥,你的脸为何变成这个样子了?妹妹想家了,带妹妹回家吧。” 她边笑边上马,到后面竟然开始哼起歌来。 羌林和暗卫们面面相觑,他们觉得贤妃真的疯了。 第二百一十七章 城破 “大熊,你好歹也是升级过后的版本了,这个东西就不能做得轻点吗?” 沈月曦一边抱怨一边伸手,试图将桌案上的金属义手拿起来。 其实这东西也不沉,她感觉也就相当于三四块砖头吧。问题是她一只手根本拿不动,只得用两只手握住,费力地举在眼前。 灯光下,义手冰凉坚硬,银白色的骨架闪耀着金属特有的光泽,让她联想起机器人的手。 她单手将义手抱在胸前,左手握成拳头伸入套内,小臂上下左右碰了碰机关,义手的五指便反复张开合拢,可以像正常的人手一样抓握。 大熊本可以制作出更先进的义手,但她收集不到所需的材料。最终只能做这种会简单抓握的。 这就够了,等梅普回来让他戴上试试,肯定还要按梅普的手臂调整一下。 她喘了口气,将义手放在案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 这几天她一直呆在军营里。萧凯手中据说有一把名为燕阙的宝剑,听说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她收集材料,又为萧濯做了一件贴身的内甲。 这还不够,她打算做一把可以和燕阙媲美的宝剑,白天满军营转悠收集材料。可不知道缺了什么材料,大熊就是做不出来。 她分析应该是缺少某些稀有金属的缘故,古代的名剑并非只用铁和铜这种普通材料,还会加入很多稀有金属,大熊应该就是缺少这些材料才无法做出。 最后她只能妥协,先做了一把普通的剑出来。 剑倒是给了萧濯,她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听说萧凯也是个猛将,万一萧濯需要和萧凯打斗,不知道这剑能不能架住燕阙。 她掀开灯罩,噗地一口吹熄了火烛,起身走向帐外。 今天是攻城的第五天,地道已经挖好,火药已经填入。萧濯天还没亮就起床离开去准备作战了。 这是一个重大的时刻,她可不能呆在帐内,得临阵为萧濯助威。 她掀开门口厚厚的帘子,炊烟的气息扑面而来。东方已经露出鱼肚白,大营内战鼓阵阵,一队队的士兵顶盔贯甲从不远处跑过,盔甲抖动的声音听起来像无数刀剑在撞击。 “昭王现在何处?”她问守在帐外的军士。 军士指向营外的永威城,道:“王妃,昭王已在城下列阵,准备攻城了。” 沈月曦抬手理了理被晨风吹乱的长发,正要前往大营门口。一队人从黑暗中现身,匆匆地走过来,为首的人道:“主子,我们回来了。” “是羌林吗,”沈月曦听出了来者,上前相迎,“你们回来的正是时候。” 气氛隐隐有些不对头,她明显能听出羌林的语气沉重。 她望向队伍的后面,她看到两名暗卫抬着一副担架,上面躺着一个人。还有一个苗条的身影跟在旁边,像是位女子。 看了半天,都没在人群里找到梅普的身影。 “梅世子呢?”她迎住羌林问道。羌林没有作声,只是侧身以目示意后面的担架。 “梅世子受伤了?”沈月曦连忙回身掀开大帐的帘子,“你们快把梅世子抬进大帐内,来人,去找华大夫来。” 匆忙进入大帐,她刚回过头来要说话,眼前便闪出一张金属面具。面具是梅普戴的,但面具后发出的却是一个女子的笑声。 “我没受伤,我没受伤,华大夫是陛下假扮的,他的儿子是二皇子……” 沈月曦吓了一大跳,还没等明白怎么回事,那人便一下子扑上来抱住了她,笑道:“你就是李菀吧,本世子要娶你为妻,呵呵。” 面具上的血腥味让沈月曦直皱鼻子,她双手扶住那人的肩膀,感觉对方抖个不停,仿佛发疟疾一般,便转头看向羌林。 羌林道:“梅世子的妹妹,贤妃梅黛。在梅世子死后,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梅世子死了!?” 沈月曦大吃一惊,立在原地,呆呆地看着两名暗卫抬着梅普僵硬的躯体从她面前经过,放在地上。 “身中数箭,我们赶到时人就已经没了。”羌林充满愧疚地说道。 “死了,都死了,”梅黛放开她,转身在帐内绕着梅普的尸体开始跳舞,“让我为你们做法,我是京城里有名的法师……” 沈月曦看梅黛疯疯癫癫,知道她是受了很大的刺激,心中不禁也跟着难受起来。 梅黛的母亲被萧凯砍下人头,父亲梅成则被气得箭伤迸裂而亡,现在她的哥哥梅普也死在乱箭之下。想是她伤心过度,竟然变成了这样子。 她走到梅黛跟前,道:“梅姐姐,我不知道怎么说。我……” 这个时候,她感觉任何词语都无法安慰梅黛的悲伤。 梅黛停住旋转的身躯,笑着躬身施礼道:“陛下,妾身的舞排练了一个月呢,陛下可喜欢?” 羌林低声道:“主子,贤妃现在……恐怕听不懂您在说什么。” 沈月曦伸手想为梅黛摘下面具,说道:“梅姐姐,你一路肯定很累了。先把面具摘了喝些水。” 梅黛仿佛受到惊吓一般,双手护住面具,连连后退,喊道:“不,不行。这是我的护身法宝,没了它我就会死了。” 见梅黛胡言乱语,沈月曦束手无策,她不知道要如何对待一个已经疯了的女子。说什么梅黛都听不懂,这怎么办? 正为难间,帐外传来一声巨响,听起来就像在地下响起闷雷,连脚下的地面都剧烈晃动起来。 在沈月曦看来,这简直就像地震,根本站立不住。案上的茶盏杯碗都跳了起来。 待地面晃动停止,她爬起来,对羌林喊道:“羌林,快跟我去城下。夫君破城了!” “贤妃和梅世子怎么办?” “先让梅姐姐在帐中休息,我们快去。” 城破之时便是结局之时,萧凯不甘失败,必然困兽犹斗。她心中惦记萧濯的安危,已经暂时顾不上梅黛这里了。 一帮人匆匆出了大帐,沈月曦对羌林道:“羌林,你们千万不要和我夫君说起梅世子的消息。夫君正要和萧凯决一死战,如果这个时候他知道自己好朋友死了,就麻烦了。” 梅普是萧濯的好友,这种关键时刻,绝不能把这个坏消息告诉萧濯。 羌林道:“主子放心,属下分得清轻重。” 大家上战马,疾驰出了大营。 迎着初升的日光,沈月曦一眼便看见了对面永威城的变化。 城墙被炸出了一个足有两层楼高的巨大缺口,到处都是散落的石块。昭王军正高声欢呼,高举刀枪,潮水般向烟尘弥漫的缺口冲去。 她心下欢喜,纵马赶到帅旗下。 萧濯一身银盔银甲,坐在战马上,气定神闲地看着前方。 他成功了。靖州军已无险可依,昭王军最终的胜利就在眼前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银白与漆黑 沈月曦望着永威城,心潮澎湃。 靖州军仅剩的军力都在这永威城中。萧濯只要打下永威,擒杀萧凯,靖州军便名存实亡。不但实现了他对西凉王梅成的承诺,而且也达成了永德帝的要求。 萧濯马上就要取回他失去的地位。 回想这一路,两人在雨夜里逃避敌人的追杀,在山洞里的茅草上入睡。在山坡上滚落,摔得灰头土脸。也曾面对绝壁,背后敌人的箭矢如索命的镰刀。也曾坠落江中,九死一生。 直到乘坐热气球逃到塞外,她原本以为可以喘口气,西戎人却接踵而至。 萧濯以区区五百人,抵御一万西戎军的攻击。而她站在尚未完工的冰城上同潮水般涌来的敌人拼死作战。 如今这一切辛劳,都有了回报。 萧濯即将取回他失去的地位。 击败萧凯后,他便可以以太子的身份挥师前往京城。以萧濯的军事才能,这世间没有任何人能挡住他,齐王同样不行。他定能击败齐王,平息这场战乱。 这毫无疑问。萧濯已经一次又一次地证明,没人能击败他。 她充满骄傲地看向在她侧前方的萧濯。 那个男人是她的夫君。她为之骄傲,为之自豪的男人。 他曾说过,唯一可以击败他的,就是他自己。 击败齐王后,永德帝将会大开城门,用最高的礼仪亲自迎接他的儿子。她作为太子妃,将同样荣耀加身。 当初离开京城时有多凄凉,如今归来的时候就有多荣光。 戴着沉重的镣铐,被迫吃沾满泥水的馒头……那种非人的日子,不会再有了。 因为萧濯即将取回他失去的地位。 沈月曦嘴角勾起,荡漾起开心的笑容。 她在骨子里自认是个财迷,萧濯还欠她好多钱呢。不过一旦荣归京城,萧濯能给她的,将远远超过她想要的。 她将住进从未见过的奢华宫殿,穿着最好的布料制作的精美宫装,身边有使唤不完的下人,有数不尽的金银财宝。 待永德帝退位,二皇子作为掀起叛乱的罪魁祸首,能保住脑袋就不错了。肯定没有任何资格再和萧濯争。萧濯将作为唯一的继承者登基为帝。 那时,她内心真正想要的事情就可以实现了。 她要让萧濯修改大燕的律法…… 正在想入非非,远处一声怒吼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怒吼仿佛发自一只上古的猛兽,在一刹那盖过战场上万千士兵的呐喊。 沈月曦心中吃惊,看向永威城墙。 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崩塌的城墙缺口下,全身黑盔黑甲,站在层层叠叠的尸体堆上,如同一个愤怒的巨人。他左手拿着巨大的盾牌遮挡身体,右手握剑,正砍杀冲过去的昭王军士兵。 “是萧凯!”沈月曦失声叫道。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萧凯本人。 辨认出萧凯的原因却并非他的身材高大或是呼喊的威猛,而是他手中的那把仿佛发着光芒的剑。 她终于看到了传说中的名剑是何等威力。 没有一个人能靠近萧凯的身边,无论盔甲还是盾牌,刀枪剑戟,在萧凯的燕阙剑前,都像豆腐一样,挥剑过处,衣甲皆平,断肢乱飞。 如果永威是一道裂开口子的大堤,昭王军是冲击大堤的潮水。那此刻的萧凯,就是巍然屹立在缺口的中流砥柱。潮水撞在他的身上,只能散成片片血色的浪花,无法前进哪怕一寸。 “萧濯,来和我决一死战,”萧凯怒吼声远远传来,“你以为你已经获得胜利了吗,痴心妄想。我要亲自斩下你的首级。” 他吼叫着,一剑挥过,冲到他面前的三名军士当即被拦腰斩断,盔甲丝毫没有起到保护的作用,仿佛他们是纸糊的假人。 这是单方面的屠杀。 亲眼目睹燕阙剑的威力,沈月曦对自己制造的剑瞬间没有信心了。 无论万能制造机工艺有多么厉害,在材料上已输给燕阙剑了。如果萧濯答应萧凯的邀战,他手中的兵器恐怕无法和燕阙剑抗衡。 但她最不愿意听到的话,恰恰就在萧濯口中说了出来。 “鸣金,众军停止进攻,本王亲自来结束这一切。” 沈月曦心惊肉跳,连忙探身,伸手抓住萧濯的衣袖:“夫君,萧凯的燕阙剑太厉害了。你去会有危险的!” 如今胜利就在眼前,她可不想节外生枝。 萧濯回首对她露出微笑,道: “月曦,没有人能击败我,就算萧凯也不能。” 他的笑容蕴含着令人难以置信的自信,沈月曦不由自主地松开手,目送萧濯纵马奔向城墙的缺口。 “主子,昭王现在身上散发出的气势,”羌林在她身旁说道,“您大可放心便是,他绝不会有事的。” “可……可是萧凯他。”沈月曦担心地望向前方。 羌林的话并不能完全安抚她。两人对战,若是失去兵刃,那就等于死亡。 当当的鸣金声在军阵中回荡,昭王军的士兵们停止进攻,为那个银白色的身影让出了一条道路,万千刀枪迎着清晨的阳光高高举起,呼喊声响彻原野。 “昭王,昭王。” 对面永威城墙上的靖州军士兵不甘示弱,同样高呼“大将军”以回击。 数万人的高呼,产生巨大的声浪,声浪撞击在一起,又像潮水般退去。潮水退去,露出战场上两个对峙的身影。 银白的身影,漆黑的巨人。 “萧濯!”萧凯将手中的燕阙剑甩下一串血珠,将左手的大盾“咣”地抛在地上,“今日要以你的人头来祭我的燕阙剑!” 萧濯缓缓从腰间抽出沈月曦为他打造的长剑,横剑当胸,平静地说道:“你必败无疑。” 沈月曦紧张地注视着两人。 萧凯巨大的身影充满强烈的压迫感,加上他手中无坚不摧的名剑。这一切都令她呼吸变得艰难起来。 萧濯一定能获胜的,他从未败过。 已经走到最后一步了,她不能无所事事地站在这里发呆,她要为萧濯助威。 她转头四顾,寻到一名昭王军的武将。这时帅旗下的众位武将都屏息凝气地看着战场上的两人,鸦雀无声。看得出大家也都十分紧张。 “将军,快传令擂鼓,”沈月曦喊道,“为昭王助威。” 那名武将如梦初醒,对军士挥手喊道:“擂战鼓。” 咚咚咚。 数十面战鼓同时响起,仿佛骑兵的战马,先是缓步小跑,接着战马加快了速度,鼓点声密集起来。变为千军万马冲锋陷阵。 “受死吧!” 萧凯大喝一声,双手握住燕阙剑,高高举起,对着萧濯的头顶劈下。 第二百一十九章 意外的阻碍 眼见燕阙剑对着萧濯头顶劈下,沈月曦不由自主地抬起双手挡住眼睛。 她也不想这样,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手。 周围响起一片惊呼,旋即又转为一阵欢呼,听起来萧濯有惊无险。 她觉得可以从手指缝看看,才将手指分开漏进一丝光线,耳边的欢呼声又转成了集体倒抽冷气的声音。 她连忙合拢刚刚分开的手指,心头无数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这帮人是怎么回事啊,上来就一惊一乍地,也不给个确定的答案,萧濯倒是占优势还是占劣势。弄得她担惊受怕的。 她觉得论武功,萧凯肯定不是萧濯的对手。问题是人家手里有把吹毛断发的名剑,萧濯只要有一丝不慎,恐怕就要血溅当场。 心脏随着鼓声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要从胸腔里跳出来,又想知道战斗的形势,又不敢看。 “羌……羌林,情况怎么样?”她问旁边观战的羌林。 事不关己,关己则乱。羌林不是萧濯的夫人,他应该不会像自己这么紧张。 “主子,刚才那几个回合好悬啊,”羌林的声音响起,“把属下也吓出了一身冷汗。” 沈月曦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就不该问。 好悬就意味着萧濯堪堪躲过了对方的攻击,那萧濯岂不是危险了?悬一次就能悬两次,说不准哪次就没躲过去。 “没想到这个萧凯身材高大,动作竟然如此灵活。”羌林还在那里自顾自地感慨,“之前是小瞧他了……” 沈月曦觉得自己要晕倒了。 听羌林的口气,萧凯的武功超出了他的意料。这就是说萧濯陷入危机了么? 羌林正说,转头瞧见沈月曦双手捂着脸,在马上摇摇晃晃,一副随时要摔下来的样子。才想起来主子再怎么英勇无畏,到底还是个女子。自己没考虑到这点,光从两人技艺高低去评论,把主子吓成这样。 “主子不要惊慌,属下还没说完,”羌林连忙解释,“昭王不会有危险的。” “骗人,”沈月曦依然捂着脸,“你刚说过你小瞧萧凯了。” “确实是小瞧萧凯了,”羌林安抚她道,“是没想到他竟然能在昭王剑下挺过这么多回合。属下本来以为他撑不过三十回合的。主子放心,萧凯必败。” 听到羌林这么说,沈月曦总算觉得自己僵硬的双手能活动了。 她将手放下,睁大双眸看向战场。却因为方才捂得太用力,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到那个黑色的高大身影似乎在挥动一道炫目的白光,左砍右削,舞成一片光影。 而银白的身影如同灵巧的蝴蝶,围绕着黑色巨影上下翻飞。黑色巨影手中的亮光攻势虽猛,却始终碰不到蝴蝶一分一毫。 “萧凯的前几剑确实对昭王造成了威胁,”羌林怕她看不懂,便解释道,“但昭王很快便适应了他的攻击方式,现在萧凯已是黔驴技穷,疲于招架了。” “我能看懂,夫君要赢了。” 沈月曦看过萧濯和萧北珩的决斗,她发现萧濯在对付萧凯的时候,用的策略和那时完全不同。 萧濯清楚不能和萧凯硬碰硬,便采取游斗的方式。而萧凯完全跟不上他的节奏,只能站在原地挥剑防守。 若是往常,萧濯肯定已经结束战斗了。如今他在求稳,没有用手中剑和燕阙硬碰,而是在寻找萧凯的破绽。 百密难免一疏,萧凯这样被动防守,露出破绽是迟早的事。 她脑海中才闪过这个念头,便看到萧濯潜身躲过挥砍来的剑光,从萧凯的手臂下穿过,反手将剑刺入萧凯的大腿,随即拔出,带出一蓬鲜血。 萧凯发出一声负痛的怒吼,挥剑反撩,萧濯早已跃开,让他挥了个空。 “萧濯!” 萧凯喊叫着,踉踉跄跄地向伤腿一侧冲了两步,最终无力支撑,单膝跪地。 萧濯把萧凯打倒了。 沈月曦高兴地举起双手,和她同样兴奋的昭王军士兵们,爆发出了胜利的欢呼。 和昭王军这边山呼海啸般的欢呼不同,永威城上则变得鸦雀无声。 方才永威城上的靖州军不是还在热热闹闹地为他们的大将军助威嘛,现在怎么都没动静了?沈月曦兴高采烈地看向永威城头。却看到了一个出乎她意料的人。 她起初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使劲揉揉眼睛,眯着眼仔细看。 绝对没有认错。 林魁,萧北珩麾下的谋士,正在手扶垛口看向下面,侧身向旁边的军士吩咐着什么。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靖州军攻击西凉,是早有预谋。现在萧北珩的谋士出现在永威城头,难道说萧北珩和萧凯联手了? 沈月曦心中掠过一丝阴霾,望向战场之中的两人。 萧濯已经缓步走到萧凯的面前,抬起手中的剑指向萧凯额头,冷冷道: “我本可以杀了你。但我们既为同姓兄弟,我饶你不死,押你上京,由父皇发落。” “同姓……兄弟?” 萧凯跪在地上正在粗喘,听到萧濯此语,忽然发出一阵低低的笑声。 “你居然以为你是我的兄弟?”他仰起脸来,直视着萧濯,“你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野种,有什么资格敢和我称兄道弟。” “不要试图用话语攻击,乱我心神。”萧濯冷笑一声,“这没用。” “这算攻击的话,我攻击得还是轻了,”萧凯的笑声更大了,“你那个不知廉耻的母亲和不知道哪个野男人苟合,生下你这个野种。你竟然还以为你是我兄弟,呸。” 萧濯大怒,剑尖抖动起来:“你竟敢侮辱我的母后!” “你以为你把我押到京城去,永德帝就会回复你太子之位。哈哈……到现在都不知道他为何追杀你吗?你以为是因为巫蛊之术?错了,他追杀你,是因为你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我们萧家诸王谁都可以当太子,而你却根本没有资格,你连自己的爹都不知道是谁……” “住口!” 萧濯脸色苍白,身子一晃,手中的剑歪开了少许。 萧凯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手中的燕阙剑闪出一道夺目的剑光,从地面向上撩起。 双剑相击,发出锵的一声。萧濯手中的剑断为两截,剑尖旋转着飞向空中。 在后面观战的沈月曦尖叫起来。 她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萧凯只是和萧濯说了几句话,萧濯就变得迟钝起来,仿佛受到了什么影响。待萧凯挥剑反撩,他竟然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普通的长剑无论制作工艺多么精良,终归还是无法抵御燕阙剑。 萧凯从地上一跃而起,拖着伤腿冲向萧濯。萧濯脚步迟缓地向后退着,完全失去了方才的灵动。 “夫君,危险!”沈月曦失声大喊。 一切都在电光石火之间,方才萧濯明明已经取胜了,现在局势突然急转直下。 直到萧凯的燕阙剑闪电一般刺向萧濯的胸膛,萧濯总算回复了反应,侧身闪避。但此时再动已晚了,萧凯的剑刺在他右胸锁骨下靠近肩膀的部位,顿了一下,接着透体而出。 看到萧濯受伤,沈月曦觉得眼前天旋地转。 她在心里道,千万不能晕倒,千万要挺住。夫君危险了,她必须做点什么。 “羌林,快救救夫君。”她眼前一片模糊,什么都看不清了,只是抬手指着前方。 羌林也被眼前的场景惊得目瞪口呆,听到沈月曦的喊叫,这才醒悟过来。连忙抬腿摘下弓,张弓搭箭,对准萧凯便是一箭。 萧凯刺伤萧濯,正在狂喜大笑,得意忘形。不料斜刺里一箭飞来,急待招架时,却忘记剑还插在萧濯的体内,才刚刚拔出,箭已飞至,正射在他的右眼之中。 羌林慌乱出箭,弓没有拉满,箭矢准度有余,力道不足,虽然刺入萧凯的右眼,却仅仅伤了他的眼目,并没深入。 萧凯大叫一声,伸手拔箭,却将眼球一并带了出来,鲜血淋漓,流得满脸都是。他惊恐交加,也顾不上萧濯了,捂着右眼,拖着伤腿向永威城里退去。 “保护大将军!”靖州军呐喊着从城墙缺口蜂拥而出。 沈月曦大喊:“快,快保护昭王。” 她眼前模糊,没有注意到萧凯中箭,只看到城墙缺口冲出密密麻麻的黑影,心下大惊,满心思都是快救回萧濯。 昭王军的众将都被刚才的情况弄得惊呆了,经沈月曦提醒,才纷纷回过神来。发一声喊,齐齐举着刀枪向永威城下冲去。 双方主帅都受了伤,麾下将领无心恋战,混战一场,各自保护自家的主帅退回。 待大军回到营内,沈月曦奔到萧濯的身前,扶住他的手臂道:“夫君,坚持住,我马上去找华大夫来。” 萧濯用手按住伤口,微笑道: “不妨事,没料到萧凯一勇之夫,居然会用话术乱我心神。方才精神恍惚,才中了他一剑。为夫自诩一向猜不错敌人的心思,如今在夫人面前丢人现眼了。” “别说那些了,我们赶快给你治伤。”沈月曦看着萧濯手指间淌下的鲜血,着急地说道。 “没关系,只是小伤。他受伤比我重,况且永威城墙已被炸塌,无法再守,”萧濯边走边道,“这是个意外的阻碍。待明日攻城,我们依然能获得胜利。” 沈月曦扶着他进入大帐,高声道:“华大夫呢?” 她记得之前梅家兄妹到来的时候,她曾经喊过华大夫来为梅普治伤。 这时,萧濯却一抬手推开了他,目光直愣愣地看向大帐中央停放的那具尸体。 第二百二十章 碎玉 萧濯站在原地,凝视着梅普的尸体。 他被萧凯一剑刺透,鲜血浸透衣甲,都不曾呻吟颤抖。进到大帐内看到死去的梅普时,身躯却微微颤抖起来。 沈月曦一时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好低下头静静地站在他的身边。 帐外人声嘈杂,帐内却寂静无声,落针可闻。 良久之后,萧濯开口:“为何没人告诉我这个消息?” 他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很平静。 “和别人无关,这是我的决定,”沈月曦抬眸道,“那时夫君正在攻城的紧要关头,我怕夫君知道这个消息后分心。” “人固有一死,”萧濯道,“我厮杀多年,曾见过数不尽的人在我面前死去,早已不是那种感情脆弱之人。是谁杀了他?” 他转身看向站在沈月曦身后的羌林。 沈月曦这才注意到有泪从他的眸中流下,在布满尘灰的脸上划出两道泪痕。 这个人嘴上逞强,她知道,梅普的死对他肯定冲击很大。 羌林看了沈月曦一眼,低声道:“是……永德帝的侍卫。梅世子救出他妹妹后,被侍卫追赶,身中数箭。我赶到时已来不及了。” 萧濯复转过身去面向梅普,说道:“父皇的侍卫么?” 他走到担架前,半跪下来,伸出沾满鲜血的左手,放在梅普的额头上:“我真该亲自去京城帮你的……我们之间的约定,看来只能再延后了。” 沈月曦听出他话中自责之意,连忙道: “夫君不要自责,梅世子离开,正是你要围攻永威之时。你身为全军统帅,根本不可能离开的啊。” 萧濯的手本来按压在伤口附近止血,如今放在梅普的额头上,锁骨下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流血,顺着他的肘部汇成一条细细的血流,滴滴答答地滴在地上。 沈月曦来到他侧面,跪下来将一块雪白的帕子按在萧濯伤口之上,道:“夫君,梅世子已逝,你不要悲伤,当下应该赶紧把伤口止血。” 雪白的帕子才按在伤口上,便被鲜红迅速浸透。 “华大夫呢?”沈月曦转头对羌林喊道,“如果找不到,就赶紧喊别的大夫来给夫君治伤。” 羌林正要往外走,帐外已传来华大夫苍老的声音。 “王妃莫喊,老朽来了,来了。” 站在入口附近的众将领纷纷让路,华大夫背着药箱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一边将药箱放在案上一边道:“老朽方才救治军中伤者,深感疲惫,便寻了一个无人之处睡了片刻……” 他骤然停住,目光落在大帐内梅普的尸体上。先是叹息一声,又连连摇头,道: “梅世子,终于不必再被疠风的痛苦所折磨了。可惜了,这么年轻的人,却比我这个糟老头子先走了。” 说到后面,他的声音也哽咽起来。 沈月曦对华大夫喊道:“华大夫,人死不能复生。快来看看我夫君。他胸口右上方这里被萧凯刺了一剑,血流不止。” 华大夫抹了一把眼睛,俯身过来,扶着萧濯的肩膀前后看了一下,道: “王妃莫慌,昭王并未咳血,说明没有伤到肺部,手臂还能活动,说明没有伤到骨,只是从上到下穿肉而过。看似严重,却无大碍。帮昭王卸甲除衣,老朽好为他治伤。” 华大夫吩咐下来,这边羌林上前,在沈月曦的帮助将萧濯的盔甲小心翼翼地脱下。 盔甲内还有一层内甲。是沈月曦让大熊为萧濯制造的贴身内甲。燕阙剑恰好没有碰到内甲,是从内甲的边缘刺入。沈月曦解下内甲,将萧濯颈间的玉佩也取了下来,一并放在旁边的案上。这样华大夫便可以治伤。 旁边一名武将过来道:“昭王,末将命人将梅世子的尸体抬出?” “不必了,”萧濯道,“你们都出去,让我再陪他片刻。” 众人见萧濯声音低沉,知道他心中难过,纷纷退出帐外。羌林看了一眼沈月曦,沈月曦以目示意,羌林点头,也退出大帐。 华大夫先用烈酒为伤口消毒,对沈月曦道:“昭王可是与萧凯斗剑受伤?” 萧濯沉默不语,只是注视着梅普。 沈月曦知道他此刻无心说话,便对华大夫道:“夫君本来已经刺伤萧凯,不知道萧凯对他说了什么,夫君就愣住了,然后萧凯跳起来刺了他一剑。” “他说我不是我父皇的儿子,”萧濯开口道,“说我是母后和某个不知名的男人苟合,生下来的野种。” 沈月曦这才明白战场上发生的事情,气得差点蹦起来。 “这个萧凯太卑鄙了。居然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打不过就用这种言语侮辱人。” 萧濯道:“生死相争,无所不用其极。我确实被他的话所影响了,倒不是因为他说这种话,而是我没想到他竟然能说出这种话来。” 沈月曦想起在永威城墙上的林魁来。 萧凯一勇之夫不知道说这些。难是林魁教他说的? 她还在琢磨,却发现华大夫在那里看着案上某物发呆,连手上的动作都停止了。便连忙提醒道:“华大夫,您为何愣住了?” “老朽失态了。”华大夫回过神来,拿针线继续为萧濯缝合伤口。 沈月曦顺着华大夫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刚才是在注视萧濯佩戴的那块玉佩。 想起来了,当初华大夫第一次见到这玉佩时,好像也曾发愣出神过。莫非华大夫见过这玉佩?否则为何每次见到这玉佩都会表现古怪? 她正在思索,门外响起卫兵的呵斥声:“大夫正在为昭王治伤,你不能进去。” 梅黛的笑声响起:“我才是昭王,你们都瞎了眼,不认识我了?” 沈月曦这才想起,方才营帐里还有一个梅黛来着。萧濯受伤,她心中慌乱,竟然忘记梅黛这个事了。她什么时候跑出去的? 她连忙对帐外喊道:“你们不要为难梅姐姐,让她进来。” 帘子掀开,梅黛披头散发戴着那个金属面具猫腰钻了进来,她一手扶着面具,一手握着根马鞭,唱着歌来到萧濯的面前停了下来。 “这个面孔好熟悉,是朕的爱妃吗?” 萧濯抬眸看向梅黛,并没有回应。 “梅世子的妹妹,贤妃梅黛,”沈月曦和萧濯说过,转头对梅黛好言相劝道:“梅姐姐,你先去一边玩。华大夫正在为我夫君治伤。” 梅黛哈哈笑,抱着马鞭道:“你是何人,竟敢命令朕。朕是一国之君,坐拥天下……呜呜,朕的爱妃呢?朕的爱妃呢?” 她说到后面,竟然由笑转哭,仿佛想到了伤心之事,声音悲凄。 “梅姐姐受刺激太大,才变成这般模样,”沈月曦对萧濯道,“她疯了,夫君不要在意。” 萧濯道:“我知道。” “啊!”梅黛哭着哭着突然一声尖叫,音调之高,震得沈月曦耳膜都疼了。 “我认出你了,”梅黛拿马鞭指着萧濯,“你是裴皇后和一个铁匠生下来的……不不……是和一个屠夫生下来的……你不是永德帝的儿子,你是个野种。” 萧濯双拳紧握,胸膛急剧起伏起来,牙齿磕得响出了声。 “梅姐姐,你不要乱说啊!”沈月曦气得真想上去捂住她的嘴,可她这边还在协助华大夫。 “这是朕亲口说的,不……朕不是他亲爹……朕是另一个爹,”梅黛站在萧濯面前满口胡言乱语,“他爹是铁匠?他爹是屠夫?他爹是青楼的龟奴?” 沈月曦大吃一惊,梅黛说话颠三倒四,却说出了一句不知真假的话。 她说这是永德帝亲口说的。这句到底是真是假? 萧凯一个人说萧濯算是虚假,现在居然连贤妃梅黛也如此说。 萧濯脸色铁青,伸手扯断伤口处的线,抓起案上的玉佩摔在地上,将玉佩摔得粉碎。起身走出大帐外。 第二百二十一章 玉中绫 沈月曦本打算起身把梅黛先哄出大帐。没想到梅黛出言恶毒,竟然将萧濯生生气走。 她恨恨地瞪了梅黛一眼,骂人的话几乎都冲到嘴边,又硬憋了回去。 她可不是什么讲文明懂礼貌的乖乖女,着急了也是会骂人的。能停住只是她想到了梅黛因何才变成这个样子。 父母双亡,只剩下哥哥一个亲人,又在她眼前死去。 她已经疯了,自己何必和一个疯子一般见识。 见梅黛坐在地上一边哼歌一边玩马鞭,她也不想再对她恶语相向,转头想追出大帐去找萧濯,却被华大夫伸手拦住: “王妃,就让昭王一个人静静吧,他必须接受这个现实。” 沈月曦不放心,怕萧濯有个三长两短,便大声对帐外喊道:“羌林,你们别守在这里了,快追上昭王,千万不要让他出意外。” 羌林在帐外答应。 羌林是绝对可靠的保镖。有他率领暗卫保护萧濯,沈月曦这才放下心来,回身对华大夫道:“您说要接受什么现实?” “昭王的父亲确实不是永德帝。”华大夫语气沉重地回应,将手中的剪刀缓缓放下。 沈月曦双手抱头:“连华大夫你也开始胡说了?” 这世界是怎么了,为什么突然之间每个人都说萧濯是个私生子? 华大夫摇头道:“老朽并非胡编乱造,王妃应该记得,老朽对昭王佩戴的玉佩一直很注意。” “对,当初在小岗村您为夫君治伤时,就曾特别注意这玉佩,”沈月曦想起来当时的场景,“那时我将玉佩挂在手腕上,您还盯着看了好半天。就是方才您也如此。” “那是因为,二十年前,这玉佩的主人曾找过老朽问诊,”华大夫佝偻着背,“现在老朽终于知道那个神秘的女子是谁了。” “裴皇后?”沈月曦问道。 就是再糊涂的人,这时候也该明白了。 “对,但那时候老朽尚不知道。老朽在京城南面的一个镇子坐诊,以诊脉闻名,颇有些名气。”华大夫抬起昏黄的老眼望向远方,“她在即将打烊时上门,戴着面纱进来。那玉佩就在她的颈中挂着……她身边有两位侍女跟随,将一方薄薄的帕子放在她的手腕上,让老朽隔着帕子去诊脉……脉象虽弱,却往来流利,如珠滚玉盘,乃是滑脉。” “华大夫,滑脉是什么意思?”沈月曦不解地问道。 “裴皇后有喜了,”华大夫道,“如今老朽想来,那正是裴皇后入宫前的三日。她那时已有孕在身。” 沈月曦听得呆住。裴皇后在入宫前便已怀孕了。她一生只生一子,便是萧濯。 原来萧濯真的不是永德帝的儿子。 华大夫叹了口气,继续道:“当时裴皇后得知结果后,沉默许久。接下来问老朽,可有办法瞒过验身之人。老朽那时以为裴皇后大概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即将嫁人,却遇到这等事情。但老朽只想独善其身,并不想置身其中,怕惹来麻烦,便推辞不知。想不到裴皇后瞒天过海,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然成功隐瞒过天子。” 沈月曦听到这里,下意识地目光转向地面碎成数块的玉佩。却注意到梅黛不知何时左手拿着两块碎裂的玉,右手两指正捏着一张只有手指宽,几寸长的白绫在那里看。 “梅姐姐,”沈月曦心中一动,连忙站起来走到梅黛身边蹲下伸出手,“把白绫交给我。” 在小岗村时,她曾经迎着光线看过这面玉佩。记得当时玉佩中有一处暗影,她还以为是奸商弄的假玉忽悠皇家。现在想来,肯定就是这块白绫塞在里面造成的。 用脚想都知道,只能是裴皇后放进玉佩里的。 “这是朕的诏书,你要嘛?”梅黛笑嘻嘻地后退,将白绫举在空中甩来甩去,就是不让沈月曦拿到。 沈月曦没奈何,拿起梅黛放在地上的马鞭:“喏,拿这个换你手里的,好不好。” 梅黛立刻跑回来,伸手拿过马鞭抱在怀里,将白绫塞在沈月曦手里:“成交。” 沈月曦叹了口气,展开白绫观瞧。 白绫本就不大,上面的字更是极小,密密麻麻如蚂蚁。加上她又是个不懂书法的草包,居然看不懂上面内容写的是什么。 这下尴尬了。 裴皇后既然将玉佩留给萧濯,那这白绫极有可能是她留给萧濯的信。没想到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她却看不懂。 她拿着白绫,左看看梅黛,右看看华大夫。 一个疯子,一个老翁。 疯子就不用说了,坐在地上抱着马鞭在哼歌,问也是白问。而这边华大夫一大把年纪,估计眼神绝不会比她好多少。 有心出去问别人,又想到这件事太重要了,还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正在左右为难,华大夫哎哟哎哟叫了起来,把她吓了一大跳。 转头一看,梅黛不知何时站起,正拿马鞭在敲华大夫的脑袋,边敲边道: “这匹马怎么不走路呢,快快拉车,我们要回家了。” 见梅黛双手握着马鞭,没头没脑地乱敲,沈月曦连忙将白绫胡乱塞入怀中,起身握住马鞭,喊道: “梅姐姐,停下……别打了……别……梅黛,我生气了!” 梅黛嘻嘻笑着停住,看向她道:“这匹马更奇怪,居然站起来了。” 沈月曦无语,转头刚打算对华大夫道歉,华大夫这头已仓皇收拾好药箱,捂着头道: “王妃,老朽先去找昭王,昭王的伤口还没缝好呢。” 他算是被梅黛敲怕了。 方才他将目光转向梅黛,打算看看她的疯病可有办法医治。毕竟身为大夫数十年了,看见病人总是想诊治一番。 还没等他仔细看,梅黛站起来举着马鞭就敲他的头,重倒是不重,但也疼得很。他再不跑,估计就要被敲得满头包了。 沈月曦目送华大夫跑出大帐,本想跟出去,可怀里这块白绫她还没弄明白。 这白绫既然是裴皇后所写,非常有可能关系到萧濯的生父是谁,这么重要的消息,她必须要第一时间弄懂。 她放开马鞭,也不搭理梅黛,走到案边坐下,拿签子将灯烛挑亮,又从怀中掏出白绫仔细观看。 在明亮的灯光下,字倒是清晰了好多。可惜还是看不懂。 “原来你是真的看不懂?”梅黛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是啊,”沈月曦有些尴尬地咬着下唇,“我就是不懂书法啊,这到底是是草书还是行书?” 才回答完,她忽然觉得不对劲。梅黛刚才的问话,明明是个正常人才会问出来的话。 难道梅黛没有疯? 刚要回头去问梅黛,后脑突然一疼。 眼前现出一个巨大的黑色漩涡,将她强行拉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第二百二十二章 悲伤 沈月曦再次回复知觉的时候,首先觉得后脑钝钝的痛,好像是被根又重又沉的大木头狠狠砸了一下似的。身子晃来晃去,像是躺在什么移动的东西上。 她伸出手,一边摸向后脑,一边睁开双眼。 后脑勺不会肿起大包了吧。 刚刚睁开双眸,映入眼帘的便是梅普那令人惊恐的苍白面容。 沈月曦尖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双脚乱蹬地面,向远离梅普的方向退去,直到后背撞上硬梆梆的挡板。 尼玛,简直吓死人了。一睁眼居然看见个死人,心脏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你醒了,沈月曦。”梅黛的声音在前方响了起来,“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车,只能暂时让你和哥哥躺在一起了。” 沈月曦按着怦怦乱跳胸口四顾,这才注意到自己是在一辆无顶盖的车上。这是大燕军中专门用来运粮草的车,特意制作得狭窄,为了方便在崎岖小道行走。 车厢壁并不高,仅有两尺,内壁挂着一盏风灯,随着车的行进,当当地磕着车厢壁。头顶漆黑一片,一轮胧月,几颗残星挂在夜空,凉风呜呜地在头顶刮过。 回到军营时明明是上午,现在竟然到晚上了。难道自己昏迷了这么久? “梅黛,”沈月曦捂着后脑看向坐在前面驾车的梅黛,“原来你没有疯。” 梅黛散开的长发已经束了起来,但脸上依然戴着那个冷冰冰的面具。 “看到哥哥死在眼前,我差一点便真的疯了,”梅黛头也不回地回答,“你说我疯了也好,没疯也行,并没什么差别。” “你干嘛打我?”沈月曦摸着后脑,感觉火辣辣地疼,好像真肿了。不禁生起气来。 幸好打的是后脑勺,要是打在脸上,还不得破了相。 这个梅黛下手可太狠了。听声音娇滴滴的和她一样无害,没想到……她之前还觉得梅黛敲华大夫敲得重了,现在才明白,给她这一下才是真正重的。 “只是拿马鞭杆打了一下,很疼吗?”梅黛回过头来,冰冷的金属面具反射着灯光,“若不是看到你为哥哥制作的义手,我本打算用刀的。” 沈月曦听到这里,才注意到,躺在她面前的梅普,左臂那里端端正正套着她制作的那只金属义手。 之前做好了义手,就一直放在大帐内的桌案上,没想到梅黛居然没忘记带上这个东西。 至少这只义手,还是到了它真正的主人那里。 她有些难过,低声道:“我之前答应过要为他做的,只是没想到他会这样回来。难道没有这只义手,你就要杀了我吗?” “萧濯害死了我的父王,我的母妃,我的哥哥!”面具后的声音带上了哭腔,“我的心都在滴血,我原本打算把你和萧濯都杀死的。” “你胡说,你血口喷人!”沈月曦大怒,对梅黛喊道,“我夫君没有害死你的父王,也没有害死你的母妃,更没有害死你的哥哥!” 把梅家所有死者都算到萧濯的头上,她可不干。 这绝对是栽赃陷害。 她正在喊,梅黛回过头来道:“难道萧濯从未对我们西凉有过非分之想吗?” 沈月曦顿时安静下来。 梅黛说的正中要害。凭心而论,萧濯确实对西凉有占有之意。不但有,而且从一开始就有。只是他有梅普这个朋友在,一直没有真正实施罢了。更严重的时候,萧濯误解陷害他的人是梅黛,甚至设想过更可怕的报复,但这些都停在口头上。 “他……他……”她支吾了两个字,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回复。 如果说有,那就是承认梅家父子的死和萧濯有关系。如果说没有,那更是睁眼说瞎话。 这个贤妃能让永德帝言听计从,可绝不是个好骗的主儿。 梅黛见她答不上来,也不逼问,转过头去扬起马鞭,又抽了一鞭子。拉车的马匹喷着沉重的鼻息,马蹄声响的更加频繁了。 “你知道吗。看到萧濯的那一刻,我有多恨。”沉默片刻,梅黛又继续说起来,“你可曾体会过,害死你全家人的仇人就在你的眼前,你却无能为力的那种痛苦。” 沈月曦道:“梅姐姐,我承认我夫君对西凉确有占有之心。可他从没做过任何对不起梅家的事情。” “你是他的夫人,自然会为他说话,”梅黛冷冷地哼了一声,“每个人都会维护自己亲近之人,却不见得是真实的。” 沈月曦不服气,反驳道:“没有我夫君引开西戎围城的十万西戎军,西戎早就攻破乐山了。难道这还是害你父王了?” 梅黛将鞭子往车辕上一插,回头道:“难道张松告诉我的都是假的?萧濯在奔牛河不故意退兵,我父王怎会身亡。” “张松?就是那个用刺客刺杀我和我夫君的混蛋吗?他居然还跑去京城找你,这个卑鄙小人!” 骂完张松,沈月曦还不忘记拐回正题。 “你父王在奔牛河兵败,那是他自己非要攻打。我夫君本来已经和西戎有了停战约定,是他脑残,非要让梅世子去攻打章武。” “脑残是什么意思?”梅黛问道,“这个词以前却没听过。” “就是脑子进水,被水泡坏了,”沈月曦越说越激动,“自己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被西戎打得落花流水,连丢两座城不知道吗?好容易停战了,犯贱非要去打章武。打不过就求我夫君帮忙。我夫君一向是守信的君子,宁可违背誓约,背负骂名,拼死把梅世子救出来。结果呢,你爹又觉得大好机会不可错过……他连只犰狳都比不过,犰狳遇见敌人还知道蜷缩起来……” 梅黛不回应,双手抱膝,将脸埋入双臂之间。 “你们却还是不理解他。他内心再有图西凉之意,可哪件事是真正害过你们?相反,他一次又一次地救你们梅家……现在,对就是现在,我夫君还在为你们梅家出气。他和萧凯决斗受伤,差点就被一剑杀死了。你说,他欠你们梅家什么了?” 沈月曦正在发泄不满,却见梅黛一声不吭,双肩微微抽动,像是在哭泣。 想到梅黛此时此刻的处境,她的心又软了下来,便住口不说。 “你说的都对,你都对,”梅黛哭泣的声音越来越响,“你的夫君是受伤了,可是你还是能对他说话。你能看到他哭,能看到他笑……无论你们承受多少痛苦,但你至少还能感受到他。可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能摸着哥哥冰冷的脸哭泣,但就连这点奢望,也马上要没有了。” 沈月曦看了一眼梅普的尸体,现在天气已开始转暖,再不下葬就要腐烂了。 梅黛说的没错,她真的一无所有了。 她起身来到梅黛身后,双手放在梅黛的肩上:“梅姐姐,我知道你很痛苦,我能体会。” 梅黛转过身来,双手抱住她放声大哭。 自梅普死后,她一直强行压抑着悲伤,直到此刻才彻底发泄出来。 “哭吧,姐姐,”沈月曦轻轻拍着梅黛不断抖动的肩,“哭出来就好受一些了。” “妹妹,我并非胡搅蛮缠之人,我知道你说的都是真的,”大哭一阵后,梅黛止住悲声,从沈月曦肩上抬起头来,“心虚理亏的人,是不可能像你那样说话的。我先入为主,错怪你们了。” 她一直身处京城,对西凉这边发生的一切都是道听途说。后面又有张松火上浇油,原本对萧濯充满仇恨。现在沈月曦将事情说开,她才明白自己错怪萧濯了。 “误会既解,我又无疾患,还戴面具相见,此为失礼之举。” 她缓缓抬起双手,将脸上的金属面具摘了下来 当月光落在梅黛满是泪水的脸上,沈月曦立刻就理解了永德帝为何会被迷得神魂颠倒。就连身为女子的她都被梅黛的美貌吸引了。 “梅姐姐,你好漂亮。”尽管不合时宜,她还是不由自主地赞叹。 “我也曾可笑地认为自己是天下无双的美人。现在却发现,容貌是最不重要的。”梅黛抬手用衣袖擦掉脸上的泪水,“美貌除了用来取悦男人,满足虚荣,还有什么用处。我宁可像妹妹你这般心灵手巧。” 沈月曦一愣,梅黛所指,大概和花瓶的意思是一样的。 花瓶虽美,却只是供人观赏之用,毫无内涵,浅薄之至。 “除了容貌,我什么都没有。”梅黛将面具放在双腿之上,“父王和哥哥已不在人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沈月曦可不同意梅黛这种观点,劝道:“姐姐,你不要看不起自己。在我看来,你比绝大多数女子都要优秀。” 能强忍失去亲人的悲伤,装疯卖傻瞒过所有人的女子。这种意志力,她只在古代的故事中见过。 “妹妹不必安慰我,”梅黛勉强微笑道,“我已心灰意冷,待将哥哥安葬,战事平息。我便守在家人的墓前,了此残生。” 梅黛说完,沈月曦想起一个重大的问题:梅黛这是要带她去哪里? 方才满脑子想着为萧濯撑腰,说得慷慨激昂。后面又忙着安慰梅黛,都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姐姐,你把我带出来,是要去哪里?” 这时马车正好缓缓进入一座死气沉沉的镇子,镇子里的房屋宛如黑色的巨石,在道路两旁的黑暗中一块块现出身影。冰冷,沉默,毫无生气。 她有印象。 这是胧升镇,永威南面靠近两州交界的小镇子,居民都已被靖州骑兵杀戮殆尽。 “昭王即将兵败,我带你逃离那里,”梅黛将马鞭重新拿在手里,“穿过胧升镇后,在南面山上有一个梅家的暗哨,是我爷爷那时就设立的。那里非常隐密,一般人找不到,我们暂去那里避难。” “夫君要败了?”沈月曦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为什么?” “萧北珩已经攻破南屏,正从北面包抄昭王军的后路,”梅黛低下头,“昭王军已经没有任何机会取胜了。” 沈月曦大吃一惊:“姐姐是怎么知道的?” “哥哥告诉我的。他麾下的西凉军北上……是去帮助萧北珩的。” 第二百二十三章 思归 “梅普!” 沈月曦第一次对一个已死去的人动了怒气。 梅普的西凉军原本是去南屏支援邱离明他们的。她之前不放心,还特意去问过梅普。那时梅普答应得响当当的。 现在她才知道,西凉军竟然是去帮助萧北珩的。 要是萧濯已经攻下永威还好说,现在等于是把萧濯逼入绝路了。 她转过身,瞪着梅普的尸体,左顾右盼,想找一个可以揍人的东西。 梅黛从后面扑上来,抱住她的双臂道:“你不要生气。我哥哥是做错了,可他已经死了,有什么怒气对我发。” 沈月曦左右挣了两下,挣不开。 不是装模作样,是真挣不开,天生弱鸡属性。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夫君明明没有对不起他。” “妹妹你别激动,”梅黛扶着她的双肩,让她转过身来,“我哥哥有他的难处。” “当初他答应得好好的,”沈月曦使劲摇头,“我害怕他出差错,还特意去问他。他说他绝对不会违背西凉王的承诺。” 梅黛喊道:“无论什么承诺,哥哥都绝不可能把西凉交给萧濯这种没名没分的人啊!” 沈月曦的身子一僵,问道:“他知道我夫君的真实身份了?” 梅黛羞愧地低下头道:“妹妹,是我做的。我在永德帝的梦话中听到萧濯的秘密,便写了一封信,让张松带给哥哥。那时我认为萧濯有夺取西凉之心,想阻止他,而哥哥恰恰非常重视名分。哥哥救我出宫的时候和我说起此事,他说如果还按之前父王的承诺,将西凉交给萧濯,那是对梅家祖先的侮辱,他宁可死也不会做的。” 沈月曦双手捂住脸道:“不给就不给,说清楚就行啊,为什么要害我们?” “萧北珩答应哥哥,若是让他过了南屏,他保证不动西凉……” “居然连萧北珩的话他都信,”沈月曦本来还想哭,听到梅黛的话气得差点当场跳起来,“蠢货,笨蛋,傻瓜……那个残忍的男人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梅黛吃了一惊,放开她问道:“妹妹很了解萧北珩?” “他是那种你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男人。他可以对你笑脸相迎,接下来就把你关押起来。而你以为他必然要杀死你的时候,他却赠你马匹,送你平安离开。” 沈月曦越说越心惊肉跳。 她对萧北珩有一种莫名的恐惧。萧北珩越过南屏,萧濯腹背受敌,又带着伤,怎么和他对抗? “不行,我要回去找我夫君,”她慌手慌脚地跳下马车,“夫君危险了。” 原本萧濯受伤,她还不是十分惊慌。毕竟永威城墙已被火药炸塌,萧凯也没讨了什么好,甚至伤得更重。但萧北珩在这时加入,那可不一样了。 “妹妹,你不能去。” 梅黛停住马车,跳下车来紧跑几步,伸手抓住沈月曦的手腕:“我明白了。如果妹妹说的都是真的,萧北珩是个城府极深的人,你更不能回去。” “放开,我要回去找我夫君,”沈月曦用另外一只手去扳梅黛的手指,“我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 本以为梅黛会死死抓着她,没想到梅黛却突然松开了,害得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去吧,”梅黛回过身冷冰冰地道,“大军惨败,乱军横行。像妹妹这般美的女子,遇到乱军会是什么结果,都没有想过?” 沈月曦充耳不闻,活动两下手腕,抬脚就走。 走了几步,她又停下了。 周围黑咕隆咚的,根本连路都看不清。上次来胧升镇,是坐着梅黛的马车沿着大路来的。当时也没注意过怎么走的,如今要自己一个人走回去,根本不可能好不好,半夜估计就挂在路上了。 再说了,光靠脚时间上也来不及了。 她转头跑回到梅黛的身边,拉住梅黛的手道:“梅姐姐,你送我回去。” “不,”梅黛回答得干脆无比,“你我这样的女子,本就不该身处战阵。一旦失败,被乱军劫走,那时生不如死。你难道想要那样的结果?” “夫君还在永威,我要去找他。”沈月曦紧紧抓住梅黛的手,眼泪从眼角一滴滴淌下。 “你为何还那么在意他?”梅黛不解地看向沈月曦,“他不再是太子了,连昭王的名分都不能保住,他什么都没有了。你为什么还要去找他?”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沈月曦抽泣起来,“我只想去找他。” 她现在内心混乱,只知道萧濯身处巨大的危险之中,她必须去找他。至于为什么,她还没有想明白。 梅黛还是摇头:“一旦碰上乱军,你我下场都会悲惨之极,你到底明白不明白?” “那送我到附近,我自己走过去。”沈月曦恳求。 梅黛将目光转向马车,咬了咬牙道:“不行,哥哥没有入土为安,我不能回去。” “梅姐姐,”沈月曦双腿一弯,跪在了梅黛面前,抱住她的双腿:“梅姐姐,求求你了。” “到底是为什么,”梅黛忍不住再次发问,“你明知道回去是九死一生,明知道回去也救不了他……” “我可以帮他的,”沈月曦哭道,“我不是花瓶。” “妹妹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梅黛叹了口气,伸手为她擦去眼泪,“不要哭了,我们梅家屡次受你夫君大恩,哥哥又蒙你的药方才免除痛苦。断手之后,你又为他制作了义手。这些恩情就由我梅黛来替父兄还。” 沈月曦惊喜地抬起头来:“姐姐你答应了?” 梅黛点点头:“胧升镇这里已无人烟,我们先将哥哥草埋此处。虽是不敬之举,但哥哥九泉之下得知,不会怪罪于我的。然后我便马上带你回永威。” “好,好。”沈月曦抹了一把眼泪,站起身来。 她也知道,这已经是梅黛能给出的最大让步了。 若是带着梅普回永威,估计到了永威梅普已腐烂了。而且永威城下正大军交战,兵荒马乱,弄不好连尸体都会丢失。梅普好歹是萧濯的朋友,当初也是救过萧濯的人,死后绝不该遭到如此对待。 两个女子举着火把在胧升镇内寻找埋骨之地,虽然夜风冰冷,还不时有夜猫子的叫声响起。但两人都没时间害怕了。 不多时寻找到一处合适的地方,梅黛将车上挂的灯取来放在地上,又从附近宅院里寻来两把锹,递了一把给沈月曦。 沈月曦心急,拿起锹用脚踩住,使出全身的力气向下踩。 挖起巴掌大的一块土。 觉得自己够拼命的了,没想到才挖起那么一小块土。真要挖出个墓穴来,估计不吃不喝也得花上一整天。 她有些尴尬地抬头看向梅黛,看到梅黛正跪在地上双手合十在低声说话。 “兄长,永威战火正炽,宗族祠堂不能归。然青山悠悠,处处可埋忠骨。兄长暂居此处,待战乱平息,妹为兄祭拜招魂,那时再重归宗族与祖先相聚。” 沈月曦觉得自己站在一旁不合适。梅普毕竟也是救过萧濯的,后面他做错事,也是事出有因。于是她也便双掌合十,在心里道: “梅世子,我要梅姐姐带我回去救夫君,无奈之下将你葬在此处,你不要怪梅姐姐,也不许在梦里来找我。” 她本不信鬼神,但此刻周围阴气阵阵,便也说上两句话给自己壮胆。 正在那里祷告,梅黛已站起来,将锹插入地面,双手按住向下一压,便铲起整整一锹土来。 “梅姐姐,你……你还会用这个?”沈月曦惊讶地问道。 “是爷爷教的,”梅黛挥锹将土块甩在一旁,黯然道,“爷爷说我虽是女子,却身负梅家兴亡的重任。不但要熟练六艺,吹拉弹唱更应无一不精。从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就没日没夜地练习……爷爷说,有一日你也许要亲手为你的父兄挖墓,没想到竟一语成箴。” 沈月曦沉默下来。 老西凉王天纵英才,料事如神。可惜儿子不争气。孙子本来能有出息,却又得了麻风病。最终所有的重担都落在梅黛的肩上。 梅黛能撑到现在没有崩溃,简直匪夷所思。 “不说了,我们快些挖吧。”梅黛又挥起锹来。 沈月曦也拿起锹来,还没等向下挖,梅黛忽然扔下锹冲了过来,抓住沈月曦的手就跑:“快跑,有人来了。” 沈月曦没有梅黛那么警觉,但扔掉锹跑了两步后,也听见远处的马蹄声。 如今永威城下正在大战,百姓们逃的逃,散的散。方圆百里都已寥无人迹。现在听到马蹄声,非匪既盗。 一想到两人被盗匪抓住的结果,她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感觉腿似乎都软了。 梅黛拽着她躲入旁边一座废弃的农家内,将门合上,两人藏在门后两边。梅黛以手指放在唇边,示意她不要出声,从腰间抽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沈月曦望着匕首,咽了口唾沫。 这把匕首曾差点插在她身上,还好梅黛不是个莽撞之人。 马蹄声在宅院外停了下来,一个男子的声音道:“此处灯火未熄,人肯定尚在此地……锹柄上还有热气,就在附近!” 另一个男子声音道:“散开搜。” 沈月曦听得毛骨悚然,对方真不白给,从锹上就能知道她两人在附近,这脑子可不是普通匪徒能有的,难道是一股乱军逃到此处了? 她脸色煞白,看向对面的梅黛。发现梅黛双眸紧闭,握着匕首的手正哆嗦个不住。 原来梅黛也不比她吓得轻多少。 正在紧张,“砰”地一声,门被人用脚踹开。 梅黛睁开双眸,从暗处冲出,挥起匕首刺向来者。 当的一声响,匕首旋转着飞在空中,一闪而没。接下来,一柄泛着冷光的战刀指在了梅黛的咽喉上。 第二百二十四章 打得太重了 沈月曦起初看到梅黛的匕首被磕飞,心下骤凉。 梅黛到底还是女子,气力不足,刚一个照面就被对方打飞了兵器,这下要完了。 虽然她也考虑过让大熊把对方的兵器变没这种可能,但问题在于即使变没了,面对几个强壮有力的男人,她和梅黛都没有任何反抗之力。 待目光落在那柄雪亮的战刀上时,她的恐惧瞬间转为惊喜。 西戎人的战刀。 西戎大军还远在南屏城的北面,就算是侦查的斥候也不可能跑到两州交界这么远来。那就没有其它的可能性了。 “停手,”她大喊着从暗处跳了出来,“我在这里。” 进门的那个男子见她跳出来,立刻将战刀撤回,单膝跪地道:“主子,终于找到你了。” 来者是羌林手下的暗卫,共有五名。沈月曦之前总是和羌林打交道,乍听到其它暗卫的声音,没有分辨出来。 梅黛松了口气,背靠在墙上以手抚胸。 “羌林呢?”沈月曦顾不上说其它的,急急地问道。 那名暗卫道:“主子,我们来寻的暗卫共有十四名,分为西南东三个方向,统领是去了西方。估计马上就会来这里了。” 说话间,远处蹄声响起,羌林带领其余暗卫来到。 再次见到羌林,沈月曦高兴不已。她连忙吩咐道:“事情紧急,你们都别说话,听我吩咐。首先,你们谁都不许为难梅姐姐,是她带我逃出来的。” 羌林和暗卫们都紧闭双唇,纷纷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你们其余人都留下,先帮梅姐姐挖土。待安葬梅世子后,你们护送梅姐姐去她想要去的地方。直到护送完毕,你们再回来找我。” 众暗卫又纷纷点头,各自去寻锹镐开始挖土。 沈月曦对梅黛道:“姐姐,我着急去永威,就不在这里久留了。这些暗卫都是忠心耿耿的卫士,你可以信任他们。待风平浪静,我再来此处为梅世子上香。” 梅黛握住她手道:“妹妹,我知道你着急去找你夫君,就不挽留你了。务必小心,他日有相见之时。” 沈月曦挨个叮嘱完了,牵过一匹战马来,翻身上马,对羌林道:“带路,我们去永威。” 羌林也不说话,上了马跟在沈月曦的后面。 梅黛目送沈月曦和羌林隐入黑暗不久,正要转身,忽然哎呀了一声,对不远处的暗卫喊道: “你们先不要挖土了,快来找我的匕首。” 沈月曦心中着急,先纵马奔了一程,便不认东西南北。古代也没有路灯,到晚上野外漆黑一片,完全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地,更别提辨认方向。 她勒住马匹,听后面羌林赶上,便问道:“你怎么还不说话?” 好像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一时却想不起来了。难道是羌林不说话导致的? “主子,您当真要回永威?”羌林犹犹豫豫地回答。 “当然了,我要回去找萧濯,你为什么这么问?”沈月曦感觉有些不对劲,“他……难道他出事了?” 羌林还没等回答,沈月曦的眼泪已如断了线的珍珠,扒拉扒拉地掉了下来。 “他……死了吗?” 完了,没想到才十六岁就要当寡妇了。 羌林连忙道:“主子别哭,属下不是那个意思,昭王活着呢。” 沈月曦连忙抬起袖子擦眼泪,破涕为笑道:“你说话不要大喘气,害得我还以为夫君出事了。” 仔细想想,萧濯就算受了伤,也不是谁都能随意拿捏的。更何况他手下还有三万军队呢。 “主子,是昭王……昭王不让你回去。”羌林犹豫再三,还是决定告诉沈月曦实话。 沈月曦还在掉眼泪,听到这句,正在擦泪的手顿时停住:“你说萧濯不让我回去?” “是。” “他真的这么说了?” “千真万确。” “当时发生了什么,一点不差地告诉我。”沈月曦不相信萧濯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羌林纵马和她并驾齐驱,说道:“主子,你被梅黛劫持走时,我们还按照您的吩咐在护卫昭王。后面华大夫来找昭王,边疗伤边和昭王单独谈了一刻钟。” 沈月曦问道:“华大夫把当年的事情告诉我夫君了?” “应该是吧,属下当时不在,”羌林回答道,“昭王出来后,脸色非常难看,到大帐里去找主子,发现主子不在时。他说……” “他说什么,快说。”沈月曦催促道。 “他说‘她果然走了’。” “什么话,什么叫‘果然走了’,我是被梅姐姐一棍子敲昏了带走的,根本不是我想走好不好。他那么敏锐的人,居然连这都看不出来吗?” 羌林见沈月曦发起火来,连忙道: “是这样,属下查看帐内,也看出主子应该是被梅黛强行带走的。但昭王似乎神智有些昏沉,对属下说‘你们都走吧,去找你们的主子,不要再回来了’,根本没给属下任何机会说话,就把我们赶出来了。我们已在天神面前立誓保护主子安全,主子既然失踪了,我们肯定还是先来寻找。” “气死我了,”沈月曦无处发泄,干脆将手里的缰绳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两口,“就这么对我没信心吗?臭男人。” 羌林还是第一次见沈月曦发这么大脾气,只得小心问道:“主子,那我们还去永威吗?” “去,”沈月曦放下缰绳,“快带路。” 羌林摇了摇头。主子也太奇怪了,明明那么狠歹歹地骂萧濯,为何还是要去永威? 两人策马疾驰了不知道多久,直到东方露出一抹晨光。 沈月曦感觉浑身都在痛,在马上坐了这么久,感觉整个人都要颠散架了。她勒住坐骑望向东方,发现整个天空都被黑压压的乌云遮得严严实实,宛如一口漆黑的大锅倒扣,只有天边露出一线白蓝色。 “主子还能撑住吗,要不要先下马休息一会儿,”羌林在前方停住马匹,转过头来丢了一个水袋过来,“我们离永威已经不远了。” “都不远了还休息什么,”沈月曦接住水袋,拧开灌了两口水,“坚持一下就到了。” “主子为何非要去永威,昭王明明不让你回去。”羌林不明所以。 “他是我的夫君啊,我不回去才是怪事。”沈月曦抹了一下嘴,又将水袋抛还给羌林,伸手入怀,摸来摸去,突然哎呀了一声。 羌林看她脸色发白,连忙问道:“主子是丢了什么东西?” “白绫,白绫不在了。”沈月曦低头,抬起双手上下左右地翻。 难怪总觉得少了个重要的东西。可恶,看来梅黛打得还真不轻,害得自己一直没想起来这个事。 羌林回转马匹来到近前,问道:“什么白绫?” “一件重要的东西。”沈月曦仰脸思索。 当初梅黛打她的时候,她正在灯光下看那个白绫。记得梅黛之前也看过。以梅黛的心性,她应该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东西丢在大帐内。 白绫既然不在她的怀里,那应该就是在梅黛手中。她走得太匆忙,梅黛估计也没想到。 “算了,先去永威吧。”她抬起缰绳一抖,催动坐骑。 永威已经近在咫尺了,现在返回去找梅黛就太不明智了,先去军营找萧濯好了。至于谁是萧濯的生父,暂时也不是那么重要。 目前萧北珩正率军赶来,还不清楚萧濯是否知道这个消息,必须马上让他知道。 她和羌林又纵马疾驰一程,羌林前方高坡上勒住坐骑,对她喊道:“主子,前面就是永威南城,绕过南城就是昭王军营。” 沈月曦双腿一夹马肚子,上了高坡。 远处的永威城下,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约有数万人,正敲着战鼓向永威城内进入。 “主子,看旗号,是大燕朝二皇子的军队,”羌林将眺望的手从眉间放下,“他们来这里支援靖州军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再无牵挂 当沈月曦走入乱糟糟的大帐,一股刺鼻的酒味扑面而来。 她下意识地掩住口鼻,抬眸看向坐在帅案后那个落寞的身影。 萧濯,还是那个男人,却变成了她不认识的样子。 他曾一尘不染,身姿挺拔。他曾气势不凡,卓尔不群。他曾意气风发,挥斥方遒。百战不殆,令敌人闻风丧胆。 这一切都没了。 现在桌案后坐着的,只是一个意气消沉的男人,一个借酒浇愁的男人。血迹斑斑的衣衫没有更换,外面仅套着她送给他的内甲。 “夫君,”沈月曦向萧濯走去,对他伸出双手,“我回来了。” 她现在才明白,萧濯并不是神。他坚强到让人惊叹的外壳下,其实是脆弱得如同玻璃一样的内核。他和自己一样是个凡人。面临不可承受的打击时,和任何凡人一样会垮掉。 听到她的呼唤,萧濯低垂的头缓缓抬起,混浊的目光扫过她的脸,将手中的酒瓶往桌案上一顿,道:“你……你为何回来?” “我回来找你。”沈月曦绕过桌案,在他的身边跪了下来,双手握住他的手臂,心疼地看着他曾梳理得一丝不乱,如今酒气扑鼻乱成一团的墨发。 “我们已经败了,离开这里吧,”她温声道,“他日还能东山再起……” “别开玩笑了,”萧濯将手一挥,甩开了她的双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没有东山再起了,什么都没有了。” 沈月曦看他意志如此消沉,心中也难过万分,双眸掉下泪来。问道:“之前不是比现在要狼狈的多吗,钻山洞,睡草铺,被人到处追杀,只有我们两个人,你都不曾如此颓废。” “你不懂,你什么都不懂。”萧濯站在大帐中间,举起酒瓶,仰头往嘴里倒,却只落下几滴。 沈月曦刚想说话,帐帘晃动,一名武将急匆匆冲进来。惊慌失措地跪在地上道: “昭王,定北军已经把我们的后退路线完全封死了。” 萧濯将酒瓶丢在一旁,道:“他本来就会如此的,我早就知道萧北珩会这么做的。他是个善于抓机会的人,呵呵……南屏是怎么失守的?” “西凉军北上,并没有支援南屏,而是作壁上观。南屏守军全军阵亡,蒙越将军战死,宋臻军师投敌,”武将头垂得低低的,“邱将军身中数箭,目前生死未卜,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沈月曦双手捂住嘴,这才没有失声叫喊出来。 早就知道南屏会失守,却没想到竟然这么惨。萧濯手下的将领,一死一降,还有一个下落不明。 这个时候让萧濯知道这消息,无异于雪上加霜。 而且宋臻竟然投降了萧北珩,这简直太打击人了。 她对武将挥手道:“你先下去吧,昭王会想办法。” 武将不动,抬眸看向萧濯道:“昭王,我军后路已绝,前方永威城又得到了二皇子军队增援,现在已有八万之众,正要进攻我军,还请昭王速下决断。” “去和大家说,”萧濯笑着对武将挥手道,“和大家说。我技穷于此,救不了他们了。” “不可能的,”武将跪在地上膝行数步,抓住萧濯的衣角,“昭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曾带领我们歼灭靖州二十万大军未尝一败,您到底是怎么了?” “我救不了他们,”萧濯仰面朝天,“我连我自己都救不了。” 武将将求助的目光转向沈月曦:“王妃,现在我军生死存亡,只在一线之间,快劝劝昭王。” 沈月曦轻轻摇了摇头。 现在萧濯精神已垮掉了,他不振作起来的话,恐怕是无力挽救这些士兵的。但要让他振作起来,除非能证明他并非私生子。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武将见她摇头,知道希望已断。他放开萧濯的衣角,起身整理衣甲,双手抱拳道: “昭王,和王妃快些逃走吧,末将自率军为王挡住敌军。” 说罢,武将转身出帐而去。 沈月曦起身绕过桌案,来到萧濯跟前道:“夫君,我们还是走吧。难道你想被萧凯或是萧北珩杀死吗?” 萧濯没有回应她的话,而是笑着将手臂搭在她的肩上:“你看,宋臻是不是投降了。知道为什么吗?” “为何?”沈月曦被他打岔,倒是也有些好奇。宋臻好歹也是跟着萧濯经历过狼牙隘口战斗的人,她想不出他投降的理由。 “跟随我的人,都是为了我的名分。我是太子,他们才心甘情愿地跟随我出关,他们都是追随我多年的,知道我的为人,绝不会陷害皇帝。早晚会有平反的那一天,”萧濯伸手指着自己的额头,“现在我变成一介草民了,真正的无名之辈了,宋臻便另择主子了。梅普为何宁愿倒向萧北珩也不帮我,还不是因为我没名分了。这个家伙……太不靠谱,当初他爹给他起名算是起对了。” 沈月曦发现萧濯虽然喝了不少酒,桌案上下到处都是空酒瓶,但他思维倒是不混乱,想的还是很清楚,无论是说宋臻还是说梅普,都一语中的。 这说明他并没醉,还能听明白她的话。 她伸手扶住萧濯摇晃的身躯道:“夫君,方才将军也说了,敌军即将进攻。我们快些离开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离开去哪里?”萧濯醉意朦胧地反问道,“去哪里?” “不知道,我们先离开这里,”沈月曦一时也没想好要去哪里,“敌军杀过来,你肯定会被砍头的。” 萧濯哈哈一笑,将她推开,仰头长叹道:“只是可惜蒙越和邱离明了。武将就是一根筋,不像宋臻那般脑子灵活。” “夫君,先别说这些了。”沈月曦转头四顾,想看看有什么可以收拾的。 正在看时,南面传来一声炮响。 不一时,羌林匆匆进入大帐,单膝跪地道:“主子,昭王。永威城已出兵列阵,即将向我军发起进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我知道,”沈月曦俯身去捡萧濯扔在地上的外衣,“我得收拾一下东西。” “主子,事态紧急,当以性命为先。”羌林提高声音,“我们暗卫护送主子和昭王冲出去。” “不走,我不走,”萧濯道,“临阵逃脱,我一辈子从未做过。让我弃军而逃,还不如杀了我。” 沈月曦气得将手中的衣物往地上一摔,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败了便败了,来日方长。你想死在这里,难道也想我跟你死在这里?” 萧濯身子一颤,声音低低的道:“所以不让你回来,你却非要回来。” 沈月曦不理他,快步走出大帐。须臾折返,上前双手拉着萧濯的衣袖道:“你出来。” “不去。” “真气人。”沈月曦双手抓住萧濯的手臂使劲往外拽,牵犟驴一样生生把他拽出大帐。 帐外是密密麻麻的昭王军士兵,他们见萧濯出帐,齐刷刷地跪下道:“昭王,敌军即将进攻,快离开吧。” 萧濯点头道:“好好好。” 他连说了三个好,却还是不动。 永威城外传来敌军的鼓声,沈月曦跺脚道:“婆婆妈妈的,和个女人一样,真急死人了。你到底走不走?” 萧濯对之前进帐的那位武将招手道:“过来。” 那位武将不明白怎么回事,起身走到萧濯身前道:“昭王唤末将有何吩咐?” “你叫齐盛珏对吧?” “正是末将,想不到昭王居然记得在下微名。” “你们都是忠义之士,跟我厮杀一路,尚未封妻荫子,现在让我弃你们而去,我于心不忍。等我走后,你们可速速弃械投降。” 众军皆大惊,有不少军士已开始低声哭泣。 连沈月曦都以为萧濯是不是糊涂了,居然劝大家投降。 萧濯叮嘱道:“只是切记待我离开,你们要马上投降靖王萧凯,不可抵抗。对他说昭王认为他比齐王世子仁义,才让你们投降于他。这样全军可保性命,切记切记。” 齐盛珏虽然记住了,却不明白个中奥妙。 他还待细问,萧濯转头对沈月曦道:“走吧,我已无牵无挂。” 第二百二十六章 楚歌 沈月曦在一处营帐中找到正在配药的华大夫。 华大夫屡次救治萧濯,是他们的恩人,沈月曦不想把他留下。只是没想到在这种危急时刻,华大夫竟然还在慢悠悠地配药。 她问道:“华大夫,我们无法获胜,现在必须离开了,您和我们一起走吧。” 出乎她的意料,华大夫拒绝了,说道:“老朽年迈体衰,跟着一起只会拖累你们,就让老朽留下吧。萧凯虽然粗野残暴,还不至于为难一个能治伤的大夫。” “华大夫,万一萧凯……”沈月曦并不放心。 “万一萧凯要砍老夫的首级?”华大夫替她说出她没说完的话,“那便由他。老夫已是风烛残年,虽死无憾。” 沈月曦见华大夫无论如何不肯走,只得对他深深施了一礼道:“大夫珍重。” 正要转身出去,华大夫却又喊住她。 “王妃,老朽斗胆进言。切切不可责骂催促昭王。昭王得知自己并非陛下之子后神情顿竭,言辞举措异于平常,乃是心血枯竭之兆。若再紧逼,可能会生自刎之念。” 沈月曦也知道萧濯受到的打击很大,但刚才看萧濯言语,似乎还算正常。没想到在精通医术的华大夫看来竟已如此严重,这是她始料未及的。 她问道:“那……华大夫可有办法?” 华大夫将药碾内的黄白黑混杂的粉末郑重地倒在一个纸包中封好递给沈月曦,说道:“老夫已将此药配好,王妃可找机会将此药加入鸡汤给昭王服下,有宁神养心之效。” “鸡汤?”沈月曦接过药包,放在鼻子下闻了闻。 帐内本就充斥各种药材的味道,她又不懂药理,闻不出个所以然,就是觉得有些辛辣。 华大夫叹了口气,道:“其实这药老朽之前已配了一副。但给昭王喝的时候,他却打翻了,他说他不要喝药,他只想喝鸡汤。老朽无奈,才又重新回来配制。” 沈月曦心想:萧濯果然是糊涂了,华大夫明明一片好心,他居然把药打翻了,只有不懂事的小孩子才这么任性。 她刚将药包小心揣入怀中,帐外隐隐有杀声四起。 羌林冲入帐内,喊道:“主子,敌人步军已开始进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沈月曦连忙随羌林冲出大帐,匆忙上马。 她和萧濯骑马居中,羌林率领数十名暗卫在周围守护,冲出大营。 才出了大营,远处便有一支数百人组成靖州骑兵冲杀过来。他们本就是在昭王军大营附近巡视,沈月曦和羌林当初是在两拨骑兵之间的空隙溜进去。现在这么多人出营,目标明显,靖州骑兵望见,立刻追杀过来。 “是昭王,”有一名眼尖的靖州骑兵看见了人群里的萧濯,指着萧濯喊道,“快追。大将军吩咐过,若是抓住昭王,赏千金。” 萧濯听了也不言语,依旧策马按之前的速度前行,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语。 沈月曦正在紧张,昭王营中冲出一队骑兵将追兵截住厮杀,为首的武将正是齐盛珏,他张弓搭箭,射翻对面一人,回首大呼:“还不快走。” “夫君,听见了没有。”沈月曦回首对萧濯道。 她旋即想起之前华大夫说的话,萧濯现在心血耗尽,举止失常。切不可紧催。 心念电转之下,她想出一个办法。 不能催促萧濯,难道还不能催促他座下战马。 她抬腿摘下挂在马鞍旁的鞭子,在空中抡圆,对着萧濯座下战马使劲一鞭子抽过去。战马负痛,长嘶一声,撒开四蹄飞奔起来。 沈月曦也将座下战马抽了一鞭子,追上萧濯。羌林等暗卫则跟随在两人身后。 “夫君,我们现在去乐山,”沈月曦追上萧濯,探身对他喊道,“我姐姐沈蓝还在乐山,夫君的姨母和表妹也还在那里,我们去乐山把他们接出来,然后回小岗村。” 南屏失守,乐山显然已被萧北珩的军队占领,还不知道沈蓝和李夫人母女是否安全。但有羌林等暗卫,把她们救出来易如反掌。小岗村那里有城池可供防御,还有驻留的军队。在沈月曦看来是唯一可以落脚之处。 萧濯低头不语,信马由缰。还好他虽失魂落魄,但却稳稳坐在马上。 向北狂奔了一程,待看不见永威城,也听不见军队的厮杀。萧濯的战马跑得累了,自行慢下来。 沈月曦也勒住坐骑,羌林等暗卫也纷纷停下来。 天空密布的乌云更加阴沉,仿佛就在人的头顶,隐隐可见远处云层中有电光闪起,空气闷得厉害。 沈月曦回头对羌林道:“羌林,往乐山方向怎么走?” 羌林没有回答,而是指向远方,喊道:“主子,前面又有数支骑兵来。” 沈月曦转头看去,果然在地平线上掀起数处烟尘,竟似已将整个北边的通道皆尽封死。 她辨认不出来军旗号,但能肯定的是,绝对不会是帮助他们的。 羌林仔细看过,对她道:“是萧北珩的定北军,我们跑到萧北珩的大营附近来了。” 本来萧北珩的定北军就在永威北面,将萧濯的后路彻底切断。他们向北跑了一程,自然撞上。 不待羌林说完,沈月曦已向东调转马头,探身伸手抓住萧濯战马的缰绳,强行将他的马也拉过来一起调头,喊道:“大家快往东跑。” 有了之前被萧北珩软禁的经历,如今她可不想再次落到萧北珩的手里。 北面有萧北珩挡路,那就一直向东,难道他的军营还能彻底拦住向北的道路不成。 众人又向东奔了一程,不少人的马都跑得口吐白沫,体力不支。 沈月曦觉得跑了这么久,总不至于再有追兵了。 她稍微放慢坐骑,回头看向身后,却看到背后烟尘四起,追兵竟一直死咬着不放,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嘈杂的喊声。 “世子殿下有令,凡取萧濯人头者,封万户侯,世代沿袭。” 萧北珩真的太异于常人了。之前他和萧濯决斗,明明当场可以击杀她和萧濯,却赠马送他们上路。到后来参加他的宴席,他和萧濯谈笑风生。若不是有林魁那档子事,她甚至觉得俩人已经和好了。 如今突然变了脸,非要杀了萧濯。他们都跑上百里了,追兵竟然还不肯放过他们,完全是赶尽杀绝的态度。 有心继续跑,但座下的战马都已明显吃不消了。然而停下来的话,就必死无疑。 眼看自己这边马匹速度越来越慢,追兵越来越近,羌林从刀鞘中抽出战刀: “主子,带昭王快些逃走,我们来挡住追兵。” 沈月曦清楚后面追兵的人数远远超比暗卫,喊道:“不行,你们会被杀掉的。” “主子,我们马匹连续奔跑,早都已精疲力竭,”羌林道,“若是不做决断,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他也不再多言,调转马头,对周围的暗卫喊道: “天神正在等待我们回归他的怀抱,兄弟们,杀。” 众暗卫纷纷拔出刀来,跟随羌林迎向追兵,没有一个人犹豫不决。 沈月曦心口一阵绞痛,羌林此举有死无生。 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了,这是羌林等人用生命为她和萧濯争取的逃生机会。她抓住萧濯坐骑的缰绳,喝了一声驾,带着萧濯向荒芜的平原远方疾奔而去。 一道强烈的电光撕裂了漆黑的天空,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她没有再回头看,她不敢看。 周围的黑暗越来越深,没有了羌林指引,她辨不清方向,也不知眼前的道路通向何处,只能任由战马带着她。马蹄深陷在泥水里,艰难地跋涉,她腹中饥饿难忍,冰冷的雨打在脸上,顺着脸颊流下来的不知道是泪水还是雨水。 两匹战马先后马失前蹄,将她和萧濯掀下马来。 沈月曦在泥地里滚了两下,双手撑在水坑里艰难地爬起来,喊道:“夫君,夫君?” 萧濯沉默地坐在不远处,没有回应她的呼唤。 她踉踉跄跄地冲到萧濯跟前,这时又有一道电光亮起。令她看到了萧濯的神色。 那是她和他初次相见的时候,他就是像现在一模一样地坐在那里,浑身都在燃烧着悲愤,仇恨,不甘。 现在,他体内的火焰熄灭了。 沈月曦打了个寒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先伸手摸向倒在一旁的战马。 两匹马一动不动,已力竭而死。 她本想从马匹上摘下兵器弓箭,但转念一想,现在的自己根本拿不了那么多东西。 “夫君,快起来,”她返身拉住萧濯冰冷的手,“不能等在这里,我们会冻死的。” 大雨浇身,初始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她开始打起寒战。她知道自己已开始失温了,再暴露在这雨中,她和萧濯都会被活活冻死。 她不想死,她要两人都好好活下去。 然而萧濯的身子极为沉重,她无论如何都拉不起来。她跪下来,将头伸在萧濯的左臂弯下,左手抓住萧濯的手腕,双腿颤抖着直起,想把萧濯搀扶起来,还是失败了。 “大熊,快救救我们。”沈月曦在内心里喊道,“快为……我们制造一间屋子。” 再被雨淋下去的话,她要坚持不住了。 大熊欢快的声音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探测到有很多房屋就在附近,主人坚持要制造嘛?” “什么?”沈月曦又抹了一把脸,抬眸看去。 透过滂沱的雨帘,她看到胧升镇的入口。 第二百二十七章 喜夜 雨夜,永威城北,定北军大营。 大帐内灯火通明,苏茉为站在她面前的萧北珩整理衣领。 萧北珩头发梳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地在头顶束好,以玉簪固定。身上穿大红色的华美外袍,腰间束玉带,玉带上挂一枚纯白色的蟠璃玉佩,垂下三绺流苏,晃来晃去。 人靠衣装马靠鞍。他外表本就俊美挺拔,稍加装扮,便堪比人中龙凤。 “北珩,你平日总不喜穿大红色,为何今日特意要选这个颜色?” “我已彻底击败萧濯,这么喜庆的日子,难道穿红色不是非常应景的颜色吗?”萧北珩笑着抬起手欣赏着自己衣袖边缘繁复精美的纹路,“既然要参加宴席,你也要穿得喜庆些。” 苏茉将手放下,有些别扭地转过脸去,道:“必须要参加么?” “我请二皇子和萧凯各携家眷参加宴会,到时还要茉茉你帮我应对那些妇人,”萧北珩伸手轻轻扳过苏茉下颌,让她面对自己,“一脸的不开心就差写成招牌了,是在为那个沈月曦担忧?” “没有,”苏茉摇头,“她自是萧濯的夫人,与我何干。” 萧北珩将手放下,笑道:“你喜欢和她来往,又不是什么秘密。” 苏茉双眸一亮,鼓起勇气道:“一定要杀死萧濯和她吗,他们已经败得很彻底了,不可能再对我们造成阻碍了。” “斩草要除根,”萧北珩伸手拈住衣领,活动了一下脖颈,让自己更舒服些,“再说,这本来就是父王的意愿。若是放过他,让他回到京城帮助永德帝,我岂不是愧对父王。” 苏茉低下头道:“他们也许已经逃出去了。” 萧北珩冷笑一声,道:“我可不是永德帝那种废物。北面我已布下天罗地网,南面则是二皇子和萧凯的军队封锁,他们骑马从永威城下逃走,能逃的距离就那么大范围。现在大雨滂沱,他们必须先找地方躲雨,逃不远的。” 正说着,一名军士从帐外进入,施军礼道:“世子殿下,二皇子已冒雨起兵奔京城方向而去。他说要赶着去讨伐杀母的仇人,就不参加这庆功宴了。” “本世子知道了,”萧北珩略显失望地点点头,“那靖王世子萧凯呢?” “靖王世子萧凯稍后便到。” 令报信军士退下,萧北珩望向北方。 “呵呵,杀母之仇?真是冠冕堂皇的借口。这么着急去京城,无非是怕父王先他一步占领京城吧。不自量力,凭他那点微末能耐,居然也想和父王争。” “二皇子的军队虽是拼凑而成,好歹也有五万之众,若是真去了京城,父王可能也要感到棘手,”苏茉取过披风来,“我们为何不马上起兵,还要停在这里开庆功宴?” “打败萧濯是大喜事,不开怎么成。虽然少了个二皇子,不够完美,但也够了。我们走吧。”萧北珩边说边牵起苏茉的手。 两人出了营帐,左右为两人撑伞,通向宴会营帐的地上铺了红毯。左右吹吹打打,鼓乐齐奏。 萧北珩率一众武将迎到大营门口,正好看到靖州军的车队停在门口,萧凯和沈蓝刚刚下车。 萧凯身披重甲,腰挂燕阙剑,右眼被白布包得扎扎实实,跛行而来。身后数位顶盔贯甲的靖州军武将跟随。 沈蓝一身精美华丽的素色衣裙,跟在他的身后。她面带微笑,然而脸色苍白,仿佛没有血色一般。 “哈哈,大将军,”萧北珩远远地便张开双手做欢迎状,“大将军英勇无敌,先败而后胜,一战彻底击败萧濯,收三万降卒,真乃不世之功。” 萧凯大咧咧地双手抱拳回礼:“世子客气了,我是应齐王之邀,同世子殿下共击此贼。倒是世子占了乐山,便立刻将我夫人送回,感激不尽。” “哪里哪里,”萧北珩笑道,“是尊夫人自己要回来,本世子只是派了军队护送到此。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双方来到大帐之内,分宾主落座。萧北珩在上首主座,萧凯在上首副座,苏茉自去招呼沈蓝。 萧凯不卸甲不摘剑,对萧北珩道:“世子可知二皇子已连夜起兵?” “知道,他着急为母报仇,不来参加宴会了。”萧北珩点头,“我们不急,今夜当宾主尽欢。” 帐帘闪动,下人们流水般将冒着热气,香味扑鼻的各色菜肴端入,摆在众人面前的桌案上。 萧北珩对帐内定北军及靖州军诸将道:“诸公,今日大喜的日子,可不必拘束,尽情吃喝,一醉方休。” 众人都是打了数日仗的,如今美酒珍馐当前,又有作为主人的萧北珩发话,当下放开肚皮,推杯换盏,碗筷乱响,瞬时嘈杂起来。 待下人要将菜肴放在萧凯案上时,萧凯抬手制止道: “不必,我此番来自带了菜。我是靖州人,爱吃辣,吃不惯你们安州人那种淡出鸟来的口味,哈哈。” 说罢,他举起双手一拍,帐外立刻有位靖州军武将端入菜来。 坐在下首的林魁看了一眼萧北珩,萧北珩不以为然地摆摆手道:“无妨,大将军爱吃辣,这里倒是也没有。这位林先生,是本世子的幕僚。他有珍藏多年的葡萄酒,本世子都喝不到。今日大喜的日子,本世子可同大将军一同品尝。” 林魁起身道:“属下早已为两位殿下备下美酒,今日庆功宴,无酒不欢,当痛饮三杯。来人,献酒。” 帐帘掀起,有位美貌侍女,双手端着一方托盘进来,托盘上摆着两壶酒,两枚玉杯。 “此酒名为葡萄酒,存放时间越久,味道越是醇厚,”林魁笑吟吟地亲自上前,在托盘上取了一壶,“只有在宴请客人时,鄙人才舍得拿出来。此酒当用夜光杯盛,但夜光杯难寻,我们暂用玉杯代替。” 萧凯看林魁拿起酒壶来,忽然道:“我觉得另外一壶不错,我要那壶。” 林魁怔了一下,哈哈笑道:“两壶均是葡萄美酒,大将军莫非觉得另外一壶更精致些?” “是了,就是精致,哈哈。”萧凯笑道,“就给我那壶。” 林魁手停在半空,看向萧北珩。 萧北珩笑着抬起手挥了挥,说道:“今晚是大喜的日子。林先生,既然大将军要,那就给他另外一壶便是。” 林魁点头,将手中酒壶放回,对萧凯道:“大将军,这壶酒我自献给世子殿下,您要这一壶对否?” 萧凯伸手道:“不必林先生取,我自来拿。” 说完,他也不等林魁说话,便伸手取了他说的那壶酒,一个玉杯,放在自己自己案上,复坐下来。 林魁笑着摇了摇头,将另一壶葡萄酒和玉杯献到萧北珩面前,旁边有下人上前为萧北珩倒酒。 这时帐内乐师奏起得胜乐,下首众人觥筹交错,狼吞虎咽,气氛正浓。 萧北珩将盛满葡萄酒的玉杯端起,笑容可掬地对萧凯示意,道:“大将军,请。” 萧凯将玉杯拿起,并不沾唇,而是对萧北珩道:“这葡萄酒我闻着有些酸,还请世子先饮。” 萧北珩哈哈笑道:“大将军外表粗犷,想不到是细心之人。本世子眼拙,当初可是没有看出大将军有这般本领。” “我虽五大三粗,却也不傻。”萧凯也跟着大笑起来。 萧北珩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以空杯示意萧凯,道:“本世子已饮,如今大将军可能饮了?” 闻言,萧凯却将手中美酒伸到案前,倾斜玉杯,琥珀色的葡萄美酒流成一条细流,洒在案前地面之上。 “此酒我不能饮,当祭奠战死的靖州军将士。” “大将军体恤将士,”萧北珩看着洒下的酒感慨,“只是可惜这珍藏多年的美酒了。” 他们在那里对话,旁边苏茉端起酒杯,对沈蓝道:“姐姐,让小妹也敬你一杯。” 沈蓝嘴角牵动,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双手端起酒杯,却哆哆嗦嗦,将杯中酒都洒了许多出来。 苏茉奇怪,将酒杯放下,伸手去握沈蓝的手腕,刚碰到沈蓝的手腕,沈蓝便猛地缩回手。 “沈夫人,你可是受了风寒?”苏茉奇怪地看着沈蓝苍白的面容。 沈蓝摇头道:“没……没有。” 苏茉不信,趁沈蓝不注意,突然伸手推起她右手衣袖。一条被血迹斑斑的白布包裹的手臂立刻映入她的眼中。 沈蓝惊恐地望了萧凯一眼,连忙将手臂隐入案下,放下衣袖。 苏茉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轻声道:“萧凯?” “不不,今天是个大喜的日子。应当我……我……敬世子妃才是。”沈蓝咬着牙,伸手去拿桌上的酒壶。 苏茉起身道:“沈夫人,请随我出帐。” 沈蓝嘴唇哆嗦着,连连摇头:“我必须要和我夫君在一起,我不能离开他,我不能。” 苏茉也不争执,回头对侍女们吩咐道:“大将军夫人醉了,请大将军夫人去我帐内歇息。” 侍女们会意,两个人上来架起沈蓝就往帐外走。 沈蓝回头对萧凯喊道:“夫君,夫君。”然而萧凯置若罔闻,仿佛没听见一般。 待沈蓝出了大帐,苏茉来到萧北珩和萧凯的面前,盈盈一拜道:“夫君,大将军。我们这些女流不胜酒力,暂时先告退了。” 萧北珩正在盯着萧凯,也不回应,只是对她摆手示意知道了。 苏茉看了专心致志的两人一眼,突然面色一凛,似是明白了什么,转身踏着大帐中央的红毯,快步出了营帐。 萧凯倒光了酒,将空酒杯放在案上,笑道:“这酒已用来祭拜死者,我自然是不能喝的了。还好我自己带了酒来。” 说完,他复抬手拍了拍,之前送菜的那位靖州军武将,又抱了一个大酒坛并一个大碗进来。 “哈哈,想不到大将军出席宴会,酒菜皆是自带。”萧北珩和林魁对视一眼,都哈哈笑了起来。 萧凯让那武将为自己倒了满满一碗,拿起来咕咚咚一饮而尽,将碗往桌案上一放,抹抹嘴道:“酒已饮了,那便说正事罢。” “哦,何为正事?”萧北珩坐直身子,摆出倾听状。 “如今齐王正在攻打京城,我要世子即刻离开此地,将章武,乐山,南屏三郡交还给我。我自统西边两州,你和你父王去当太子皇帝,双方皆大欢喜,如何?” 此言一出,帐内本来正欢声笑语,瞬间冷了下来。 谁都知道此话的意义,萧凯的意思是让萧北珩让出定北军已占的凉州三郡。 帐外哗哗的雨声在此时此刻显得分外刺耳,雨点落在帐篷的顶端,仿佛无数战鼓在头顶响起。 萧北珩笑道:“依大将军之意,是让我们彻底让出凉州?” “正是,”萧凯双手撑在双膝上,“凉州本就是我靖州囊中之物,我为此折损十多万人马,付出最多,自然该归我所有。” 林魁插嘴道:“大将军,还请恕在下妄语。若是如此,我军岂非远道而来,空手而归?” “怎么是空手,”萧凯哈哈一笑,“齐王若是夺了皇位,我靖州凉州第一个拥护,这还不够么?以西凉三郡换天下安宁,划算之极。” 萧北珩点了点头,对林魁道:“明白了,大将军目标是一统两州之地,凉州本就与靖州接壤,自然该归还于他。” 萧凯听了先是一愣,然后大笑道:“世子殿下果然是个明事理的人,那你是答应了?” “对,本世子确实急着回京去协助父王,留在这里也是无益。”萧北珩非常诚恳地点头,“也想快点结束此间的事情。” 萧凯大喜道:“那我们可立个字据文书,你我签字画押,以免日后争执。” “大将军果然快人快语,”萧北珩起身对帐外道,“上书来。” 帐外有人送进文书并笔墨,摆在萧凯面前。 萧凯低头一瞧,案上的文书竟不是空白,而是早已写好了若干文字。他心下疑惑,再逐字细读,不禁勃然大怒。 文书上赫然写着,萧凯需让出靖州全境给萧北珩,同时自刎以谢。 “萧北珩,你敢戏耍我!” 萧凯大吼一声,将文书一扯两断,起身将桌案掀翻。 第二百二十八章 红雨 萧凯完全没有料到萧北珩竟会如此出牌。 原本他麾下的靖州军和萧北珩的定北军兵力相差无几,都是三万余人。但是他得了萧濯的三万降卒,兵力立刻变成了接近七万,对萧北珩有了优势。 他自恃兵力远超对方,自己又有名剑护身,才来参加萧北珩的宴席。待他看见萧北珩只穿了一身红袍,甲胄兵器都没配戴,更是天真的认为对方并无害他之意。 当一切都顺风顺水,萧北珩突然给他迎头一棒。不但要让他献出靖州,还要取他项上人头。 他愤怒之余,却不明白萧北珩的底气在哪里。 城外有自己七万大军,自己又全身重甲,带着燕阙剑。萧北珩手无寸铁,怎么有胆量敢招惹他。 总之这彻底惹火了他,他不顾一切地掀翻桌子,拔出燕阙剑。 “萧北珩,给我死。”他怒吼一声,挥剑砍向萧北珩。 萧北珩目光落在那亮如秋水般的燕阙剑上,眼中也掠过一丝惊惧,急起身后退。 斜斩而下的燕阙剑几乎擦着他的衣衫掠过,先将他腰间荡起的玉佩削作两半,接下来将他面前的桌案一分为二。桌案上的菜肴酒水一起滑落,溅得到处都是。 帐内的定北军诸将和靖州军诸将见了,也发一声喊,纷纷拔出刀来混战在一起。 萧凯首剑不中,正要追击。忽然眼前一花,体内的力气如开闸的洪水,开始倾泻而出。 “是……是毒药!”他惊恐交加地喊道。 明明很小心了,酒菜都是自己带来,为何还是中了萧北珩的道? 这毒药并不会让他疼痛,但可以令他渐渐浑身无力。到最后无法挥剑时,便是待宰羔羊。 萧凯抬头看向萧北珩,后者站在对面,看向他的目光满含戏谑,似乎在说你如此小心又如何。 现在这个局势,他再头脑发热,也知道不走不行了。这里可是定北军的大营。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趁毒药才生效,他还有力气,趁这机会杀出去,到时率大军再来报仇便是。 打定主意,他刚要转身杀出,萧北珩身后的老者身形一晃,拦在了他的面前,单手挥掌打来。 “别挡路。”萧凯挥起燕阙,砍向眼前这个不起眼的老者。 明明头发胡子都白了,干巴巴的老头居然也敢来挡路。 老者将身形伏低,迅捷地闪过了他的剑锋,手指在他肘部一弹,萧凯觉得整条手臂瞬间都麻了,握不住燕阙,被老者劈手将剑夺过。 “不可能。”萧凯大惊失色。 老者仅仅只用一招,便将他的燕阙剑夺走。虽然他身中毒药手臂无力,但能在一合内抢走他的剑,也实在令他不敢相信。 他也不是三脚猫的功夫,完全能看出这个老者技艺之高超,竟是他平生从未见过的高手。 “纪老果然宝刀不老,”萧北珩哈哈大笑着拍掌,“不愧为当世第一剑客。” 听到此言,萧凯立刻知道这位老者的身份了。 纪忠,当年大燕朝最有名的剑客,剑术造诣出神入化,曾被永德帝重金请入宫中教授萧濯剑术。后来萧濯被废,他便不知去向。没想到竟然是被萧北珩纳入麾下。 难怪萧北珩敢不配甲胄,也不佩戴兵刃。原来有纪忠在他背后保护他。 萧凯失了燕阙,手中没了兵器,慌张间瞥见手旁有一张桌案,便单手拿起抛向萧北珩,同时转身逃跑。 萧北珩已从纪忠手中接过燕阙,见萧凯困兽犹斗,冷笑一声,剑光亮起,将飞来的桌案一斩两半。 借着这空暇,萧凯将大帐撕开个裂口,跳入外面的雨地中。帐内的靖州军诸将见大将军跑了,也纷纷向撕开的缺口处聚集,企图同萧凯一起撤退。 定北军众将正要追击,萧北珩喝止众人,道:“且住,本世子名剑到手,正是试剑之时。” 他不慌不忙地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悬在燕阙的剑锋之上,目不转睛地盯着。 靖州军诸将趁这个时候,纷纷从裂口没命般逃了出去。定北军的将领纷纷喊道:“世子殿下,他们跑了!” 萧北珩置若罔闻,双指一分,头发轻飘飘地落下,在燕阙剑的剑锋上一分为二,被风席卷而去。 “果然是好剑!”纪忠感叹。 萧北珩哈哈大笑,将燕阙剑一振,冲入雨中。帐外顿时响起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待纪忠,林魁等人同定北军众将跟出来,靖州军十余名将领已尽数倒在雨地里,鲜血不断地从散落一地的断肢中喷出,将地上的雨水彻底染成红色,仿佛是刚刚下过一场红雨。 而萧北珩正持剑走向萧凯。雨水不断地打在燕阙剑上,化为一串串水珠从剑尖滚落。 萧凯右腿曾被萧濯刺了一剑,尚未痊愈,又加上毒药发作,倒在泥水里仓皇后退。头发湿淋淋地贴在他惊恐的脸上,显得狼狈万分。 四顾之时,见左右均已被萧北珩斩杀,止有一位心腹在旁。正是之前给他送菜和酒水的那位。 “快发示警火箭!”他声嘶力竭地对那位心腹大喊。 这是他最后一个保命的手段。那位心腹保管着用来报信的火箭,只要发出。城内靖州军便知道他遇到了危险,立刻便会出来攻打定北军。 那位心腹不为所动,缓缓道:“大将军,至今还没想明白为何中毒么?” “原来是你,原来……”萧凯绝望地抬起手指,颤抖着指向那人,“你是什么时候背叛我的?” 林魁拿着一柄伞走到萧北珩跟前,撑开为他遮住雨水,笑道:“容林某代为答之。乃是林某入城为大将军出谋划策之时,这毒药也是林某交给他的。” 萧凯想起来了,永威城被萧濯火药炸开之时,林魁来到城中,告诉他萧濯的秘密,并说万一打不过萧濯时,此计策可以保住性命,甚至反杀萧濯。 他当时还挺感激。万万没想到林魁在帮他的同时,已经开始在琢磨害他了。 实在想不到。 他抬头看到缓缓走来的萧北珩,终于明白,以他那点贫瘠的脑子,根本不可能同眼前的男人抗衡。 “慢着,慢着,”他双膝跪地,举起手来勉强露出笑容,“北珩,我也姓萧,看在我们是兄弟的份上……” 萧濯当初击倒他后曾如此说,他们是同姓兄弟,他会饶自己一命,押到京城由永德帝发落。 他希望萧北珩也能像萧濯一样大度。至于什么靖州啊,凉州啊,都送给萧北珩便是。人到了生死关头时,就会发现,什么荣华富贵都没有生命重要。 只可惜他到死都没明白,萧北珩不是萧濯。 一道剑光闪过,萧凯硕大的头颅离开身体,在空中旋转数圈,跌落在泥水坑中,又弹了两下。 “持萧凯头颅去永威号令,若不投降,鸡犬不留。” 萧北珩斩杀萧凯后,脸上毫无表情,只将燕阙剑竖在眼前,从上看到下,喜爱之情满溢于外,宛如看自己的孩子一般。 纪忠站在他旁边,也出声赞叹:“老朽平生阅剑无数,如今得见真正的名剑,此生无憾了。” 萧北珩将燕阙横过来,用湿淋淋的衣袖轻轻擦拭雪亮的剑锋: “纪老,我既然已得燕阙剑,可否同萧濯一战了?” 第二百二十九章 双双撞墙 以前纪忠曾对萧北珩说过,他要和萧濯对战,需要一把名剑才行。 如今萧北珩已得到燕阙,第一件事便是问纪忠。 至于永威城内的靖州军,主帅已亡,虽有七万人马,但已毫无威胁。 纪忠尚未回答,林魁在一旁插嘴道:“他得知自己的身份后,能有勇气活下来就不简单了。现在若是世子殿下与他相遇,估计就像杀一只鸡那么简单。” “确实如此,就算本世子再与萧濯比试,也是索然无味。” 萧北珩接过军士从萧凯身上摘下来的剑鞘,将燕阙剑小心翼翼地插入鞘中:“不过这是父王的叮嘱,我做儿子的怎可违背。更何况他用计令我和萧凯火并,现在他就算真是一只鸡,我也绝不敢放过他。” 听到此语,不禁林魁吃了一惊,就连纪忠也吃了一惊。 两人异口同声问道:“为何如此说。” “你们以为这庆功宴是本世子想摆的?”萧北珩将燕阙剑最后一抹剑光隐入剑鞘,将剑连鞘握在手中,“错了,是萧濯逼迫本世子去做的。” 林魁和纪忠都不明白他为何如此说,都望向他,等待他的解释。 萧北珩道:“萧濯令三万军队尽数降于萧凯,便是令我二人争斗。萧凯早有占凉州之意,如今有了兵力优势,必然不肯与我善罢甘休。幸好他头脑简单来参加庆功宴,若他稍微聪明些,二话不说直接发兵攻打我,我就算获胜,也是两败俱伤。” 林魁不解道:“属下还是不明,萧濯麾下军队降萧凯与降世子殿下有何不同?” 萧北珩笑了笑,低头摩挲剑鞘,没有作声。 林魁的智谋一向不太够用,又爱擅自做主。之所以一直留在身边,是因为他的医术。不过现在在这方面他有更好的人选了。 旁边有一人闪出,对林魁道:“就让在下替世子殿下为先生解释。” 林魁转头看去,来者三十岁上下,穿着天青长袍,虽然带着一股书生气,却从双眸中隐约透出机智来,正是归降的宋臻。 见是宋臻,林魁顿时心生七分不屑,夹带三分排斥。 不屑的是他是个降将,居然也好意思跳出来表现。排斥的是宋臻在萧濯一方也是作为军师,和他职责重叠。 如今宋臻表示他能明白萧北珩的意思,岂不是证明宋臻在这方面胜过他? 宋臻毫不在意林魁充满敌意的目光,摇着湿淋淋的羽扇道: “萧濯若是让军队降世子殿下,萧凯见我军力远超于他,又占了北面三郡,便会理所当然认为我军要攻打永威。他兵力不足,便可能撤兵回靖州重整旗鼓来日再战,世子殿下却不可能留在此地与他相争。萧濯令军队降萧凯,一举坚定萧凯信心,让他放心停在这里与我们火并。” 周围倾听的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萧濯看似失败,但他的安排如此巧妙,把萧北珩当成了自己麾下的军队,终于消灭了萧凯,完成了他对西凉王的承诺。 萧北珩抬头看向远方:“没错,当初萧濯答应西凉王要为梅家复仇。想不到最终他能在必败之局下借我之手除去萧凯,终究为梅家报了仇。而我明知道这是他的计谋,却不得不按他的想法去做。” 众人终于明白为何萧北珩誓要追杀萧濯了。 有这样一个可怕的对手,换谁都会寝食难安的。 林魁正要说话,萧北珩忽然道:“茉茉呢?” 他恍惚记得苏茉和她说过些什么,当时自己正全神贯注在萧凯的身上,现在才忽然想起来,自己一心要斩杀萧凯得到燕阙,竟然把苏茉忘记了。 旁边一个武将答道:“世子殿下您忘记了,世子妃和萧凯夫人早就一同离开了。” 萧北珩将燕阙交于右手,快步走向苏茉所在的营帐,纪忠,林魁并宋臻等人都在后面跟随。 来到苏茉营帐前的雨蓬内,萧北珩停住脚步,犹豫地看向堵在帐篷门口的苏茉。 “茉茉,你要保护她?” 苏茉直视着他手中的燕阙剑,道:“北珩,你已经杀了萧凯,眼看西部两州将定,你的目标已达成,不要再伤害她了。” 萧北珩不答,以目示意林魁。 林魁没看懂他的意思,正不知所以,宋臻上前抱拳施礼道:“世子妃,沈蓝是萧凯的夫人,又是沈月曦的姐姐,若是留着她,恐生后患。” 苏茉斜了他一眼,道:“你是何人?” 宋臻陪笑道:“回世子妃,小人姓宋名臻……” “宋臻,你好大胆子。”苏茉不待宋臻说完,抬手指着他鼻子,“你之前侍奉萧濯,沈月曦是萧濯的夫人,就是你的主母。现在你才投靠我夫君,便意图加害你主母的姐姐。背主求荣之徒,竟有脸站在我的面前!” 宋臻脸一红,匆匆退回人群里,不敢再吱声。 萧北珩无语,再次以目示意林魁。 林魁见宋臻吃瘪,正在幸灾乐祸。瞥见萧北珩又对他使眼色,这才明白萧北珩的意思。他要让苏茉交出沈蓝,自己不好开口,便打算让他们这些下属来说服苏茉。 苏茉虽然嫁给萧北珩才一年多,但林魁很清楚萧北珩是很宠爱她的。宠到什么程度,苏茉可以直呼他的名字,而且当苏茉生气时,萧北珩甚至会不惜下跪来哄她。 这些在林魁看来匪夷所思的举动,都证明萧北珩对苏茉之宠爱。 现在他拿夫人没辙,就把这麻烦推给他们这些下属。 宋臻贪功,第一个跳出来,被苏茉几句话说得脸都没了。他要是也不识好歹,估计比宋臻还惨,但萧北珩这边又要他上。 没办法,他硬着头皮上前,抬起双手。 他脸上才挤出一个自认合适的笑容,结果苏茉连嘴都没让他张开。 “林魁,你上来干什么?你既然侍奉北珩,我又是北珩的正妻,便是你的主母。区区一个属下,立些微末之功,就敢来对你的主母指手画脚,是活得不耐烦,想让我斩下你的狗头不成?” 林魁连连点头赔笑,一步步倒退回人群里。 之前宋臻再惨,好歹还说了两句话。他连嘴都没张开,便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萧北珩左右张望,看到林魁和宋臻都低着头,知道这俩人是指望不上了。这两个好歹也是谋士,都被苏茉训斥得无地自容,那自己手下那些没脑子武将上来更是白给。 他正原地踌躇,这时有一位军士冒雨来报。 “世子殿下,我们的骑兵于中午发现萧濯的踪迹,但被他手下阻拦,没能抓住萧濯,让他逃走了。” 萧北珩道:“萧濯逃向哪个方向?” “北面都已被我军封锁,他是逃向东南方,往凉州与靖州交界方向去了。” “那萧濯的手下呢?”萧北珩追问。 “萧濯手下战死二十三名,另有三名伤者已被我们抓住,刚刚带到此处。”军士抬手指向大营中某个方位。 “很好,本世子这就过去。” 萧北珩抬脚便向军士所指的方位走去。 第二百三十章 羞愧 萧北珩来到关押俘虏的帐篷里,将燕阙剑背在身后,看着眼前跪在地上的三个男子。 三人均是高鼻深目,显然是西戎人无疑。 “你们明明是西戎人,怎会成为萧濯的死士?” 三人均身负数伤,披散着头发,全身湿透,却低着头一言不发。 萧北珩转身对旁边的武将道:“里面可有统领?” 武将指着跪在中间的男子,低声道:“世子殿下,此人就是。那些人称呼他羌林……杀了我们十几个人……好不容易抓住。” 萧北珩道:“哦,有这般勇猛?放在西戎军中应该也不是普通士兵。” 他转过身来,来到名为羌林的男子面前:“羌林?” 那男子抬起头来。他的脸颊似乎被刀划过,从耳朵上方几乎一直划到鼻翼旁边,皮肉血淋淋地翻着,显得格外瘆人。 “萧北珩。”他语气平静地回应道。 萧北珩对羌林直呼他名字并不在意,问道:“萧濯在哪里?” 羌林摇头道:“我不知道。” “呵呵,你还想糊弄本世子么,”萧北珩原地踱着,“萧濯逃走,你们跟随左右,显然是心腹护卫。哪有心腹护卫不知道自己主子所在的道理。” 羌林低头看着地面,道:“乱战之中不知去向。有什么值得怀疑的。” 萧北珩停住脚步,笑道:“久闻你们西戎人擅长追踪之术,就算与萧濯失散,你也定然能知道他的所在。现在告诉我,我不但饶你不死,还会送你回西戎,让你和家人团聚。” 羌林道:“实在不知。” 萧北珩脸上本来带着的笑容渐渐消失。 旁边宋臻上前道:“主公稍安勿躁,待我来劝说他。” 他方才被苏茉痛骂一顿,急于在萧北珩面前扳回脸面,便自告奋勇来说服羌林。 萧北珩道:“我要知道萧濯的所在,快些询问。”说罢,他退了一步,坐在案边,立刻有人为他端上热茶来。 宋臻来到羌林面前,先是叹了口气,打算酝酿一下情绪。 羌林抬眸看了他一眼,道:“背主之人,有何话说?” 宋臻有些尴尬,道:“羌君此言差矣。你不是和我一般也背叛西戎。为何要单单指责我是背主之人。” “我和你不同,”羌林轻蔑地笑了笑,“当初主子南下边关借粮,保我等之性命。后来在我等被同族逼迫之时,她看出我们为难,更不伤害我们。我们本是外族,主子却待我们如同至亲,此恩重如山岳,我才对天神发誓为她效命。如今萧北珩对你可有半点恩情?畏死而降,还敢与我相提并论?” 宋臻本来都蹲在羌林面前,听完羌林一番话,又站了起来,以扇掩面。 “宋臻你退下。”萧北珩喝退宋臻,将茶盏放在案上,起身走到羌林面前站定,“现在立刻带我去找萧濯。” “痴心妄想,”羌林哈哈一笑,挺起胸膛来,“你以为我是宋臻之流?” 再看宋臻已是无地自容。 萧北珩将手一摆,旁边上来两名如狼似虎的军士,将羌林右边的男子架起来,将冷森森的匕首架在脖颈上。 “带我去,就饶你的手下一命。”萧北珩森然道。 羌林转头看向被两人架起来的男子,点了点头。 那名男子本就受伤极重,喘息粗重,见羌林对他点头,勉强露出笑容道: “千夫长,我在天神的身边等你归来。” 萧北珩脸色一变,举目对两名军士示意。那两名军士之一挥起匕首,割开那名男子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眼见同伴死去,羌林低下头,并不让萧北珩看到他的神情。 萧北珩以为杀了一人,羌林会有触动。想不到羌林只是低下头去,一点反应都没有。再看羌林左边的男子,也如同羌林一般,竟似对同伴的死毫不在意。 他以为这两人可能是吓傻了,便又让军士拉起羌林左手边的男子,如前一般将匕首架在脖颈上。 “再不答应,你这名同伴也要死了。”萧北珩语气有些着急起来。 萧凯已死,万一永威南方拦截萧濯的靖州军知道萧凯的死讯后,放萧濯逃出这包围圈,那就麻烦了。必须在父王知道真相前,尽快找到萧濯杀死他。 被架起来的男子大声道:“千夫长,天神正在呼唤我。” 羌林道:“兄弟先行,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们了。” 萧北珩脸上的肌肉抽搐着,抬起手在自己脖颈上虚划一下。两名军士立刻挥刀割开了那名男子的咽喉。 羌林看向死去的两名同伴,脸上的悲痛之色一闪而过。 萧北珩眼见杀了两个人,羌林羌林还是无动于衷,不去找萧濯,总不能连羌林都杀掉吧? 正在烦闷,宋臻凑到他跟前,低声道:“主公,西戎人信奉天神,他们视死亡为回归天神环抱,并不会觉得恐惧或是害怕。” “我也察觉到了,”萧北珩问道,“你可有良策?” 宋臻将羽扇抬起遮住,凑在萧北珩耳边道:“羌林侍奉的主人并非萧濯,而是沈月曦。现在沈月曦的姐姐……不正在营中么。” 萧北珩先是一愣,继而面露喜色道:“不错。” 他转向林魁,打算让林魁去把沈蓝带来,开口道:“林魁,你……” 说到一半想起来,方才他就让林魁和宋臻去说服苏茉,结果两人被骂得狼狈不堪。如今再让他们俩去,也肯定是同样结果,此事必须得他亲自来才行了。 “不必了,我亲自去,你们都在这里等候。” 众人也不知道萧北珩要去做什么,但既然萧北珩吩咐下来,大家便都在帐中等候。 萧北珩出了帐,见外面雨势更猛,宛如瓢泼,空中电闪雷鸣。他无心在此,急匆匆来到苏茉的帐前。 苏茉正在帐内安慰沈蓝。她本想趁萧北珩不在,将沈蓝送走,奈何外面大雨倾盆,又担心中途出事,只得暂时留在帐内。 正在安慰,侍女夏兰进帐来报:“世子妃,世子殿下来了。” 沈蓝听后吓得面如死灰,抖个不停。苏茉起身对沈蓝道:“姐姐不必惊慌,我去应付。” 虽然沈蓝是萧凯夫人,但苏茉知她屡受萧凯虐待毒打,同为女子,她心存不忍。加上她又是沈月曦的姐姐,一来苏茉和沈月曦关系不错,二来她认为沈蓝并不能阻碍萧北珩什么,才力保沈蓝。 如今见萧北珩又来,苏茉知道他肯定为沈蓝而来,当下迎出。 第二百三十一章 惊惶 见萧北珩来到后帐门口,苏茉将双手一伸,拦在门口:“北珩,我不许你杀她。” 萧北珩挥手,先令左右侍女退下,低声道:“我的军士抓住了萧濯的手下,现在我要他们马上供出萧濯的去向,需要这个沈蓝。” 苏茉不为所动,反口道:“她一个弱女子,能帮上什么忙。北珩你不要信口开河。” 萧北珩深吸了一口气,似是压抑心中急躁,道:“那人是沈月曦的亲信,死活不招。我想沈蓝是沈月曦的姐姐,也许她能说服他。” “你说的是真的吗?”苏茉还是不信,“你把沈蓝抓走,会杀她么?” “怎么会,”萧北珩跺了一下脚道,“萧濯还活着,就是我的心腹大患。你到底是我的夫人……难道不帮你的夫君。父王在京城正与昏君大战,我在这里进退维谷……茉茉你就不要任性了。” 眼见萧北珩确实露出着急神色,不似假装,苏茉也犹豫起来,道:“那你答应我,绝不可伤她性命。待找到萧濯,也不可伤害沈月曦的性命。” 她一直认为萧北珩要杀害沈蓝,是以首先想到的就是保住沈蓝姐妹的性命。夫君定要杀死萧濯,她无法阻止,况且这也是齐王之命。但她想保住这些女子,因为她自己同样也是其中一员。 “那是自然,”萧北珩见她口气松动,大喜道,“我答应你,绝不会伤她性命。” 刚退到一旁,萧北珩已唤了侍女夏兰进来,令夏兰进入内帐,将沈蓝强行拽出。沈蓝哭着对苏茉伸出手,喊道:“世子妃,救我。” 苏茉不忍心,对沈蓝道:“姐姐,我夫君要知道萧濯下落,你且协助我夫君。” 萧北珩说的没错,说到底她还是他的夫人,如今萧北珩需要沈蓝去问出萧濯的下落,她必须帮助萧北珩。 目送沈蓝被侍女夏兰带走,苏茉觉得心神不宁,在内帐里坐立不安。 她一直觉得女子并不能影响什么。那么在男人这种你死我活的战斗中,女子便不该去承受这些苦难,沈蓝也好,沈月曦也好,大家都是被自己夫君控制的人,既然根本无力改变什么,那她们便不应该去承担什么后果。 沈蓝被萧凯那般虐待,沈月曦明明已经将她救出,她却又跑回来去找萧凯。而沈月曦倒是有些特殊,她能感觉出沈月曦对萧濯的情感似乎发自内心。 大家都有一个共同点,无论聪慧机灵也好,心灵手巧也罢,每一个女子嫁人之后,她的一切便都由那个男人掌控了。哪怕是她,看似拥有许多特权,甚至萧北珩会抛弃大丈夫的尊严,给她跪下,然而抛却这些表面的东西,她若是离开萧北珩,同样将没有任何去处。 这大概就是沈蓝为何一定要回到萧凯身边的缘故。 正在思索,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惨叫,穿透重重雨幕,刺入她的耳中,赫然竟是沈蓝。 苏茉大惊坐起。 这时她才想起自己话中的疏漏之处。自己只要求萧北珩不得伤害沈蓝性命,却忘记说不能伤她。 苏茉心下着急,站起来跑出营帐,冒雨向发出惨叫的声音的营帐跑去。帐中的侍女慌忙拿伞追在后面。 气喘吁吁跑到营帐后方,苏茉等不及,伸手将帐篷扒开一条缝看向里面。 她第一眼便看到了帐内昏厥在地的沈蓝。沈蓝的左手已不见了,鲜血正从断腕出喷洒而出。 萧北珩则站在沈蓝的旁边,正用干净的软布擦拭剑锋,对旁边的林魁道:“快给沈夫人止血,本世子答应过茉茉,不能让她死了。” 苏茉倒退了两步,没想到萧北珩为了达到他自己的目的,连一个毫无威胁的弱女子都不肯放过。 “世子妃,你怎么了?”夏兰惊慌的声音在她旁边响起。 夏兰刚从帐中走出来,绕过营帐要回苏茉所在的帐篷,却看到苏茉在雨中身子摇晃,似是要跌倒。连忙抛了雨伞,冲上来扶住苏茉。 苏茉稳住身形,对夏兰道:“夏兰,你跟我来。” 夏兰见苏茉面色寒冷,不知何故,便扶住她的手臂道:“世子妃,唤奴婢有何事询问?” 主仆二人回到帐内,苏茉令其他人退下,只留下夏兰,问道:“之前北珩和林魁出行,他回来后和我说侍女冷霜遇到了亲人,他让冷霜随亲人去了,此事可是真的?” 夏兰脸上挂着习惯性的笑容,道:“世子妃,世子殿下说的,自然……自然是真的。” 苏茉面色一寒,说道:“不要骗我,说实话。” …… 萧北珩可是不知道苏茉在后面营中询问夏兰什么,他现在高兴得很。因为他砍断沈蓝的手后,一直拒不开口羌林立刻答应带他去找萧濯了。 他兴冲冲地佩戴好燕阙剑,令林魁给他取来遮雨的用物。 萧濯必须死,他才能安心。 然而就在一切都准备就绪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的手不知何时竟抖了起来。一股莫名的恐惧从心中滋生放大,直到填充了他整个胸膛,让他呼吸变得都艰难起来。 他发现自己害怕了。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间害怕面对自己的哥哥,害怕到手都在发抖。 明明自己已经大获全胜,明明自己已经取得燕阙剑,明明方才还信心十足。然而瞬间心中的恐惧就压倒了信心。一想到要同哥哥四目相对,他连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他强迫自己停止发抖,强自镇定地转过身来,对站在面前,准备和他一同出发的人们道: “本世子想了一下,现在永威城内的靖州军尚未归降,本世子身为统帅,坐镇中军,不可离开。此行还是由你们来为本世子取回萧濯人头。” “纪老,宋臻,”萧北珩示意林魁将自己原来的佩剑送给纪忠,“你们两人去。” 目送纪忠和宋臻同羌林出帐而去,林魁不解地问道:“世子殿下,为何要这两人去?他们一个是萧濯曾经的老师,一个曾是萧濯的军师。不担心他们放走羌林么?” 萧北珩已缓和下来,坐下来道: “我已和羌林说了,他若是逃走,我便杀了沈蓝。他不敢拒绝。至于宋臻,一个降将,我尚且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是真的归降,正好用此机会试探他。纪忠也是如此,当初你安排刀斧手刺杀萧濯,被他拦住。我就知道他对萧濯还有同情之意,如今胜负既分,我此番令他去,是逼迫他做一个抉择,到底是站萧濯还是站我这边。” 这些都是表面的话。 萧北珩自己清楚,这件事本来只能由他来做,但他现在内心惊惶,实在是不敢去。 林魁明白萧北珩派出这两人的用意,不禁甚为叹服。旋即他想到萧北珩说的最坏的情况,问道: “恕属下妄言,万一这两人不肯杀萧濯,或是打不过萧濯……” 萧北珩笑道:“我誓要杀萧濯,怎会仅仅把希望寄托在这两人身上。他们自去,我已暗令一千精锐骑兵跟在后面,若他们如你所言,那时骑兵一拥而上。纵使有十个萧濯,也必死无疑。” 说完,萧北珩低头凝视着自己的双手,在内心深处道: “哥哥,你不能抢走属于我的任何东西,你必须死。” 第二百三十二章 愿你知我心 大雨没有丝毫停止的迹象,雨点打在窗棂上,发出密集如鼓点的声音。 沈月曦将最后的炭火盆点着,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冷冰冰的双手向后撑起湿透的身子,歪头喘息道:“得……得救了。” 头顶终于没有了倾盆大雨。一旦放松下来,她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要被抽干净了。 这个房间位于胧升客栈二楼,是整个客栈最好的房间之一,上次和李夫人母女来这里的时候,她给自己定的就是这间。这次雨夜逃命到此,她习惯性地又选择了这里。 而且作为镇子里唯一吃饭住宿的地方,她觉得客栈厨房应该能找到些食材。 三个火热的炭盆将原本漆黑一团的房间照得红彤彤的。萧濯和她一样坐在地板上,衣袖滴着水,在炭火的炙烤下滋滋地冒着热气。湿淋淋的墨发贴在他俊美的脸颊上,正歪着头在看她。 沈月曦看了眼萧濯,他果然还是呆呆地看着她,心头立刻窜起一股生气的小火苗。 真是个让她不省心的男人…… 在雨地里,她用了能想到的所有办法,萧濯就是不肯挪动一步。 他很安静,也不大喊大叫,只是一直定定地看着她。呆滞的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仿佛认不出她是谁,又像试图从她脸上看出某些秘密。在沈月曦看来,有点像一个固执的学生遇上了难题,正在死钻牛角尖,弄明白前他绝不动弹一步。 但她可没时间去探究萧濯到底在想什么,什么都没有保命要紧。 万般无奈之下,她想起一个歪招。是临行之前华大夫告诉过她的。 “你不是想喝鸡汤嘛,”沈月曦用哄小孩子的口吻勾引萧濯,指着胧升镇方向,“只要乖乖跟我走,我就给你熬鸡汤喝。” 这句话果然起了效果,大概是他心心念念着喝鸡汤,居然肯跟她走了。 沈月曦走在前面,两人穿过泥泞的道路进入胧升客栈,摸黑踩着咯吱作响的楼梯上了二楼。还好房间里炭盆火石木炭一应俱全,倒省了寻找的麻烦。 饿了一整天,又被雨浇了这么久,她感觉自己的肚皮马上就要和后背贴在一起了。 鉴于现在又累又饿,腰酸腿痛,就不和他生气了。 她在心里伸出一只小手,掐灭了那股小火苗,翻身爬起来对萧濯道:“夫君肯定饿了吧?你先烤衣服,等我收拾一下房间,然后去楼下厨房找些吃的来。” 这个男人又不是铁打的,肩上有伤,还被雨淋了这么久,肯定很饿了。 左右房间的炭盆都集中在这个房间,屋里已热起来。她先推开窗户通风,接着取了根火把放在炭盆上引燃,把房间内案上的灯点着,让房间亮堂起来。然后扯掉落满尘土的床单被罩,在柜里取出干净的床褥替换。今夜肯定要在此歇息,她可不喜欢屋子里脏兮兮的。 萧濯一直没有开口,看着她忙里忙外,忽然低声道:“鸡汤。” 沈月曦怔了一下,拿起火把温声道:“好,我去看看,夫君在这里等着。” 本来想说别搞笑了,这地方哪来的鸡汤啊。刚才只是哄他的,这人居然还当真了。可想到萧濯昏昏沉沉,整个人痴了一般,她不忍心,还是改了口。 她举着火把沿着楼梯下了楼,来到厨房。 以前她很害怕漆黑的环境,只有萧濯在身边的时候她才感到安全。现在她发现自己似乎比以前胆子大了好多。 厨房内空荡荡的,灶台下边堆放着劈好的木柴,灶上上有一口小锅,碗厨里有几个碗,立着一把菜刀。 她将火把放低,想看看地上有没有土豆之类的食物,哪怕是发芽的也好。 寻了半天一无所获。屈指算算,靖州军袭击这里还是年前的事情,如今好几个月过去,再经放的食材也烂光了。 虽然满心失望,但她还是把锅碗菜刀等物都收拾起来带上二楼。她都要累死了,可不想来回地上下楼。 到了房间里,萧濯依然乖乖地坐在炭盆前,凝视着炭火,不知在想什么。 沈月曦先到敞开的窗前,借着雨把落满灰尘的锅洗干净,接了小半锅雨水。回头搬进来借着光看了看,水里面似乎有很多微小的沙粒。烧开了倒是也可以喝,但总觉得不够卫生。 “大熊,制造两升纯净水。”她在心里吩咐大熊。 这样一来,就可以喝到干净的开水了。 她将炭盆周边垫高,把锅坐在上面,抱着双膝看着锅里缓缓冒着一串串细小气泡的纯净水发呆。 肚子饿得咕咕叫,只喝白开水是不是太可怜了? “那只鸡,”萧濯看向窗外,非常不合时宜地说了一句,“不见了。” 沈月曦正伸手烤火,听到他问的这句话,差点没忍住跳起来。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别说鸡了,厨房里连根菜叶子都没有。 她又不好生气,干脆站起来走到敞开的窗前,想吸两口新鲜空气静静心。 雨水如断线的珠子从屋檐落下,在她眼前编织成一道雨帘。 胧升镇早已是一座空镇,现在她和萧濯应该是安全了。羌林和暗卫豁出性命保护了自己和萧濯,她却不能再为他们做什么了,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的回报。 接下来必须想办法回小岗村,那里是他们的家。华大夫坚持留下,还不知生死,他的儿子华多多好歹是个大夫,可以让他为萧濯开些药调养…… 正在盘算,忽然窗外扑棱棱一阵响,仿佛有只大鸟飞了进来,扑了她满脸的雨水。她本能地双手抱头蹲下来,转身看向屋里。 一只五彩斑斓的山鸡,落在地上,嘴里叼着根碧绿的菜叶子,把全身羽毛炸开抖抖雨水,又从敞开的房门飞了出去。 沈月曦还以为自己是饿得眼花了,正在发愣,萧濯抬手指着门口:“那只鸡,又走了。” “是真鸡!”沈月曦惊喜万分,身上突然生出力气,拿起插在门口的火把追了出去。 火光映照下,那只山鸡停在二楼过道的栏杆上,正歪头梳理身上彩色的羽毛。 真的不是梦境。 它是一只雄壮威武的大公鸡,圆圆的眼睛射出凌厉的光芒,尖尖的嘴像弯弯的银钩,布满脖颈的墨绿颈毛像士兵的铁甲,全身棕黑相间的羽毛下粗壮有力的脚爪让她联想起雄鹰的利爪,长长的棕色尾羽仿佛笔直的长枪。 全身上下都写满了“不好惹”三个大字。 沈月曦忽然胆怯起来。 她想起和萧濯在山洞里的时候,同样是一只山鸡,把她耍得团团转,还是萧濯帮她解决的。后面到了大梁村,林娘子家那几只母鸡……同样还是林娘子帮她解决的。 如果把她以前遇到的鸡比作士兵,那眼前这只大公鸡就是大将,是统帅,是鸡中之王。 明明她自己是个弱鸡,居然又一次面对需要抓鸡的情景。 可是这次没有人帮她了。 “你……你要乖一点哦,让我抓住你。”沈月曦将火把插在走廊的墙上,两只手缓缓伸出,“夫君要喝鸡汤,我答应过他了。” 还没等她靠近,警觉的山鸡已展开翅膀飞到了楼下门口附近的柜台上。还好方才进门后沈月曦将门关上了。现在山鸡只能在一楼大堂里飞。 “夫君要喝鸡汤,”沈月曦边喊边追下楼梯,“你既然送上门来了,就不要跑。” 只要飞不出这个屋子,她就不信抓不住它。 跑下楼梯的时候急了点,原本就酸痛无比的双腿一软,还好及时抱住扶手,才没有直接从楼梯上骨碌下去。 山鸡咕咕地叫着又飞起来,落在远处翻倒的桌子后面。 沈月曦喘着气下了楼梯,盯住桌面边缘晃来晃去的长尾巴,蹑手蹑脚地靠近:“别想跑。” 萧濯坐在屋内,耳畔传来咕咕的鸡叫声,扇动翅膀的声音,女子的惊叫声,碰翻桌椅的声音,吵成一团。到后来,那女子竟然哭了起来,而且越哭声音越大。 谁在哭? 从踏出军营后就浑浑噩噩,虚无缥缈的意识,曾像一团无边的黑雾笼罩着他。耳畔传来的哭声却将那黑雾渐渐溶解了。只因为那哭声令他的心忽然痛了起来。 心痛固然难受,却让他将死的心重新跳动起来。 熟悉而又陌生的场景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重现:他和那个人在破庙里躲避追杀,他在山洞里给那个人烤鸡蛋,那个人让他踩着刀背攀上绝壁,两人一起在山坡上滚落,那个人在江水里失去知觉,紧紧抱着他差点让两个人都没命…… 那个人是影影绰绰的影子,他想抓又抓不住。但这哭声却引导着他一步步向影子靠近。 他抬起双手抱住自己的头。 意识逐渐清晰起来,远去的理智重新回到他的体内。 想起来了,在他自认失去一切,无意求生的时候,又是那个人回来找他,让他知道他并非一无所有…… 是沈月曦。 他明明已经一败涂地,失去了太子的身份,失去了军队,失去了手下。然而沈月曦还是不离不弃地陪在他的身边,拉着他坐骑的缰绳一起狂奔,拉着他的手在大雨中跋涉…… 现在她为了自己,正拖着虚弱无力的身躯,在和她一直为之惧怕的东西较量。 她根本抓不住山鸡,她需要他的帮助。 萧濯倏地站起身,快步走出门口。正好看到哭得泪汪汪的沈月曦踏着楼梯向上走来。 他扶着门框,看着渐渐清晰起来的她。 湿透的衣服裹着她苗条的身子,乌黑的湿发披散着贴在她满是泪痕的苍白脸颊上。她的神情又是高兴又是痛苦,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那只山鸡被她紧紧抱在怀里,一只翅膀张开盖在她手臂上。山鸡显然不甘心被抓,正双爪乱蹬,用银钩一样的尖嘴不停地叨她的手背。 等走得近些,他终于听清她在念叨什么了。 “千万不要啄我的脸,啄手背就好……呜呜,”她边哭边念叨,“呜呜……好疼。” 原来哭这么厉害,是被山鸡啄的。 他以为她又失败了,需要他的帮助。然而她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意外。 沈月曦同样看到了站在房门口的萧濯。 他的目光仿佛多了什么东西。曾是两潭死水的双眸,现在泛起了阵阵涟漪。 但她现在可顾不上仔细观察这些,怀里这只鸡力气太大了,她必须拼尽全力才能抱住。更可恶的是这只鸡一直啄她的手背,不但啄,还知道拧。 一个大活人被鸡欺负成这样,说出去太丢人了。 “夫……夫君,你回去烤火,我来给你做鸡汤。” 刚说出这句话,她怀里的山鸡挣扎得更厉害了,两只脚爪猛地一蹬她的小腹,挣脱了她的双臂。 “鸡汤!”沈月曦跪在地上,看着飞到空中的山鸡失声惊呼。 方才追逐山鸡那么久,她精疲力竭,没有力气再去追了。 山鸡正好飞到萧濯的面前,萧濯抬起手,一把掐住山鸡的脖子。随着菜刀寒光闪过,山鸡的脑袋和身体分了家,萧濯顺手将没有脑袋的山鸡丢在地上。 沈月曦大喜,对萧濯道:“夫君,你好了?” 从萧濯抓鸡的手法,挥刀的速度能看出,他熟悉的那个萧濯又回来了。 “嗯,”萧濯转身道,“等下我来收拾。” 巨大的喜悦占据了沈月曦的心头,瞬间她觉得之前辛苦的一切都有了报偿。哀莫大于心死,只要夫君重新振作,她相信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不,夫君你有伤,让我来收拾。”她起身弯腰去抓地板上的山鸡。 没成想山鸡一个翻身跳了起来,展开翅膀飞向空中,脖子断口处的血还在到处喷洒。 沈月曦尖叫一声,整个人都跳了起来。 太吓人了,明明脑袋都被剁掉了,这只鸡居然还会飞。 等她从惊吓中回复过来,睁开双眼,才发现自己是扑到萧濯的怀中。她的双臂正紧紧搂着他的脖颈,双腿更是夹住他的腰,完全挂在了萧濯的身上。 “真吓死我了。”她不好意思地腾出一只手抹泪。 为了证明所言非虚,她牵起萧濯的手,按在自己胸膛上,“看我心跳得多厉害。” 萧濯没有言语,单手托着她轻盈的身子走到床前,将她放躺在上面,粗暴地扯开她的衣裳。 沈月曦呆呆地看着他,一度以为萧濯只是不想让她穿湿衣。但只是一瞬间,她便反应过来。她清楚地看见,眼前男人的双眸再次燃起了炽热的火焰。 她伸手勾住萧濯的脖颈,主动献上双唇…… 第二百三十三章 他不想知道 外面虽然下着冰冷的大雨,屋里却是热烘烘的温暖无比。 沈月曦严严实实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只露着脑袋,看萧濯用勺子搅动锅里的鸡块。 没有调料,只是白水煮鸡肉,光是这香味就已经让她垂涎欲滴了。 这件事本来应该她来做,可惜她现在光溜溜的什么都没穿,不好意思下床。萧濯就比她运气好多了,在衣橱里找到一身替换的衣服,把两人的湿衣服从地上捡起来,挂在房间角落的炭盆周围烤。 想到刚才两人的抵死缠绵,她的脸又烫了起来。 那时她一点都没有心理准备,一切就那么自然而然地发生了。 她将下颌放在自己弯曲的双膝上,眨着晶亮的眸子,望着萧濯线条优美的侧脸。 现在的他,既没有初次相遇时那种令人不敢接近的杀气,也没有君临天下的那种傲气,更没有吃了败仗那种特有的丧气。他现在看起来好安静,只是一个专心给妻子煮饭的普通男人。 “夫君。”沈月曦咬着被子的角,像蚊子似的叫了一声。 萧濯捞起一块鸡肉,用筷子戳了戳,“马上就可以吃了。” “不是着急吃,就是想喊你。”沈月曦歪着头,嘴角勾起一抹甜美的笑容,“夫君,夫君。” 说不饿是假的,但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她光是看着萧濯都好幸福,连饥饿的感觉都没那么重了。 “你刚才说华大夫给我熬了一副药,我给打翻了?”萧濯将鸡肉放回汤内,“我怎么不记得。我很敬重华大夫,怎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你那时神志不清了嘛,华大夫特意又配了一副……”沈月曦说到一半,忽然哎呀了一声,“对了,华大夫的药呢?” 华大夫叮嘱过的,要给萧濯喝药。她把药包揣怀里逃了一路,都忘记这个事了。 她慌慌张张地掀开被子,光着脚跳在地上,跑向挂在角落的衣服,挨个翻找起来。 感谢老天,药包还在。当初华大夫是用油纸包裹的,雨水并没有打进去。 她将药包擦了擦,双手捧在胸前,跑回萧濯跟前。 “华大夫说,这个药是配鸡汤喝的。”沈月曦蹲在锅前,边解释边拆药包,“他说你神情顿竭,是心血枯竭之兆,这个药是防止你有不好的念头的……” 说了这么多,萧濯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抬头一瞧,敢情这个男人根本没听,而是正盯着她胸前两只摇头晃脑的小白兔。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可以确定,这个男人已经回复到以前了。 她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刚想跳上床去,可药包又打开了,若是乱动,药粉洒了怎么办。 反正已经做过了,看就看吧。 她咳了一声,大大方方挺起胸膛,说道:“华大夫说,你必须要吃药。” “我觉得吃了你这副药就已好了,”萧濯放下勺子,将手一伸,“给我看看。” “贫嘴,”沈月曦扑哧一笑,小心地把敞开的药包递给他,“别洒了,就只有这一副。” “嗯,”萧濯答应着,接过去放在鼻子下闻了闻,又伸出手指拈了一点尝了尝,“白的是盐,黄的是姜末,黑的是……香菇末。” 沈月曦啊了一声,连忙也伸手去沾了点,放在舌尖一尝,可不是么。怪不得当初闻着一股辛辣味。 敢情华大夫是给了她一包调味料,亏她还郑重其事地收藏好。 “我当时只是和华大夫说我想喝月曦做的鸡汤。”萧濯将包里的调料一股脑都倒进锅里,“那时你还没回来呢。” 加入了这几样调料,鸡汤的味道瞬间就变得不一样了。 “哇,好香。”沈月曦快手快脚地换上贴身的衣物,着急地拍着手,“饿了,饿了。我们快吃饭吧。” 两人都已经饿得厉害,一整只山鸡,转眼间就被两人吃得干干净净。 又喝了两碗香喷喷的热鸡汤之后,沈月曦觉得自己就像充足电的大熊,满血复活了。 一路逃跑到现在,她觉得今夜是最让她幸福的一个夜晚。 两人上了床,她把头埋在萧濯的臂弯里。萧濯则搂着她,两人贴在一起。 “等雨停了,我们去寻梅姐姐吧?”沈月曦问道。 萧濯沉吟了一下,说道:“为何要去找她?” 沈月曦轻声道:“夫君不想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么?当初母后曾在玉佩中留下一条白绫,上面定有夫君生父的消息。可惜我把白绫忘在梅姐姐那里,我们去找她吧?” 之前她让暗卫护送梅黛离开,相信现在梅黛一定平安无事。 “不去,”萧濯摸摸她的头顶,躺平了身体,“我要回京城去找父皇。” 沈月曦有些惊讶,仰起脸看向萧濯:“夫君还是要回京城?” “他就算不是我的生父,却养育了我二十年。我这一身本领,都是蒙他所赐。”萧濯躺平身体,将双手放在脑后,看着屋顶,“单单为了这份恩情,我也要报答他。” 沈月曦把被子向上拉了拉,盖到萧濯的脖颈处,道:“夫君真的不想知道生父的消息?” “不想知道,”萧濯闭上双眸,“始乱终弃,抛妻弃子之人,我不想知道他是谁。” 沈月曦见萧濯已下了决定,便不再劝解,伸手抱住他道:“那就按夫君的决定吧。” 无论萧濯去哪里,她都会不离不弃。 一旦停止对话,困意便如汹涌的巨浪涌来,她上下眼皮不受控制地打起架。朦胧中,她感觉到萧濯温暖的大手搂住了她的腰,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月曦,睡吧。你为我付出太多了,我会接过这一切。” 她觉得眼皮沉重得完全睁不开,只能在心底回应:“没关系,我是自愿的。” 在她无法逃离萧北珩的控制,绝望无助的时候,是他冒着巨大的危险把她救出来。当西戎大军冲上狼牙隘口的城墙,是他及时赶回,挽救了整个局势。她如今只不过是做了相同的事情。 无论多苦多累多难,再高的槛都有迈过去的那一天,再深的坑都有爬出来的那一天。只要不放弃希望,一切都会有好起来的那一天。 她轻轻呢喃着,陷入了梦乡。 第二百三十四章 逝者师者 人在极度困乏的时候睡觉,常常会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下眼,一夜就过去了。 沈月曦就是如此。 她觉得就是闭了下眼而已,再睁开的时候,窗外的雨已经停了。一抹微弱的光线穿过半掩着的窗子照在墙上。这是破晓的光,天要亮了。 萧濯没有在床上。她的衣服整整齐齐地叠着放在枕边。 和萧濯在一起后就是这样,每次她醒过来的时候,萧濯都已经起床了。沈月曦觉得这从某个侧面反应了她是只懒猫的事实。 毫无反驳的可能。 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她才觉得全身好酸痛,脚痛,腿酸,腰没劲,胸口也不舒服。 该疼的地方疼,不该疼的地方还疼。还好不是那种生病的疼痛,是那种激烈运动后的肌肉酸痛。 想想昨天在马上颠簸了那么久,又被雨淋了那么久,后面又在萧濯的下面,上面烙饼一样翻来覆去那么久,有现在这个感受也是正常的。 她起身穿好衣服,站在窗口,咬着头绳,双手把头发拢到脑后。 这时她看到了萧濯的背影。 这个房间的视野非常好,可以将整个胧升镇的街道尽收眼底。 借着微弱的光线,她看到萧濯站的位置,正是之前她和梅黛定下来埋葬梅普的地方。那里已起了一座墓。 把头发扎好,她打开房门走下楼梯,出了客栈,来到萧濯的身旁。 梅普的墓前,立着一块由石板刻成的墓碑。虽然天色尚暗,但沈月曦还是能看见上面刻着的字。 “故兄……西凉王世子……”她对古代文字不熟悉,念得磕磕巴巴。 萧濯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说道:“没想到在这里能遇到梅普,我起初还以为是谁的恶作剧,后来看了碑文才知道是贤妃所立。” “这确是梅世子之墓。当初梅姐姐和我来到这里,我着急回去找你,”沈月曦双手抱着萧濯的胳膊,“梅姐姐便说先将哥哥葬在此处。待战事平息,她再来迁墓。” “贤妃,”萧濯缓缓颌首,“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 “是啊,梅姐姐真的好可怜,”沈月曦将头靠在萧濯的手臂上,“她的父母都去世了,哥哥又在她面前死去,她却一直坚持下来。对了夫君,你不怪梅世子么?” 若不是梅普反水,邱离明他们便可以守住南屏。萧北珩就无法断掉萧濯的后路。 后面虽然有二皇子的军队支援永威,但以萧濯的神威,萧凯麾下二十万靖州大军都被他打得落花流水,多来那么几万增援,最多推迟全军覆没的日期而已。 她完全可以说梅普的决定左右了整个战局。 “我不怪他,”萧濯摇头,“我若是梅普,同样也会那么做。我比他还重视名分,不可能将梅家的基业交给一个连出身都不明不白的人。” “那现在呢?”沈月曦问道。现在萧濯还像之前那样重视名分吗? 话音才落,她感到萧濯的身体忽然紧张起来。 “月曦,有人来了。”萧濯轻声道。 沈月曦可没有萧濯那种警觉,她的神经反应稍微慢点。听到萧濯警示,连忙左右观瞧。 笃笃的蹄声踏过泥泞,在静寂的胧升镇街道上,显得格外清晰。 东方渐渐亮起的晨曦穿过整个街道,照亮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他戴着一个遮雨的斗笠,背上披着蓑笠,腰间挎着一柄剑,坐在一匹高大的枣红色俊马上,由西方缓缓行来。 沈月曦本能地感到了危险。 老人像女人一样,是软弱无力的代名词。在这荒郊野外,孤身行走的老人,几乎和孤身行走的女子一样让人感到惊异。 在她的印象里,只有梅黛那么勇敢的女子,才敢在这黑夜中孤独前行。现在这个老者同样做到了。不用猜,这老头肯定有两把刷子。 她闪在萧濯身后,颤声道:“夫君,他是来追杀我们的。” 整个胧升镇就她和萧濯两个大活人,对方显然不是找他们两个聊天来的。 萧濯道:“月曦,你先站在一旁。” 让沈月曦站在一旁,萧濯迎向老者的马头,一撩下摆,跪在泥地里,双手抱拳举过额头,说道: “老师。” 沈月曦当场傻住了。 原来这个白发老头竟然是萧濯的老师啊。那这老头应该就是什么太子太傅,少傅之类的? 白发老者停住马匹,先看了一眼萧濯,又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沈月曦,方说道: “我是来杀你的,你跪下做甚?” “师道尊严,弟子不敢有失,”萧濯抬起头,看向白发老者腰间的剑,说道:“老师,是萧北珩让您来的?” 白发老者跳下马来,笑道:“看来你的精神已回复了。老夫还没说,你已经全都看明白了。” “弟子曾和此剑的主人较量过,是以一眼认出。”萧濯实话实说。 两人在那里聊,沈月曦在旁边看得着急。 萧濯也真是的,既然知道对方是来杀他的,管他是老师还是什么,先下手为强啊。趁这老头子还没拔剑,一掌拍过去。当年萧北珩那么年轻气盛,都被萧濯一掌击败。现在拍这个老头还不和拍个苍蝇一样。 “月曦,过来。”萧濯站起来,回头招呼她。 沈月曦有点犹豫,别自己过去了,人家拔剑来个一窝端。可看萧濯的样子,丝毫不担心那白发老者会出手。她暗自咬牙,过去就过去。 “这是我的剑术老师,纪忠。”萧濯先为她介绍老者的身份。 “见过纪老。”沈月曦对着老者屈膝行了一礼。心想原来这老头是萧濯的剑术老师,那可麻烦了,萧濯身上还带着伤呢,对方年纪虽老,但腰板挺直,动作利索,可不是善茬。 纪忠微微颌首以做回应,萧濯又对老者介绍她:“老师,这是内子,沈月曦。” “好,你已尽弟子之礼,够了,”纪忠背负双手,向胧升镇中央的广场走去,“拿起你的剑,老夫一生从未杀过手无寸铁之人。” 沈月曦听得脚底直冒寒气,这老头太自信了吧。感觉萧濯的自信倒是和他有些相似之处,莫非萧濯的自信就是这老头教出来的? “月曦,给为夫找把剑来,”萧濯转头对她道,“我要和老师比试。” 说完萧濯便跟在纪忠后面,向广场走去。 第二百三十五章 随波逐流的人 萧濯说得风轻云淡,沈月曦可是着急了。 纪忠是来杀他的,他怎么还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呢? 仔细回想,这个男人本来就是这个样子,山岳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只是得知他自己真正的身份后,他曾近乎崩溃。 现在他又回复了从容镇定,说明他已经从阴影走出来了。 她左右看看,附近并无铁器可以利用,便跑向另一头的客栈。客栈里有把菜刀,估计再加上锅也就够了。 跑到胧升客栈门口,她忽然停了下来。 地上明显有别人的脚印。 天色已亮,将泥地上的脚印照得清清楚楚,哪些是她的,哪些是萧濯的,她都可以认出。但有两行脚印,却和两人完全不同。从大小看并非女子的脚,直通客栈里面。 是羌林吗?还是送梅黛的那些暗卫?同纪忠一起来追杀他们的人?游荡于此的匪徒? 可能性太多了,沈月曦有些迟疑。 现在能确定的是客栈里有两个男子,但她摸不清是友是敌。是不是应该回头去找萧濯?她以前一直都是依靠萧濯的。 可萧濯现在正要和他的老师决一死战,她不能让他分心。 正在犹豫,客栈内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进来吧,里面没有埋伏。” 是宋臻的声音。 想到这个人投降了萧北珩,她就一肚子火,正想质问他呢。 她伸出双手,猛地推开客栈的门,随即往后退了两步。 这是和暗卫学来的。之前她和梅黛躲在门后,梅黛打算用匕首刺杀暗卫时,那名暗卫就是这么做的。常人推开门会直接进入,但那名暗卫推开门后却往后退了一步,拉开安全距离,让梅黛的攻击失去了威胁。 敞开的大门后面并无埋伏,在客栈大堂的一张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 一个是羌林,一个是手摇羽扇的宋臻。 “羌林!”沈月曦惊喜地喊道,向羌林的方向跑了两步,旋即又站住。 她一度以为羌林已经战死,没想到他活下来了。 羌林靠在椅背上,似乎非常虚弱,看到她时,嘴角露出一丝微笑。他的手脚并无束缚,却似乎无法动弹。 “宋臻,你对他做了什么?”她怒气冲冲地瞪向宋臻。 “用了一点药而已,”宋臻将扇子放在桌上,“这种药可以让人全身无力。萧凯也喝过,所以被世子殿下砍了脑袋。” “萧凯死了?”沈月曦看向羌林,得到了后者肯定的目光。 沈月曦在心里松了口气,萧凯一直虐待姐姐,现在这个男人死了,姐姐可以脱离苦海了。只是之前姐姐在乐山,现在她还不知道姐姐的下落,心里有些挂念。 “你为何要投降萧北珩?”她看向宋臻,“当初你明明宣誓效忠我夫君。” 宋臻微微一笑:“那你应该记得我宣誓时说的是什么,我效忠的是太子殿下,现在萧濯已经不是太子了,我改投真的太子门下,何错之有。” 他特意将“太子殿下”四个字加重,沈月曦听明白了。 宋臻并非效忠萧濯这个人,而是效忠太子这个身份。这么一说,他还真没做错什么。 “如今齐王正在进攻京城,虽然永德帝负隅顽抗,待世子殿下的军队同齐王汇合,取胜便是朝夕之间。齐王登基,世子殿下作为他唯一的儿子,便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宋臻边说边拿起了扇子:“我出身贫贱,自幼勤学苦读,立志高远。然而于官场上屡遭同僚陷害,好不容易做到渝州太守,却又被贬。从那时起我便看透了,我无论怎么努力,都无法和大势对抗。唯一的办法就是随波逐流,攀附权贵。” 沈月曦道:“那你当初宣誓之时……” “是真心的。”宋臻斩钉截铁,“我知道我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我现在效忠齐王世子,也是真心的。” “那你来这里,是为了杀我们?”沈月曦缓缓后退。 “沈夫人多虑了,宋某虽是男子,却同夫人差不多,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辈,”宋臻起身,“我连刀都不会用,又怎能杀人?” 沈月曦谨慎地和他保持着距离,看他向大门口走去,不禁有些惊异。看宋臻的架势,竟然是要出门离开。 “你……”一时间她摸不透宋臻的用意。 这个人既然不是来杀他们的,那他来这里是做什么? 宋臻转过身来,把羽扇背在身后,说道:“沈夫人不必猜疑。宋某虽然是根墙头草,但也不是毫无原则之辈。萧濯待我不薄,我此番来还人情。他日战场相见,我们再分高下。” 沈月曦心中一动,听宋臻的口气,竟似提前知道萧濯和纪忠对决的结果一样。 连宋臻一个叛徒都对萧濯这么有信心,她还有什么担心的。 宋臻走到大门口,又转过身来道:“还有一些事我就不说了。你这位忠心耿耿的侍卫自然会告诉你,我不想被萧濯看到,告辞。” 目送宋臻离开,沈月曦还不放心,又远远跟出去,看到他在胧升镇入口处上了马离去,这才放下心来,急急忙忙跑回客栈。 她来到羌林跟前道:“你怎么样,能说话吗?” 羌林面带焦急之色,虚弱地摇了摇头,手指微微动了两下。 沈月曦见他神情似乎并不痛苦,只是全身无力,无法动弹。焦急大概是想说话。 这些事不急,等他回复了再说,她对羌林道:“你安心在这里歇息,等待药效过去,我先去帮夫君取剑。” 她噔噔地跑上楼梯,不一会儿又噔噔地跑下来,手里倒提着一把长剑,急匆匆跑出门去了。 羌林口不能言,手不能动,心中焦急万分。 他不但擅长追踪,于反追踪更是娴熟。在路上时便察觉到了远远跟随的骑兵,故意绕了几个弯子,将那些骑兵甩开。但无论怎么做,都只能是暂时拖延,现在萧北珩的骑兵随时都可能杀来。他必须告诉沈月曦这个巨大的危险。 沈月曦并不知道这个危险,她拿着长剑,急匆匆地跑到胧升镇的广场上。 萧濯和纪忠两人正面对面站在那里。 就连她一个不懂剑术的人,看到纪忠站立的姿态,也能感到出这个老头的气势不凡。现在她可以确认了,萧濯身上那股睥睨天下的强大自信,并不是来自永德帝,而是这位老师。 再看萧濯,第一感觉就是那个战无不胜的萧濯回来了。 现在萧濯手中只是缺一把剑。 “夫君,剑来了。”她呼喊着,举起手中寒光凛凛的长剑。 第二百三十六章 离别 沈月曦将剑交给萧濯,退到广场边缘。 她的心是忐忑不安的。 萧濯的剑术她是绝对信得过的,可他肩上有伤,又是面对他的老师。他的本领都是纪忠教出来的,纪忠肯定对他的剑招了若指掌。 不过纪忠再怎么厉害,岁数摆在那里。人老不以筋骨为能,萧濯至少占了年轻的优势。再加上又吃了鸡肉,又休息了一夜…… 她还在那里计算两人的优劣,纪忠已经拔出他腰间的剑。 看到那柄剑,她身子微微一抖。 是萧北珩的剑。 怪不得刚才就看这把剑眼熟,当初萧濯为了救她,和萧北珩决斗的时候,萧北珩用的就是这把剑。现在萧北珩已经杀了萧凯,那萧凯的燕阙剑肯定是落在他手中了。他就把原来的剑交给纪忠,让他来杀萧濯。 想起萧北珩这个人,真是让她捉摸不透。 明明有好几次机会他都能杀了她和萧濯,他都没有。现在她和萧濯都已经跑到胧升镇这种犄角旮旯的地方,他还能找到他们,似乎有深仇大恨一样,居然连萧濯的老师都派来了。 萧濯曾和她说过,看似反复无常的人,实际上一样是可以弄清楚的。 她可没有萧濯那么聪明,萧北珩的心思还是让萧濯去猜吧。 耳畔传来“啪”的一声,听起来就像两根细细的竹子打在一起。 就走神那么两秒,萧濯和纪忠两人已经交手了。 双剑寒光乍现,相击而后分开。两人举剑交错而过,衣袂翻飞带起的旋风,令他们脚下的杂草以两人为中心,同时向外伏倒。 沈月曦张口欲呼,却又不敢出声,唯恐影响到萧濯。 她踮着脚尖,双手握拳,屏住呼吸,看着两人交手后相互交换了位置。 方才分心去想萧北珩的事,根本没看清两人是怎么出手的。但看萧濯身上并没有出血,神色也镇定自若,应该是没有受伤。 纪忠也是同样,两人平分秋色。 但重要的是,萧濯的剑完好无损。没有像之前遇到燕阙剑那样悲催。 “你手中的剑,”纪忠垂下手中剑,看着萧濯的剑,“绝非普通工匠所能锻造出来。” “老师慧眼如炬,”萧濯同样也将剑尖指地,“是内子花重金托一位隐世的工匠打造而成。” 沈月曦心想:大熊的制造工艺,当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工匠能相比的。不过萧濯这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本事可是见涨,居然连隐世的工匠都扯出来了。 “你的技艺也精湛了许多,”纪忠将剑一振,深深吸了一口气,“很好,你已让了为师一剑。现在可以全力施为。” 说完,纪忠再次挥剑冲上,动作敏捷如捕食的猎豹,完全不似一个垂垂老矣的人。 这次进攻,纪忠似乎换了套路,手中的剑舞起一团银光。萧濯挥剑相迎,双剑相交,发出一连串啪啪的声音。 与第一回合不同,纪忠随着挥剑,步步紧逼。萧濯则步步后退。 沈月曦看不懂两人的交手,但她看萧濯连连后退,似乎是占了劣势,心不禁悬了起来。 萧濯连连后退,是因为肩部的伤口让他无法全力挥剑吗? 眼看萧濯一直后退到广场边一架靠在残破谷仓上的木梯旁,纪忠挥剑横斩来,萧濯向后上方一跳,高高跃起,似乎是打算跳上木梯。纪忠仿佛已料到他会有此举动般,剑光在中途便向上撩起。 萧濯身躯刚刚跃在空中,尚未落在木梯上。 “危险!”沈月曦吓得喊了出来。 没想到这个纪忠控剑的能力如此之强,看似全力挥剑,中途说拐就拐。 她脑海中瞬间冒出一堆老头子,称为物理定律,他们七嘴八舌地喊道:萧濯绝不可能平移,也绝不可能再向上飞。所有老头子一致判定:这撩起的一剑萧濯绝不可能避开,除非用剑格挡。 可是再看萧濯的右手,还高高举着呢,来不及了。 出乎老头子们的意料,萧濯双腿横向一蹬木梯,整个人便在纪忠的头顶上方弹了出去。 他在空中一个优美的空翻,宛如苍鹰从高空冲下捕捉野兔,冲过头时伸出利爪的回旋,头下脚上地翻向纪忠的背后,他高高举起的右手剑,恰和纪忠的剑招一样,划出一道圆弧似的光,先是在地上带起一抹水渍,接着平地拔起向上撩去。 两道凛冽的剑光,一先一后向上卷起。纪忠的剑将木梯从下向上一削两半,几乎擦到萧濯的双腿。 萧濯的剑则从纪忠的后背向头顶方向唰地划了过去。 沈月曦清清楚楚地看见,随着萧濯的剑光划过,纪忠后背的衣服一下子裂开了。 萧濯双脚落在地上,复挺直身躯,将剑垂下道:“老师,弟子受教。” 纪忠面对着谷仓站了片刻,方缓缓转过身来。 沈月曦大失所望,敢情萧濯这一剑仅仅是划破了纪忠的衣服,根本没伤到皮肉。 “老夫败了,这一剑你完全可以杀死我。”纪忠没有丝毫沮丧的神情,似乎还非常高兴,“不愧是老夫最欣赏的弟子。哪怕是在生死关头,你仍然有自己的原则。” 萧濯低头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弟子绝不敢伤害老师。” “听说你在和萧凯决斗,已稳操胜券之时,你也没有杀死他,”纪忠将手中的剑插在地上,“可是真的?” 沈月曦见两人似乎不打算继续打了,便插嘴道:“纪老,是我亲眼所见,夫君刺了萧凯腿一剑,并没有杀他。” 听萧濯的口气,他只求取胜,绝不会伤害自己的老师。而纪忠似乎也不是那种为求胜利不择手段之人。她觉得比试应该结束了。 纪忠点头道:“这便是你和萧北珩的区别了。” 沈月曦来到两人近前,听到纪忠提到萧北珩,立刻起了好奇心:“纪老,那萧北珩是什么样的人?” 她一直觉得萧北珩是个不可捉摸的人,就在刚才还在琢磨这事呢。 “萧北珩,他的残忍是深不见底的,”纪忠叹道,“萧濯哪怕知道我是来杀他的,他也不肯伤害我。我同样传授萧北珩剑术,他却从未把我当老师对待。” 沈月曦没听太明白,听起来纪忠的意思好像是萧濯有底线,萧北珩没底线。 萧濯说纪忠是他的老师,便相当于他的父亲,他绝不会伤害纪忠。 那萧北珩的话,就会伤害纪忠?那他的父亲呢? “纪老,既然萧北珩是那样的人,您为何还要跟着他,和我们一起走吧。”她向纪忠提出建议。 纪忠摇了摇头,靠着谷仓坐了下来: “我一个糟老头子跟着你们做什么,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事情就快去做吧。我岁数大了,打了几招有些累了,要休息一下……对了,我们来时有三匹马,宋臻好像骑走了一匹,剩下两匹,你们三个人将就一下。” 萧濯并不多言,整理衣襟,恭恭敬敬对着纪忠以弟子之礼连拜三次。 纪忠微微一笑,挥手道:“去吧,去吧。” 萧濯起身对沈月曦道:“月曦,我们走吧。” 沈月曦还没明白,跟在萧濯身边:“纪老把马给了我们,他骑什么……哦,原来后面还会有人来,夫君怎么猜到的……羌林得麻烦夫君扶着,我自己单独一匹马。” 纪忠坐在谷仓,看着远处萧沈两人从客栈中搀出羌林,三人两骑渐渐远去。 “萧北珩,是为了自己的目标,可以牺牲一切的人啊。若是就这样回去,家人全都得死。”纪忠苦笑一声,“只剩下唯一的办法了。” 他将剑从地上拔起来,反手插入自己的心口。 过了一柱香时分,密集嘈杂的马蹄声传来,响彻整个胧升镇。 马蹄声在广场谷仓附近停下,一个声音响起: “来人,速去禀报世子殿下,纪忠没能成功,被萧濯杀死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高下立判 永威,西凉王府大厅。 林魁坐在上首,皮笑肉不笑地看着站在阶下的宋臻,轻轻摇着自己手里的羽扇。 这羽扇是他现找人做的。 他发现和宋臻比起来,自己的确不像个谋士。宋臻不说别的,起码人家外表功夫做到位了,连大雨天都带个扇子,看起来就是比他像军师。 不过这东西扇起来还不太习惯,天刚放晴,扇个风冷飕飕的。 “宋臻,世子殿下让你去追杀萧濯,你就这么空手而归,交代不过去吧?”他盯了一会儿,看宋臻不动声色,便率先发问。 萧北珩可不是好说话的人,他让宋臻去杀萧濯,就算杀不了萧濯,把沈月曦带回来也好。结果他空手回来了,居然连羌林都放跑了。真不怕萧北珩砍他的脑袋么? 宋臻垂眸,双手放在身体两侧,规规矩矩地道:“林先生,我已尽力了。纪老去找萧濯时,突然杀出数十名士兵,我一介书生不擅打斗,只得独自逃回来了。” “胡说,当时抓住羌林时,我们的军士就提到只有萧濯和沈月曦两人逃走了,又从何处来的士兵?” 啪!咔嚓! 林魁觉得宋臻根本就是在瞎说,他把手往面前桌案上猛地一拍,却忘记手上多把扇子,一下把扇骨全拍折了。 他扔掉坏掉的扇子,指着宋臻道:“早就觉得你是诈降,现在证据确凿。来人!” 两名定北军的军士闻声进入大厅:“林先生,有何吩咐?” “把这厮给我拉出去,”林魁一挥手,“斩了!” 他是打算借着萧北珩还在睡觉的时机,正好把宋臻除掉,以免日后威胁到自己的位置。 萧北珩得了燕阙剑,永威城七万守军不战而降,定北军的兵力一下增到十万。靖州太守知道萧凯被砍了脑袋,吓得连夜遣使者递上降书顺表,表明归顺之意。而凉州全境已在定北军控制之下,除了三万西凉军尚在南屏城南面,也没有主帅,如一团散沙。整体而言,萧北珩可以说是大获全胜。 进入永威城后萧北珩令全军休整三日,大宴众将。他昨夜喝了个酩酊大醉,现在天光都到大中午了,他还没起床。 两名军士看了一眼林魁的身后,都没敢动弹。 林魁大怒,指着军士们道:“你们这些奴才,竟然敢抗命!” 宋臻笑道:“林先生,你不分青红皂白,上来便指责我是诈降,要杀要砍,却又拿不出任何证据。莫非是担心我的智谋胜过你,抢了你的位置,想先除掉我?” 林魁没想到宋臻竟然把他的心里话直接说出来,不禁恼羞成怒,喊道:“就是巧舌如簧,也救不了你!” 他正要再对士兵下令,身后传来萧北珩冷冷的声音:“林魁,你闹够了没有?” 林魁这才闹清楚士兵不听他命令的原因,敢情萧北珩已经起来了,就在他后面看着呢。 这个跟头栽大了。 现在宋臻已经知道他的心思,以后必定会多加提防。而萧北珩看到这一切,对他的印象肯定也要打个折扣。 他转过身来,面对萧北珩的方向躬身,头都不抬地道:“世子殿下,属下是见他空手而归,一时激动才……” 萧北珩背着双手踱到林魁面前,缓缓道:“和他站到一起,我有事问。” 林魁见萧北珩并不追究,这才松了口气,连忙弯腰把扔在地上的坏扇子捡起来,走到阶下,和宋臻并排站立。 宋臻转头看了看他,露出一个值得玩味的笑容。 林魁气得直想骂娘,可表面上又不敢发作,只得在心里暗自咬牙:来日方长。 他好歹是一直跟随萧北珩的,再怎么样也占着个“心腹”两字。 “宋臻,你让人把本世子喊起来,不会就是让本世子看你们两个斗嘴吧?”萧北珩坐下来,打了个呵欠,“萧濯的人头呢?” “属下无能,没能成功,先回来了。”宋臻道。 林魁心中暗喜,连忙道:“世子殿下,您派他去,他却寸功未立,属下……” “你先闭嘴,”萧北珩抬手挥了挥,对宋臻道,“你不怕我砍你的脑袋?” 宋臻道:“世子殿下,请容属下一言。属下说完后,要杀要剐,都凭世子殿下。” 萧北珩呵呵一笑,道:“说。” 宋臻不慌不忙地打开手中折扇,缓缓摇着:“世子殿下觉得属下单打独斗,可能胜过萧濯?” “不能。”萧北珩回道。 “那纪老呢?” “那更不能了,纪老是萧濯的老师。”萧北珩扶着额头,“不必说了,我已经明白了。” 宋臻将扇子一合,躬身道:“世子殿下英明,取萧濯人头本来就是纪老的事情,怎么也轮不到我这个文弱书生。如果纪老都打不过萧濯,我又怎么可能胜任。” 萧北珩笑道:“现在两州已定,你对本世子还有何用?” “属下曾任渝州太守,据属下所知,渝州此次并没有响应二皇子的檄文。而是坚决拥立永德帝,属下对那里极为熟悉,可助世子殿下平定渝州……” 宋臻正说间,一名顶盔贯甲的武将急匆匆跑上大厅,对萧北珩施礼道:“世子殿下,刚得到消息,纪忠被萧濯杀了。” “什么?”萧北珩猛地站了起来,原本因宿醉昏昏沉沉的脑袋一下子清醒了。 他原本就没指望宋臻能干什么,但纪忠被萧濯杀了却是他没有料到的。以纪忠雨夜一招便夺走萧凯手中剑的身手,不应该打不过一个正处于人生最低谷的萧濯啊。 “那随后赶去的骑兵呢?”他有些不甘心,又追问道。 “骑兵赶到的时候,萧濯已经离开了。” 萧北珩烦躁地挥了挥手,让武将退下。 纪忠家人还都在他的秘密监视之下,本来他就是用纪忠家人来威胁他去杀萧濯。如果纪忠不能取回萧濯人头,他就杀掉纪忠的家人。现在纪忠死了,那他的家人怎么办? 林魁身为心腹,自然知道萧北珩在这上的忧虑,便上前道:“世子殿下,既然纪忠已死,那我们当把他的全家杀光,以免日后生变。” 萧北珩道:“你去办吧,我还要布置人马截杀萧濯。” 林魁刚要转身,宋臻拿扇子在他身前一挡:“慢着,世子殿下,纪忠的家人不可杀。” 萧北珩先是怔了一下,旋即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对宋臻道: “不错,幸好你提醒本世子了。传令下去,将纪老被杀一事通知他的家人,纪老全家按大燕太傅官职每月给俸禄,由本世子自出。” 吩咐完后,萧北珩的心情又好了起来,对宋臻道:“今后你便和林魁一起辅佐本世子吧。只要你们忠心,他日本世子成为太子,你们都会得到封赏。” 幸亏有宋臻提醒,他想到了一个恶毒的计策。 让两人退下后,他回到后宅,命侍女为他铺开纸笔,运笔如风写了一封给齐王的六百里加急文书。 若是他无法抓住萧濯……现在来看估计是没戏了,那就要提前在父王心中埋下一粒厌恶的种子,算是未雨绸缪。 吩咐人将书信发出,他才松了口气,靠在椅背上。 纪忠自杀,原本让他极度失望,没想到却成就了一个计谋。 至于后院囚禁着的那个沈蓝,原本是要挟羌林之用,如今羌林也跑了,要挟也需要能找到人才行,留着她也是无用。 “夏兰?”他呼唤了一声。 他睡了整夜,又加一个上午。起床后便去了前院大厅见宋臻。一直没留意沈蓝这边。 夏兰是负责看守沈蓝的。他打算让夏兰去把沈蓝杀了就完事了,俩人名字还挺像的,也算有点缘分。 又喊了一声,一位侍女惊慌地跑出来道:“世子殿下,沈夫人和夏兰都不见了。” “不见了?”萧北珩有些不敢相信,“怎么可能,谁放走的?” “不必去找了,”苏茉掀起帘子,面色冰冷地站在门口,“是我放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真饿急了 淡蓝的天空飘着几朵柳絮似的白云,带着凉意的晨风拂过起伏的草海,一匹枣红的骏马倘佯其间,叼起嫩绿的草根大快朵颐。 沈月曦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抱着双膝,气鼓鼓地背对着萧濯。 “不吃,就不吃,”她紧着提醒萧濯,“千万别拿过来啊。” 这个男人也不知道都从哪里学来的野外生存技巧,居然逮到了几只肥嘟嘟毛茸茸的……据萧濯说那叫田鼠,放在篝火上烤。 在沈月曦看来那就是老鼠。光是看到就头皮发麻,更别说吃了。 “真的不吃啊?”萧濯还挺认真地在她身后出声,“当年我在北狄征战时,经常和手下士兵们抓来吃。草原上这种小东西最多,烤熟后很好吃的,我想让你尝尝。” 沈月曦掷地有声:“我宁可饿着。” 说真的,飞在天上那种脑袋光秃秃的兀鹫都比田鼠看着顺眼多了。这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给她抓只鸡来多好。 想到这里,沈月曦突然来了兴致,跳下石头,跑到马前,将鞍上挂着的弓摘下来。 这算是给她印象最深刻的东西了。从雨夜被追杀那一刻起,弓弦嘣嘣的响声就如影随形,一直伴随左右。 她想象自己骑着马,目光像鹰隼般扫过茫茫草原,忽然有只肥美的山鸡在草丛中扑棱棱飞出来,她冷笑一声,抽出箭来搭在弦上,箭去似流星,山鸡应声落。 那叫个英姿飒爽。 这张弓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弓把原本缠着密密的防滑布,已经磨损了好几处。她左手抓住弓把,右手四指勾住弓弦,尝试拉了拉,完全拉不动。 拉弓射箭,想想就得了。这辈子估计都没戏了。 她把弓挂回马鞍上,抬头看向远方。 羌林一大早就去前面探路了,现在还没回来。他们现在处于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下,正想方设法要逃出去。北方是萧北珩麾下定北军的防线,不知道还要往西多远才能绕过敌人重重堵截。 正在张望,远处有尘土扬起,似乎有一匹马向他们这边跑过来,后面有三人骑着马在追。 是羌林被敌人追赶了? 她连忙跑到方才坐着的石头前,手足并用爬上去,警告萧濯道:“夫君,有人往这边来了。” “看到了。”萧濯也起身来到马前,将弓摘了下来。 沈月曦见萧濯已有准备,这才放下心来,站起来将手掌遮在双眸上方了望。 被追赶的人穿着定北军的衣甲,显然不是羌林,在后面追赶的三人穿着定北军的衣甲。被追赶的人似乎看到了她和萧濯这边,正没命地纵马向这边跑来。 “夫君,似乎是定北军内讧?”沈月曦转头看向萧濯。 “我们的位置暴露了,不能放他们走,”萧濯一边回应,一边从箭袋中抽出箭来,“如果他们回去报信,就会有大队人马来追杀我们。” “先杀哪个?”沈月曦问道。 “先杀后面的,这样前面那个认为我们是帮他的,最后杀他。”萧濯张弓搭箭,弓弦响处,后面追赶的三人中一人已应声落马。 剩余的两名定北军士兵见同伴中箭,正要调转马头逃走,萧濯又是两箭飞去,箭无虚发,将三人尽数射下马来。三匹无主战马受惊,四散跑开不知所踪。 萧濯又抽出箭来,准备将最后这个也射下马来,沈月曦忽然叫道:“等等,别杀她。” 那人已跑到近前,面目清晰,沈月曦认出是谁了。 夏兰。 当初她被萧北珩囚禁的时候,就和这个总是一脸笑容的侍女打过交道。没想到居然在种荒郊野外遇到她,命运的安排真是不可思议。 她怎么会被定北军追赶呢,她不是萧北珩的侍女么? 萧濯将弓箭放下道:“是你认识的人?” 沈月曦点头。 为了骑马方便,她并没有穿女子服饰,而是小号的男子装束。夏兰也一时没有认出她来,她跑到近前,跳下马来,气喘吁吁地对两人抱了拳道:“多谢两位。我要饿死了,要饿死了……” 沈月曦还没等说话,夏兰已循着香气,看到篝火上烤着的田鼠:“让我吃点东西先。” 她也不询问两人,冲到篝火边拿起一只田鼠就往嘴里塞,也不嫌正烫。 “喂喂,那是老鼠呀!”沈月曦跑到她身边提醒。 夏兰连头都不抬。 沈月曦觉得她真饿疯了,连脸上总是挂着的笑容都不见了,便不再劝。虽然夏兰是萧北珩的侍女,但有萧濯在旁边,她也动不了自己。等她吃完了倒是可以问问萧北珩的情报。 她去马鞍上取了水袋,拿到篝火边,递给夏兰道:“喏,喝点水吧。” “谢谢……谢谢。”夏兰嘴里塞满肉,含糊不清地说道,伸手接过水袋,正好和沈月曦打了个照面。 “沈月曦?” 她双眸睁大,手中田鼠和水袋一起掉在地上。 经过一番询问,沈月曦总算闹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禁又惊又喜。 让她惊的是,沈蓝居然又跑回去找萧凯,结果被萧北珩抓住。喜的是苏茉居然会将沈蓝放走。 夏兰和沈蓝一起逃出来的。两个女子逃了两天两夜,只喝了些水,沈蓝几乎要饿晕了。夏兰又不会捕猎,只得将沈蓝留在一个安全的地方,自己铤而走险去定北军的营地里偷食物,被伙夫发现,追赶至此。谁知道竟然碰上了沈月曦和萧濯。 “你不会偷偷跑走去向萧北珩告密吧?”沈月曦有些担心。 夏兰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和苏茉说了萧北珩真实的一面,萧北珩抓住我就会杀了我,我又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她起身到自己的马跟前,摘下一大块生羊肉,看起来足有四五斤。 “就在定北军营地里偷了块羊肉,被追出来十几里,差点连性命都没了。” 沈月曦大喜,这才是能下口的好食物啊。洒点盐,孜然粉,胡椒粉,放在火上烤,或是做成羊肉汤,不比那些尖嘴圆耳的小东西好嘛。 她心中惦记着姐姐沈蓝还在挨饿,更兼沈蓝现在是独自一人,怕她有危险。正好羌林也回来了,众人便立刻一同去找沈蓝。 等在一处避风的土坡后找到沈蓝的时候,沈蓝已经饿得昏死过去了。沈月曦看到沈蓝失去了左手,悲从中来。她向夏兰询问事情经过,才知道当时发生的一切。 夏兰道:“沈月曦你得知足,我们要不逃出来,现在你姐姐已是个死人了。” 沈月曦将沈蓝扶在臂弯里,拿水袋喂她喝水,喊过羌林来,质问道:“为什么不告诉我姐姐的事情,当时你明明在场。” 羌林面现愧疚,说道:“不是属下想隐瞒……如果和主子说了,主子必定要去营救。我们自身尚且难保……” “没事了,”沈月曦看了一眼羌林脸上的伤疤,温声道,“去帮夏兰做饭吧。” 她明白羌林是为了她好。沈蓝被囚禁在永威城中,羌林身边又无暗卫协助,就算想救也做不到,徒增烦恼。羌林屡次豁出性命救她于危难之际,现在身上还有数处伤口,她也不忍再斥责。 喂了几口水后,沈蓝悠悠醒转,待看到眼前的人是沈月曦时,她眼泪涔涔而落: “妹妹,想不到我还能见到你。” 沈月曦问道:“姐姐,你为何非要回去找萧凯?李夫人她们呢?” “李夫人带着李菀逃走了。知道南屏城陷落时,她们母女马上就跑了,”沈蓝虚弱无力地道,“我无处可去,除了回去找萧凯还能去哪里?” 沈月曦沉默无语,她觉得在保命这方面,李夫人母女可是灵活得很,说跑就跑,一点都不犹豫。沈蓝要是能跟着她们就好了。 “妹妹,我们已经没有家了,”沈蓝流着泪,伸出右手握住她的手腕,“你和萧濯去打永威时,有信使来告诉我,说陛下发疯杀了爷爷,国公府的人害怕株连九族,全都散了……我们已经没有家了。” “不会的,妹妹不是在这里么,”沈月曦抱住她道,“姐姐不哭。” 原本她和萧濯,羌林三个人还是跑得挺顺溜的,没想到中途碰到了沈蓝。 逃跑的难度是增加了。 第二百三十九章 最后一关 夜幕垂下,定北军的某处营地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推着小车的百姓,拖家带口地排成长龙,依次通过士兵的盘查后,向北方而去。 不同于正常军队的大营,定北军北方的营地以两百人为一个小营地,有骑兵一百,步兵一百。每隔十里一座营地,营地之间由骑兵队不停巡逻。每一个通过营地的人都要受到盘查。感觉完全就是为了抓人而存在。 沈月曦在远离定北军的队伍中,拦住一个叼着烟袋的老者询问。 “老人家,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啊?” 老者佝偻着背,抬起头来打量着沈月曦。 沈月曦已打扮成贫家女子的模样,穿着粗布的衣裳,缠了个大头巾,把脸涂花了,挎个篮子。 “姑娘不是本地人啊?”老者一手捶着后腰,举起烟杆指指西边黑黝黝的群山,“我们都是章武的。听说仗打完了,我们从山里面出来了。” 旁边一个扛着担子,农夫打扮的男子插嘴道:“王老伯,听说齐王人还不错?” 老者咳了两声,道:“谁当皇帝不是当啊,只要别老打仗。就算躲到山里,也有趁火打劫的山匪。还是城里好,有县衙有捕快,不用整天提心吊胆的。” 男子还要聊,前面一个女子回头喊道:“相公别磨蹭,过了这道关卡,后半夜就到章武了。” 打探完消息,沈月曦心花怒放,辞别了老者,跑向后段队伍。 队伍中,羌林满头满脸包着密密的染血的布,只露出眼睛和鼻子,驾着一辆三匹马用绳索拉着的平板车。萧濯则直挺挺地躺在车上,脸上盖了一个破草席。沈蓝和夏兰两个女子坐在板车边,披麻戴孝。 这些装扮都是沈月曦的安排。 羌林是西戎人,只要士兵眼睛不瞎,一眼就能看出来。所以把他头包起来。萧濯气场太强,太引人注目,很难让士兵不注意,只能委屈他扮成死人。 沈蓝两人则扮成萧濯的大姐和三妹。羌林身份是二弟。 起初夏兰还有不解:“为什么不让我当侍女呢,我一直做这个的。” “咱们家太穷,请不起。”沈月曦如此解释。 回到众人身边,沈月曦对沈蓝道:“姐姐,我问过了,过了关卡后半夜就能到章武,这是最后一道关卡了。” 靠着这些装扮,他们已经混过一道关卡,只要再过了眼前这道关卡,他们就算成功脱险。 为了以防万一,大家约定若是中途失散,就到小岗村汇合。 队伍蠕动前行,眼看就要到他们这了。 “下一个,快点。”一位定北军的骑兵校尉不耐烦地喊道。 “哭,都哭。”沈月曦拿手指捅捅沈蓝,低声提醒。 沈蓝不用酝酿情绪,她本来就伤心。沈月曦话音才落,她已经悲悲切切地啼哭起来。 夏兰闭着眼酝酿了一下,发现哭不出来,便偷偷拧了自己一把,眼泪顿时也吧嗒吧嗒地掉下来。 看两人都开哭了,沈月曦自己开始回想伤心事。她的身份还是车上躺着这位的夫人。相公没了,夫人怎么能无动于衷。 奇怪了,明明上道关卡哭得挺顺利的。怎么这会儿哭不出来了? 她不信,正在那较劲,耳边忽然响起一个男子的声音: “这位娘子,你闭着眼做什么呢?” 沈月曦连忙睁开眼,这才发现,竟然已轮到他们了。问话的正是刚才催促大家的那名校尉。 “啊……我在……我在向老天祈祷,让我相公活过来。”沈月曦摸着盖在萧濯脸上的草席,“相公没了,我这年纪轻轻的就当了寡妇。” 她话才说完,沈蓝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校尉有些纳闷地看了看沈蓝,转向沈月曦:“这男人死了?那你们都是他的夫人?” 按他的经验,哭得最厉害的应该是正妻,旁边那个默默掉眼泪的,像是小妾。至于眼前这个连眼泪都没掉的,一定是地位最低的那个,要不怎么不哭呢。 “我们一家遇到山匪了,”沈月曦叹了口气,“我弟弟脑袋被砍了好几刀……我姐姐手也被砍断了,妹妹和我是唯一没受伤的,我们急着回章武找大夫。” 校尉一听,敢情全猜错了。他道:“你们还真挺可怜,不过我们奉命搜捕重犯萧濯,我要挨个查看。” “大人要看便看吧。”沈月曦跳下车来,站在一旁。 校尉先是来到驾车的羌林跟前,举起火把上下打量了一下,对羌林道:“把包头的布拆开。” 在旁边的三位女子几乎同时将心悬了起来,就连沈蓝也顾不上哭了。 羌林虽然不是定北军要搜捕的人,但他的西戎人身份一旦曝光,必然要被扣押下来。他们这些人自然也跑不了。 羌林镇定地将平板车放下,抬手将布一圈圈解开,按照沈月曦的叮嘱,他从嘴开始拆,待露出里面的刀疤,校尉摇了摇头道:“别拆了,都砍成这样了,快到城里找个大夫。” 沈月曦偷偷看了旁边的沈蓝一眼,见沈蓝正紧张地盯着躺在车上的萧濯。 接下来才是难关,若是萧濯瞒不过去,就完蛋了。 校尉回到平板车前,举着火把,正要凑近。沈月曦道:“大人,奴家多嘴提醒一句,我相公可能有点味道……别熏着您。” 听到沈月曦提醒,校尉本来打算用手去掀草席,改为拔出刀来,用刀尖挑起草席一角。 刚挑起来,里面嗡地飞出几只苍蝇来。 沈月曦特意弄了一些马血涂在萧濯的脸颈上,就是用来招引蚊虫。又弄了些马粪绑在平板的下面,这样味道就比较大,只是委屈萧濯一路都得忍受臭味。 校尉被熏得只捂鼻子,草草地看了一眼草席下面的萧濯。 天色黑暗,萧濯脸涂抹了血,下颌又粘了一圈胡子。他草草看过,将刀一抽,摆手道:“快过去吧。” “走。”沈月曦连忙示意羌林驾车。 顺顺利利通过了关卡,沈月曦这才松了口气。恨不得马上就驾车快跑远远地离开。但如果闹出动静,恐引人注意,只得跟着百姓的队伍慢慢走。 走不到几里,后面忽然吵闹起来。远处一队骑兵约有百余人,举着火把纵马追上来,高声喊道:“方才死了相公的那家人呢,快快停下。” 道路上的百姓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惊慌起来。 沈月曦大吃一惊,对方怎么突然追上来了? 原来那位校尉放过沈月曦等人,想起了一件方才就觉得怪异的事。那就是拉车的三匹马。 普通人家哪有用三匹马拉车的。而且更重要的是,那三匹马一看就不是拉车的马。他身为骑兵校尉,对马匹尤为熟悉,想起三匹马当中那匹枣红色的骏马,分明是上好的战马。 他立刻率骑兵追了出来。 “夫君,怎么办?”沈月曦慌张起来,事情发展超出了她的预计。 眼看对方骑兵追来,若是只有她和萧濯羌林,本来是没问题的,三人骑术都是一流。但沈蓝不会骑马,夏兰也只是会骑的水平。根本无法逃脱。 “我来把他们引开,你们先去小岗村,”萧濯掀开草席跳起来,纵身上了一匹马,挥剑砍断拉车的绳索,对后面的追兵喊道:“萧濯在此!” 率兵追赶的校尉大喜,对手下喊道:“抓住萧濯,这辈子就耀祖扬……” 他话还没说完,手下骑兵已乱哄哄地一股脑地朝萧濯追去。大家都知道萧濯才是最关键的,其余几名女子根本不重要。 羌林见骑兵都追向萧濯,连忙挥起鞭子,对沈月曦喊道:“主子,我们快走。” “不,你们走,”沈月曦跳下马车,纵身上了那匹枣红色的骏马,“羌林,砍断绳索。” 羌林知道她是要去追萧濯,但时间紧迫,已来不及劝解,只得挥刀将绳索砍断。 沈月曦连忙纵马追向萧濯。 她的骑术已极为精湛,加上坐下的枣红战马是当初纪忠所赠,脚力比普通战马强出许多,全力急奔了一程便赶上萧濯。 “夫君,我来了。” 第二百四十章 冤家聚首 萧濯见沈月曦策马跟来,先是一怔,随即对她挥手,喊道:“快跟上。” 追上萧濯后,沈月曦回头看向身后,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大概是接到了什么信号,远处又有两条火龙扑过来,三路人马汇合在一起,估计得有好几百名骑兵,如同一大群带着火把的马蜂,气势汹汹地追在他们身后。 她真有点想不通。 萧北珩这个混蛋。以前明明有好几次机会都能杀了她和萧濯的,他都不做。现在突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拐弯,萧濯和她都躲到胧升镇那种犄角旮旯了,他还派人来杀他们。 “抓到萧濯者,赏千金,封万户侯。”背后的呼喊此起彼伏。 萧濯喊道:“月曦,我们要甩开他们才行。” 沈月曦自信地对萧濯喊道:“放心,就凭那些三脚猫追不上我们的。” 她并不是盲目说大话。经过这么久的磨练,她的骑术已经非常精湛,座下的骏马就像自己腿的延伸,操纵自如。和萧濯一起高速飞奔,丝毫不落下风。 眼见两人渐渐和追兵拉开距离,沈月曦正在开心,空中突然传来飕飕的声音。 这个熟悉无比的声音,让她浑身的汗毛一下就竖了起来。 是弓箭。 后面的追兵眼看要追不上了,竟然纷纷拉弓放箭。明显是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射箭了!”她向萧濯喊道。 话音才落,萧濯座下的战马一声嘶鸣,前腿跪地,向地面摔去。 沈月曦回头看见,大惊失色。虽然在黑暗中看不清楚,但能想得到,萧濯的战马中箭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仔细思索,猛地一勒缰绳,座下战马长嘶一声,前蹄高高抬起,在空中刨了几下。 萧濯反应比她想象的还要快,在战马向地面摔倒的那一瞬,他已经从马背上腾空跃起,沈月曦刚刚勒住战马,战马前蹄才落在地面,他已落在沈月曦的背后。 “夫君,快抱紧我。”沈月曦喊道,侧身看向背后的一大片火光。 明亮的火光中,定北军的士兵策马跟在后面,人人手中都举着弓,不断地向她这边射箭。 还好她这里没点火把,定北军只能凭大概的方位乱箭齐发,否则早被射成箭垛了。 萧濯双手才搂上她的腰,她已催动坐骑,四蹄翻飞,又跑了起来。 记得之前也曾这么逃跑过,不过那时她只是个拖油瓶。不像现在,她可以策马带着夫君跑了。 战马载了两人,速度明显不如之前快。只能勉强保持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后面射来的箭矢虽伤不到他们,但追兵却渐渐赶了上来。 “夫君,怎么办,”沈月曦问道,“这样下去要被追上了。” “刚才那是定北军最后一道关卡对么?”萧濯问道。 “对啊。”沈月曦不明白萧濯为何要问这些。 萧濯喊道:“方才我们已经越过了章武城……前面那些火光不是定北军,我们往那里跑。” 经萧濯提醒,沈月曦才注意到前方黑暗中竟然现出一大片火光,向他们这边扑来,速度飞快,显然也是骑兵。 “那是西凉军吗?”她问道。 当初梅普麾下的西凉军北上南屏,帮助萧北珩攻陷南屏城,然后他们似乎就停在南屏和章武之间没动过。如果是西凉军的话,那他们和萧北珩是合作的关系,难道他们不会抓萧濯吗? “不知道,把追兵引过去,”萧濯道,“我们的马支持不了太久,只能冒险赌一把了,把缰绳给我。” 萧濯有种本事,越是危急的时候,他反而越镇定。这种沉着深深地影响着沈月曦。让她也逐渐变得冷静起来。 她将缰绳交给萧濯,自己靠在萧濯的胸前,双手反到身后抱住萧濯。 萧濯策马冲到对面火光近前,还离着一射之地,他便将战马掉头,沿着对面的阵形平行跑开去。 沈月曦看向对面,惊讶地喊道:“是西戎骑兵!” 这一大片火光是西戎的千人队骑兵,他们远远看见南面有一片火光,便追过来查看,正好和追逐的定北军骑兵撞上。 定北军的骑兵以为对面是西凉军骑兵,纷纷呼喊“我们是齐王世子麾下定北军,正在抓萧濯”。 迎接他们的是西戎军的当头箭雨。 定北军没有防备,猝然遭到袭击,一下子被射倒了数十匹马。但他们好歹是齐王麾下精锐,并没有惊慌逃散,待认清对面是西戎军,立刻拔出刀来同西戎骑兵厮杀。 沈月曦回过头去,贴着萧濯的臂弯看向身后,两拨军队已混战在一起。 “夫君,定北军和西戎军厮杀起来了。”她高兴地道,“他们没再追我们了。” 还是萧濯机智,现在没有追兵,这下两人肯定可以平安逃脱了吧。 萧濯当头浇了她一盆冷水:“我们已陷入西戎军的包围,无路可逃了。” 经萧濯提醒,沈月曦才注意到,他们的前方和左右,感觉全都是密密麻麻的火光,都向他们两人所在的方位涌来。 这时她才看明白,原来他们竟然冲到了章武城北面的西戎大营附近。西戎骑兵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包抄过来。 他们嘴里喊的西戎语,乱七八糟的她也听不懂,但其中不断重复的两个字是听清楚了。 萧濯。 西戎人知道定北军追的是萧濯后,同样来追他们了。 比起之前定北军数百人追,现在西戎军的骑兵就不知道有多少了。放眼望去,四面八方全都是西戎骑兵。 “夫君,这算不算墙倒众人推?”沈月曦苦笑道。 萧北珩要抓萧濯,西戎人同样要抓萧濯。虽然西戎军和定北军混战,但一点不耽搁他们骑兵尽出来抓萧濯。 “西戎军应该是趁萧北珩南下之际,攻下了南屏,现在正要攻打章武,”萧濯带着坐骑在原地徘徊了几圈,朝没有火光的黑暗之处奔去。 跑了一段,滔滔的水声逐渐响了起来。 “前面是河,是河,”沈月曦拍着萧濯的胳膊喊,“夫君快停下。” 她可不会游泳,千万别让她掉河里。 “是奔牛河,”萧濯策马奔到一处离河面有丈余高的悬崖上,“想不到我又回到了这里。” 当初在章武北面,他率领西凉军将西戎打得落花流水,一度把数万西戎军堵在这里,几乎令对方全军覆没。 背后密密麻麻的火光已合围过来,西戎军骑兵的面容在火光中都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既然无路可逃,两人只得下马。萧濯抽出剑来,将沈月曦护在身后。 西戎骑兵纷纷在悬崖下停住坐骑,既没有直接冲上来,也没有射箭,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沈月曦躲在萧濯背后,双手紧紧抓着萧濯的衣襟,看着下面人头攒动的敌军。 背后是奔牛河,前面是成千上万的西戎骑兵。这下可真的没戏了。要是她像杨聪那么有力气……算了,结果还是一样,他们两个人根本杀不出去。 萧濯之前可没少让西戎吃瘪,现在西戎和他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啊。 这下真的完蛋了。 她正在思量,下面的西戎军火把纷纷向两边退开,让出一条路来,数十名西戎骑手举着王旗,护送一人来到崖底。 那人在崖下挺住坐骑,抬头望向萧濯,笑道:“萧濯,想不到会以这种方式同本王见面吧?” 沈月曦听声音熟悉,探头一瞧。 是多玛王。 第二百四十一章 诱人的条件 沈月曦第一次见到多玛王,还是在西戎军攻打狼牙隘口城墙的时候。 当时她激动万分地奔向萧濯,萧濯也迎向她。 在中途时她就感到对面有道目光一直盯在她的身上,那目光起初是惊异,然后亮了起来,最后转变成了某种她不理解的东西。 目光就是来自多玛王。 她那时太激动了,完全没有考虑多玛王的目光意味着什么。 现在她又看到了多玛王发出同样的目光,他的焦点似乎没有放在萧濯的身上,而是越过了萧濯,聚焦在她的脸上。 这目光令她不安,双手紧紧抓住萧濯的衣襟,把脸藏在萧濯的背后,只露出一小半。 萧濯并没有回答多玛王的话,持剑挡在她的面前。 多玛王并不在意,笑道:“看看你身上的衣裳,你是化妆成大燕的贫民……是为了躲避定北军的追杀……你的军队呢,被萧北珩消灭干净了对吧。本王很惊讶啊,传闻从未败过的你,怎会败给萧北珩?” 萧濯冷声道:“我也是一个普通人罢了,为何不能失败?” 说完话,他将剑锋一振。 下面离他最近的数百名西戎骑兵几乎齐齐地把坐骑往后退了一步,反而把多玛王一个人留在最前面。待众人觉得场面不对,又赶紧驱马上前,重新把多玛王保护起来。 多玛王左右看了看,面露不悦。 “大王,您是不是离远点说话,”西戎军大将苏摩奈驱马来到多玛王跟前,“万一萧濯突然袭击您……” 自打那次萧濯挟持多玛王,到现在西戎军的将领还有心理阴影。总觉得萧濯只要想做什么,就绝对能做到。 多玛王瞪了苏摩奈一眼,说道:“难道你们都是晾肉干的架子吗?” 苏摩奈无语,只得回头示意众军小心保护多玛王。 “萧北珩根本打不过我夫君,他连南屏都过不去,”沈月曦忍受不了多玛王的讥讽,探头为萧濯辩解,“是西凉王世子接到妹妹的信……” 接下来她本想说梅普背叛了萧濯,萧濯侧过脸来以目光制止了她。 她这才想起,萧濯曾在梅普的墓前说过,他并不责怪梅普。不怪梅普,那萧濯就不许她说梅普的坏话。 她乖乖地住了口。 可无论萧濯怎么想。萧濯的失败就是梅普造成的,若不是西凉军放弃支援南屏,就算萧北珩打下南屏,萧濯也早攻陷永威,回过头来对付他了,根本不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 既然萧濯不让她说梅普,那她就说多玛王,总没问题了吧。 “多玛王,你不是和我夫君约定停战一年吗,如今还不到半年,你为何率军攻入西凉?你身为大王,怎可失信于人?” 当初苏摩奈的军队被萧濯围在奔牛河时,苏摩奈曾和萧濯有过一番对话,萧濯退兵,就视为没有违背誓约,萧濯也确实退兵了。 萧濯既然没有违背誓约,那多玛王的军队已经打到了章武城,显然是违背誓约的举动。 沈月曦想的是如果能靠这个来让多玛王退兵,放她和萧濯离开,那就再好不过。 面对沈月曦的质问,多玛王脸上的笑容开始有些不自然。 他的军队和萧北珩在南屏城北面交手,同样被萧北珩打得落花流水。后来萧北珩莫名其妙地撤兵南下。他本想也趁机南下,却被苏摩奈制止,理由是萧濯并没有违背他的誓约。如今西戎军要是越过南屏进入西凉,那就变成了多玛王这边违约。 西戎军这次集合了诸王的军队,多玛王也不好明目张胆地违背誓言,只得停在南屏城北面伺机而动。其它王见他不肯进攻,纷纷撤兵离去。 后来一个消息令多玛王彻底改变了主意,那就是他得知梅黛由京城返回西凉,正在南屏城和章武城之间。 梅黛在十几岁时,貌美的名声便传到了西戎。那时他就有心入侵西凉,可是老西凉王尚在,他不敢动。后来老西凉王将梅黛送入皇宫,他只得退而求其次,改为和靖州军商量分地盘。 他垂涎梅黛已有多年,一朝得知梅黛就在眼前,便挥军进攻南屏。打下南屏后,又进攻西凉军。 西凉军没有统帅,无法同西戎军对抗,大败逃向章武的方向。多玛王誓要得到梅黛,率军紧追不舍,来到章武城北。 如今沈月曦拿誓言来质问他,他可不好意思说自己是为了梅黛而来。 想了半天,他总算憋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本王此番进攻,是攻打萧北珩的军队,”他看向沈月曦,“本王当初和萧濯立约,不进攻大燕,现在那个齐王正举兵攻打京城,形同叛逆,那他儿子的军队自然也不再属于大燕……” 这个理由在沈月曦看来过于牵强,不管他进军是为了打谁,他现在站在大燕的领土上可是假不了。 本来想说他强词夺理,但现在正在人家包围里,明知道多玛王违约,她也不能咄咄逼人,便道:“多玛王,你要攻打萧北珩便去打,章武城里面就是萧北珩的守军。为何围住我们,我们可是大燕人。” 多玛王不敢再接话。万一话里行间提到西凉军,那他就更答不出了。 他转向萧濯,笑道:“萧濯,本王知道你被萧北珩打败,定然对他怀有深仇大恨。本王也是如此,欲杀萧北珩而后快。” 萧濯一直静静地站在那里看沈月曦和多玛王针锋相对,见多玛王提起萧北珩,说道: “你为何对萧北珩有恨意? “之前本王军队在南屏北面和萧北珩交战,本王的弟弟不慎被他捉了,”多玛王眼中露出一抹恨意,“若是他杀了本王之弟,本王也不至于恨他。他却将本王的弟弟斩去四肢,挂在大营前示众……” 沈月曦听得心怦怦直跳。 这作风的确是萧北珩能做得出来的。 “我们虽是对手,但本王深知你的本事,我们也算有共同的敌人,”多玛王对萧濯继续道,“只要你答应本王一个条件,本王愿意借给你五万大军去攻打萧北珩,让你可以重振旗鼓,一雪前耻,如何?” 沈月曦心中一动,这个条件对萧濯来讲,应该是很诱人的。 军队不是能凭空变出来的东西,之前萧濯的五万军队是边关守军,现在已没了。就是现凑,也不可能凑出来。正是势单力孤之时,若是有了军队,就等于有了一切。无论是西凉军还是西戎军,只要在萧濯的统帅下,都是战无不胜的。 萧濯道:“你想要什么?” 多玛王哈哈一笑,抬起手中马鞭,指着萧濯背后的沈月曦: “把沈月曦交给本王。” 第二百四十二章 简单的两个字 沈月曦听到多玛王提出的条件,脸顿时红了,是愤怒的红。 这个家伙竟敢明目张胆提出如此羞辱人的条件。 她还没等发作,萧濯已经从口中清清楚楚地吐出一个字:“不。” 多玛王拿马鞭在鞍上轻轻敲打着,笑道: “萧濯,本王觉得你应该仔细想清楚再回答。你现在可是什么军队都没有了,已经不可能和萧北珩再争了。他日齐王攻下京城,大燕皇帝更名换姓,你就再没有靠山了,就算萧北珩不再追杀你,你也只能这样卑微地过一辈子了。看看你身上穿着的衣服,你可是大燕的太子,难道你真的甘心过这样的生活吗?” 沈月曦见多玛王试图说服萧濯,按捺不住反驳道:“这是我们的事情,轮不到你来干预。” 多玛王瞟了她一眼,继续道:“我和萧北珩也有深仇大恨,欲借你之手除去他,并非无缘无故。现在你只要舍弃一名女子,便立时可以拥有五万大军。有了西戎军的支持,加上你的统兵才能,向东可以救你父皇于危难之中,向南可以横扫凉靖两州。待你登基为帝,天下美女众多,还不是任你挑选。” 沈月曦听得紧张起来。 多玛王说的确实有道理,现在萧濯确实什么都没有了。只要给他兵,他就能战胜敌人,夺回他失去的一切。可是代价就是要把她交给多玛王。 她是绝不可能同意这个条件的,但回答问题的人是萧濯。萧濯又背对着她,她看不见萧濯的神情,不知道萧濯在想什么。 多玛王说了这么多,见萧濯不应,有些不耐烦起来,语气开始变得强硬: “本王敬重你的才能,才和你商量。若本王令大军一拥而上,你又能如何。” “有死而已。”萧濯缓缓举剑。 苏摩奈在多玛王身后看不下去,催马上前劝道:“萧濯,你可想清楚,你若不答应大王的条件,大王是不可能放你离开的。只要答应大王,你只是暂时舍弃了一个女子,却能换来……” 萧濯将寒光凛凛的剑尖指向苏摩奈:“我意已决,不必再言。” 多玛王觉得有些不可理喻,他认为自己提出的条件,应该无人可以拒绝。 沈月曦虽美貌不逊于梅黛,又有制造连弩的才能,但大燕国土辽阔,这样的女子肯定不止一个,为何她在萧濯心中就是不可替代的? 他实在想不通,大声问道: “萧濯,难道沈月曦对你来讲,比大燕天下还重要吗? “正是。” 萧濯毫不犹豫地下了结论。 这两个字如此简单,是个男人都可以在闲暇的时候对自己的夫人说上一万遍。但在他身后的沈月曦却知道此时此刻这两个字意味着什么。 她张开双手,从背后紧紧搂住萧濯,流下了激动的眼泪。 这个男人是真正在乎她的。多玛王提出了一个几乎任何人都不会拒绝的条件,然而他却拒绝了。 真正把她放在心里,他才能抵御这种诱惑。 只是感受这幸福的时间太短暂了。萧濯斩钉截铁地拒绝了多玛王的条件,多玛王遭到拒绝,必然恼羞成怒,绝不会放过他们。 “敬酒不吃吃罚酒!”多玛王勃然变色,将坐骑向后退去,环顾左右道,“不要放箭,给本王杀掉萧濯,活捉沈月曦。” 萧濯回过头,深深地看了沈月曦一眼,轻声道:“月曦。” 沈月曦扬起脸,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泪水:“夫君,我都听到了。把剑给我。” 萧濯伸手搂住她的腰,把手中的长剑递给她:“你先走,为夫要杀死一百名西戎人为你陪葬,然后再自刎去找你。” 沈月曦这才明白,萧濯是误会她要用剑自尽。 笑话,她才得到这个男人的真心,她怎么可能轻易自尽。要剑只不过是萧濯用不上它罢了。 “暂时委屈夫君,赤手空拳去对付敌人,但不要离开我的收集范围,”沈月曦将长剑横放在双手之上,“为我争取时间,夫君一定要坚持到那个时候。” 这时崖下的西戎军已纷纷下马,抽出战刀长矛向崖上蜂拥而来。 萧濯听到沈月曦奇怪的叮嘱,先是一愣。接下来他便看到那柄晶亮的长剑,在沈月曦的双手上一闪,消失了。 背后的呐喊声越来越近,萧濯已来不及再顾沈月曦这边,回头冲向西戎军。 冲在最前面的数名西戎军手持长矛,对萧濯刺来,乌沉沉的矛尖在火光的映照下杀气腾腾。 但是刺到半路,所有西戎军都觉得手上骤轻,本来刺出的长矛,忽然间只剩下了矛杆。 还没等他们明白怎么回事,萧濯已闪入人群之中,双掌齐出,当即将两个西戎人打得倒飞出去。有名西戎士兵的矛杆戳了萧濯后腰一下,却毫无作用。萧濯回身将矛杆一别,抢在手中,抡圆了一杆子抽在那名西戎士兵的脸上。那名士兵惨叫着直接从崖上翻了下去。 有了棍棒在手,萧濯如猛虎下山,挡在沈月曦前面,守住唯一的小道,将手中矛杆舞出无数棒影,打得西戎军人仰马翻,下饺子一样从崖上掉落下去。 “夫君加油!”沈月曦在萧濯的身后举着双拳为萧濯鼓劲。 以前萧濯一直用剑,她以为萧濯只会用剑,如今才发现,萧濯不仅剑用得好,舞起棍来也是威力无比。 心底大熊欢快的二次元声音正在不断地响起。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进度21%……进度37%……进度64%……” “大王!”苏摩奈气急败坏地找到观战的多玛王,“不知道为何,我们冲上去的士卒,手中的兵刃都莫名其妙不见了!” 多玛王不敢相信,连声问道:“真的不见了?真的不见了?” “是,大家手里的战刀……冲上去……”苏摩奈语无伦次,“突然就都没了,那个萧濯抡了一根棍子,打死打伤了我们七八十个人了。” “怎么可能,”多玛王看向悬崖。 果然,现在西戎士兵冲上去,完全成了赤手空拳对萧濯,少数有长矛的士兵倒是剩下了矛杆,但西戎人根本不会用棍棒,拿在手里和烧火棍没区别,被萧濯一个接一个,打得头破血流,哭爹喊娘。 “莫非……是天神在帮助他?”多玛王神情惊恐地自言自语。 旋即他又否认了,天神是护佑他们西戎的神,怎么可能去庇护一个大燕人啊。再说了,虽然大家都信奉天神,可天神也从来没有显现过这种神迹。感觉能伤害萧濯的兵刃,似乎都被某种神奇的力量给收走了。 “不要进攻了,”多玛王被这种奇异的事情吓到,也不再想沈月曦的事了,吩咐苏摩奈,“放箭,快放箭。” 听到多玛王在远处的高喊,沈月曦心头一紧。 大熊收集材料的速度固然很快,但对方的弓箭速度太快,大熊能来得及收集吗? 可是现在只差最后五个百分点,她的材料就要收集完毕了,横竖没收集完也走不了,她决定铤而走险。 嗡地一声,仿佛有一大群蜜蜂同时扇动翅膀,数不清的箭头在空中闪烁,向她和萧濯飞来。 萧濯挡在她的身前,双手将矛杆转动起来,舞得如同风扇一般。大量没有箭头的箭杆噼噼啪啪地撞在矛杆上,飞得到处都是。 有数支漏过来的羽箭插在了沈月曦面前的地上,箭头闪着凛冽的铁光,旋即一闪而没。 沈月曦清楚,这意味着大熊的收集频率还不够快。在两次收集的间隔之间,羽箭足可以杀死她。还是赶紧逃跑方为上策。 “亲爱哒主人,进度97%……进度98%……进度99%……” “跳!”沈月曦喊了一声,率先向崖下面波涛汹涌的奔牛河跳了下去。 “亲爱哒主人,原材料已经收集完毕罗,继续制造嘛?” 第二百四十三章 真心 沈月曦醒来后第一个感觉就是,额头好疼。 还没等睁开眼睛,她便迫不及待伸手摸向额头。 隔着盖在额头上的湿布,她都能明显感觉额头和正常不一样。 好像肿了。 她捂着额头,在脑海中回想,之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来着? 对了,自己从崖上跳了下去,在落入水中之前,他将大熊制造出来的带篷铁皮船放在水面上,接着她落在船上,一切都非常完美,非常顺利。 唯一的意外是她错误地估计了下落的速度。双脚落在船上后,身子刹不住车前扑,脑袋随着惯性,像磕头一样磕在了船板上…… 其实从崖顶到水面也就三米多高,也不算什么夸张的高度。按她的估计,觉得最多也就是把双脚震麻了。没想到结果居然会这么惨烈,简直太悲催了。 她睁开双眼,单手撑起身子。 自己躺在船篷里,船身晃悠悠地正在宽阔的江面上前进。外面天色已然大亮,阳光斜斜地照在前甲板上,亮的刺眼。 在船上而不是在西戎军的营帐里,这就说明她已经脱离西戎军的包围了。 感谢老天,总算逃出来了。她在心里呐喊。 萧濯呢,他上来了么? 她在前甲板没有看到萧濯,连忙扭头向后看。 那个人不会没跟她一起跳吧?当时奔牛河水流很急,若是萧濯犹豫一下,船可能眨眼之间就被冲出去十几米,他再跳就来不及了。 萧濯好端端地站在船尾,正单手将矛杆斜举在肩上,像拿标枪一样,全神贯注地盯着水面。 沈月曦悬起来的心落回肚子里,两人都平安无事地逃出来了。 人一旦高兴起来,连额头都没那么疼了。 “夫君!”她捂着额头高兴地对萧濯喊道,“我们逃出来了。” 萧濯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他将矛杆一下刺入水中,再拎起矛杆时,在矛杆上已穿了条活鱼,黑背白肚皮,仿佛一只坚韧的梭子,激烈地甩动着,在清晨的阳光下洒出一片彩色的水雾。 沈月曦惊喜地叫喊着,站起来伸手去接。那条鱼头尾乱甩,甩了她一脸水珠,干脆利索地把她打退了。 “额头疼吗?”萧濯将矛杆插在船板上,“磕青了,要过几天才能消肿。” “青了?”沈月曦嗖地抬起双手捂住额头。 自己好歹也是美女一枚,额头竟然磕青了,这样见人多难看。 萧濯面带微笑地走到船篷内坐下来,伸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是我的错,要是我再早点跳,本来能扶住你的。” “夫君不嫌弃就好,”沈月曦在萧濯身旁坐下来,笑盈盈地张开双臂抱住他的手臂,“夫君,我们现在是在哪里?” 萧濯道:“正在往小岗村的方向。奔牛河有一条分支,就是狼牙隘口北面那条河。我们乘船顺流而下,估计有两天就能到了。” 沈月曦大喜,逃了这么久,终于要回自己的家了。 “月曦,昨夜要不是你,我们本来不能生还的,”萧濯搂住她的肩,“你有能让敌人的兵器消失的能力?” “嗯,这实际是我随身带的一件高科技产品,”沈月曦也不打算再对萧濯隐瞒了,“其实我并非这个时代的人。” 听她讲完如何来到这里,萧濯也是惊讶得久久无言,半晌方道:“你所在的那个世界,船能在天上飞?” “那是科技非常先进的时代,”沈月曦将头靠在萧濯的胸前,“不过我也不知道是怎么来这的,也不知道怎么回去,只能在这里老老实实做你的夫人了。” “月曦,其实……”萧濯面带愧疚之色,“我之前对你的想法是错的。” “怎么错了?”沈月曦笑道,“为何那么不好意思?” 萧濯低声道:“我一直以为你跟着我,是因为我的太子身份,是想从我这里得到荣华富贵,就像我姨母,宋臻那些人一样……” “嗯,也不能说不是吧,”沈月曦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谁叫我一过来就是你的夫人呢,我最初的想法还真的是想当个吃香喝辣,逍遥自在的太子妃。” “我从记事开始就知道,每一个靠近我的人,几乎都是因为我的太子身份,”萧濯伸手轻轻理着她的鬓发,“我对这个名分极为看重,认为我拥有的所有东西都来自这个名分。直到我失去它的那一刻,我真的认为我的人生已经彻底完了。然而你却一直在我的身边,不离不弃地跟着我。我才知道,原来我的身边还有一个真心对我的人。” 沈月曦坐起来,认真地对萧濯道:“夫君,我以前就说过,我要你一心一意对我好,那我自然也会对你如此。如果遇到大灾大难就离你而去,那我也不配做你的夫人了。” 在她心里,真正彼此相爱的人,是面对任何艰难险阻,威逼利诱都不会动心的人。 平日的山盟海誓毫无意义,也许有些女人就喜欢听花言巧语,但她可不在意这些。她一直都想找个能真心对待她的男人。 她曾逼迫萧濯写承诺书,然而只感到失落。写银子的欠条,她当柴火烧掉了。 其实她的潜意识里早已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她要的是彼此真心相对。而这份真心,只有暴风骤雨才能冲掉表面的层层伪装。 萧濯最困难的时候,她没有离他而去,让她知道自己对萧濯是真心的。而多玛王提出常人无法抗拒的条件时,萧濯同样没有答应,让她知道萧濯对她是真心的。 这就足够了。 萧濯将她搂入怀中:“萧濯得妻如此,是上天的恩赐。” “不过夫君要搞清楚喔,你夫人的万能制造机虽然能做东西,但在打仗这个事上可是帮不了夫君的,”沈月曦仰起脸来,“你想要东山再起,还是要靠……” 她的话还没说完,萧濯的双唇已经封住了她后面的话语。 小船在水面上晃动起来,荡出一圈圈毫无规律的涟漪。 “先挡一下,我不好意思……” “夫君……我们为什么就不能先吃饭?上次就是饿着肚子,这种事不是应该吃饱了……” “疼疼疼,轻点……啊,不是说那儿,你碰到我额头了。” 一个在江上打渔的渔夫,目瞪口呆地看着那条铁皮船在他船前面漂了过去,被遮住的船篷里发出令他面红耳赤的声音。 这时他婆娘从船舱里钻了出来,见他握着渔网在那里探脖子,当即给了他一个大白眼: “看什么看,一听就是新婚小两口,你盯个啥啊,还想让人家给你当面演一出么?” “就是看那艘船挺特殊的,居然像车,呵呵。” 渔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将手中渔网撒在江面上。 第二百四十四章 分兵 萧北珩在托盘上拿起粥碗,挥手令侍女退下,自己亲自端着粥碗来到苏茉的背后。 “茉茉,你都半天不吃不喝了,这粥已热第三遍了……” 苏茉背对着他,不回头,也不说话。 她气这个男人居然一直对她说谎。她可是他的正妻,他居然连她都骗。 萧北珩将粥放在桌案上:“我知道你心里怪我杀了冷霜。可无论如何,她只是一个下人,不但犯了错,还妄图和那个沈月曦一起逃走。我正在气头上,才失手射死了她……” 苏茉还是不理她。 她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的,哪句话是假的。可能都是假的。 萧北珩将手放在苏茉的肩上,手指才碰到苏茉的肩头,苏茉一扭,甩脱了他的手。 “茉茉,就因为几个下人,伤了我们夫妻的感情,可不值得,”萧北珩扶额苦笑,“你明明是个聪慧的女子,怎么如此认死理。” “冷霜可不是下人,她侍奉你我多年,”苏茉开口道,“你说杀便杀,你的心是冰块做的吗?” 萧北珩见苏茉终于开了口,笑道:“我不是解释了吗,当时正在气头上。你知道人在生气的时候,都会有一些出格的举动,其实我心中也十分后悔。” “真的?”苏茉语气稍微缓和。 “当然了,我做梦还常常梦见冷霜,茉茉你不是也听见了么。”萧北珩再次将手放在苏茉的肩上,“如果你还是生气的话,我给你下跪道歉。” 苏茉摇头道:“不要,你是齐王世子,又不是乡野村夫。” 萧北珩笑道:“只要茉茉不再生气,我就是跪上一天也不妨事。哪怕我以后当了太子,当了皇帝,只要茉茉一瞪眼,我都会乖乖地求饶。” 苏茉转过头来,白了他一眼:“只会捡好听的说,满口都是谎言。” “谁说我只会说好听的,”萧北珩一撩衣衫下摆,作势便要下跪,“我说到便做到。” 苏茉连忙伸出双手扶住萧北珩的双臂:“别让下人看见。你一下跪,我又拉不起你,反而会更生气。” “那你原谅我了?”萧北珩站起来问道。 “你毕竟是我的夫君,”苏茉点头道,“况且你方才说的倒是实情,有好几次你梦中喊到冷霜……她随我们多年了,人非草木,就是猫狗和主人相处久了都有感情。” 有好几次,萧北珩都在梦中惊醒,满头冷汗地坐起来。 “这些都是小事,眼下西戎夺了南屏,正进攻章武,我还得先解决这个祸患。”萧北珩道,“等解决了西戎,我们就得马上去京城。父王被永德帝的军队阻在京城外四十里,正在僵持,还需要我去帮助。” “北珩,我有些担心……”苏茉看了他一眼,欲言又止。 “担心你夫君打不过西戎?呵呵,”萧北珩并没有听她说完,便将她搂入怀中,“此番大军西征,我的目标都已达成了,区区西戎不在话下。” “那西凉军呢,”苏茉见萧北珩提起军事,靠在他胸前,“听说西凉军被西戎打败,向东边逃了。” 萧北珩微笑道:“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本来大军休整后,我想先率军北上,把西凉军一网打尽。没想到西戎先动手南下,现在那些西凉军的残兵败将并无统帅,估计很快就会散掉,变成山匪强盗。” 苏茉道:“听说那个梅黛就在西凉军中,她似乎已是统帅。” “父兄已亡,只剩她一个终日侍奉皇帝的妃子能有什么作为,”萧北珩站起身来,去桌上取了粥,“她对我的威胁,都不如沈月曦来的多。来,我喂你喝粥。” “我又不是没有手。”苏茉一笑,伸出双手去拿碗。 萧北珩把碗向旁边一闪:“让我喂你喝,好让你的气消得快些。” 说完,他拿羹匙舀了一勺粥,吹了吹,送到苏茉的嘴边:“萧濯这次又跑掉了,没能杀死他是我唯一的遗憾。” 苏茉将粥咽下,道:“他又跑掉了?” “说的就是,感觉只要有那个沈月曦在,萧濯就像抹了油一般,怎么都抓不住。” “这次又是坐了热气球?”苏茉心情似乎好了起来,露出笑容。 “倒是没有,追击他们的骑兵碰上了西戎骑兵,后面就不知道了,”萧北珩苦笑,“但从我的预感来看,他们肯定跑掉了。” “那接下来你要怎么办?” “待发现萧濯在哪里,我自然还是要去杀他。目前先解决西戎的问题,”萧北珩又舀一勺粥送到苏茉的口中,“然后去协助父王攻打京城。” 侍女进入帐内,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宋臻在帐外等候。” 萧北珩将粥碗放在苏茉手里道:“茉茉,我去一下就回来陪你。” 苏茉道:“不必,我已好了。你以大事为重吧。” 萧北珩出了营帐,宋臻已在外面等候,施礼道:“世子殿下,前军已到达章武,先锋将官正和西戎交战。” “本世子着急去京城,传令下去,”萧北珩对宋臻道,“让前军务必于三日内击溃西戎,我要在一周内推进到南屏城下。” “世子殿下,”宋臻轻摇羽扇,“依属下之见,现在京城那边才是正事。西戎纵使这次败了,他日还会来进攻。不如留下一支军队,同章武的守军汇合。由一名心腹率领,同西戎在此纠缠。世子殿下自率军前往京城,与齐王汇合。” 萧北珩思索了一下,点头道:“不错,你这个建议本世子觉得可行。那依你之见,应当留下谁来和西戎对峙?” “统领数万军队,非世子殿下的心腹不行。属下觉得林先生就非常合适。” 萧北珩摇头:“林魁?他可不会带兵打仗。” 宋臻笑道:“自然不能只留下林先生,属下是建议留下几员大将,由林先生任监军,总领全局。这样一来,西边有世子殿下信赖的人监管,世子殿下绝无后顾之忧。可放心率军前往京城。” “很好,就依你说的做吧。”萧北珩将燕阙剑挂在腰间,大步走出营帐。 宋臻将羽扇在手上一拍,脸上露出笑容来,跟在萧北珩的身后。 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下,定北军庞大的军队一眼望不到边,旗帜在风中扯得笔直,宛如长龙向北方行进。 第二百四十五章 给齐王的信 “昏君嗜杀,他儿子自然也近墨者黑。” 齐王萧铭站在一处高岗上,将手中的文书递给身后的胜州太守伍勇,背负双手,看向西方杀声四起的战场。一大群乌鸦在舍命厮杀的两军上空掠过,呱呱地叫着,向夕阳映照下的的京城飞去。 此番齐王军上京,由于胜州距离中州最近,所以胜州太守伍勇率领的军队最先和齐王汇合。 伍勇是个年近四十的中年男人,平素便和二皇子私交甚厚,他能当上胜州太守,全靠二皇子在朝堂之上的运作。这次二皇子发檄文讨伐昏君,他是最先响应的。 他接过萧铭递过来的书信,在手中展开细看,旁边萧铭麾下的谋士也凑过来观瞧。 书信主要内容有二: 一是萧北珩遵照父命,同靖王世子一同击败萧濯。原本皆大欢喜,没想到萧凯突然变脸攻打定北军,萧北珩不得已出手斩杀萧凯。对兄弟相残这个结果,萧北珩甚为悲痛,含泪接收了萧凯的军队,现在定北军已达十万之众。 二是得知萧濯下落后,萧北珩派他的老师纪忠前去劝降。想不到萧濯穷凶极恶,杀死自己的恩师后逃窜,萧北珩正命士兵抓捕,同时他决定自出薪俸赡养纪老的家人,以太傅官职的标准给予纪老家人俸禄。 “萧濯在北狄征伐之时,就素以残忍出名,”谋士连连摇头,“想不到他不但对敌人如此,对自己的授业恩师竟然也能下得去手。” 本来看完第一条,他还想吹捧吹捧萧北珩,但看到萧濯弑师,大为震惊,不禁脱口而出。 胜州太守伍勇有些疑惑,问道:“不太可能吧,萧濯当年在宫中之时,为人处事均是无可挑剔,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尤其对纪太傅更是毕恭毕敬,直到他出征北狄,礼节都不曾有失。如今怎会突然变成这样?” 谋士道:“伍太守是被萧濯的表面蒙蔽了。他平素伪装得极好,但在面临生死时定会露出他的本性。永德帝那个昏君不是也隐藏得极深,从他杀皇后开始,才逐渐暴露出他的残暴。” 萧铭冷哼一声,说道:“昏君杀后,废储,尚且用巫蛊之术为理由。后面杀靖王,杀德妃,杀御医,杀沈国公……已是不给死者任何辩解的机会。他对外宣称靖王调戏贤妃,以靖王之年迈,岂有千里迢迢上京,专为调戏贤妃而去的道理。而德妃更是蹊跷,若德妃是以巫蛊之术陷害帝王之主谋,当押入天牢,由刑部讯问,定罪问斩,以服天下,至于御医沈国公等人,更是莫名其妙,只能以疯狂来解释。如今他的儿子做出弑师这等疯狂之事也是必然。自古有其父必有其子,父子一丘之貉,何惑之有。” 伍勇若有所思,说道:“按先生所言,那昏君杀了这么多人,难道是涉及到什么有关生死的重大秘密?” 萧铭道:“无妨,此番我应二皇子檄文上京讨伐昏君,却不会像昏君那般滥杀无辜,定要问出缘由,以正其罪……对了,现在二皇子的军队在何处?” 谋士道:“回禀齐王,按最近的消息,二皇子的军队已快到凉州东部,不过……” “不过什么?”萧铭转过头来看向谋士。 “边关赵帅认为二皇子以子讨父,乃大逆不道。况且他身为大燕臣子,自当忠于永德帝,拒绝供应军粮,二皇子的军队一直……一直都在沿途各村镇……那个……咳……收集粮草。” 说收集是好不容易才想出来的,其实就是到处劫掠。 大军过处,寸草不生。虽然谋士没有明说,已经可以想象一路上的情景。 萧铭听后,眉头锁了起来,叹道:“可怜百姓遭殃……但二皇子没有粮草来源,要维持军队,也是万般无奈之举。” 赵牧和他虽是好友,但说到底还是永德帝的臣子。如今他响应二皇子檄文起兵上京,赵牧那里就两头难做人。若是给二皇子供应粮草,便是叛君之举。若是不供应,又等于对不起身为二皇子盟友的他。边关守军兵力雄厚,按兵不动保持中立,已是给了他极大的面子。 不能再要求赵牧更多了。 萧铭转过头对谋士道:“速速给北珩发书,就说本王已知道靖州发生的事情。他此番从靖州回来,不要再让赵牧给他供应粮草。既然靖州凉州已定,令他速从两州各郡征集粮草供应二皇子的军队。” 那名谋士领命去了。 伍勇对萧铭道:“齐王为何如此安排,边关虽然拒绝供应二皇子军队的粮草,可由我胜州代为供应。” 萧铭抬起手制止伍勇道: “伍太守,你我军队合计十余万之众,即使有安州和胜州的粮草,也只堪堪够用。现在渝州太守颇有谋略,他并没有率军上京勤王,而是率军攻打安州粮道。若安州粮道有失,我们在此间的军队就都要依赖伍太守的粮草。更何况二皇子现就在凉州,令北珩就近供应他,最为快捷。” 伍勇这才明白,叹道:“齐王世子此番西征,只率五万定北军,却北拒西戎,南定两州。真乃不世之功。” “本来以他的本事,不可能是萧濯的对手,”萧铭脸上露出一丝笑意,“能做到这个地步,确实出乎本王的意料。” “那齐王可要下书封赏?”伍勇问道。 萧铭摇了摇头:“还是暂时先不了,北珩这孩子为人狂傲,锋芒毕露。若本王现在封赏,他定然忘形。现在昏君在这里尚有十余万军马,还有渝州的勤王军队,更何况萧濯还未伏诛,若是他来到京城帮助昏君,战事恐怕将难以预料……” 伍勇一惊,问道:“以齐王军和胜州军的兵力,王爷的英明神武,还要担忧区区一个萧濯?” 齐王统兵打仗在他看来已是极为厉害,没想到齐王竟如此重视萧濯。 “萧濯虽不仁不义,但论统兵打仗,本王也深为忌惮。”萧铭道,“伍太守,我们当号令军队奋力作战,争取在数日内击溃当面之敌,待包围京城,萧濯纵来也是无用了。” 伍勇深为赞同。 萧铭走下高岗,对传令军士道:“号令三军,奋勇杀敌。本王亲自擂鼓助战。” 咚咚的战鼓声响起,齐王军的将士们回首看到竟然是齐王亲自擂鼓,顿时士气大振,原本僵持不下的战线,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第二百四十六章 最后通牒 “哈啾!” 尽管面前就是烧得旺旺的篝火堆,沈月曦还是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她裹着一个大羊毛毯,湿漉漉的秀发贴在脸颊上,发梢还在滴水。火堆前围坐着几个瘪嘴没牙的老太婆,还有个中年妇人,都用那种关爱儿童的目光看着她,不时还笑眯眯用西戎语交头接耳几句,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真倒霉,都已经看见狼牙隘口的城墙了,怎么就掉水里了呢。 当时船明明离岸边那么近,她觉得能轻松跳上岸的,谁知道双脚一蹬船,就跳出去十厘米……当着那么多迎接她的人……噗通一下拍在水里。 怪不得看到她作势要跳的时候,岸上的人全都惊慌地摇手喊叫起来。 可惜她听不懂西戎语。 横竖也不能和那些老太婆交流,她赌气地对萧濯道:“都是你的错,看我掉下去了,也不拉我一把。” 萧濯正在篝火堆上翻烤羊腿,微笑道:“那时我正在停船,不知道你……” “不许找理由,不许找理由,”沈月曦气鼓鼓地用手背擦了擦发痒的鼻头,“就是你的错!” 虽然这个男人马上把她捞起来了,但责任就是他的。 萧濯举起一只手表示投降,右手用刀从热腾腾的烤羊腿上片下一大片肉,放在盘子里递给他: “我赔罪。” 沈月曦眉开眼笑地伸手接过盘子:“这还差不多,多来两片。” 吃了两天鱼了,虽然烤鱼也很好吃,但吃多了也腻。到陆地上终于能换换口味了。 羊肉烤得焦黄,外皮都酥了,香气扑鼻,放在嘴里嚼,瞬间满足感就拉起来了。 她正大快朵颐,远处响起战马的蹄声和羊群咩咩的叫声。数十匹军马赶散了路上一大群棉花团似的羊羔,穿过重重帐篷投下的影子,沿着曲折的道路向这里驰来,后面还跟了一辆马车。 待看清来人的面目,沈月曦放下盘子高兴地跳了起来:“是羌林!” 她觉得羌林护送沈蓝,怎么也不如她和萧濯快,没想到他们先到。 羌林来到近前,停住坐骑跳了下来,先对那个中年妇人施礼,用西戎语说了两句,那中年妇人笑着点点头,以目光对沈月曦示意。 “主子,你们能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羌林又面对沈月曦,单膝跪地施礼。 “我们都没事,这位是……”沈月曦看向那位中年妇人。 “我的母亲,是她派人进城通知,说我们的恩人已经归来,就是不便行动……”羌林看了一眼沈月曦的湿发,“属下便立刻出城来迎。” 沈月曦脸红道:“没啥大事,就是不小心掉水里了。” 和众人辞别,萧濯同羌林骑马,沈月曦则来到马车前。 车门打开,杨聪探身抓着门把手,露出黑黝黝的脸,睁着精亮的眸子:“主母快上车,我都等急了。” “杨聪也来了啊。”沈月曦开心地上了车,回家的感觉太好了。 她坐到车里,杨聪递过来帕子:“主母擦擦头发,怎么全身湿淋淋的。现在虽然已经到春耕时分了,但天气也不暖和,别着凉了。” “哎,想从船上跳到岸上,”沈月曦接过帕子擦起头发,“结果掉水里了。” “主母,怎么能直接跳呢,要么让船夫拿钩子勾住岸边的桩子,要么等人给你搭跳板,”杨聪听后哈哈笑了起来,“直接跳的话,船会向后退的,根本跳不远。” “知道了,”沈月曦佯装生气地放下帕子,“你敢笑我,看我怎么治你。” 说完她伸出双手去挠杨聪的痒。 萧濯和羌林骑马走在最前面,听到后面马车传出来的笑声,萧濯嘴角也勾起一丝微笑。 羌林道:“昭王,有个不好的消息,看主子很开心,没敢告诉主子……” 萧濯眉头一挑,说道:“但说不妨。” “大燕二皇子的军队,已经把小岗村占领了,现在正要进攻狼牙隘口。” “二皇子的军队要进攻狼牙隘口?”萧濯思索了一下,“是为了粮草?” 羌林目现惊讶之色:“昭王刚来,如何知道?” 萧濯缓缓道:“粮草乃是大军的生命,二皇子的军队着急上京,却中途停下来攻打狼牙隘口,只能是为了粮草。” 原来二皇子军队离开凉州时,萧北珩刚刚接收萧凯的军队,还没有安排粮草供应。二皇子并不像萧濯,没有带兵经验。着急上京,一路劫掠各个村镇。很多其它村镇的百姓带着粮食跑到了小岗村,躲到了城墙内。小岗村的居民知道军队将至,也将所有粮食都运到城里。 二皇子得知在狼牙隘口的城内有大量粮食,足够支撑整支军队,便对小岗村的里正下了通牒,要求三天内马上交出全部粮食。否则就攻破城墙,杀光满城百姓。 里正一筹莫展,如果把粮食交出去,从西边逃难来的百姓,加上小岗村的居民都要饿死。 如果抵抗,狼牙隘口的城墙虽已建好,但缺少守卫的军队。只有当初萧濯留下的数百铁面军,加上沈月曦当初留下的两千军队,加起来不到三千人。而占领小岗村的二皇子军队足有四万,是他们的十几倍。 今天是通牒的第三天。现在是中午,还有半日,到明天凌晨二皇子的军队就要进攻了。 “简直是岂有此理,”沈月曦听完里正的陈述,气得一拍桌子,“亏他还是二皇子,一路抢劫百姓,和强盗又有何异。” 冯章站在旁边,双腿不住地打摆子,结结巴巴地道:“主母,要依卑职之见,我们就把粮食交出去吧。” 他自打出关,还是第一次看到四万大军的规模,差点吓到尿裤子,被杨聪鄙视了个够。 杨聪一扒拉他:“主公和主母都回来了,你怕什么,不要在这里动摇军心。” 沈月曦对里正道:“我夫君已经去整备军队了,里正你们就不要一直在城里烧香拜神了。” 一进到城里,她就闻着到处都是香火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到了什么宗教圣地。再仔细一瞧才知道,里正把小岗村广场那座庙搬到了城里面,里面供了两尊神像。 里正睁大两个熊猫眼,说道:“太子妃忘记了,此地有神灵守护。我们可是连拜两天两夜,神灵才把太子殿下和您送了回来,我们再多拜几日……” 沈月曦无语。 这帮老百姓认准了此地有神灵,传开去后,越来越多的人来到这里,现在城里的百姓都有两万多人了。再增长下去,这个地方就真是城镇而非村落了。 她也不打算和里正这个老顽固解释了,先去看望了一下姐姐沈蓝,然后在冯章和杨聪的陪同下登上了南城墙,看向南面的小岗村。 正如里正所言,整个小岗村都已被二皇子的四万大军占领。小岗村的民宅间旌旗密布,到处可见穿着盔甲的军士。 不得到粮草,这支军队恐怕不会轻易离去。 第二百四十七章 备战 沈月曦看过南面的形势,下了城墙去找萧濯。 她对萧濯很放心,虽然他只有三千士兵,但是他手下的士兵和二皇子手下的士兵是不同的。萧濯的一个军士可以打对面十个。 萧濯正在给永德帝写信,见她来了,将笔放下起身迎接。 沈月曦询问他如何防御二皇子的进攻。 “这座城修建的非常坚固,如果只是守城,根本没有任何问题,我想的是其它的,”萧濯摸摸她的头顶。 “夫君的意思到底是什么啊?”沈月曦眨巴眨巴眼。 “我现在急需军队去京城救父皇,”萧濯坐回原位,拿起笔来继续书写,“眼前不就是现成的么。” 沈月曦啊了一声道:“夫君要……把对面的军队收为己有?” 萧濯道:“正是如此,然后带这支军队去京城帮助父皇。” 沈月曦怔在原地。 自己才区区几千人,居然在想把对面的四万大军收编的事情。大概也就只有萧濯才有这等气魄和胆识了。不过对面又不是四万头羊,怎么可能听他的啊。 “那个……二皇子不会答应的吧,他去京城可是讨伐永德帝的啊。” “月曦你真会开玩笑,为夫怎么可能和他商量,当然是要想办法俘虏这支军队。” “对面可是四万人。”沈月曦一边说一边看向萧濯的额头,看有没有红,发热之类的现象。 她对萧濯的实力是绝对信任的,萧濯说三千人能守住城,那肯定就能守住。但现在萧濯说的可是用三千人去俘虏对面四万人,这个太夸张了呀。 “我是很认真说的,”萧濯看到她的目光上移,笑了起来,“没有说胡话,就是现在手头这三千人还不太够……” 沈月曦用力点头:“夫君我懂了,你等着,我这就去帮你找军队来。” 说完她转身就跑出屋子去了。 萧濯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写书信。 永德帝不是他的生父,但是对他有二十年养育之恩,为了报答这份恩情,他会回到京城去救永德帝。然后他就会离开京城,和沈月曦一同回到小岗村这里。 救永德帝是为了报答养育之恩,但永德帝害死了裴皇后这件事,他无论如何不能原谅。 萧濯写完书信,命人发出,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将袋子打开,把里面的玉石碎片哗地倒在桌上。 白色的玉石碎片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萧濯拿起其中一块放在手中轻轻摩挲着: “母后……” 印象中的母亲,温婉而恬静,却又高贵而庄重,行为大方得体,令人见了便心生敬意,无愧为一国之后。他的行为举止几乎都来自母亲的言传身教。回忆起过往种种,他完全不相信母亲会是那种不自重的女子。 当初他在极端的愤怒之下,摔碎了玉佩,但是过后他还是将碎片一块块捡起来包好收藏在身上。 这是他深为后悔的一件事,毕竟玉佩是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而且当年母亲是发生了什么,他还一无所知,就认定自己母亲有过错,也实在太过莽撞了。 他正在沉思,沈月曦气喘吁吁地跑进屋子里,喊道:“夫君,我……” 喊到一半,沈月曦的目光落在桌上的玉佩碎片上,改口道:“夫君在想念母后?” 她以为萧濯摔碎了玉佩就没再管,敢情他一直将玉佩碎片带在身上,连穿玉佩的挂绳都没扔。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摔碎了它,”萧濯道,“月曦,你有没有办法将它还原成原来的样子?” “还原……”沈月曦脑子里转了好几圈。 大熊是万能制造机,可不是修复机。给它玉石原料,它瞬间造出一面玉佩是没问题的,但是玉佩有无数种外观,鬼知道大熊会造个什么东西出来。 “夫君,玉佩的事情先放放,现在我们先对付敌军,”沈月曦拉起萧濯的手就往外跑,“快来,我给你找军队来了。” 萧濯跟着她出了屋子。 城里烟雾缭绕,香火味道挥之不去,沈月曦边咳嗽边拉着萧濯往一处空地走:“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么多人呢。” 萧濯笑道:“有多少人?” “你看到就知道了。”沈月曦拿手在鼻子下面扇来扇去。 待来到广场上,只见到一大群壮年男子整整齐齐地站在广场上,一排足足有五百多人,排了四排。冯章带着数名军士正在那里巡视。 众人见沈月曦和萧濯来了,一起喊道:“参见主公。” 喊得不太整齐,听起来和街边小贩的吆喝差不多,也还算有模有样。 萧濯有些惊讶地看向沈月曦:“这么短时间,就召集起了两千多人?” “呵呵,就是费了点口水啦。”沈月曦得意洋洋地把萧濯推到队伍前面,“夫君,你来和他们讲话吧。” 当时萧濯说军队不够,她灵机一动,想到城里这不是有好几万人。家家户户都有年轻男子,把他们召集起来,不就是军队了么。 由里正牵头召集大家,这些人都是她从城里的平民百姓那里挑选出来的。 她对着先来的数百人慷慨激昂地演讲了一番。 城破大家都一起玩完。现在要同心协力共同守城。 喝了几口水后,又有下一批人来,她把之前的演讲又来一遍…… 为了表现,她轻飘飘地说是费了点口水,其实嘴皮子都差点磨破了,喝了整整一袋子的水。 萧濯背负双手在队伍面前缓缓走过,沈月曦也有模有样地背着双手跟在他后面。但走了一会儿,她便发现自己似乎缺点气势。萧濯走起来,真是叱咤疆场的名将。她走起来更像小家碧玉在湖边赏景…… 她折回来和冯章站到一起。不走了,不是那块料。 冯章低声道:“主母,虽然凑了两千人,但他们都没打过仗啊。能……能行吗?” “我知道,可夫君要士兵啊。”沈月曦也低声回答。 其实冯章说的她都清楚。这些临时召集的士兵,估计用处不大。但萧濯那么厉害,估计能给这些人安排到合适的岗位吧? 萧濯巡视了一圈,回到队伍中央道:“四万敌军就在南面,明日凌晨就要攻打这里。我们要想活命,就得全力作战。你们有谁会用刀?” 队伍里举起数十只手来,七嘴八舌地发言。 “主公,我杀过猪。” “主公,我宰过鸡。” “很好,只要有用刀的经验就好,”萧濯赞赏地点头,“那会拉弓射箭的有多少人,举手让我看看。” 沈月曦发现萧濯这点挺好,大家说自己会杀猪杀鸡,换她早笑出来了。萧濯居然还一本正经的。 “好了,都把手放下吧,”萧濯对众人说道,“我打算先给对面来一个下马威,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你们都去领兵器盔甲,等下随我出城厮杀。” 话音刚落,人群里已经有百余人瘫倒在地,一半人哆嗦起来。 沈月曦看不下去,跑到萧濯跟前小声道:“夫君真要带他们出城厮杀?” “假的,我看看他们的胆量如何,”萧濯侧过头来低声回答,“我只是一说,这些人便吓成这样。真要带他们出城,估计你就见不到你夫君了。” “那……那这些人不能用?”沈月曦失望地问道。 “也不是完全不能用。” 萧濯说完,回头对冯章道:“冯章,把那些没有瘫倒,没有哆嗦的人选出来。剩下的让他们各自归家。” 冯章挑出来大概有一千人。 沈月曦心想两千人里好歹有一半留下来了,还算不错。 萧濯站在众人面前,笑道:“你们这些剩下的人都是勇士。由于人数少了很多,我们不能再用之前的谋略……” 说到半道,萧濯目光扫过人群,话锋一转道: “是我观察不仔细。冯章,把没有尿裤子的选出来,其余的让他们回家。” 剩下五百人。 “我知道你们没有打过仗,此番也用不着你们真正去厮杀,”萧濯对这五百人道,“你们甚至连盔甲兵器都不用带,只需要不惧怕敌军便可以了。你们可先回家吃饭,待掌灯时再到这里集合。” 大家都不明白萧濯是什么意思,纷纷散去。 沈月曦也不知道萧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正要询问,萧濯已拉起她的手:“月曦,我们去用膳吧。” 这么一番折腾,天已黑了下来。 沈月曦好奇,吃饭的时候也不断追问:“夫君,你就告诉我吧,那五百人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帮着为夫造声势用的。” “造声势?”沈月曦不明白。 萧濯拿起筷子夹菜:“假如你在夜里,听到有一个人喊,你认为是有几个人?” “那还用说,当然是一个了。”沈月曦回答。 “要是很多人在四面八方喊呢?” “周围那么黑,怎么分得清楚啊,光听都听晕了……”沈月曦本来端着碗拔饭,手停了下来,“我明白了,夫君是要迷惑敌军,让他们不知道有多少人来袭。” “不错。”萧濯微笑着夹了一片肉放在她碗中,“多吃些,养足精神。晚上不能睡觉了。” 吃完饭,萧濯先去城里准备,沈月曦则自己换了适合作战的衣服。 一切都准备就绪后,她推开窗户,探头看向夜空。 今夜的云层很厚,遮挡了月光。真是一个适合偷袭的好天气。 萧濯不是那种被动挨打的人,以少对多的时候,他都是主动出击,并不会按照敌人的想法来。敌人越是觉得他不可能做,他就偏偏那么做,总能出奇制胜。 刚刚回到屋内,杨聪便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主母,快来城北,骑兵来了。” “骑兵,什么骑兵?”沈月曦还在问,杨聪已经拉着她的手跑出门口。 城北的大门已经敞开,西凉骑兵正从城门外鱼贯而入,城内百姓都拥到街道两边观看,挤得水泄不通。 沈月曦大喜。 还记得上次萧濯在抵抗西戎军的时候,就是梅普率领西凉骑兵来帮忙。想不到今夜在和二皇子生死决战之际,西凉骑兵再次来到了。 她跑到城门口,只见火光映照下,一个身材纤弱的女将骑马向城门口奔来。她一身白盔白甲,脸上戴着的面具反射着金属的光泽,举手向她致意。 “梅姐姐!”沈月曦惊喜地喊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那是什么光 沈月曦见梅黛率西凉骑兵到来,兴奋地迎上前,抓住战马缰绳道: “梅姐姐,真想不到你会来。” 梅黛跳下马,张开双臂一下将她抱住:“妹妹,能在这里遇到你太好了。萧濯也在城里?” “梅姐姐,现在正是需要军兵之时,城南二皇子的军队明日一早便要进攻这里,”沈月曦同梅黛一起往城门里走,“你来的正是时候,快,我们去找我夫君。” 自从胧升镇分别,直到今日才再次相见,沈月曦有很多话想对梅黛说。但现在时间紧迫,有什么话都先放后面好了。 两人并排走到城内,萧濯已经纵马赶来。 梅黛摘下面具,上前一步,以军礼见萧濯,道:“西凉梅黛,见过公子。” 她这句话有两层含义,第一是她代表西凉梅家而来,第二是她原本是永德帝的妃子,现在以名字自称,是明白告诉萧濯,她与永德帝已无关联。 沈月曦见梅黛举止优雅大方,连施军礼的样子都显得英姿飒爽,不禁心里痒痒起来,在旁边也双手抱拳,模仿着学了一学。 萧濯目光在梅黛和沈月曦之间流转了一圈,微微点头:“这是西凉最后的兵马?” 沈月曦听得莫名其妙,西凉军不是有三万人在南屏么。 她正要发问,梅黛已回道:“公子明察秋毫,梅黛佩服。此间骑兵三千名,皆归公子指挥。” “好,月曦你和梅黛去城头找冯章,等待号令。具体内容我已和冯章说了。” 旁边有军士牵过马来,萧濯翻身上马,向城南疾驰而去。 沈月曦目送萧濯离开,对梅黛道:“梅姐姐,我夫君为何说这是西凉最后的兵马,你们不是有三万人么?” 梅黛低声道:“妹妹,我不懂如何领兵作战,这三千骑兵是梅家最后的军队了。” “啊,是萧北珩打的?” 梅黛有些愧疚地低下头:“是西戎的多玛王。我与他先后打了五仗,三万兵马便打光了。他紧追不舍,我们一路向东逃,只逃出来这些骑兵。” “又是这个家伙。”沈月曦想起在奔牛河被多玛王的军队包围的事,“总有一天我们要和他算总账。” 两人登上南城墙,梅黛继续道:“一路上我们都找不到吃的,马可以吃草,但人却不能。我想起哥哥提到过这座城,才带骑兵来这里,想借些粮食。却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们。” “原来如此,梅姐姐你瞧,”沈月曦手扶着城墙垛口,指着南面,“把路上的粮草搜刮殆尽的罪魁祸首,就在那里呢。” “二皇子的军队吗,”梅黛上前看向对面,“他虽然当朝辅政四年,却从未带兵打过仗,不可能是公子的对手。” 沈月曦正在扒着垛口向下看,下面黑洞洞的,只能听到密集的脚步声和马蹄声穿过城门,应该是萧濯领兵出发了。 想起萧濯的嘱咐,她连忙找到冯章问道:“夫君是怎么吩咐你的?” “主公说,二皇子的军队是七拼八凑而成,只要抓获他们的主将,就是二皇子,军队必然大乱。主公让我们城头亮起火把,打起白旗,引二皇子出来观看,他便趁机冲进去。” 听完冯章的讲解,沈月曦明白萧濯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想单人独骑冲营斩将。 俗话说,总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一回没事,两回没事,不可能次次没事。 可是兵力对比悬殊,不先把对方的主帅搞掉也不行。萧濯以前就对她说过,他很多的策略其实都是迫不得已。 梅黛在旁边道:“公子要引二皇子出来后斩杀,风险太高了。万一失手,我们都会大难临头。” “我也知道,真头疼。”沈月曦一边回答,目光扫过城墙。 冯章正在城墙上安排人手忙脚乱地准备白旗,火把。 越过众人,沈月曦看到了那门放置在城墙上的大炮,眼前一亮,喊道:“冯章,等等。” 众人来到大炮跟前,沈月曦拍了拍炮身:“这炮你用过吗?” “用过啊,那么多炮……”冯章一边说一边挠头,“炮什么来着?” “炮弹。” “对,对,我打过十多发,这东西威力可太大了,只见轰……” “先别形容了,”沈月曦伸手拦住冯章,“如果我们能把二皇子引出来,你能用这门大炮打中他吗?” “主母,二皇子在小岗村里,”冯章连连摇头,“炮可打不了那么远。” “没关系,我有办法,”沈月曦催促冯章道,“你快把炮弹装进去。” 她还没等回头,冯章腿软得差点就瘫在地上了:“主母,你让小人用大炮轰皇子……小人实在不敢,那可是皇子啊。” “哎,真是的,”沈月曦扯过白旗,拿毛笔在上面写了三个歪歪斜斜的大字,“去死吧”。 梅黛在旁边掩嘴而笑:“妹妹你还真挺聪明的。” “来人,把白旗拉起来,”沈月曦吩咐大家升起白旗。 接下来她教给梅黛发射火炮的方法:“梅姐姐,火绳点着后,快点捂着耳朵跑到我这里。” 正在教的时候,南面的小岗村骚动起来,很多火光从正对南城墙的村口涌了出来,先是在村口停了一下,便又缓缓移动过来。 “主母,我来,”冯章把心一横站起来,向梅黛要过火把,“告诉我哪个是二皇子。” 梅黛道:“二皇子并没有走在最前面,你看队伍中间,被很多人保卫着的那个人,穿着很华丽的盔甲,头盔上还有两根长长的翎毛,那就是二皇子。” “好,快帮我调整炮口的位置,”冯章吩咐周围的人,“他们马上就要走到那个坑跟前了。” 城墙上的火炮沉默地缓缓转动,调整着方向。 在小岗村北面村口,一大群武将和士兵护送着二皇子出了村口,吵吵嚷嚷地往前走。 这些军兵本来就是德妃母族的地方势力,根本算不上正规的士兵,毫无军纪。 “你们谁来告诉我,白旗上到底写的什么啊?”二皇子问道。 “末将也看不清,好像是句三个字的骂人话,”一位武将道,“中间那个字好像是‘死’,但又不太像,主要是字写得太差……” 二皇子问道:“升白旗不是投降的意思吗,怎么还骂起人来了,岂不是自相矛盾?” 先前的武将道:“我们先绕过前面这个大坑,再靠近些看。真敢挑衅,我们就攻破城墙,杀他们个鸡犬不留。” 二皇子连连点头:“就该如此。这帮刁民……连点粮食都不舍得。” 话音刚落,就看到远处城墙上闪起一团明亮的光。 “你们都看到了吗?”二皇子站在坑边,抬手指着方才光芒亮起的方位,“那是什么光,一闪就没了。” “末将也看到了,”一位武将回答,“比火把亮,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对对对,也比火把大。”另一个武将附和。 众人正在纷纷议论,空中响起一个他们以前从未听过的尖锐呼啸声。 第二百四十九章 向东 狼牙隘口的南城门口。 尽管是深夜,城里却成了欢腾的海洋,百姓们站上城头,敲锣打鼓地迎接萧濯和梅黛的军队归来。 沈月曦,冯章,杨聪,三个人低着头在萧濯面前站成一排。梅黛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萧濯训话。 萧濯把一顶破破烂烂的头盔“当”地扔在地上,头盔上面两根翎毛来回晃动着。 “是谁做的?” “主公,显然不是我呀,”杨聪委屈地擦了擦鼻子,“我不是率领那五百人在小岗村的南面和西边摇旗呐喊来着嘛。为什么我也要陪这俩人一起站着?” “那就是月曦和冯章,”萧濯背负双手,看向冯章,“你俩中是哪个?” 冯章低着头不敢说话,沈月曦则低着头抿嘴笑。 萧濯道:“冯章你在心虚。” “主公冤枉呀,”冯章连忙抬起头,“火炮确实是我点着的,但主意可是主母出的。” “冯章你居然敢出卖我,”沈月曦转头对杨聪努努嘴,“杨聪,为你的主母出气,狠狠地收拾他。” 杨聪挽起袖子:“主母你放心吧,我来收拾他。” 见杨聪过来,冯章又不敢动,吓得六神无主,求助一样看向沈月曦。沈月曦笑道:“你还杵在那里做什么,快跑啊。” 冯章撒腿便跑向城门里,杨聪在后面紧追,喊道:“胆小鬼,不替主母扛着,要好好收拾你。” “恭喜公子,”梅黛对萧濯恭贺道,“以奇兵一战便俘虏四万敌军,令梅黛叹为观止。” 二皇子被大炮炸死,村里的军队乱成一团,萧濯率领军队从东北两个方向同时冲进村里,敌人在黑暗中不知道有多少军马包围了他们,只知道四面八方都是呐喊,吓得纷纷扔掉兵器投降。萧濯不损一兵一卒,便将二皇子的军队全部俘虏。 “月曦自作主张,”萧濯无奈地摇了摇头,“还好我也被白旗上的字吸引了,没有妄动。” 沈月曦听了一吐舌头。看来打得确实有些冒险,要是伤到夫君那就大大的罪过了。 萧濯将目光落在地面的头盔上:“他是我的兄弟,我本意是擒住他……” “夫君,你这可说错了,”沈月曦凑过来道,“他的母亲是德妃,父亲是永德帝,和你毫无关系。虽然你们从小都在皇宫里长大,那么算的话,追杀你的吴明资也是你的兄弟了。再说他发檄文声讨自己的父皇,也是个大逆不道的人。一路作恶多端,害得好多百姓都流离失所,如此祸国殃民之辈,死有余辜……” 说着,她拉住萧濯的手臂:“听听城里百姓们的欢呼,你就知道我们没有做错了。” 萧濯还待说什么,沈月曦已推着他的后背往城里走去,道: “快走,梅姐姐一路过来,还饿着肚子呢,我们回去开庆功宴,我给你们做鸡汤。” 回到城内府邸,沈月曦亲自下厨炒了几个菜,又做了一锅鸡汤,招待梅黛。 在吃饭时,沈月曦想起了两件非常重要的事,之前是因为二皇子的事情没空去提,现在二皇子解决了,可以关心这些事了。 “夫君,李夫人和李菀当初逃出乐山,是去了哪里,怎么一直都没有消息?” 萧濯道:“我也想知道姨母表妹的位置,一到城里就安排暗卫出去调查她们的下落了。” 见萧濯已有安排,沈月曦放心了,接下来她又看向梅黛: “梅姐姐,当初你……呃,就是那条特别小,写着好多字的白绫,是不是在你那里?” 想起当时正看白绫,梅黛给了她一下子,现在感觉后脑勺还有点疼。 “喔,那白绫啊,”梅黛放下碗,转转眼珠,拿起丝帕沾沾嘴角,“是在我这儿。” “太好了,那快拿出来,”沈月曦道,“那上面一定有我夫君生父的消息。” 她边说边看向萧濯,发现萧濯对此倒是并不在意,依然在那里慢悠悠地吃鸡汤泡饭。 梅黛双眉蹙起,将丝帕放下道:“妹妹你不要急,那白绫说是在我这,但又不在。” “梅姐姐你说话好绕啊。”沈月曦听得晕头转向,“什么叫在,又不在?” 梅黛道:“我简单些说吧,那白绫在章武城。” 沈月曦吃了一惊:“啊,怎么会在章武呢?” “妹妹有所不知,我也知道这白绫非常重要,怕弄脏或是不小心丢掉,便把它收藏在我随身的匕首柄内。你还记得我们在胧升镇时,我拿的那把匕首吧,就在那里面。” 沈月曦想起来了,当时她和梅黛躲在门后,梅黛抽出一把匕首,后来被暗卫磕飞了。 原来白绫就在那匕首里面。 “记得记得,然后呢。” “后来我找回了那把匕首,暗卫护送我回到西凉军中,我便率军攻打章武,章武当时守军不多,我曾短暂占领过那里。后来西戎的多玛王率军攻破南屏,我前去迎战,把匕首忘记在章武了。现在章武被萧北珩麾下一个叫林魁的占领了。” “原来是忘记在章武了。”沈月曦问道,“那再回去能找到吗,会不会丢了?” “当然能,妹妹不要着急,”梅黛安抚她道,“我也知道这白绫对公子的重要性,藏在章武城内极其隐密的地方,除了我别人都找不到的,放心。” 沈月曦还抱有幻想,问道:“那姐姐你看过白绫上的字没有?” 若是梅黛看过,那由梅黛告诉萧濯不就完了。 “还没有看过。”梅黛面带憾色。 “夫君,夫君,”沈月曦又跑到萧濯跟前,跪下来双手抱住他的手臂,“听到梅姐姐的话了吧,那白绫在章武,我们有兵了,快点发兵去打章武吧。” “不去。”萧濯放下饭碗,非常痛快地给出答复。 沈月曦和梅黛的脸上同时露出一丝惊讶。 “为什么啊,那白绫是皇后留给你的,上面一定有你生父的消息啊。”沈月曦不解地握着萧濯手臂一顿摇,“你不想知道这个秘密吗?” “我之前就说过,我要上京去救我的父皇,”萧濯整理了一下被沈月曦扯松的衣领,“而且我还说过,不管那个始乱终弃的男人是谁,我都不想知道。” 沈月曦看萧濯不可动摇,只得停了嘴。 这个男人还挺犟的,知道白绫的下落了也不去找。不过仔细想想,他要去救永德帝也确实是合情合理的决定。毕竟白绫是死的,人是活的。永德帝现在正被齐王攻打,不快点去是不行的。 想明白了萧濯的心理,沈月曦对梅黛道:“梅姐姐,我觉得夫君说的也对。” 梅黛道:“那就先帮公子救出永德帝吧。” “待整顿完军马,我便立刻率军出发。” 萧濯说完,看向东方。 他的信使正在快马加鞭赶向京城,只要永德帝收到这封书信就会知道,萧濯已经知道了他一直掩盖的秘密,但还是会率军来京城助他抗敌,以报答他的养育之恩。 只可惜这封信送到的时候,一切都晚了。 第二百五十章 烈焰 城外咚咚的战鼓声,即使身处皇城内的凤栖宫,都隐约可闻。 永德帝坐在凤栖宫正殿最高处的台阶上,披头散发,右手将剑拄在地上,沉默地看着四敞大开的宫门。滚滚浓烟熏黑了清晨的天空,遮蔽了初升的太阳。 他的身边已没有任何下人,臣子,侍卫,宫女……统统都不见踪影。 每个人都认为永德帝已经彻底疯了。他不仅杀王爷,还杀大臣,杀妃子,杀宫女。已经没人还有胆量留在他的身边。 “陛下,”一位武将冲入宫门,远远地在台阶下喊道,“张将军已降,齐王和胜州联军已攻到城下了。” 他不敢靠近永德帝,生怕永德帝突然跳起来把他刺死。 “朕知道了,”永德帝僵硬地点了点头,仿佛脖颈生了锈,“可有濯儿的消息?” 武将摇摇头:“西方没看到援军。” “我在想什么,他当然不会来了,”永德帝喃喃自语,“我害死了婧云,又追杀他……他又不是我的儿子……呵呵,连我的儿子都在讨伐我,他又怎会来救我。” “陛下,齐王并没有攻城,”武将见永德帝在那自言自语,出声提醒,“他说为满城百姓考虑,他暂不攻城。齐王还说,他跟陛下兄弟一场,决不会加害陛下,望陛下放心移驾城头,同他交谈一番。” “知道了,下去吧。”永德帝抬起手挥了挥,令武将退下。 待只剩下他一人后,永德帝单手撑在冰冷的台阶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见他……我怎么可能去见他啊。呵呵……说什么绝不加害,他绝不会让我活下来的。” “我是大燕皇帝,不是任人屠宰的牲畜。”他转过身,握着剑摇摇晃晃地走入大殿里。 经过之前挂着裴皇后画像的墙壁时,他停下脚步,凝视着光秃秃的白墙。 他还记得自己扯碎画像,让碎片如白色的花瓣飘落满地的那一幕。 “婧云,其实你没有错,错的是我,”永德帝目光空洞地看着光秃秃的墙壁,“你知道我这个人的性格。你知道一旦告诉我真相,我不但会杀你,还会杀濯儿……” 一阵眩晕袭来,永德帝站立不稳,伸手扶住墙壁。 恍惚之间,他似乎又回到了十岁那年。 记得那时的京城,也同样繁华热闹。 记得那时的自己,也和现在一样莽撞易怒。 “萧铭,亏你还是我兄弟。”他气势汹汹拿手中的马鞭指着对面的男孩,“干嘛护着这个女孩,你又不认识她。” 眼前的男孩叫萧铭,比他小一岁,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萧铭将一个倒在地上哭泣的小女孩护在身后,那个小女孩也就五六岁,正哭得稀里哗啦。 无论是他,萧铭还是那个小女孩,都有仆人跟随。所有下人都知道打架的双方是谁,没有一个人敢上来劝阻。 对面的男孩道:“萧瞒你别太过分。别人只是惊吓了你的马,你就拿鞭子打人。” “惊吓皇子,打她都是轻的,”他气得举起手中的马鞭作势欲砍:“你胳膊肘居然往外拐,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打。” 萧铭拉起那个女孩的手就跑,边跑边喊:“你等着,我去告诉父皇,你仗势欺人。” 他本想追上去,又舍不得丢下自己那匹小马,只得把鞭子收回。 环顾四周,那个女孩的同伴还留在现场,四五岁上下,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抱着一个大梨在啃。 他对吃梨的小女孩道:“喂,那个傻丫头是你什么人?” “是我姐姐,”小女孩害怕地看着他手中的马鞭,“你……你也吃个梨吧,我娘说生气时可以吃个梨,梨去火。” “你姐姐叫什么名字?”他有些好奇。 “裴婧云。”小女孩怯生生地回答,“我叫裴韶雅,皇子哥哥,你吃梨吗?” “不吃,”他举起马鞭吓唬她,“走开。” 那个小女孩扔掉梨,一道烟就跑没影了,速度之快令他咋舌。 “原来是裴国公的女儿,”他转过身,将马鞭在手掌上轻轻地敲着,“原来父皇说他同裴国公指腹为婚,说的就是她啊。连走路都不知道看道的乡下傻丫头,估计第一次来京城吧……我可不想娶这种笨蛋。” 然而十年过去,他登基为帝,还是迎娶了当年那个冲撞他马匹的傻丫头。 那个傻丫头已经出落得楚楚动人,才名无双,成了帝后的不二人选。 在洞房中,他对裴婧云道:“当年朕抽了你一鞭子,是朕太年轻,太莽撞,今后朕一定会好好对你。” “变不了的,”裴婧云面带忧色地摇头,“那时陛下还小,只知用鞭子抽打。现在陛下贵为天子,可以定人生死,不一样了。” 那时的他正在新婚欢喜之中,没有把裴婧云的话当回事,以为她只是在介意当年的事情。 现在回想起来,在十年前,裴婧云就已清楚他的为人了。 “你是怕朕杀掉濯儿,隐瞒了二十年。” 永德帝重重地叹了口气:“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呢,你明知道我是个不可能忍受这事实的蠢货,一直瞒下去多好。这样后面的事情都不会发生,你我早晚会死,濯儿会登上皇位,为什么要告诉我实情呢?” 他扶着墙壁跌跌撞撞地走向走廊尽头的房间。 “你忍受了二十年的折磨,是内疚把你压垮了吗……”他撞开房门,却被门槛绊倒,一下子骨碌进了房间。 转动间,他手中剑打到一个罐子,罐子应声碎裂,汩汩地流出燃油来。 永德帝坐起来,看着摆了满屋的罐子,口鼻之间都是燃油的味道,沉默不言。 “陛下,陛下,”一个声音远远地传来,“西方有信来。” 永德帝此时已神情恍惚,将“西方”听成了“齐王”。 “他果然忍不住了,要来催促我去送死了,”他哈哈笑了起来,“这莫非就是天意?” 他挥剑砍倒桌案上的灯烛。 一朵小小的火焰落在了地上的燃油中,瞬间化作一团夺目的烈焰,整个房间燃起熊熊大火,将他包裹在火焰之中。 第二百五十一章 无常反复 “不要过来!” 萧北珩猛地坐起,将手中的燕阙剑抽出半尺。 剑锋的寒光照在他惊恐的面容上,他的目光飞速扫过整个黑沉沉的帐篷,直到看见桌案上那橘红色的灯罩,他才垂头松了口气,松弛绷紧的身体,缓缓把剑纳入剑鞘。 苏茉坐起来关切地看着他:“又做噩梦了吗?梦到冷霜了?” “不是。”萧北珩将燕阙剑放在枕边,重新躺下去,双眸直愣愣地看着帐顶。 他梦到的是萧凯,他梦到无头的萧凯找他索命,掐住了他的脖子。 “我们不是兄弟吗,你为什么要砍掉我的脑袋?” 无头的萧凯吼叫着,掐住他的脖子用力摇晃,让他从梦中惊醒。 苏茉侧身拿过一块帕子,为他沾去额头上的汗珠:“大军已进入胜州境内,我去请个法师为你驱邪。” 二皇子的军队如蝗虫一般在北面的关外肆虐。萧北珩采纳了宋臻的建议,大军走关内,先向东走胜州境内,然后向北进入中州。 萧北珩握住苏茉的手,转头看向她:“会管用吗?” 他感到苏茉的手比他的手还要温暖。而平时苏茉的手是比他冷的。难道自己的手竟然如此之冷? 苏茉伸出另一只手为他拉上被子:“管用,只要法师为你驱了邪,后面就不会再做噩梦了。但我怕你还会继续杀人……” “萧濯也会做噩梦吗?”萧北珩闭上双眼,低声道。 苏茉贴着他躺了下来,将手放在他胸膛上:“不知道,但他如果杀戮不停,肯定也会噩梦缠身的。” “我觉得自己是杀伐果断,”萧北珩道,“我平定了两州。” 苏茉没有回应。 杀伐果断对敌人可以。可萧北珩对自己的亲近之人也同样如此。他的眼中似乎没有亲疏之分,感觉他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能牺牲任何人。 尤其是萧北珩获得了巨大的胜利,这只会更加坚定他的信念。 她不知道如何规劝萧北珩,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他不要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北珩,我有些怕,”苏茉低声道,“我怕……” “怕什么,”萧北珩转过身来,将她搂入怀里,“我马上就要当太子了,你就是太子妃。等父王退位,我就会登基为帝,那时你就是一国之后,尊贵无极。” “我怕有一天你会伤害你的亲人。”苏茉犹豫了半天,还是说出了她心中的担忧。 萧北珩呵呵一笑。 他已经回复了常态,笑道:“冷霜怎么说也只是个侍女,至于萧凯,虽然他算是我的兄弟,但也不是同父所生,他要夺凉州,我怎么能放过他。我真正的亲人是父王母妃,是你。我绝不会伤害你们……”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了下去。 “怎么了?”苏茉抬头看向他? 萧北珩支吾道:“我有些困倦,还得再休息一会儿,先不说了。” 他想起萧濯,萧濯还活着。萧濯是他的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只有他和永德帝知道这个秘密。贤妃梅黛只知道萧濯并不是永德帝的亲生儿子,剩下的人,无论是苏茉还是萧铭都被蒙在鼓中。 他安慰自己,杀萧濯只是个特例,因为萧濯会抢走属于他的尊荣。 付出了这么多,他理所应当就是太子,就是帝王,怎么可能把这些让给萧濯,是个人都不会吧。 事情一旦想通,他也就释然了,连呼吸也平稳起来,闭着双眼对苏茉道:“睡吧。” 到了天亮,军师宋臻满面欢喜地来禀报军情。 “世子殿下,京城传来一个大好的消息,是齐王信使发来的,说永德帝自焚而死。齐王已占了京城。” “是吗。”萧北珩面露喜色,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父王可提到了萧濯?” 宋臻道:“不曾提到萧濯,只说了永德帝自焚。” “太好了!”萧北珩一拍桌子,兴奋地握拳挥了挥。 他原本一直在担心永德帝会对父王萧铭说出实话,但这个结果真太称心如意,太完美了。这样一来,真正知道这个秘密的就只有他了。他不必再担心父王知道真实情况了。 萧濯已不会对他有威胁,那似乎没有必要再去特意追杀萧濯了。 宋臻见萧北珩面露喜色,以为他是为永德帝自焚这个结果高兴,便道:“恭喜世子,还有一个消息,说好不好,说坏不坏。” 萧北珩笑道:“居然还有这样的消息。” “好消息是二皇子在小岗村遭到萧濯的袭击,全军覆没,二皇子身亡。坏消息是二皇子的军队都被萧濯接收了。” “萧濯在小岗村么,他哪里来的军队?”萧北珩有些不敢相信,“他逃走的时候不是身边只有一个沈月曦么?” “具体情况属下也不清楚,但二皇子确实已死,萧濯接收了军队。” 萧北珩缓缓坐回原位道:“二皇子的军队有四万人,那就是说这四万人都归萧濯了?” “也不是,萧濯只让愿意跟随他的人留下,其余的都遣散任他们自由离去,大概剩下一万五千人。对萧濯来讲,已经是一支足以依靠的军力了。” “一万五千人?”萧北珩低头沉思。 宋臻摇着羽扇:“世子殿下,如今萧濯在小岗村,我们可以趁他立足未稳之时,以我们手头的七万军队一举歼灭,以免除后患。” “不必了,若北上去消灭萧濯,还要和边关协商,赵牧的立场我们还不确定,太麻烦了,”萧北珩摆摆手,“再说就凭萧濯那点军队,也成不了气候。” 宋臻愣住了。 他认为非常好的一个提议,萧北珩直接给拒绝了。 之前听沈月曦提过,萧北珩这个人反复无常,捉摸不定,他还不太相信。现在发现沈月曦说的真没错,萧北珩之前布下天罗地网,费尽心思要杀萧濯。现在明明知道萧濯在小岗村,他竟然又不杀了,随便拿了一个麻烦接口就推掉。 当初说一定要杀死萧濯的是谁来着? 以宋臻的头脑,怎么也想不明白,疑惑地问道:“世子殿下,那我军现在要如何行动?” 萧北珩道:“不管萧濯了,我要立刻上京,尽快同父王汇合。你速去安排行军,让大军尽快前进。” 宋臻一头雾水,握着羽扇拱手道:“谨遵世子令。” 第二百五十二章 以眼还眼 华多多背着药箱出了内室的门,来到沈月曦的身边,一伸手: “诊疗费二两。” 沈月曦正双手托腮,愁眉苦脸地在那里不知在想什么。 “诊疗费呀,掏一下吧,”华多多弯曲手指敲了敲桌子,“你姐姐的断臂恢复这么好,不能不给大夫出钱吧?” 沈月曦托腮的姿势没变,乌溜溜的眼珠向右上角一撩,用余光瞧瞧华多多: “把这个讨厌鬼架出去。” 等在门口的杨聪和夏兰上来,杨聪力气大,直接一揪华多多的后衣领,把他差点提得双脚离地,向门外走去。 “哎呀,不要这么暴躁,”华多多手舞足蹈地喊道,“不要便是了,算义诊,算义诊。” “还好意思要钱,”夏兰笑眯眯地跟在杨聪身边,“之前被挂在树上,要不是我家主母把你救下来,你就晒成肉干了。臭男人,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啊……怎么连你这个新来的都知道这事?” “之前冒充仙师招摇撞骗,全城都知道了,想不认识你都难。” 几个人吵吵闹闹地出了屋子。 坐在沈月曦对面的梅黛道:“妹妹,公子还是不吃东西么?” “嗯,得知永德帝死了,他就一直在屋里坐着,”沈月曦用手指把垂在脸颊边的一绺长发缠起来玩着,“我说什么他都不回应,真发愁。” 梅黛道:“永德帝虽然不是他的生父,但养育他二十年,他肯定难过。” “他倒没有掉眼泪,好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 “考虑事情?”梅黛秀眉一挑,“妹妹可知公子在考虑什么吗?” “我要讨伐齐王,为父皇报仇。”萧濯冷冷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沈月曦和梅黛同时转头看向门口。 萧濯站在门口,长身玉立,俊美的脸上依然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沈月曦能听出他的话语含有毫无动摇的力量。 “夫君,你真的要讨伐齐王?”她站起来迎向萧濯。 萧濯道:“没错。” 梅黛起身道:“公子可要慎思,我们现在只有不到两万人马。齐王原本就有十余万军队,如今打下京城,招降了足足九万余人,加上胜州的军队,恐怕不下二十五万众。加上南面萧北珩的军队,接近三十五万。” “我都清楚,”萧濯道,“我不会拿鸡蛋去碰石头,当下要先招兵买马。” “我们这里能招的人只有一千多人……对了,”沈月曦握着萧濯的手,“我们去找边关的赵帅吧。他手上有十万大军,如果他肯定答应帮我们……” 萧濯并没有回答。 梅黛开口道:“妹妹,你想得太简单了。之前齐王进攻京城,赵牧身为大燕臣子,却没有上京勤王,你还看不出他的想法吗。” 经梅黛点拨,沈月曦似乎明白了,说道:“梅姐姐的意思是,赵牧是齐王那边的?” “赵牧和齐王本来就是好友,如果齐王登基,他恐怕就要向齐王效忠。”萧濯握着她的手进了屋子,“我们不能去找他。” “那渝州太守呢?”沈月曦问道。 他听说渝州太守郭信元是忠于永德帝的臣子,此次他进兵勤王,与安州太守苏翰交战数日,应该能帮上忙。 萧濯道:“郭太守倒是可以作为助力,不过与我们这里隔得太远,而且……” “而且什么?”沈月曦问道。 梅黛道:“要去渝州,只能走海路。若是走陆地,要穿过中州,安州,才能到渝州,太远了。而且齐王很可能下一步就先去对付郭太守。他要登基,肯定得在扫除反对的势力之后。郭太守现在有五万军队,在齐王眼中的重要性更高于我们。” 沈月曦有些不高兴,脸也拉下来了。 她气自己什么都看不出来,萧濯和梅黛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 梅黛瞥见,笑道:“妹妹,你们在这里说,我去给你们做饭。” 沈月曦咬着嘴唇,心里想自己怎么就没人家那么高远的眼光呢。萧濯有也就算了。梅黛姐姐一直在皇帝身边,了解得多也可以解释。就连苏茉都对各家势力分析得清清楚楚…… 自己前世一直在实验室里鼓捣,充耳不闻窗外事,除了研究数据啥都不知道。要帮助夫君,得努力了解天下大势才行。 她还在那里琢磨,萧濯对她道:“月曦,我同意梅黛的建议,去打章武。” “夫君想去取那个白绫了?”沈月曦抬头看向萧濯。 “那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这么决定有几种考虑在里面。” 听完萧濯的解释,沈月曦才明白。 首先章武守军是萧北珩的手下林魁,只有一万人的军队。相比起拥有近二十五万的齐王军,萧北珩的七万定北军,林魁是最弱的一环,攻下章武有利于削弱齐王的兵力。其次就是打下章武,可以在当地征召士兵,加强自己的力量。为之后讨伐齐王做准备。 “我懂了,这叫各个击破。”她想了半天,憋出这么一个词。 “西凉目前的守军力量是最弱的,萧北珩正率军前往京城,”萧濯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们必须要先解决渝州,才能没有后顾之忧。我已给郭太守去信,希望他能拖住齐王军一阵子,这样我们可以先打下西凉,以作为进攻的出发地。” “咦?”沈月曦惊讶地叫了起来,“那样一来,西边由夫君占据的话,东边是齐王的军队,那小岗村这里岂不是成了一个很关键的要地?” “没错,这座城修建的时候,为夫也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作用。到时这里便是兵家必争之地。” 沈月曦顿时又高兴起来。 自己无心插柳,当初建城是为了抵御西戎的攻打。没想到这里竟要成为一个重要的城池。 “好了,我们先去看望一下姐姐,”萧濯拉起她的手走向内室,“中午用过午膳,我们便准备出兵前往章武。” 沈月曦将头靠在萧濯的手臂上道:“想不到我们又一次要去打西凉了。” “这次西征,我要把萧北珩的军队尽数赶出西凉。等征召到足够的军队,”萧濯看向东方,“我便挥军攻打齐王。” “好。”沈月曦握拳在空中挥了挥,“夫君必胜。” “父皇因他而自焚,”萧濯收回目光,冰冷地抛出后面的话,“我定要让齐王也在火焰中活活烧死。” 第二百五十三章 心花怒放 自古有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沈月曦觉得林魁此人,可以称得上是个“俊杰”。 萧濯率领的一万二千步军,加上梅黛的三千骑兵,用了大半个月的时间行军,在五月初赶到了章武。大军还在路上就得到消息,林魁跑路了。 沈月曦不相信胜利来得如此之容易。大军抵达章武后,她向城内的百姓打听才弄明白。 当时西戎多玛王正率军攻打此城,双方本来打得不可开交,听到萧濯率兵前来,西戎立刻就撤军了。林魁大概觉得自己不可能同萧濯对抗,也率军退向永威。 萧濯不费一兵一卒便占领章武。 沈月曦的高兴劲儿还没过去,乐山又有消息传来,乐山守将大概是怕萧濯下一个就去打他,也提前撤军,去永威和林魁汇合了。 西凉四郡,萧濯一下子就得了两个。只剩北面的南屏在西戎军手中,南面的永威在定北军手中。 人的名,树的影。现在沈月曦知道萧濯在敌人心目中是何等地位了。 既然占领了章武,她立刻跑去找梅黛,打算询问白绫的事情。 梅黛正在西凉王梅成的墓前祭拜。当时永威正被萧凯占据,西凉王梅成和王妃均是在章武下葬。 看着在王坟前郑重叩拜的梅黛,肩膀抽动似在哭泣,沈月曦觉得这个时候并不适合打扰,便又悄悄离开。 回到章武的太守府内,才进了门,就听到大厅里面传出来一个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 “嘶你的谁也夺不走,这不,都拿回来了……” 这满嘴漏风的声音,除了李夫人没跑了。 沈月曦进了大厅,李夫人和李菀正在萧濯面前展示离别重逢的喜悦之情。 李夫人正抬手抹泪,一旁搀扶她的李菀也泪落两行。哭到动情处,两位又抱在一起。在她们的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这个场景,简直和李夫人母女初到小岗村简直毫无二致。 萧濯略显尴尬地站在原地,抬头看见沈月曦来了,连忙对她使了个眼色。沈月曦会意,上前对李夫人道:“姨母,离别重逢,乃是喜事……” 她还没等说完,李夫人回头瞧见她,一把抱住:“哎哟,我的外甥媳妇啊。” “表嫂,想不到我们还有相见的一日。”李菀也过来从后面抱住她,两个女子把她夹中间哭起来。 沈月曦直挺挺地站着,心想这母女俩简直神出鬼没,萧濯这才刚占领章武,她们母女就出现了。自己不吱声就好了,一说话她们哭得更凶了。 有沈月曦应付李夫人母女,萧濯总算腾出空来,对那名中年男子道: “刘大人,西凉战乱不断,多亏你保护我姨母和表妹……” “啊,刘宜,”沈月曦听到萧濯的话,转头对那名中年男子喊道,“你是之前抓我们的那个凉州太守。” 凉州太守刘宜有些尴尬地笑着,对沈月曦道:“此一时彼一时,陛下有旨,下官不敢不从。” 和沈月曦解释后,刘宜回头对萧濯跪下道:“齐王攻打京城,逼陛下自焚,大逆不道。刘某虽不才,绝不屈膝降贼,从今日起刘某愿为太子鞍前马后,共讨逆贼。” 萧濯伸手搀起刘宜道:“刘太守,西凉四郡常年征战,民不聊生,正需要太守这样的官员治理。” “太子殿下放心,下官虽然不擅作战,但对治理地方尚有自信,东凉三郡在关内,并未受到损害,现在便可为太子征兵集粮……” “好,我们到侧室详谈。”萧濯说着,同刘宜一同前往侧室。 沈月曦眨眨眼,这是有太守级别的官员效忠萧濯了? 永德帝一死,现在全国各地的州郡官员必定要做选择,是效忠齐王还是萧濯。 凉州太守是第一个对萧濯效忠的。 想起这家伙当时还率兵追她和萧濯来着,要不是热气球起飞,就被他抓住了。没想到现在他反过来效忠萧濯了,真是世事无常。 回过头来,李夫人和李菀还抱着她哭呢。她心想真是头疼,夏兰留在小岗村照顾姐姐,杨聪和冯章要镇守狼牙隘口,都没带过来。少了使唤的人,自己要应付起来还真吃力。 她伸手拍拍李夫人肩膀:“姨母,这些日子苦了你们了,我们到屋内详谈吧。” “对了,还没带你去见个人,”李夫人仿佛想起来什么,拉起她的手就往另一边房间走,“方才外甥已经见过了,你刚好不在。” 沈月曦有些纳闷,跟着李夫人进了房间。 屋内一个男子,身材魁梧,面如古铜,方穿戴整齐,正要往外走。见到沈月曦进来连忙单膝下跪:“末将拜见主母。” 沈月曦又惊又喜,道:“邱离明将军,你还活着。” 她一直以为邱离明战死在南屏了,没想到能在这里相遇,恍若隔世。 邱离明抬起头,眼中有泪光闪动,道:“若非主母打造的宝甲护身,末将早已不在人世。” 沈月曦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发生了什么。 当初她为萧濯打造了一件内甲,后来萧濯赏赐给了邱离明。想不到这甲救下了邱离明的性命。 “末将身中数箭,从南屏城头掉入护城河里侥幸逃得性命。回乐山途中遇到李夫人母女,便护送她们想往永威去寻主公,中途遇到二皇子的军队,得知主公战败不知去向,我们不得不向东走。遇到凉州太守刘宜,将我们保护下来,得知主公率军归来,我们立刻便来相见。” 听邱离明说完经过,沈月曦道:“邱将军在南屏血战,劳苦功高。如今又回到我夫君军中,真是大喜之事。” “末将无能,不能为主公守住南屏,本来十分愧疚,主公却毫不计较,”邱离明道,“末将感动万分,愿再上战马为主公征战。” “好,好。”沈月曦高兴地答应。 夫君得了章武,乐山两郡,李夫人母女平安归来,刘宜太守宣布效忠,大将邱离明重新回归。这么多喜事接踵而来,让她心花怒放。 她打算去上街,看看能不能买点好吃的庆贺一下。 才走到太守府的门口,羌林扶着一位白发老翁迎面走过来。 “华大夫也来了!”沈月曦本来就在高兴,又见到了华大夫,差点蹦起来。 华大夫笑眯眯地道:“老朽一直在永威行医,听说昭王率军来西凉了,老朽便雇了辆马车过来。” 正在说话,梅黛从另外一边走过来。 华大夫转头瞧见梅黛,一捂脑袋,对沈月曦道:“老朽途中有些累了,先容老朽进屋去歇息片刻。” 沈月曦笑道:“华大夫,梅姐姐现在已好了,不会拿棍敲您了。” 梅黛对华大夫深深施了一礼,道:“华大夫,那日失礼,是怕您看出梅黛装疯,多有得罪。” 华大夫道:“原来如此,不妨事,打得也不重。” 梅黛转身对沈月曦道:“妹妹,我有些话要对你说。我们一同去街上走走。” 沈月曦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便对羌林道:“让华大夫先进府休息,我和梅姐姐上街去散心。” 看梅黛一脸的严肃,似乎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对她说。 第二百五十四章 梅家的效忠 沈月曦同梅黛一起登上了章武的城墙。 湛蓝的天空下,原野虽然经过军马铁蹄的践踏,依然洒满生机盎然的碧绿。土黄色的大道弯弯曲曲地从远方一直延伸到城门口,在大道上,百姓们成群结队挑着担子,赶着骡车,向章武城内赶来。 梅黛双手扶着垛口,望着远方。 沈月曦也如她一般,迎着阳光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只觉得心旷神怡。 现在萧濯有了军队,也有了城池。一切都开始变得好起来了。 “妹妹,”梅黛望了一会儿,转过脸来认真地对她说道,“我想谢谢你。” 沈月曦有些纳闷,问道:“梅姐姐为何突然这么说?” “在失去哥哥时,我本已绝望了,”梅黛再次看向城外的田野,“我们梅家的男人都已不在,只剩下我一个女子,那时的我觉得我拼命要守护的东西都已失去了。” 沈月曦没有插嘴,静静地听着。 “但是遇到妹妹后,我从妹妹身上看到了不同的东西。你明知道萧濯已经失败,却还是要回去找他,陪着他一起受尽苦难,坚持到今日再次站了起来。相比起你,我自愧不如。” 沈月曦吃了一惊,梅黛居然是这么想的? “梅姐姐,我和你想的恰恰相反,”沈月曦道,“我觉得你才是最值得敬佩的。就连我夫君都说梅姐姐是一个值得敬佩的女子。” 在她的心里,梅黛是最值得她佩服的人了,受到那么沉重的打击还坚持下来。萧濯虽然也很强,但他毕竟是个男人。 梅黛低头笑了笑:“我自己心里清楚,我曾放弃过,想就这样了却残生,是你们的所作所为激励了我,让我能重新振作起来。” 她伸手从腰间摘下那面金属面具来:“妹妹你知道我为何一直带着它吗?” “它是梅世子生前佩戴的,姐姐是要纪念哥哥。” 沈月曦觉得梅黛一直将梅普的面具带在身边,应该是为了纪念。 “确实是为了纪念,”梅黛用手指摸过面具,“还有一点,就是为了完成父亲和哥哥生前的意愿,我要继续守护西凉梅家的基业,虽然梅家只剩下我了。” 沈月曦诧异地回道:“守护?” “西凉四郡是梅家的基业,我不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即使丢掉了我也要夺回来,至死方休,”梅黛将面具挂好,“妹妹,你和公子为我们梅家做了许多,我不忍心再欺骗你了。” 沈月曦问道:“姐姐你说你骗我了?” 梅黛缓步沿着城墙走开区,伸手拂过一个个垛口:“我说白绫在章武,是骗你的。其实白绫一直都在我的手中。” “啊,那……那……”沈月曦糊涂了,“那为什么还要说在这里?” “以我个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夺回这些城池,”梅黛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向她,“我必须借助公子的力量,抱歉。” 沈月曦总算明白了。 梅黛自始至终都是在为梅家考虑,她想从敌人手中夺回梅家的城池,才骗她说白绫在章武,让萧濯来攻打。 “现在章武打下来了,”沈月曦走了几步赶上梅黛,“白绫可以给我们了吧?” “不行,”梅黛嘴角一翘,“还要公子帮我打下永威,我再将白绫交还。” 沈月曦觉得自己应该生气的,但是她对梅黛又发不起火来。 若是换她到了梅黛那个地步,好像也只能这么做。而且她心里对梅黛深为敬佩,梅家只剩下她一个女子了,她还没有放弃,这份坚持是她做不来的。 “梅黛并非贪得无厌,不识好歹之人,只要西凉四郡的旗帜是梅家,公子要军要粮,梅黛都不会有丝毫犹豫,”梅黛微笑道,“而且从小岗村到章武,这一路来我已学会了如何行军,扎营,如何防御敌人袭营……” 沈月曦倒吸了一口冷气:“梅姐姐,你竟学会这么多?” 再想想自己,跟着萧濯这么久了,依然不知道行军打仗那套东西。梅黛只跟着萧濯在一起大半个月,就学会了这么多。 “妹妹,你和我不同,”梅黛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你有公子在,你不用学这些。我必须要学,待你们离开,我还要率西凉军守护梅家的城池。” 沈月曦忽然间觉得梅黛真的好难,她明明是一个弱女子,却要去同凶悍的敌人对抗。 这些本来是男人的事情。 “梅姐姐,我懂了,”她将手盖在梅黛的手背上,“我去和夫君说。” 梅黛唯一要的,就是西凉四郡不能归属他人。她不太确定萧濯怎么想。但梅黛既然已经和她开诚布公,那她也必须和萧濯说。 出乎她和梅黛的意料,当和萧濯提起此事,萧濯竟然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 “我当初要取西凉,只是为了让自己有立足之地。”萧濯看着两人,“如今我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征伐齐王为父皇报仇。只要给我军队和粮草,城池归属对我毫无意义。” 梅黛惊喜交加。 她本来担心萧濯不会答应,若是那样,两方只能兵戎相见,想不到居然会是这个好结果。 “我的军队作为客军,可驻扎在章武城外,”萧濯看向梅黛,“章武城头,现在就可以换回梅家的旗帜。” “太好了。”沈月曦一把抱住梅黛。 梅黛眼中泛起泪光,轻轻拍了拍沈月曦让她先别激动,然后她后退一步,郑重地对萧濯躬身施礼道: “公子高义,梅黛代父王和哥哥在此谢过。从今日起,梅家便为公子之爪牙。若违此誓,梅黛死后不入梅家宗祠。” 沈月曦虽然听得半懂不懂,但也明白大概意思。 梅黛是和刘宜一样,宣誓对萧濯效忠了。 这样一来,只要打下永威和南屏,凉州全境便可以作为萧濯的后方。 萧濯对梅黛道:“我已安排太守刘宜去关内三郡调集兵马粮草,希望梅黛能在乐山,章武二郡为我征集兵马,待准备就绪,我即率军攻打永威。永威打下后,我便挥军东进,和齐王做个了断。” 梅黛道:“公子放心,梅黛这就去处理此事。” 西凉王梅成虽然懦弱无能,但梅家统治西凉多年,当地百姓对梅家深为认同。梅黛亲自去筹集兵粮,征集军队,到五月下旬,已征集到六千名步军,四千名骑兵。凉州太守刘宜则召到两万步军,九千骑兵,正从凉州东部向北,在靖州边界绕过边关,来章武城汇合。 现在萧濯的兵力增加到了近四万步军,一万三千名骑兵。 就在这时,东方传来消息,齐王和萧北珩的定北军两路夹击,已将渝州太守击败,平定了东方,现在齐王正亲率十万大军,向西边而来,目标正是小岗村。 攻打永威的计划只能暂时停止了。 第二百五十五章 父子交锋 萧濯率军向小岗村出发当日,梅黛亲自率西凉军的众将向东送出十里。 此次出兵梅黛无法跟随,她还要率西凉军镇守章武和乐山,以抵御北面西戎军的进攻。现在西凉军的规模也已扩到两万余人,依托城池防守,沈月曦倒是不担心。 只是她感觉梅黛似乎有心事,一路都望着她,几次嘴唇翁动,却没说出口。 沈月曦估计梅黛是在担心萧濯不回来帮她打永威。 “梅姐姐不必送了,都快中午了,回去吧,”沈月曦望了望头顶刺眼的阳光,对梅黛道,“我夫君既然已答应帮你打下永威,绝不会失言的。等我们把齐王打败,我们就会回来把永威拿下。” 她和萧濯对小岗村有一种家的归属感,从来到关外第一眼看到残破不堪的村落,到现在将它建成一个拥有数万人口的繁华城镇,无论是她还是萧濯,都不能容忍那里被敌人占据。 至于白绫的事情,萧濯根本就没当回事,她自然也不再放在心上。 梅黛手握战马的缰绳,对她道:“妹妹,我……” 沈月曦看梅黛欲言又止的样子,笑道:“梅姐姐,我知道你肯定要留在西凉,无法跟着我们作战。放心吧,我们一定会回来帮你打永威。我得追夫君去了。” 说完,沈月曦接过羌林递来的战马缰绳,利落地上了战马。战马在原地盘了半圈,嘶鸣一声,沿着长长的队伍向前奔去。 梅黛望着沈月曦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尘烟中,低下头道:“妹妹,原谅我……” 沈月曦纵马沿着大道一路前奔,满怀喜悦地看着道上行进的军队。 此番出征的军队有四万步兵,一万骑兵。 在西凉王梅成的手里,这些军队相当于四千步兵加一千骑兵。在萧濯的手中,这些军队就是八万步兵,两万骑兵。 迎风飘扬的旌旗下,是顶盔贯甲的步军,长戟如林,反射着正午的阳光,杀气腾腾。在队伍的另一边,骑兵蹄声隆隆,万马奔腾。 她追上萧濯,和萧濯并驾齐驱,笑道:“夫君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军队,我们不必看着别人的军队眼红了,有没有什么感慨啊?” “感慨颇多,可以写一本书。”萧濯难得地开起玩笑。 “那由我执笔吧。” 沈月曦说完就后悔了,就自己那字,还是算了。 萧濯道:“待击败齐王为父皇报仇后,我们再回西凉来把剩余两郡夺回。然后为夫率军扫荡西戎和北狄,直到天下太平。” “扫荡天下?”沈月曦侧过脸俏皮地看着萧濯,“你是要当皇帝啊?” “我自然要当皇帝,”萧濯看向她的眼神充满柔情,“但这江山,只是为你一人打的。” 沈月曦听得心怦怦跳起来。 其实她更喜欢和萧濯一起过平平淡淡的日子。但是既然上天给了他无敌的军事才能,若是不用,岂不是愧对上天的恩赐。再说了,男儿本该就有凌云志,怎么能像女人一样只考虑自己那点小世界。 齐王父子还在,未来的事情谁也说不准,有一点是她可以确认的。 既然萧濯要一统天下,她便跟他征战。 生死相依,不离不弃。 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她便和萧濯在一起,历经多少苦难,迈过多大的难关,才走到今天。她相信未来只会越来越好,待萧濯统一天下,她可以理直气壮地站在萧濯身边告诉大家,她这个皇后得来的可不容易。 她最大的功绩,是曾和一只强大的山鸡作战…… 算了,真到那一天,还是不对外提那件窘事了。当时被山鸡叨得哭成泪人,太丢人了。 整体上讲,她基本还算是躺赢的吧。 “月曦,来,我们比比,”萧濯加快坐骑的速度,“看谁的马快。” 沈月曦还没回过神来,萧濯已跑出去数米。 “你你你……居然作弊。”她喊了一声,也策动坐骑追了上去。 …… 在另一边,齐王父子亲率十万大军,来征讨萧濯。 萧北珩纵马来到高坡之上,看着下面威武雄壮的军队,十万大军一眼望不到尽头,旌旗遮了半边天空,脚步声令大地都在微微颤抖。 “父王,国不可一日无君,”他志得意满地对身前的齐王萧铭道,“为何不先登基,区区一个萧濯,由孩儿代为征讨便是。” 他不明白,永德帝既然都死了,父王为何不快点登基。 只要父王登基,他便是太子。 渝州太守已被父子联手击败,现在天下除了萧濯,已没有任何对他们有威胁的军队。但父王一日不登基为帝,他的太子名分就不能坐实。 萧铭转过头来看着他道:“你并非萧濯的对手,还是为父亲自率军才可。” 萧北珩心中不快,道:“父王你太看重萧濯了,孩儿在西凉将他打得全军覆没,父王不是也知道么。” “那是有萧凯的靖州军在南面牵制,”齐王冷冷道,“若是你单独对阵萧濯,胜算定然不大。” “父王,为何你总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萧北珩怒气渐炽。 他不明白为何父王还是认为他比不过萧濯,他明明打败了萧濯。 “骄兵必败。”齐王瞥了他一眼,便策马转下山坡离去。 萧北珩在原地,恨恨地低着头。 说什么骄兵必败,在父王的眼中,自己就是比不上萧濯,永远都比不上。也许只有萧濯死了,父王才能停止比较吧。 也好,这次两军对阵,他定要堂堂正正地彻底击败萧濯给父王看。 “宋臻,命令我麾下的三万定北军加快速度。”他转头对身后的宋臻道,“我要先去和萧濯交战。” 宋臻犹豫了一下,对他道:“世子殿下,属下也觉得齐王说的有道理啊。” 萧北珩瞪着宋臻,道:“连你也这么认为?” “世子殿下,恕属下直言。若是当初西凉军能支援南屏,败阵的本该是世子殿下。”宋臻低声道,“如今只剩萧濯一人,属下建议世子殿下再稳重些,击败萧濯后,这大燕天下便再无人可阻世子殿下了,切勿因小失大。” 萧北珩闭眸片刻又睁开,沉声道:“你说的对。” 他自己心里也清楚,若不是梅黛那封信,他确实会败给萧濯。宋臻说的是实话。 “你之前曾是萧濯的军师,对他的战术可了解?”他看向宋臻。 宋臻为难地说道:“世子殿下,萧濯的战术根本没有一定之规,都是根据交战的实际情况变动,属下虽然跟着他,却不知道他是如何安排战术的。” “无妨,”萧北珩摆摆手,示意他不要说了,“我和父王有十万大军,我就不信萧濯能和我们抗衡。” 他不相信,以齐王和他的合力,加上超过一倍的军队,会打不过萧濯。 两军交战的时候,一切都将见分晓。 第二百五十六章 包在她身上啦 六月中旬,萧濯先到小岗村,他让百姓们到城中避难,然后萧濯率军在小岗村西边五里扎下营寨。 沈月曦大惑不解,问道:“夫君,我们为什么不进城?哪怕去小岗村也好。” 小岗村西边一马平川,只有几处山谷,基本上可以说无险可守,哪有北面的城池坚固。她以为萧濯就算不在城里驻兵,至少也会在小岗村驻扎,那里至少有现成的大片房屋可供士兵休息。没想到萧濯竟然不辞劳苦地从无到有,重新立了一个营寨。 萧濯和她解释:“若军队进入城池防守,那齐王军来了便可以直接围困城池,我们来自凉州的运粮路线便会被断。到那时失败便是早晚的事情。如今我不进城,在城西南方向扎营,与城池守军互为犄角之势,同时守卫粮道。有这支军在,齐王军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围城。若他们强行攻城,我便可以打他的侧面,或者攻打他的大营。远比去城里一味死守要好。” 沈月曦听得半懂不懂,问道:“若齐王和萧北珩分成两拨军队,比如萧北珩率三万军队攻打城池,齐王的七万军队对付我们,那要怎么办?” 萧濯微微一笑,道:“分兵看似有用,实乃取祸之道。” 沈月曦还觉得自己想得挺合理的,旁边大将邱离明过来道:“主母,主公曾告诉过属下,拳头要握起来打人才疼,用两根手指去戳,只会让对方不适。若齐王分兵,那他们任何一支军队对我们都没了兵力上的优势,等于主动把自己削弱了。” 经邱离明用拳头和手指这么形容,沈月曦才明白过来,吐了吐舌头道:“我想得太简单,看来我只能观战了。” 临行前梅黛对她说过,她不需要学习用兵打仗,萧濯会为她解决一切。看来这场大仗她是只能做壁上观了。 “有件事情让你做,”萧濯将案上的一封书信拿起来,“我们近日就要和齐王军交战,南面边关的燕军是个隐患。需要月曦去一趟,弄清楚边关主帅赵牧的想法,他们支持还是反对我军,或是保持中立。” “啊,我去?”沈月曦指着自己的鼻尖。 她可没想到萧濯会派给她这么大一个任务,居然要她和赵牧去谈判。 萧濯笑起来,摸摸她的头顶:“若军师宋臻在,此事应当他去。现在只能让你当我的军师了。” 沈月曦有些害怕,垂头道:“可是我……我怕我办不好。” 她以前倒是经历过几次和人交流演讲,但都是村民之类的普通人。现在萧濯要她去和边关主帅赵牧谈判,对方可是燕朝权高位重的大将,统帅十万大军的人物,她下意识就觉得自己不行。 眼下大战在即,万一因为自己不会说话,把事情办砸了那可如何是好。 萧濯伸手扶住她的双肩,墨眸充满柔情地看着她:“月曦,这件事必须是一个有胆量,又有谋略,又心灵手巧的人才能做。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能胜任。” 他连用了三个褒义词,把沈月曦夸得晕乎乎,飘飘然起来,眯缝着双眸,美滋滋地连声道: “夫君放心,包在我身上。” 有胆量,有谋略,又心灵手巧……夸得她都不好意思了。 论胆量,她经历过那么多次战斗,早已处变不惊。论心灵手巧,这可是梅黛姐姐当时夸她的词。 直到马车快到边关的城门口,沈月曦才明白过来。 “我哪里有什么谋略,”她在马车里叫出来,“我在这方面明明就是个笨蛋呀。”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事,怎么就莫名其妙答应这个男人了呢。 和她共乘一车的侍女夏兰听了,连脸上的笑容都僵硬起来,说道:“主母,要不然……要不然我们先回去吧?” 都要到地方了,沈月曦突然说她不行,简直吓死人。 “回去还来得及吗?”沈月曦伸手刚刚将车窗掀开一条缝,马车便停下了。 “主子,”羌林在车窗外道,“将军魏良率将领出边关前来迎接。” 沈月曦吓了一跳,自己明白过来了,边关也到了,魏良居然出关来迎。现在跑也跑不掉,赶鸭子上架,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她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妆容,伸手便要去开车门,打算像往常那样跳下马车。 手都放在车门把手上了,她转念一想,不行。 自己如今是代表萧濯军前来的特使,不能表现的和村妇一样随便,让人家看了笑话不说,还可能轻视自己,对谈判不利。 在西凉征兵的空闲,梅黛曾偶尔和她谈论起王妃的言谈举止,行事风仪,要举止庄重,不能毛毛躁躁。梅黛本身便是这方面的楷模,沈月曦虽然没太用心去学,但天天和梅黛相处,也了解到一些皮毛。 她忍住了没动,外面两名暗卫过来为她打开车门。 夏兰先下车,站在车旁伸出手来,沈月曦这才伸手搭在夏兰的手上下了车。 马车停在边关城下,将军魏良已率领众武将出关来迎。 沈月曦于他,前有赠枪之情谊,后有城下救命之恩。他对沈月曦是有感激之心的,知道沈月曦前来,他特意出关相迎,以表示尊重之意。 魏良当先施军礼道:“末将魏良,拜见昭王妃。”在他身后的众将也一同施礼。 沈月曦心中一动。 魏良依然称自己是昭王妃,说明他们认可永德帝的旨意,就是说他们还是忠于永德帝这一方的。那就好往下进行了。 她面露笑容,伸手虚抬:“有劳众位将军出迎,请起。” “谢王妃。”魏良直起腰来,让在道路一旁:“昭王妃请入关,末将率军护送。” 目送沈月曦一行人进入边关,魏良心中颇为感慨。 想不到萧濯居然会派沈月曦做为使者来边关。 记得初次见到这位废太子妃的时候,是她带着五千战俘来边关求粮。那时的她真是土里土气,傻里傻气,一点都没有太子妃该有的样子。 如今再见,沈月曦的言行举止竟隐隐有王妃之风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急中生智 车队进了边关,还要行上数里才能到边关镇守府。 沈月曦趁着这个间隙,手里拿个小纸条做功课。 “……赵牧是燕朝边关总帅,好饮酒……麾下有十万军队,负责防御北方西戎,北狄等外邦入侵关内。他和齐王萧铭的关系非常好。京城遭到围攻时,赵牧按兵不动,可见在他心中,齐王的重要性甚至与皇帝不相上下。此行最重要的任务是搞清楚赵牧的想法,若能让赵牧答应不帮助齐王,就是大功一件。” 这些话是萧濯说的,她怕忘记了,特意拿张纸记下来,还专门在“大功一件”四个字下面画了两条波浪线表示重点。 萧濯并没有要求她做到最好,只要能搞清楚赵牧的想法就行。 见面的话,是应该先把萧濯的书信给赵牧呢,还是先寒暄一下,拉拉家常?直接给书信的话太直接了吧,她和赵牧还没正式打过交道,彼此不够熟悉,先聊聊天比较好…… 正在思考,忽然胳膊一疼,仿佛被小狗咬住似的。 沈月曦转过头来看,才发现是夏兰的双手握住了她的上臂,如今已快到六月,衣物都不那么厚重,她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夏兰的指甲扎进来了。 “夏兰,别这么用力抓我啊。” 沈月曦放下纸条,拍了拍夏兰的肩膀。然而夏兰直愣愣地看着车窗的缝隙,整个人仿佛变成了木头,连一点反应都没有。 沈月曦有些好奇地侧身看向车窗外:“怎么了?” 车队已经到了边关镇守府的大门口,车轮碾过布满青苔,高低不平的石板地面,发出骨碌碌的声响。一队巡逻的燕军士兵刚刚走过。除此之外,就是在镇守府大门口矗立的那杆大旗,被劲风扯得笔直。旗座边上停着辆马车,装饰颇为豪华。车跟前立着几个军士,再没别的了。 “他……他在这里。” 夏兰目光盯着大门口那辆马车,声音小得几乎像蚊子哼哼,说完这几个字后,她的牙齿便格格地响起来。 “谁?”沈月曦问道。 还没等夏兰回答,沈月曦便觉得背后一股凉气嗖地窜了上来,她知道夏兰说的是谁了。 能把夏兰吓成这个样子的,只能是一个人。 这个人也是她极为恐惧的。 萧北珩。 “不……不会吧,”沈月曦也一把抓住夏兰的手臂,“确定吗?” “那是他的车,我绝不会看错。” 夏兰回过头来,满脸惊恐地看着沈月曦:“快……快快……快离开。快让车夫调头……” 她牙齿不断地打架,连话都说得结结巴巴。 沈月曦一瞬间也有了立刻逃跑的念头。 有过被萧北珩软禁那次的经历,她对萧北珩的恐惧并不亚于一直在萧北珩跟前做侍女的夏兰。 这次前来虽有羌林率领的五十名暗卫保护,但在拥有燕阙剑的萧北珩面前估计全都白给。萧濯是唯一能在萧北珩面前给她安全感的人。却要统帅全军,不能离开。 现在就掉头跑也不是不可以。魏良和她关系不错,不至于阻拦她。可萧濯交代的任务怎么办? 在她心中,这件事可不仅仅是和赵牧聊几句那么简单。 赵牧的抉择涉及到双方胜败。 “不……不行,”她深深地吸了两口气,“不能走。” 萧北珩既然在这里,那他肯定也是来找赵牧,劝说赵牧帮助他们攻打萧濯。赵牧现在可是有十万大军,如果赵牧答应,那萧濯就要陷入被二十万军队攻打的危险境地。 齐王不是萧凯,萧北珩也不是林魁。萧濯可以打败萧凯的二十万军队,但面对这三个人,胜算肯定要低很多。 一旦萧濯失败,狼牙隘口的城就会丢失,那可是她的心血。 无论是为了萧濯,还是为了她的城池,她都不能走。 “他会杀了我们的,”夏兰脸色苍白,“我们快点逃,主公绝不会怪我们的。” 沈月曦转身拿起一个帕子快速地叠了几层,放到夏兰嘴边道:“咬住。” 夏兰张开口,将帕子牢牢咬住。果然牙齿格格响的声音没了。 “躲在车里,千万不要发出任何声音,”沈月曦抱了抱夏兰不断颤抖的双肩,“我去见赵牧和萧北珩。” 夏兰先是使劲点头,然后又使劲摇头,把帕子从嘴里扯出来道:“主母,你不害怕吗?” “怕,但我必须去。” 沈月曦闭上眼,又做了几个深呼吸,接着捶了捶自己不断抖动的双腿。 萧北珩为人狂傲,应该不会当着赵牧的面攻击她一个女子,再说赵牧身为主人,她是客人,赵牧肯定也不会同意这种事情发生。这样她就能把事情办完。 等离开边关,他要是来攻击的话,就让大熊把燕阙剑毁掉。大家赤手空拳相搏的话,五十名暗卫好歹也是精锐的西戎军士,不会那么容易落败,她趁机让车夫驾马车逃离。 都盘算清楚后,她就镇静多了。 马车停了下来,魏良的声音在车外响起:“昭王妃在此稍候,末将先进去通禀赵帅。” “有劳魏将军。” 沈月曦回复了魏良,转身对夏兰道:“夏兰,看看我有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地方。” 马上要去见赵牧了,她可是代表萧濯而来,衣着打扮不能出纰漏。 “主母哪里都好,就是……就是脸色煞白。”夏兰小声说完,又把帕子咬住。 沈月曦不信,拿过镜子来照了照,果然如夏兰所言。她知道自己是受到惊吓所至,这样子去见赵牧可不行,气场上先落了下风。她可不是来这里应付差事的。 她在车厢的柜子里东翻西找,翻出一瓶酒来,拔掉塞子,先凑在瓶口闻了闻,一股辛辣呛人的味道扑鼻而来,一点都不好闻。 没时间犹豫了,她蹙着眉,扬起头把酒瓶对在嘴上,咕咚咚一口气把酒灌了下去。 喝完了她只觉得嗓子辣得不行,好像喝了一团火下去,从嗓子到胃都火辣辣的,捂着嘴接连咳了好几下。几乎是一瞬间,她的脸就变得红扑扑的了。 夏兰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帕子都从嘴里掉了出来:“主母,你……” “好了,这下脸色就正常了吧,”沈月曦回头对夏兰笑了笑,“我下车了。” 夏兰张大着嘴,看着沈月曦下了车,连掉在腿上的帕子都忘记捡起来。 她在萧北珩跟前侍奉多年,太了解喝酒这些事了。一看主母就是个不会喝酒的人,哪有直接把一瓶酒灌下去的。 喝这么急,肚子里又没吃什么东西,就是换个男人都会醉的啊。 第二百五十八章 九十度 沈月曦下车走了几步,风一吹,感觉有些不对。 脚下发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 她伸手撑在车厢上,用力摇了摇头。结果不摇还好,一摇连头也晕起来了。 自打来到这边,她还从未喝过这么多酒。现在才明白自己居然是一瓶酒都顶不住的弱鸡。 这可麻烦大了,走路摇摇晃晃,怎么去见赵牧啊。 太失策了。 她正不知所措,夏兰从车上跳了下来,来到她近前伸手扶住道:“主母,奴婢扶您进去。” “他在里面,你还要去?”沈月曦转头看着夏兰。 夏兰人仿佛分成了两个,在她眼前旋转,转了一会儿又变成了三个。 “从来都是奴婢护卫主子,从未有主子保护奴婢的,”夏兰扶着她的手臂往前走,“即使他在里面,奴婢也要舍命保护主母。况且主母方才喝得太猛,恐怕有些不适,有奴婢跟着更稳妥些。” “好……扶住我,千万别让我晃,”她低头看看自己手里的空酒瓶,转头对羌林道,“我想起来了,赵牧好酒……把瓶子塞好,拿盘子端着,盖上红绸,跟我们进去。” 羌林不知沈月曦为何如此要求,还是按照她的要求做了。 沈月曦挺起腰板,努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在夏兰搀扶下缓缓向镇守府内走去。她眼皮重得很,只得垂眸装作看地。 魏良从大堂内出来,见沈月曦在侍女搀扶下已进来了,连忙道:“昭王妃,赵帅正在招待齐王的使者,您看要不要先到厢房歇息?” 齐王要和萧濯开战的消息人尽皆知。如今两拨敌对的人正好都在这个时间来到,他考虑是不是先让沈月曦这边暂避一下。 魏良是好意,夏兰听了后大喜,对沈月曦道: “王妃,我们就按魏将军的安排先去休息,等齐王使者走了再去见赵帅吧?” 她好不容易才架住沈月曦,真怕主子一下瘫在地上,那就太尴尬了。 “齐王使者?是不是那个萧北珩,”沈月曦垂眸道,“我正要找他呢,夏兰,我们进去。” 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把夏兰吓了一跳。 方才主子明明被萧北珩吓得脸色煞白,怎么走了几步道后,态度完全不一样了,居然要主动去找萧北珩。 她不敢不听,只得扶着沈月曦走上大堂的台阶,魏良紧跟在后面。 才上得几步,就听到大堂里一个洪亮的声音道:“给宋先生倒第二碗。” “赵帅,鄙人实在不胜酒力……”另一个男子声音传来,带着七分无奈,三分惶恐,并不是她猜想的萧北珩的声音。 在大堂居中坐着一个身穿赭黄便袍的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满面红光,双臂袖子都挽着,露出晒成古铜色的小臂。他面前的案上放着一个大碗和两个酒坛子。 在他的下首坐着一位书生气的男子,正摇着羽扇一脸苦笑,看侍女为他面前案上的大碗倒酒。 “居中者便是赵帅。”魏良对沈月曦道。 沈月曦轻轻推开夏兰,双手抱拳,对赵牧施军礼道:“沈月曦见过赵帅。” 赵牧早就瞥见沈月曦进来,但他一向对病恹恹娇滴滴之类的女子没有好感,本来不打算搭理沈月曦,没想到沈月曦以军礼相见,动作颇为利索,和她娇媚的容貌一比,顿时让他刮目相看。 “哦,昭王妃居然懂军中的礼节?”他放下手中的酒碗,起身看向沈月曦。 “随夫君征战日久,自然会一些,”沈月曦又转向那个书生气的男子,笑道,“宋先生,别来无恙?” 宋臻愣愣地看着沈月曦,只点头以示回应。 他此番来为萧北珩当说客,也预料到萧濯会派人来,却没想到萧濯居然派沈月曦来凑热闹,这个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为昭王妃赐座,”赵牧坐下对身后的侍女道,“上酒。” 魏良听了连忙道: “赵帅,昭王妃虽然也是使者,但毕竟是女子,这三碗见面酒的规矩是不是……” 赵牧好饮酒,凡是来找他谈事的,必须先喝三大碗酒,否则他就不谈。用他的话来说,连一点酒都喝不了的,就没有交谈的必要。 此举看似只是为了饮酒,赵牧却有他的心机在里面。 三大碗酒下去,一般人都撑不住会醉。酒后吐真言,往往会把真正的来意和盘托出。赵牧身为武将,并没有谋士那么多心眼,这个法子还是他三年前想出来的主意,颇为灵验,有些想耍滑头的,玩小心思的,三碗酒下去就都老实了。 “规矩便是规矩,既然昭王妃作为使者前来,这三碗酒当然要喝,”赵牧瞥了一眼宋臻,“若不喝也行,那就请自行离去,不必和本帅谈了。” 宋臻听了只是苦笑。 怎么可能不谈,他受齐王之托,来让赵牧归顺。若什么都不说,那不是白来了。 他也是来到了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规矩,硬着头皮喝了一碗,正在想办法拖延时间,好让第一碗的酒劲先过去。 魏良还想劝说,没想到沈月曦坐下后,双手一撑桌案:“我来和赵帅商谈,自然要按赵帅的规矩来,直接倒满三碗。” 此语一出,不但魏良,连赵牧,宋臻,夏兰,甚至正要倒酒的侍女都呆住了。 大堂之上一时间鸦雀无声。 “爽快,”赵牧猛地一拍桌案,对侍女道,“为昭王妃倒满三碗。” 一位侍女拿了三个碗,一字排开放在沈月曦面前的桌案上,然后倾下酒坛,倒了三碗酒,又回到赵牧身后。 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沈月曦身上,想看她是不是在吹牛。 沈月曦拿起一碗,先凑在嘴边尝了尝,自言自语道:“谢谢大熊……正口干舌燥呢。” 她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完,将碗顿在桌子上,又拿起第二碗,还是咕咚咚喝下去。 魏良和宋臻看得都傻了,尤其是宋臻。他还记得当初在小岗村打败西戎的时候,大家庆功,萧濯要喝酒,沈月曦还不让。没想到沈月曦喝起酒来跟喝水一样,太厉害了。难怪萧濯派她来,看来真是派对了。 赵牧更是看得满眼放光,待沈月曦喝完第三碗,他对沈月曦翘起大拇指: “昭王妃果然豪爽,方才本帅还觉得昭王派错了人。” “三碗水而已,呵呵。”沈月曦将空碗放下,看向坐在对面的宋臻,“宋先生既然来谈事,怎么连第二碗都喝不下去了?不喝的话我可要和赵帅说话了。” 宋臻脸色一变。 这个沈月曦真会气人,三碗酒喝了也就喝了,居然说喝了三碗水,这是摆明了挑衅他啊。 “我喝。”他将桌上的酒碗拿起来对赵牧示意。 赵牧笑道:“这就对了,宋先生好歹是堂堂男儿,岂能连一女子都比不过。” “慢着。”沈月曦一伸手制止了他,转头对赵牧道,“赵帅,我夫君知道赵帅喜欢饮酒,这次特意让我带了瓶上好的烈酒来,这酒只要一碗就可以让人醉……” 她还没说完,赵牧已露出不服气的表情道:“居然还有这样的烈酒,拿出来让我看看。” 沈月曦转头对堂下的羌林道:“端酒来。” 羌林双手端着盘子走上堂来。沈月曦从盘子上扯去红绸,拿起酒瓶放在案上,对赵牧道:“这酒瓶里的酒可以倒两碗,敬赵帅一碗,敬宋先生一碗。” 旁边侍女过来取酒,沈月曦笑道:“两位,我先说好,此酒极烈,一碗便醉。” 她方才让大熊制造烈酒,把酒碗里的酒全都变成了水,现在制造出来的烈酒都装进了这个空瓶里,酒精度数足有九十度。 赵牧和宋臻都不服气,有侍女过来,拿过酒瓶为宋臻先倒了一碗,又为赵牧倒了一碗。大堂上酒香浓烈,气味刺鼻。 宋臻起初还怀疑沈月曦在酒里做了什么手脚,但她也给赵牧倒了。若是酒里有手脚,那就是自寻死路。他便放心地先尝了尝,发现这酒果然辛辣无比,比之前喝得不知要烈多少。 他犹豫着不敢喝,抬头看向赵牧。 赵牧拿着酒碗闻了闻,面露喜色道:“好酒!”仰头一饮而尽。 沈月曦以手支腮,歪头看着宋臻,笑道:“宋先生若不敢喝,倒了也成。” 宋臻被一而再再而三地嘲讽,脸上实在挂不住,也闭着眼一口气将碗里的酒喝掉了。 “好了赵帅,”沈月曦笑眯眯地转向赵牧,“我们来谈正事吧。” 话音刚落,对面咕咚一声,宋臻已从椅子上出溜到了桌案下面。 第二百五十九章 幸不辱命 据说喝醉了睡觉醒来后会头疼。 沈月曦醒来后却没有这个感觉,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群小人在说话,叽叽呱呱,叽叽呱呱,吵得她头晕脑胀。 “主母,你终于醒了,奴婢这就给您倒茶。” 才把眼睛睁开一条缝,夏兰喜滋滋的声音便从旁边传来。 沈月曦睁开双眸,这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回到了车上。车厢里已点起了灯,车窗外天色昏暗,得得的马蹄声和车轮的滚动声混在一起,夏兰正背对着给她倒茶。 “我怎么会在这里?”她一下子坐起来,“我不是正在和赵牧谈判么?” 唯一的记忆就是看到宋臻醉倒,再往后的事情她就没有印象了。 自己不会也跟着醉过去了吧? 她低头在腰间的文书袋里一翻,先把萧濯给她的书信摸出来了:“天啊,我要惨了。我居然连夫君的书信都没交给赵牧!” 本来还计划着要把萧濯的书信给赵牧,没想到原封不动带了回来。 “主母您别慌张,事情已经办妥了,”夏兰将一杯茶端过来,“先喝杯茶醒醒酒。” 沈月曦顾不上接茶盏,直接掀开车窗喊道:“羌林呢,羌林?” 羌林骑马来到车窗旁边,对她道:“主母勿惊,我们大获全胜,现在都已经快到家了。” 连身为心腹的羌林也这么说,沈月曦这才稍微放下心来。 可是怎么就弄好了的,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她把车窗放下,回头对夏兰道:“为什么你们都说事情办好了?” 夏兰笑道:“主母不信的话,再看看文书袋,赵帅给您的回书还在里面呢。上面可是盖着他的帅印,绝无虚假。” 沈月曦又去翻文书袋,里面果然多了一封文书。 她将文书拿出来,展开观看,上面的字密密麻麻,潦草得很,还有两处被水渍晕染开来,隐隐有一股酒气。在文书的结尾盖着帅印。 字她是横竖认不出来,还是拿回去给萧濯看好了。 “我都做了什么,”她将文书小心翼翼地放回袋子里,伸手接过夏兰手中的茶盏,“我全都不记得了。” 夏兰道:“赵帅和主母都喝醉了,你们两个……一个从自己当年从军开始说起,说了半个时辰。说到最后赵帅哭了。然后主母开始说,也说了半个时辰,说到和山鸡打架时,主母也哭了。” 沈月曦正在喝茶,听到这里差点把一口茶喷出来,还好抢先咽了下去,只咳嗽了两声。 “我……我说我和山鸡打架了?” 夏兰道:“千真万确,奴婢和羌林统领都在您身后站着,听得一清二楚。您说当时那只鸡力气特别大,使劲叨您的手,赵帅眼泪哗哗地往下淌,不住口地说太难了,真是太难了……” 沈月曦一捂脸:“别往下说了,然后我还说什么了?” 简直丢人丢到姥姥家去了。 “然后你们就又开始喝酒……也不知道是不是魏将军好心怕你们喝醉,酒坛里不知什么时候换成了水,你们两个喝了好几碗水。然后赵帅痛哭流涕,说他这辈子从没有这么开心过,一定要和您结拜,认您为义姐……我们怕弄出乱子,和魏将军一同拦住了。” 沈月曦扶额无语。 难怪说醉酒误事,人一旦喝醉了简直是丑态百出。赵帅年龄都可以当她爹了,真要两人结拜,莫名其妙多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弟弟,那岂不是成笑话了。 “我……我没有出丑吧?”她小心翼翼地问夏兰。 夏兰双目放光:“主母,这就是奴婢最佩服您的地方。您明明喝醉了,但除了哭之外却无任何失仪之处,而且您居然还记得主公交代的事情,专门和赵帅说起此事。赵帅二话不说就答应了,为了让您放心,还给写了一封回书。” “那宋臻呢?” “你们从开始说到结束,那位先生也没醒。赵帅直接让人把他抬出去送走了。” 沈月曦听到这里,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宋臻的心眼可比她多,万一他巧舌如簧,回头又劝赵牧改了主意那就糟糕了。幸好她用一大碗九十度酒精把他放倒了,估计得晕上一天才能清醒。 “得到回书之后,您就起身要走,赵帅让魏将军架着,非要亲自送您。奴婢把您架到车上,一到车上您就睡着了,”夏兰掀开她身后的车窗看了看,“现在我们已经回到大营了。” 沈月曦从夏兰掀开的车窗看出去。 太阳在远处黑黝黝的山尖上露出一小半脸,映着天底几朵火烧似的红云。侧前方是萧濯的大营,大营里面的篝火照亮了帐篷的尖顶和高高矗立的望楼。 在望楼上的军士看到了沈月曦的车队,探头对下面守卫营门的军士挥手呼喊。 “王妃回营了。” 守门的军士拉开营门,车队进了大营,停在一处空旷之处。 沈月曦着忙下车,披上夏兰为她准备的披风,从文书袋里将文书拿出来,习惯性地跳下马车。如今已经不必再装模作样了,她还是喜欢做回原来的自己。 脚刚沾地,她便觉得双腿发软,不由自主地往地上栽去。 没想到酒劲还没过。 身后响起夏兰的惊叫声,她则跌入一个人的怀抱里。 鼻中是萧濯那令人安心的清香气味,感受着背后他手掌的温暖,她整个人顿时软了下来,乖乖地让他把自己抱起来。 “夫君,幸不辱命。” 她闭着双眸将头靠在萧濯的胸口,把手中的文书举起来,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容。 “这不是我给你的文书么,”萧濯的声音在她的上方响起,“你没交给赵帅吗?” 沈月曦睁眼一瞧,有些不好意思:“呵呵,夫君,我的意思是……你看你夫人厉害不厉害,都没用到这封书信。” “哦?那夫人是用什么方法说服赵帅的?”萧濯横抱着她走向营帐。 “九十度酒精。” “九……十度酒精,奇怪的称呼,是一种酒的名字吗?” “哈哈,夫君想喝嘛,想喝就说,我也给你弄一碗七十五度的,还能消毒呢,”沈月曦闭着眼举起一根手指,“不过夫君还要带兵打仗。喝酒误事,喝酒误事啊,还好……嗝。” 尽管喝了不少水,但她的口中还是透出淡淡的酒气。 “月曦,你也喝了那个九十度酒精?” “没有啦。真要喝了,我肯定会酒精中毒的啊。” 回到后帐内,萧濯帮她解开披风,刚将她放躺在床上,帐外有军士道:“主公,邱将军有军情禀报。” 萧濯握住沈月曦的手摇了摇:“等下回来陪你。” “去吧夫君,”沈月曦微笑着对萧濯挥了挥手,“我先躺一会儿。” 萧濯出了后帐,沈月曦听到前帐响起盔甲碰撞的声音,接着传来邱离明的声音: “主公,齐王军先锋一万人已过东集镇。估计今夜三更时分扎营。齐王中军于明日中午抵达。” “很好,我正在等他们,”萧濯冰冷的声音响起,“这里就是他们的葬身之地。” 第二百六十章 骂战 沈月曦站在狼牙隘口的城墙上,望向南方。 初升的太阳驱散了自拂晓起就一直弥漫不散的浓雾,现出绿色原野上的小岗村和东西对峙的两座大营。 “终于要和齐王一决雌雄了。” 她有些紧张地正了正自己的皮制头盔,把露在外面碍事的头发塞进去。 大战在即,她不能穿着裙子上战场,但供武将穿戴的盔甲太沉,她的小身板又扛不起来。 她本打算到狼牙隘口的矿洞里去收集些铁矿,让大熊为她做套轻便的盔甲,谁知到城中时,羌林的母亲已为她赶制了全套皮甲,从头盔到战裙一应俱全,特意用染料染成了白色,让人送来。 沈月曦穿戴上后,果然觉得行动毫无阻碍。现在她看上去也是梅黛那般英姿飒爽的女将了。 “按大燕的习俗,为父母复仇当用白色,”羌林和她解释颜色的意义,“此甲虽轻,但寻常箭簇并不能穿透。我们大家都盼望恩人在战斗中平安无恙。” “我可不敢冲入战场,”沈月曦笑道,“那太危险了。” 这点她还是有自知之明的。 大熊虽然神奇,但不是用来战斗的,无法在箭雨中保护她,这已经在奔牛河证实过了。 远处一声炮响,齐王军大营军队蜂拥而出。远远看上去如同一块乌云弥散开。萧濯军同样涌出营门,开始展开阵形。 “主母,双方军队都出营了。”站在沈月曦身旁的杨聪紧张地喊起来,“马上要开战了。” “看到了,你和冯章守住城池,切不可轻举妄动,城中数万百姓的安危都在你们身上,”沈月曦叮嘱完杨聪后对羌林招手,“走,我们去两军阵前。” 冯章守在大炮跟前,拍着炮身道:“主母放心,他们要是敢攻城,我就用大炮把那个萧北珩轰成渣。” 自从上次一炮将二皇子炸死后,冯章的胆子就大多了。他连皇子都敢轰,更别提萧北珩了。 沈月曦对他展颜一笑,转身小碎步下了城墙。 两军即将交锋,她不放心把萧濯单独丢在那里面对齐王父子。 负责守卫城门的军士转动绞盘,厚重的闸门缓缓升起,沈月曦策马飞奔出城门,后面羌林率领一众暗卫紧紧跟随。 赶到两军阵前时,双方军队已经列阵完毕。双方均是列出数万大军,旌旗蔽日,刀枪如林,人喊马嘶,杀气腾腾。 “夫君,我来了。”她来到白色的帅旗下,停在萧濯身旁。 萧濯同样是白盔白甲,肩后黑色披风。看到她也是一身白甲,萧濯面现微笑,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面阵中一名探马出阵呼喊:“齐王请对阵主将出来答话。” 持旗军士向两边分开,萧濯纵马出到阵前,向对面麾盖下顶盔贯甲的齐王萧铭拱手道: “齐王。” 沈月曦在马上站起来,抬手遮住阳光,眯着眼看向对面麾盖下:“原来那个人就是齐王啊。” 她是第一次亲眼见到齐王萧铭,从感觉来看,齐王麾下的军队和之前遇到的军队不一样,明显感觉对方军阵的气势更严整沉稳,有名将之风。 萧铭纵马出阵,对萧濯也拱手一礼作为回应,接着道: “萧濯,你既为大燕太子,当知昏君杀戮成性,杀靖王,杀德妃,杀国公,天下激愤共同讨伐之。如今战火方熄,汝为何兴不义之师,欲为昏君复仇,而置天下苍生于不顾?” 萧濯冷哼一声,道:“素闻齐王之能,原以为两军阵前定有高论。想不到是这种迂腐之言。吾有言在此,请诸公静听。” 停了一瞬,萧濯伸手将裹在身上的披风摔开,厉声道: “自古至今,凡天子有过,为人臣者当先劝谏。天子明智,知错能改,则君为君,臣为臣,不失其位。天子昏庸,臣子再三劝谏不听,可告太上皇太后或祖庙,列明其罪以废之,然后另立明君。尔等一无劝谏之意,二无废立之举,直接起兵造反。二皇子欲报母仇,发檄文以子讨父,已是大逆不道。而汝身为齐王,受了先帝封号,是燕朝臣子,却以臣讨君,更是不忠。天子与你为兄弟,你逼天子自焚,是不义。汝自己即为不忠不义之人,何来胆量,在两军阵前妄言忠义。” 一席话下来,说的齐王萧铭哑口无言。 萧濯说得一点不错,永德帝暴虐不仁,他身为齐王,同为兄弟却没有任何劝谏之举。二皇子一发檄文他便起兵。现在看来,他心底实际一直盼着这个时刻到来,以夺回失去二十年之久的王位。只不过自己装聋作哑,拿天下苍生来做挡箭牌罢了。 如今萧濯将他心底真正的想法点出来,萧铭不禁面红耳赤。 他身后的萧北珩看不下去,气愤愤地纵马出阵,拿马鞭指着萧濯骂道: “萧濯,你这满口仁义道德的小人,有脸说我父王不忠不义。纪太傅是你的恩师,你将他杀死后逃窜。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以徒弑师,和畜牲何异……” “萧北珩你胡说!”沈月曦在后面大喊,“我夫君根本没伤害纪老。” 她可受不了自己心爱的男人被人污蔑,萧濯与纪忠一战,她就在现场看着呢。之前梅黛误解萧濯,她就火力全开喷了梅黛一顿。现在居然萧北珩敢说萧濯杀了纪忠,那就别怪她再喷一次。 刚要纵马出阵,萧濯回头制止她道:“月曦,不要出阵。” 两方说罢,马上就要开战,沈月曦要是站得太靠前,万一有暗箭射过来就麻烦了。 沈月曦都已经把气鼓得足足的了,见萧濯如此吩咐,只得愤愤地勒住战马,对旁边的邱离明道: “这个混蛋污蔑我夫君。” 邱离明低声道:“主母有所不知,双方交锋之前的骂战,无所不用其极,不但可以提高自己士气,还能打击对方,从而增加胜算。末将也知道萧北珩在胡说八道。我们这边骂回去便是。” “那我们这边能骂回去的人那?”沈月曦气鼓鼓地问道。 “蒙越将军擅长此道,”邱离明摇了摇头,“如今只能主公亲自出马了。” 萧北珩见萧濯没反驳,说得更起劲了。 “……你这卑鄙小人,不但弑师,还谋害自己兄弟。二皇子正是在这里被你们杀害,难道你还敢抵赖不成。” 沈月曦本来就在不爽,听到萧北珩拿二皇子说事,差点从马上跳起来,大喊道: “二皇子那个祸国殃民的东西,死有余辜。他率军一路东来,害多少百姓流离失所,到了小岗村这里,还要把百姓的粮食全部抢走,连百姓性命都不考虑的人,死了活该。你和二皇子一丘之貉,狼狈为奸,都不是好东西。” 萧北珩本来说得兴起,被沈月曦一顿抢白,勃然变色,鞭指沈月曦道:“你……” 齐王萧铭道:“北珩,别和女子对骂,我们归阵。” 萧北珩气愤愤地勒马自回。萧铭拱手对萧濯一礼,也拨转马头回阵。 萧濯回到阵中,对邱离明道:“传我军令,击鼓。” 两支大军阵中同时响起惊心动魄的战鼓声,鸣鼓进军,最前排的军士们拿起长戟大盾,排成作战的队形,步步逼向对方的军阵。 一拨拨箭雨交错掠过长空,射在盾牌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双方阵中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和哀嚎声此起彼伏。 “杀!”数千名军士呐喊着冲撞在一起。 第二百六十一章 诱敌之计 萧濯军和齐王军交战是一场正面交锋。 双方箭手先以弓箭互射,掩护步军前进。待步军开始冲锋,弓箭手则在战阵空隙退出交战。 沈月曦停留在战阵后方一处高坡上,望着眼前惨烈的场景。 成千上万的士兵义无反顾地碰撞,盾牌和盔甲发出金属的闷响,双方的旗帜宛如两道颜色不同的风暴,在棕绿相间的大地上对撞纠缠,化为万千利刃,刺入彼此的身体。紫色的旗帜是齐王军,白色的旗帜属于萧濯军。 尖锐的长枪刺入人体中,带出一蓬蓬鲜血,厚重的刀刃劈在人身上,响起屠夫挥刀剁骨那种令人战栗的可怕声响。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喊杀声与惨叫声交织回旋。 她曾目睹过西戎军闯入狼牙隘口,被伏兵的滚木砸得头破血流。也曾站在冰城之上,看到下面同族自相残杀,成百上千的人倒在箭雨之下。更看到过士兵的尸体堆成山丘,后来的人踩着前面的人登上城头……还是第一次近距离目睹数万人交锋的战斗。 生命在这个时刻突然变得微不足道。只要眨一下眼,就能看到有几个人受伤倒地。呼吸一次,就有数十人失去生命。 即使经历过数次战斗,她仍然为之战栗发抖,闭上双眼不敢去看。 要是双方能不打就好了。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知道这根本就是妄想。 永德帝已死,萧濯是唯一令齐王父子为之担心的敌人,不消灭萧濯,他们会整日担惊受怕。而萧濯曾明明白白告诉她要为父皇报仇,眼前就是他的仇人,他绝不可能放弃。 两只凶残的猛兽在小岗村这里相遇,抱着要把对方置于死地的信念,在殊死搏斗。 “主子,我军阵形有松动的迹象。”羌林的声音在她身边响起,“不太妙。” “什么?”沈月曦连忙睁开双眼。 羌林身为西戎军的千夫长,对战场的形势看得要比她清楚。 正如他所言,白色的旗帜正在渐渐向后退却,紫色的旗帜就像压下来的山岳,缓慢,然而不可阻挡地前进。 “怎么会这样。”她吃惊地望着前方。 在她心目中,萧濯就是无敌的存在,怎么会敌不过齐王的进攻。 羌林低声道:“主子,我们的军队虽然也有五万,但都是从西凉征召来的新兵,根本没有上过战场。对面齐王军是十万征战多年的精兵,我们能支撑到现在已很不容易了。毕竟昭王再厉害,也不能让普通士兵短时间内变成精锐。” 沈月曦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艰难地问道:“那……那我们要输了吗?” “主子放心,如此规模的军队交锋,一两场失败并不会伤筋动骨,最差的结果就是我们败退回营,”羌林看着逐渐后退的萧濯军,“主子,我们先往后退吧,要不然会进入敌军弓箭的射程。” 羌林看到的一切,帅旗下的萧北珩同样看到了。 他兴奋地策马来到齐王萧铭跟前: “父王,敌军阵脚已乱,只要再加一把劲,我们就能击溃萧濯。请父王下令让孩儿率军出战。” “不可,”萧铭满脸严肃地盯着前方的厮杀,“萧濯还没有陷入败势,等等。” “怎么可能,他们已经顶不住了啊!”萧北珩着急地喊了起来,“父王你不是也都看见了吗?” 明明自己的军队已经将萧濯的军队打得节节败退,对面的旗帜一面接一面地倒下,这溃败之兆太明显了,父王为何还是不紧不慢。 萧铭道:“萧濯的军队都是从西凉征召而来,只经过一个月的训练,为何能挡住本王麾下的精兵这么久?” 萧北珩不耐烦地道:“父王,这些都是细枝末节,我们精心挑选十万精兵,就是来消灭萧濯的。眼下他正在败退,不马上冲锋更待何时。父王不肯发兵,孩儿自率麾下定北军出击。” 说完萧北珩调转马头跑开。 萧铭面现怒气,喊道:“北珩,回来。” 旁边有谋士过来劝道:“齐王,我军初到此地,正急需一场大捷提振士气。如今萧濯军连连后退,世子殿下以生力军增援,也是一着好棋。若接下来一举击溃萧濯,后面的仗就好打了。” 萧铭微微摇头道:“萧濯在北狄征战四年,从未有过败绩。我实在不敢轻视他。” 谋士笑道:“齐王多虑了,当年萧濯为太子,率领的可是一直在北狄征战,久经沙场的燕军。如今他统率一支毫无经验的新军,神仙来了也不能把这些新兵一夜变成精兵。” 萧铭听后,颌首道: “你说的也有道理,看来本王还是过于谨慎了。传令,让北珩率一万定北军骑兵加入战斗。” 萧北珩得到军令,大喜,亲率一万骑兵出阵进攻。 定北军是齐王军精锐,加入战斗后,萧濯军仅剩的一点斗志似乎也都没了,纷纷丢下武器,掉头就跑。最先逃跑的那些军士,已经开始冲过萧濯的后军。 萧北珩在骑兵群中看见萧濯军放弃抵抗,哈哈一笑道:“冲锋,今日一战便要萧濯全军覆没。” 他亲率定北军冲锋,开始追击逃跑的萧濯军队。 在后面观战的萧铭面色一变,转头对兵士道:“快鸣金!” 谋士大惑不解,问道:“齐王,我军现在正要一鼓作气扫荡敌人,为何要鸣金收兵?” 萧铭抬马鞭指向萧濯军的后方道:“你光看前面交锋的步军,却不曾看后面的军队么?他们逃跑的败兵看似慌乱,却根本没有冲乱后军的阵脚,说明他们的败退是故意的。” 谋士如梦方醒,大惊失色:“齐王,我们中萧濯的计策了。” 急促的鸣金声在齐王军中响起。这个时候,萧北珩麾下的骑兵和齐王军一起,已冲到了萧濯的防线正前方,骑兵的马快,越过步兵冲在最前面。 “不愧是齐王,这么快就看穿我的计策,”萧濯听着对面的鸣金声,脸色平静地握着战马缰绳,“不过已来不及了。” 两千名严阵以待的连弩手让过逃跑的步军,迎上冲杀来的齐王军。 这些连弩手脸上戴着铁面具,手中握着令人恐惧的连弩,他们是从萧濯到小岗村时就跟随而来的军士,经历过狼牙隘口的恶战,也经历过西戎军的冰城之战。已经从五百人扩到两千人,对连弩使用娴熟无比,面对敌军骑兵的冲锋毫无畏惧。 这是萧濯最为依靠的军队,铁面军。 大将邱离明是铁面军的统领,他看着冲锋而来的齐王骑兵,不慌不忙地拔出战刀,在空中一挥: “连弩,十矢全发!” 第二百六十二章 千钟鸣 齐王萧铭大步走回营帐,双手将头盔摘下,放在架子上。 就是在愤怒的时候,他也不会轻易发作。 “父王,您听孩儿说,”萧北珩紧跟着他走入营帐,甲歪带松,头发散着,“这一仗是孩儿大意了,忘记萧濯有连弩。来日再战,定然取胜。” 萧铭从鼻孔里哼了一声,不置可否。 一仗打下来,自己这边步军死伤两千有余,和萧濯相比起来算是好的。萧濯的步军战力低下,伤亡达四千之众。但是骑兵这边损失太惨重了,一万骑兵被连弩射死射伤近三千名。要不是他立刻派兵支援,打退了萧濯包抄的骑兵,萧濯就把剩下的定北军骑兵包围吃掉了。 萧北珩运气比较好,躲在死马的后面没有受伤,坚持到救兵来。 里外一合计,自己这边反而亏了。 他本来是想训斥萧北珩的,一想到是自己下令同意他进攻,只得把怒气压了下来。 “之前在北狄时,就听说过萧濯的连弩威力,”他坐下来道,“今日见了才知道,竟然有如此威力。是沈国公的孙女造出来的?” “就是那个沈月曦。”萧北珩也坐下来,挥手让下人赶快上茶,“从一本叫什么天工物语的书上抄来的。” 萧铭有些感慨,道:“想不到区区一介女流,竟然能做出战阵之上的兵器。自古兵家相争,从未有女子插手之余地,她居然能帮上萧濯。” “父王,那连弩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萧北珩见萧铭夸赞沈月曦,有些不爽,“我们军中有齐肩高的大盾,专为防弩箭设计,来日再战让大盾在前,连弩便无用了。” 父子说着话,下人端上热茶来。萧铭拿起一盏茶道: “你知道连弩的弱点,萧濯岂能不知。他这次是用连弩打了一个出其不意,必然料到我们会有应对之策,下次仗就不会再用了。” “没了连弩,以他们那些新兵,根本不能与我对抗,”萧北珩将茶水喝光,放下茶盏道,“来日孩儿再率军出战,定然将败阵之耻原样奉还于他。” 萧铭啜了一口茶道:“可以,只是萧濯诡计多端,你切勿心浮气躁,急于求成。” 萧北珩起身道:“父王放心歇息,孩儿定能击败萧濯。” 辞别了萧铭,萧北珩出了营帐,登上望楼,望着对面萧濯的大营。 暮色沉沉,风声将对面大营的欢声笑语隐隐约约送来,萧北珩紧紧握着腰间燕阙剑的剑柄,恨恨地道:“暂且让你得意一阵子。” 萧濯大营中正一片欢腾,从将领到士兵,都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肆意庆祝。 如今不比往昔,萧濯军不但有西凉持续不断地运粮过来,还能从狼牙隘口的西戎人聚落那里得到牛羊肉犒赏自己,可以敞开肚皮吃喝。 大帐之内众将领推杯换盏,猜拳行令,热热闹闹。 沈月曦把萧濯手上的酒碗按下来,道:“夫君先别喝了,我们到底是怎么赢的,快告诉我。” 她到大战结束也没看明白。只知道一开始萧濯这边败退,然后突然就胜利了。 “真想听?”萧濯放下酒碗问道。 沈月曦道:“我又不懂打仗,根本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不解释我当然糊涂。” “这些军士基本都是从西凉征召的,到今日为止,受到的训练不够,无法和齐王军对抗。我和大家说,你们步军只要顶住一盏茶的时间,然后再退却,便不算临阵脱逃。” 沈月曦听得愣住了:“还有这种安排。” 她也是见过萧濯打仗的,没想到还有这种战术,提前告诉大家可以逃跑。 “萧北珩看见我这边的步军败退,他心浮气躁,必定追击,我令早就列阵的连弩迎头痛击,趁对方慌乱时,以骑兵从两面包抄,”萧濯又把酒碗拿起来,“不过齐王用兵确实不凡,没能把萧北珩那支骑兵消灭。” 沈月曦还待要问,萧濯已举着酒碗对众将领道:“诸公,今日初阵胜齐王军,足以证明诸公之威猛,不在齐王军之下。” 众将领纷纷举起酒碗,对萧濯道:“昭王神机妙算,自古名将不能及也。” 大家自随萧濯到此,从将领到士兵本来都心中忐忑,担心打不过久经沙场的齐王军。此战过后,三军士气大振,都有了对敌的自信。 “大家眼中都有光芒,”萧濯转头对沈月曦微笑,“这是大胜之兆。” 沈月曦有些担心地劝解道:“夫君,别再喝了吧。万一敌人晚上过来偷营怎么办?” 萧濯道:“月曦,若像你这般总是担心偷营之事,那我们夜夜都不敢入寝了。不用多久,自己便先垮掉了。” 沈月曦见萧濯胸有成竹,便放下心来。 一夜过去,果然平安无事。 第二天一早,萧濯罕见地在床上没起来,睡得四平八稳。沈月曦都梳洗打扮完事,连饭菜都准备好了,他还在呼呼睡。 沈月曦想到可能是昨夜与众将饮酒所致,便没有去叫,将饭菜放在灶上热着。 一仗下来,收缴兵器极多。她打算给姐姐沈蓝也做一个义手。只是沈蓝是女子,力气有限,得让大熊做个轻便的才行。 正在脑海里和大熊讨论制造的方案,邱离明来找。 “主母,主公还没起来么?” 昨夜萧濯将点卯之事交给他来负责,他把事情都处理结束后,萧北珩率军前来叫阵,正在营外列阵叫骂。他不知道该不该应战,便来询问萧濯。 “呃,还没有。”沈月曦起身道,“我去喊他。” “不要喊,”萧濯懒洋洋的声音在后帐响起,“邱将军,敌人带何兵器前来?” “一万步军,左手大盾,右手战刀。三千弓箭手压阵。” “挂免战牌。” 邱离明得令而去。 沈月曦不放心,来后帐看萧濯:“夫君,萧北珩就在外面叫骂,我们真的不应战么。” “不应战,”萧濯躺在床上闭着眼,“他们带着沉重的大盾,专为防备连弩而来,我怎么能遂了他们的心愿。” 萧北珩在萧濯的大营外列阵,选了五十名嗓门大,音调高的军士破口大骂,想让萧濯应战。从灶上喊到中午,骂阵的士兵嗓子都哑了。萧濯大营只是高悬免战牌,连一个兵都没出来。 他有心继续,但大家都面现饥饿之色,只得先退兵回去吃饭。 大盾为金属材质,沉重之极,足足有五十斤,再加上几十斤的盔甲,从大营里带出来,走了这么远,什么都没干,又带了回去。 回去吃完午饭,萧北珩着急,又带原来的士兵出来。重新换了一拨嗓门大音调高的,从下午开始骂,一直骂到天黑掌灯,嗓子都哑了,萧濯大营还是不理。 有心腹将领劝萧北珩道: “世子殿下,萧濯是在戏耍我们。军士扛着大盾来回四趟,颇有怨言。” 萧北珩有气没处发,有心直接攻打萧濯大营,但士兵拿着大盾战刀,都是不适合攻打的兵器。只得命众军回营。 众军杵了一日,士气低沉,听到军令如遇大赦,都倒拖着大盾往回走。这时萧濯大营营门突然打开,冲出一支骑兵,手舞铁锤冲杀而来。 萧北珩手下军士疲劳不堪,弓箭手在黑暗中又看不清敌我,不敢放箭。萧濯的骑兵养精蓄锐一整日,正是士气高涨,毫无阻碍地冲入人群中,抡起铁锤便砸。 一时间战场上仿佛有无数和尚在敲钟,当当之声络绎不绝。 大盾虽善防弓弩,却挡不住铁锤敲击。萧濯骑兵借助战马冲力,一锤下去声若洪钟,将盾牌都砸凹了,震得盾牌后面的人东倒西歪,晕头转向。两轮冲杀下来,萧北珩的军队已死伤近千人。 齐王军也并非草包,见大盾无法抵挡铁锤,拿着大盾又行动迟缓。不待萧北珩吩咐,便纷纷扔掉大盾,重新结阵冲向萧濯的骑兵。 令他们始料未及的是,萧濯的骑兵见他们将盾牌放下,掉头便跑毫不犹豫。 萧北珩白等了一日,刚要撤军就遭到迎头痛击,一时间气急败坏,令军士追击。 众军举着手中战刀,呐喊着冲向萧濯大营,但两条腿根本追不上四条腿,眼睁睁看着萧濯的骑兵分两拨绕过大营跑掉了。 营门再开,这次萧濯方出来的是连弩。 第二百六十三章 萧濯的请求 “父王,您听孩儿说,”萧北珩站在帅帐内,甲歪带松,头发散着,“这一仗是孩儿莽撞了,想不到萧濯玩这种小伎俩,来日再战,定然取胜。” 萧铭仰面看着篷顶,没有回应。 这一幕他太熟悉了,昨天刚刚发生过。 自己儿子叫骂了一整天,在士气最低落的时候遭到奇袭,完全被萧濯牵着鼻子走,死伤三千多士兵。还好他立刻派兵支援,打退了萧濯追杀过来的骑兵。 萧北珩还是毫发未伤。他这次很聪明,一看到萧濯营中涌出连弩,自己这边的大盾都扔在身后数十丈之远,就知道肯定不敌,提前调转马头逃回来了。 对十万大军来讲,死伤三千并不是多严重的事。但连败两阵,对士气的影响却是不能小觑的。 此消彼长,几乎可以预见,再打一仗,萧北珩还是要吃亏。 之前听说萧濯在西凉以五万对萧凯二十万,将萧凯打得节节败退。他觉得是萧凯太蠢,现在来看,不是萧凯不行,实在是萧濯太精了。 “北珩,”思索良久后萧铭开口,“这样下去不行,我们已经失了全部大盾,对方连弩又甚为厉害。” 下人进帐来送茶,萧北珩拿起茶咕咚咚一口气喝光,挥手让下人赶快出去。 待下人退出,萧北珩这才整理了一下衣甲,对萧铭道: “父王,我们是一只狮子,萧濯和我们比充其量算是只豺狗,靠运气咬了我们两口,没有大碍,孩儿可命军中工匠打造大木盾……” “你就算造出盾来,萧濯一样会有应对之策,”萧铭挥手打断他,“若要取胜,就不能按着萧濯的节奏来。那样会始终落后他一步。” 萧北珩有些不明白:“父王的意思是?” “你派军士化装成村民,去探查一下萧濯的存粮之处在哪里。” 萧北珩先是一愣,继而双眸亮起:“妙计,我们可以袭击萧濯的储粮之所。他的粮草若是没了,军队自然大乱。” 萧铭道:“粮草乃是大军生命。当初萧濯率骑兵去乐山为西凉王解围,便是断了西戎军的粮道,十万西戎军不得不回头去对付萧濯,自然解了乐山之围。若他不选此计策,而是直接率骑兵和西戎对战,就是死路一条。” “孩儿这就去办。”萧北珩兴冲冲地转头便往帐外走。 “等等,”萧铭抬手喊住,“北珩,行动定要隐密,不要让萧濯察觉。若是被他发现,此计便无效了。” 萧北珩答应,到营中选了数名机灵的军士乔装打扮成村民,前去探查。 次日,萧濯派大将邱离明主动率军来战,齐王萧铭挂起免战牌。邱离明令军士叫骂,见齐王军闭门不出,便收兵回营来找萧濯。 “主公,末将今日出阵,齐王军并不应战。” 萧濯道:“知道了,那我们也不必去,抓紧让军士们操练。” 邱离明笑道:“两场仗下来,我们的步军和马军都已和齐王军交锋过,现在各营将领都在抓紧操练人马,准备后面的大战,不劳主公挂念。” 萧濯起身道:“我去后帐歇息,军务方面的事情由邱将军代劳。” 邱离明领命退出,萧濯走到后帐。 沈月曦正在用镊子把碎掉的玉佩一块块拼接起来,大熊并没有观察的能力,她要复原这个玉佩,必须得弄清楚这个玉佩准确的名字。 萧濯也不说话,走到她的身后坐下来,看她小心翼翼地拼碎片。 这件事看起来容易,做起来却麻烦得很。有些碎片大小一样,都适合某个缺口,只能一块块地挨个比对。而碎片又特别小,沈月曦得眯着眼在灯下仔细看。 从早上起来拼,都快中午了,也才拼了整个玉佩的六分之一。 “别挡光。”她歪着头,用一只手把萧濯凑过来的脸推开,另一只手用镊子夹着一快只有米粒大小的碎片,小心地往里推。 “为夫说过了,这玉佩名叫龙寰玉佩。” “知道,问题是龙寰玉佩还有五百六十一种外形,份量也不同。若是不分青红皂白地制造,要么造出来的东西和原来的根本不一样,要么就造都造不出来。” 沈月曦边说边往缺口里塞,手一哆嗦,已经拼好的六分之一哗地散了架。 “哎,”她赌气把镊子往案上一拍,向后靠在萧濯的胸膛上,“又白弄了。” 现在才发现,自己当初设计万能制造机,很多重要的东西都没考虑到,太失败了。 “一定要还原成原来的玉佩吗?”萧濯按揉着她的双肩。 “这是母后留给夫君的唯一遗物,若是做成其它的东西,那意义就没了,”沈月曦直起身子,“不行,反正我也没事,我就不信花个十天半个月拼不出来。” 她正要伸手去拿镊子,萧濯的大手握住她的手腕,道:“月曦,这个玉佩不着急。我想让你给我做一个能发火的东西。” “能发火?”沈月曦一时没反应过来。 “不是生气发火,”萧濯双手合拢,做了一个爆开的手势,“是砰的一声,着起大火的。” “夫君说的是燃烧弹。”沈月曦一拍双手,“我懂了,让我问问先。” 她在心里呼唤大熊:“大熊,能制造燃烧弹吗?” “亲爱哒主人,大熊可以制作九百零一种燃烧弹,主人的名称过于笼统,请主人指出燃烧弹的准确名称。” “还要具体名称啊。”沈月曦有些挠头。 她对军事一窍不通,根本不知道燃烧弹都有哪些种类,只得问大熊道:“大熊还是你列举一下都有什么燃烧弹可以制造吧。” “大熊可以制造凝固汽油燃烧弹,白磷燃烧弹……” “等等,就做凝固汽油燃烧弹吧。”沈月曦打断大熊的话语。 大熊停顿了一下,欢快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亲爱哒主人,根据星际联邦人权条约第五版第六千二百四十九条规定,万能制造机不能制造凝固汽油弹哟。” “明明大炮都能造,为什么这个不能造啊?” 沈月曦不解,但大熊说不能造就一定不能造,这个是无法妥协的。 萧濯在旁边饶有兴趣地看她脸色一会儿晴一会儿阴,不知道在嘟嘟囔囔地说什么。 “那白磷燃烧弹呢?” “亲爱哒主人,根据星际联邦人权条约第五版……” “知道了,肯定也不能造,”沈月曦无奈地打断大熊的话语,“高纯度酒精总可以了吧。” 大熊不让造,她自有办法绕过去。 酒精也能燃烧,虽然不如那么猛烈。狼牙隘口城里有现成的火药,做成雷管引爆,这样酒精就会在引燃的同时四处飞溅,也可以算是燃烧弹。 第二百六十四章 小骄傲 为了弄到酒精,沈月曦起初是想从军营中的酒里收集。 但想到庆功宴上,大家敲开酒坛,发现里面居然是凉水时的群情激愤,她乖乖断了心思。 好在这几天齐王军比较安静,两军之间并无战端,她得以静心尝试各种办法。尝试了几个方法后,她忽然想起古代的酒是用粮食发酵酿造而成,大熊能不能直接用粮食制造出酒精呢? 她用少许粮食尝试了一下,果然成功收集到了酒精。 万能制造机就是给力。 接下来她的目标就是搞到足够的粮食。 “我们去储粮的山谷,那里有足够的粮食可供你使用。”萧濯带她出了军营,向西边而去,一支装满空罐子的车队随行。 在大营西方有两处山谷,均只有一个入口,是天然的存粮之地。一个山谷名叫下圆谷,另一个山谷名叫甲谷,从西凉运来的粮食都存在甲谷,由五千名军兵看守。 穿过木制的望楼,进入甲谷的谷口,沈月曦抬头看去,一排排的草房密密麻麻沿苍郁的山坡爬上去,军士为她拉开最近一间草房的门,里面是堆积的像小山一样的粮包。 萧濯道:“这里的粮食足可支撑五万大军三个月开销,月曦你可以随意找一间草房里的粮食使用。” 沈月曦让随行的军士都把装酒精用的容器卸下来,她找了一间空旷之处的草房,让大熊开始制作酒精,萧濯则去和守卫粮仓的将领谈话。 忙活半个时辰,沈月曦做出了一千罐酒精。这么多酒精,原来的马车拉不动,还需要增加二十辆马车才能运载。恰好一位叫耿宏的西凉将军押送运粮队来到,正在谷内卸粮草。沈月曦便去找这位西凉将军耿宏谈话。 耿宏见到沈月曦,喜形于色,拜道:“王妃,女王叮嘱末将,若见到您再三致意问候。” “女王?”沈月曦吃了一惊,“梅姐姐当女王了?” 她看向远处正在和守军将领说话的萧濯,这个人要是知道梅黛称王,会不会不高兴啊。当初这个人给冯章封官的时候,她想让杨聪也当个官,这个人可是都没答应。 “是这样的,”西凉将军道,“梅家现在只剩女王一人。国不可无君,西凉不可无王,大家便拥戴她做了女王。只是西凉战事紧张,还没有通告四方。” “让女子称王,大家不会有意见吗?”沈月曦很好奇。 在这个时代,女子参加科举都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梅黛居然当了西凉女王,难道那些因循守旧的老人和守旧派不会反对么? “称王这件事本该先奏请天子。但天子已崩,新君未立。我们西凉北有西戎侵扰,南面永威还被齐王军占领,现在正是同心协力面对危难之际,女王是西凉王的女儿,论资格也只有她可以。”耿宏眼中露出敬佩的目光来,“女王已经带我们西凉军同北面西戎军交锋两次,一胜一负,大家都觉得只有她可以带领我们。” 沈月曦又惊又喜,从之前对西戎连战连败,到现在互有胜负。想不到梅黛的能力竟然这么出众,比起她的父亲和哥哥来,也许西凉真的找到了他们的王。 她对耿宏道:“耿将军,我想借车队二十辆马车一用,麻烦将军麾下军士帮我们运送一程。” 耿宏爽快答应,命令手下军士去搬运。 沈月曦穿过扛运粮草,川流不息的军士,跑下山坡来到萧濯跟前: “夫君,东西都已做好了,又向耿将军借了二十辆马车帮忙。我们把东西拉回大营吧?” 萧濯转过头来对她道:“月曦,稍等。”说完萧濯又回头对守军将领道:“你说有砍柴的樵夫在谷外经过?” “对,昨日有两个樵夫来这里砍柴,我们的军士拦住了,没让他们靠近。” “知道了。”萧濯低头沉思。 沈月曦不知道他为何陷入沉思,便转向守军将领问道:“那两个樵夫说他们是哪里的人了么?” “他们说自己是东集镇的人。” “东集镇的人来这里砍柴做什么,”沈月曦诧异地道,“要砍柴也去东集镇南面的拜秀山才对啊,这里哪有拜秀山离得近。” 萧濯闻言抬头对她微笑道:“月曦你也看出破绽了吗。” “呃……什么破绽?”沈月曦还没明白过来。 她就是反应总慢一拍,没辙。 萧濯道:“他们是齐王的探子,来这里打我们粮草的主意了。” 听到他这么说,守军将领第一个紧张起来,面色紧张地问道:“莫非齐王军要来劫粮?” “劫粮,或是烧粮。”萧濯非常有把握地答应,“一旦这里的粮草被抢或是被烧,对我们都是一个难以估量的损失。” 沈月曦听得也紧张起来:“那我们要怎么办,要不要先派重兵过来防守?” 她想到的第一个办法就是派重兵来防守粮仓。 “不行,如果将我们本营的军队分出来到这里,那就正中齐王军的下怀。他们可以凭借兵力优势直接攻打我们的大营。”萧濯给她解释。 沈月曦想起之前邱离明和她说过的,兵力一旦分散的后果,觉得头疼起来:“那要怎么办?” 萧濯对守军将领道:“你附耳过来,我告诉你一个对策。” 守军将领侧耳过去,萧濯在他的耳边嘀嘀咕咕,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见守军将领不停点头。末了萧濯拍拍他的肩膀:“千万要小心谨慎,我们数万人的性命都在你一人身上。” 守军将领道:“主公放心,末将定不辱命。” 这时候西凉军已经将酒精罐子都装在西凉军的马车上,萧濯对沈月曦道:“我们在此歇到天黑,然后再走。” 沈月曦不知道他为何这么要求,但她知道萧濯做事定有缘由,也不多问。 到了天黑时分,萧濯让车队不打灯火,摸黑悄悄出了甲谷,往北面四里外的下圆谷方向去。同时随行的还有运粮的车队。 车队的行动都是偷偷摸摸的,沈月曦感觉真奇怪。后来一想,她明白萧濯的用意了。 敌人已经知道甲谷是萧濯军的存粮所在,萧濯让粮仓守军在黑夜悄悄转移粮草,这样就算敌人来攻,也只能扑个空。 她觉得有点小骄傲,自己也成长了,居然能猜到萧濯的计策了。 但是长长的车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在不远处的山顶上某处隐密之地,齐王军的两名斥候正在注视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速速回营去报齐王和世子殿下,萧濯军已经警觉,正在趁夜晚偷偷转移粮草。新的储粮地点是下圆谷。” 第二百六十五章 这就是我要的 深夜,齐王军大营里,萧北珩正在质问宋臻为何不让他出兵去偷袭甲谷。 “为什么要拦着本世子,难道现在你的脑子还在糊涂着吗?”萧北珩手指指着宋臻的鼻子,感觉都要戳进宋臻的脸里。 宋臻摇着羽扇,面现尴尬之色。 世子殿下如此生气不是没缘由的。 他之前去赵牧那里谈判,结果被沈月曦一碗酒灌醉,等清醒过来,人都已经被送回齐王军大营了。而且这酒后劲还很严重,胃疼,头晕,折腾了好几天,吃了好几付药才调养好。 还好这段时间萧北珩正在和萧濯打得热火朝天,没顾得上搭理他。 身体好了,他才知道齐王要计划袭击萧濯的粮草,目前根据探子的回报,知道萧濯军的粮草就在甲谷。萧北珩正要安排人马袭击,被他劝住。 “世子殿下,萧濯不是那种无谋之辈,”尽管萧北珩不快,他还是保持耐心解释,“我们派斥候伪装成村民去探查,恐怕瞒不过萧濯的眼睛。” 萧北珩不信,反诘道:“萧濯他也是个人。难道他认识方圆百里每一个村人不成?” 齐王萧铭在上首道:“北珩,你不要着急,宋臻所言确实有理。你已吃了两次亏,难道还不知道要小心谨慎么。” 萧北珩无奈地坐下来,摊手道:“那接下来要如何?” 宋臻道:“世子殿下莫急,我昨日已又派了两名斥候去甲谷,命他们彻夜观察,不得松懈……” 正在说话,外面有军士入帐来:“齐王,世子殿下,军师,甲谷斥候已回营中,有紧急军情禀报。” 宋臻大喜,立刻抬起扇子道:“命斥候速速进帐来报。” 不一会儿,一名化装成村民的斥候进入营帐,见过齐王和萧北珩,对宋臻道:“果然不出军师所料,萧濯在夜间不点灯火,命车队悄悄向下圆谷运送粮草,同时在甲谷内布置埋伏。” 宋臻挥扇道:“好,这是大功一件,下去歇息。”斥候拜谢,起身退出。 萧北珩站起来道:“他果然察觉我派出的探子了。” 宋臻笑道:“世子殿下虽然派军士伪装成村民前去探查,但萧濯此人心细,定能发现破绽。现在他在夜里偷偷转运粮草,幸好被我安排在那里的斥候发觉。若非如此,我们岂不是上当了。” 齐王萧铭抚掌道:“若非宋军师谨慎,吾儿已中萧濯之计。如今的甲谷内,定然已有陷阱埋伏。我们接下来要如何对应?” 宋臻道:“齐王,世子殿下,我派的两名斥候躲在隐密的山顶,萧濯肯定不知。我们可以继续假装不知道此事,让他在夜里折腾,待他们将粮草完全运到下圆谷,我们再率军偷袭,一战可定胜负。” 萧北珩这才明白过来,对宋臻道:“你的意思是我们……装聋作哑,让萧濯以为他的计策成功了。” “正是如此,”宋臻摇起扇子,“萧濯已知道我们派出斥候,他却装作不知,在夜间偷偷将粮草运出甲谷,然后在甲谷里埋伏陷阱,等我军自投罗网。呵呵,他却不知我又派斥候在夜间监视,完全看透他的计策。我军将计就计,也装作不知,待他将粮草运完,我们再来个一网打尽。” “军师的计策果然高明,”萧北珩转怒为喜,拱手道,“这次若击败萧濯,军师当记首功。” …… 下圆谷内,沈月曦听完萧濯的陈述,大吃了一惊。 “夫君,原来这里才是真正的埋伏之地?” 她一路都在纳闷,为何不将酒精拉回大营,而是和粮草一起运往下圆谷。到了下圆谷才明白,原来这里才是萧濯安排的陷阱。 萧濯道:“齐王军派探子前来,显然是对我军粮草有窥探之意。但宋臻在彼,普通的计策恐怕瞒不过他。我将粮草于夜间运出甲谷,运往这里安置,是一种万全的应对之策。” 沈月曦举起一根手指道:“夫君先别说,让我来猜。” 萧濯住口笑看着她。 沈月曦又弹出一根手指,摇着两根手指道:“夫君是用了两个计策:第一个计策,就是齐王和萧北珩一直认为粮草就在甲谷,那他们率军偷袭,只会中我们的埋伏。这是其一。” “很好,第二个?”萧濯赞许地点头。 “第二个,就是宋臻很厉害,他猜到了夫君的计策,或是发现了我们在半夜偷偷运粮。让齐王和萧北珩他们改为攻击下圆谷,却不知我们还有埋伏在此。” “没错,若他们攻击甲谷,说明他们并没有采纳宋臻的计策。若他们攻击下圆谷,就证明他们被宋臻说服了。但为夫猜他们一定会攻击下圆谷,”萧濯转头看向草房外装酒精的车队,“这就是把酒精拉到这里的原因。” 沈月曦举起手中一根小小的竹管道:“夫君,引信已做好了。我们出去找个空旷的地方试试。” 两人来到屋外,此时正是中午,下圆谷内数千名军士正在为粮草抢建遮雨的草房。两人来到一处空旷地带,沈月曦将装满火药的竹管和酒精坛放在一大堆装满木柴的假粮包中,周围一圈暗卫提着水桶以防万一。 沈月曦把引线拉出数米远后,用火石打着了引线。 按照她的设计,引线将引爆竹管里的火药,把装满酒精的罐子炸碎同时引燃酒精,爆燃的酒精四处飞溅,还会引燃其它地方,相当于一个燃烧弹。 引线呲呲作响,冒起一溜火花,火花飞快地钻入粮包缝隙中,然后便没了动静。 萧濯看了看沈月曦。沈月曦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嘴唇:“这个不是大熊造的,是我自己想出来的,那个……可能还得调整一下啦。” 真尴尬,难道自己笨得离了大熊就做不成东西了? 刚要上去查看原因,砰地一声响,地上腾起一个巨大的火球,无数木柴,火球向四周飞溅。 “小心。”萧濯惊呼,一把将她拉回,转过身躯为她挡住了飞来的木柴和火球。 周围的暗卫们都没料到这个火球爆炸威力竟然扩散这么远,还好大家都早有防范,将手中的水桶七手八脚地倒在各处熊熊燃烧的火堆上,好不容易才给浇灭了。 爆炸的火焰几乎覆盖了足足一百平米,把沈月曦吓得不轻。 这样的罐子还有九百九十九个,要是都点着了,下圆谷绝对会化为火焰地狱。身处其中的人就算不被点燃,光是高温炙烤,都能烤熟了。 这巨大的威力让她甚为担心。难怪大熊不能做凝固汽油弹之类的军事武器,汽油燃烧起来的威力比酒精还要大上许多。 “夫君,这个酒精的爆燃威力太吓人了,”她有些犹豫地看向萧濯,“真的要布置吗?” 令她意外的是,萧濯的眼中放出的却是炽热的光芒。 “当然,这就是我要的火焰。” 第二百六十六章 主将 静寂数日之后,齐王军做出了一个举动:攻打狼牙隘口。 在沈月曦眼中,这个举动非常古怪。狼牙隘口的城池又高又厚,根本不是轻易能攻打下来的。她想不通为何齐王军要进攻。 守城的冯章和杨聪并没有太多临敌经验,她不放心,赶回狼牙隘口守城。 萧濯需要镇守三军不能离开。邱离明作为最得力的副将,埋伏在下圆谷中。萧濯本来要派手下的将领去协助冯章,但她不放心,非要自己去。 狼牙隘口的城池是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她无法撒手不管。 临行前,萧濯对她道:“此番齐王军攻打狼牙隘口,你要注意安全。大熊并不能完全抵挡对方的弓箭。” “放心吧,我会小心的,”沈月曦痛快地回复,“只是他们攻城是真的还是假的?” “那得你自己去判断了。”萧濯笑道。 沈月曦叫起苦来:“饶了我吧,我怎么能看出来。” “之前为夫攻打永威那种就是佯攻,明面的攻势只是吸引对方注意力,暗地里令军士挖地道。这是声东击西之计。” “喔,”沈月曦似懂非懂地答应完,又有些不安地问道,“万一他们不是佯攻呢?” “为夫这边会看情况攻打他们的大营,就像当初为西凉王解乐山之围一样。” 见萧濯考虑周到,沈月曦放心地出发,赶在齐王军抵达前进了城。 她刚进城就碰上了李夫人,她跑到马前抓着缰绳:“齐王要攻城了,外甥媳妇能不能守住?不行的话,我们好准备跑路。” 萧濯此次回小岗村,李夫人母女,华大夫都跟着回来了,加上姐姐沈蓝,大家都在城中。 沈月曦笑道:“姨母放心,城内有守军。” 和李夫人比起来,她算得上是身经百战的大将军了。 “可嘶……可嘶我们就五千人啊。”李夫人紧张地伸出四根手指,“冯章说齐王军来了嘶万。他们都……咳……这个呛人。” “我都看到了,姨母不要担心,”沈月曦安慰她道,“我们的城池非常坚固,他们攻不下的。” 李夫人被香火呛得直咳嗽,用手扇扇充斥口鼻的香火气,:“里正那个老头子,又组织村民去拜神像了,那香得有小孩胳膊粗。” 沈月曦看着城里烟雾缭绕,哭笑不得。 正是这个虚无缥缈的神,让此地成了所有人的避风港。历经数次战斗,这里的民众反而越来越多。战乱的年代,谁都想有一个安稳的家。狼牙隘口不但提供了住处,而且大燕的百姓甚至在战时还可以和城北的西戎人继续做生意。 正说话间,李菀也来到近前,对沈月曦道:“表嫂,我刚去看姐姐来,你给她做的义手她还是用不习惯,铁圈磨得皮肤红。华大夫又给她做了一个皮套垫着。” 李夫人转头对李菀道:“齐王军都要攻城了,还说这些小嘶……” “娘,表哥就在城外呢,”李菀也安抚李夫人,“现在表嫂又回来帮助守城,您不要慌张。我们先回家,别打扰表嫂了。” 李菀不由李夫人分说,扯着她便去了。 沈月曦先去看望了一下沈蓝。沈蓝的伤口已痊愈了,正在夏兰的帮助下努力适应使用义手。看到沈月曦时,她又掉下泪来。 “我没了左手,国公府也没了,以后可要怎么办。” 沈月曦好言劝慰:“姐姐不用担心,有我在呢。姐姐以后就和我们在一起生活。” “那怎么行,”沈蓝摇头拒绝,“你和萧濯是夫妻,我当姐姐的和你们一起生活成什么样子。外人会说什么,妹妹你都没想过吗?” “没想过。”沈月曦老实回答。 “唉,算了,”沈蓝破涕为笑,“妹妹你自打嫁给萧濯,似乎把小时候学的东西全都忘光了。” 说完,沈蓝拿起手头一本书来,用右手一页页翻开,拿砚台压住。 沈月曦好奇地问道:“姐姐你在看什么书?” “兵……兵法。”沈蓝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 沈月曦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沈蓝居然在学习兵法?她问道:“姐姐看兵法做什么?” 沈蓝脸红了起来,抿嘴不答。旁边的夏兰插嘴道:“主子还看不出来吗,您姐姐是想为你分忧呢。” 原来沈月曦和萧濯发兵去帮助梅黛攻打章武时,把沈蓝留在小岗村这里治伤。沈蓝就和夏兰说过,自己断了左手,是一个废人了。虽然妹妹沈月曦说可以照顾她,但是沈月曦和萧濯是夫妻,她不适合进入他们的生活。夏兰也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给沈蓝找些书来解闷。 众多书籍里,沈蓝一看兵法书就喜欢上了,整日翻阅。闲暇时又向杨聪和冯章两人请教攻守之法。可惜那两个人连字都不识几个,根本指导不了。 “如今齐王军要攻城,姐姐也想助你一臂之力。”沈蓝诚恳地对她道,“妹妹你做了太多的事情了,让姐姐也为你分担一些。” 沈月曦连连摇头:“根本用不着啊,姐姐你就好好休养就行。” 沈蓝佯作生气道:“你莫非是觉得姐姐是个废人,没有用了是吗?” 沈月曦连忙闭嘴摇头。 这顶帽子扣得猝不及防。她可没想那么多,她想法很简单,姐姐受伤了,就该休息。 “国公府已散了,爹娘也都不知所踪,姐姐现在就你一个亲人了,”沈蓝有些吃力地抬起左手的金属义手,放在沈月曦肩膀上,“就让姐姐帮忙吧。” 沈月曦肩膀被压得生疼,连忙点头:“好,姐姐帮忙,我们这就去城头。” 三人出了府邸,登上城墙观看。 城下四万齐王军的旗帜和刀枪,几乎要将城外的绿地完全遮盖。 冯章和杨聪两人站在城头,正在观察下面的形势。见沈月曦三人上来,杨聪第一个跑过来道:“主母,你们怎么都来了?” 沈月曦道:“我们来帮助守城。” 她越过杨聪的肩,看向穿着盔甲,手扶垛口,威风凛凛的冯章。 猎户冯章,算是是她和萧濯第一个遇到的伙伴。当时被两只老虎吓得屁滚尿流,现在这个男人也成长为一个面对数万敌军都不惧怕的男子汉了。 “章子,怎么还在那站着,快来拜见主母啊。”杨聪不耐烦地招呼冯章。 冯章僵硬地转过身子,先看看四周没有军士在旁边,这才面带哭相:“主母,小人迈不开脚。” 沈月曦摇头苦笑。刚才看他威风八面,自己还把他夸了一番,敢情他被四万敌军吓得整个人都僵硬了。 大家在上面往下看。齐王军中飞奔出一骑,来到城下兜了一圈喊话: “传齐王世子的话,赶快开城门投降。若执迷不悟,攻下城时,玉石俱焚。” 沈月曦探头对那名齐军将领喊道:“请将军回复萧北珩,他觉得自己有能耐就来攻,不要那么多废话。” 那名齐军将领听到女子声音,抬头细看,才看出城头站了数位女子。他愣了半天,喊道:“你们主将是谁,让主将来答话。” “我,沈月曦,”沈月曦提高音量,“就是主将。” 第二百六十七章 今非昔比 得知守城的主将是沈月曦,领军攻城的萧北珩大怒。 “萧濯欺人太甚,居然令一女子守城,”他抽出半尺燕阙,“这摆明是在羞辱本世子还不如女人。传令三军,今日便要攻下此城。” 副将们都面露难色,他们不敢违背军令,但狼牙隘口可不是一天便能攻下的城池。大家纷纷将目光投向站在萧北珩身旁的宋臻。 宋臻会意,举扇命众将暂候,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息怒,若不能自持,又中萧濯诡计。” 萧北珩将剑摔回剑鞘:“这又是萧濯的计谋?” 他之前在交战上吃过两次亏,宋臻一说这是萧濯的计谋,他便强行压下了怒气。 宋臻问道:“我军为何来此,世子殿下可还记得?” 萧北珩立刻反应过来,说道:“军师提醒的是,本世子一时冲动忘记了。” 宋臻见萧北珩明白过来,挥扇让副将们退下,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我们真正目标是萧濯的粮草。攻城只为转移萧濯注意力,让他料不到我们真正的用意。” “可他居然令女子守城,欺人太甚……” “世子殿下,”宋臻用羽扇将萧北珩抬起来的手轻轻一按,“萧濯刚召集到军队,身边尚无信得过的将领,只是无奈之举罢了。况且沈月曦曾在此地以冰城抵御西戎军的进攻,绝非普通女子,世子殿下可不能小觑。” 萧北珩点头,驱马来到阵前。当与城墙上的沈月曦四目相对,萧北珩一下便理解了宋臻话语中的意思。 他清楚地记得当初两人第一次相遇的情形。 挥剑斩杀山匪之后,他也曾像今日一样,与马车里的沈月曦对视过。 那时的沈月曦,脸上涂了一半墨渍,双眸中满是惊恐,仿佛受惊的小动物,瑟缩在马车的角落。符合他对女子的一切定义。 后来中途又相遇过几次,他对沈月曦最深的印象就是很能搞事,无论是被软禁时想方设法要逃跑,还是他设宴招待萧濯时她莫名其妙的舞蹈。 现在,沈月曦站在城墙之上,一身白甲,面对四万齐王军镇定自若,毫无惧意。 这个女子是从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出众的? 他冷哼了一声,转头回到阵中。 沈月曦看到萧北珩在城下骑马原地盘旋,心里其实也发怵得很。但考虑到自己是主将,一旦露出怯阵的苗头,对军心不利,便咬紧牙关站住,直到萧北珩调转马头离去。 齐王军阵中的士兵开始缓缓动起来,要开战了。 在她旁边,夏兰远远地看见萧北珩出阵,早就蹲下来不敢露头。沈月曦知道她害怕萧北珩,也不勉强,对沈蓝道:“姐姐,等下便要交战,你们先下城墙。” “我……我不下,”沈蓝脸色苍白,却不肯离去,“我要帮妹妹。” 沈月曦没办法,指着城门正上方高大的城楼:“姐姐,我们现在去那里。冯章已经上去了,我们在城楼里指挥战斗。” 沈蓝看向齐王军阵中一架架云梯,由数十人扛着,穿过军阵的缝隙抬向阵前,对沈月曦道: “妹妹,兵书上说,对方若以云梯攻城,可用火油,石块防守。这座城两侧依山而建,石块足够……” 她正在说,只听到城下远远地传来一声呐喊。 沈月曦面色一变,推着沈蓝后背将她推进城楼,又把夏兰一把拽进来:“敌军开始进攻了。” 沈蓝回头看去,只见外面的蓝天忽然出现一排密密麻麻的黑点,仿佛有无数的鸟儿向这里飞来。 “箭雨,”沈月曦大喊,“大家举盾。” 在城墙上防守的军士不待她吩咐,早已纷纷蹲下,同时举起盾牌。无数箭矢从天而降,城楼的木柱,窗棂都发出钉钉子一般的声音,转眼间便插了数百支明晃晃的羽箭。 沈月曦登上城楼二层,向下看去。箭雨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城墙上的守军,她在这里并没有危险。 齐王军借助箭雨的掩护,第一拨三十架云梯开始前进,向城墙进发。每架云梯的后面,是两百名手持盾牌和战刀的军士,仿佛三十条笔直的长蛇向城墙冲来。 冯章紧张地看向沈月曦道:“主母,要不要放箭?” “不用,我们人少,对方军士都有盾牌挡在头顶,”沈月曦看着冲过来的齐王军,镇定地说道,“不要浪费弓箭,让大家准备石块和火油。对方开始爬云梯时,用石块砸,同时倒火油焚烧云梯。” “主母,百姓们都来帮忙守城了,”杨聪气喘吁吁跑上城楼,“他们在帮忙运送石块和火油。” “哦?” 沈月曦有些意外,这些人不去拜神像了? 杨聪扶着双膝喘了会儿,直起腰道:“里正说不能让太子妃一个女子来负责守城,号召大家都来运送守城的东西。” 沈月曦展颜笑道:“告诉大家注意箭矢,不要在城墙上露头,只搬运石块,伤者就行。” 杨聪道:“华大夫和他儿子华多多已在城中广场安排了专门收治伤者的帐篷。主母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第一架云梯的铁钩轰然撞上了城墙垛口,发出巨响,像两根铁手指勾住城墙。防守的守城军士躲过箭雨,立刻搬起地上的石块,双手举起向下砸去。 狼牙隘口的城池两侧都是山,石块取之不尽。 沈月曦在城楼上探身向两边看去,只见城墙上人来人往,石块如下雨一般猛砸,将敢于登上云梯的齐王军砸得哭爹喊娘,很多云梯上面连一个齐王军士兵都没有。 她曾亲眼目睹萧濯攻打永威郡,感觉和那个时候很像。 当时的萧濯军也是这样,看起来声势浩大,又是弓箭齐发,又是云梯一拥而上,但实际进攻有气无力,丝毫没有那种舍死忘生的气势。完全和西戎军那次进攻冰城不一样,那次还有连弩帮助防守,对方几乎是踩着同伴尸体铺成的路冲上来的。 两厢一比较,她就能看出区别了。果然如萧濯所料,对方是在佯攻。 对方真正的目标是萧濯的粮草。 守了半日,齐王军甚至连一个登上城墙的都没有,留下数百伤亡后退却。沈蓝也镇静下来,对沈月曦道:“妹妹,守城原来并不难。” “姐姐,对方并没有认真进攻,”沈月曦和沈蓝解释,“若对方拼死进攻,现在早就攻上城墙了。” “妹妹居然连这些都看出来?”沈蓝吃惊不小。 沈月曦笑笑,正要回答,城池西南方传来喊杀之声,一支骑兵斜刺杀来,冲开了齐王军的阵线,来到城下。 “是主公,快开城门!”冯章大喊。 第二百六十八章 十万火急 萧濯率骑兵来到狼牙隘口,让沈月曦吃了一惊。 她本来还打算派人去通知萧濯,齐王军是佯攻,叫他放心。没想到萧濯居然亲自来了。 骑兵一进城,她便下城墙去迎接萧濯。 萧濯在城中百姓的心中如同神明,大家都来看,挤得水泄不通。羌林见过不去,吩咐暗卫开路,数十名身强力壮的大汉便要上前分开人群。 沈月曦道:“不要动粗。” 她出身平凡,并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炫耀排场。 羌林会意,对身前的百姓喊道:“昭王妃在此,大家让一下。” 百姓纷纷转身为沈月曦让出一条路。 沈月曦本想立刻跑上去迎接,结果百姓们让开道路后,她看到萧濯站在人群中央,正对周围的人频繁举手示意,那模样还特别享受。 他每次对人群挥手,人群中就会响起女人的尖叫声。 沈月曦停下脚步,心想这个男人是怎么回事,在这里享受当明星,万人追捧的感觉么,这么招摇过市的。 “昭王真的是美男子啊。”一个妇人双手捧着脸,目不转睛地盯着萧濯,“要是我年轻十岁多好……” 另一个年轻的女子满脸通红,绞着手里的帕子道:“不知道昭王现在能不能纳妾了?” 两个女子都看萧濯,没注意沈月曦就在她们旁边。沈月曦听到这些话,忍不住重重一声咳嗽。两名女子转头看见,连忙躬身赔笑。等沈月曦走开,两名女子又窃窃私语起来。 “还是小点声罢,昭王妃可是出名的醋坛子。” “就是,不许昭王纳妾,这么出众的男人她自己要独占,哼。” 又有一个妇人插嘴道:“听说在西凉的时候,西凉王赐给昭王十名美女,她居然气得直接离家出走。” “哎哟,瞧瞧这性子,后面怎么相夫教子……” 沈月曦走在前面,听到身后一群女人在嘀嘀咕咕,虽然没听太清楚,但“独占”两个字可是听见了。 整个城池中,对她有敌意的估计就是这些女子了。 她快步走到萧濯的身边,板着脸道:“夫君,还挺享受的啊。” 萧濯意犹未尽地又对周围挥了挥手,伸手揽住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为夫大张旗鼓,为的是让萧北珩知道我来救你了。” …… 城外齐王军中,萧北珩正在训斥一众将领。 “你们一个个都不做防备的吗,让对方骑兵轻易冲过去?” 一名副将无奈地摊手道:“我们防了,可对方打头的是萧濯,根本拦不住啊。” “你可看清楚了?”宋臻面现喜色,“确定是萧濯本人?” “一身白甲,但末将也不确定。”副将回答。 在齐王军中,有不少将领对萧濯只是闻名,真人都没见过。而且骑兵冲营之时,势如疾风,大家就知道带头的是一名白甲将军,所向披靡。至于是不是萧濯,大家都不太确定。 一名军士从帐外进入道:“报军师。现在狼牙隘口城中百姓正在欢迎援军,我们之前混在里面的探子看到了萧濯本人,和他夫人沈月曦。” “好。”宋臻一拍羽扇,“他果然来了。” 萧北珩有些不理解,问道:“军师,萧濯为何要亲自来狼牙隘口?” 宋臻令众将退下,对萧北珩道:“世子殿下有所不知,萧濯对他的夫人用情之深。当初西戎进攻狼牙隘口,萧濯远在西戎北方,撇下军队单人独骑闯营,劫持了多玛王回来解救沈月曦。如今沈月曦当主将守狼牙隘口,萧濯不放心她的安全,自然过来相助。” 萧北珩恍然大悟,道:“这么说来,萧濯已入我们圈套。” “比我们想要的还要多,”宋臻喜形于色,“世子殿下可速通知齐王,今夜发兵,直接攻打下圆谷。我们这里严防死守,将萧濯困在城中,只要粮草被烧。城外大营自然溃败。我军将一举获胜。” 萧北珩兴奋地搓着手道:“不,军师你自率兵在此,我要亲自去办此事。” 他一直都以击败萧濯为目标,绝不可能把这种事情交给别人去做。 萧北珩怕被萧濯察觉自己离开,在营中如坐针毡,一直熬到了掌灯,待城头上无法看到自己的动向,才率了一队骑兵飞驰回南面的齐王军大营,和齐王萧铭说了宋臻的计划。 齐王萧铭大喜,对萧北珩道:“北珩你在此统军,父王自率三千轻骑去攻打下圆谷。” “父王,您是军队总帅,怎可轻举妄动。父王镇守大营,由孩儿为父王代劳。”萧北珩坚持要去。 萧铭道:“若你单独去,本王不放心。我们父子同去。” 萧北珩急于出发,点头同意,父子两人点起三千精锐骑兵,各带引火之物,战马都包了蹄,带上嚼子防止嘶鸣。不点火把,悄悄出了大营,绕远路前往下圆谷方向。 …… “兵贵神速,”萧濯看过窗外的夜色,双手握在一起,“若他们要进攻下圆谷,必在今夜。” 沈月曦想到下圆谷中安置的近千枚酒精燃烧弹,只要有人在谷中纵火,就会引燃所有埋伏,到时整个山谷都会变成火海,闯入谷中的人全都得被烧死。 虽然有些不忍心,但战争哪有不死人的,而且这也是为了帮萧濯报仇。 “齐王他们真的会去吗,不会派个副将之类的去?”她有些不放心。 萧濯笑着摇头:“事关重大,他们绝不可能交给副将去做。而且为夫猜齐王父子都会去。” 沈月曦问道:“夫君怎么判断齐王父子都会去?” “萧北珩为人浮躁,性急,他一定会去,这毫无疑问。而前面两次战斗,都是齐王出兵救下萧北珩,齐王知道他儿子的毛病,怎么会放心让他儿子单独前往。他们父子有很大可能同去。” 萧濯解释完后,伸手扶住沈月曦的肩膀:“我已命邱离明带一千连弩埋伏在下圆谷外,只要谷中火起,他便率军堵住谷口,以连弩射杀逃出来的敌军。” 沈月曦道:“那今夜……” “今夜无论结果如何,齐王父子必定要死一人。”萧濯认真地说道,“接下来为夫会趁他们慌乱,全军出击,彻底击败他们。” 沈月曦正要往下说,忽然屋外大门响了起来,杨聪跑进院子,喊道:“主公主母,西凉将军耿宏回来了,有一封来自西凉女王的信,十万火急。” “梅姐姐的信?”沈月曦迎出门口,正好看到杨聪引着耿宏同一名使者急匆匆走进来。 他见到沈月曦,施了个军礼道:“深夜打扰王妃,还望见谅。女王特使有信在此,再三叮嘱王妃必须马上看。” 沈月曦见他说得如此严重,连忙将信接过,拆开火漆往外抖信纸。 一块小小的白绫率先掉了出来,落在她的掌心。 第二百六十九章 冲营 皎洁的月光照在沈月曦手掌心那条小小的白绫上,她的双眸一下亮了起来。 这就是萧濯玉佩中的白绫。想不到梅黛没等他们帮忙去打永威,便让使者主动送了过来。 她一手握白绫一手捏信,对耿宏道:“多谢耿将军和这位使者,这东西对我们很重要。” 耿宏拱手道:“末将也知道此信重要,才护送使者到此。现在信已送到,末将还要连夜赶回运粮队里,告辞。” 城南是齐王军大营,他怕使者不知道,特意陪同使者一道从城北的西戎聚落绕过来。 沈月曦对杨聪道:“取五十两银子给耿将军,十两银子给使者。你和冯章两人代我送耿将军他们出城。” 耿宏逊谢,和杨聪一同离去。 沈月曦转过身,连蹦带跳地举着白绫跑入屋内,才进门便喊了起来: “夫君,梅姐姐把母后留下的信送来了。” 萧濯站在桌边,神情紧张,盯着她举起的白绫:“是这个吗?” 沈月曦看到萧濯的神情,不禁莞尔。这个男人之前总说不在意白绫,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如今白绫真拿到眼前,他的紧张是个人都能看得出来。 “喏,给你,”她将白绫递到萧濯的身前,“字特别小,要靠近灯光仔细看。” 萧濯没有伸手接,而是闭上双眸,先深深呼吸了两次。这才睁开眼,伸出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白绫。在桌边坐下,伸手将灯烛挪近,展开白绫观瞧。 “是母后的字。”萧濯的手微微颤抖,两滴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 看到萧濯难过,沈月曦也有些心疼。 萧濯被流放当日,裴皇后尚在。然而一夜过去,天人永隔,萧濯甚至都没能见到他母亲的最后一面。 本想上去安慰一下萧濯,但萧濯正全神贯注地读白绫上的字,沈月曦不想打断萧濯,便低头把玩手中的信封。 拈了拈,感觉信封里面似乎还有纸。沈月曦又拿起信封来抖,掉出来一张对折的信纸。 沈月曦把信封放在桌上,展开信纸。 信是梅黛写给她的,似乎是怕她看不懂,用的都是最简单明了的字。 沈月曦越读越吃惊,读到一半时她的嘴已经张得可以塞进一个核桃,完全是瞠目结舌。 原来梅黛早就看过白绫,但她一直对沈月曦和萧濯隐瞒。梅黛怕萧濯一旦知道真相后,就不会再帮她攻打永威。 原因很简单,萧濯的亲生父亲就是齐王萧铭,现在占领永威的正是齐王军。在梅黛看来,萧濯若是知道自己生父是齐王的话,他反过来帮助永威的林魁去打章武都有可能。 梅黛只想保住梅家的基业,为此她不得不对沈月曦和萧濯撒谎。 “……妹妹,姐姐已经失去了父亲和兄长,刻骨铭心地清楚失去亲人的痛苦。如今公子举兵和自己的父亲与弟弟对峙,姐姐坐立不安。以公子谋略的天下无双,齐王必败。公子曾在你我面前亲口说要为永德帝复仇,他必然要杀齐王。若他真的亲手杀死自己的生父和弟弟,一切都将无法挽回。希望此信没有送晚……” 沈月曦拿着信纸,转头看向萧濯。 显然萧濯也知道事情的真相了,他双眉紧蹙,似乎陷入沉思之中。 屋子里一时静寂无声,只有灯烛偶尔闪起噼啪作响的火花。 “夫君,你……”沈月曦不知道该如何说。 齐王就是他的生父,萧北珩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现在下圆谷中埋伏的燃烧弹,正准备要把他的父亲,或是弟弟烧成灰烬。 “我不知道要怎么做,”萧濯握住白绫,面色苍白地站起,“他逼死了养我二十年的父亲,他居然是我的生父……” 这个转变来得太突然,沈月曦看出来萧濯一时无法接受。 萧濯之前说过,若齐王军要偷袭下圆谷,只能是在今夜。若是齐王真去就死定了。 “夫君,齐王今夜会不会去下圆谷?”她紧张地一把抓住萧濯的手臂,“今天晚上他会不会去?” 萧濯双手抱头:“我现在脑子里乱得很,我……” 沈月曦知道萧濯现在正在神情恍惚,暂时无法交流。但是偷袭的齐王可不会等他回复正常。她必须当机立断。 她松开萧濯,转头飞跑出门口,冲到院门口的时候,差点和迎面走来的杨聪撞在一起。 “主母,你怎么了?”杨聪刚刚把耿宏送出城北门,看沈月曦这么慌张,只穿了一身便服就冲出大门,还以为院子里有敌人,连忙抽出腰间战刀,“有刺客?” “没有……马,马,”沈月曦抬头看到后面牵马的军士,一把抢过缰绳翻身上马,“你们看住我夫君。” 这时羌林也率领数名暗卫冲了出来,还没等他问怎么回事,沈月曦的坐骑已撒开四蹄,一路飞驰而去。 下圆谷是在狼牙隘口山脉的南面,她若是选择城北出去,战马无法翻山,只能下马步行。她怕时间来不及,决定冒险走城南。 走城南的话,必须要突破齐王军大营。 沈月曦一边策马飞奔一面想,自己是怎么做出这么愚蠢的一个决定的,居然学萧濯单人独骑闯敌营。这得吃几个熊心豹子胆才敢做出这种事来? 对面是四万大军,她想一个人闯过去,简直是异想天开。 她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太蠢了,正打算勒住坐骑,便听见前方齐王军大营的望楼上有人大声呼喊起来。 负责了望的齐王军士已经发现她了。 “看来后悔药是来不及吃了,”她本来都要拉住坐骑,又将手松了下来,“绝不能让火烧起来。大熊好好保护我,千万别让我死了。” 事缓则圆,先把齐王保住。只要人没事,接下来都好说。 大熊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听到召唤了,您要制造什么东西?” 制造什么东西?对方大营前的拒马是木制的,大营的栅栏,又称为女墙,也是木制的,士兵的枪和弓箭都是金属的…… 她飞快地在脑海中做好了计划,伏低身子,策马向齐王军营的西北角冲去。 此时正是深夜,大部分齐王军士兵都已入睡,换岗的齐王军无事,正抱着长枪三五成群地围在篝火前聊天。 鉴于狼牙隘口城中只有几千守军,自己这边有四万大军,没人担心会有偷袭发生。 望楼上有军士大喊:“有一骑从城中飞驰而出,径直向大营冲来了。” “啊,你没看错吧?”火堆旁一个队长抬头喊道,“单人独骑就冲过来了?” 望楼上的军士惊呼道:“是真的,那人对着女墙冲过来了……要撞上了!” 话音方落,望楼下面所有的军士都听到了那越来越近的急促马蹄声。 第二百七十章 小太阳 月亮藏在厚重的云层后面,将云层的边缘镶嵌出淡淡的光边。如此黯淡的光芒下,无论是远方波浪般起伏的群山,还是不远处的下圆谷,都与夜色混在一起,变得模糊不清。 马上的士兵嘴里衔枚防止发出声音,抱着棉布的马蹄掠过地上的野草,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萧北珩策马靠近萧铭,压低声音,指着前方下圆谷的入口。 “父王,前方就是下圆谷了。” 为了防止被萧濯的斥候发现,这支骑兵摸黑向南绕了十余里,兜了一个大圈子。到达下圆谷的时候已是深夜。 萧铭眯着眼看向前方,下圆谷口宛如躺倒猛兽张开的大嘴。他有些疑惑地问道:“如此军事重地,谷口为何没有军士守卫?” 萧北珩道:“父王多心了,萧濯若在此重兵保护。就是明明白白告诉我们他的储粮之地在此。他之前在夜里偷偷运粮来此处,本来就是掩人耳目,自然不能派兵防守。” 萧铭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不过谷中也许会有士兵,我们既然已经来到下圆谷,不能犹豫,速战速决。” 萧北珩拔出剑,对身旁的副将道:“冲进去!” 他着急立功,率先驱马向谷中奔去。萧铭也紧随其后。 黑暗中响起战刀出鞘的声音,蹄声骤急,三千骑兵随着萧铭父子一起冲入了下圆谷内。 下圆谷名为山谷,实际是一个突出地面的圆形巨坑,因为形状近似圆形而得名。包围山谷的峭壁高有三四丈,仿佛一圈城墙围绕整个山谷。 谷内地面凸凹不平,又有很多藤蔓拌马,骑兵们纷纷下马步行去搜寻粮草。 萧铭冲入谷内,勒住坐骑举目四顾。 如今已是六月上旬,谷中树木花草长得甚是茂密,在夜风中沙沙作响。除此之外,并无萧濯的士兵看守。 萧铭心中有些不安,正要向前去找萧北珩。有一名骑兵来报:“齐王,我们方才散开搜寻了。入口附近并没有发现存储粮草的房屋。” 萧铭心中疑惑,自言自语道:“难道军师的情报有误?” 正迷茫时,萧北珩兴奋的声音在前方远远地响起来:“父王快来,粮草在最里面呢。” 萧铭循着声音又向山谷深处走了一段,来到萧北珩跟前。萧北珩用马鞭指着前方道:“父王,萧濯为了隐密,将所有的粮草都藏在山谷最深处。你看。” 萧铭按他所示方向看去,借着朦胧的月光,果然看到山谷最深处的排排草房,整整齐齐如同列阵的士兵,估计得有数百间。 手下的军士有人下了马,逐一拉开草房的门观看,跑来禀报:“齐王,世子,已探明草房内物品都是粮包。” 萧铭还是有些不相信,亲自下马道:“以萧濯的谨慎,怎会不派一兵一卒看守这里?” 萧北珩见他下了马,也跳下马来,跟在萧铭身后:“父王为何疑惑。此地粮草堆积如山,足可支撑数万大军,总不会是假的吧?” “粮包内可是粮食?”萧铭不放心地追问。 有军士将门口附近粮包抬出来。用战刀戳了个窟窿,里面的粮食哗哗地洒在地上。父子又到另一间草房,检验粮包,确实都是粮食无疑。 “想不到以萧濯的谨慎,也会如此用险。”萧铭感叹。 萧北珩笑道:“父王,你把萧濯看得太高了。他的计策不过是瞒天过海,想引诱我们父子去偷袭甲谷。却不料我们黄雀在后,知道他在夜里偷运粮草到此处。来人,速速点起火把。” 方才众军士都是在谷里摸黑寻找,现在得了军令,立刻点起火把。 萧北珩得意地看着草房内堆积得像小山一样的粮包,转头对萧铭:“父王,这些粮草一旦烧掉,萧濯城外大营便失去了供应。最多两日,他们自然大乱。” 萧铭也同意他的看法:“萧濯此计本也不错,奈何我们这边有宋臻军师看穿他的计谋。令军士速速散开,将所有草房点燃,我们便撤出谷口。” 萧北珩正要下令,不远处有个军士哎了一声道:“这是什么?” 萧铭和萧北珩同时回头,只见一个军士蹲在地上,双手从土中绷起一根细细的线来,那线扯起后,一直进入草房。 “这是什么东西?”萧铭问道。 萧北珩也看不清楚,只看到那根线进入粮包堆中,便吩咐军士道:“将火把拿近些。” 旁边有一位军士将火把拿近,萧铭和萧北珩都蹲下来定睛细看那根线,众军士也都凑过来观瞧。 线是灰色,比普通棉线要粗得多,大概有线香粗细,还是两股线缠绕在一起。萧北珩双手抓住线轻轻一扯线便断了,在断口处掉下一些黑色粉末。 萧铭伸手把洒落地上的黑色粉末拈了一点,两指碾了碾,脸色一变:“这是火药!” “火药?”萧北珩看着手中的线进入粮包堆里,双股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父王,这……这是埋伏。” 萧铭急忙起身:“所有人快熄灭火把!” 屋内的军士本来都举着火把,听到萧铭吩咐,慌忙将火把扔在地上,用脚去踩。迸溅的火星溅到了地上那根引线上。 引线先是亮起小小的红光,就像香火般微弱,然后猛地一亮,呲呲地喷着火花,一路燃烧出屋子去了。 萧铭和萧北珩对视了一眼,连忙起身跑出草房,萧北珩指着火花喊道:“拦住那根线。” 众军士才冲过去,那簇火花便消失在黑暗中了。 这时众军都已按命令熄灭了火把,山谷中重新回复了漆黑一团。 萧北珩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对萧铭道:“父王,想是刚才的军士扯起引线时,将机关破坏了。我们真是幸运。” 萧铭声音颤抖,道:“先别庆幸,快离开……” 他话未说完,不远处的黑暗中“轰”一声响,爆起个刺眼的火球,宛如在山谷中升起个小小的太阳,炸开无数火花,有的火花挂在树上,有的射入草丛,立刻开始燃烧。 在火球附近的数名军士来不及闪躲,身上被四处飞溅的火团点燃,顿时变成了火人,在地上翻滚哀嚎起来。 “快,全军撤出谷口,快!” 萧铭面如土色,借着火光扳鞍上马。萧北珩和其余军士也都慌忙找马。 正在大乱,地上又有数处火花亮起,呲呲地响着向四面八方散去。 许多小太阳亮了起来,将整个下圆谷映得通红。 第二百七十一章 走投无路 下圆谷烈焰翻腾,焰光内可见滚滚浓烟,夜幕下格外醒目。 宋臻同齐王军众将领站在围城大营的望楼上,手摇羽扇,看着映红的西方天空。 大家本来都在睡觉,来了个冲营的人把整个军营都惊醒了。折腾到现在,正好看到下圆谷火起,大家便纷纷登上望楼观看。 “军师,世子殿下果然将敌军的粮仓烧了,”一名副将扶着栏杆,旁边兴奋地抬手指着下圆谷方向,“这火可真够大的。” 宋臻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并没有像周围众人那般喜形于色。 为何这么大的火势? 他随萧濯征战,也曾亲眼目睹焚烧敌人军粮的场景,却从未见过如此之大的火势。 “军师,大营西北角损坏的部分太宽,可能要到早上才能修好。” 一名将领的禀报打断了他的思绪。 “怎么回事,”宋臻回过头来看向军士,“冲营的那个人你们没抓住。现在让你们修复个缺口,居然还要花一整夜时间?” 被斥责的将领摸着后脑勺道:“军师,西北角根本没有营栅,末将估计是萧濯之前率骑兵冲营时破坏的。负责建营的裨将偷懒一直没修,才被那个人利用了。” 宋臻道:“萧濯冲营后,世子殿下不是严令要加固女墙吗。我亲自去看。” 下圆谷那边齐王父子已经成功焚烧军粮,萧濯大军失去粮草,两三日内必乱,就是神仙都不可能救得了了。这件事他已经不用再惦记了,就等天亮齐王父子归来摆个庆功宴。 现在最重要的事是赶紧把大营的缺口修复。现在正是深夜,又不见月光,若是有敌军偷袭那可了不得。 宋臻和一众将领下了望楼,往大营西北角走去。 “世子殿下令我镇守大营,我不能马虎大意,”宋臻边走边对身旁的将领道,“若是修筑营栅的将领偷懒,必须按军法处置。” 众人纷纷附和:“军师勿恼,负责的裨将和当夜巡逻的军士都已羁押,等您审讯。” 来到大营西北角,在篝火的映照下,军士们正扛的扛,锯的锯,人来人往,一片忙碌。 “果然没修,”宋臻怒冲冲地用羽扇指着空荡荡的缺口,“负责此处的人呢?还有在这附近巡逻的军士呢,都马上押过来。” 其它将领不敢怠慢,马上将相关人等带到宋臻跟前。 宋臻质问道:“你们这些奸滑疲懒之徒,还有何话说?” 人群最前面一名将领叫起屈来:“军师,末将对天发誓,这里的营栅绝对都建好了!” “还敢狡辩,”宋臻抬起羽扇指着缺口,“那墙在哪里?” “墙……末将也不知道,”那名将领哭丧着脸,“莫名其妙就不见了。” 那名将领身边的军士也都纷纷点头:“军师,将军说的是真的。这里的女墙本来好好的,但那人冲过来,就莫名其妙不见了。等我们反应过来,那人已经冲过大营去了。” 宋臻愈发恼怒:“你们竟敢合伙撒谎,难道当军法是儿戏不成?” 这些将领军士都是萧北珩麾下,莫非他们看自己是个降将,表面逢迎,实则内心轻视,想一起演戏给他看? 那就别怪他杀鸡儆猴。 那名将领听宋臻提起军法,起身快步走到缺口处,拍着胸脯喊道:“末将跟随世子殿下多年,建营都是末将负责。虽然职位低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今天这个事情,就是世子殿下亲自来了,末将也敢说……” 他正在喊,黑暗中“嗖”地一声响,他肩膀上便插了支羽箭。 那将领大叫一声,刚转头看向营外黑暗处,又有数十支羽箭飞来,将他从头到脚射成一个箭垛,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敌袭!”有人抽出腰间的战刀,有人举盾护在宋臻身前,有人拉着宋臻便往后跑,“军师快走。” 宋臻大惊失色,边倒退边举扇道:“快迎敌,快迎敌啊。” 他心内懊恼不已,这么一个小小的破绽,立刻就被萧濯抓住了。 在场的有千余名齐王军,本来都在扛木头,锯木板,不少人才将肩上的木头丢下,黑暗中无数羽箭飞来,当场射倒近百人。 杀声四起,萧濯军的士兵从黑暗中冲出,潮水一般沿缺口涌进齐王军大营,见人便杀。 “不要慌!”一名齐王军将领喊道,“敌军都是新兵,打不过我们的。定北军跟我冲杀。” 定北军是齐王麾下精兵,虽然遭到突然攻击,也没有慌成一团。在将领的指挥下,从大营各处赶来支援的定北军士兵组成战阵,同萧濯军战在一起。 …… “放箭!” 随着邱离明的大喝,一千支连弩同时发箭,将冲到谷口附近的齐王军骑兵射得人仰马翻,无一幸免。 “齐王!”一名将领灰头土脸地冲到萧铭和萧北珩的跟前,“谷口有连……连弩!” “连弩!”萧铭和萧北珩同时惊呼。 他们在大火燃起时,就全军往谷口撤离,没想到谷口居然安排了连弩伺候。 之前他们就听说过连弩的名声,此次交战,又亲自吃过连弩的苦头,深知连弩守在谷口,根本就不可能冲得出去。 “萧濯好狠的手段。宁可烧掉自己的粮草,也要致本王于死地吗。” 萧铭咬牙抬头看向四周。 谷内到处都已燃起大火,火光刺眼,浓烟弥漫,空气热得皮肤都感到刺痛,着火的军士和战马如无头苍蝇一般乱窜。 唯一没有火的地方就是入谷的道路,现在近千名骑兵拥挤在这条道路上,几乎人人都带烧伤,进退维谷。前进的话,前方是致命的连弩守在谷口,后退的话,火势越来越大,就算不被火烧死,也会被浓烟呛死。 有将领不信邪,又率百余名骑兵冲过去,结果还是一个冲出去的都没有。 萧北珩曾亲身领教过连弩的威力,现在又见冲过去的人没一个活下来,他惊恐交加,翻身便向后跑去。 “北珩,等等!”萧铭追上萧北珩,撕下一条战袍,将腰间水袋中的水倒在布条上,递给萧北珩,“快将口鼻掩住,不要吸入浓烟。” 萧北珩抢过湿布掩住口鼻,也不管萧铭,便自顾自向后跑去。 萧铭又自撕一条战袍,同样倒水掩住口鼻,对众军道:“快以湿布掩住口鼻。”说完,他便向萧北珩追去。 众军见齐王在如此危难之际还能想到他们,都感动不已,跟在萧铭的身后。 萧北珩冲到谷中,直到前方一堵火墙拦住去路。浓烟刺得他眼泪横流,他勉强睁大眼看向周围,发现自己如同身处一个巨大的火炉,放眼望去全是火光,就连腰间的燕阙剑都开始变得烫手了。 前有火墙,后有连弩,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他绝望地回头,跪在地上,对赶来的萧铭哭道:“爹,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萧铭也已看到周围的火势,清楚父子殒命就在此时。 横竖都是死,他干脆将湿布扔掉,抱住萧北珩。父子相拥大哭:“我父子今日命尽于此了。” 第二百七十二章 赏月 齐王父子正抱在一起痛哭,有位副将连滚带爬冲到跟前,将掩口的湿布取下,指着东边道:“齐王,东边有一处无火的地方!” 萧北珩听见,放开齐王,转身双手抓住副将胸襟:“哪里,在哪里?” 副将本来就被烟呛得呼吸困难,又被萧北珩这么一抓,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以手指着东边。 萧北珩目光越过燃烧的火树,果然看到处黑洞洞的地方,似乎有个巨大的山洞。他大喜过望,推开副将,起身冲过去,挥剑砍断挡在路上的火树,向东边跑去。 “北珩,等等。”齐王萧铭起身追赶,追在萧北珩的身后。方跑到半道,一株被萧北珩砍得半折,已烧成炭的小树迎头砸了下来,萧铭躲避不及,树干正砸在他的腿上。 树干刚刚烧完,黑炭中还闪着红光,压在萧铭的腿上,当即把裤子烧着了。 “北珩,北珩!” 萧铭感觉大腿疼痛难忍,鼻中满是皮肉烧焦的气味,又不能伸手去推,连忙大声呼唤萧北珩。 方才报信的那个副将跟在旁边,见状连忙用双手抱住树干一头抬起来,数位军士上前拖出齐王,扑灭他裤子上的火。 树干砸得颇重,加上火又烧伤了腿,萧铭双手撑在地上一时无法起身。 那名副将放下树干,拍灭衣袖上的火星,来到萧铭身前,背对萧铭蹲下,对军士喊道:“把齐王扶在我身上。” 军士七手八脚将萧铭搀到副将背上,副将背起萧铭往东跑去。 东边山坡上有个黑漆漆的大洞,燃烧的杂草不断从洞口顶端滚下,依然不能照亮里面,似乎很深。 萧铭伏在那副将的背上,回身对跟随的军士们喊道:“快,大家都进洞里去躲避。” 众人见到这个洞穴,喜出望外,一股脑冲入洞中。 到了山洞里面,炙热减退少许,萧铭这才定下神来,喊道:“北珩,北珩进来了没有?你们谁见到世子了?” “齐王,小人看到世子殿下了,”一个声音在黑暗中呼喊,“他往洞里面去了。” 知道萧北珩没事,萧铭这才放下心来。他拍拍身下副将的肩膀道:“若不是你,本王方才已命丧当场。” “齐王言重了。您在如此危急时刻还能想着我们手下这些微末士卒,”那副将边走边道,“末将不会舍您而去的。” “你姓甚名谁?现居何职?”萧铭问道。 那副将道:“末将姓齐,名盛珏。现任定北军副将。” “齐盛珏?”萧铭问道,“本王没记错的话,你是赵元帅麾下,后面曾在萧濯手下对吧?” 记得之前萧北珩说过,萧濯有支军队降萧凯。后来萧北珩灭萧凯,萧凯的军队又尽归于定北军。 那副将停住脚步,在黑暗中也看不见他脸色,停了半晌方道:“齐王说的不错,末将原来是在昭王麾下。” 萧铭点了点头。怪不得萧北珩只让齐盛珏担任一个副将,原来是从萧濯那边降过来的将领,萧北珩信不过。但今日齐盛珏救他一命,再让他担任副将就太委屈了。 想到此,萧铭拍拍齐盛珏的肩:“齐将军,你今日立下大功,本王升你为信武将军。” 信武将军相比于副将,直接跳了三级。 齐盛珏抬脚继续向前走,说道:“末将谢齐王。”语气中并无欢喜之意。 萧铭认为众人都是刚刚死里逃生,心神慌乱,对齐盛珏的反应也没放在心上,感慨道:“想不到这谷中有这么一个山洞,真是天不绝我。” 这个山洞非常宽敞,脚下地面也非常平坦,走起来如履平地,感觉不似自然形成,似乎是之前朝代驻军修筑的存粮之地。 心安定下来,萧铭便感到腿上疼痛剧烈起来,估计在伤养好之前是不能骑马上战场了。 走了一段,前面忽然响起欢呼。 “齐王,前面是出口,”一个声音在前方的黑暗中响起,“世子殿下已出去了,外面并无任何敌军埋伏。” “好,好!”萧铭连声称是。 众人都喜出望外,欢声雷动,蜂拥向出口。 齐盛珏背着萧铭出了洞口,萧铭深吸了一口空气,回头看向背后腾腾的红光。 刚才在谷里,前有连弩封堵,周围都是火焰,曾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现在逃出生天,重见天日,真有恍然隔世之感。 “齐王快看,我们的围城大营。”一名将领指着东北方向喊道。 不用他人提醒,萧铭也听到了顺风传来的喊杀声。远远地能看到,在狼牙隘口下的齐王军大营一片混乱,到处都在腾起火光。 “萧濯知道我父子来偷粮草,在这里埋伏的同时,他又率军袭击我们的围城大营,”萧铭苦笑一声,“这次真吃大亏了。我们暂回本营,来日整军再战。” 齐盛珏道:“齐王,围城大营怎么办?” “那里驻有本王的定北军。两军正面交锋,不用诡计的话,萧濯的军士不能取胜。”萧铭道,“本王腿伤需要大夫诊治,我们先回本营。” 从谷中逃出来的军士大概有千余人,几乎人人都被烟火熏伤,还好保住了性命。众人保着齐王萧铭前往小岗村东边的齐王军本营。 银盘似的圆月从云层后缓缓现身,洒落一地清辉。 洞口附近的坡上,沈月曦坐在一块大青石上,双手抱膝,看着众军乱哄哄地远去。 她让大熊制造的洞穴穿入谷中,保住了齐王父子。 萧铭父子若是被烧死,一切就都结束了,所有的反对势力都被彻底消灭。可能苏茉的父亲,安州太守苏翰会是个小小阻碍,但他的能耐肯定不能和萧铭父子相比。 现在她亲手舍弃了这个大好机会,放萧铭父子逃去,未来她和萧濯肯定要面对更多的苦难。 不过她一点都不后悔自己的决定。 和萧濯日日夜夜相处,她非常清楚,萧濯是绝对不会对自己亲近之人下手的人。他虽然在北狄征伐时行事残忍,但无论是对手握燕阙剑的萧凯,还是对来杀他的老师,萧濯都没有赶尽杀绝。在她和萧濯山穷水尽,被西戎多玛王围困的时候,多玛王提出那么诱人的条件,萧濯也不曾为自己的利益出卖她。 和这样有原则的男人在一起,她觉得安全感爆棚。 现在萧濯已得知齐王是他的生父,萧北珩是他同父异母的兄弟,萧濯绝对不会同意杀死他们的。即使不问,她也能知道萧濯最终的决定。 她正在沉思,两只大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肩上。 “谢谢你,月曦。”萧濯沉静的声音从她的背后响起,“在我神思混乱的时候,你替我做出了正确的决定。” 沈月曦微微一笑,侧脸贴上萧濯温热的手掌:“夫君,我已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也知道你的决定。无论未来如何艰难,我们都要一起走下去。” 萧濯没有回答,双臂一紧,把她搂入怀中。 “夫君,今夜的月亮真圆,有种漂亮的玫瑰色……像个草莓。” “草莓?” “是种水果的名字,外表红红的,表面很多小坑,上圆下尖,”沈月曦靠在萧濯的胸膛上,举起双手在空中画起草莓的外形,“吃起来酸酸甜甜的。” “大熊能不能造……不能?原来大熊也不是万能的啊。” “咦,明明在赏月,怎么谈起吃的来了?” “是你提的,哈哈。” 第二百七十三章 降书 “娘,你别拽我,我不走……我要留下。” 李菀把手腕从李夫人的手中挣脱出来,面带不悦地低着头道:“表哥明明在这里,我们为什么要跑啊?” 天近正午,母女两人躲在北城门附近的一条小巷里,都打扮成普通农妇的模样。 李夫人见四周无人,回过头来道:“现在不跑,城破就跑不掉了。” “难道表哥还打不过齐王么?”李菀不服气地反驳。 李夫人一甩手:“打不打得过,我这个当娘的一眼就看得出。你表哥军队连城外大营都放弃了,现在全军守在这孤城里,又没有粮草,城里这么多人,吃不了几天就没粮了……” 她还待详细解释,见李菀低着头闷闷不乐,便改口道:“有舍不得的东西?之前在乐山不嘶走得挺痛快的吗?” “没有……”李菀头更低了。 “瞎说,”李夫人拿手指一点李菀额头,“我嘶你娘,你那点心嘶能瞒过娘才怪……算了,现在赶紧先跑路。” 李菀问道:“我们真的要丢下表哥表嫂跑?” “我们都嘶女人,先跑不丢人,”李夫人偷偷摸摸地到巷口左右看看,回头招手,“快来。” 李菀无奈地来到巷口。 现在齐王大军围城,城内百姓没有事一般都不出门,街道上并无太多行人。 远处一辆马车使来,停在巷口。车夫左右张望,看到李夫人后,点了点头,伸出三个手指。 “不嘶说好二十两吗,怎么临头了加钱!”李夫人抱怨了一句,然后又叹了口气,“就这么着吧,上车。” 母女两人上了车,来到城门口,卫兵拦住问道:“你们要去城北做什么?” 李夫人从车窗里探头出来,对卫兵道:“有亲家在北面,我们去看望,呵呵。” “亲家?北面可都是西戎人,你们和西戎人结亲家了?”一名卫兵惊讶地问道。 另一名卫兵把说话的那个一扒拉,拉到旁边道:“那位夫人,有点像昭王的姨母……” 两名卫兵在那里嘀嘀咕咕,李夫人看得紧张起来,连声催促道:“快点开门,我们要出城。” 正在叫嚷,羌林率暗卫巡逻经过此处,过来查看。 “怎么回事?”羌林问道。 两名卫兵道:“统领,这位夫人说城外有她们亲家,要出城去看。” 羌林心下疑惑,虽然现在大燕的百姓已经能和西戎人和平相处了,但据他所知,还没有两族联姻之举。 他来到车前,还没询问,李菀从车窗里探出头来道:“羌将军,真巧,我是李菀啊。” 李夫人大吃一惊,自己这女儿是哪根筋搭错了,上来就自报身份? 她刚抬手把李菀的脑袋按回去,羌林已经认出来了,惊讶地道:“这不是平阳侯夫人和小姐么。你们为何要出城?” “呃……” 被认出来了,李夫人也没法再说假话。可是她又不想承认自己是想跑路,在那里翻着白眼想理由。 李菀又探出头来,对羌林道:“将军,听说令堂在城北,那令夫人想必也在……” 李夫人又抬手将她脑袋按回去,斥道:“一点家教都没有,怎么可以随便和男人搭话。” 羌林尴尬地摸摸后脑勺:“我没有婚娶……不过夫人和小姐,你们还是不要出城。现在敌军正列阵要攻城,你们万一在路上遇到乱军就麻烦了。” 他效忠的是沈月曦,但李夫人也是沈月曦的姨母,李菀是沈月曦的表妹,他在情理上都不能让两人出事。 李夫人没有回应他,在车里训斥李菀:“笑什么笑……没有大家闺秀的样子,娘平时教你的都忘干净了?” 羌林转头对暗卫道:“你们护送夫人和小姐到主子的府里去。” 暗卫们护送马车离去,羌林正巡视北城门,南面城外传来战鼓声和呐喊声,有名暗卫来到:“统领,齐王世子萧北珩率军列阵要攻城了。” 羌林问道:“主子和昭王呢?” “他们都已经在城墙上了。” 羌林率领暗卫匆匆来到南城墙,只见一排排的军士正手持强弓硬弩严阵以待,萧濯和沈月曦两人并排站在一起。城下,数万齐王军黑压压地如同乌云,阵前萧北珩跃马扬鞭,正在大声喊叫。 “萧濯,你设毒计埋伏本世子,奈何天不绝我,本世子好好地在这里,让你失望了吧,”萧北珩以鞭指着萧濯,“现在你全军都被困在城中,粮草已绝,速速求饶才是上策。” 昨夜萧濯军冲击齐王军大营,并非为打败齐王军,而是冲破齐王军防线后,全军进了城。 萧濯看着得意洋洋的萧北珩,目光复杂,嘴唇动了几下,却没有出声。 沈月曦对萧濯道:“夫君,为何不告诉他实情?” 萧濯轻轻摇头道:“现在两军交战,说什么他都不会相信的。这阵过后,我写封书信给他和……齐王吧。” 当初萧濯和萧凯在两军阵前决斗,萧凯说出萧濯是私生子的事实,萧濯也不相信。认为萧凯是用话术乱他心神。 沈月曦道:“夫君说的是,我们先专心守城。” 她唯一有些担心的是,昨夜下圆谷一把大火将粮草全烧了。现在城内粮草要供应六万人,根本供应不了两天。西凉的运粮队刚刚离开,城北的西戎聚落就算帮忙,也顶不了几天。 萧北珩见萧濯并不答应,笑道:“莫非是怕了?” 身后宋臻道:“世子殿下,如今敌军孤军困守,已入绝境。我们只要守住城池,不让运粮队伍通过,三日后城自然内乱,不费吹灰之力。” “我们只围城南,城北若有运粮队怎么办?”萧北珩问道。 “城北是西戎领地,西凉的运粮队不可能走那边,”宋臻道,“我们只要守住这边即可。现在齐王受伤卧床,我们不必着急进攻。” 萧北珩点头道:“如此也好,收兵回营。” 城上的军士本来都已做好战斗的准备,却见齐王军收兵回营,都大为不解。 萧濯对左右道:“宋臻明白彼此优劣,他采取的是围而不攻的策略,让我军自乱。这是一步好棋。” 众人下了城墙,沈月曦和萧濯一道回到府中,萧濯写了两封书信,一封给萧北珩,一封给萧铭,让使者出城送出。 使者来到齐王军围城大营前,对卫兵道:“昭王有书信在此。” 萧北珩正和宋臻在帐内商议,听到有书信,萧北珩笑道:“想必是降书顺表,让使者进来。” 使者入帐,将书信呈上后自行离去。 萧北珩伸手将信拆开,对宋臻笑道:“真要递降书顺表,得萧濯亲自来才行。居然只派个使者。” 宋臻道:“以属下之见,应该不是降书。” 当他知道昨夜齐王父子在下圆谷中了埋伏,差点双双殒命,他就知道自己的计谋早已被萧濯看穿。以萧濯的本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投降。 “不是降书,那能是什么?”萧北珩拿起信纸来。 才看了几行,他的笑容便从脸上消失,额头渗出一滴滴冷汗,连拿信纸的手也颤抖起来。 第二百七十四章 捅了马蜂窝 宋臻停下手中的羽扇,目光诧异,盯着萧北珩。 方才萧北珩明明满面笑容,看到信双眸一下子睁圆了,仿佛看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连拿信的手都微微颤抖起来。 萧濯在信中写的是什么,能让萧北珩有如此大的反应。 他正在疑惑,萧北珩的眼珠缓缓转动过来。当两人目光相对,萧北珩的目光中闪起一丝古怪,手也移向腰间的剑柄。 宋臻吃了一惊,身子向后仰去:“世子殿下?” 他能感觉得出,萧北珩的目光充满攻击性,是杀意。 萧北珩要杀他和杀鸡一样简单,他根本跑不掉。难道萧濯用了什么反间计之类的计谋,要借萧北珩之手除掉他? 他本想出声解释,可不知道信里到底写了什么,想解释也无从说起。 两个人均面色惊恐,相对无言。 半晌,萧北珩忽然避开他的目光,脸上挤出笑道:“军师勿虑,萧濯……他……他居然敢辱骂我,本世子气愤难忍。” 虽然说得结结巴巴,宋臻倒是松了口气,原来和他没关系。 萧濯来信辱骂萧北珩,怪不得萧北珩瞬间有杀人之心。结果把他吓了一跳。 他目光落在桌案上另一封信,信封上有齐王的字样,是给齐王的。 萧濯骂人居然还写两封信,这是分别骂齐王父子? 他才将双眸抬起,萧北珩这边已将手中的信放在灯烛上点着了。右手的信纸还在燃烧,他左手又将桌案上的信拿起来,同样放在灯上点着。 “世子殿下,这信不是给齐王的吗?”宋臻出声询问。 萧北珩不回应,紧紧盯着手中燃烧的信纸。 直到两张信纸都化为灰烬,他又盯着灰烬上下打量半天,才转头看向宋臻,笑道:“给父王的信自然也是辱骂之词。父王现在受伤卧床,若让他看见甚是不好。” 宋臻点头称是。 萧北珩方才都被信中内容气到发抖想杀人。想必给齐王的信中言辞也定是极为过分。萧北珩不把信给萧铭看,也是孝顺之举。 萧北珩将传令军士唤入帐内,道:“传令三军立刻攻城,取萧濯首级者封侯。” 宋臻吃惊,站起来道:“世子殿下为何突然要攻城?” 之前他建议的围而不攻,萧北珩答应的好好的,为何突然就变了卦? “萧濯辱骂我父子,我怎能忍受,”萧北珩冷笑一声,对军士道,“还有,传令给诸将,有出城者,无论男女老幼,立斩。” 宋臻愕然。 这意思就是,连萧濯的使者都要全部杀死?萧濯的辱骂竟然能把萧北珩气到这个程度? “世子殿下,现在萧濯粮草不多,只要围困几日便可胜利。”他极力劝解,“此城修得极为坚固,若是强行攻城,我军可能死伤惨重啊。” 话还没说完,萧北珩已挥手打断他:“我意已决,军师不必再劝。我要亲自率军攻城。” 说罢,萧北珩出帐而去,只留下宋臻一个人呆立帐中。 他实在是想不通,世子殿下为何放着好好的策略不用,却要强行攻城,这明明是个得不偿失的举动啊。 不止是他,沈月曦也同样想不通。 之前沈月曦就觉得萧北珩这个人反复无常,她可是领教过多次的了。这不,萧北珩又亲自展现了一遍他的反复无常。 她站在城楼上,看着下面潮水一般涌上来的齐王军,喊杀声震得她耳膜都疼。 这次进攻完全和那次佯攻不同。这进攻让她想起了当初西戎人踩着同伴尸体登上冰城那次战斗。 战斗已经进行两个时辰。眼看太阳都快落山了。 城头上石块像下雨一般往下砸去,但齐王军毫无退缩之意,每架攻城的梯子上都是士兵,不断有士兵从梯子上掉下去,摔在人群之中。 萧濯发了两封信,感觉像捅了马蜂窝。 还有一件让她忧心的事,萧北珩在进攻的同时,正派兵攀爬两侧的山岭,似乎打算把整个城都包围住。还好邱离明和另一位将军两人亲自率军从两侧顶住了齐王军的包抄。 “夫君,你觉得他们看了信没有?”沈月曦问站在身边的萧濯。 萧濯道:“信使说他是看到萧北珩打开信后才放心回来复命的。” “那他为何要进攻我们?”沈月曦不解。 萧濯摇摇头。“他可能不相信吧。” “那齐王呢,他也不相信?” 沈月曦正问,楼梯噔噔一阵急响,冯章气喘吁吁地跑上来,才看到萧濯和沈月曦便大喊起来:“主公,主公,萧北珩……” 他跑得太着急,扶着双膝喘得厉害。 沈月曦回身道:“冯章你不要如此慌乱,有什么事情说?” 冯章喘了两口气,起身跑到城楼栏杆前,抬手指着远处道:“主公,萧北珩……我看见了,他在亲自指挥攻城。” 沈月曦和萧濯都顺着他的手势看去,看到在齐王军的阵线后方,数位将领簇拥着一人。虽然离得有些远,暮色昏暗,但沈月曦光是从感觉和印象就能辨认出那是萧北珩。 “我也看到萧北珩了,然后呢?”她对冯章道。 冯章咽了口唾沫道:“萧北珩站的位置,正好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沈月曦啊了一声,望向萧濯。 如今萧北珩正率军猛攻城池,只要一炮把萧北珩解决了,攻势自然土崩瓦解。只是萧濯会答应吗? “主公,我有把握一炮就轰死他,您快下令吧,”冯章搓着双手,“要是再迟一会儿,他出了大炮射程就够不到了。” 之前已经轰过二皇子,现在轰个王爷的儿子,对他来讲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你先下去吧。”萧濯背对着冯章,挥了挥手。 冯章愣了一下,摊开双手看向沈月曦:“这么好的机会,只要一炮就可以解决战斗……我们都已经死伤三四千人了。” 沈月曦叹了口气,对冯章道:“你也听到夫君的话了,先下去吧。你和杨聪都注意安全。” 冯章摸不到头脑,只得下了城楼。 沈月曦道:“夫君,我知道你也不想。但如果这样战斗下去,会死更多的人。他们也都有兄弟姐妹……” “我都知道,”萧濯没有回头,“但我真的做不到。我们粮草也支撑不了几日,不行的话就从城北撤军吧。” “放弃这个城?”这回轮到沈月曦摇头了,“这座城是我亲手建立起来的,这里是我们的家,我绝不会交给别人!” 萧濯转过身来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气鼓鼓地叉着腰:“你上下嘴皮子一碰,说放就放。我可不答应。” 这里是她和萧濯经营许久的地方,她有非常深的感情。 正在生气,又一名将领跑上来,惊慌失措地对萧濯喊道:“主公,敌军已经攻上西城墙了!” 和将领慌乱不同,萧濯平静的表情毫无波动,对将领道:“可令李将军率步军过去,把城头上敌军打退后,再增调弓弩手。” “遵命。”那名将领得到了萧濯的指示,脸上的慌乱之色便不见了,放心地转身下了城楼。 他们这些兵将,都是自西凉征召来,临阵经验并不丰富。能和精锐的齐王军打得有来有回,全靠萧濯这个主心骨坐镇。只要看到萧濯沉稳的表情,得到他的指示,大家就信心十足。 沈月曦正要再说,又有几名将领跑上来请命。逐一得到指示后,那些将领也安定下来,纷纷领命而去。 萧濯吩咐完后,目光扫过城楼:“月曦?” 不知何时,沈月曦不见了。 第二百七十五章 不翼而飞 沈月曦趁萧濯被众将领围住的时候下了城楼,穿过搬运石块和弓箭的人流,回到府邸。 虽然齐王军攻得凶,只要萧濯在,她并不担心敌人能攻破这座城池。 真正的问题在于城里的粮草无法支撑太久。萧濯狠不下心来去解决萧北珩,萧北珩又把萧濯的话当作欺骗。这样下去的话,城内粮草吃尽怎么办? 忧心忡忡地回到府邸,正碰上沈蓝在院内观望,见沈月曦一脸愁容,便问道:“妹妹怎么了,是担心城池守不住吗?” “不是担心那个,”沈月曦摇头,“是别的事情。” 沈蓝伸手挽住她的手,向大厅内走去,道:“有什么烦心的事情,能不能说给姐姐听,看姐姐能不能帮上忙。” 两人来到厅内相邻坐下,沈月曦看着沈蓝真挚的目光,犹豫不决。 白绫秘密揭开之时,只有她和萧濯在场。从下圆谷回来后,她继续对其他人隐瞒,主要是怕大家知道这个真相后会出现乱子。 沈蓝道:“除了妹夫,姐姐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了,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说的呢?” 沈月曦一想也对,便将萧濯的生父是萧铭的秘密简略地告诉了沈蓝。 沈蓝听后吃惊不小,问道:“那现在攻城的萧北珩,是萧濯的弟弟?” “夫君写了封信给他和齐王。他们不但没回信,却开始猛烈攻城……” 两人正在说,侍女夏兰正好从侧门来给她们送茶,听到两人对话,当场愣在原地。 直到沈蓝转头喊她,夏兰才回过神来,连忙走了两步将托盘放在桌上,对沈月曦道:“主母,奴婢有几句话,不知能不能说。” 沈月曦和沈蓝都看着夏兰,沈月曦点头道:“不用拘束。” 夏兰道:“奴婢之前侍奉萧北珩,对他了解一二。主公只是写信给他,恐怕并不能让他相信。还需要信物才行。” 沈月曦吃了一惊。夏兰说的似乎有些道理。 萧濯也确实疏忽了。两军正在交战,对方把这边的信当成是计策也是有可能的。若要让对方明白这些都是真的,那就要把信物给对方看。 沈蓝道:“夏兰说的对,妹夫可有什么信物?” “白绫。”沈月曦站了起来。 既然白绫是裴皇后亲手所写,萧濯一看就知道是裴皇后的字迹。那和裴皇后关系紧密的齐王,应该也能认出来。 经过夏兰这番提醒,她已经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了。 她要去找齐王萧铭。 萧濯正在城头上指挥守城,无法离开。这件事看来得她亲自去。 沈蓝得知她要去见齐王,吓了一跳,面色紧张地道:“现在两军正在交战,妹妹要去见齐王,万一被人家抓住当场杀死怎么办?” 沈月曦笑着握住沈蓝的手摇了摇:“姐姐放心,我会随机应变。” 沈蓝还是担心,但沈月曦可不会婆婆妈妈。她早已经明白一个道理:当困难摆在面前的时候,等别人来拯救自己的人是软弱的。 软弱的人只会等待别人的施舍和拯救,从没有改变命运的勇气,而且还认为自己软弱的有理。 最开始的时候,她曾经也是个紧抱萧濯大腿的弱鸡。哪怕是在用冰城抵御西戎人进攻时,她的心里都在盼望着萧濯来拯救她。 当她发现自己其实是能抓住山鸡的时候,她才真正成长了。 人低估自己,只是因为从来不敢踏出那个禁锢自己的圈子。无论是梅黛,沈蓝,还是苏茉。 贤妃梅黛曾认为自己只是个用身体来讨男人欢心的女子,在父亲和哥哥死后,她一度颓废。 姐姐沈蓝认为自己只是男人的附庸,无论萧凯如何打骂虐待,始终不敢离开萧凯。哪怕她以身涉险将沈蓝救出来,后面沈蓝居然又回去找萧凯。 庆幸的是萧北珩杀死了萧凯,否则沈蓝能不能活下来都两说。 苏茉同她志趣相投,却同样认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女人只能依靠男人活着。在夏兰告诉她萧北珩残忍好杀,欺骗亲人的真实面目后,她依然选择原谅萧北珩。 这些女子中,只有梅黛是她最佩服的。梅黛美丽却又坚强,以一个女子的肩膀扛起梅家复兴的重任,正在西凉独自抵抗西戎人的攻打。 现在的她要做和梅黛一样性质的事情:去停止这场兄弟相残的战争。 她辞别沈蓝,回到卧房门口。门外站着两名暗卫,见她回来均躬身行礼。沈月曦打开卧房门进入屋内,先关上半掩的窗户,接着点燃灯烛。 烛光照亮整洁的房间。在书桌正中央,是装着龙寰玉佩碎片的小袋子,白绫却不见踪影。 她明明记得白绫是放在桌子上的,还有梅黛写给她的信。现在怎么只剩下装龙寰玉佩碎片的小袋子了? 她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快步走出卧房,对两名暗卫道:“你们两人一直守在门口?” 两名暗卫都不明白她为何如此问,其中一人点头道:“主子吩咐过要仔细看守的,我们有六人三班轮流守卫,一直不曾离开。” 沈月曦皱了皱眉,喊道:“羌林呢,快来。” 忠心耿耿的羌林一直都在暗中保护她。只要她呼唤,就会立刻出现在她的面前。 “主子有何吩咐?”羌林从屋檐上跳下,手扶刀柄半跪在地。 沈月曦问道:“这屋子有人进来过吗?” 羌林摇头道:“主子,属下方才一直跟随您在城楼上。既然暗卫说没有,那应该就没有。再说这房间是您和昭王的卧房。除非有您和昭王允许,旁人不可能随意进入的。” 沈月曦吃惊地问道:“那我放在桌上的东西怎么不见了?” “不见了?”羌林抬起头来,目现诧异,“能否让属下进屋查看?” 沈月曦侧身闪在一旁道:“快进来看。” 羌林进入屋内,四周环顾了一下,然后跪在地板上仔细看了一会儿,又转头看看沈月曦的脚。 “主子,”羌林起身在桌上取了灯烛,照着地面,“这里有一个陌生人的足印。” 沈月曦连忙来到羌林跟前蹲下,看向他指的地方。 地面上有一个淡淡的足印,若不是仔细看,根本就看不清楚。 “这足印既不是主子的,也不是昭王的,是一个女子。她的身手能瞒过门口的暗卫耳目,绝非普通女子。” “啊,难道是个女贼,”沈月曦抬头看向窗户,“我知道了,她从窗户进来的!” 怪不得自己刚进屋子的时候,窗户是半掩着的。她还以为是自己粗心忘记关了。现在仔细想想,屋里放着白绫这么重要的东西,自己怎么会不关窗户。 羌林站起身来到窗户前,手放在窗户框上摸了一圈,停在插销处:“主子,插销上有利器挑拨的痕迹。” 沈月曦傻住了。 她本来打算带着白绫去找齐王。现在可好,白绫不见了。 太可恶了,这个贼偷什么不好,不但把白绫偷走了,居然连梅黛的信也给偷走了。 …… 齐王军围城大营内。 萧北珩孤零零地坐在帅帐内,双手交叉撑着下颌,肘部支在桌案上,盯着眼前的烛光。 他已严令诸将,不打下城池不要来见他。但更重要的是他在等人。 一阵冷风吹过,他面前的灯烛呼啦啦地舞动起来。待烛光安定,桌案前已经多了个身穿黑色劲装的女子。 她面戴黑纱,双眸寒如冰水,身材修长,轻盈中蕴含着力量,令萧北珩联想到捕猎的母豹。 “呵呵,纪姑娘真是好身手,”萧北珩抬起双眸,“从进入大营到帅帐,居然没有任何将士能察觉到。如果你来刺杀本世子,本世子只有束手待毙的份了。” 黑衣女子并没有回应,只是将手扬起,甩出两物。 一张信纸,一条小小白绫。 萧北珩抬手接住,立刻展开借着烛光观看。 “他确实是世子殿下的兄长,”蒙面女子注视着他。 萧北珩露出震惊的神色,连连摇头道:“消息果然是真的……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 “贤妃的信上写的明明白白,”蒙面女子目光落在萧北珩手中的信纸上,“是你父王和皇后裴婧云未婚所生。” “一定是梅黛造谣,”萧北珩以手扶额,眼中落下泪来,“我……我怎会有如此残忍的兄长。” “我不在意信的真假,我只要为爷爷报仇,”蒙面女子并没有理会他的哭泣,“世子殿下,我已按你的要求做了。现在实现你的承诺,让军士停止攻城。你之前答应过让我亲手取他性命的。” “本世子言出必行,”萧北珩哽咽,“还望纪姑娘谅解,本世子实在太过震惊。没想到如此恶徒居然会是……我的兄弟。” 蒙面女子道:“我今夜就会杀了他。然后像他对爷爷那样,在他胸膛也刺上十几剑。” 说这句话时,她原本平静的声调终于变得愤怒起来。 萧北珩以手掩面道: “纪姑娘要杀弑师恶徒,就算他是兄长,本世子也只能大义灭亲……父王正负伤在床,若是他知道这个消息……” 正说间,他在手指缝中看到,那蒙面女子已经不见了。 萧北珩又哭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中的信纸放在火上烧成灰烬,接着又将白绫也放在火上点燃。他的脸在灯烛跳动的火光下忽明忽暗。 待信纸和白绫都化为灰烬,他长长松了口气,喊来军士道:“传令,停止攻城。” 第二百七十六章 剑语 “夫君,咱们家招贼了。” 沈月曦气呼呼地跑上城楼去找萧濯告状,正好看到攻城的齐王军开始撤回大营。 “有东西丢了?”萧濯不紧不慢地摸摸她的头顶,就像摸一只猫咪。 沈月曦急道:“这个贼不偷金钱,床底下的箱子一两银子都没少。但白绫和梅姐姐的信都丢了。” 萧濯放下手,轻轻叹了口气:“我知道了。” “夫君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沈月曦差点就跳着说了,“这么重要的东西丢了。” “我全都明白了,”萧濯往城楼下走去,“月曦,和我一起到城外走走。” 大战结束,善后的事情有邱离明去办。 沈月曦见他面色沉重,以为他也是在难过,便跟在他身边道:“这个贼还是个女子,把守在门口的暗卫居然都没察觉。夫君不回去看看吗?” “东西既然都丢了,回去看又有什么用。”萧濯道,“我心中有些烦闷,想散散心。” 这还是沈月曦第一次听到萧濯主动说自己烦闷。 “夫君你是怎么了?”她有些疑惑地歪头看着萧濯的脸色,“是在担心粮草不足?” “不是。”萧濯很快地否认了。 他没有继续往下解释,沈月曦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两人从城北门出去,沿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山路,向山上走去。 今夜的月光很明亮,哪怕不用火把照明,也可以看清脚下的路。 来到半山腰一处平坦的地方,萧濯望着北面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终于开口了。 “弟弟,他不想和我相认。” 沈月曦诧异地问道:“夫君为何突然这么说?” “我给他和齐王的信,应该都被他毁掉了。”萧濯背负双手抬头看向皎月,“来偷白绫的人,应该也是他派来的。” 沈月曦摸摸脑袋,忽然间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够用:“夫君怎么判断出来的?” 萧濯道:“从他开始攻城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了。常人看到这信,第一时间想到的应该是向对方确认,哪怕是怀疑对方用计,也没必要强行攻打。我感觉萧北珩很着急,他想让我死。但是我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之前如何对立是彼此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他却耿要置我于死地。直到白绫被偷我才真正明白。” 沈月曦无奈地立正,听萧濯讲解。这里没她这个小笨蛋的插嘴余地了。 “他派人来偷白绫,我才明白他真正的想法是什么了。”萧濯看向她,“他要对齐王隐瞒我的身份,他不想让齐王知道。” 沈月曦鼓了鼓嘴:“夫君你聪明,倒是看明白了。那就任由他攻打我们?” “我放过齐王和他,只是因为我已知道他们是我的亲人。明知对方是亲人还要斩尽杀绝,那和野兽又有什么两样,”萧濯目光炯炯地看着她,“我并不是毫无人性的野兽……” “冠冕堂皇!”黑暗中响起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沈月曦吓了一跳。 她以为只有她和萧濯在这里,最多加上羌林和暗卫。没想到突然冒出来个女人。 黑暗中噌地跃出个全身黑衣的女子,面戴黑纱,背后斜斜地露出剑柄。 “保护主子!” 随着羌林一声呼喊,他和五名暗卫立刻从沈月曦的身后跃出来,手持战刀,挡在蒙面女子和萧沈二人之间。 蒙面女子双眸一寒,伸手握向肩后的剑柄:“凭你们还想拦住我。退下!” 暗卫们见对方是个女子,却口出狂言,都有些不忿。他们好歹也是西戎军士中的精锐,居然被一个女子看不起。不待羌林吩咐,已纷纷冲上。羌林见来不及呼喊,也只得跟上去。 蒙面女子不慌不忙,待六人冲近她才拔剑,从她肩后划起一道圆弧般的寒光,连闪数下。 六柄战刀先后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五名暗卫伸手握住右腕。他们的手腕都被剑尖刺中,伤口不深,却能让他们丧失握剑的力量。 只有羌林反应快,在剑光及腕的一瞬间,主动扔掉战刀收回手,堪堪躲过剑光。 沈月曦惊呆了。 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有女子能使出如此高超的剑术。居然一瞬间就点中了五个人的手腕。 蒙面女子反手把长剑插回背后鞘内,对羌林道:“你是这些人的首领吧。还可以,能躲过我这一剑的人并不多。” 羌林面色苍白,虽然失去兵器,却依然挡在沈月曦的前面。 “月曦,羌林,你们都退下,”萧濯向蒙面女子走去,“她是来找我的。” 沈月曦还想跟着,羌林返身挡住她道:“主子,这个女子剑术之高,是属下生平所未见。主子千万不要过去。” “你带暗卫回城,”沈月曦道,“我不会离开我的夫君。” 她早就和萧濯说过,无论有什么难关,两人都要一起去闯。现在这个女子如此危险,她怎能撇下萧濯离去。 羌林道:“主子,你又不会用剑,去了也帮不上忙。” 沈月曦对他道:“暗卫都受伤了,你带他们回去找华大夫父子治伤,这是命令。” 羌林无奈,只得对暗卫们道:“我们走。” 暗卫们都被女子的剑术震惊得口不能言,听到羌林提醒,才纷纷用左手捡起战刀,跟着羌林向山下走去。 沈月曦转头看向已经走远的两人。 这个女子的剑术之高,居然连羌林都未见过。 当初萧濯和萧凯决斗的时候,羌林可是在现场和她一起看的。羌林的意思是,无论是萧凯,还是萧濯,他们的剑术都不能胜过这个女子? 她心中掠过一丝慌张。 无论经历多多少大风大浪,在心爱的人面临危险时,她还是会紧张。但和以前不同,她现在能将紧张放在心里,而不是表现在脸上。 萧濯跟着蒙面女子,两人来到山顶一处平坦的空地。这片空地没有任何树木遮掩,被月光照得格外清楚。 “你说过你不会伤害亲人,”蒙面女子背对着萧濯,“那你为何要杀死你的授业老师?” “我没有。”萧濯只简短地回答了三个字。 蒙面女子冷笑一声,缓缓回过头来:“那二皇子呢,他不算是你的亲人么?” 萧濯尚未开口,后面传来沈月曦的声音:“二皇子是我杀的,和夫君无关。你不要把这件事赖在他的头上。” 蒙面女子看向跟来的沈月曦,目光中掠过一丝惊讶:“你居然跟来了?” 沈月曦道:“我为何不能跟来。你要对付我的夫君,我怎能不管。” “很有勇气,”蒙面女子又重新打量了一遍沈月曦,“不过你并不会用剑,帮不了你的夫君。” 沈月曦道:“我不知道你是谁,但纪老来胧升镇找我夫君的时候,我就在现场,亲眼目睹了纪老和我夫君的战斗。两个人彼此都没有伤到对方。” “狡辩是没有用的,只有剑能告诉我真相,”蒙面女子走了几步,转过身来面对萧濯, “拔剑吧。” 第二百七十七章 无心插柳 萧北珩睡得很好。 烧掉了能证明萧濯身份的白绫,他感觉一直压在他身上的某种东西离开了。经常会被噩梦惊醒的他,难得地一觉睡到东方露出鱼肚白。 纪云燕,是纪忠的孙女。虽然才十九岁,剑术之高让他都觉得可怕。但她有练武之人的通病——过于单纯。只是稍微编造几句谎言,纪云燕便视萧濯为不共戴天的仇敌。 有她去刺杀萧濯,或许可以杀死萧濯吧? 和要挟纪忠的手段一样,他让永威的林魁软禁纪家的老小。虽然给予俸禄,但纪家的人哪里都不能去,为的就是让他能利用纪忠这个孙女。 但是一想到萧濯跟前有那个沈月曦,萧北珩又觉得不太可能。 沈月曦这个女子,感觉只要有她在萧濯身边,萧濯就不会有事。之前萧濯在永威城下惨败,只有沈月曦陪着他逃走,最终还是成功从他的包围中逃掉了。 萧濯若是一条鱼,沈月曦就是让鱼变成滑溜溜的泥鳅。觉得抓住了,哧溜一下便从手掌心滑出去。 萧北珩摇了摇头。将燕阙剑佩戴在腰间,走出寝帐。 军营内,士兵们都已经纷纷出帐,开始点火做饭。天色尚暗,一堆堆篝火照亮了士兵的面容。 离点卯还有一段时间,他横竖无事,便先来到帅帐前。 门口的卫兵见世子殿下来到,都躬身施礼。萧北珩心情不错,也对卫兵笑了笑,进入帐内。 帅帐是聚集众将军议之处,也是大胜后犒赏将领的所在,是整个大营中最大的帐篷。 来到主帅的案前坐下,萧北珩莫名觉得后背有些冷。 已经是六月中旬,按理不该有这种寒冷的感觉。莫非是昨夜着凉了? 他活动了一下双肩,又扭了扭头。左右看了看帅帐内的摆设,和昨天一模一样。 后背这种冷飕飕的感觉为何还是挥之不去? 他回过头,这才看到了寒冷的来源。身后的帐篷被划了一条两尺长的口子,早晨的风正呼呼地顺着那口子灌进来。 萧北珩吃了一惊,站起身,伸手握住燕阙剑,抽出半尺。 纪云燕的声音在他的背后冷冷地响起来:“萧世子。” 萧北珩身子一僵,猛地转过身,看向黑纱蒙面的纪云燕。 和昨夜完全不同,此时她的双眸中是愤怒的光,和她手中的剑光同时射向他的右肩。剑势之疾,就像瞬间亮起的闪电。 萧北珩大骇,疾步后退的同时抽剑上撩。 “当”的一声响,纪云燕刺来的长剑被燕阙剑断为两截,明晃晃的断刃旋转着飞向空中,穿出帐篷的顶部。 纪云燕看了一眼燕阙剑,弯腰从帐篷的破损处钻了出去。 听到帐篷内兵器相交的声音,门口的卫兵慌忙冲进来。看到萧北珩半跪在地上,举着燕阙剑,正急促地喘息着。 “有刺客!”卫兵大声呼喊起来,“快来人保护世子殿下。” “不必了,”萧北珩好不容易才站起来,将燕阙剑插回剑鞘,“你们抓不住她的。” 纪云燕神出鬼没,显然早就在帐内埋伏了。要不是她先喊一声,而是直接出剑,他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鬼门关走过一遭,他才注意到自己后背都已被冷汗湿透。 …… 狼牙隘口的城池内,萧濯的府邸大厅。 “哎,纪姐姐为什么要喊一声呢。”沈月曦听完纪云燕的讲述,遗憾地跺了跺脚。 直接一剑刺死那个坏蛋不就完事了么。 她跺了一下后,看到坐在对面的萧濯正在看她,便讪笑着将抬起来的脚又轻轻放在地上。 萧北珩虽然是个坏蛋,但他是萧濯的弟弟。自己在这里盼着弟弟死掉,不应该。 “妹妹,在背后偷袭,不是我们纪家的行事作风,”纪云燕拉下了遮面的黑纱,“不和人打招呼就出剑,那是刺客才用的手段。” 她有一张鸭蛋脸,容貌清秀。眉宇间那股英武之气,是沈月曦从未在任何女子脸上看到过的。非要说的话,梅黛有那么一点,但和纪云燕比起来就差得远了。 “萧北珩这种卑鄙小人,还用和他讲……”沈月曦说到半道,硬生生又憋回去,转头咳嗽一声,“我去给你们拿茶来,你们慢慢说。” 说完,她便跑进侧室。 纪云燕看向萧濯道:“公子,我要马上启程回西凉。虽然公子已托西凉女王从林魁那里救出家眷,但我怕萧北珩会迁怒于他们。” 萧濯道:“当初老师自刎,便是想让舍弟不加害家眷。我不能再让他利用老师的家眷,否则老师九泉之下也会怪罪于我。” “爷爷在那个时候,除了自刎也没有别的选择,”纪云燕有些悲伤地低下头,“他最得意的弟子就是公子。他不愿意杀公子,就只能自尽。若是回去,我们全家都会被萧北珩处死。只是没想到萧北珩为了隐瞒爷爷自杀的真相,刺了爷爷那么多剑。” 萧濯沉默地站在原地,没有回应。 纪云燕抬头展颜道:“我知道公子夹在中间甚是为难。我刺他一剑只为还债,并不想杀死他。再说他有燕阙剑防身,我也不能靠近。萧北珩此人非常狠毒,公子若是心软,早晚必成大患。” 萧濯沉吟片刻,叹道:“他终究是我弟弟。” 纪云燕走向门口,挥手道:“我也知道公子并非萧北珩,所以爷爷才宁可自尽也要放过公子。不过对萧北珩,真到那一天,公子总要做出决定的。不必相送,后会有期。” 沈月曦端着茶壶和三个茶盏出来时,屋里只剩下萧濯了。 “纪姐姐走得好快,都没让人送,”她嘟囔了一句,“要是她能教我几招剑术就好了。” 想起昨夜看到纪云燕的剑术,简直令她目瞪口呆,想不羡慕都难。 萧濯坐下来道:“等战事平息,我带你去西凉找她就是。” “真的?”沈月曦高兴得差点跳起来,“正好还能顺道去见一下梅姐姐,太好了。” 她将托盘放在桌案上,对萧濯撅撅嘴:“夫君,我一直以为你剑术天下无双。没想到你居然也打不过纪姐姐。” 萧濯苦笑着摇摇头:“我何时说过自己天下无双了。” “不过这也是因祸得福吧,”沈月曦倒完茶,感慨地在萧濯邻桌坐下来,“纪姐姐和你比剑,才看出来你根本杀不死老师。自然就知道萧北珩是撒谎了。” “我当然做不到,”萧濯拿起茶盏啜了一口,“老师故意让我的。” 沈月曦想起当时的场景,难怪纪忠把马给他们,自己却留在那里。难怪萧濯那么郑重地对纪忠连拜三次。当时她还傻乎乎地问萧濯是不是有人来接纪老…… 若当时萧濯为保住自己性命,对恩师痛下杀手,肯定早就死在纪忠剑下了。 估计换做萧北珩就会吧。他是那种为了自己的欲望和目标,不择手段的男人。 “萧北珩一直想致夫君于死地,”沈月曦双手抱着热乎乎的茶盏,“夫君总得有个应对之策,不能这么被动。” “当然,”萧濯将茶盏一饮而尽,放在桌上,“我们得让齐王退军。” “可怎么退呀?”沈月曦愁眉苦脸地问道。 萧濯伸手入怀,拿出一物递到沈月曦的手中。 沈月曦低头一瞧手心,正是裴皇后留给萧濯的白绫,不禁惊呼道:“原来没丢呀。” “母后亲笔,当贴身收藏,”萧濯道,“那个被纪小姐偷走的,只是我无事时仿写的赝品。” 第二百七十八章 笑早了 李夫人双手紧紧抓着衣角,透过高大的灌木丛望着远处的齐王军大营,脸色忽青忽白,牙齿咯咯地响个不停。 等下她要去见齐王,见齐王啊。 太恐怖了。 大中午的艳阳天暖洋洋的,她却感觉和掉在冰窟窿里差不多。 李夫人越想越怕,转头对沈月曦道:“月曦,姨母打开天窗说亮话吧……之前对你确嘶动过坏心眼,都嘶姨母不好。看在外甥和你表妹份上,你饶姨母一命。” 怪不得之前暗卫不让她离开,沈月曦肯定是对她之前做过的坏事心怀怨恨,现在要和她秋后算总账,借齐王之手除掉她。 前后这么一合计,今日就是自己的死期了。 不过她抖得厉害,声音像蚊子哼哼,沈月曦正背对着她忙自己的事,根本没听见。 这下李夫人更确定自己的判断了。 为表示自责,李夫人决定狠狠扇自己脸。甥媳是个善良的女子,也许自己扇狠点,甥媳就心软了。 沈月曦穿了一身侍女的衣服,正对镜子给自己脸化妆,耳中听到“啪”的一声脆响。 她转头看见,连忙伸手拦住:“姨母您打自己脸做什么啊?” 李夫人哭丧着脸道:“打都不解气的话,把另一个门牙也掰了去,我不想死……” “姨母,您不用这样害怕,”沈月曦哭笑不得,只得安慰李夫人,“真不是让您去送死,我不是也和您一起去嘛。再说您小时候不是还和齐王玩耍过吗?” “那都多久以前的嘶了……我姐又和他没名没份的,他早不认嘶我了。” 李夫人门牙漏风漏得厉害,也说不清楚。沈月曦没辙,回头对夏兰使了个眼色,道:“拿个梨来给姨母压压惊。” 李夫人爱吃梨,临行前她专门买了一篮子新鲜的鸭梨带在车上。 夏兰答应,放下手中的镜子,回身到车里取了一个黄澄澄脆生生的大梨递给李夫人。 李夫人双手拿住梨,好不容易抖得没那么厉害了。 “姨母,您先吃口梨。我和您说接下来的事。”沈月曦好言安抚,“等那帮朝廷大臣离开军营,我就和夏兰装成左右侍女,与您一同进去……” 李夫人刚啃了一口梨,听到沈月曦这句话,鼓着腮帮子抬头道:“你自己去不行吗?” “我不能直接露面,”沈月曦面带窘色地解释,“齐王军现在都知道在下圆谷中设置埋伏的是我,齐王又被火烧伤了,人家心虚嘛。” 出于好心,她和萧濯都对李夫人隐瞒了真正的理由。 萧北珩一心要杀萧濯,她分不清哪些军士是萧北珩手下的,哪些是齐王手下的。贸然出现在敌军面前的话,万一被萧北珩的军士抓起来就小命难保了。 她和萧濯商议,找到个替他们出头的最佳人选:李夫人。 李夫人是裴皇后的亲妹妹。有这层关系在,齐王应该不会为难她。 商议妥当,她便和萧濯去找李夫人。 之前李夫人要带着李菀逃,被羌林拦下来,正整日提心吊胆,怕齐王军打进城来。沈月曦和萧濯上门,沈月曦先和李夫人说了萧濯与齐王的关系。 李夫人听后,先是呆若木鸡,然后瘫在地上哭嚎起来: “我那可怜的姐啊……这嘶造了什么孽,牵连多少人……整个天下都乱了。我母女好端端的,也被老头子赶出来……侯爵夫人当不成,门牙又掉了,住得也不舒心……呜呜。” 李夫人哭天抹泪,拍着大腿,絮絮叨叨说个不停。让在场的人感觉她能哭上一整天。 萧濯啥都行,就是不擅长对付这种场面,只会直挺挺地站在原地,不断给沈月曦努嘴,使眼色。沈月曦只得硬着头皮和李菀一同劝说,李夫人哭到极伤心处时,也陪着掉几滴眼泪。 李夫人好不容易止住悲声,沈月曦连忙抓住机会说正事,那就是要姨母亲自去见一下齐王…… 从那时开始,李夫人牙齿就开始响,响到现在。 沈月曦根本不知道李夫人的心思,还以为她只是单纯害怕去见齐王。 正安慰,夏兰指着齐王大营道:“主母,京城的车队出营了。” 沈月曦连忙来到灌木丛前,夏兰伸手将碍事的树枝压下,两人远远地看到浩浩荡荡的车队从齐王大营中出来。左右有禁军护卫。 “那是丞相的马车,前面那辆……好像是户部尚书的吧。”夏兰边看边解释给沈月曦。 “怎么突然来了这么多大臣?”沈月曦问道。 这帮大臣从京城大老远地跑过来,也真难为他们了。 “永德皇帝不嘶驾崩了么,现在国家没有皇帝,政嘶无人过问,”李夫人也凑过来看,“估计嘶有些乱,他们请齐王回去登基。” 说到这里,三个人都哎了一声,纷纷露出笑来。 要是齐王听了这些大臣的劝告,收兵回京,岂不是正合大家心意。 “齐王一向以天下苍生为重,”李夫人也不抖了,喜洋洋地道,“想必他马上就会起兵回京,我们就不必去了吧?” 沈月曦也笑眯眯地点头。 本来她的目的就是劝齐王退兵,要是齐王现在就退兵,她就不用和李夫人一起着急去兵营了。至于白绫,稍后挑个时间给齐王就是了。 三人正在笑,齐王军营中一声炮响,顶盔贯甲的齐王军从大营中涌出。 方向是狼牙隘口…… “灭掉萧濯这个大患之前,”齐王萧铭坐在素舆上,由军士推着出了大营门口,以手指狼牙隘口,“本王绝不回京!” 他的腿被火树砸了,又加上烧伤。想到吃了萧濯的埋伏,他就怒气冲冲。 身体方回复些,京城的众臣来到,请他回去登基继位,被他拒绝了。 宋臻跟在旁边,劝道:“齐王,国不可一日无君。现在政事荒废,各州郡盗匪横行。丞相等重臣不远千里来请,您为何坚持不回京呢?” “军师有所不知,现在天下已平,唯萧濯孤军作乱,”萧铭将双手放在素舆扶手上,“盗匪之患事小,萧濯军事大,若不趁现在加以剿灭,日后养成气力,必成祸患。本王此举,正为苍生计。” 宋臻见齐王意志坚定,又道:“齐王伤势未愈,可留世子在此征伐……” 萧铭摆摆手打断他下文,道:“北珩非他对手,本王当倾全军相助,不信攻不下这小小城池。” 宋臻还待说,旁边过来名将领:“齐王,此次京城运来十二门虎蹲大炮,也要用吗?” 萧铭一拍扶手:“用。” 第二百七十九章 咫尺之遥 “齐王军居然有大炮了!” 沈月曦扒着树枝,看着齐王军营推出来的大家伙,目瞪口呆。 虽然离得远,但只看那高高昂起的古铜色炮筒就能猜出这东西是大炮。每门炮都是数十名军士在前面用绳索拉着,后面还有一群军士推,显得沉重之极。 “主母,这些大炮齐王五年前就开始锻造了,”夏兰面色紧张地看着,“奴婢侍奉萧北珩时,近距离看过。这炮前后都有铁爪,像趴着的老虎,是专门攻城用的,叫虎蹲炮。” “专……专门攻城用?”李夫人本来都不发抖了,听到夏兰解释又抖起来,“这么多大炮,外甥能不能守住啊?” “这个炮威力怎么样?”沈月曦也有些紧张起来。 夏兰说这些大炮是专门攻城用的,也不知道狼牙隘口的城墙能不能顶住。 就在她们交谈之际,大炮不断地从敞开的营门内缓缓挪出来。已经推出来八门了,还没有结束的迹象。 “奴婢也不清楚,炮弹大概是这么大的实心铁球,”夏兰用双手比了个圆环形,“齐王攻打京城时,就从安州运这些大炮过去了。没想到这次又从京城把大炮拉过来。” 沈月曦看向她的手形,感觉炮弹得有排球那么大。 铁球要是这么大,那得多重呀。城墙再厚也只是石头,怎么禁得住这么重的铁球砸,这么多大炮一起射击,估计没几下城墙就塌了。 正在琢磨,李夫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臂道:“菀儿还在城里呢,不能让他们开炮。我们得快去见齐王!” 沈月曦对李夫人道:“姨母,我都知道,但是咱们不能就这么直接过去呀。” “没嘶间了,没嘶间了,”李夫人松开手,慌慌张张地起身就往马车跑去,“赶紧去见齐王。” “主母,齐王已经出来了,”夏兰指着齐王军大营门口,“坐素舆的那个就是。” “看到了,”沈月曦转身跑到马车跟前,对车夫道,“计划有变,齐王提前出营了。赶紧带我们过去。” 原本安排的计划是趁萧北珩在围城,李夫人乘车去拜访,将白绫交给齐王。而李夫人自己一个人办不了,沈月曦必须跟着。 现在尚未行动,齐王便出营要去萧北珩那里,一旦他到了萧北珩那里,沈月曦化妆得再巧妙,恐怕也会被萧北珩认出来。更别提本来就是萧北珩侍女的夏兰了。 现在大家必须赶在齐王抵达萧北珩军营前把事情办成。 李夫人早已上了车,推开窗户招呼沈月曦道:“月曦,快上来。” 沈月曦和夏兰上了车,马车转出隐蔽处,往齐王军营门口行去。 “齐王还在营门口吗?”李夫人坐立不安,车才行了几步,她便不断地问沈月曦,“快让夏兰看看。” 夏兰把窗户推个缝,侧身看了看,面露喜色,回头道:“主母,齐王又回营里去了。” 李夫人不信,也起身凑过去看。接着一屁股坐回沈月曦对面,笑道:“谢天谢地,也许嘶大夫不让他见风。” 齐王所在的大营和萧北珩的大营离得不远,穿过小岗村向北,便到萧北珩的大营。现在齐王折回军营,李夫人松了口气,开起玩笑。 有了前车之鉴,沈月曦可不敢再笑了,怕笑出事。 她绷着脸,想着临行前萧濯的叮嘱。 “齐王虽然是我生父,却在京城逼死我的养父。我给他白绫,只是为让他和萧北珩退兵,并无与他相认之意。” 这个沈月曦能理解。萧濯对养育他二十年的永德帝的感情,远比这个一天都没抚养过他的齐王要深。他能放下这段恩怨,放齐王父子一条生路,已是最大的善意了。至于父子相认抱头痛哭这种事就算了,根本不可能的。 她正沉思,车外远远地响起呼喝声。 “来车止步,再靠近的话,我们就要开弓放箭了。” 沈月曦对李夫人和夏兰两人摇摇头,示意两人不要惊慌喊叫,然后她转身打开车门下了车。 对面奔来上百名齐王军骑兵,为首的武将见车上下来一位侍女,高声道:“来者通报姓名来意。” 沈月曦不慌不忙地道:“平阳侯夫人裴韶雅,得知齐王受伤,特来探望。烦请将军代为禀报。” 那名武将有些诧异地看看沈月曦,对身后的军兵道:“来者是平阳侯夫人,放下弓箭。” 旁边有军士道:“齐将军,要搜车吗?” 那名武将摆摆手:“来者是平阳侯夫人,你们这些粗鲁汉子不要随意靠近,免得惊扰夫人。本将军自去看,你们在前面领路。” 众军答应,调转马匹在前面开路。 那名武将纵马来到马车跟前,对沈月曦低声道:“昭王妃为何要见齐王?” 沈月曦本来都要上车了,听到武将询问,心中吓了一跳,手扶车门回过头来看向那武将。 她觉得自己化妆得够仔细了,对方怎么就一下认出她来了? 两人四目相对,她脑海中闪电般掠过了一个人。 那个人曾跪在地上用双膝行走,抓住萧濯的衣角苦苦哀求,“昭王您到底是怎么了,您曾带领我们歼灭靖州二十万大军未尝一败,您到底是怎么了?” “齐盛珏。”她又喜又惊,但却没有失声喊叫。 喜的是在这里居然碰上了萧濯的旧属,惊的是万一齐盛珏向齐王父子效忠,揭露她的真正身份怎么办? 不过从齐盛珏认出她后并没有高声宣扬来看,应该不会有歹意。 似是看出她的心事,齐盛珏低声道:“王妃勿虑,末将受昭王厚恩,绝不会对夫人不利。只是齐王仁德,待末将亦不薄。还望王妃以实相告来此何意?” “善意。”沈月曦简短地回了两个字。 齐盛珏如释重负,双手抱拳对沈月曦施礼:“请王妃上车,末将自在前面带路。直入大营去见齐王。” 沈月曦暗喜,若是有齐盛珏引路,直接见到齐王,省去许多麻烦。 她上了车,和李夫人说了。李夫人也欢喜起来,道:“如此甚好,赶紧把事情办妥。” 有齐盛珏在前面带路,马车进入大营后果然畅通无阻,无人盘查。 一路来到齐王萧铭的营帐前,有持戟卫兵上前拦住,对齐盛珏道:“信武将军,大夫正在帐内给齐王治伤,请将军及来客暂且等候。” 齐盛珏点头,回到马车前隔着窗户道:“齐王正在治伤,请平阳侯夫人稍候。” 车内众人见马上就能见到齐王,都高兴起来。沈月曦对李夫人道:“姨母,白绫可保管好了?” 李夫人拍拍腰间的袋子道:“栓得牢牢的,放心。” 三人正在欢喜,马车后面传来一阵马蹄声,声音嘈杂,盔甲乱响,似乎来了许多军马。 车厢外响起齐盛珏的声音:“末将见过世子殿下。” “嗯。” 萧北珩从鼻孔哼了一声算是回应。 第二百八十章 忙中出错 沈月曦还是第一次离萧北珩这么近。 萧北珩的声音就在马车外面响起,她感觉两人之间大概就是隔了个板子。仔细感觉的话,她甚至能听到萧北珩的呼吸。 她能听见萧北珩,萧北珩自然也能听见她。两人也都挺熟悉的了,他会不会从呼吸声听出自己? 想到这个的瞬间,她整个人骤然僵住,同时屏住呼吸。 凶残的捕食者对活动的猎物更为注意,保持静止有助于让捕食者忽略自己。她必须让萧北珩忽略她的存在,若是让萧北珩发现的话,真的会被当场一剑穿心,连张口求饶的机会都不会有。 和萧濯在一起,多少艰难险阻都挺过来了,可不能因为喘气这种小事把命丢掉。 当下最安全的动作是转眼珠。她小心翼翼地转动眼珠看向夏兰。 夏兰脸色惨白,挂着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双眸直直地盯着她的背后,嘴里咬着帕子,双手交叉紧握压在腿上,整个人就像即将被押送刑场的死囚,不停地抖着。 如果萧北珩推开窗子,第一眼便会看到夏兰。她完全理解夏兰害怕到这个程度的缘由,只是希望夏兰千万不要抖出声音。 沈月曦又斜眼看向李夫人。 斜眼看人是不够尊重,但也不可能开口解释,她希望姨母能看明白。 李夫人刚拿个梨放在嘴边要吃,瞅瞅她,又转头瞅瞅坐在一旁的夏兰。仿佛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静悄悄地放下梨。 “大夫给父王治伤,”萧北珩不耐烦的声音再次响起,“连本世子都得等候?” 沈月曦心中一喜。原来萧北珩是来找齐王的。那倒是快进去呀,不要继续站在车厢前了。 有人结结巴巴地道:“世子殿下,齐王吩咐的是一概人等……” “蠢货,”萧北珩厉声道,“一概人等不包括本世子,都给我让开!” 沈月曦居然觉得萧北珩骂得非常对。这帮军士真是蠢货,齐王和萧北珩是父子,哪有治伤连自己儿子都不让进的道理。 快放萧北珩进去吧,再不进去,她的上下牙也要开始打架了。 “快快给世子殿下让开。”随着呼喝,外面响起一片盔甲碰撞的声音。 嗒嗒的马蹄声响起,开始向车头方向移去。 沈月曦悬在嗓子眼的的心总算开始落下,打算小小地吸一口气。方才憋得过于用力,她觉得自己胸口憋得都难受了。 “这辆马车里是何人?”萧北珩的声音突然在车头处再次响起。 他本来离马车远了不少,但这句话出口,沈月曦正在落下去的心猛地一跳。 萧北珩果然注意到马车了。 想想也是,这么明显一辆马车就在他身边,他怎么可能不注意呢。 沈月曦再瞧夏兰,夏兰已吓昏过去了,整个人歪在一旁,还好有李夫人及时扶住。 周围都是齐王的军队,就算跑也没地方跑。大熊也帮不上什么忙。只要萧北珩过来一掀车窗,小命就算交代在这里了。 正没主意,齐盛珏的声音响起道:“世子殿下,是来探望齐王伤势的客人。” 萧北珩哼了一声,道:“是随那些大臣来的吧。那帮大臣都走了,这些人还赖在这里做什么,都给本世子轰走,不要在这里碍眼。” 齐盛珏道:“世子殿下吩咐的是,车夫,调头出营。” 马车调过头来,向大营出口方向走去。 沈月曦情不自禁地在心里欢呼起来。这次萧北珩真的是做了一件称她心意的事情。 总算可以喘气了。 见不见齐王都不重要,先把小命保住比啥都强。 她正在心里庆幸,齐盛珏的声音在车窗外低低的响起:“王妃快下车,再晚一点,性命就难保了。” 这时夏兰正好悠悠醒转,三人听到这句话,均大惊失色。 …… 萧北珩喝退了军士,进入帐中,看到两位大夫正在为齐王萧铭诊治腿伤,帐内充斥着一股浓重的药味。 “北珩你来了,”萧铭抬手招呼道,“坐吧。” 萧北珩来到床边坐下,握着萧铭的手道:“父王,孩儿这两日忙于攻打萧濯,对父王不够关心,甚是愧疚。” 萧铭道:“无妨,本王方才已发军去助你。不料刚出营门,腿又开始疼起来。不过虎蹲炮已经往城下去了,有这些大炮,破城就在旦夕之间。” 萧北珩笑道:“父王放心,孩儿定会攻破此城。倒是父王,这两日有没有纪家的人来找过你?” “纪家,是纪太傅的家人么?”萧铭有些奇怪地问道,“他们不是在永威么?” “没来就好,那是孩儿记错了,”萧北珩抚着萧铭的手背,“父王受了伤,孩儿忙于军务,过问甚少,心中惭愧。从今日起,孩儿要一直贴身照顾您。” 萧铭面露微笑,抬手指着帐外道:“你说有人来看望,倒是提醒本王了。帐外现在不是李夫人在等着么,快让李夫人进来吧。” “帐外等着的李夫人?”萧北珩瞳孔一缩,“哪个李夫人?” “平阳侯夫人,”萧铭道,“她知道本王受了伤,特来探望,还是齐将军来告诉我的。” 萧北珩转了转眼珠道:“平阳侯夫人,不就是萧濯的姨母么?” “不能那么说,”萧铭摇了摇手,“平阳侯夫人是裴皇后的妹妹,小时候本王还和她玩耍过,也是旧交。虽然她是萧濯的姨母,你也不可对她无礼。” 萧北珩放开萧铭的手,起身道:“父王,孩儿愚钝,以为帐外等的是来逢迎拍马之辈,给赶走了。孩儿这就去请回平阳侯夫人。” 说完,不待萧铭回应,萧北珩已疾步走出帐外,连马都没上,快步追向正在向大营出口行驶的马车。 追到马车跟前,萧北珩抬手对车夫道:“停车。” 车夫将马车停稳。萧北珩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下车夫,伸手欲拉车门,但想了想又收回手,双手抱拳道:“在下萧北珩,车内可是平阳侯夫人。” “正嘶,正嘶。”车内响起奇怪的妇人口音,听得萧北珩一愣。 车窗掀开,探出张老妇人的笑脸,缺少了一个门牙的嘴咧着:“这不是齐王嘶子嘛,老身腿脚不灵便,就不下车了。” 她嘴漏风,“世子”说成“嘶子”,听起来跟死子一样。萧北珩听得不舒服,勉强笑道:“夫人,方才是在下一时疏忽,现父王有请。” 他边笑边透过车窗,仔细查看车里,又弯下腰看车底有没有藏人。 李夫人连连摇手:“嘶子哪里话,齐王既然有伤在身,老身改日再来,改日再来,呵呵。” 萧北珩直起腰,笑道:“夫人也是侯爵夫人,为何连个贴身侍女都没有带来?” “嘶女呀?”李夫人叹了口气,“嘶子有所不知,老身是被我家老头子赶出来的,哪来的嘶女哟。” 萧北珩将信将疑地挥挥手,道:“既然夫人要走,在下军务繁忙,就……” “不送,不送。”李夫人连声答应,挥手让车夫赶马,一路逃跑似的驶出齐王军大营去了。 萧北珩手扶剑柄,目送李夫人的马车离去,停了半晌,这才返身走向齐王所在的营帐。 躲在不远处一座帐篷里的沈月曦和夏兰,看得紧张不已。 从萧北珩仔细查看马车来看,他显然已经起了疑心。幸好齐盛珏及时领她们两人躲入帐篷,要不然就彻底完蛋了。 “主……主母,萧北珩去齐王帐里了,”夏兰结结巴巴地问道,“我们怎么办?” “没事,萧北珩总不能一直守在齐王身边吧,”沈月曦伸手在腰间摸索,“等他离开的时候,我们就……哎哟。” 夏兰紧张地盯着她:“主母,又怎么了?” “白绫还在李夫人那里呢。”沈月曦懊恼地说道。 方才光想着保命,慌慌张张地下车,忘记和李夫人要白绫了。 第二百八十一章 世事难料 沈月曦说白绫还在李夫人那里,夏兰顿时心凉了半截。 没有白绫作为信物,就算能见到齐王本人,口说无凭,恐怕不能让他相信。 她只是个侍女,从小就养成了只按主子吩咐行动的习惯,主子让做什么,就做什么。面对这种复杂的环境她毫无办法,只能看向沈月曦:“主母,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沈月曦蹙起眉头,看着远处紧闭的兵营大门。 现在她和夏兰都被关在齐王军的大营里,贸然出去的话十分惹眼,肯定会引来士兵的盘问。萧北珩就在齐王帐中,可不能惊动他。而且手头没有白绫,就算萧北珩离开,去见齐王也是白搭。还是先想办法逃出这里去找李夫人才是。 想清楚接下来要做什么,她放下帐帘:“现在我们不能出去,等晚上再找机会。” 夏兰有些害怕,转身环顾着大帐内的布置:“我们要不要先躲起来,万一有人进来发现我们怎么办?” 帐内布置虽多,却无藏身之处,只有个大箱子,看起来像是装衣服之用,目测两人挤挤是可以躲进去的。 沈月曦道:“不妨事,若是有人进来,我们便说自己是齐将军的侍女,蒙混过去。” 夏兰苦着脸道:“若是萧北珩进来呢?” 沈月曦打了个冷战,指着箱子道:“那我们先藏进去好了。” 她和夏兰都是萧北珩极为熟悉的人,根本就瞒不过萧北珩的眼睛。 两人正要走,帐帘掀起,有个人走了进来。 沈月曦一惊,若是齐王军将,她还有信心应付,若是萧北珩那就麻爪了。 回头看见是齐盛珏,她方放下心来,对他施礼道:“方才若不是将军提醒,我们就被萧北珩发现了。” 齐盛珏道:“王妃不必多礼,这里是我自己的帐篷,我方才已吩咐过众军,非我允许一概不许进入这里。但萧北珩要进,我却是拦不住。还得想办法把两位送出军营才是万全之策。” 沈月曦正有此意,问道:“将军可有办法?” “我已叫了辆车来,”齐盛珏道,“等下我将车夫支开,你们藏在车里,我亲自带你们出营。” 沈月曦见齐盛珏将事情都安排妥当,甚为感激。道:“真是太感谢了,原来将军都已考虑到了。” 齐盛珏后退一步,躬身道:“萧北珩要杀昭王,路人皆知。我身受昭王厚恩,此举为报答昭王,王妃不必言谢。” 从齐盛珏的言行,沈月曦就能看出来,为何萧濯手下的军士都乐于为他卖命。他对手下的将士足够好,大家才心甘情愿的效忠他。就连齐盛珏这样的人,身在齐王大营,还对萧濯的恩德念念不忘。 这时帐外传来马车声响。齐盛珏对两人道:“我去和车夫说话,你们趁无人注意时上车。” 沈月曦主仆二人藏在大帐门口,齐盛珏到了帐外,吩咐车夫将车厢尾部对准帐门口,令马车后退,这样沈月曦上车就不会被周围的军士注意到。 马车刚刚停好,一位负责巡逻的武将领着数十名军士走过来道:“齐将军,刚听说你叫了辆马车要出营?” 齐盛珏笑道:“原来是孙将军,巡营辛苦。我有一个心腹在攻城时受了伤,我对他视同手足,打算叫辆马车去围城大营把他接过来医治。” 那名武将道:“将军恐怕得等等。末将这边刚接到世子殿下口谕,一概人等都不许离营。” “都不许离营?”齐盛珏不解地问道,“世子殿下为何如此要求?” “末将也不清楚,”那名武将道,“世子殿下正让人挨个帐篷搜查,听说似乎有陌生女子藏匿在营内。末将不多说了,要去把守营门,齐将军告辞。” 沈月曦一只脚都踩在车踏板上了,听到两人交谈,又悄悄地把脚放下来。 萧北珩这个坏蛋可真不好糊弄,他看到李夫人单独一个人在马车里,就察觉到不对了。现在正到处搜查,这可麻烦了。 军士奉萧北珩的命令搜查全营,那齐盛珏的帐篷肯定也不安全了。 在她身后的夏兰扯扯她的袖子,沈月曦回头,看夏兰正紧张地往马车右边的方向努嘴。她顺着夏兰的目光看去,看到又一队披甲军士带领正快步向这边走过来。 “齐将军,”为首的武将喊道,“世子殿下吩咐末将查看你的营帐,多有得罪。” 齐盛珏面露不满之色:“世子殿下这是何意,莫非认为我帐内藏有什么东西不成?” 那名武将走到近前道:“将军息怒,末将也是奉世子殿下军令办事。还请将军不要让末将为难。” 齐盛珏冷笑道:“我知道了,世子殿下看我是个降将,对我不放心。” 那名武将面露尴尬之色,道:“将军在下圆谷亲自救出齐王,众人皆知。只是世子殿下派人来嘱咐末将,要先查将军帐篷,末将不得不办。” 齐盛珏道:“我是信武将军,齐王亲封。你一个小小裨将搜我的帐篷,你不会是假借世子殿下的口谕,公报私怨吧?” 那名武将吓了一跳,连连摇手:“绝无此事。” “没错,你就是这样。我想起来了,你之前赌钱输光了,向我借一百两银子我没借,你……” “将军,世子殿下口谕是真的呀。” “我不信,你我到世子殿下那里去询问。我觉得你就是公报私仇!” 齐盛珏此时耍赖起来,一口咬定对方就是针对他,弄得那名武将没办法,只得道: “既然将军不信,那我们去世子面前对证。你们守在帐篷门口。等我们见过世子殿下再进帐搜查……” 两人在帐外拉拉扯扯离开,沈月曦和夏兰在帐内焦急万分。 沈月曦知道齐盛珏在那里无理取闹,实际是在为她争取时间。她不能傻乎乎地在这里等,必须赶紧想办法逃离这里。 但那名武将却让随行的军士守在帐外,根本出不去。 “主……主母,”夏兰指着箱子,贴着她的耳朵说道,“我们快点躲进去吧?” 沈月曦摇摇头,拉着夏兰的手,蹑手蹑脚地走向帐篷边缘。 人家来搜查的卫兵又不是没眼睛,还看不见这么大的箱子吗。藏在箱子里就是瓮中捉鳖。 两人来到帐篷边后,沈月曦用口型询问夏兰:“利器,有没有?” 夏兰看着她的嘴,紧张地摇摇头,又点点头,从腰间抽出把匕首,还不小心带出捆细绳。 沈月曦瞧见绳子,不由自主翻了个白眼。 记得之前两人初次相遇,夏兰差点用这绳子把她捆起来。没想到她还一直贴身带着。物是人非,如今夏兰却成了她的侍女,真是世事难料。 夏兰大概也是想起来之前的事情,不好意思地笑了。 第二百八十二章 大搬家 狼牙隘口的城墙上,萧濯背负双手看着城下的齐王军大营。东南风扯起他的披风。在身后激烈地上下甩动。 “主公,那是大炮吗?”冯章扶着剑柄,看着远处那缓缓移动的黑点。 凭借他对大炮的认识,他感觉对方推过来的八成就是大炮。数了一下,足足有十二门。这东西的威力他最了解,对方要是用大炮攻城,恐怕就麻烦了。 “应该是,”萧濯冷冰冰地回答,“想不到他们为了攻城,连虎蹲炮都运来了。” 冯章咽了口唾沫,有些艰难地开口道:“主公……” 萧濯的表情一直都没有什么变化。他却感觉全身都是压力,只说了两句话就觉得难以为继。 要是沈月曦在这里,他就会觉得很轻松。 沈月曦天生就带着一种温暖,是专门用来中和萧濯的冰冷的。只要她在场,无论他还是杨聪,都能流利说话。一旦沈月曦不在,他感觉萧濯就像块千年寒冰,全身都冷气逼人,不仅令人难以接近,甚至连说话都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萧濯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困难,转头看向他:“我们的大炮,能否敌过对方?” 冯章本来正在肚子里搜肠刮肚找话说,见萧濯主动说话,连忙答道:“现在只剩三发炮弹。若主母还在就好了。我们曾经尝试让铁匠仿照锻造过,总是造不出来。” “这样的话,此城危险了。”萧濯淡淡地转过头,继续看向齐王军营内的大炮。 冯章有些担心,问道:“主母去了这么久还没有回来,会不会出事?” 沈月曦和李夫人去敌营找齐王,听起来挺简单个事。但从中午出发,到现在太阳都快移动到正西了还没有回音,显然是有些不对头。 萧濯微微摇头:“她很聪明,很机智,不会有事的。” “是吗?”冯章不自觉地摸摸后脑勺。 他记得主母可不止一次自嘲过,说她自己就是个小笨蛋,当然……是和萧濯比。 “现在我们的胜败,都在月曦身上。”萧濯伸手拍了拍眼前坚硬冰冷的城墙,低声道,“若城墙被攻破,敌人就可以凭借兵力的优势压倒我们。” 冯章问道:“主公,那我们为何不撤军呢?粮食也快吃光了,这样下去……” “月曦说过,她不会放弃这座城。”萧濯收回手,“就算仅仅是为了她,我也不能撤军。不过这算是孤注一掷的策略,若是失败,满盘皆输。” 台阶上脚步乱响,传来沈蓝的声音:“妹夫,李夫人回来了。” “什么?”萧濯吃惊地一甩披风,转过身来。 沈蓝和李菀两人,扶着李夫人一路跑上城头。李夫人年岁大了,喘得呼哧呼哧的。 萧濯冲到李夫人面前,问道:“姨母,月曦呢?” “月……月曦留在齐王营里了,”李夫人喘着粗气,“万幸我……我遇到了一个人,嘶她的朋友。” “月曦的朋友?”萧濯转头看向齐王大营的方向。 …… 沈月曦小心翼翼地用细绳把割开的帐篷给缝合起来。这样的话,除非搜查的军士特别注意到这个角落,否则是不会察觉到这里有破损的。 现在她和夏兰两人,藏在大帐后一堆箱子后面。层层堆叠起来的箱子将她们两个遮住,只要不出去,外面遍布的军士就不会发现她们两个。 两人心有灵犀,都不敢出声。等了片刻,帐篷脚步声响起,传来齐盛珏的声音。 “你们都看清楚了,我帐内可藏有女子?” 另一人的声音响起道:“信武将军,我们也是奉命办事。将军还请不要见怪……来人,把那个箱子打开。” 帐篷内传来开启箱子的声音。 沈月曦和夏兰对视了一眼,都暗自庆幸。没躲进箱子就对了。 齐盛珏的声音又在她们两人跟前响起,只隔了一层帐篷:“马车你们也搜了,我的箱子你们也看了。没有人罢?” 沈月曦心中一动,齐盛珏此人可真不简单,难怪他能认出自己,观察力似乎很强。他是不是特意过来站在这里挡住缺口的? “将军,确实没有。”先前的声音回答,声势弱了许多。 “我要到齐王面前去讲理,你们欺人太甚。”齐盛珏的脚步声响起,向帐篷的门口移去。 “将军,世子殿下军令,我们不敢不从呀。您也知道,若是违背世子殿下的军令……” 乱糟糟的脚步声离去,大帐内重归寂静。 沈月曦将心放回肚子里,这才有心情开始打量身边高高堆起来的木条箱子。 这些箱子方方正正,一个箱子便有她半个人高,层层堆起来,堆了足有四层,六七堆,呈一个半圆形把她们两人包在里面。不知道里面装的什么,看起来特别沉重。 箱子上面用红漆涂着两个大字。她看不懂是什么字,便用胳膊肘轻轻碰碰夏兰,对着箱子上的大字努努嘴。 夏兰看看箱子上的字,又看看她,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接着又换成询问的目光。 沈月曦连忙低头,用手指在地上画了几个圈圈,好借此掩饰心中的尴尬。 箱子上面就两个字,她都没认出来,实在是……咳。 夏兰嘴贴着她的耳朵,把箱子上的字读出来:“炮弹。” 炮弹,是虎蹲炮的炮弹? 沈月曦忽然灵机一动。她现在就在炮弹这里,若是让大熊把这些炮弹全部吸收了呢。虎蹲炮没了炮弹,自然就无法攻城。至少能再拖延一段时间。 她还在琢磨此举的可行性,远处传来一个男子怒气冲冲的声音。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嗯?大炮中午就运走了。你们还把炮弹留下做什么!都给我去往车上搬炮弹。” 一个委屈巴巴的声音道:“将军,我们本来就要搬炮弹,可世子殿下说任何人不得出营。” “你们先把炮弹都搬上马车,我自然去请示世子殿下,”先前怒气冲冲的声音道,“真是的,推一下走一步,不推就不知道动。” 沈月曦和夏兰面面相觑。 还在愣神的时候,有嘈杂的脚步声走过来,听起来至少得有数十人。 其中一个声音道:“这东西一箱估计得有几百斤,死沉死沉的,将军也真是的,他自己怎么不来搬?” “嘘,别那么多话,让将军听见不好,”另一个声音道,“快点搬吧,咱们这不是有这么多人么。” “那就先从最上面搬吧,”先前的声音道,“你们可小心点,掉下来把脑袋砸个大窟窿。” 沈月曦两人抬头,看着最上层的箱子发出吱吱的摩擦声,给拖了下去。 真是流年不利。这样搬下去,他们迟早会发现两个女子藏在这里。 沈月曦赶紧将匕首拿出来,打算再把帐篷割开,钻进去避一避。匕首才放在帐篷上比了一下,帐篷里便响起数个脚步声,停在帐篷中央,一个声音响起: “你们把齐将军的东西收拾好,等下就拔营起寨,我们全军都去狼牙隘口了。” 沈月曦心中叫苦。 敌人大搬家,想藏都没地方藏了。 第二百八十三章 沙尘暴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又一个炮弹箱子从沈月曦的头顶拽了下去。 为了不让人看见,沈月曦和夏兰两人现在只能紧贴着最下层的箱子蹲着。 搬运炮弹的军士,足足有五六十人,在两人的跟前,始终都有十多人站着。两人根本没办法逃走。 天色不知何时昏暗下来,帐篷里点起了灯烛,里面人影乱晃,拖箱子的声音,拆钩子的声音,一帮人忙得不亦乐乎。 真到走投无路的时候,沈月曦反而不慌张了,她想起了萧濯。 要是换萧濯那种身高蹲在这里,估计人家搬上面第二层的箱子就已发现他了。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老天绝不是为难她。老天是照顾她的,让她没有长得太高大威猛,才能藏到现在。老天既然是在照顾她,她就一定可以闯过这个难关。 她看看蹲在对面的夏兰。 夏兰的眼神是呆滞的,不知道在看哪里。也许是在大营内受的惊吓太多,已经麻木了。也许是绝望了,在等待被人发现的那一刻。 这也很好,起码夏兰不会因为牙齿打架而让箱子旁边的齐王军士注意到。 沈月曦仰脸看向天空,漫天的白云像扯碎的棉絮,在即将消失的夕阳照耀下,棉絮显得黑黑的。 “大熊,你会制造云彩么?” 反正也做不了什么事,她打算和大熊聊聊天。 从实验室设计出这个万能制造机,还没用上两回就穿到了这个世界。到了这个世界,她才发现大熊这里也不完善,那里也有不足。尤其是语言功能,永远都是那种欢快的语气,有时她急得火烧眉毛,或者是正被一群人追得屁滚尿流之际,大熊欢快的声音突然响起,绝对把人气到吐血。 但话说回来,大熊确实帮助她渡过很多危机,她还是很感谢大熊的。要是没有大熊,她早就完蛋了。 “亲爱哒主人,”大熊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里想起,“您要制造云彩,范围太过于笼统,请指定云彩的类型。” 沈月曦倒是吃了一惊,以前她设计大熊时,大熊可没有这种能力。难道自行升级之后,还能制造云彩了? 她记得大熊说过,它那次主动升级专门是为应对大型制造的。只是连云彩都能制造,是她没料到的。 嘎吱嘎吱的声音响起,又一个炮弹箱子从她头顶拽下去,现在只剩下两层了。 “你真的能造出云彩?”沈月曦在心里问道,“这个类型还要指定啊?” “亲爱哒主人,大熊可以制造白云,乌云,雨云……” “等等,”沈月曦在心里喊了一声,“你说你能制造雨云,是能下雨的云么?” “亲爱哒主人,您要制造雨云嘛?请指定级别,有小雨,中雨,大雨,暴雨……” “暴雨!”沈月曦想也不想地立刻回答。 既然大熊能造出雨云,那就让雨来得猛烈些吧。一旦下起大雨,人们都会进帐篷去躲避。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雨云所需原材料,进度1%……1%……1%……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沈月曦环顾四周,大熊的收集范围只有五米方圆,要制造出规模庞大的雨云来根本就不可能。 但是她已经不慌了。 大熊造不出雨云不要紧,重点是大熊可以造。 在她的跟前,有两样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材料,空气和土,是她可以加以利用的。 “大熊,不用制造雨云了,”她在心里道,“制造二十秒沙尘暴。” “亲爱哒主人,制造二十秒沙尘暴,正在收集沙尘暴的原材料,20%……50%……70%……” 接下来,沈月曦双手合十,闭上双眼。 夏兰从恍惚中惊醒。她觉得有些不对头。 周围的空气像被加热了一般沸腾起来,似乎所有方向都有风向她们两人吹过来,更不可思议的是,她们所在的地面好像正在往下陷,最明显的证据是,用来固定帐篷的大钉子居然都从土里渐渐露出来,直到完全脱出地面,被绳子拉得笔直,在空中上下跳着。 她揉了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又望向沈月曦。 方才沈月曦抬头看天,她也看到了。现在沈月曦又闭眼双手合十,在她看来,沈月曦大概是在祈祷老天救命。 不过这个时候,就算是老天也救不了她们吧。 尖利的风啸声忽然在她的耳边响起,眼前的景色一下子变成昏天黑地。 是大风。 这场大风刮得让人猝不及防,挟裹着沙土,整座齐王大营瞬间被土黄色的风淹没,十步开外便看不见人影。守护在炮弹箱子跟前的军士才张嘴呼喊,吃了满嘴的土。大家也顾不上搬运炮弹了,纷纷跑进帐篷躲避。 沈月曦趁着一片混乱,拉起夏兰的手便跑。 两人才跑出去,身后的炮弹箱子便因地面不平而轰然倒塌。 大熊制造的沙尘暴威力十足,但害处也不小。首先沙子打在脸上疼得很,就像很多小钉子飞过来。其次两个人被风吹得好几次双脚都离地了。更重要的是,别人看不见,她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勉强眯缝着眼睛看去,到处都是昏黄一片,根本辨不清东南西北。偶尔有几个军士从尘土中冒出来,又鬼魅般地消失在沙尘里。风把两人的衣裙吹得哗啦啦的响,连束头发的簪子都被风吹掉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她记得自己离大营门口不算太远,想往那里跑,但风太大,根本由不得她选择方向。与其说她带着夏兰跑,更准确点说,是沙尘暴吹着她俩跑。 “应该让大熊选择风吹的方向好了。”她在心里自我检讨。 要是沙尘暴正好对着营门方向吹多好,两个人顺着风,脚不沾地就飞过去了。可能悲催一点的就是看见营门时来不及刹车,会迎面撞在门上。 大熊的声音突然响起: “亲爱哒主人,大熊储备的能量无法支持接下来的制造,需要补充,即将关机,三,二……” 沈月曦吃了一惊,在心里喊道:“这也就过了十多秒,不是二十秒么?” 她怕大熊的电量支撑不了,还特意往少了说。结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还是像上次一样,十秒完蛋。 “一。”大熊念出最后一个字后,陷入沉默。 沙尘暴说停就停。 沈月曦拉着夏兰站在原地,悲催地发现,大熊制造的这场沙尘暴,把她们吹得更靠近大营里面了。本来两人还在营门附近,十秒给吹进来足足五十米,现在离营门更远了。 狂舞的旗帜和黄沙同时落下,营帐内纷纷探出脑袋来。 沈月曦心头一凛,可不能再傻站在这里,让人看见。 两个人正好站在顶帐篷跟前,她拉着夏兰掀起帐帘,飞快地钻了进去。正好里面一个侍女要出帐查看,差点和她们俩迎面撞在一起。 “哎,你们……” 那侍女见两个满身都是土的人闯进来,吓了一哆嗦,刚要大声呼喊,沈月曦和夏兰同时举起手指放在唇边:“嘘——!” 侍女看清来人是两名女子,这才住了口。再定睛一瞧,惊讶地道:“夏兰?” 她回过头,高兴地对帐内喊道:“世子妃,夏兰回来了。” 第二百八十四章 要改口吗 沈月曦和夏兰进入的营帐分为两层,前帐和后帐。 通常这种营帐都是营内有身份的将领才能享有的,前帐用来会客,后帐是私人的空间。 认出夏兰的侍女名叫小香,和夏兰本就认识,在夏兰离开后,小香便代替了夏兰的位置。 听到侍女小香的呼唤,后帐响起脚步声,同时一个年轻女子悦耳的声音响起:“是夏兰吗?” 沈月曦和夏兰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看到脸上浮现出的不安。 就算侍女不说世子妃三个字,她们两人也都能听出来里面的女子就是苏茉。 沈月曦的心跳有些加速。 苏茉虽然和她关系不错,但是说到底也是萧北珩的夫人,在什么时候她必然都是向着她夫君的。 但转身出帐又根本不可能。外面风停了,避风的军士都开始出来活动了,现在出帐就是自寻死路。 正进退两难,一只白皙的玉手掀起帐帘,现出苏茉娇美动人的脸庞来。 她穿了身湖绿色的衣裙,乌黑的长发挽在头顶,用玉簪别着,仿佛一株风中摇曳的翠竹。 夏兰见到苏茉,不自觉地就躬身,但弯到半道看到身边的沈月曦,又停住了。 苏茉抬手制止道:“不必施礼,我早说过已不是你的主子了。” 待夏兰站起,苏茉又转向沈月曦,不自觉地捂嘴一笑:“你……哎,身上好多土,快来后帐罢。小香,吩咐下人准备洗澡水,再准备两身干净衣服。” 吩咐完侍女,苏茉便先转身进了后帐。 沈月曦见她对自己的身份一点都不惊讶,也不问她是谁,心中有些奇怪。 横竖也不能离开,她拉起夏兰,两人跟在苏茉身后进了后帐。 进入后帐,苏茉从桌上取了一物藏在身后,转过身来对她笑道:“月曦,这不会是你最狼狈的时候吧?” “呃……”沈月曦一时无语。 多精致的美女被沙尘暴吹十秒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过为了保命,美貌就先放一边吧。 只是自己化妆不至于这么差吧?起先齐盛珏就认出她来,现在被沙尘暴吹了半天,苏茉怎么还是一眼就认出她来了。 苏茉看着她笑道:“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你了?” “是有些奇怪。”沈月曦抬起手理了理被风吹得乱糟糟的头发。 她能看得出苏茉对她没有恶意,心情便放松许多。 苏茉将右手从背后转出来,提着一个袋子晃了晃道:“你瞧。” 沈月曦正在整理头发,瞧见苏茉手中的袋子,惊讶地道:“这是……” 这个袋子就是装白绫的袋子,她亲自把白绫装进去,然后交给李夫人。怎么到了苏茉的手里了? “平阳侯夫人给我的。”苏茉转身将袋子放回桌上。 沈月曦恍然大悟。原来李夫人逃出军营后,并没有直接溜走。她碰到了来这里的苏茉,便将袋子交给了苏茉。显然李夫人也会告诉苏茉她和夏兰躲在这个军营里。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一直在京城吗?” “我怎么能不来呢,”苏茉背对着她,叹了口气道,“公公受伤,我做儿媳的怎能装不知道,当然要日夜兼程来探望。平阳侯夫人拦住了车队,把这个袋子交给我,让我务必交给你。我到大营后想去找你,凑巧刮起一场大风,然后你们俩就出现了,倒是不用我找了。” 沈月曦明白了来龙去脉,心下把李夫人使劲夸了一顿。 幸好李夫人把白绫交给苏茉,要是她这次还是以逃命为主,慌慌张张地带着白绫一走了之可就麻烦了。 这时小香已经和几个侍女将洗澡水抬入后帐,连同用于更换的衣服。 苏茉对沈月曦道:“你们自便,不必担心军兵,有我在呢。” 交代完后,苏茉出了后帐,来到前帐端坐,让两个侍女将京城大夫为齐王萧铭开具的治烫伤药物取出,对照着药方将药包分门别类。 正在摆弄,外面隐约响起兵士呼喝的声音,渐渐来到这个帐篷前。 “主子,有位将军来,”侍女小香进入帐内禀报,“他说奉世子殿下的军令,要搜查军营内的陌生女子。” 苏茉将手中的药方放下道:“叫他进来。” 小香答应,转身出去,不多时一位武将进入帐内,对苏茉抱拳施礼道:“末将见过世子妃。” 苏茉板着脸道:“顾将军真是不辞辛劳呢,搜查都搜到我的头上来了。” 那武将咳嗽了一声,低声道:“世子妃,世子殿下……咳,说所有帐篷都……要那个……搜查。” 苏茉白了他一眼,道:“我从京城来看望父王。才到这里,连行李都还没打开,没喝上一口热茶,你就来要搜这搜那,莫非你认为我藏了刺客,要谋害父王不成?” “自然不是,自然不是,”那武将额头冒出汗珠,又不敢擦,“那个……世子殿下说……” “北珩有什么话,叫他亲自来说。”苏茉毫不客气地打断武将。 武将苦着脸道:“世子殿下说他要一直守在齐王身边照顾,寸步不离。所以才让末将替他搜查大营……” “就是了,”苏茉有些生气地一拍桌案,“北珩明知道我来了都不来接我。我正生他的气呢,你又跑来拱火,就是存心想让我夫妻失和。再说了,我帐内都是美貌侍女,你居心叵测,欲假借搜查之由意图非礼她们吗?” 那武将冷汗直流,躬身道:“世子妃,末将自去别处查看。” “我正给父王配药,”苏茉指着桌上的药包,“你就来这里胡搅蛮缠,我连药方都弄错了,万一耽误齐王的病情……” 那姓顾的武将汗流浃背,也不辩解了,匆匆施了一礼,逃走般转身奔出营帐,对等候在帐前的军士道:“走走走。” 另一名副将不知机,上前问道:“将军,世子殿下可是吩咐过,要彻查每个帐篷的呀。” “你懂个屁,”那武将不耐烦地挥手,“快走吧。” 世子妃可不是个善茬。当初在凉州永威城下,林魁和宋臻两个能言善辩的谋士都被她骂得连一声都不敢出。自己才在帐里呆了这么一会儿,挑拨离间,好色非礼,耽误齐王治病……一顶顶大帽子扣过来。 再呆下去,估计世子妃都能找到立刻砍下他脑袋的理由了,他可招架不住。再说世子妃怎么可能窝藏世子要抓的人嘛,用脚想都不可能。 苏茉在帐内见武将率军士匆匆离去,这才松了口气,让一众侍女退下,自己起身来到后帐门口,隔着帘子问道:“月曦,你们洗好了吗?” “好了。” 当沈月曦的声音在里面响起,苏茉才掀起帘子。 搜查的军将来到时,沈月曦和夏兰原本还有些担心。看到苏茉几句话便将军士驱赶走,她们两人才放下心来。 苏茉进入后帐,笑吟吟地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刚刚换了一身石榴红的衣裙,漆黑的长发披在肩后,红色的衣裙非常合身,衬得脸蛋白里透红,肌肤娇嫩欲滴。虽不施粉黛,自然风华绝代。 “这个小香。”苏茉笑着摇摇头,走到沈月曦的跟前。 “现在,”苏茉认真地盯着沈月曦清澈的双眸,“该继续叫你月曦呢,还是应该改口叫嫂嫂?” 第二百八十五章 装病 沈月曦知道苏茉问这句话的意思。 表面上问的是称呼,其实苏茉是在问:这个要交给齐王的白绫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白绫是真的,我夫君已经确认过,是裴皇后的亲笔,”她对苏茉道,“我们只要将白绫交给齐王,便可真相大白。要不然我何必冒这么大的风险来这里呢。” 苏茉点了点头道:“月曦,其实我来的路上心里还是挺痛恨萧濯的。他设埋伏伤了父王……” 沈月曦脸一红,连忙低下头。 幸好苏茉之前在京城,刚到这里,还不知道设计燃烧弹的人就是她。 “李夫人告诉我萧濯是北珩的兄长时,我真的不敢相信。”苏茉拉着她的手,“既然他们都是父王子嗣,那这些都是误会,我们尽快解开便是。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了。” 她本来就很喜欢和沈月曦一起研究热气球,但两军动辄交战,她总是找不到太好的机会。现今只要齐王确认白绫为真,那双方就没有再战斗的理由,以后她就可以随时来找沈月曦玩了。 “我也这么想,”沈月曦抬起头来,“狼牙隘口那里形势危急,我们要尽快将白绫交给齐王。” 苏茉问道:“我去把白绫交给北珩,让他转交给父王不行吗?” “不行!”沈月曦脱口而出。 她大概能猜得出,萧北珩为何一直守在齐王身边寸步不离。 当初纪云燕偷了梅黛的信,肯定也知道了萧濯的真实身份。萧北珩以为烧掉了梅黛的信和假白绫,就死无对证,但纪云燕却是知道内情的人。 纪云燕剑术高超,神出鬼没,萧北珩拿她没辙,唯一的办法就是守在齐王跟前,不让纪云燕靠近齐王。其实人家纪云燕早回西凉了。 不知道用杯弓蛇影,草木皆兵来形容他合适不合适。 但这些话她不能对苏茉明言。无论萧北珩怎么阴险,她要是真傻乎乎地对苏茉说萧北珩如何如何坏,苏茉不但不会相信,恐怕还会开始怀疑她搬弄是非。夏兰之前对苏茉说了萧北珩杀死冷霜的真实情况,苏茉不还是和萧北珩过得好好的。 她在心里斟酌了一番,终于找到了个解释得过去的理由。 “这白绫是裴皇后亲笔所写,只有齐王本人才能辨认,你夫君又不认识裴皇后的字迹,万一他不相信,毁掉白绫怎么办。” 萧北珩心怀鬼胎,他看见白绫的一刹那,绝对会马上毁掉的。白绫只能亲自交给齐王,决不能经过萧北珩的手。 苏茉见她说得如此严重,露出思索的神色:“说的也是,那要怎么办呢?” 两人隔案对坐,双手托腮琢磨办法。 萧北珩守在齐王床前不肯动地方,而狼牙隘口那边大炮已经就位,炮弹正在往那边运。这边已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拖。 沈月曦想出个主意:“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苏茉道:“什么法子?” “你装作生病,让侍女去通禀萧北珩回来看你。我和夏兰便趁机进入营帐,把白绫交给齐王。” 苏茉愕然道:“我从来没装过生病啊,生病要怎么装?” 她出身名门,从小到大一直四平八稳,还从未耍过这种欺骗的手段。 沈月曦搓搓双手道:“就装作肚子疼罢,这个最简单。你就一边叫,一边捂着肚子在床上滚。” 苏茉似懂非懂,双手捂着小腹,皱起眉哎呦哎呦叫了两声,抬头道:“你看这样行吗?” 沈月曦觉得不像,摇了摇头。 苏茉这种叫法,不像是疼,倒像是手被针扎了那种叫法。这样的程度怎么可能叫回来萧北珩呢。 看来她得亲自示范才行。 “我来示范,你看着。” 说完沈月曦站起来,往床上一扑,一边翻滚一边哼唧起来,装出疼得不行的样子。 论这个她熟。当初被萧北珩软禁的时候,她就耍过这招,还真骗得冷霜相信了。如今故技重施,一会儿声音高,仿佛疼得很厉害,一会儿又声音微弱,仿佛已疼得精疲力尽。 苏茉惊讶地张着嘴,看了半晌方道:“月曦,你不会是真的肚子疼了吧?” “当然没有。”沈月曦一骨碌坐起来,整理了下衣裳,“这不是在教你嘛。” 苏茉好奇地道:“月曦,你在国公府平时都学的什么呀,怎么连这种街头骗子的手法你都表演得这么像?” 沈月曦把五指拢成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下,说道:“自打和萧濯在一起后,什么都得学点儿。” 苏茉捂嘴笑道:“那我差不多学会了,你和夏兰去准备吧。” 沈月曦将装白绫的袋子收好,出了内帐。夏兰正等在外面,两人一同来到外帐门口,悄悄掀开帘子看了看外面。 现在外面天已黑下来,加上苏茉来到这里,军营内开始有侍女走动,她们两个出去便不会再惹人怀疑。两人趁黑出了帐篷,等在一边。 不一会儿,就听营帐内苏茉哎哟哎哟地叫起来。侍女小香慌慌张张地掀开帐篷的帘子跑进去,边跑边喊道:“主子怎么了,主子怎么了。” 听得里面苏茉隐约说了两句,小香又急急忙忙跑出营帐,向位于大营中心的齐王所在跑去。 沈月曦低声对夏兰道:“等下只要看到萧北珩来这里,我们便立刻去齐王的帐篷。齐王的侍卫应该都认识你,你走前面。这样我们就能进入齐王的帐篷。” 夏兰点头道:“主母放心。” 两人等了片刻,却见远远的小香又独自跑了回来。 沈月曦看向小香的身后,没发现萧北珩的身影,不禁大失所望,自言自语道:“难道是苏茉表演得不够疼?” 说话间,小香已经匆匆忙忙跑进苏茉所在的帐篷里了。 夏兰看向沈月曦道:“主母,现在要怎么办?” “我们进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沈月曦拉拉夏兰的袖子,两人从暗处出来,又回到苏茉所在的帐内。 小香正好从后帐跑出来,见她们两人回来了,面露喜色道:“正好,你们先照看一下主子,我要去找大夫。” 沈月曦和夏兰目送小香离开,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小香都去找大夫了,不是说明苏茉演得很像么。连小香都信以为真了,为何萧北珩不肯回来? 两人进入内帐一瞧,苏茉正坐在床中间,双手抱膝,在那里撅着嘴生气。 “怎么了,”沈月曦来到床边坐下,“萧北珩为何没回来?” “我让小香去告诉北珩,说我肚子疼得厉害,可他却……他却不肯回来,”苏茉眼中噙着泪,抬头看向沈月曦,“就让小香捎回来一句话。” “什么话?” “多喝热水。” 第二百八十六章 投诚 “萧北珩太过分了。” 沈月曦深深为苏茉感到不平。苏茉在这里疼得直叫——虽然是演戏,他居然还是不肯挪地方。 其实她心里清楚萧北珩为何死活不动。在萧北珩的心里,瞒住事情的真相显然更重要,连苏茉他都可以不管。但她不能对苏茉说,只能表达同情。 苏茉目光盯着自己的膝盖,声音低低地说道:“月曦,萧濯他……有没有这样过?” 沈月曦皱眉想想,好像没有。便摇摇头。 她挺坚强的,没给过萧濯这样的机会。之前被蒸汽烫到手,也是她自己想办法解决,只让萧濯掰了两根冰凌子。 不行,改天也得考验考验萧濯。要是他也胆敢回答多喝热水,就罚他一个月不许碰她。 看到她摇头,苏茉更伤心了:“他整日说的好听……我来的时候他就没来接,现在还是不动。” 西北方传来“轰”的一声响。 两人同时转头看向声响发出的方向。苏茉还没有觉得什么不对,但沈月曦已听出这声音来自什么了。 “这是大炮的声音,”她转过头,急促地对苏茉道,“他们开始攻城了,快下床。” 尽管离得远,声音并不是太响,但她能分辨出这是开炮的声音,方位就在狼牙隘口附近。 苏茉连忙跳下床穿好鞋。这时夏兰从帐外跑进来,惊慌失措地对沈月曦道:“主母,他们开炮攻城了。” 夏兰话音才落,西北方又传来“轰”的一声,比上次还要清楚。 沈月曦解下腰间装白绫的袋子,打开袋子确认白绫在里面后,她将袋子束好,塞在苏茉的手里。 苏茉不解,正要询问,沈月曦打断她道: “现在没时间浪费了,你听我说……” …… 萧北珩坐在齐王的床边,侧耳听着远处的炮声。 萧铭见他有些出神,问道:“北珩,大军既然开始攻城,你为何不去城下统率三军。为父的伤势又不严重,不用一直守在这里。” 他的腿虽然被砸了又加上烧伤,但没有伤到腿骨,只要伤口痊愈,便能正常行走。 萧北珩转过头来,笑道:“父王,在孩儿眼中您的伤情才最重要,城下自有宋臻军师坐镇。” 说完,他左手拿着粥碗,用羹匙舀了一勺热粥,放在嘴边吹了吹,送到萧铭的嘴边:“父王喝粥。” 萧铭咽下粥,微笑道:“北珩,你往日急躁,今日却颇为不同。” 之前在下圆谷大火,萧北珩撇下他先行逃跑,萧铭嘴上不说,心中是有些不快的。现在看到萧北珩衣不解带地在床前照顾自己,之前那些芥蒂立刻便都释怀了。 想来那个时候,自己这个儿子是吓坏了,才没有顾及父亲。 “孩儿一路来经历得多了,自然要成长,”萧北珩将粥碗放下,又取了块帕子给萧铭沾去嘴角的饭粒,“待解决萧濯,父王回京登基。孩儿身为太子,万民之表率,自应当之无愧。” “说的好,”萧铭颌首而笑,“爱人者,人恒爱之。北珩你要多关心自己身边的人,就像你现在关心为父一样。凡事多考虑下别人。” 萧北珩低下头,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道:“孩儿谨领父亲教诲。” “真受教的话,”萧铭笑着摇摇头,“那就快去看看世子妃。为父方才便想说给你,但你们小两口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不便掺和。” 方才侍女小香跑来禀报萧北珩,说世子妃腹痛难忍,正满床打滚。结果萧北珩就站起来和小香交代了两句话,便把她打发走了。 “父王不必担心,”萧北珩将帕子放在桌案上,“茉茉就是着凉,喝点热水应该就好了。父王你这样躺着会不会不舒服,要不要孩儿帮您翻个身?” 萧铭点了点头,双手撑起身子道:“躺久了确实有些疲乏,你帮我坐起来。” 萧北珩一手扶着萧铭的后颈,一手去拿枕头:“父王,把这个垫在腰后。” 还没等萧北珩把枕头垫在萧铭背后,有一名侍女进帐来禀报:“世子殿下,帐外顾将军求见。” “他来做什么?”萧北珩举着枕头,转头看向侍女,不快地问道。 “他遵照世子殿下的命令,在大营内搜索,果然抓到一名女子,名叫沈月曦。” 萧北珩听到“沈月曦”三个字,噌地站起来丢下枕头:“在哪里,速速带我过去。” 急匆匆跟着侍女来到帐外,萧北珩一眼便看到了篝火旁边被数十军士看守着的沈月曦。 她穿着石榴红的衣裙,站在篝火旁边,夜风吹动她乌黑的长发,衣裙翻飞。在一群深色衣甲的士兵中恍如另一朵火焰,灼热得让人不敢直视。 萧北珩左手按在燕阙剑的剑柄上,来到沈月曦的面前站定,皮笑肉不笑地道:“沈月曦。” 他一直觉得,只要沈月曦在萧濯身边,萧濯就绝对不会被抓住。现在沈月曦送上门来,他第一个念头就是杀掉她以绝后患。只要沈月曦死了,萧濯就好对付了。就算这次攻城萧濯逃掉,后面慢慢追杀,也有成功的一日。 沈月曦双手放在腰畔,对他施了一礼,笑吟吟地道:“小女子见过世子殿下。” 这个开场让萧北珩颇不适应。 记得两人正式见面的时候,沈月曦也是这么问候他的,就连动作都和那时候一模一样。 他忽然有种不安的感觉,仿佛沈月曦又会有什么出格的举动。比如在三更半夜突然杀鸡般地一声惨叫,把他从梦中惊醒…… “你想方设法潜入我的军营,”萧北珩镇静了一下,“这可是砍头的罪过。” 现在周围都是自己的军士,沈月曦就是想耍花招也不可能耍出什么名堂。他倒是有些好奇,为何她会出现在这里。 “世子殿下那么凶做什么,”沈月曦似乎委屈巴巴地揉揉鼻头,“小女子可是来投诚的。” “投诚?”这回轮到萧北珩吃惊了。 沈月曦居然主动来找他投降,这太假了吧。 似乎看到他眼中的怀疑,沈月曦叹了口气,道:“世子殿下这边都用大炮攻城了,萧濯肯定马上要败了。我还想享受荣华富贵呢,自然要弃暗投明不是。只要世子殿下点头,以后沈月曦就为世子殿下效命了。” 一番话说得萧北珩莫名其妙。 当初萧濯被他打败逃走,兵将全无,只有沈月曦跟着他。宋臻和纪忠去杀萧濯的时候,沈月曦依然陪在萧濯身边。那么艰难的时候沈月曦都不曾离开萧濯,现在怎么突然变卦了? “你撒谎,”萧北珩摇头,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你当本世子是小孩么,随意编个谎言就想骗过我。之前萧濯在永威战败,你都不曾离开他。” “怎么不信呢,”沈月曦道,“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觉得还有希望嘛,毕竟永德帝那时候还活着呢。” 萧北珩觉得沈月曦说的还真有点道理。手本来握住剑柄,又放松了五指。 沈月曦道:“世子殿下还记得吧。当初我们刚见面的时候,你说让我投靠你。我当时没答应,思考了大半年后,觉得你说的挺有道理的。你看,我会做连弩,又会做药,还会做燃烧弹……” 听到“燃烧弹”三个字,萧北珩身子一震。 对了,就是这丫头做的埋伏,那些可怕的火球,差点把他父子全烧死在下圆谷里。 “哎呀,我说漏嘴了,世子殿下你冷静一点,不要拔剑……救命呀!” 萧北珩刚将燕阙剑抽出鞘,背后响起萧铭的厉喝: “快住手!” 第二百八十七章 城下之战 冯章一共开了三炮。 沈月曦制造的炮弹,无论是射程还是威力,都远远超过城下的虎蹲炮。冯章可以在虎蹲炮还没推到地方时,便开炮攻击。而敌人的虎蹲炮移动非常缓慢,完全无法躲避城头的炮击。冯章轻而易举便炸毁了最前面的三门大炮。 齐王军似乎没料到城头还有大炮,慌乱一番后,重整军势,将剩余的九门虎蹲炮推向城下。看起来打算连夜攻城。 城下火把如漫天繁星,数万齐王军在弓箭射程外列阵,战鼓咚咚地响着,正准备攻城。 “主公,炮弹已经用光了。”冯章转头对萧濯喊道。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若有足够的炮弹,他甚至能保证把对面整个军队轰没。 萧濯冷冷地道:“开城门,步军攻击。” 邱离明紧张地望着城下列阵的齐王军道:“主公,我们士卒无法和对面交锋……” “虎蹲炮射程超过弓箭。若是困守城中,就是束手待毙,”萧濯解释完后,挥手道,“开城门,我亲率步军攻击。” 邱离明拦住萧濯道:“主公,末将愿为先锋,同随主公杀出。” 萧濯抬手,在邱离明的肩甲上一拍:“我们不是要拼命,是要坚持到月曦成功之时。你率骑兵在城内等候,切记切记。” 邱离明点头表示明白。 萧濯又对站在一旁的沈蓝道:“姐姐,我要亲率步军在城下交战,无法查看敌军动向。一切都要靠姐姐在城头指挥。” 沈蓝紧张地道:“妹夫,我知道了。” 在这个时候,谁都知道此战的结果将决定一切。没想到萧濯在这个关键时刻将这重任交给她,她紧张得口干舌燥。 目送萧濯和邱离明两人共同往城下走去,沈蓝低声念道:“敌军出动骑兵,换红灯……” …… 齐王军阵帅旗之下,宋臻对诸将道:“三军不要攻城,待虎蹲炮到位,将城墙轰塌,再率军攻城……” 正吩咐间,一名斥候跑来禀报:“军师,对方城门大开,涌出步军。城头亮起三盏白灯,不知何意。” 宋臻摇了摇羽扇,并不吃惊,对左右道:“萧濯知道无法阻止虎蹲炮,只能背水一战。诸公可率军迎战,将出击的敌军击退。” 他不知道城头的灯代表什么,但自己这边兵多将广,并不担忧。 有位将领笑道:“萧濯真是垂死挣扎,他的军士怎能抵得过我们定北军。之前他们冲营,被我们截杀数千人才逃入城中。如今我们又得到齐王的增援,今夜可一战而定。” 有几位刚来的将领立功心切,先率军出击。 迎接齐王军的是一排大盾。盾与盾之间紧紧挨着,在火光的映照下,仿佛一堵长长的铁墙向齐王军阵压过来。盾后面的人从头保护到脚,齐王军密集的弓箭叮叮当当地射在大盾上,根本不能伤害对方。 这条由大盾组成的防线不断前压,把虎蹲炮挡在射程之外。齐王军若是要用大炮攻城,必须先冲破这道盾墙才可以。 大家看着这些大盾眼熟,好像是齐王军自己这边的,让士卒来报宋臻。 宋臻苦笑。 之前萧北珩率步军手持大盾攻打萧濯大营,结果被萧濯耍得团团转,扔掉了所有大盾。现在这些大盾反过来成了萧濯用来抵挡他们的工具。 他吩咐传令兵:“弓箭无用,可令步军强攻。” 得到军师号令,齐王军呐喊一声,挥刀冲了上去。 冲到半道,对面大盾两两之间分开少许,伸出黑黝黝的铁条,仿佛猛兽的尖牙。 有冲在最前面的齐王军将领吃过连弩的亏,一见此物就知道是连弩,魂飞天外,翻身便回。军中也有士卒认出连弩,转身便跑,来不及跑的原地趴下。只有不识连弩的军士还继续往前冲。 盾墙中飞出一排排寒星,把冲在最前面的齐王军尽数射倒,眨眼间便死伤近千人,混乱不堪,惨叫连连。余者魂飞魄散,都舍命逃回。 齐王军第一次冲锋便大败而归,斥候报与宋臻。 宋臻听后大怒道:“怎会如此不济。” 之前他自认看穿萧濯计谋,结果下圆谷一把大火,差点把齐王父子烧死。虽然齐王并没有惩罚他,但他自己颇为在意。 如今齐王在后方养伤,萧北珩也去陪伴齐王。他手中有数万军队,又有大炮支援,正急于立功证明自己,却被萧濯摆布得如此难受。眼看城池就在眼前,却无法攻克。 他虽然愤怒,却不是无谋之辈。冷静下来后,他吩咐左右道:“萧濯以盾为墙,目的是阻止大炮攻城。可令骑兵左右包抄,与步军共击之,大盾行动迟缓,前后夹击,盾墙可破。” 众将叹服。遂率骑兵出击。 这时城头白灯换成红灯,宋臻望见,心中一惊,道:“这是信号。” 自己这边骑兵刚出,城头便换了红灯。显然是在告诉下面作战的萧濯军。 冲在前面的齐王军骑兵可不知道这些,他们纵马从盾墙边缘冲过,向盾墙后面的萧濯步军杀去。 刚开始策马冲锋,只见萧濯步军后面几排军士已齐齐转过身来,从地上捡起丈余长的木杆,后端抵住地面,将削尖的前端斜对前方。组成一排拒马。 齐王军的骑兵不服,策马冲击萧濯军阵后方,第一排冲过去的骑兵被扎得人仰马翻,后面跟上的骑兵冲入人群中,开始挥刀砍杀。 沈蓝在城头看见敌人骑兵已冲入萧濯军后方,而萧濯军的正面,敌人步军也开始逼近,眼看萧濯率领的一万步军就要被彻底包围,连忙命军士将灯换成黄色。 城门缓缓打开,邱离明策马冲出城门,回头喊道:“随我冲杀。” 蹄声隆隆,五千名萧濯军骑兵从城内蜂拥而出,跟在邱离明身后,挥刀冲向齐王军骑兵的后方。 萧濯在阵中看到城头亮起黄灯,知道邱离明已率骑兵出城冲杀,大呼道:“众军听令,后退。” 盾墙开始缓缓后退,就像一条铁链缓缓收拢,和城内冲出的骑兵两边配合,反而将齐王军的骑兵包围起来。 宋臻站在高处看到这一切,顿足叹息。 自己这边的步军畏惧连弩,一时无法冲破大盾的防线,而自己这边的骑兵又被彻底围住,反而成了被夹击的一方。火光中一匹匹战马嘶鸣着倒下,战场上尘土飞扬,杀声震天。估计要不了多久,自己这边的骑兵就要被萧濯吃掉了。 正不知所措,一名传令兵风急火燎地骑马赶到,手举齐王令牌: “齐王军令,全军立刻停止攻城,违令者斩!” 宋臻如遇大赦,连忙对左右喊道:“鸣金,快鸣金!” 他不知道为何齐王下令停止攻城,但再打下去,自己恐怕就没脸去见齐王了。 第二百八十八章 美滋滋 沈月曦走进营帐的时候还有些后怕,心怦怦直跳。 自己嘴瓢激怒了萧北珩,唯一能保命的万能制造机又关机。幸好齐王萧铭及时出声喊住萧北珩,要不然自己就真的和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她能在举世无双的燕阙剑面前保持站立不瘫倒于地,全靠之前经历各种磨难,神经坚强许多。 齐王萧铭的声音响起:“沈月曦,你就是吾儿的正妻?” 闻言,沈月曦抬起头道:“正是。” 齐王萧铭端坐在座位上,双目通红,仿佛刚刚哭过,脸上还有泪痕。 苏茉站在齐王的旁边,看到她进来,也是不自觉地以手抚胸,露出放松的神情。 沈月曦还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看齐王。之前远远地看觉得没什么特别。如今才注意到,齐王的五官与萧濯有诸多相似之处,果然是父子的模样。 她还未开口回应齐王询问,站在旁边的萧北珩便气冲冲地插嘴道:“父王为何如此说?” 齐王喊沈月曦进帐,他也将剑归鞘跟入帐来。 沈月曦瞥了萧北珩一眼,嘴角微微翘起。看来萧北珩还不知道自己毁掉的白绫是假的,在这里明知故问装糊涂,等下有好戏看了。 齐王萧铭将手中白绫举起: “本王虽老,却依然认得出婧云的字迹。萧濯是本王的儿子,你的兄长。” 萧北珩目光落在白绫上,如遭雷击,接连后退两步。先是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苏茉,又转头看向沈月曦,口中喃喃道:“不可能!” 沈月曦知道萧北珩所说的不可能是什么意思。萧北珩以为白绫已被毁掉,现在又看到白绫,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这个时候谜底已经揭开,她不能再对萧北珩恶语相向,更何况苏茉趁她忽悠萧北珩的时候偷偷进帐送白绫给齐王,更是帮了她大忙。 她展颜笑道:“萧世子,这白绫正是我来此的目的。” 萧北珩狠狠瞪了他一眼,眸中闪过数种情绪,惊讶,愤怒,懊悔……但都是转瞬即逝。接着他扑通跪倒在地,双手捂住脸,啜泣道:“想不到萧濯居然是我兄长……呜呜。” 沈月曦倒是吃了一惊。 这个萧北珩,变脸变得好快。他早就知道萧濯的身份,想不到在他爹面前,居然还能演得好像刚知道一样,真令她佩服。 她不管萧北珩跪在那里吱吱地哭,转头对齐王萧铭道: “齐王,如今真相已明,请速收回军队,以免父子相残。” 苏茉笑道:“嫂嫂不要担心,父王在看到白绫后立刻就命人去叫回军队了。” 她唯一担心的就是白绫真假。现在齐王已确认白绫,她高兴万分,直接改口叫沈月曦为嫂嫂了。 沈月曦听后安下心来。千钧一发之际,她总算制止了齐王军攻城。 齐王萧铭看到萧北珩哭泣,受到感染,又开始老泪纵横,苏茉递过一方雪白的帕子,笑道:“父王,这可是喜事。” “对对,”萧铭接过帕子沾沾眼角,对沈月曦招手道,“靠近些,让本王好好看看你。” 沈月曦依命往前走了两步,站在明亮之处。 萧铭点头赞道:“果然不是一般女子,本王差点被你的火攻烧死。” 沈月曦脸一热,低下头道:“那时我和夫君都不知道真相。伤了您的腿,真是过意不去。” “哪里,”齐王萧铭摆摆手,“那时我们尚且都被蒙在鼓里,两军交战自当生死相拼,本王丝毫不怪你。蒙上苍垂怜不绝我父子,才能等到今日真相大白之时。” 沈月曦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并不打算告诉齐王她就是那个“上苍”。一来他们未必信,二来他觉得只有萧濯知道就足够了,她并不想让更多人知道。 齐王小心地将白绫折好,对她道:“这白绫原本藏于何处?” “我夫君随身携带的龙寰玉佩中。”沈月曦回道。 萧铭哦了一声道:“此玉佩可是通体莹白,外围是个圆环,中间雕刻着一条龙?” 沈月曦有些惊讶:“正是,您怎么知道的?” “那玉佩本来是我送给婧云的,”萧铭叹了数声,又落下泪来,“当年她初到京城,冲撞了萧瞒的马,我带她逃走。见她哭个不停,我为了哄她便把这玉佩送给她……” 齐王话音未落,萧北珩站起来道:“父王,孩儿不明白,您到底是如何和裴皇后……” 苏茉不待他说完,抬手制止道:“北珩先不要问这些。” 萧铭叹了口气道:“不必拦了。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婧云为了保护我们的孩子瞒了二十年,我又何必在意自己这点虚名,就算全天下笑我又有何妨。” 苏茉劝道:“父王您伤势未愈,现在两军对垒,万一不小心又打起来就麻烦了。当先立刻撤军。后面大家都心情平静之时再说给我们听。” 沈月曦也劝道:“苏茉说的是,您先养好伤不迟。我还要赶回去告诉夫君这个消息。” 她制止了这场战斗,现在恨不得立刻就跑回狼牙隘口去告诉萧濯。 萧铭道:“你们说的也对,本王现在心情激荡,当先撤军回京。北珩,我们的大营既然都已收拾妥当了,今夜便班师回京吧。” 原本拔营起寨是要去狼牙隘口。现在改为班师回京。 萧北珩欲言又止,看向沈月曦,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沈月曦有些担心,这个萧北珩反复无常的,不会在这种情况下拔剑砍她吧。还是早点离开这里比较好。 苏茉仿佛看出她的担心,对齐王萧铭说道:“父王,我送嫂嫂出营。” 萧铭道:“如此最好,本王无法行走。取三千两黄金,是本王给儿媳的见面礼。” 沈月曦暗喜,躬身施礼道:“谢齐王。” 萧北珩有些不快地看向苏茉。苏茉白了他一眼,来到沈月曦跟前道:“嫂嫂,我送你出营。” 两人出了大帐门口,来到备好的马车跟前,早有军士将黄金装上马车。夏兰拉开车门,两人上了车,在卫队的护送下向狼牙隘口方向行去。 直到离开大营,沈月曦才摸着胸口,闭眼道:“方才好险,再晚一点我就完蛋了。” “我也吓坏了,”苏茉笑着将手放在她肩上,“还好父王立刻出去喊住了北珩。” 沈月曦睁开双眸,伸手放在苏茉的手背上道:“改日若有困难,记得来找我哟。” 她是真心感谢苏茉所做的一切,觉得要做点什么感谢她才行。 苏茉笑道:“天下各州已定,萧濯和北珩又是兄弟,以后不会再有战事了。再说就算真有事,北珩也会保护我的。嫂嫂真要想感谢我的话,就帮我做个能载人的热气球吧,我特别想飞到天上去看看。” 沈月曦举起手指道:“一言为定,那就拉勾吧。” 苏茉失声笑道:“拉勾又是什么?你都是从哪里学来的东西,名字都好古怪啊。” 两人正说笑,车厢外传来隆隆的声响。沈月曦掀开车窗看去。 夜幕下,一尊比马车还要高大的虎蹲炮出现在她眼前,正在军士的推动下缓缓移动。目光越过大炮,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齐王军队,正在向东方行进。 将身子探出车窗,沈月曦高兴地看向狼牙隘口,远远地就能看到城池上密密麻麻的火光,听到顺风传来的欢呼声。 她毫发无损地回来了,还带了三千两黄金。 真是美滋滋。 第二百八十九章 故地重游 七月,正是遍地芳菲,花红柳绿的盛夏季节。 齐王萧铭登基为帝,号齐明帝。下旨封萧濯为安王,封地为靖州,胜州。封萧北珩为平王,封地安州,渝州。其余文武百官各有封赏。大赦天下,免除各州郡一年赋税,让百姓休养生息。 正午刚下过一场小雨,胜州境内某条群山环绕的古道旁,嫩绿的野草挂着晶莹的水珠,在清新的凉风中摇曳。不知名的各色鲜花在半山腰簇簇盛开,有红的,有紫的,有黄的……如五彩缤纷的火焰一路烧下山坡。 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山谷的幽静,山角下转出一匹矫健的白色骏马,马上的骑士是个身着短装的年轻女子,身段苗条纤弱,白净的瓜子脸上明眸善睐,顾盼神飞。 和大燕寻常女子不同,她的秀发没有挽成发髻,插上许多首饰。只在头顶歪歪地束了个马尾。随着骏马奔驰,乌黑蓬松的马尾蹦蹦跳跳,显得活泼可爱。 她纵马奔到道路中间,看了眼身后,笑眯眯地拉住缰绳道:“小白停下吧,我们赢了。” 白马发出长嘶,从疾驰中急停下来,两只前蹄腾空而起,向道边淡紫色的花丛踏下。年轻女子哎哟了一声,带住缰绳向旁边一扯,喊道:“小心哟。” 仿佛听懂她的话,白马在空中硬生生转了小半圈,两只前蹄“砰”地踏在道中间,总算没有踩到野花。 年轻女子伸手拍拍白马修长的脖颈道:“小白好厉害。”白马回过头来,喷着鼻息,用脸蹭了蹭女子雪白的纤手。 这时又有一阵马蹄声从后方传来。 年轻女子回头看去,见山谷中又奔出匹棕色骏马,马上男子俊朗舒雅,身姿挺拔,穿着一身月白的长袍,衣袂翻飞,来到她的跟前停住。 “夫君,是不是我赢了啊?”女子得意地一扬小脸,将鞍上的水袋摘下来丢给男子。 男子接过水袋道:“月曦,你作弊,先跑了五十步才告诉我要比赛。”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年轻女子对男子扮了个鬼脸,“谁叫你上次和我比赛也先跑来着。” 男子正要答话,两人后方又响起隐隐约约的马蹄声。年轻女子哎哟一声道:“夫君,这个胜州太守也不可小觑,居然还能跟上来。” 男子微笑道:“你我来到胜州境内,他自然要来迎接。这是为官之道。若不闻不问,遇到讲究这些的岂不自断前途。” “我们快跑,”年轻女子纵马便冲了出去,“你若喜欢前呼后拥就留在这里,我可不喜欢被一大堆官员围着。” 男子看着女子的倩影,摇头微笑,纵马跟了上去。 两人离开不久,一群胜州本地官员约莫三十余人,在太守伍勇的带领下,先后骑马赶到。 州郡地方官员,以边关主帅赵牧为首,在萧濯和齐王大战时,有不少人是摇摆不定的。如今大家知道萧濯是齐明帝之子,终于不用再为效忠哪头发愁了。 得知萧濯和沈月曦来到胜州,太守伍勇大张旗鼓,安排轿子仪仗,热热闹闹去迎接,没想到安王夫妇不走寻常路,骑马跑了,他连忙率众官员一路猛追。这些官员平素里出门都是坐轿子出出进进,享受惯了。如今勉强骑马,哪里扛得住,个个颠得冠歪袍松,在马上东倒西歪。 胜州太守伍勇转头看向他旁边的暗卫统领羌林,喘着粗气道:“安王常年征战,骑术了得……我们是知道的,怎么安王妃也这般快?” 羌林认真地对伍勇道:“太守,我建议是不要追了。主子的骑术比安王还要好呢。” “那怎么行,安王来到我们胜州境内,我们知道了怎能不迎接。”伍勇回头对后面的官员道,“轿子和仪仗呢,怎么还没跟上来?” 后面的官员叫苦道:“太守,您说的轻松。我们这边骑马都追不上安王他们。轿子和仪仗都是用脚跑的,现在估计都落后几十里了。” 伍勇一想也是,便对羌林道:“羌统领,非下官不敬,实在是追不上,还望在安王面前为下官美言几句。下官这便回府城摆宴,待安王夫妇赏景完了,还请来府城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虽然羌林是西戎人,只是安王妃沈月曦的护卫统领。但伍勇可清楚羌林在沈月曦心中的地位,说话语气也极为客气。 羌林道:“太守先回,我还要去追主子。” 其实羌林心中也有些纳闷。主子特意来胜州这荒郊野岭的,到底是要赏什么景? 他沿着沈月曦留下的痕迹一路找去,路越走越窄,三拐两绕,直到看见山坡后挑出一角破旧不堪的屋檐来,似乎是个废旧的庙宇。 沈月曦正站在这破庙里,仰头摸着红漆剥落的立柱上一个个宛如小刀剜过的痕迹,思绪万千。 在那个雨夜,雕翎箭从外面的黑暗中下雨般射入这个庙里。大雨从庙宇破损的缺口浇灌而下,在地上逐渐变为鲜红。 也是在那个雨夜,她和萧濯开始真正地同甘共苦,在一大群皇帝禁军的追杀下奋力求生,颠沛流离。整整一年过去,如今故地重游,她和萧濯是以王爷和王妃的身份来到这里,身后还是追着一大群人。 这次不同,是风光无限。 “月曦,”萧濯的双手放在她的肩上,“你依然记得这个日子啊。” “当然了,”沈月曦回头对萧濯笑道:“去年今日,可是你夫人来到这里的日子。” 从他来到这个世界,到今日正好是一年。经历多少磨难,如今她终于可以美滋滋地在黄金铺成的床上打滚了。 她仰头靠在萧濯的胸膛上:“敌人围住破庙的时候,那时候夫君在想什么?” 萧濯道:“你真想知道?” “当然了,我特意来这里可不只是为了看看。” “我想我是被冤枉的,我一定不能死在这里。我要洗刷冤名,重新回复我太子的名分。如果沈月曦能打开我手脚的镣铐,我就带她一起走。” “哦,你是这么想的啊,”沈月曦佯装生气地回头捶了萧濯胸口一拳,“要是我没给你打开镣铐,你是不是就……” “没打开的话,我就只能和她一起死罗。”萧濯微笑着握住她的小手,“作一对同命鸳鸯,共赴黄泉,还好夫人神通广大,救了在下的小命。” 沈月曦笑道:“贫嘴。现在天子是你的父亲,你之前说要为我打江山的话还算不算了?” 萧濯脸难得地红起来:“月曦,你也知道我的……” “好了,不用那么勉强,”沈月曦笑着伸出两根纤细的手指按在萧濯的唇上,“我知道你不会和你的至亲之人为敌。那你还想不想争太子这个名分呢?” 齐明帝登基后,立萧濯和萧北珩为王,并没有指定太子,显然两人都有机会。 萧濯搂住她的纤腰,在她耳边低声道:“若是遇到你之前,我肯定会争。你应该记得我说过,我曾经认为太子这个名分给我带来一切,没了这个名分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遇到本夫人之后呢?”沈月曦吃吃地笑着。 萧濯口鼻呼出的热气喷在她的耳朵上,让她觉得好痒。可是萧濯搂着她,她又躲不开。 “现在……我只想和你好好地在一起,相濡以沫,耳鬓厮磨。” “哈哈,真肉麻。” 沈月曦伸出双臂环住萧濯的后颈,仰头看着萧濯温玉一般的脸颊,情不自禁地踮起脚尖,将双唇凑了上去。 第二百九十章 会说话的琉璃 安州,齐王府,现在已经改名为平王府。 萧铭称帝,这座王府便归萧北珩所有。 不过萧北珩却不感到快乐。 齐明帝给兄长萧濯封了安王,胜州和靖州成为萧濯的封地。给他则是封平王,安州,渝州为封地。两人得到的同样多,看似一碗水端平,但关键是萧北珩不这么看。 中午刚吃过饭,他便一个人在王府的后花园里闷闷不乐地兜着圈子。哪怕是满园的花卉争奇斗艳,都不能让他有一点开心。 父皇不直接让他当太子,他担心的事情真的发生了。 之前他得知萧濯的真正身份时,就担心一旦齐王知道萧濯的身份,出于愧疚和补偿,或是基于能力的高低,会封萧濯为太子。现在虽然没出现最坏的情况,但已经有不好的兆头。 “平王,属下回来了。”林魁兴冲冲的声音在后花园门口响起。 萧北珩连忙转过头来,看到林魁满面喜色乐颠颠地走进来,连忙上前问道:“怎么样,父皇怎么说?” 林魁原本镇守西凉永威郡,齐王撤军时,应沈月曦的要求,连同林魁也一道喊了回来,将西凉四郡都还给了西凉女王梅黛。虽然自古并无女子称王的先例,但西凉梅家已无男子,齐明帝为人大度,下旨承认了梅黛西凉女王的合法性,梅家得以继续享有原来的封地。 几天前萧北珩派林魁上京,名义上是给齐明帝进献从外邦购买来的奇珍异宝玩物等,但实际目的是让林魁探一探齐明帝的心思。 如今见林魁面带喜色,他不禁也心情激动起来。 “平王,属下和陛下交谈了,”林魁高兴地道,“陛下说,安王虽然带兵打仗鹤立鸡群,但是和永德帝在一起,养成了残忍好杀的性格,尤其是弑师之举,并不为陛下所欣赏。但陛下觉得错并不在安王,而是永德帝耳濡目染而成,倒也不怪罪他。陛下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永德帝为人,安王这个样子,也是在陛下意料之中。” 萧北珩听完,点头道:“这么说来,父皇并不是很欣赏萧濯了?” “当然,平王您多虑了,”林魁打了个哈哈,“您是关心则乱。只要仔细想想,就知道陛下的意思了,都不必属下去问。” 萧北珩有些不明,问道:“为何如此说?” “您看陛下封王的名字,”林魁伸手在自己掌心比划着,“平王,安王。平安平安,平在前,安在后。还看不出陛下的意思嘛?” “可是……父皇为何不直接封我为太子呢?”萧北珩还是有些在意。 在这个事情上,他锱铢必较,有一点点不对,都会让他心绪不宁。 “哎,平王您想啊。若是直接立您为太子,安王必定不服气,他可是出了名的对太子之位执迷的人,又会带兵打仗。万一他不高兴,陛下这里也不好办不是,毕竟都是他的儿子。不过您放心,这封王只是临时的,用不了太久,陛下肯定会封您为太子,再怎么说,您也是他从小养到大的儿子。陛下肯定还是和您更亲一些。” 林魁说得唾沫横飞,萧北珩听得半信半疑。 齐明帝对萧濯的态度确实还是有些微妙的。也许真如林魁所说,齐明帝封他们两人为王,只是为了缓和萧濯的情绪? 可是萧濯怎么看,萧濯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那么一瞬,萧北珩想去凉州小岗村亲自找萧濯,看看萧濯真正的心思。 虽然萧濯的封地是靖州和胜州,但他依然和沈月曦一起生活在小岗村。最近听说那座城池还开始扩建了,原来的城池变成了内城,又在外面建造了一道城墙来容纳更多的百姓居住。 “好,你这趟上京也辛苦了,先下去休息吧。”他对林魁吩咐道。 林魁退下后,萧北珩又在花园里兜了几个圈子。 他想去小岗村,但又有点心虚。 之前他总是追杀萧濯和沈月曦,这俩人对他肯定没好感。虽然现在关系明确了,知道两人是兄弟,但恐怕也不会给他什么好脸色。可是要不去的话,他心里还总担心这个事情,连觉都睡不好。 正在踌躇,忽然走廊尽头传来一个有些尖锐,仿佛女子生气般的声音。 “北珩你对不起我。” 萧北珩停住脚步,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往走廊尽头的房间走去。 才走到一半,房间里又响起刚才的声音。 “北珩你对不起我,北珩你对不起我。” “真是买错了。”萧北珩摇头苦笑,拉开了尽头的房门,走进屋内。 一只蓝背黄腹,头尾足有两尺长的金刚鹦鹉扇动翅膀从空中落下来,双爪抓住门口旁边的横栏杆,歪着头看向他,张嘴道:“北珩你对不起我。” 萧北珩面露无奈,对屋内喊道:“茉茉,你又把鸟放出来了?” 这只金刚鹦鹉叫“琉璃”,还是他在外邦购买奇珍时看到的,色彩鲜艳,蓝黄相间极为漂亮,颜色颇像琉璃,因此得名。据商人说,这只金刚鹦鹉能学人说话,特别聪明伶俐。 由于苏茉一直在生他“多喝热水”的气,萧北珩便将这只金刚鹦鹉买下来送给苏茉赔罪。没想到这只笨鸟教什么都没学会,倒是把这句话练得无比纯熟,只要一看到他,就会开始不断重复这句话。 “北珩你对不起我。”金刚鹦鹉琉璃又说了一句。 萧北珩没辙,只得往屋里走去。 掀开帘子,看到苏茉正全神贯注地在桌案前摆弄热气球的模型。 萧北珩看着热气球,突然心生一计,他想到如何去见萧濯和沈月曦了。 “茉茉,你还在生我的气啊?”他笑呵呵地走到苏茉跟前,伸手抚上她的肩膀,“这都过去多久了,连琉璃都学会你的气话了。” 苏茉停下摆弄手中的模型,转头白了他一眼:“是我特意教它的,让它时刻提醒你这个男人做得有多过分。” 金刚鹦鹉琉璃扇着翅膀飞进屋里,停在苏茉的案头,对着萧北珩又叫: “北珩你对不起我。” 萧北珩感觉自己脑袋都大了一圈,捂着耳朵道:“茉茉,你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我真的错了,可不要让这只鸟一直说个不停了。” 苏茉板着脸道:“我还没教完呢,等过两天,我要教它说‘多喝热水’。” 萧北珩双手抱拳施礼道:“茉茉,买鸟赔罪还不够,那要怎样才够呢?” “我怎么知道?”苏茉转过头去,又拿起热气球的模型。 萧北珩微微一笑,神秘地对苏茉道:“我们去找兄长和嫂子吧。” 苏茉双眸一亮,转头惊喜地对他道:“真的吗?你也要去?” “当然,不过这些日子不太合适。最近的节日是哪个节日?”萧北珩扳着手指算日子。 “七夕呀。”苏茉提醒道。 “那就七夕过去好了,拜访也得有个缘由,”萧北珩道,“到时我们一起做个热气球,也飞起来看看。” “太好了!”苏茉开心地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颈,“北珩我一直担心你们兄弟不和,借着这个节日,大家要多多亲善……不行,我要先去,我要去找月曦做热气球。” “都依茉茉。不过这只鸟能不能送出去,它一直损我……” 金刚鹦鹉琉璃歪着头,看着开心的两人,又来了一句。 “北珩你对不起我。” 第二百九十一章 宝贝飞了 “啾,啾,看看我啊。” 沈月曦坐在富丽堂皇的马车里,用一根草叶逗着面前金丝鸟笼里的画眉鸟,眉开眼笑。 那只画眉鸟有她手掌大小,棕黑羽毛,圆圆的眼睛上有一抹白圈。它正回头梳理自己的羽毛,被草叶碰到,回头叨了草叶一下,叫了两声,声音清亮婉转,让沈月曦笑得嘴都合不上了。 这次应邀去胜州府城,可着实享受了一把。胜州太守伍勇殷勤招待,一大堆官员围着萧濯,她则被一群夫人小姐围着,吃了好多美食。临走伍勇又安排车队和卫兵护送,除金银财物外,特别送了一只漂亮的画眉鸟给她作为礼物。 这只叫声动听的小鸟可着实把她喜欢坏了,一路都不搭理萧濯了,忙着逗小鸟玩。 萧濯坐在她的旁边,微笑不语地看着她,直到她放下草叶,方开口问道: “月曦,原来你这么喜欢小鸟。以前怎么没见你提起过呢?” “以前?”沈月曦笑眯眯地道,“以前总是忙着逃命,哪有时间考虑这些。” 以前哪有时间考虑个人喜好。现在不同了,现在到哪里都有一大批人伺候,不但吃得好,临走还有礼物拿,真是腐朽堕落呀。 不过她喜欢得很。一路摸爬滚打过来,也该让她享受享受了。 “大熊不是很厉害吗,它不能抓到鸟么?”萧濯不解地问道。 “当然不能,它连山鸡的毛都不会拔一根。你要再问,它就拿动物保护法出来……算了,这些都不是夫君需要清楚的。” 沈月曦说完,又看向画眉鸟。 有两件事她想马上解决。 第一是这个金丝笼子虽然名贵奢华,却有些小,画眉鸟在里面连翅膀都无法完全展开。眼看要到小岗村了,得换个大的笼子才好。 第二就是还没给画眉鸟起名字呢,得起个名字好称呼。 车队穿过小岗村,在村北口停下。 村内一片繁忙,用小车推着石块的村民在笔直的显圣大道上来来往往,如蚁群川流不息。工匠们正在杨聪和冯章的带领下丈量尺寸,挖掘地基建造城墙,铁钎凿击石块的声音在北面的城池中响起,络绎不绝。 现在小岗村人口已经达到五万多人。拜当初二皇子东进时一路搜刮所赐,很多百姓流离失所,都来到小岗村定居。现在狼牙隘口的城池已无法容纳,正贴着小岗村北面的村口在建外城。待外城墙建起,小岗村的居民就可以全部迁入外城内居住,规模可直追一州府城。 马车停稳,早已等在村口的夏兰立刻迎上来,为沈月曦拉开车门。 萧濯探身想去拿笼子,沈月曦连忙挡住:“我自己拿,你毛手毛脚别摔着我的小宝贝。” 听到她这个评价,萧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沈月曦亲自把鸟笼提在手里,跳下马车。夏兰看到鸟笼,惊喜地叫道:“主母,这小鸟可真漂亮,是哪里来的?” “胜州太守送的,”沈月曦将笼子提起,“你看它眼睛周围还有个白圈,像不像描眉了……” 她着急要给画眉鸟换笼子,和杨聪等人打了个招呼,便急急忙忙跑走,留下萧濯在那里和众人讨论城池建造的事情。 进城回到府中,她先小心地将鸟笼放在大厅的桌案上,这才坐下来用袖子扇了扇风,夏兰则拿起水壶为她倒凉茶。 就算是关外,七月的天气也已经有些热了。 沈蓝出来相迎,看到笼子里的小鸟,笑道:“妹妹这次出去,看来得了一件了不得的宝贝呢,看把你笑的。” 沈月曦喝了一盏茶,对沈蓝两人道:“你们帮我看好了。我让工匠去做个大些的鸟笼。” 要做鸟笼,大熊当然拿手。但当着沈蓝面一下子变出来个大鸟笼,会把姐姐吓坏的。 她出了府邸,急匆匆跑到山上矿洞,在里面做了个足有一米见方的铁丝鸟笼。双手提着高高兴兴跑出来回到府内。 有了这么大的一个鸟笼,画眉鸟在里面就施展得开了。 她满心都是画眉鸟,凡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跑来跑去也没觉得累。回到大厅,看到夏兰正提着长嘴水壶在给画眉鸟倒水,李菀也来了,和沈蓝凑在鸟笼前交头接耳。 “各位,笼子做好了。哈哈。”沈月曦得意地双手抱着新鸟笼往案上一放。 沈蓝回过头道:“那现在就把它换到新鸟笼里吧?” “当然,这个鸟笼太小,它在里面肯定不舒服。” 沈月曦先看看沈蓝,又瞅瞅夏兰,再看看李菀。觉得三人都不适合去碰。自己喜欢的小鸟,当然要自己亲自给它搬家才对。 她先将金丝鸟笼放和铁丝鸟笼并排放在一起,然后将铁丝鸟笼的门打开,回头又打开金丝鸟笼的门,把手慢慢伸进去。 “宝贝别跑,我们要搬家罗。” 其他三人都在旁边紧张地看着,李菀握着两个拳头道:“表嫂你可要轻些,别抓坏了它。” “放心……我有分寸,别跑呀。” 画眉鸟见沈月曦的手伸进笼子,立刻跳到笼子的顶端,扑打着翅膀,尖厉地叫着,全身的毛都炸起来了,还飘落两根小绒毛。 “别怕,姐姐给你换新家。”沈月曦用最温柔的声音安抚着,把手伸向笼子顶。还没等碰到画眉鸟的翅膀,画眉鸟便又飞下去,落到笼子底部。 “主母,它在你手腕下面呢,”夏兰惊叫起来,“哎呀,钻进你袖子去了!” 沈月曦觉得手臂上毛茸茸的拱来拱去,还没等缩回手,觉得手臂一疼,好像几把小刀划过。是画眉的爪子蹬在她手臂上了。 “哎哟,这小爪子好锋利。” 她边叫痛边将手撤出,左手伸入袖子,总算握住挣扎不已的画眉鸟,拿了出来。 旁边观战的众人见她成功抓住画眉鸟,都眉开眼笑,齐声道:“快放进去吧。” 沈月曦好不容易抓住小鸟,刚松了口气,还没等说话,画眉鸟低下头在她手背上狠狠拧了一口。 哎哟,这下疼得,她眼泪一下就掉出来了。 当初胧升镇那只山鸡就是如此凶狠。 她手一撒,画眉鸟嗖地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展开翅膀,飞向大厅出口。 “来人,快来人!”沈月曦惊慌失措,顿足大叫,其余人也都惊叫起来。仿佛发生了天大的事。 羌林和一群暗卫慌慌张张冲进大厅,各拔刀剑,羌林道:“主子我们来了,别慌!” “快抓住它,”沈月曦指着飞出大厅的画眉鸟,“快快,它要飞走了。” 羌林和众暗卫看着蓝天下已变成一个小黑点的画眉鸟,都面面相觑。 “宝贝飞了。”沈月曦一下子坐在地上,双手捂住脸哭起来。 第二百九十二章 姐姐的念头 小岗村的北村口。 繁忙的工地上,萧濯正和冯章商量城墙的建造方案,杨聪跑过来道:“主公,京城那边有消息来,陛下微服出巡,听说过两天就到这里了。” 冯章对萧濯道:“主公,陛下八成是来找你的。” 从齐王军退军,到现在已经大半个月了。如今已到七月初,齐明帝并不大张旗鼓地出行,除了来找他的儿子还能找谁。 萧濯并没有回应,沉思了片刻,对杨聪道:“你和冯章两人监督造城,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 杨聪不解,摸着后脑勺问道:“主公,陛下要来见你,你为何不见呢?” “我养父因他而死,我若见他,是对死去的养父不敬。”萧濯淡淡地回道。 “陛下不是已经昭告天下了吗,当初他并没有逼迫永德帝,永德帝自焚他根本不知情……” 杨聪还想劝解,被冯章拉到一旁低声道:“聪妹,你看不出主公很为难么。我们就不要乱说了,这都是主公家事。等陛下来了我们说主公不在便是。” 萧濯回到城池府中,看到大厅里一群女子正围在一起叽叽呱呱说个不停,人堆中传出沈月曦的哭声。周围的暗卫都垂着头,无精打采。 “就嘶没经验,”人群中李夫人的声音最响亮,“把两个笼门打开对在一起,一吓唬它,就飞到对面笼子里去了。” 李夫人说完,人堆里沈月曦的哭声更大了。 萧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向直挺挺地站在旁边的羌林:“这是怎么了?” 羌林来到萧濯的跟前施礼道:“见过安王。” 萧濯转头看着旁边桌案上两个空荡荡的鸟笼,问道:“画眉鸟……” 羌林不敢声张,用手指对着空中指了指。 这时沈月曦从人堆里跑出来,哭着伸手一把抱住他道:“宝贝飞走了。” “哭成这样,”萧濯笑着用手指背轻轻抹去她脸上的泪痕,“没关系,我们再买一只。” “可是就它叫得最好听,”沈月曦还是很伤心,“我刚给它做了个新笼子。” “我带你去西凉,”萧濯摸摸她的头顶,“你不是说想去找纪姐姐么,她现在正在永威,西凉女王也在。” “好……吧。”沈月曦抬起袖子擦擦眼泪。 她还真的想去西凉找梅黛和纪云燕。但是刚从胜州回来,她本打算在家歇一阵子再去。既然萧濯提起了,去也行。 旁边的众人听到,都凑过来。沈蓝道:“妹夫要是去西凉的话,我也想跟着去。” 沈月曦回头道:“姐姐也要去?” 沈蓝道:“听说西凉女王在和西戎交战,我好歹学了些兵法,也许能帮上她一点忙。也是对她屡次帮我们的一个回报。” 萧濯对沈月曦道:“当初二皇子围城之时,女王亲自率骑兵过来帮助。我们理应有所表示。” 沈月曦道:“那样的话,我们率轻骑去?” “嗯,就率五千骑兵吧,”萧濯盘算了一下,“西凉四郡是梅家封地,军队若是太多,恐惹女王生疑。” “好吧,那我先去给梅姐姐写封信打个招呼。”沈月曦说完,转身走回后堂。 羌林跟在她的身后,待到了走廊,羌林道:“请主子留步,属下有事相告。” 沈月曦停下脚步,转头对羌林道:“有什么事?” 羌林露出为难的神色道:“主子这次去西凉,属下……恐怕无法跟随。” “你有要紧的事?”沈月曦看向羌林。 羌林是她最为信任的心腹,她已经习惯羌林跟在她的左右了。如今羌林突然说不能跟着去,她知道一定是发生了极其重要的事情。 主从之间推心置腹,羌林并不隐瞒,直接告诉她实情,“多玛王一直在攻打西凉,多次向属下的大王借兵。大王不同意,两军数日前有过一次交战,大王受了重伤。属下也是最近才得到消息,想在大王弥留之际,回去看望。” 沈月曦明白了事情经过,对羌林道:“没问题,你放心去吧。我和夫君在一起,又有骑兵保护,不会有事的。” 羌林对天神发誓向她效忠,她若坚持不让羌林离开,羌林也只能留下。如今她痛快答应,羌林感动不已,跪下道:“主子,羌林会尽快赶回。” “不必,你一直跟着我,多有功劳,”沈月曦道,“此番要去北边见你们家大王,就当我给大家集体放假好了。我给你黄金两千两,绸缎一百匹。你不要推辞,分给大家。” 现在她钱多底气足。羌林是她的属下,赏赐也得她亲自来。一个个赏赐她忙不过来,就都给羌林,让他分发给暗卫们好了。 羌林再三谢过,自回房间去打点。 第二天一早,沈月曦和萧濯吃过饭,整顿军马,率领五千骑兵向西边进发,沈蓝随行。 五千轻骑速度飞快,只用了两天便抵达乐山郡。 乐山守将正是之前负责给他们运粮的耿宏,见骑兵来到,大开城门迎接。 沈月曦问起最近的战事,耿宏道:“女王在章武和西戎人交战数次,勉强守住了章武。现在西戎人仍然占着南屏城。女王让我们守住乐山,章武。坚守不出,她先回永威去了。” 永威原来被林魁占着,现在林魁已率军离开,将永威交还给了西凉。 萧濯道:“既然如此,我们先去永威见女王,可商讨接下来攻打南屏的计策。” 耿宏叹了口气道:“女王虽强,但独木难支。常常要一个人处理所有的军务,我们这些武将又帮不上,要是有个军师能协助女王就好了。” 沈月曦想起之前西凉王梅成跟前那些谋士,问道:“之前西凉王的那些谋士呢?” “那些人?”耿宏笑了笑,“他们也就是在先王麾下混口饭吃,哪里称得上是谋士。倒是有一些人来女王这里谋职位,女王说男女有别,都给推辞了。” 旁边沈蓝道:“不知我能不能为女王出谋划策。” 耿宏有些吃惊地看向沈蓝,以及她左手袖子下露出的金属义手。 他知道沈蓝是靖王世子萧凯的夫人。当初萧凯可是杀梅黛母妃的人,不知道梅黛会怎么想。 他含糊道:“沈夫人若是懂兵书战策,女王也许……大概能答应的吧。我们这些武人,其实也不知道女王是怎么个想法。” 沈月曦对沈蓝道:“姐姐,我们先去永威见到梅姐姐再说吧。” 她现在隐约能猜到沈蓝的心思了。 之前沈蓝说自己无处可去时,她说让沈蓝和她生活在一起,沈蓝说那不可能。从那时候开始,沈蓝就已经在考虑自己的出路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沈蓝的想法居然是要成为出谋划策,运筹帷幄的军师。 实在太让她意外了。 第二百九十三章 授技 “哎哟。” 沈月曦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撑在背后,迫不及待地转头对站在旁边的纪云燕道:“纪姐姐这回呢,时间总算长了一些吧?” 纪云燕点点头,还是无法掩饰眼中的笑意:“这次比上次足足多了十二个数……数到六十了。” 沈月曦翻身爬起来,觉得双腿酸痛得不要不要的,只好用拳头捶了几下。 想不到要学剑术,居然首先要学蹲马步,这是什么道理。她咬着牙拼命坚持,腿都打哆嗦了,才蹲了六十个数,刚满一分钟。 “纪姐姐,六十个数算过关了吧?”她满怀希望地看向纪云燕。 纪云燕摇头:“妹妹你体质太弱了,六十个数可不够。真要蹲马步,都是纹丝不动,烧完一柱香才算过关呢。” “啊,”沈月曦仰天长叹,“看来我是没戏了。” 来到永威,梅黛正好要去迎战一支在永威附近村落劫掠的西戎骑兵,大家来不及寒暄,萧濯和沈蓝便直接同梅黛出发了。她惦记着学纪云燕的剑术,便留下来和纪云燕在净心苑里说话。 她之前看过纪云燕和萧濯比剑,羡慕得无以复加。趁着这个机会缠着纪云燕要学剑术,把自己的弱鸡属性给消除掉。纪云燕非常同意,说只要考个试,能过关便收她为徒。 考试内容就是蹲马步……结果:不及格。 沈月曦挪到桌案边坐下来,旁边有侍女上来为两人倒茶。纪云燕掏出帕子在她满是汗珠的额头上沾了沾道:“妹妹为何一定要学剑术?” 沈月曦认真地回道:“看过纪姐姐的剑术,觉得太厉害了,连我夫君都不是对手。” 纪云燕笑着摇摇头,将帕子放在桌上道:“我剑术虽高,自认得到爷爷的真传,却也保护不了家人。若不是西凉女王应安王要求出兵救下家人,我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所以纪姐姐才答应为梅姐姐效力?” “姐姐学的剑术最多可敌十人,安王却是万人敌,”纪云燕也坐下来道,“妹妹你也是。当初西戎攻打狼牙隘口,妹妹以冰城抵御两万西戎大军,一直守到安王归来,保护了成千上万的百姓。若是换了姐姐,最多能斩杀敌人几个将领,却不能阻止两万大军。妹妹真不必羡慕。要真论起来,姐姐反而羡慕你才对。” 沈月曦眨眨眼。 她羡慕别人这个那个,原来别人却在羡慕她。 “不过呢,姐姐这里倒是有一招可以教给妹妹,”纪云燕站起来走到院子中央,“是我们纪家的绝技。” 沈月曦双眸亮起,连忙问道:“是剑招吗?” 纪云燕尚未回答,院子门外响起嘈杂的马蹄声。随着院门打开,脸上带着面具,一身白盔白甲的梅黛走了进来,萧濯和沈蓝则跟在她的身后。 “叩见女王。”纪云燕转过身拜见梅黛,梅黛对她点头示意。 沈月曦也连忙站起来,来到梅黛的身前,还没等她躬身拜见,梅黛已掀起面具,伸手抱住她道:“妹妹不必多礼。你对梅黛有再生之恩,你我依然以姐妹相称便是。” 两人之前在狼牙隘口的城头有过一番谈话。在那时梅黛就说过,是沈月曦让她从颓废中再次站了起来。 沈月曦笑着点点头,端详着梅黛的脸。 倾国倾城的容颜久经风霜,少了几分妩媚,多了几分果敢。在头盔缝隙垂下的青丝里挑出一根白发,刺眼的白发是梅黛为梅家征战的证明。无损于容貌,只增加了梅黛身为女王的威严。 沈月曦看得有些心疼。 梅黛只比她大了两岁而已,却要承担这么多。比起梅黛,自己真是太逍遥自在了。尤其是来之前还为一只画眉鸟哭唧唧的,真惭愧。 “梅姐姐真的太辛苦了。”她情不自禁地低声道。 梅黛笑道:“妹妹也如此多愁善感了。这次你又帮姐姐好大一个忙,姐姐都高兴死了。” 说完,梅黛转过身对沈蓝道:“西戎骑兵一向行动迅捷,不好对付。今日剿灭那股西戎骑兵,全靠这位沈军师的计策。” 沈月曦惊讶地看向沈蓝。 不会吧,自己这个姐姐只是看过兵书,难道还真有军师的天赋不成?不会是萧濯帮忙了吧。 她刚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萧濯,萧濯已看出她的小心思,微笑着看向沈蓝道:“我并没有说话。此战是女王和姐姐共同指挥的。” 沈蓝见大家都看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和女王提出来,没想到真管用了。看来兵书上说要灵活应对,不可拘泥还真是对的。” 沈月曦有些挠头。为什么姐姐沈蓝看兵书就管用,西凉王梅成同样也看兵书就不管用呢。 也许这就是学霸和学渣的区别吧。 真想不到姐姐沈蓝还有这个隐藏属性。若是她跟在萧凯身边,估计这辈子也就那样了。 考虑到她和沈蓝是亲姐妹,改日她打算也去看看兵书…… 梅黛显得特别开心。她拿回了永威。现在萧濯和沈月曦来到,又送来一个靠谱的军师帮她,在她看来简直是双喜临门。 她亲热地挽起沈月曦的手,对旁边的女官道:“在王府摆宴,召集诸将,本王要款待妹妹和安王。” “梅姐姐我们慢点走。腿酸……” 目送沈月曦和梅黛两人出了院子,萧濯对纪云燕略施一礼,正要转身,纪云燕喊住他道:“安王等等。” 萧濯停住脚步道:“纪小姐有何吩咐?” 纪云燕来到他的身前,说道:“安王,我是一介武人,就开门见山地问了。你到底要不要和萧北珩争夺太子之位?” 萧濯沉吟片刻,方道:“我现在只想和月曦一起好好生活。她跟着我吃了太多苦,出生入死,从未享受过片刻……” 纪云燕冷冷一笑:“安王,你也是盖世无双的英杰,竟如此儿女情长。你想丢弃雄心壮志,和沈月曦享受富贵,恐怕你弟弟不会答应。” 听到纪云燕提起萧北珩,萧濯沉默不语。 “我虽然和萧北珩接触不多,却知道他这个人极为毒辣,”纪云燕盯着萧濯,“你若不先下手为强,恐怕会为其所害。” 萧濯依然沉默。 纪云燕看了一眼萧濯,摇头道:“齐明帝尚为齐王时就不够果决,安王莫非也是如此?” 萧濯深深吸了口气道:“他终究是我的弟弟。” 纪云燕笑了笑,话锋一转道:“之前我就对安王说过。你无论多不忍心,但总有一天你还是要做决定的。我稍后会传授月曦妹妹一招,是我代爷爷传授。当初爷爷用此招从萧凯手中夺下燕阙剑,我身为女子,力量不足以施展。安王务必熟习此招,也许他日能从燕阙剑下逃得一命。” 萧濯面容一敛,郑重地双手抱拳深深施礼:“弟子谢过老师。” 第二百九十四章 祭祀后 第二天一早,沈月曦在王府门口遛弯,碰上梅黛全身素服出门,去梅家宗祠祭祀祖先。 自拿回永威后,梅黛先后将西凉王梅成夫妇和梅普的灵柩接回,终于让父母和兄长魂归故里,重列宗祠。 沈月曦没见过古代的宗祠是什么样子,好奇之余也想去看看。 梅黛笑道:“梅家宗祠本来非梅家子嗣是不能进入的。但妹妹对梅家有大恩在前,祖先也不会怪罪,梅黛带妹妹同往。” 沈月曦上了车,对梅黛道:“宗祠为什么没有建在王府里呢?” 梅黛道:“宗祠选址不是自己随意选的,要请风水先生来勘址。梅家宗祠是选在永威城西,我们很快就会到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车队来到梅氏宗祠门前停住。 沈月曦跳下车,迎面是一座白玉石砌成的三重牌楼,有西凉军把守。正上方挂着横匾,写着“梅氏宗祠”四个字。正门两边有付对联,笔走龙蛇,龙飞凤舞,可惜她看不懂。 梅黛也下了车,叮嘱沈月曦道:“我知道妹妹比较欢脱,但在宗祠之内还望妹妹稳重些。” 沈月曦吐了吐舌头,跟在梅黛身后进了牌楼正门。 进门同样是白玉石铺就的甬道,两边苍松翠柏,郁郁葱葱。往前再走不远,便是宗祠正厅,一排五间,斗拱挑檐,气氛庄重。 梅黛让沈月曦在此等候,她则自己亲奉祭品入内祭拜。 沈月曦老老实实地等在原地,待梅黛出来后,她对梅黛道:“梅姐姐,我既然来了,也想去祭拜一下西凉王和梅世子。” 既然来了,什么都不做就走显然不太好。再说梅普又是萧濯的好友,她也替萧濯说两句话给梅普听听。 梅黛微笑道:“想不到妹妹如此有心。我领妹妹进去,只需拜父兄牌位即可。” 两人来到里面,梅黛领着她先来到西凉王梅成的牌位前。 沈月曦拜了三拜,不出声地念叨:“西凉王,你虽然笨了些,但那真不怪你。你父王那么厉害,但上天就是让你没有那本事,天意不可违。如今梅姐姐成为西凉女王统领四郡,让你们能继续享受祭祀的香火。你在地下也该高兴才是。” 接着又拜梅普,道:“梅世子,虽然你让西凉军反水,但我一点都不怪你,我夫君也不怪你,你没做错任何事。受了那么多苦楚,你现在终于不必再受麻风病的折磨了。希望你在冥冥中保佑梅姐姐成功打败西戎,她一个人太难了。” 梅黛在一旁看她嘟嘟囔囔,状颇虔诚,不禁莞尔。 祭拜完后,两人出了祠堂,沿着白玉石的甬道慢慢前行。 沈月曦想起萧北珩,对梅黛道:“梅姐姐,我这里有个难题,不知道梅姐姐能不能帮我解答?” “妹妹不必客气,说吧。” “夫君现在封了王,萧北珩也封了,但齐明帝却没定太子。我总担心萧北珩会为了太子之位对我们不利。夫君说他之前明明已经知道两人是兄弟,还要故意攻打我们,这是有加害之心。我怕他对我们下手。” 梅黛听后若有所思,看着沈月曦道:“妹妹想怎么样,说给姐姐听听。” “我觉得先发制人,后发者制于人,”沈月曦握紧拳头在空中挥挥,“他既然对我们不好,我们要先下手为强。” 当然,她只是说说,出不出兵这种事还得萧濯来拿主意。 梅黛笑了笑,对她道:“原来妹妹是这么想的啊,想的倒是没错,但是有些不妥。” “怎么不妥了?” 沈月曦觉得自己没有说错,知道对方有恶意,自己这边还发什么呆。 梅黛见她一脸疑惑,想了想道:“这样,我和你用个故事来打比方吧。” “好啊。”沈月曦答应。 此时两人来到一株柏树下面站住。阳光穿过密密的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白玉石甬道上,微风拂过,令她感到格外清爽。 “有两个乡人甲和乙。甲知道乙很痛恨他,时刻想杀他,便先下手为强,把乙杀了。那到公堂之上,官府如何断案?” “那还用说嘛,甲杀了乙,当然是甲错了,要判死罪。”沈月曦揪了一片叶子在手指间转着。 “为何呢,明明甲知道乙是个坏人。” “甲知道,可是大家不知道呀……”沈月曦说到一半,恍然大悟,“梅姐姐我明白了。我们都知道萧北珩是个坏蛋,但别人不知道。” “正是这样,妹妹很聪明,”梅黛微笑道,“就算安王知道萧北珩有加害之心,却不能先发制人,原因就在于此。你知道萧北珩坏,安王也知道,纪小姐也知道……但官府不知道呀。” “那官府是代表……” “天下众生。若安王先发制人出兵攻打,无论是杀萧北珩,或者是囚禁他。恐怕全天下都会认为安王是为皇位谋害自己弟弟,安王在道义上便站不住脚,这叫师出无名。一个不受百姓拥戴的人,怎能做得了帝王,即使做了也很快会被推翻的,遗臭万年。” 沈月曦听到这个成语,不仅打了个冷战。她想起个被制成铜像,让后人世世代代唾骂的大奸臣。 但要是如梅黛所言,那就什么都不做? “那我们该怎么办,等着萧北珩来害我们吗?” 梅黛莞尔一笑:“不是干等着呀。你们要提防他,小心不要让他加害你们。等他暴露出坏的那一面,天下人都认清他的面目时,才是行动的时机。” 沈月曦连连点头:“梅姐姐我懂了。” “安王呢,安王又是怎么想的?”梅黛问道。 “我们俩去胜州玩的时候,我就问过他了,他说就想和我好好地过日子。昨天纪姐姐也和他说了,前后说了两次。他都只回答一句,说‘他终究是我弟弟’。” “是这样嘛?”梅黛笑道,“大概是他觉得亏欠你太多,想好好弥补你一下吧。妹妹不用费心考虑这些,安王并不是那种任人摆布的愚笨之辈,而且……” 说到这里,梅黛停顿了一下。 沈月曦正等梅黛说下文,见梅黛停顿,便看向她,发现她的神色变得有些哀伤。 停了少许,梅黛低声道:“安王说的对。他们终究是兄弟,血浓于水。若两人能相安无事是最好的。亲人一旦没了,就再也不会回来了。也许萧北珩慢慢会有改变,若是那样的话,你们动手就更不对了,对亲人能忍则忍。” 沈月曦知道梅黛失去了父母和兄长,对“亲人”这个词格外在意。 “我就是有点担心。”沈月曦不放心地道。 经过梅黛的解释,她已经完全明白该如何应对萧北珩了。现在想想看,萧濯这种做法恰恰就是最合适的。 看来夫君真的不需要她来瞎操心。 梅黛转头对她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妹妹不必担心。若真有那么一天,西凉军必然全力帮助安王。只要安王不动梅家,梅黛发下的誓言便永不更改。” 仿佛是想转移话题,梅黛问起其它的事情:“对了妹妹,听说你们那里在扩建城池,城池可起名字了?” 沈月曦道:“没有呢,不过城越来越大,是该有个名字了。里正还专门跑来问过我,我当时想不出来,就说暂时等等。” 说暂时等等,实际是她起不出名。偏偏里正这老头还挺较真,说只能由她来命名,等就等,反正外城刚开始建造,总之最后得安王妃来起名。 现在来到西凉,面前就是无所不知的梅黛姐姐…… 她咳嗽一声,笑眯眯地看向梅黛:“正好,梅姐姐帮妹妹取个名字吧?” 梅黛也不推辞,想了一下,对她道:“那座城池屡经战火,屹立不倒,常胜不败……就叫胜京吧,寓意是不败之城。” “胜京,胜京,”沈月曦反复念了几遍,欢喜道,“好名字!” 第二百九十五章 叽哩哇啦 和梅黛交谈后,沈月曦完全清楚了应对萧北珩的策略。 那就是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萧濯反复说的一句话很正确,萧北珩终究是他的弟弟。 如此一来,她心里头没有值得担忧的事,玩得更开心了。 若不是西凉四郡有西戎骑兵捣乱,梅黛本可以抽时间带她去各处景点游玩。如今为安全起见,她就呆在永威城里。 早上吃完早点,纪云燕陪着去永威的街市上再吃小吃。逛到中午,去酒楼吃当地特色菜。下午看看有什么好吃的糕点,自己每样吃一块,好吃的话,打包回去给萧濯品尝。 期间,梅黛和沈蓝与西戎打了几仗,萧濯率骑兵支援。期间连战连胜,把领土内流窜的西戎骑兵尽数歼灭,余众都被赶过章武,退入南屏。就连萧濯都对沈蓝的计谋赞赏有加。 疯玩了一周,七月下旬,胜京来了个信使,带来李夫人的信。信里的内容很简单,却让她大喜过望。 飞走的画眉鸟,它又飞回来了。 知道这个消息后,沈月曦顿时吃什么都不香了,和萧濯说要回胜京。 萧濯有些为难。 西凉军已经将西戎都赶到南屏。再打一仗攻下南屏,便可将西戎彻底赶回北面。现在沈月曦却要回胜京。 沈月曦并不是任性的女子,她建议萧濯留在这里帮助梅黛,自己先回。 萧濯分了一千骑兵护送她,沈月曦辞别梅黛等人,在骑兵的护送下前往胜京。 回到胜京正是中午,到了王府大门前,她兴冲冲地下马,才把缰绳丢给仆从。身后响起声哭嚎,紧接着一双手臂便把她紧紧抱住。 “月曦你可回来了,要给姨母做主啊。” 沈月曦好不容易转过身,眼前便是李夫人哭得稀里哗啦的脸,连鼻涕都吹出泡来了。 “姨母,您这是怎么了?”她不解地问道。 旁边夏兰跑过来,拿帕子给李夫人擦眼泪,对沈月曦道:“主子,您快劝劝老夫人吧,这几天她连饭都不吃了,奴婢怎么劝都不听。” 沈月曦安慰李夫人道:“姨母,有什么事我们进屋说。” 她扶着李夫人进了王府,来到大厅落座,对夏兰道:“快给姨母拿个梨来。” 沈月曦不在,夏兰把李夫人爱吃梨这个茬给忘记了。听到沈月曦吩咐,夏兰这才想起,连忙去取了个雪梨塞在李夫人手里。 李夫人拿着梨,呆呆地看着地面。 “姨母,吃口梨吧。” 沈月曦才说完,李夫人转头看见她,又掉下泪来,道:“唉……我就这么一个宝贝女儿。” 她在那里絮叨,沈月曦完全听不懂,只得打断李夫人道:“姨母,您得先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我才能帮您啊。” “你那个嘶卫统领,他……他绑走了菀儿!” “啊?”沈月曦吃了一惊,“您是说羌林……绑走了我的表妹?” “对,就嘶他干的。这个天杀的呀,菀儿哟……呜呜。” 李夫人说完,又捧着梨开始哭。 沈月曦下意识地起身,对大厅外喊道:“羌林,马上过来。” 她不太相信羌林会干出这种事来。能为她出生入死,守护终日的男子,怎么可能是这样的卑鄙之人。 夏兰提醒道:“主子,羌林统领不是回北方了么。” 沈月曦这才想起,之前羌林告假,说他要回北方去看望伤重的大王,她慷慨答应,给所有暗卫都放了假。 难道羌林走,还把李菀也给带走了? 她又转头对李夫人道:“姨母,您说羌林绑走了李菀,您是如何知道的?” 李夫人哭道:“你们走后,那个羌林过了几天……不嘶也要走么,我也没当回嘶。结果他走后,我发现菀儿也不见了。到处找找不到,菀儿从不到处乱跑的。除了羌林还能嘶谁。我这心那,都要碎了……” 她边说边拿梨敲自己的胸口,显得痛不欲生。 沈月曦道:“所以姨母就喊我回来了?” 李夫人抬头抹了把眼泪:“羌林嘶你的手下,你让我一个腿脚不灵便的老婆子跑西戎去找吗?” 沈月曦站起来对夏兰道:“事不宜迟。你好好照顾姨母,我这就去找李小姐。” 她跑出王府上了马,往城北方向跑去。 羌林去见他的大王,她是不可能去找的。一来根本不知道地方,二来万一碰见敌对的西戎兵就麻烦了。但羌林的母亲在城北居住,之前她和萧濯坐船回到这里,见过羌林的母亲。 羌林的母亲一定知道些什么。 来到城北,正遇见大将邱离明在训练士卒。 萧濯离开时,特意叮嘱邱离明招募军士并勤加训练。这段时间邱离明已招募了数百新兵。 沈月曦和邱离明提起此事。邱离明大吃一惊,对沈月曦道:“主母,若真如李夫人所言,西戎人绑走了李小姐,您可不能独自前往。末将率兵卒跟在您左右护卫。” 邱离明担心,点了三千精兵。沈月曦一见连忙拦住道:“不用如此兴师动众。” 这要是好几千兵士气势汹汹地冲过去,城北的西戎人恐怕会认为是来兴师问罪的。现在两族相处都很和睦了,不能乱来。 她只让邱离明一人跟随,两人出了城。 白色帐篷顶顶散落在青草茵茵的草原上,升起道道炊烟。暖洋洋的风吹过,在草海间现出成群的牛羊。 沈月曦纵马穿过帐篷,路上的西戎人都微笑着对她施礼。一群西戎小孩穿着大燕人的衣服,跑跑跳跳地跟在她的马后,喊着西戎语。 来到帐篷最密集的地方,一大群西戎人已聚集在那里,目光都注视在她的身上。 她刚跳下马,一位年长的老者走出人群,对她恭敬地施礼,然后叽哩哇啦说了两句,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沈月曦听不懂这位老者说什么,回头看向邱离明,后者也直摇头。 没办法,她只好回过头来,想了想,先是模仿羌林当初宣誓效忠的样子单膝下跪,用手指在自己的头发上划了一下,接着站起来,反手指着自己,露出询问的目光。 她的意思是要找宣誓效忠自己的人。 那位年长的老者哦了一声,抬起右手指向北方,用左手两根手指指向地面,快速摆动手指,仿佛人的两只脚走路一般。 “主母,末将看懂了,”邱离明在她旁边道,“他意思是,全体暗卫都去北方了。” 沈月曦有些失望,若是有懂大燕语的暗卫在这里就好了。 她又用手势询问羌林的母亲在不在。反复试了数次之后,那位老者总算看懂了,在前面带路,领她来到一顶帐篷前。 几个西戎妇人正忙着给收拾好的生羊腿抹调料。沈月曦一眼就认出了羌林的母亲。 羌林的母亲也认出她,站起来擦干净双手,笑眯眯地对她叽哩哇啦说了一大堆…… 沈月曦一句也听不懂,但羌林的母亲还在继续说。感觉她好像有很多话,边说还边露出幸福的表情,将双手交叉放在胸口。旁边的几位妇人也都连连点头。 那位老者笑着打断羌林的母亲,指指沈月曦,摇头。 羌林的母亲露出醒悟过来的神色,笑着拍拍自己的脑袋,双手放在颈后,摘了一串漂亮的白色珍珠项链下来。 沈月曦认出那串项链正是李菀的。 之前齐明帝下旨,封萧濯为安王,赏赐好多金银珠宝。萧濯都没过问,直接让她和李菀去处理。 她是个小财迷,早就想尝试睡在黄金上的感觉,直接拿黄金铺了张床,好好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纸醉金迷。李菀出身侯府,对钱没啥感觉,选了这串珍珠项链。 现在这串项链居然到了羌林母亲的手中,看来李夫人说的李菀被羌林带走,还是真的。 只不过看羌林母亲幸福的表情,恐怕李夫人没说实话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大吉大利 沈月曦在西戎聚落和羌林的母亲进行了充分的交流,又留在那里吃了一顿烤羊肉,下午才施施然地回到胜京城内。 “姨母,我问清楚了,”她回到王府,一见到李夫人就直接揭穿她,“表妹是主动和羌林一起走的。” 李夫人脸都红了,还在强词夺理:“我嘶她的亲生母亲。她走都不告知我……” 她说着又要开始拿手帕抹眼泪。 沈月曦笑道:“姨母,表妹为什么不辞而别,您自己不是很清楚嘛。” 李夫人刚要掉眼泪,听到沈月曦这句话,把帕子往桌上一摔:“我说嘶话好了。我就嘶不允许菀儿和他交往。他一个外族,还只嘶个区区的千夫长,配不上我家菀儿。” 沈月曦奇怪道:“原来姨母如此在意门户。那之前梅世子要娶表妹。您宁可挖洞也要把表妹救出来是为了什么?梅世子的身份可是够尊贵了。” 李夫人向椅背上一靠,拿起手边的雪梨咬了口。 沈月曦这个问题把她难倒了。因为这个事情和沈月曦有关,不好回答。 梅普要娶李菀那时,她想的是自家女儿还要抱定她表哥,怎么可能嫁给梅普。之所以让李菀照顾梅普,只是想让梅普病情痊愈后和萧濯争沈月曦。万一梅普成功,自己女儿不就上位了么。 只是没想到弄巧成拙,梅普三言两语就把李菀说动了。他不同意,和女儿吵了一架。后面干脆直接雇人挖洞把女儿救出来。 后来她看到沈月曦和萧濯两人情投意合,也觉得自家女儿没戏,便不再勉强。 谁知这次又面对了同样的问题,女儿估计又是被羌林三言两语说动了。她得知后,又和女儿吵了一架。李菀这次没给她挖洞的机会,直接和羌林跑路了。 这个羌林也真厉害,没见他和自家女儿说过几次话,怎么就勾搭上女儿了呢。 她左思右想没办法,只好用画眉鸟这个假消息把沈月曦骗回来,想让沈月曦去把女儿找回来。没想到沈月曦这么快就掌握了实情。 “梅世子当然可以。但他对菀儿不嘶真心的,我当娘的当然不答应。” 想了半天,她找到了一个恰当的理由。 “姨母,我觉得羌林是个很不错的人,”沈月曦劝解道,“如果表妹喜欢,我觉得也未尝不可。” 在沈月曦眼里,李菀是个另类——她欣赏的那种。 古代女子都是父母之命大于天,但李菀却不同。虽然李菀有些大小姐脾气,但却敢爱敢恨,爱的时候义无反顾。真要离开对方也不会拖泥带水,藕断丝连,是个干脆利落的女子。沈蓝和她比起来就差得多了。 羌林虽然是西戎人,但一直作为她的心腹侍卫,她对羌林非常了解,再加上和羌林的母亲交流过,她觉得只要两人情投意合,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唯一可能的障碍就是李夫人所在意的身份高低,反正她是没当回事。自家姐姐和萧凯倒是门当户对了,可实际过的是什么日子。要不是萧北珩杀掉萧凯那个渣男,姐姐估计都活不到现在。 “月曦,菀儿可嘶你表妹呀,”李夫人听到她也赞同这门婚事,差点直接跳起来,“你还帮那个外族说话。我要去找我外甥……” 李夫人说着,便起身就往外走。 沈月曦也没拦着,唤夏兰过来道:“姨母现在有些看不开,你看着她点,别让她到处乱跑。等羌林和表妹回来,我们再劝姨母。” 羌林的母亲已经和她说了,看望完大王后,羌林和李菀就会回来的。 夏兰把握十足地道:“主母放心,我一定把她看得牢牢的。她要是敢跑,我便用绳子……” 她捂住口不说,面现尴尬。 两人几乎不约而同想起了初次相遇时,夏兰对沈月曦说的那番狠话来。 沈月曦笑道:“可别捆,她是我的长辈。” 将夏兰打发走后,沈月曦到里正那里,把城池的名字告诉里正,里正立刻让人去安排工匠,制作用于悬挂在城门上方的牌匾。 沈月曦回到王府,来到自己房间,看到那个金丝笼子和自己制造的铁丝笼子还放在案上。 她走之前没吩咐丢掉,下人们便给她留下来。望着空荡荡的笼子,她触景生情,又有些难过起来。 现在萧濯和梅黛,沈蓝她们在西凉征战。羌林和李菀一起去了北方。李夫人闹情绪,夏兰要去看着。冯章和杨聪忙着建造城墙。一时王府里居然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如此过了三日。到了中午,她随便吃些东西,坐在案边看着金丝笼子发呆。 正无聊时,一位侍女笑呵呵地来报:“主母,大好的消息。杨姑娘知道您丢了画眉鸟很难过,特地为您抓了只鸟来。” 沈月曦听到这个消息,双眸亮起,连忙起身向外走去。 真想不到杨聪居然如此细心。知道她丢了画眉鸟,心里不快,便为她抓来一只鸟。 才出房门,杨聪已经乐颠颠地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黑布蒙着的东西:“主母,我为您抓鸟来了。守了好几天,又不能用夹子。” 沈月曦心中欢喜,连忙回身推开房门道:“快把鸟放在笼子里。” 杨聪跑到屋里,边解包裹边道:“主母您喜欢鸟也不早说。早说的话,要多少只杨聪都给您抓来,还用得着胜州太守送么。” 沈月曦站在杨聪身后,目瞪口呆地看她把一只全身黑黑的……鸟塞进铁丝笼子里,关上笼门。 那只黑鸟进了笼子,拍打拍打翅膀。用嘴叼着铁丝拧了几下,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杨聪,这……是什么鸟呀?”沈月曦指着笼子里的黑鸟问道。 “乌鸦,”杨聪笑呵呵地拍了拍笼子,叉着腰对她道,“怎么样主母,这只乌鸦还不错吧?” 沈月曦哭笑不得,对杨聪道:“多谢你了。那个……你饿了吧,厨房里有饭。” 杨聪辛苦抓来的,就先放这吧。 杨聪喜滋滋地说道:“正好,为了抓这只乌鸦,也把我累够呛呢,我先去吃饭。” 待杨聪离开,沈月曦回到屋内,和笼子里的乌鸦大眼瞪小眼地看了一会儿。 自古至今,她还没见过谁家养乌鸦。 这时,乌鸦呱呱地叫了两声。 听过画眉的叫声,再听乌鸦叫,简直和破锣响没什么区别。 沈月曦一捂耳朵,单手拎起笼子就往外走。 跑到花园里,她把笼门打开,对乌鸦道:“你还是快些飞走吧。” 放飞了乌鸦,沈月曦回到房间,把笼子往桌上一放,叹了口气,坐下来双手托腮打算继续发呆。 忽然一双手轻轻捂在她的眼睛上,背后传来女子的低笑声。 杨聪的手可没这么柔软,笑声也没这么动听。沈月曦以为是夏兰开她的玩笑,伸手扳下那双手道:“夏兰,别开玩笑。” 回头再瞧,眼前却是苏茉的笑脸:“哈哈,嫂嫂猜错了。” “是你。”沈月曦站了起来。 她这几日正无聊呢,想不到苏茉居然从天而降,让她又惊又喜。 苏茉往旁边一闪:“送给嫂嫂的礼物。” 沈月曦顺着她的指向看去,待看到笑嘻嘻的杨聪手臂上站着的大鸟,她呆住了。 她一度怀疑自己在做梦,用手背揉了揉眼睛。 她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大鸟。那睥睨众生的眼神,展开的湛蓝双翅,金黄的腹部羽毛……和那只乌鸦比起来,它简直就是凤凰的化身。 苏茉招呼大鸟道:“来,琉璃,说句话给嫂嫂听。” 那只大鸟歪着头看了看沈月曦,张开嘴道:“月曦,大吉大利。” 第二百九十七章 他很胆小 “琉璃,吃花生。” 沈月曦端着一盘没剥壳的花生,举在鹦鹉琉璃的面前。 琉璃用弯钩似的嘴在盘子里挑来拨去,叼起一粒花生,“喀”地咬碎,灵活的舌尖一勾,已把花生仁吞下去,花生壳掉在盘子里。 沈月曦趁琉璃吃花生,笑眯眯地伸手在它的蓝色背羽上从头到尾捋了捋。 琉璃歪过头来在她手背上蹭了蹭脑袋,说道:“月曦,大吉大利。” “脑袋痒了?”沈月曦弯曲手指,在琉璃的头顶抓了抓。琉璃眯着眼睛,一副很享受的样子。 这只大鹦鹉令她爱不释手。不用关在笼子里,根本不乱飞。最重要的是,琉璃允许人摸它。若是给它腹部挠痒,琉璃还会很配合地抬起翅膀,乖巧懂事。 原本丢了画眉鸟挺难过,没想到得到了一只更好的,还会说话。 “弟妹,”沈月曦转头看向正在桌案上低头忙活的苏茉,“它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沈月曦在逗鹦鹉玩的时候,苏茉正起劲地用胶水粘热气球用到的麻布。她身边到处都是麻布碎片,桌案上放着剪刀和沈月曦特制的胶水,成卷的麻布堆在案下。 听到沈月曦询问,苏茉回过头来笑道:“还会一句,不过得看见北珩它才会说。当作个小秘密吧,等北珩来了嫂嫂就知道了。” “弟弟真要来啊?”沈月曦离开鹦鹉,来到苏茉对面坐下放下盘子。 说完她便有些后悔。不管内心怎么想,不应该当着北珩的夫人说出来。好像自己不愿意萧北珩过来似的。 为了掩饰尴尬,她拿起一大块麻布开始用剪刀裁边。 苏茉抬起袖子抹抹额头:“当然,这只金刚鹦鹉还是北珩买给嫂嫂的。之前他对你们过分,是不知道真相。现在我们都是一家人了,嫂嫂不要放在心里。” 沈月曦想起萧濯在不知道真相时,同样恶狠狠地要设计埋伏烧死齐王,萧北珩之前做的倒确实没什么错。就是后来他明明知道真相了还装不知道。直到齐王看到白绫他才消停,让她心存芥蒂。 还好这次去西凉梅黛和她说了如何应对。否则萧北珩来的话,她还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苏茉似乎是看出她在想什么,对她继续道:“其实……北珩这个人,他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他胆子很小的。” 沈月曦一愣,将剪刀和麻布放下。 苏茉不是在开玩笑吧?那么残忍的人,杀人跟杀鸡似的,却说他是个胆子小的人? 这时鹦鹉琉璃飞过来落在案上,对苏茉道:“月曦,大吉大利。” 苏茉拿了粒花生给它:“琉璃,去一边玩。” 琉璃叼起花生飞开了。 沈月曦记得梅黛说过,再怎么说萧北珩也是自己的弟弟,也许他会慢慢转变的。要来做客,还是应该好好招待。 她对苏茉道:“所以你先过来,是想赶在七夕前做出热气球,到时和北珩飞上天去看看?” “我尝试好多次,还是做不出来,”苏茉笑道,“有嫂嫂指导就行了。北珩说他也想坐热气球看看呢。我们能碰到牛郎织女吗?” “碰不到,飞不了那么高。” 沈月曦回完话,装模作样地拿起针和线来。 她和苏茉一起忙忙碌碌,只是做样子。两个人手工拼粘出来的热气球,肯定到处漏气。真到用的时候,她打算直接让大熊重新做一个出来。这是要飞上天的东西,可不能马虎。 看苏茉忙得不可开交,她也不能闲着,开始穿针。 左穿不进,右穿还不进。 她把线头放在嘴里抿了抿,举起针对着阳光穿,还是没穿进去。 真邪门了。她视力也不差啊,怎么就对不正呢。 苏茉在旁边看到,笑道:“嫂嫂久不动针线,让我来帮你穿吧。” 沈月曦讪笑着将针线递给苏茉道:“之前在国公府也有练习女工。主要是这一年风餐露宿的,都生疏了。” …… “爹,爹,别睡了,有客人来了。” 华多多趴在柜台上正睡得香,被自家小儿子推醒,慌忙坐起,边擦嘴角的口水边道。 “把脉三百文一次,代磨药收费一百文……” 小儿子拉着长音道:“爹——人家是买药的。” 华多多这才清醒过来,坐端正了,看向来人。 来客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男子。全身黑衣,连披风都是黑色的,面容隐在披风的罩帽下。但从来客下颌优美的轮廓和双唇看,是个年轻的美男子。而且他腰间的玉带一看就价值不菲,悬挂着的宝剑更是以金色缠绕剑柄,剑锷上明晃晃的夜明珠把他的眼睛都晃花了。 这位公子哥是个大主顾啊,绝对是有钱人。 华多多对小儿子一挥手:“爹要和客人谈正事,小孩子不要这么晚睡觉,去去去。” “爹,爷爷说了,咱们胜和堂刚开业,不许宰……” 华多多抬手装作要打,小孩住了口,一溜烟跑入药堂后面去了。 自始至终,黑衣男子都站在柜台前,并没有说话。 华多多赶走了自家儿子,这才咳嗽了一声,清清嗓子,对黑衣男子笑道:“小孩子嘴不把门。这位大爷这么晚来我们胜和堂,难道是家人有了急病?” “嗯,我要买药。” 黑衣男子的声音优雅,但隐隐有一股不容辩驳的气势在里面。 “呵呵,”华多多搓了搓手,“大爷来这里就对了。咱们胜京就我们家胜和堂药最全,其它的药铺都是……” “少废话,”黑衣男子打断他道,“我要买定神助眠的药物,马上给我配好。” “原来大爷是失眠多梦?那要不要先把个脉,方才说错了,把脉只需五百文……” “不必。” 华多多为难地道:“可是不把脉,不知道您到底是什么病因。这药也分凉热,不能乱吃呀。” “请医生诊治过,看不出有什么问题。”黑衣男子不耐烦地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啪地拍在柜台上,“你赶快配便是,我现在就要。” 华多多看到那白亮亮的银子足有十两,脸上乐开了花:“大爷,这安神助眠的药物得现配。您加急要,得多收五成……” 又一锭十两银子拍在柜台上。 对方如此痛快,华多多也不废话了,转身便去身后药柜里拿药。 客人不让他把脉,那他就随意配些温补的药物,咋吃都没事的那种,比如枸杞,党参之类的。 人家既然拍银子跟玩一样,那一副药原本是一两,现在就要四两好了。这样开五副,正好把二十两银子全赚到手,嘿嘿。 他开心地取了几种药,放在药碾里碾成粉末,挨个用纸包好。 黑衣男子等得不耐烦,把披风的罩帽摘了下来。华多多拿着药包回来,正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一看之下,华多多的腿肚子差点转了筋。 平王萧北珩。 萧北珩和萧濯的恩怨他可是清楚的。萧北珩砍掉沈蓝的手腕,他也是清楚的。华大夫没回来之前,沈蓝的伤还是他负责治疗的。 如此可怕的一个男人站在跟前,他就是想保持镇定也做不到,情不自禁地哆嗦起来。 萧北珩看着他道:“你为何发抖?” “为何……为何……”华多多结巴了两句,突然灵机忽现,“大爷,您体内是有妖邪做祟啊,小人看到了才……” “你怎么知道的,”萧北珩仿佛被说中心事,双眸一亮,“你能看出邪祟?” 华多多骑虎难下,只能继续往下编。好在他之前在小岗村就装过法师,如今再来一遍,不过是轻车熟路。 “大爷有所不知。其实大夫只是本人的副业,本人曾跟随拜秀山某高人修行,颇懂那个……驱魔之法。” “能否驱除我体内的妖邪?”萧北珩追问。 “大爷,要贫道只为您驱除体内邪气,只要收费一千两纹银。但要根除妖邪,需收费三千两纹银。两者都做的话,四千打八折……四八三十二……是三千二百两纹银整。” 第二百九十八章 喜出望外 “月曦,大吉大利。月曦,大吉大利……” 天刚刚亮,沈月曦便被鹦鹉琉璃的声音吵醒。 她非常喜欢琉璃,晚上也把它放在自己房间里。想不到这只鸟还有闹钟的功能。 琉璃站在床旁边的桌案上。见她睁眼,连忙低头叼起个小铁盆,衔到半空又松开嘴,铁盆当地掉在桌子上,琉璃又用爪子扒拉两下,抬头看向沈月曦。 “月曦,大吉大利。” 沈月曦想起来这是给鹦鹉装食物的小盆,空了。 难怪这只鹦鹉长得这么大,还挺能吃的。 她起身下床,亲手给鹦鹉弄了满满一盆食物,这才招侍女来为她梳洗打扮。 整理好后,她想去找苏茉吃早饭。苏茉昨天做热气球做得废寝忘食,很晚才睡。也不知道她醒了没有。 刚出门口,有位侍女来报:“王妃,华大夫的儿子有要事求见,现正在会客厅等候。” 沈月曦有些奇怪,自打华大夫的药堂在城里开业,华多多一向懒得动弹,这大清早的跑来是有什么要事。 她吩咐侍女道:“平王妃起床后告诉我,我和她一起吃饭。” 来到会客厅,华多多正在里面来回地走,一副焦灼的样子。见沈月曦来了,华多多放低声音,哭丧着脸道:“王妃,有大事了。” 现在天下太平,沈月曦也不管他,自顾自地坐到椅子上,这才打了个呵欠道:“华多多,你这么早跑来,有什么大事就直说。” 华多多看了看左右站立的侍女,道:“是了不得的事,还请左右暂退。” 沈月曦笑道:“故弄玄虚。再不说我可要吃饭去了。” 华多多无法,只得道:“王妃猜猜,我昨天晚上遇到谁了?” “谁?” 华多多加重语气,一字一句地道:“平王!” 听到“平王”两字,沈月曦立刻精神了,探身问道:“是真的吗,你不会认错人了吧?” 萧北珩好歹是王爷,怎么可能不声不响地来胜京,也不符合他的排场啊。就是苏茉来,也是一长溜车队,再加一大堆护卫。 “当然是真的,平王也是天下闻名,我怎么可能认不出啊,”华多多赌咒发誓,“他进胜和堂来买药,我爹和我小儿子都可以作证。” “买药?”沈月曦疑惑地道,“他买什么药?” “安神助眠的药物,”华多多道,“他好像有失眠的症状。” “具体经过讲来听听。”沈月曦突然来了兴趣。 她之前和萧北珩打交道,知道这个人有三更半夜在花园里散步的习惯,却不知道萧北珩原来是有失眠这种毛病。 华多多将事情经过叙述了一遍,当他说到装成法师要带萧北珩去“驱邪”,被华大夫给了一巴掌时,沈月曦噗哧笑了。 “华多多,你真是劣性不改啊,居然还敢骗平王。真是耗子给猫看病……” “何解?” “要钱不要命呀。” “我爹也是这么说我的,”华多多讪笑道,“我怕他对王妃不利,于是赶紧来告诉您。” 他冒充仙师想从萧北珩手里骗银子,假装说要去取法器,回后堂去取之前装仙师那套家伙事。正在拿桃木剑的时候被华大夫发现,给了他一记大耳光他才明白自己是在玩火,连忙出外和萧北珩推辞说他现在法力不足,让萧北珩等几天。 沈月曦笑道,“你不要说的好像是为我着想。你骗了我弟弟,我弟弟当真。你现在骑虎难下,才跑来找我吧?” 华多多脸一红道:“王妃真是明察秋毫,一下子就看穿小人了。我爹说虽然安王和平王是兄弟,但如果平王知道我在骗他,恐怕我们全家老小都得没命。我没有法子,才来找王妃。当初小人被梅世子挂在树上,就是王妃救了小人性命。王妃心地最善良了……” “不用奉承,我都知道了,”沈月曦安慰华多多道,“等我见了弟弟就和他说。你先回去告诉华大夫不必担心。” “王妃,您可千万记得和平王说呀,”华多多担心地边走边回头,“以后胜和堂的药给安王府全打七折。” 沈月曦打发走了华多多,在心里琢磨起来。 萧北珩不想让别人知道他来,看来他也觉得自己在这里不受待见。 考虑到萧北珩先送了她一只大鹦鹉,善意满满。现在萧北珩来胜京做客,她这个当主人的怎么也不能把他冷落了。至于华多多的事,见到萧北珩的时候想办法给圆过去就是了。 她正要吩咐人去寻找萧北珩的住处,杨聪兴冲冲地跑来。远远地便喊道:“主母,主公回来了,西凉女王和王妃的姐姐也来了,现在车队已经到城外二十里了。” 沈月曦喜形于色。她想到萧濯应该快回来,没想到大家都来了。 对身边的侍女道:“通知邱将军,快大开城门,我要亲自迎接我夫君和梅姐姐他们。” 她收拾妥当,来到城门口。 邱离明已经让军士打开城门,鼓乐齐奏,迎接萧濯一行。城内的百姓知道安王回来了,都挤到城门口和城墙上来看热闹。 队伍最前面,萧濯一马当先,沈月曦上前为他勒住马匹,笑道:“夫君,我正在想你什么时候回来呢。” 萧濯翻身下马,微笑着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这些日子你在胜京,有没有无聊?” “不无聊。弟妹来了,我们俩在做热气球。” 沈月曦和萧濯说完,又来到车队后面。梅黛和沈蓝都已经从马车上下来,笑盈盈地和她打招呼。纪云燕则拎着一个罩着黑布的笼子跟在旁边。 “梅姐姐,真没想到你们会来。”沈月曦没注意笼子,和三人挨个拥抱,“这里不是讲话之处,我们先去王府。” 到了王府,大家在大厅落座,侍女端上茶水糕点。 梅黛对沈月曦道:“你走后两天,我和安王便合力攻下了南屏。西戎连败数阵,元气大伤。听说多玛王正在和西戎某个部族内战,他暂时不会来西凉捣乱了。安王说妹妹在胜京无人陪伴,我们便决定过来。这不是要到乞巧节了么,我们来和妹妹一同过节。” 沈月曦雀跃道:“姐姐们都来了,我真的好开心。” 梅黛笑着对纪云燕道:“云燕,把我们准备的礼物给月曦妹妹吧。” 纪云燕上前,将罩着黑布的笼子放在桌案上,掀去黑布,精致的鸟笼里,赫然有一只漂亮的画眉鸟跳来跳去。和丢了的那只特别像,不过这只体形更大一些。 沈月曦吃惊地看向萧濯:“夫君,是你买来的么?” 萧濯点头,微笑道:“在西凉凑巧看到有卖画眉鸟的,就买来了。” 沈月曦感动地看了萧濯一眼。 要不是因为这么多人在场,她就抱住萧濯好好亲一顿。 之前丢了画眉鸟,萧濯当时就说再买一只。想不到在西凉打仗那么紧张,他都没忘记这个事情。 沈蓝补充道:“妹妹,这只画眉鸟特别好斗,可千万不要放出笼子来。” 沈月曦想起之前的事,吐了吐舌头,吩咐侍女将画眉鸟放到自己的房间小心看护,自己则在大厅陪着几位姐姐聊天。 正聊得热乎,一位侍女慌慌张张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了不得了,王妃,琉璃在咬画眉,画眉也在咬琉璃……屋内到处都是鸟毛在飞。” “怎么可能呀,”沈月曦不相信地问道,“画眉不是在笼子里吗,你们哪个把笼门打开的?” “回禀王妃,是……是琉璃。” 第二百九十九章 金子真烫手 沈月曦赶回自己房间,想将两只争斗的鸟分开。 在大厅里的众女听说沈月曦居然养了只大鹦鹉,纷纷跟过来看。来到门口,却发现门和窗户都闭着,两个侍女守在门口,正在摘自己身上的羽毛。 一个侍女见大家都过来看,慌忙拦住道:“各位,安王妃有话,千万不能开门。画眉上次就是这么飞走的。” 屋内扑打翅膀的声音,画眉鸟的叫声不断响起,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中间不时夹杂着沈月曦的叫喊。 “琉璃快过来,不要追它了,乖……” “画眉不要再啄琉璃了……哎呀,又掉了一根毛。” 萧濯对沈蓝道:“姐姐,你们在这里帮月曦,我去处理一些军务。” 沈蓝会意,对他道:“妹夫自便。” 她知道萧濯为何离开。在场的都是女子,他在这里不方便。 梅黛在门口扶着门道:“妹妹,要不要姐姐帮忙?” “要,”沈月曦气喘吁吁的声音在里面响起,“它们飞得太快了,追都追不上。” “王府里可有兜网之类的工具?”梅黛问门口的侍女。 兜网可以用来捕鸟,又不会伤害到鸟。一般的富贵人家都备有此物。沈月曦心急要分开,徒手去捉根本捉不到。 两个侍女都直摇头:“王妃从来没养过鸟,王府里根本没准备过这种东西呀。” 梅黛无奈,凑在门口道:“妹妹,我现在能进了么?” “快进,快进,它们俩飞到书架上去了!”沈月曦在里面喊着。 梅黛将门推开一个缝,侧身闪进去,反手将门关上。 “梅姐姐,你从这边拦着,我在这边堵……” “知道了。” 过不一会儿,沈月曦又喊起来:“姐姐,快进来帮忙。我和梅姐姐堵不住……” 沈蓝答应,也开门进去。 纪云燕在门外,听着里面乱成一锅粥,几个女子喊声不断,桌翻椅倒。便主动敲门道:“妹妹,你们可能都不行,还是让我来抓吧。” “对,纪姐姐身手好,快来。”沈月曦喊道。 纪云燕也进了房间,折腾一番,房间里总算安静下来。沈月曦率先抱着鹦鹉琉璃走出来,梅黛和沈蓝随后,最后是纪云燕提着装画眉鸟的笼子跟出来。 众人身上都沾了不少羽毛,彼此看了看,笑成一团。侍女们上前为她们摘去羽毛。 沈月曦抱着鹦鹉,纪云燕拎着笼子从她身边路过。画眉鸟扑在笼子上大叫,展开双翅挑衅琉璃。琉璃伸长脖子便去叼笼门的插销。 沈月曦连忙伸手挡在笼门前:“宝贝,可别再闹了。” 她现在算是弄明白了。这只画眉特别欠。而琉璃聪明,会开笼门。这两只鸟要放一起,想不打架都不行。 琉璃拿脑袋顶了顶她的手掌心,转过头来对她道:“月曦,大吉大利。” 众人听见,都非常惊讶。梅黛问道:“这只鹦鹉还会说话。从哪里买的?” 沈月曦用手指给琉璃挠痒痒,笑道:“弟弟送的,他七夕也要过来。” 话音刚落,在场一半人停止了笑,变了脸色。 梅黛看了看沈蓝和纪云燕,对纪云燕道:“云燕,先将画眉放在另一个房间。”接着她又对沈月曦道:“月曦,你把琉璃先放回去,陪姐姐出去走走。胜京这么美,姐姐想看看。” 沈月曦将琉璃放在另一个房间,和梅黛出了王府,沿着熙熙攘攘的大街向城中心走去。 她虽然不如梅黛善于察言观色,但后知后觉,也注意到沈蓝和纪云燕的不对头了。 沈蓝的夫君被萧北珩杀了,她自己又被萧北珩砍掉左手。而纪云燕的爷爷也被萧北珩胁迫,被迫自尽,死后还被萧北珩刺了数剑。这两个人听到萧北珩要来胜京,自然露出不满的神色。 “梅姐姐,”她边走边对梅黛道,“我方才也看到了。萧北珩要来,我怕会有问题。” 梅黛安抚道:“妹妹,从你和安王知道萧北珩是你弟弟的那一刻起,之前的事情就不应该再考虑了。你不是和我说过,天子也没有怪罪你么。” 经梅黛一提醒,沈月曦这才想起来。 当初她去见齐王萧铭,萧铭提起下圆谷的大火,也是轻轻带过,根本没有介意。 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在真相揭开后,都不该再成为障碍了。 “可我怕姐姐会不高兴。” 梅黛道:“没事,纪云燕和沈蓝现在是我的下属,我会和她们两个说。萧北珩送你鹦鹉是好意,他夫妻现在来胜京做客,怎能不好好招待呢。” 有梅黛安抚,沈月曦这才放下心。 两人走了一段。抬头看去,眼前正是胜和堂,金字横匾下面,淡淡的草药味从两扇敞开的朱漆大门内飘出,百姓拎着大大小小的药包,进进出出。 沈月曦想起之前华多多的那件事。对梅黛道:“梅姐姐,华大夫是这里主人,他儿子昨夜看见萧北珩来了。我们进去问问。” 梅黛点头,两人进了医馆,却见柜台前只有几个伙计在忙碌。她便上前问道:“请问华大夫在后堂吗?” 伙计们正忙得不可开交,头也不抬地道:“在,客人自己过去。” 沈月曦两人穿过长廊,来到后堂。还没到门口,便听到屋里的长吁短叹。长吁是华大夫的,短叹是他儿子华多多的。 她好奇地拍了拍门道:“华大夫,我来了。” 话音刚落,华多多便从屋里冲出来,见到沈月曦,扑通一下跪倒:“王妃,快救救小人呀。” 沈月曦问道:“怎么了这是?” 待进了房间,看到桌子上满满一盘子黄金。她顿时明白发生了什么。 华大夫站起来,对沈月曦道:“王妃您来的正好。我这孽子口无遮拦,胆大包天。平王信以为真,方才差人送来了五百两黄金,让孽子中午出城去给平王驱邪……” 沈月曦心想,没想到萧北珩做事还挺痛快的。华多多前脚才找完她,这边人家把“驱邪”的钱都送过来了。这下可真的是棘手了,连想办法的时间都没给他们。 以萧北珩心狠手辣的性格,要是知道华多多在骗他的话,华多多真的要一命呜呼。 这盘金子真烫手。 她转过身,对跪着的华多多道:“你现在知道骗人的下场了吧?” “知道了,王妃念在小人有父母妻儿的份上,救救小人,”华多多如磕头虫一般,“小人痛改前非,以后再不撒谎骗人了。” “这五百两黄金上缴,回头我要还给弟弟。” “哎哟,只要能救小人性命,再多出点钱小人也愿意呀。” “嗯,去穿你的法衣,拿你的桃木剑吧。”沈月曦边嘱咐边开动脑筋。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第三百章 莫名其妙的惩罚 沈月曦握着朱砂笔,在黄色符纸上画着弯弯曲曲的线条。 胜京里面别的不说,祭拜神灵的东西是卖得最火的。她弄来一打符纸,在上面画得不亦乐乎。 梅黛在旁边看她画完一张丢在旁边,便拿起来,走到窗前迎着光看了看。 “妹妹,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字?” “咒文,”沈月曦抬起头对梅黛挤了挤眼睛,“华大法师要去施法,得准备充分。丹药要用符文包裹才像回事。” 其实上面就是鬼画符。连她己都不知道画的是什么。 说话间,她奋笔疾书又画了几张。从兜里把药包拿出来,先取了一个拇指肚大小,药香扑鼻的药丸,用符文细细地包裹好。 胜和堂内的药材齐全,她让大熊做了一个疗程的中药丸,是安神的药物。华大夫也可以配制,但在药效上大熊强的多。 梅黛也帮着她包。待药丸都包裹好后,沈月曦挨个装进袋子。 她和梅黛在屋里忙,门外华多多的小儿子在和华多多拉扯,还哭道:“还我的宝剑,你不是说送给我了么,说话不算数。” “爹是要去做正事,别拽爹的法衣……” 沈月曦把东西都装好后,对门外喊道:“华多多,都准备好了。” 华多多打开门,探进头来道:“王妃还请把药给小人,小人得快去,还有一个时辰时间就到了。” 沈月曦见他面色紧张,打趣道:“之前当着小岗村那么多百姓,你都没害怕。” “平王可不是村民啊。”华多多哭丧着脸道。 村民好忽悠,平王不但不好忽悠,还残忍好杀。 沈月曦将装药的袋子丢给他,道:“没把具体的步骤忘记吧?” “没有没有,”华多多伸手接住袋子往怀里揣,“先做法为平王驱邪,然后再把药给他。绝对错不了。” “没事,我让冯章驾车送你去。”沈月曦看了一眼外面,“耽误不了你。” 这件事她是不打算掺和,主要还是对萧北珩有点怕。从萧北珩的行为来看,他很迷信。华多多还是有经验的,应该能蒙混过关。 华多多也不知道沈月曦给的药丸管不管用。不管用的话,萧北珩肯定会来找他。管用的话,萧北珩还是会来找他。 他踌躇了半晌道:“如果平王还来找我怎么办?” “没事,到时我自有对策。”沈月曦安抚他,“先把你摘出去再说。” 反正胜京里的神庙香火繁盛,到时就让萧北珩去拜那个好了。她再做出药来给庙里的执事,让他给萧北珩。 冯章从走廊走过来道:“主母,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 华多多先是和他夫人抱了抱,又和小儿子抱了抱,这才往门外走去。 华大夫也从门里出来,扶着门框看着华多多和冯章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叹了口气,对沈月曦道:“这个逆子又给王妃添麻烦了。” 沈月曦怕华大夫忧虑,便道:“华大夫不必忧虑,华多多以前扮过法师,应该不会有问题的。” 华大夫走到屋里,瞧见坐在桌边的梅黛,上下打量了一番道: “女王陛下,您是不是特别怕冷?” 梅黛有些惊讶地道:“华大夫您一眼就能看出来?” 沈月曦道:“华大夫很会察言观色的。当初我们在胧升镇遇到我姐姐时,他就说我姐姐气血不足。我还没当回事,后来才知道姐姐是被萧凯那个王八蛋打的。” “若女王陛下不在意,老朽可以给女王陛下诊脉,看看是什么原因。” 之前他在永威城下就觉得梅黛看上去面色苍白,不甚健康。不过还没等仔细看,便被梅黛拿棍子敲了一顿。 梅黛笑了笑,将袖子撩起,大大方方往桌上一放道:“那就有劳华大夫了。” 沈月曦连忙从腰间取了一方丝帕出来,盖在梅黛的手腕上。华大夫坐在梅黛的对面,将手指隔着丝帕搭在梅黛的手腕上,闭目等了半晌,方徐徐睁开眼道:“女王陛下体质寒凉,是不孕之身啊。” 沈月曦吓了一跳,先看看华大夫,又看向梅黛,问道:“是真的吗?” 梅黛点头道:“宫廷的御医也是如此说。不知华大夫可有办法?” 她虽然成为西凉女王,保住了梅家封地。但如果不能生育,那她死后,梅家依然会覆没。这件事梅黛如鲠在喉,但她生性坚强,没和其他人提起过。 华大夫抽回手,道:“老朽善治穿刺之伤,原本对调养身体不甚精通。不过在年轻时云游四方,曾有位大夫给老朽一个调治寒凉体质的药方,老朽曾用在几个病人身上,颇有疗效。” 梅黛眼中露出喜悦的光芒,对华大夫道:“梅黛一直为此耿耿于怀。若能治好,梅黛必有重谢。” 华大夫站起道:“老朽在胜京开了这间医馆,赚的钱足够了。女王陛下也是老朽的一位病人,只需要出药钱便可。女王陛下和王妃在此等候,老朽去取药。” 说完,华大夫便出门去前台取药。 梅黛刚要起身,沈月曦拉住她低声道:“华大夫不是贪图金钱的人。梅姐姐不要再提重谢,他会不高兴的。” 两人在屋里喝茶,等了足足半个钟头,华大夫才拎着二十几个拳头大小的药包走了进来,将药包堆放在桌案上。 “让两位久等了。人老了,动作没那么利索了,”华大夫用拳头捶着腰眼,“现在白天买药的人多,等晚上空闲了老朽便让伙计熬药。只是不知道女王会在胜京呆多久?” “陪妹妹过完七夕,”梅黛笑着看了一眼沈月曦,“我再回永威。” 沈月曦正在高兴,门外响起冯章的声音:“主母主母,不好了,大事不妙了。” 听到冯章风急火燎的声音,沈月曦连忙站起来走向门口。她刚到门口,冯章已撞开门冲了进来,大呼小叫地道:“华多多被吊在旗杆上了。” 华大夫听到这个消息,颤颤巍巍地扶着桌案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沈月曦对冯章道:“你不要没头没尾,说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冯章送华多多到二十里开外的一处营地,这是与萧北珩约定的地方。冯章让华多多自己去,他则躺在马车上看蓝天白云。 没想到华多多刚进去不久,就被绑起来吊在旗杆上。他又不敢进去,连忙跑回来告诉沈月曦。 “冯章,你确定华多多刚进去就被吊起来了,不是别人?”沈月曦有些奇怪。 萧北珩很迷信,不可能一下子判断出华多多是伪装的。怎么可能刚进去就被吊起来,他还什么都没做呢。 “绝对没错,”冯章道,“他那身衣服特别明显,我一下就认出来了。” 沈月曦迟疑片刻,待她看到华大夫老眼中有泪水涌出,便下定决心道:“华大夫不要着急,我亲自去看看。” 这件事是她安排和谋划的,她不能撒手不管。尽管有些害怕萧北珩,还是得去。 冯章道:“主母,我驾车送您。” 沈月曦道:“不用,马车慢。去把小白给我牵来。” 小白是齐明帝赠给她的千里马,全速跑上一百里连喘都不带喘的,之前去胜州游玩她就是骑着这匹马。 她担心去慢了华多多会有危险,决定尽快赶过去。 第三百零一章 小白发威 沈月曦骑马飞奔到胜京东边的营地时,离得远远的就看到营地中央的旗杆上吊着一个穿着法衣的人,在空中转来转去。 这个打扮,除了华多多也没别人了。 记得他之前被梅普挂在树上的时候,叫得可欢了。这次他却一声都没出,安静得很。以他的性格,不应该这样啊。 沈月曦有些奇怪,将白马放慢速度。 还没到营地门口,一位武将便率领数位军士迎了出来,上下打量她一番,抱拳拱手道:“见过安王妃。” 沈月曦认出来人是齐盛珏,愣了一下。 在她的印象里,自齐盛珏在下圆谷救出萧铭,深得器重,总是和萧铭在一起的。这次萧铭登基,齐盛珏也被封了安国将军之职。齐盛珏出现在这里,莫非齐明帝也在? “陛下在这里?”她跳下马,将缰绳交给旁边的军士。 齐盛珏回头看了看营地里面,压低声音道:“在,陛下正大发雷霆,在训斥平王。” 沈月曦对旗杆上的华多多努努嘴:“那这个挂在旗杆上的人是……” 她可不打算直接说自己是为华多多而来,万一齐明帝知道她是华多多的同党,不说把她也挂起来吧,估计也不会给好脸色。 齐盛珏咳嗽了一声,道:“是个装神弄鬼的道士,进营来要找平王,激怒了陛下。” 沈月曦这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华多多来了没碰到萧北珩,先碰到了齐明帝。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惹齐明帝生气了,才被挂到了旗杆上。 齐明帝为人仁慈,华多多虽然被挂在旗杆上,应该不会杀了他。 把事情想清楚后,沈月曦对齐盛珏道:“将军,我特意来这里见陛下。” 先见到齐明帝,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才好想办法。 齐盛珏有些奇怪。陛下此次来是瞒着所有人的,安王妃是怎么知道陛下在这里的。不过安王妃既然来了,也许能调和一下父子争吵。 沈月曦同齐盛珏进了营地,路过旗杆的时候,她抬头往上面看了一眼。 华多多正眼巴巴地看着他,一副快救救我的表情。 他挂得高看得远,早就看到沈月曦来了。但又不敢声张,在这里苦熬。 沈月曦心想:这可是天子把你挂起来的,我也不能随便把你放下来啊,你就先委屈一会儿吧。 她来到大帐前停住脚步,先听了听里面。 里面安静得很,好像根本就没人。 她回头对齐盛珏露出询问的神色,齐盛珏低声道:“陛下和平王都在里面,我先进去禀报陛下。” “不必,我自己进去就是了。” 沈月曦掀开帐篷的门帘,直接走了进去。 大帐内,正对出口的桌案后,是齐明帝萧铭。他穿着一身赭黄袍,双眉紧锁,正看着坐在下首的萧北珩。 萧北珩还是穿着他平素喜欢穿的紫色长袍,腰间挂着燕阙宝剑,低着头。 父子之间显然是有些不快,但沈月曦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整理了一下衣裳,上前对齐明帝行臣子之礼:“妾身参见陛下。” 要是这个帐篷里就只有萧北珩,她还是有些心虚的。现在有齐明帝在场,她胆子就大了好多。 齐明帝转头看向她,本来紧绷的脸色立刻舒展开来,笑道:“安王妃来得正好,只是你是如何得知朕在此处的?” 沈月曦心想:还不是你这儿子透露的。要不是他让华多多来这里,我们才不知道你躲在这呢。 她眼珠转了转道:“陛下,现在国泰民安,天下太平。妾身闲来无事,就骑着小白到处逛,发现此处有个营地……便来看看,是安国将军告诉妾身陛下在此处的。这不……妾身来得仓促,也没给陛下准备礼物。” “礼物之类的不重要,”齐明帝笑着问道,“你方才说小白?” “对啊,就是陛下赠予妾身的那匹白马,”沈月曦很神气地道,“它可厉害了,跑一百里都不带喘的。” 旁边萧北珩哼了一声道:“如此神骏,才跑区区一百里,真是小觑它了。” 这匹白马是齐王府所养千里马的后代,总共有两匹,一匹通体雪白,称为照夜玉狮子。一匹通体乌黑,称为乌骓,都是他非常喜爱的宝马,平日自己都舍不得骑。齐明帝登基后,封萧濯为安王的同时,把照夜玉狮子赏赐给沈月曦了,让他心疼不已。 齐明帝瞪了萧北珩一眼,萧北珩立刻闭嘴,又把头低下去。 大概是不太想看萧北珩,齐明帝起身道:“安王妃,那匹白马就在外面吧?朕想去看看。” 沈月曦连忙回身掀起帐帘。 齐明帝不提挂在旗杆上的华多多,她也不好主动提。看来只能等稍后再说了。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帐篷,来到看守马匹的军士跟前,齐明帝抬手抚摸着白马雪白的鬃毛道:“安王妃,这马有正经名字,可不叫小白。” 沈月曦讪讪地笑道:“妾身看它全身都雪白雪白,就叫小白了。” 萧北珩不知何时跟出来,在她身后道:“无知,起这种低俗的名字,平白糟蹋了名马。这马名为照夜玉狮子,记好了。” 沈月曦听到萧北珩说她无知,不爽起来,转头道:“陛下把它送给我了,我就愿意叫它小白。” 齐明帝笑道:“也是,照夜玉狮子叫起来也太长,就叫小白也不错。” 萧北珩还不服气,低声道:“明明就是村妇才会起的名字。” 沈月曦撇了撇嘴道:“平王,你觉得我是村妇,那敢不敢和村妇比一比骑马?” 她起初还对萧北珩有些畏惧,但有齐明帝在场,萧北珩又嘲笑她给马起的名字是村妇才想的出的,激起了她的好胜心。 必须得给这个家伙一点颜色看看才行。 不出她所料,萧北珩笑道:“不自量力。” 齐明帝见状抚掌笑道:“既然如此,那朕来为你们两人做评判。” 说话间,齐盛珏已吩咐军士将桌案,椅子等物从帐内移出,摆在空旷之处让齐明帝坐下。沈月曦上了马,来到出发线前,转头对萧北珩笑道:“平王,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萧北珩也上了马,拉住缰绳道:“不要以为你的坐骑是照夜玉狮子,就妄想比过我。” 他的坐骑是宝马乌骓,毫不逊色于沈月曦的坐骑。 齐明帝指着正对营门的一座小山道:“那座小山离此有三里左右,你们骑马需绕过小山,先入营者胜。” 齐盛珏见皇帝面有喜色,心想安王妃果然有两把刷子,才进帐这么一会儿,就把陛下哄开心了。 他吩咐军士道:“把鼓都搬出来,给平王和安王妃擂鼓助威。” 军士们为难道:“将军,咱们这次护卫陛下出行,可没带鼓啊。” “那就都一起喊吧。” 说完,齐盛珏来到沈月曦和萧北珩的跟前,举起手道:“平王,安王妃。只要看末将的手臂落下,比赛便开始。” 萧北珩道:“不要废话,快开始。” 齐盛珏刚将手臂放下,一道白影和一道黑影几乎同时从他面前飞掠而过,伴随着急促的马蹄声,沈月曦和萧北珩已骑马冲向小山,在他们的背后扬起两道烟尘。 观战的众军士都高呼起来。 “陛下,您看他们两人。”齐盛珏指着远去的两人。 齐明帝觉得坐着看不清楚,站起来将手搭在额头上遮光,说道:“想不到安王妃驾驭马匹如此娴熟,她从哪里学会的?” “大概是跟平王学的吧,”齐盛珏望着远处的两人,“他们现在难分伯仲啊。” 齐明帝点点头,看着两人几乎同时绕过小山,向营门奔来。笑道:“这比赛的距离倒是短了些,不足以分出优劣,两人怕是要打个平手。” 话音未落,许多观战的军士已惊呼起来。 听到军士们的呼喊,齐明帝定睛细看,看到沈月曦的坐骑撒开四蹄,迅疾如飞,竟慢慢超过了萧北珩。 雪白的身影率先冲入营门,漆黑的身影紧随其后。 沈月曦神气地在营地里兜了一个圈子。 “我胜了。” 第三百零二章 两个主犯 沈月曦骑着白马在营地里兜圈,接受众军士的欢呼。 她边策马小跑,边看向齐明帝。 齐明帝正微笑着拍掌,但他的目光却看向营门口正下马的萧北珩。在目光中明显能看出有些不解。 想必齐明帝是不理解这个素来狂傲的儿子,在赛马上先是口出狂言,然后输给她一个女子,如此丢面子,却为何一声不吭吧。 齐明帝不明白萧北珩为何如此,她可明白得很。 萧北珩的坐骑也是宝马,本来两人前半程并驾齐驱。她之所以能胜利,只因她在绕过小山时,和萧北珩有一次简短的对话。 她说的是:“我要救华多多,让我赢。” 萧北珩回答的也痛快:“我帮你。” 华多多本来就是萧北珩请来的,而华多多的行动又是她谋划的。在这个奇妙的时刻,两人居然要联合起来。 沈月曦跑完一圈,跳下马,将缰绳递给过来的军士,来到齐明帝跟前施军礼道: “托陛下洪福,是妾身赢了。” 她特别羡慕梅黛施军礼那股英姿飒爽的气势,自己没事也常常模仿,现在正是使用的时机。 齐明帝和萧濯一样,都是征战沙场出身,扭扭捏捏,惺惺作态的小女子并非他所喜爱,得投其所好才行。把皇帝哄得开心了,才好进行下一步。 果然,齐明帝看到她的军礼,哑然失笑道:“安王妃真是出乎朕的预料。以北珩骑术之精湛,竟然还落后一步。” 沈月曦笑道:“陛下,平王是让我的。” “哪里,我的儿子我还是清楚的,”齐明帝将手一摆,对齐盛珏道,“将朕的备鞍赐给安王妃,作为这次比赛的胜者奖品。” 沈月曦开心地施礼道:“谢过陛下。” 这时萧北珩也走了过来,活动着手腕道:“乌骓久不曾活动,慢了一步。” 齐明帝也不看他,似乎余怒未消,只对沈月曦道:“外面风大,进帐内吃些点心。” 三人又进了营帐,齐明帝命下人端上来瓜果糕点,和沈月曦闲聊起胜京种种,苏茉在胜京做什么,萧濯又在做什么,连梅黛他都问到了,就是不提华多多的事情。 沈月曦心想华多多被吊在旗杆上,不能一直那样,得快把他放下来。可是齐明帝不提,她又没有缘由起这个头。而萧北珩满脸做贼心虚的神色,只是闷头吃东西,更指望不上。 吃了两块糕点后,她想明白为什么了。 齐明帝和萧北珩是父子。她虽然也算齐明帝的儿媳,毕竟还不够亲近。刚到营地时,齐盛珏就说皇帝在训斥儿子,等她现身就风平浪静,可见齐明帝并不想当她的面处理华多多这件事。 齐明帝不想提,萧北珩不敢提,她作为新来的又不能主动提。 她倒是没关系,可华多多就太受苦了。 又琢磨了一块绿豆糕的时间,她想出个主意,借着上厕所的机会溜出来,给华多多比手势。 华多多挂在足有三层楼高的大旗杆上,从午时到如今已挂了一个时辰,胳膊被绳子勒得难受,又不敢高声叫喊,只要看到沈月曦就紧盯不放,希望看到点暗示,眼神之类的。如今终于熬到沈月曦对他做手势。 沈月曦背着双手从旗杆下走过,一只手的拇指和其余四指合拢,然后张开,如此反复了几次。 华多多看到后吓了一跳,安王妃的意思居然是让他大喊。 他方露出询问的目光,沈月曦已经进了帐内。 华多多有些犹豫不决,不知道该不该按沈月曦的暗示喊叫。 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当初被梅普挂在树上,他喊得半座拜秀山都能听见。但是这次不同,这次他是被皇帝吊在旗杆上,大喊的话,皇帝一旦发怒把他舌头割了怎么办。舌头可是他吃饭的家伙。 不喊的话,万一皇帝就是要把他挂在旗杆上风干呢? 沈月曦可不知道他在旗杆上如何斟酌轻重,进入营帐后,她坐回座位,侧耳听着帐外动静。 齐明帝笑道:“安王妃,觉得这些糕点还可口?” 沈月曦心想华多多怎么没出声呢,难道是没看见自己的手势?不行的话还得再出去一次。 她指着桌上的糕点道:“陛下的糕点都很可口,桂花糕和绿豆糕妾身最喜欢吃。” “既然喜欢吃,到时装上两盒带回去慢慢吃。主要这次朕来这里没有带太多。” “妾身……” “啊——!” 沈月曦正要谢齐明帝,帐外响起一声大喊,听声音出处,正是挂在半空的华多多发出的。 这声大叫声嘶力竭,把帐内的人都惊动了。 沈月曦心想,谢天谢地华多多总算开窍了,她立刻起身道:“陛下,外面是何人喊叫?” 齐明帝皱皱眉头,看向萧北珩道:“一个装神弄鬼的术士来找平王,朕命人把他吊起来以示惩戒。” 萧北珩身子一僵,紧着摇头:“父亲,孩儿真不知道此事。孩儿知道父亲一向厌恶装神弄鬼,怪力乱神之辈,怎么会做出这种违逆父亲意愿之事。” 齐明帝面露不悦,道:“他明明说来找你,说要为你驱邪……” 萧北珩哑口无言。 有华多多这声惨叫,两人把话说开了,沈月曦这才彻底闹明白。 齐明帝厌恶装神弄鬼的人,程度大概就是见一个罚一个。而萧北珩偏偏信鬼神,一直都瞒着他爹。这次萧北珩运气不好,华多多来了正好撞上枪口。 她转了转眼珠,对齐明帝道:“陛下,妾身也甚为痛恨弄虚作假,招摇撞骗之辈。” 现在萧北珩是她的盟友,眼看就招架不住,得赶紧为他转移焦点。 齐明帝不理萧北珩,看向她道:“正该如此。治理天下怎可依靠鬼神那些虚无缥缈之物,都是愚昧无知的民众自我臆想。” “陛下说的太对了,”沈月曦趁热打铁,“之前我们小岗村有个骗子装法师,要骗大家的血汗钱,就是被妾身当场揭穿的。” “好,”齐明帝面露和色,“对这种弄虚作假的骗子,就该好好惩治。” 沈月曦站起来道:“陛下日理万机,不宜为这小小骗子所扰。妾身之前曾审问过这样的骗子,愿意为陛下分忧,明其罪而罚之。” 齐明帝点头抚须道:“也好,朕之前一怒之下将那人吊在旗杆上,未经判罚,确实不妥。安王妃既然有意为朕分忧,朕便命你当场审理这名骗子,以正其罪,朕在这里旁听。” 有了皇帝的口谕,齐盛珏让军士把华多多从旗杆上像降旗一样放了下来,把绑在身上的绳索去了,押着便走。 “你们要带我去哪里?”华多多害怕地扭头对身后的齐盛珏道,“我刚才只是随便喊着玩,不会要砍我头吧?” 齐盛珏道:“陛下有旨,命安王妃审讯你。” 华多多进入帐内,跪在中央抬头看去。 正面坐着的是沈月曦,给他出主意的人。沈月曦的左首是萧北珩,是请他来的人。右首则是齐明帝。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他也算是犯人,那最多就算个从犯。上面坐着的那两个才是主犯呀。 第三百零三章 君有疾 沈月曦咳嗽一声,先清了清嗓子,接着看向跪在大帐中央垂头丧气的华多多。 经过努力,总算把华多多先从旗杆上放下来了,至少他不受罪了。接下来就是怎么把他从齐明帝眼皮下救出去。 她偷偷瞄了齐明帝一眼,发现齐明帝正在看着华多多,似乎是满脸厌恶。她怕齐明帝注意,没敢仔细看便匆匆收回目光。 接着她又瞄向萧北珩。后者表情严肃,正襟危坐,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齐明帝讨厌怪力乱神,弄虚作假的术士。萧北珩答应帮她救出华多多,肯定是想对齐明帝瞒住他信鬼神的事。毕竟这会关系到齐明帝对太子的选择。 现在要怎么办呢? 她发现自己好像有不止一个办法。 首先她可以让华多多说实话,证明确实是萧北珩请他来的。这个最简单,因为事实本来就是这样的。这样齐明帝就会认为比起信奉鬼神的萧北珩,萧濯更适合当帝王治理天下。 出于自私的角度,这个选择是最好的。 不过要是细想一下,这样做的话看似对自己好,但风险太大。一来对不起曾帮过她大忙的苏茉。二来加深了与萧北珩之间的怨恨。三来华多多骗子的罪名坐实,至少要坐牢,更对不起帮过她的华大夫。属于为了一己之私牺牲掉所有人。 再说萧北珩毕竟是齐明帝亲手抚养长大,也许齐明帝并不会因为这件小事影响他的抉择,那样就更是偷鸡不成反蚀米了。 第二个办法是和萧北珩一起为华多多开脱罪名。 萧北珩已经答应她了,现在他肯定是希望华多多立刻消失。她也差不多,只是想把华多多救走。可华多多能不能配合他们俩还不知道。齐明帝就坐在旁边,而且也不是西凉王梅成那种糊涂人。欺骗皇帝在古代可是欺君之罪,要砍脑袋的。 第三个办法是…… 她正在冥思苦想,齐明帝忽然道:“安王妃。” “啊?啊,陛下,”沈月曦连忙扭头看向齐明帝,“陛下,妾身正在思索如何审问此人,有些走神,还望陛下恕罪……” 不管怎么样先道歉再说。 “原来安王妃也注意到了吗?”齐明帝道,“朕观此人目光游离不定,似乎有癔症。可能会胡言乱语,他说的话不可轻信。” 癔症? 沈月曦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才对应上她知道的现代词汇:精神病。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有灵犀,她这次反应超快,一下子就明白了齐明帝的意思。 齐明帝有些话不能直接自己说出来,只能借别人的口说。 难怪她说要审讯华多多时,齐明帝立刻就答应了。她当时想的是先把华多多放下来。而齐明帝已经在考虑和自己儿子闹僵的事了。 君无戏言,他之前下旨把华多多吊起来,不能又自己下旨把人家放下来。那样的话等于皇帝出尔反尔,打自己的脸。这么多军士,大将,以及自家儿子看着,于皇帝的威严有损。所以齐明帝让她来处理这件事,还特别善意地提醒她如何断案。 齐明帝已经告诉她如何做,接下来她就可以放心地审案了。 “下跪何人?”她用很严肃老成的声音问道。 华多多很老实地回答道:“回禀安王妃,草民是凉州通辽县人氏,姓华……” “错了,”沈月曦打断他道,“你不是,本官认识你,你就是胜京本地人,名叫张三。” 华多多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她道:“我不……” “不要说,本官说就行,”沈月曦再次打断他,“你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得了很严重的癔症,胜京当地人都知道,平日里都或少或多地接济你。你的癔症一旦发作,就会穿着法衣拿着木剑到处骗人,本官早有耳闻。” 语速飞快地说完了,沈月曦又转头对萧北珩道:“而且发作时,看见谁就追着不放。据本官猜测,定是平王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时被你撞见。那时你癔症发作,一路跟过来,妄言平王体内有邪祟……” 这一番话说得萧北珩连连点头,对她翘起大拇指:“安王妃果然断案如神,正是如此。他一路偷偷跟着本王,本王没有注意,害得父皇误解。” 华多多慌乱地摇手道:“不是……是平王邀请我的啊。” “看,癔症又发作了不是。”沈月曦道,“平王怎么会邀请你一介草民。纯粹就是你自己瞎编乱造的。本官看在你有癔症的份上……” “我没有癔症!”华多多梗着脖子道,“我……” 沈月曦见他还拐不过弯来,急得低头在桌案上找,发现案上都是糕点,只有一个装桂花糕的空盒子,连忙拿起来充当惊堂木,啪地拍在桌案上,说道: “你有病。按大燕律,有癔症的……有癔症的……” 结巴了两句,她接不下去了。 审案的官员,要么自己精通律法,要么有精通律法的师爷跟着。她这个小白就算了。 萧北珩补充道:“按大燕律第七十条,犯癔症者,除非杀人放火,否则不必问罪,乱棍逐出。” 沈月曦松了口气道:“来人,将此人乱棍逐出。不必重打,驱赶走便是。” 话音落下,在华多多身后的军士们已如狼似虎地上来,十余条棍子举起来就往华多多的身上敲。 沈月曦有话在先,军士们也不用力打。敲得华多多哎哟连声,这厢手背被打了,他连忙一缩手。还没等站起来,屁股又挨了好几下,打的噼啪响。 他双手护着屁股往帐外跑,边跑边喊:“草民不敢了,别打了。” 众军士根本不听,大家还挺严格地执行沈月曦的命令,追着一路打出帐外,又打出营门,继续追着打了两里才放过他。 华多多被敲得浑身疼,见众军士回去,方坐在路边石头上揉着痛处哎哟直叫唤。 棍子落在身上,再轻也是有些疼的。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明白,沈月曦是在救他。可笑当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还不承认。要是早点配合沈月曦装疯卖傻,可能就不用挨这顿棍子了。 正庆幸保住了小命,耳中听到远处嘈杂的马蹄声传来。 华多多转头看去,只见西边奔来数十匹战马,为首的正是萧濯。在萧濯的旁边,一位英气勃勃的劲装女子策马跟随。 “是安王?” 华多多捂着屁股站了起来,站起来闪在道边,目送一行人在他面前飞奔而过。 “安王是来接王妃了吧。可他旁边的那个女人是谁?” 华多多疑惑地看着萧濯一行人的背影,自言自语道。 第三百零四章 雪团 齐盛珏跑入大帐时,沈月曦正和齐明帝,萧北珩谈笑风生。 “……我养了两只小鸡,本来留着要下蛋,却被人偷偷吃掉了。我去找那个人,结果你们猜怎么了?” “那人认罪赔钱了?”齐明帝笑问。 “不对。”沈月曦笑眯眯地摇头。这时侍女又将新的一盘桂花糕放在她面前,换掉空盘子。她用两根手指拈了块放在嘴里。 萧北珩道:“那人定是极力辩解那鸡不是你的,反正已经吃下去了,来个死无对证。” 沈月曦嘴里有糕点,鼓着腮帮子只是摇头。 “嗯,朕和平王居然都没猜对?” 自乱棒把华多多敲出去,齐明帝不用为这件事批评他儿子了。萧北珩也不用担心此事会影响他的地位了。她自己这边把华多多救出去,也把自己惹出来的麻烦解决了。 光是从齐明帝的笑意,萧北珩的健谈就能看出来。这次她处理的很不错,大家都非常满意。 唯一可能不太舒服的就是华多多。不过他就算再蠢,应该也能反应过来了。这顿打给他吃点皮肉之苦,算是给他长长记性。 总之她心情舒泰。 正在兴高采烈地讲述她和萧濯在小岗村的经历,齐盛珏走进帐来,抱拳施礼道:“陛下,安王来了,正在帐外等候。” “安王?”齐明帝面现惊喜,唰地站起身来。 沈月曦听到这个消息,则是哎哟一声。 她在皇帝这里又是赛马,又是判案,又是侃大山。竟然忘记萧濯会担心她了。 现在她的感觉,很像小孩子在外面玩得太嗨,突然看到大人来找时的心情。 齐明帝绕过桌案,往帐门口急走两步,似乎是自觉不妥,又原路返回坐下来,抬手道:“宣。” 守在帐门口的军士将旨意传出:“陛下有旨,宣安王觐见。” 白衣飘飘的萧濯从帐外大步走进来,站定后,充满寒意的目光先在帐内扫了一圈。 沈月曦和他的目光相碰,打了个冷战,暗自在心里道:不好,夫君生气了。 萧濯的目光总是冷冰冰的,似乎天生就带着上位者的威严。看得多了,她早已能区分出萧濯目光是什么意思。当他看别人时,是刺入皮肤,深入骨髓的极寒,让人禁不住想逃离。当看她时,却是舒服的,清凉的,就像炎炎夏日喝冰水。 这次他却是把个大雪团子直接塞在她脖子里。 萧濯极少对她生气,哪怕给他一耳光,他也不会发怒。这次真是她自己玩脱了,之前就该想到,她来这里见萧北珩久久不归,萧濯肯定会担心的。 为了掩饰尴尬,她又拿起盘子里的桂花糕啊呜一口吃掉,垂下双眸机械地嚼着。 去西凉的时候萧濯就对她说过,他不想见齐明帝,所以才要去西凉暂避。现在可好,萧濯不得不来见皇帝。 可是……这不是她的错吧。 她在西凉玩的挺好的,李夫人写信谎称画眉鸟找回来了。她才着急返回胜京。再往前想,画眉鸟是胜州太守送的。为什么他会送呢,还不是萧濯这个家伙非要带她去胜州府城参加宴请造成的。他要是不去应酬,太守想送画眉也送不了对吧。 回到胜京,华多多才能找到她,然后她才为华多多出主意,来的这里。 总之,这事怪萧濯自己才对。他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祸害根源,还好意思和她生气。 想到这里,沈月曦胆子又肥起来,抬头对萧濯皱了个包子脸。要不是皇帝在上首坐着,她就用一个更夸张的表情回击。 这叫针锋相对,敢给她颜色看。 只可惜萧濯没看到,他已经在和齐明帝说话了。 “先前不知陛下在此,未能迎接。贱内顽皮,多有叨扰,臣来领她回去。” 齐明帝双眸泛红,双手撑在案边道:“没关系,朕是瞒着你们大家来的。你既然来了,为何这么急着要走,留下来和朕说句话吧。”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 “不,不要提旨意,现在只是一个做父亲的,想和自己儿子说话。” 萧濯沉默不语,站在原地没有移动脚步。 看到齐明帝眼中泪光不断闪动,沈月曦知趣地站起来,对齐明帝施礼道:“妾身暂时告退。” 这边萧北珩也站了起来,对齐明帝施了一礼。 齐明帝目不转睛地看着萧濯,只是抬手挥了挥。意思是帐内所有人都退下,他要和萧濯说话。 侍者们纷纷出帐离开,沈月曦则跟在萧北珩的身后出了营帐,走了数步,萧北珩站住,沈月曦则在他身后两米远站住。 她能看得出,萧北珩有话和她说。 “茉茉在你那儿做什么呢?”萧北珩没有回头,保持着之前的姿势问道。 “做热气球,”沈月曦回答道,“她说到时也飞天上去看看。” “那东西安全吗,不会掉下来吧?” “呃……正常情况是不会,但有人要是用弓箭射就会漏气。”沈月曦想起自己刚到关外被西戎人射下来的经历,那次着陆真是够惊险的。 停了少许,沈月曦开口道:“谢谢你送的鹦鹉,我很喜欢。七夕会来胜京吧?” “嗯,一定会去。” 萧北珩回答的同时,左手放在腰间的燕阙剑鞘上缓缓压下。 沈月曦明显听出他语气变得紧张起来,再看到他的举动,心中吃惊,萧北珩这是要拔剑的意思啊。 可现在他周围也没看到什么人。左边的营帐,齐盛珏正带着一队士兵走过。右边是数十匹战马,正摇头甩尾,几名士兵在给马匹搬运草料。其余帐篷看着也没什么异常。 萧北珩回过头来对她道:“我还有事要办,等七夕那天我就到。” “好。”沈月曦回应,目送萧北珩骑上乌骓,出营门绝尘而去,直至没了踪影。 她收回目光,在原地呆立了半晌。 现在帐内齐明帝和萧濯正在谈话,她进去也不合适。但是走的话也不行,萧濯本来就是来找她的,不能丢下他自己先溜。干点什么好呢? 正在琢磨,纪云燕的声音响起道:“妹妹,来我这儿吧。” 沈月曦闻声看去,纪云燕正在一个营帐门口探头招呼她。 难怪萧北珩刚才那么剑拔弩张,他是看到纪云燕了。后者之前曾去刺杀过他,他自然有十分防备之心。 “纪姐姐你怎么也来了?”沈月曦进入帐内后问道。 “嗯,女王让我来的。萧北珩有燕阙剑,女王怕安王对付不了,”纪云燕回到座位坐下,“我看到你和萧北珩说话了。你们两个人是怎么说到一起的?” 沈月曦笑道:“不过是他有个困难,恰好也是我的困难。纪姐姐你还要对付他吗?” “不,”纪云燕笑道,“他是你们的弟弟,我为何要动他。再说他手里有削铁如泥的宝剑,我也动不了啊。” “纪姐姐你不是教过我那招,可以夺剑的么。”沈月曦边说边伸手比划着。 “啊,那招我们女子可用不了,力量和速度都不够,得安王这样的男子才能用。姐姐是女子,不能亲手教他。你没有忘记教安王吧?” “他学了几次了,说这招虽然巧妙,但太过凶险。能不用还是不用。” 纪云燕直摇头:“此招式本来就是在绝境中求胜。若非如此,爷爷怎能夺下萧凯的燕阙剑。要是这世上有能和燕阙相媲美的宝剑,那就可以不用这招了。” 沈月曦心想:最好永远都别用。 第三百零五章 偷听是不对的 沈月曦中午来的御营,离开已是吃晚饭的时候。 路边村舍升起条条炊烟,斜斜地刺向被夕阳映红的天空。风拂过棋盘一样的绿油油稻田,送来稻谷的清香和饭菜的香味。 她装作捋小白长长的马鬃,偷偷斜眼看着和她并辔而行的萧濯。 这男人和齐明帝在帐里说了一个时辰,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反正他出帐离开时,她是没看到他眼中有掉过眼泪的迹象。 她实在挺好奇的,便把身子一侧,问道:“夫君?” “嗯?”萧濯转头看向他。 他的双眸又变回清凉的湖泊,只会载着她这叶小舟的湖泊。那之前的生气,大概就是那么一瞬间的情绪吧。 沈月曦这才露出笑容,又向萧濯那边探了探身子:“和皇帝说了什么啊?” “聊母后,”萧濯伸手放在她的头顶上摩挲着,“还有……聊了以后。” 以后? 现在天下太平。后面的事……难道是太子的人选?想想不太可能。齐明帝封了萧濯和萧北珩为王,并没有说谁是太子,显然是还没下决定。 “听说你赛马赢了弟弟?”萧濯没让她接着问下去,换了个话题,“他的马也是宝马,怎么会输给你的?” 沈月曦知道他不想再谈论这个事情,便坐正身子,拍拍小白的脖颈,笑道:“我本来就很厉害啊,加上有小白。哎……纪姐姐呢?” 她左顾右盼,没看到纪云燕的人影。 记得队伍出发的时候,纪云燕还在队伍中呢。现在怎么没了? “她有事情先走一步,”萧濯道,“我们回胜京吧。” 一行人回到胜京城内,邱离明来找萧濯参商军务。沈月曦在齐明帝那里吃了不少糕点,也不饿。先去房间里看了看鹦鹉琉璃和画眉鸟,然后去找苏茉。 苏茉房间的侍女告诉她:“平王妃中午才起来,曾去找过您。现在奴婢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沈月曦见苏茉也不在,便往姐姐沈蓝的房间去。 才走到沈蓝的房间外面,听到里面传来苏茉的声音。 “……姐姐,北珩当时不知道安王是他的兄长……我也知道断手不能重生,心里十分愧疚。” 沈月曦心中一动,将脚步放轻。 苏茉是在对萧北珩砍掉沈蓝的手道歉。她这个时候不适合进场,偷偷在外面听一下好了。她是沈蓝的亲妹妹,不算外人,偷听有理。 就听沈蓝在里面说道:“平王妃,我心中真的没有恨意。当初要不是王妃你救我,我连性命都不能保住,这件事早已经扯平了。七夕平王过来我会欢迎他的。” “姐姐断了手,以后怎么生活呢?” “我确实断了一只手,不过我现在觉得断的好,”沈蓝声音很平静,“我从来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沈月曦听了暗自高兴。姐姐现在应该已经从之前的伤痛中走出来了。 苏茉惊讶的声音响起:“姐姐为何如此说?” “以前的我只是一心依附萧凯,他打我,骂我,我都忍受。就因为我觉得我离开他就无法活下去。现在我发现自己一个人也可以过的很好。不必非得依靠男人。我可以做我想做的事情,争取我自己想要的东西。用一只手换来个新的开始,我当然很开心。” “那是姐姐你天赋过人,换了别人……比如我,肯定就做不到了。” “我在第一次协助女王作战前,也不太相信自己能出谋划策呢。你不去尝试又怎么知道?” 沈月曦在心中为沈蓝喝彩,姐姐说的太对了。 那个她即使救出来,也要千方百计跑回去找萧凯的女子,现在已经转变观念了。 有些女人总是把自己看得太轻。似乎除了嫁个好男人,她们就没有第二条出路。梅黛和姐姐都已经证明了,其实路一直都有,不过首先要相信自己可以。 支撑她一路走过来的也正是这种信念。 如果她认为自己只能依靠萧濯,那在永威城下兵败那一刻,她肯定会和消沉的萧濯原地等死,就像某个江边自刎的男人和他的美人那样。她没有那么做,而是带着萧濯,在暴雨如注的夜晚艰难跋涉,逃避追杀,最后逃出生天。 她相信自己可以改变很多东西,而不是由别人来安排她的命运。还有就是,她会付诸行动,而不仅仅是想想而已。 正在回想自己之前的经历,一只手轻轻放在她的肩上。 沈月曦回头一瞧,是梅黛。 梅黛微笑着对她招招手,先一步离开。沈月曦只好也跟了上去。 来到旁边的长廊里,梅黛回头对她道:“妹妹,偷听可是不对的。” 沈月曦脸一红,道:“我本来要去找姐姐……怕打扰她们谈话,就站在门外听她们说了两句。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梅黛笑着摇摇头道:“好,我们不说这个了。云燕没跟你们一起回来么?” “没有,”沈月曦左右看看,“我以为她自己早就回来了呢,原来没回来啊。” 以纪云燕高超的剑术,去哪里沈月曦都不会担心。她在原地和梅黛聊下午在皇帝营地发生的事情。过了一会儿,苏茉和沈蓝从屋内走出来,看到她和梅黛在长廊里聊天,便过来打招呼。 沈蓝道:“我们正要去吃饭,妹妹既然回来了,就一起去吧?” 沈月曦摸摸肚子:“我吃过了。” 正餐肯定是吃不下去了,要是去街市上吃点小零嘴她还能再吃点。 “她在外面吃饱了,我们去吃,”梅黛挽起沈蓝的手,对沈月曦挥挥手,“我们先走了。” 送走两人,苏茉对沈月曦道:“我起床后去找你,没找到,你去哪里了?” “我去见平王了。”沈月曦道。 “北珩也来了?”苏茉先是有些欢喜,随后又将手一甩,“他还是别来了,看见他就生气。” 沈月曦知道她还记着当初的事,便道:“没关系,反正他到七夕那天才来呢。你还没吃饭吧,要不我们去夜市逛逛,吃点小吃吧。” 现在的胜京东大街成了夜市。那里本来是供奉神灵的庙宇所在,结果因为烧香拜神的百姓太多,上香需要排队,便有不少人途中感到饥饿,卖食品的小商贩们趁机一窝蜂将东大街,神庙前的广场都占了。一到晚上人头攒动,摩肩擦踵。有卖炸糕的,水煎包的,糖葫芦的,炸豆泡的,各种酸的,甜的,辣的…… 苏茉听后跃跃欲试,又有些不放心,问道:“那些东西……吃了不会生病吧?” “不会生病,”沈月曦推着她的后背,“走吧,吃完了我陪你做热气球。” 一听说做热气球,苏茉立刻来了精神。反手拉着沈月曦的手腕就往外走:“那快走,现在太阳刚落山。我们买回来边吃边做吧。” “吃饭时还要工作?” “想快点粘完啊。” 第三百零六章 你们自由了 齐明帝见过萧濯后,第二天便起驾回京了。 送走了齐明帝,沈月曦和苏茉两人忙忙碌碌粘了一周,总算赶在七夕前夜把热气球给粘好了。 趁苏茉休息,沈月曦偷偷让大熊重新造了一个热气球,替换掉了原来的。 苏茉希望能乘坐自己亲手粘的热气球飞上天,她很欣赏这种毅力和决心,但热气球要是在空中出了事故掉下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大熊做出来的保险。 有之前乘坐热气球的经验,这次沈月曦又进行了一些手动的改进。酒精炉的出火口可以调节大小,这样就可以随时控制热气球的高度。 接下来是加热看漏气不漏气。 王府里的人听说热气球做好了,都跑来观看。 沈月曦让十余名侍女把热气球小心地抱到王府里空旷的广场展开,然后点燃酒精炉。 在火焰的加热下,热气球缓缓膨胀起来,直到变得比一座房子还大,拉着巨大的吊篮离地升空,将地面用于固定的绳索拉得笔直。观看的众人中,有人发出激动的尖叫,有人发出惊叹,苏茉更是高兴地抱着她又蹦又跳。 “太好了嫂嫂,我们真的做出热气球来了。” 萧濯望着热气球道:“月曦,这次的热气球好像比上次的大呢。” “特意做了个更大的,能坐四个人,”沈月曦笑着对萧濯说完,转而对大家道,“等明天晚上,我们就可以坐热气球飞到天上去看了。” 众人都一脸神往地抬头看向夜空。 “妹妹,我们能飞到鹊桥上,见到牛郎和织女吗?”沈蓝出声问道。 梅黛也望着巨大的热气球,出声附和道:“对啊,我也想知道呢。” 沈月曦笑道:“姐姐们,这个热气球只能飞到一定的高度,肯定飞不了鹊桥那么高。” 她虽然清楚牛郎织女并不存在,但不想破坏大家美好的想象,便推脱说气球飞不了那么高。 “看不到织女,我们能飞到天上去看看也非常开心了。”梅黛道。 “各位姐姐都过来,”沈月曦抓着吊篮的边翻进吊篮,探头出来对众人道,“我教大家如何调节火焰。这个非常简单,就是……” 正在说,一位侍女跑到广场上道:“安王妃,暗卫统领羌林和李小姐回来了。” “羌林回来啦?” 沈月曦从吊篮里跳出来,和众人打声招呼,便满心欢喜地往前厅跑去。 李菀跟着羌林逃跑,李夫人憋了一肚子火。现在她和羌林回来了,李夫人不会当场大发雷霆吧?她得赶紧去现场,免得事态发展失控。 才跑到前厅外面的长廊。便听到前厅里李夫人的欢笑声。 “……我这个女婿,长得帅气,又能保护我的菀儿……外族……外族怎么了,菀儿跟他真嘶门当户对……以后全靠我这女婿了。” “老夫人说的对,还是老夫人眼光准啊。”夏兰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 沈月曦听得一头雾水。 之前因为李菀跟着羌林跑了,李夫人气得张牙舞爪。为何态度突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拐弯呢? 她转过侧门,看到夏兰和一群侍女正把李夫人围在中央,七嘴八舌地说话。李夫人笑容满面地正举着手,在欣赏手腕上那墨绿色的玉镯子。李菀和羌林坐在座位上在喝茶。在前厅台阶下停了数十辆马车,西戎军士正在来来往往地从车上往下搬运礼物。 见到沈月曦来了,羌林连忙起身,来到她的面前施礼道:“主子,我回来了。” 沈月曦上下打量了一下,笑道:“羌林,你升官了?” 难怪李夫人在这不住嘴地夸,原来羌林的穿着已经变样了。这个穿着,沈月曦只在多玛王的身上看到过。 羌林难道做了西戎的大王? 她仔细一问,果然是这样。羌林的大王看自己的部族和大燕相处和谐,本就打算不再和大燕开战。但多玛王不干,强行要求他出兵协助。两方谈不拢,发生内战,羌林的大王受了重伤。后面看到羌林归来,由于羌林能作为联系大燕和西戎的纽带,大王破格提升羌林为自己的继任者。由他统领部族。 现在羌林已成为部族的统治者,现在整个部族约三万余人,正在向胜京这边迁徙。 羌林讲述完之前发生的事情,对沈月曦道:“主子,这件事羌林没经过您同意,就擅自做主决定了。还望主子这边能接纳我们的部族。” 沈月曦假装板着脸道:“你没经过我同意的事多了。” 胜京北面的西戎聚落约有万人,已经和大燕百姓形成了和谐相处的关系。双方交易牛羊毛皮,西戎的特色产物,胜京则将大燕里的各种货物卖给西戎方面。现在这个规模将越来越大,未来在胜京的北面将有一个西戎的城镇。她是非常乐见双方和平相处的。 她一手拉过李菀,对羌林道:“你是什么时候把我表妹骗走的,速速交代。” 她也有些好奇,这俩人是什么时候对上眼神的呢? 羌林把头低下,不敢回答。李菀有些害羞地拉过她,把嘴凑在她耳朵边道:“不瞒表嫂,是我们去找那个贾将军的时候……” “啊,那么早?”沈月曦仔细想了想那个时候发生的事情。 不得不说,感情的产生真就是一瞬间的事。至于是哪个瞬间,她也是闹不明白的。但从羌林和李菀两人幸福的表情来看,两人的感情是很好的。 “……我这就去找亲家母,婚嘶要尽快安排。”李夫人喜气洋洋地吩咐夏兰。 沈月曦趁着大家忙里忙外,把羌林和一众暗卫召集起来。 “羌林,你以后是西戎部族的大王,而且你还要娶我表妹。并不适合再做我的侍卫了,”沈月曦道,“我们之间的誓约能解除掉吗?” 羌林已经成为西戎的王,如果还以奴仆的身份为她效命,是无法管理整个部族的。 听到沈月曦的话语,羌林很是感动,对沈月曦道:“主子,您能为属下着想,属下十分感动。若要解除誓约,需要主子您给属下一缕头发,并明确告诉属下解除这个誓言。” 他已成为西戎部族的王,论起来确实不适合再以一个属下的身份为沈月曦效命了。但是只要沈月曦不提,他是不能主动要求的。现在沈月曦主动提起此事,令他惊喜不已。 一听要割头发,沈月曦有点心疼。 西戎人在发誓的时候就是割发,她有些舍不得。但是想到这件事总得要她来做,她便不再犹豫,向羌林要了一把小刀,前后左右找了半天,横了横心,小心翼翼地割了两根保养不佳的头发…… 握着头发,沈月曦对羌林道:“从今日起,你和你的暗卫不需要再被誓言约束,你们自由了。” 羌林跪倒在地,伸手接过她的头发和小刀,对沈月曦道: “安王妃,您对我们部族的恩义,我们都看在眼里。以后若有战事,我的部族将全力相助,任凭驱策,绝不后退。” 他所在的部族已经和多玛王决裂,在西戎的地域生存不易。如今来到胜京,整个部族都能存活下来。他对沈月曦更加感恩了。 沈月曦笑道:“好了,这件事解决了。让大家休息,你和李菀一起来看热气球。” “热气球是什么东西?”羌林摸了摸后脑勺。 第三百零七章 七巧针 七夕夜的胜京,热闹而喧哗。 一朵朵焰火在胜京上空绽放,主要的街道全都灯火通明,商贩们卖力地叫喊着,少女们或是结伴出行,或与自己的心上人共度佳节,城内广场挤得水泄不通。 安王府上上下下张灯结彩,遍地灯火。每一个女子都精心打扮自己,盛装出席在王府内举办的宴会。 沈月曦平日里总习惯穿着短装方便骑马,这次也换上了长裙。 “妹妹戴上这只簪子,是姐姐特意为你选的。” 沈蓝拿起一只玉簪,插在沈月曦的发髻上,玉簪的末尾是兰花的造型,垂下三串细细银链,末端挂着莹白的珍珠,在灯光下明灿灿地摆动着。 “还有一支凤簪,是女王给你的礼物。” 沈蓝说着,又拿起一只凤头簪,从另外一边插在发髻里。凤头簪同样垂下数缕金灿灿的流苏,末端是红色的珍珠。 沈月曦晃了晃脑袋,嘟嘴道:“姐姐,要不还是别戴了,一走路脑袋上响个不停。” 珍珠会在她走动时不断相碰,发出悦耳的声音。 沈蓝捂嘴笑道:“步摇本来就是要出声的。莫非你担心走路出声,不易隐藏自己?我们大家可都是精心装扮自己了,就你一个人特殊,不太好吧?” 沈月曦一想也是,便不再坚持,拿起镜子左右照看。 她自打来到这个世界,一直是以逃命为主,很少有时间打理自己。养成了不喜欢带饰品的习惯。但今夜要过七夕,大家都盛装打扮,她也不好太随意。 鹦鹉琉璃落在她面前的梳妆台上,收起翅膀,歪着头看看她,说道:“月曦,大吉大利。” 沈月曦伸手摸了摸琉璃,笑道:“今夜是七夕,你是母的,也去大厅凑一份子吧。” 沈蓝道:“妹妹,它不会飞走吧?” “琉璃乖着呢,”沈月曦拍拍琉璃的脑袋,“它从来不乱飞。” 鹦鹉琉璃并不像之前飞走的那只画眉鸟,虽然不锁在笼子里,它也不会飞走。大概是因为沈月曦没事就给它抓痒,又喂食喂得殷勤,它很喜欢和沈月曦呆在一起。沈月曦和苏茉做热气球的时候,琉璃就会飞到两人旁边,时不时地说句话,让枯燥的工作都变得有意思起来。 两人装扮完毕,来到大厅。 按沈月曦的想法,大家在七夕夜要美美地吃一顿,然后坐热气球飞到高处去赏风景。 为了实现这个目标,她特意让大熊做出了美食杀手锏——冰淇淋球。用冰块镇在厨房里,等饭后给大家端上来。 来到大厅,萧濯迎上来领着她坐到座位上,看着她头上的饰物,微笑道:“你今天打扮得很好看。” 沈月曦笑道:“一直都好看,只是平日里总是忙,没机会打扮。” 苏茉在一旁催促道:“嫂嫂,我们快些用饭吧。想坐热气球了。” 沈月曦还未答话,一名下人跑入大厅里道: “平王驾到,小人说为安王禀报,他说不用,已经进来了。” 夏兰正在喝燕窝汤,听到这句话,吓得勺子当地掉在桌案上。她旁边的杨聪和冯章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在和梅黛对话的纪云燕也抬头看向大厅的入口。本来热闹的大厅,突然冷了下来。众人的目光纷纷看向大厅入口。 萧北珩穿一身紫色长袍,在一群抬着礼物的侍卫簇拥下快步进入大厅。 萧濯和沈月曦站起身来,前者的目光锐利地盯着萧北珩。 萧北珩似乎也知道他的到来有些冷场,有些不适应,单手正了正领口。咳嗽了一声,还没等开口,鹦鹉琉璃展翅飞了过去,绕着他叫道: “北珩你对不起我,北珩你对不起我。” 这个声音响起得过于突然,大家全都愣住了,齐刷刷地看向萧北珩。 苏茉率先忍不住噗哧笑出了声,接着是沈月曦也跟着笑了出来,随后杨聪,李菀等人都笑了出来。有了笑声,总算打破了大厅里冰结的气氛。 萧北珩笑笑,上前对萧濯和沈月曦拱手道:“哥哥,嫂嫂。因有些事忙碌,来得迟了。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说完,他回头对后面的侍卫道:“把礼物端上来。” 侍卫将礼物端上大厅,给沈月曦一一过目。沈月曦看过后,吩咐人收了,热情地招呼萧北珩道:“我们正在等你呢,先吃饭吧。” 她本来也有些害怕萧北珩,但为了华多多那件事和萧北珩先打了交道,现在再看萧北珩,已经没有之前那种害怕了。何况人家还是带着礼物上门, 萧濯来到萧北珩面前伸出手,萧北珩也伸出手,两只手无声地握在一起摇了摇。 在此期间,鹦鹉琉璃一直绕着萧北珩飞,不断地重复着那句话。有它活跃气氛,大家都放松下来。沈月曦忍住笑,招呼琉璃道:“琉璃不要说了,快来吃花生。” 琉璃绕着萧北珩又喊了几遍,这才意犹未尽地飞到沈月曦跟前,落下来用嘴梳理羽毛。下人们将热气腾腾的菜肴流水般端入大厅来。 苏茉道:“北珩来我这里坐吧。今天嫂嫂说有一样东西,是我们从来没吃过的……” 萧北珩有些不信,坐下来对苏茉道:“还有东西是我没吃过的?” 直到下人们把冰淇淋球端上来,他才发现这个冰冰凉甜糯糯的东西,他还真是没吃过。 沈月曦这次的小心机算是抓住了大家的喜好。在场女子占多数,对甜甜凉凉的冰淇淋都没有招架之力,每个人都吃了至少两个冰淇淋球,赞不绝口。 众人先享受美食,又吃了冰淇淋,心满意足。苏茉又说起要坐热气球。大家兴致勃勃,也都想坐,一时间分不出先后。 沈月曦犯了难。这么多人,一次肯定装不了。但谁先上谁后上,她又不知道如何安排。全是好友和亲戚。 最终还是梅黛为她解围。 “今天是七夕,又叫乞巧节。按习俗今夜应该穿针乞巧,对不对?” “对对,”李菀举手赞成,“往年乞巧节,我们侯府里要有穿针乞巧比赛。” 李夫人骄傲地放下啃了一半的鸭梨道:“菀儿总嘶第一。” 沈月曦一愣。 穿针?难道和针线有关? 她只知道七夕这个节日,但可不知道这个节日具体有什么习俗。 “所以今天晚上我们也要来个比赛,”梅黛笑吟吟地看向沈月曦,“比赛排名次,第一名先坐热气球,排后面的后坐。如何?” 众人纷纷举手赞成。 梅黛看向沈月曦,沈月曦道:“梅姐姐这个主意好是好,可是要穿什么针啊?” “七巧针,”梅黛举起一根红丝线和针,“我们等下比赛,大家在庭院里,对着月亮用丝线穿过针孔。先穿过七根针的便是赢了。” 一听说要用丝线穿针孔,沈月曦顿时麻爪了。 她想起自己之前和苏茉一起粘热气球的时候,怎么穿线都穿不到针孔里的窘事来了。 原来七夕还要比赛穿针。这下可糟了,这根本不是她的拿手项目啊。 “热气球一次能坐四个人,我们在场人比较多,就四个人一组,分组比赛。”梅黛把规则都讲清楚之后,转向沈月曦,“妹妹,你是此间主人,分组就由你来吧。” 沈月曦在心里松了口气。 还好是分组比赛。要是单挑,她真的需要装病来推辞了。 第三百零八章 探花 沈月曦分了两组人。 梅黛,沈蓝,纪云燕,杨聪四人一组。她,苏茉,李菀,夏兰一组,双方来较量。 她心里的小算盘是这么打的。比赛嘛,肯定要赢才行,人都有好胜心不是。 梅黛是个强大的对手,感觉就没有她不会的东西。让姐姐沈蓝和杨聪来拖慢她。纪云燕整日练剑,估计也不会穿针。兵不厌诈,有这三个人在,梅黛再厉害也不行。 自己这边,苏茉这么多天来一直在粘气球,没少练习穿针。而李菀更别说了,李夫人说她穿针比赛总是第一。夏兰作为侍女,穿针缝东西又是必备技能,肯定没少练。 这样一来,自己这边三个高手加上自己这只菜鸡,对付梅黛加三只菜鸡,必赢。 大家都对她的安排没有异议,个个摩拳擦掌。这件事男人们参与不了,站在一边笑吟吟地看戏。 安排完了,侍女们把桌案都搬到露天下,两排相对,每张桌案上都放七根银针和一条红色丝线,外加一篮橘子。 “你们为什么不点灯啊?” 沈月曦看到侍女们把针线都准备好,转身要走的时候,连忙叫住。 侍女们相互看了看,都笑而不语。苏茉道:“嫂嫂,穿七巧针就是要对着月光穿针,不能在灯光下啊,这样才有难度。” 沈月曦抬头瞧瞧天上挂着的一轮皎月,咽了口唾沫。 这个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李夫人笑呵呵地走到两排桌案中间挥手道:“快都来坐好。老身给你们做评判。” 沈月曦左右看了看苏茉和李菀,低声道:“你们都有把握吧?” 李菀惊讶地看向她道:“表嫂,你看起来好紧张。” “要比赛嘛,难免有点紧张,”沈月曦整理了一下衣裙,“我们上。” 比赛马上要开始了,侍女下人们都挤在一旁看热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这么多人现场围观,让她更紧张了。明明不是打仗,就是穿个针,但为何心怦怦地跳个没完了? 她来到桌案前坐下,睁大双眸找案上那七根针。 今夜月光明亮,七根银针整齐地排在桌案上,反射着淡淡的银色光晕。她用两指拈起一根来,举在眼前仔细地找针眼,结果怎么看都看不清楚,心里更慌了。 这比面对五万敌军还让她感到害怕。 “姑娘们,把针线都拿好,”李夫人笑道,“等老身说开始再开始,可不许先穿啊。穿针不许点灯,你们每穿好一根针,就在自己桌上摆一个橘子,好让我们大家看得清楚。” 沈月曦看看坐在她左首的苏茉。苏茉左手捏针,右手捏线,面色凝重,望着她对面的梅黛,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梅黛则笑盈盈地看着苏茉,气定神闲。 看起来苏茉还算靠谱。至少从气势上感觉她没落了下风。 她又看向右边。李菀正举着针,迎着月光使劲地看。隔着李菀,夏兰正把线头放在嘴里抿,大概是想把蓬松的线头弄得紧致些好穿针。 坐在她对面的沈蓝一脸无奈地盯着桌案,左臂的金属义手握个橘子轻轻地抛着。她旁边的纪云燕正低声和她交谈着什么,似乎是在商量策略。杨聪则愁眉苦脸地用手指在拈针,刚拿起来便掉了。 沈月曦呼了一口气。看来对面也挺难的,自己这边就全靠苏茉和李菀她俩了。 “开始。”李夫人喊道。 听到李夫人的喊声,众女子同时开始动作。沈月曦的心剧烈地跳了一下,连忙举起针来,将丝线的线头对着针眼往里穿。 左穿穿不进,右穿穿不进。仔细一看,原来匆忙之间把针拿倒了,连忙又把针倒过来。 安王府的侍女们在旁边举着拳头给她鼓气:“安王妃努力,安王妃努力。” “女王得巧,女王得巧。”梅黛的侍女们不甘落后,和安王府的侍女们对着喊了起来。 “平王妃好,平王妃好!”苏茉带来的侍女也加入战团,起劲地喊。 沈月曦发现,对着月光穿针真得平日练习过才行。无论月光多亮,其实都很难看清针眼,更多的是靠感觉去穿针。 穿了好几次,总算有一点线头透过针眼,她连忙用指甲掐住线头拽了出来。伸手从篮子里拿了一个橘子“啪”地拍在案上。 终于穿上一根针,还挺有成就感的。毕竟这么多人看着,落后是很丢人的。 安王府的侍女们看到橘子,都欢呼起来:“安王妃穿上一根了,安王妃穿上一根针了。” 沈月曦听得高兴,往对面看去。 一看之下,她差点没晕过去。梅黛桌案上居然已经摆了五个橘子……这也太快了。 她也顾不上得意了,赶紧又去取针。 萧北珩和萧濯站在旁边看,萧北珩对萧濯道:“哥哥,我们这边能赢么?” 萧濯摇摇头,苦笑道:“估计悬了。月曦这边才穿一根针,弟妹是她们中最快的,也才穿了三根。西凉女王都穿五根针了。” 萧北珩不信,看向另一边。这才看到梅黛案上已经摆了五个橘子。而沈月曦这边,苏茉的案上摆了三个橘子,李菀和夏兰都是摆了两个。 西凉的侍女和下人们正在欢呼:“女王穿过第六根针了……哇……女王穿好了,真是太快了。” 听到人群的呼喊,沈月曦吓了一跳,抬眸看向梅黛。 梅黛脸上露出胜利的微笑,在她面前的案上摆着七个大橘子,她的双手拉直红丝线,上面是明晃晃的七根银针。 沈月曦低头一瞧自己,才刚刚穿好第二根针。她连忙看向左右。 月光下,苏茉额头上都见了汗,也才穿过四根。李菀更惨,才穿第三根。夏兰那边看不清楚,似乎也没好到哪里去。 “大家都快点,别看梅姐姐。”她口中喊着加油的话,又拈起一根针。 要是去看梅黛,估计自己这边的姐妹就直接缴械投降了。 梅黛虽然速度最快,但沈蓝穿得慢,到现在也才两个橘子。杨聪更惨,一个。两个人都是愁眉苦脸。只要自己这边快些,最后还是能赢的。 有了前两根针的经验,后面四针轻车熟路,很快就穿好了。 “平王妃穿好了,”侍女们叽叽呱呱地喊着,“平王妃是榜眼!” 苏茉在梅黛之后穿好了七巧针,拿帕子沾了沾额头的汗珠,对沈月曦道:“嫂嫂,我可是竭尽全力了。紧张得口干舌燥,我得先吃个橘子。” 说着苏茉拿起一个橘子剥皮。 “先别说话,”沈月曦聚精会神地将丝线穿过针孔,拉出丝线,欢呼一声拿起个橘子拍在案上。 “哇,安王妃穿好了,”安王府的侍女们欢呼起来,“安王妃是探花,是探花。” 沈月曦长长出了口气,双手向后撑住身子,看向一旁站立的萧濯。 萧濯和萧北珩站在一起,微笑着看着她,似乎在说做得好。 这时对面的纪云燕也穿好了七根针。双方各剩两人。 “表妹你快点穿呀,就剩你和夏兰了,”沈月曦和苏茉起身来到李菀跟前,一左一右地给她加油,“第五根了,快。” “不是每次比赛都第一嘛,怎么这次这么慢?”苏茉拿了一瓣橘子塞在沈月曦嘴里,对李菀打趣道。 李菀哭丧着脸道:“我怎么知道啊,以前从没穿过这么快的呀。” “哎呀别说了,快点,姐姐那边都穿五根了,杨聪也穿四根了,你们俩要快呀……” “别催,找不到针眼了都。” 第三百零九章 吃凉了 沈月曦和苏茉不断地给李菀和夏兰打气,但还是慢了一步。对面在梅黛的指点下,还是先完成了七巧针。 输归输,沈月曦一点都不郁闷,她觉得今夜玩得超开心,把橘子都赏赐给了观战的众人。 不仅是她,每个参加比赛的人都意犹未尽。李菀不太服气,想再比一次,来个三局两胜。但苏茉不干,她迫不及待要乘坐热气球了。 大家蜂拥到王府广场,在那里热气球已经涨得圆圆的在空中晃动着,由十余名男仆看着。 按照事先的约定,梅黛一方是胜利方,先坐热气球。 杨聪要和冯章一起坐,但五个人坐不下,梅黛,纪云燕,沈蓝三人先坐热气球。在热气球飞起来的一刹那,沈蓝尖叫起来,让在场的人都笑出了声。 待热气球平安落地后,里面的每个人都兴奋得不行。 梅黛对沈月曦道:“妹妹,我还是第一次飞到这么高的空中。在空中能看到整个胜京城,真是如在梦中。” 纪云燕道:“太神奇了,真的有腾云驾雾的感觉。” 沈蓝则是另外一种说法:“心差点从嗓子眼里跳出来,等不害怕了,气球已经落地了。” 经她们这么一顿形容,接下来的一组更迫不及待。杨聪和冯章,李菀和羌林两对坐进热气球又飞上去。 这组比上组搞笑,下来后冯章和沈月曦道:“就觉得风挺大,也没看到什么。” 杨聪可不惯着他,揭露原因道:“一个大男人吓得都不敢站起来,当然什么都看不见,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冯章被杨聪数落,也不生气,笑道:“聪妹胆子确实比我大多了。” 羌林和李菀两人趁着飞到空中,对着织女星双双许了个愿。沈月曦没有详细问,想必两人许的愿是关于两人的婚事吧。 最后是沈月曦和苏茉,加上萧濯与萧北珩。 苏茉早就等得心急,再加上先坐的两组人都形容得有模有样,吊篮刚空出来她便第一个跳进吊篮里,探出头来招呼沈月曦道:“嫂嫂快进来。” 沈月曦进了吊篮,老老实实地坐下来。她恐高,不敢像苏茉那样站起来往外看。 萧濯和萧北珩也先后进了吊篮。萧北珩握着吊篮的边缘,有些紧张地看向苏茉道:“茉茉,你粘得可牢靠了,不会漏气吧?” 苏茉笑道:“都已经飞了两组人了,你还担心。” 萧北珩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从来没坐过,担心一下也是正常的。”说完他靠着吊篮的内侧坐了下来。 沈月曦对萧濯道:“夫君,你来操作气球吧,我就坐在这里了。” 萧濯知道她的毛病,笑道:“好,我来。” 之前两人逃出关的时候,萧濯就已经学会操作热气球了。在他娴熟的控制下,热气球缓缓离地,在院子里的一片欢呼声里升向空中。 脚底下的声音越来越小,耳畔的风声越来越大。四个人沐浴在银辉般的月光下,感觉仿佛远离了尘世的喧嚣。 苏茉双手扶着吊篮的边缘,秀发随风飞扬,欢呼道:“哇,好高,好高啊!就像是仙人飞在天上。” 听到她的形容,萧北珩忍不住站了起来,探头往下看去。 高空风大,呜呜地吹着。头上方是星光璀璨的夜空,下方整座胜京城灯火辉煌的街道一条条纵横交叉,街道上的行人像小蚂蚁一样。他有些惊慌地道:“都飞这么高了,这要掉下去肯定要摔得粉身碎骨。” 沈月曦笑道:“弟弟不必担心,不会有事的,这个热气球很结实。” 萧北珩转过身来,双臂架在吊篮边缘对萧濯道:“哥哥,当初你们就是坐着这个东西飞出关来的?” 萧濯点头道:“月曦做的,那天也是七夕。我一开始坐也有些害怕,总担心半道会掉下去。” 沈月曦抬头笑望萧濯道:“原来你当时也很害怕,我都没看出来。” 当时她因为恐高而头晕脑胀,萧濯让她休息,由他来操作。她当时还觉得萧濯很厉害,没想到他当时也挺害怕。 萧濯笑道:“怕归怕,但不想在你面前表现出来。” 苏茉转过头来道:“北珩,原来你和大哥都会害怕啊。我怎么一点都不怕,我太开心了,从来没有飞过这么高。” 沈月曦看着笑逐颜开的苏茉,满面惊异的萧北珩,想到今天和大家一起度过的七夕节。忽然间觉得要是就这样下去真的很好。每个人都很开心,也不必考虑战争。 这才是生活该有的样子啊。 正在出神,吊篮“砰”地一震,紧接着向一侧猛地甩去。 苏茉双手恰好离开吊篮,这一震一甩,她当即立足不住,横着摔了出去。萧北珩和萧濯坐在吊篮的另一边,在吊篮震动时,都下意识地握住吊篮边缘固定身体,没来得及伸手拉住苏茉。 沈月曦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张开双手接着迎面扑来的苏茉,两人在吊篮里滚作一团,总算化险为夷。 “你们没事吧?”萧濯和萧北珩异口同声地问道。 “没事,吓死我了,”苏茉抚着胸口站起来,探头往外看去,“怎么突然动得这么厉害?” 沈月曦也站起来,双手扶着吊篮边缘看向外面。 这时热气球已经缓缓飘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沈月曦看了看吊篮下方长长的绳子,转头对苏茉道:“是绳子到头了。方才是绳子拉住吊篮造成的震动……” 还没说完,她感觉一阵恶心感从胃里翻涌上来。 糟了,忘记自己恐高的事了。 她连忙背靠着吊篮坐下来,强忍着恶心感左顾右盼。虽然扶着吊篮直接对着外面吐挺方便,但考虑到下面就是王府……她伸手抓过一个已经空了的酒精罐子,捧着罐子“哇”地吐了出来。 苏茉蹲下来拍着她的后背,问道:“嫂嫂是被风吹着凉了?” “也许是……也许是吃冰淇淋凉着了……呕。”沈月曦低头又吐,晚上吃的美食还没怎么消化呢,这下可好,全都吐了出来。 “月曦不能从高处往下看,”萧濯调节着酒精炉的出火口,“我们先降落吧。” “没事,吐完就感觉舒服了,”沈月曦喘着气道,“就是需要些干净水漱口。” 吊篮里都是装酒精的罐子,并没有水可以漱口。 萧北珩道:“嫂嫂不适,这里又没有水,我们先降落好了。” 在三人的坚持下,热气球缓缓降落。在下面等待的下人们收拢绳子,让热气球平稳地降落在了王府广场,萧濯和苏茉扶着沈月曦出了吊篮。 梅黛等人知道她在空中呕吐,都来慰问。知道沈月曦没有大碍后大家才放心离去。 第二天一大早,梅黛和沈蓝,纪云燕率军返回西凉,苏茉和萧北珩也要回安州。两拨人马先后出发,沈月曦依依不舍地送别。 将众人送走后,她又馋了起来。 因为昨夜呕吐的缘故,早上萧濯吩咐厨房给她熬的养胃小米粥,这对她来讲可是远远不够。送完众人回到府邸,她吩咐夏兰给她热了半只烧鸡,打算好好安抚一下空荡荡的肠胃。 没想到才吃了个鸡腿,恶心感又起,连早上喝的小米粥也全吐出来了。 萧濯知道后紧锁双眉,对她道:“都过了一夜还是呕吐不止,恐怕是某种急病。我已命人唤华大夫来给你看病。” 沈月曦也觉得蹊跷,难道自己是得了急性肠胃炎什么的? 她想让大熊做点治肠胃的药给自己,可是吐得七荤八素,也没法去收集药材。 在华大夫把脉的时候,沈月曦躺在床上道:“华大夫,我应该是吃凉了导致的。就是那个冰淇淋球太凉导致的急性肠胃炎,给我开点治疗肠胃的药就行……” 萧濯坐在床边,握着她另一只手道:“听华大夫的判断,不要自己瞎猜。” “错不了,绝对是吃冷饮刺激的。” 说完后,沈月曦感到华大夫的手指离开了她的手腕,连忙迫不及待地问:“华大夫,我没得什么严重的病吧?” 她也有点心虚,怕自己不小心得个什么不治之症。好好的人生还没正式开始享受呢。 “没有没有,”华大夫连声否认,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裳,笑眯眯地对萧濯拱手作揖道:“老朽先在这里恭喜安王。” 沈月曦眨眨眼,问道:“华大夫您笑什么啊,有什么值得恭喜的?” 萧濯正转身去拿床头桌上的小米粥,听到华大夫的话,端着粥碗转过头来道:“华大夫此言何意?” “安王妃有喜了。” 啪! 萧濯手中的粥碗一下子掉在了地上。 第三百一十章 花海 起初沈月曦曾天真地以为吐个几次应该就没事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没想到这只是牛刀小试,厉害的在后头。 最开始几天是只要一吃油腻的东西就会吐。发现这个规律后,她便忍痛割爱不再吃肉了,让厨房做些肉汤解馋。 不吃肉了,喝点汤总不至于有事吧? 隔日早上,夏兰端上来熬了整夜的鸡汤。萧濯亲自端碗一勺勺喂她。 小心翼翼地喝了碗汤,她觉得没事,便又加了碗米饭。吃完后刚打算躺床上静养,后脑勺才碰到枕头,胃里就开始翻江倒海,一个翻身,把吃下去的全吐了出来。 萧濯看她吐得晕头涨脑,又风急火燎地去找华大夫。华大夫询问了她呕吐的频率后,说这是正常现象不用治。非要用药的话,反而对腹中胎儿不利。萧濯听后只得乖乖回到王府。 隔天更惨,夏兰这边刚把鸡汤端进门,她才闻到味就吐了,吓得夏兰端着鸡汤转身就跑。 沈月曦直发愁。自打怀孕后,也不知道鼻子到底是怎么了,嗅觉莫名其妙地变得和狗一样灵敏,空气里稍微有点异味都闻得一清二楚。 再后面发展到闻到厨房的味道就会吐。这边萧濯刚喂她喝完米汤,那边厨房做饭,顺风飘来饭菜的香味……哗,米汤全吐出来了。 萧濯大怒,把厨师训斥了一顿,下令整个王府都不许做饭,凡是要吃饭的都去王府外面吃。 这样一来,胜京的百姓们就看到了很搞笑的场景:一到饭点,安王府的上上下下都在王府外面的院墙下,不分高低贵贱,男女老少,一溜排开蹲在那里捧着碗扒饭,连安王本人都不例外。唯一不同的是安王坐个小板凳。 有好事的人过去询问,这才知道是安王妃怀孕了。 这个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胜京。 沈月曦对胜京的贡献大家有目共睹。如今她怀孕了,可是大喜的事。百姓们纷纷带着各种补品来安王府,要给沈月曦补身子。有带鸡蛋的,有带水果的,还有抱活母鸡来的。在安王府门口挤了好几百人,吵吵嚷嚷,赶都赶不走。 大家这么热情,沈月曦可不好意思避而不见,她自始至终都不是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便让夏兰搀着亲自出来感谢。 当着热情洋溢的百姓们,她打算说几句表达一下谢意。刚张开嘴,就闻到了老母鸡的味道,那叫一个恶心,立刻哇地开吐,差点连胆汁都呕出来。 原本以为怀了宝宝是个大喜事,没想到是个大劫难,简直要她半条命。 这还不是她最担心的。她最担心的是,这么光吐不吃,大人就算能撑住,肚子里的宝宝会不会营养跟不上。 李夫人是过来人,安抚她道:“这都嘶正常的。我当年怀菀儿,不也吐了两个月……” 沈月曦本来正躺在床上哼唧,听到李夫人的话,睁开双眸叫道:“两……两个月!” 天啊,吐了半个月,就已经把她折腾得痛不欲生,没想到才过四分之一。 “还有吐到生的呢。”李夫人笑吟吟地拿个雪梨放在她的鼻子下面,“闻闻梨的味道吧,这嘶清香味。” 沈月曦觉得胃里跟塞了个铅球一样,又沉又涨,根本没心思闻鸭梨。便挥手道:“姨母先拿开吧,我怕又吐了。” 这时萧濯走进屋来,对李夫人道:“姨母,您去歇息吧。我来照顾月曦。” 李夫人起身,拿着梨咬了一口,说道:“外甥不必担心,过段时间就好了。生孩子就这样,真嘶折腾女人啊。” 送走李夫人,萧濯坐到床边,握起沈月曦的手道:“现在感觉怎么样,能吃点……” 话才说到一半,沈月曦已翻身捂嘴,接连干呕了两下。吓得萧濯也不敢继续往下说了。 沈月曦喘着粗气倒回床上,握着萧濯的手放在她小腹上,闭眼道:“宝宝可折腾死你娘喽。爹爹来看你了。” 萧濯面露喜色,轻轻抚摸着她的小腹道:“现在孩子会动了么?我怎么感觉不到孩子呢?” 说着,萧濯小心翼翼地在她肚皮上点了点,似乎是在确认胎儿的位置。接着又弯下腰,侧过脸面对着她,将耳朵贴在她的小腹上听。 沈月曦觉得肚皮被萧濯耳朵蹭得直痒,便睁开双眸,用两根手指点了一下萧濯的额头,佯嗔道:“傻瓜,刚怀两个月,怎么可能会动啊。” “那就是还有八个月才生?”萧濯直起腰来,兴奋地搓着双手,“八个月……还得八个月啊,我都等不及了。” 沈月曦还是头一回看到他和小孩子一样兴奋,微笑道:“要当爹了,高兴不高兴?” “我都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心情,”萧濯伸手为她拨开脸颊旁的乱发,“就是真苦了你了。我原来都不知道,生孩子是这么受罪的。” “我也不知道,”沈月曦将双手放在自己小腹上轻轻摸着,“不知道咱们的宝宝是男孩还是女孩,要是大熊能做个超声波检测仪就好了,可惜弄不来材料。” 这种仪器短时间是根本没办法做出来的,只能在心里想想。 萧濯起身道:“我给你打开窗户透透气吧。” 沈月曦怕闻到异味,已经足有一星期没敢开窗户了。胜京香火繁盛,安王府离祭祀的庙宇并不是特别远,一开窗户就容易送进香火味道。 见萧濯要开窗户,沈月曦连忙伸手制止:“别开,我怕吐。” 萧濯双手扶着窗户,回头看着她,笑道:“没事,大家知道你有身孕,不能闻异味。已经把庙宇搬到胜京东北角去了,现在不会再闻到香火的味道了。” 沈月曦啊了一声。 这么夸张的么,偌大一个庙宇说搬就搬了? 萧濯双手将窗子打开,转身来到床边道:“我扶你去窗前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吧。” 随着窗户打开,沈月曦觉得一股清新的微风扑面而来,而且风中有浓郁的花香,这花香闻了不但不恶心,还令她精神一振。 “好香啊,这是什么花?” 她好奇地下了床,萧濯为她罩上一件披风,两人共同走到窗前。 “天啊。”看到眼前的美景,沈月曦情不自禁地叫出了声。 原来她的房间外是一条鹅卵石铺就的小道,在道路边种了一些不知名的花草,窗户对面就是院墙。比较单调。 现在窗外变成了一大片紫色的花海。就连白色的院墙上都爬满了绿藤,挂着白紫相间的喇叭花,像一串串雅致的铃铛。微风吹过,紫色的花串在嫩绿的草丛间起伏波动,宛如紫色的波浪。彩色的鹅卵石小道在波浪间若隐若现,化为花海里的游鱼。 沈月曦贪婪地吸了一口花香,说道:“好舒服。” “这种花叫灵香草,华大夫说它的味道你闻了不会吐,”萧濯搂住她的肩膀,“我吩咐下人们这几天种的。” 沈月曦开心地将脸贴在萧濯肩头:“夫君对我真好。” 一旦开心,就连不断犯恶心的胃都没那么难受了。 两人正在赏花,夏兰从门外进来道:“安王,安王妃。靖州传来急报。” 萧濯回身道:“速速报来。” 原来德妃母族不甘心失败,再次起兵造反。靖州太守和对方交锋,由于兵力不足,两阵皆败,现在只能守在府城中,连夜命使者来胜京求救。 沈月曦听完夏兰的禀报,对萧濯道:“夫君,靖州是你的封地。你不能不管。” 萧濯还有犹豫之色,沈月曦双手推着他的后背道:“夫君,去打败敌军吧,让靖州的百姓回复安宁。我和宝宝在家等你回来。” 萧濯深情地看了她一眼,对夏兰道:“速让众将在议事厅汇合。” 送走萧濯,沈月曦来到窗前,欣赏着眼前的花海。 本来齐明皇邀请他们去京城过中秋节。现在她有孕在身,吐得稀里哗啦。而靖州又发生叛乱,萧濯身为安王,有责任率军去平叛。 现在已到阴历七月底。大军出征,显然不是短短半个月就能结束战斗的。 看来中秋是没办法去京城了。 第三百一十一章 太子的人选 中秋佳节,刚刚入夜,京城街头小巷便挂起彩灯,将京城点缀得五彩缤纷。 齐明帝在燕和殿大宴群臣,皇后及萧北珩夫妻相陪。天子下旨,今夜可畅所欲言,宾主尽欢,大家不醉不休。 众朝臣见皇帝有旨,正好借着这个机会敞开肚皮吃喝。推杯换盏,热闹非常。 十几杯御酒下肚后,丞相也不知道是喝高了还是老年糊涂,当着文武百官对齐明帝提议,说陛下应该立太子了。 齐明帝若有所思地把玩着空酒杯,没有应答丞相,反而将目光落在空着的两个座位上。 那里本该是萧濯和沈月曦。但靖州发生叛乱,萧濯带军前去镇压。而安王妃沈月曦有孕在身,呕吐厉害,也无法前来。 中秋节本该是家人团圆之时,但发生了这些意外,也是无奈的憾事。 坐在下首的宋臻起身对丞相道:“丞相大人,下官认为,立储之事陛下心中自有决断,我们做臣子的不应催促。” 齐明帝登基,他们这些属下也跟着飞黄腾达。他做了兵部侍郎。而他的对头林魁则是吏部侍郎。两个人官职一般大小,都是尚书的副手。但真论起来,宋臻的实权更大一些。 丞相听后,涨红了老脸对宋臻道:“宋侍郎,自古太子废立乃是最重要的事情。若有迟疑,必有乱生,这是取祸之道啊。” 宋臻还要反驳,又有数位大臣起来声援丞相,其中包括林魁。 “丞相说的对。如今天下太平,虽然有靖州叛乱,不足为患。”林魁对丞相说完后,转向齐明帝施礼,“微臣斗胆,望陛下早日考虑立储之事。” 宋臻挨个看过去,发现起来说话的大部分都是萧北珩的支持者。 他是个聪明人,略微一想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萧北珩这是借着萧濯和沈月曦不在的机会,让大臣们推动齐明帝立储。这种气氛下,就算说得直接了点,考虑到大家都喝了酒,皇帝又有旨意允许大家随意发表意见,自然不会怪罪大家。 但立储之事直接关系到萧北珩,他还在这里是不合适的。接下来肯定要离开才对。 果然不出宋臻所料,萧北珩起身对齐明帝道:“父皇,儿臣不胜酒力,先行告退。” 齐明帝准奏,萧北珩带着苏茉离开了燕和殿。 萧北珩一走,众臣七嘴八舌更起劲了。以大将军赵牧为首的几名武官支持宋臻,说这件事应让陛下决定。以丞相为首的一班文臣则痛斥赵牧那帮人就是头脑简单的武人,根本不懂如何治理天下。 文官都是科班出身,不但牙尖嘴利,更能引经据典,论据滔滔不绝。支持宋臻的武将连话都说不利索,更别提反驳了。被从头批到脚,一溃千里,狼狈不堪。 齐明帝手扶额头,不发一言,只是听众臣辩论。 待众人说得口干舌燥,稍微平息下来,齐明帝起身道:“众卿,朕有些醉了,先去休息。你们继续畅饮美酒。” 众臣本来就是说给齐明帝听的,见齐明帝一走,大家顿时都没了兴致争论,只好继续喝酒。 又喝了两轮,有位太监过来对宋臻附耳道:“宋侍郎,陛下在御书房召见。” 宋臻不敢怠慢,起身和百官告辞,出了燕和殿,太监一路引着来到养心殿御书房。太监停在门口对宋臻道:“侍郎大人,陛下只请你一人进去。” 太监说完,为宋臻拉开房门。 宋臻进入御书房内,绕过屏风,看到靠墙一侧立着书架,屋子中央摆着一张方桌,齐明帝正凭案在用墨笔绘画,画的似乎是位女子。 “陛下,微臣宋臻应召前来。”宋臻施礼后立在一旁。 齐明帝抬头看了一眼宋臻,点了点头,又用笔蘸了些墨,继续绘画,口中道:“今日众臣都催着朕立储,爱卿怎么看?” 宋臻道:“陛下想必早有定论,微臣不敢妄自猜测陛下圣意。” 齐明帝笑着摇摇头,说道:“爱卿,朕找你来,就是要听你的意见,不许含糊其辞。” 宋臻面皮一红,看来想把事推出去是不行了,只得硬着头皮道: “陛下,微臣认为丞相说的也有他的道理。陛下龙体康健,但天有不测风云,若有意外而储君未立,祸乱必生。” “这么说来,你是和丞相意见一致?”齐明帝将笔放在笔架上,拿起画对着灯光欣赏着。 “微臣只是认为,此事陛下心中自有抉择,我们做臣子的……” “那你认为朕该立谁?”齐明帝将画放下,手扶在案边,直视着宋臻。 宋臻没料到齐明帝这么问,张口结舌,结结巴巴地道:“陛下,微臣怎敢妄言立储之事。” 这种事他怎么敢随意回答。这绝对不是闹着玩的,太子废立只有皇帝才能决定,做臣子的最多敦促一下,怎么可能告诉皇帝该立谁该废谁,除非是不想要自己脑袋了。 齐明帝似乎也知道他不敢回答这个问题。叹了口气,背着双手缓缓踱了几步,方道: “手心手背都是肉,朕也很为难啊。” 宋臻见齐明帝语气缓和下来,这才惊魂稍定,顺着齐明帝的话道:“平王,安王都是天下无双的英杰,陛下选谁为太子,我们做臣子的都毫无异议。” “起初朕是有决定的,”齐明帝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说给宋臻听,“但去胜京时,纪太傅的孙女来见朕,和朕说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朕起初还不相信她说的,又特意派人去打探……” 宋臻一愣。 纪忠的孙女曾去找过齐明帝,这件事他可不知道,看来是私下的会见。齐明帝语焉不详,他也不知道纪忠的孙女具体说了什么。但应该和立储有直接关系,毕竟皇帝现在和他讨论的主要内容就是立储。 “前几日北狄来使者,祝贺朕登基的同时,还有封北狄大元帅的亲笔书信给朕,提醒朕一件很重要的事……”齐明帝话锋一转,又开始说起北狄的事情。 宋臻听得更迷糊了。 他也知道北狄使者带来一封北狄大元帅的亲笔书信,但齐明帝并没有透露具体内容。 想不到这也和立储有关。无论是萧濯还是萧北珩,都曾和北狄打过交道。北狄大元帅能有什么重要的事提醒齐明帝呢? 齐明帝已经说两件很重要的事情了。但这两件事,齐明帝都没有往细了说。感觉不像是说给他听,更像是齐明帝在自言自语说给他自己听。 “有了这两件事,朕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做决定了,”齐明帝看向宋臻,“你曾经做过安王的下属,后来又做过平王的下属。熟悉他们两人,你的意见对朕很重要。” 宋臻大概明白齐明帝的意思了。 原本齐明帝是早就定下太子人选的,然而出了两件事,这两件事一件是和纪忠有关,一件是和北狄大元帅有关。就是这两件事让齐明帝犹豫不决了。 他思考再三,总算想出个应对的说辞。 “陛下,自古帝王立储是有规矩可遵循。立长不立幼,立嫡不立庶。陛下按古人规矩行事便可,并不需要臣来妄言。” 其实他是说了一句正确的废话,看似说了自己的观点,实际等于没说。 萧濯算是齐明帝的长子,应该立萧濯为太子。然而齐明帝和裴婧云并无婚约,不是明媒正娶,这么一来,萧濯又不算嫡子,只能算庶子。该立萧北珩为太子才对。 齐明帝似乎看穿了他的伎俩,笑道: “爱卿,朕也不为难你了。传朕的口谕给众臣,朕明日早朝,便会宣布太子的人选。” 宋臻惊喜地睁大双眸,齐明帝终于做决定了。 第三百一十二章 失眠好了 萧北珩发现,自打从胜京和哥哥嫂嫂一起过了七夕,回安州后他失眠的毛病在中秋节前莫名其妙地好了。以前经常会被噩梦惊醒的他,如今居然能一觉睡到公鸡打鸣。 人只要睡眠充足,心情就愉悦。醒来后他难得地没有起身,和苏茉在被窝里相拥着说话。 桌案上的灯烛已经燃尽,晨曦从窗户透入,在地上投射出窗户的轮廓。让黑暗的房间有了一丝光亮。 “我昨天晚上真的没醒么?”萧北珩有些不太相信地问苏茉。 他很少能感觉到这种精力充沛的时刻。他也清楚这是休息充分的感觉,但还是不太相信,已经连续三天如此了。那种挥之不去,惶恐不安的感觉,奇迹般地消失了。 “真的没醒。你要醒我肯定知道的,”苏茉枕在他的臂弯,笑盈盈地问道,“我猜是那个叫华多多的法师给你施法驱邪了。” 萧北珩迟疑了一下,说道:“不太可能。华多多刚来营地就遇到了父皇,被父皇吊在旗杆上。我都没和他说上话。” “他不是收了五百两金子的酬礼么。拿钱办事,许是他回胜京做了这件事?”苏茉猜测道,“仙家法术的玄妙,可不是我们这些凡人能知道的。” 萧北珩嗯了一声道:“也对,不过这些事情可千万不要让父皇知道。” 想到之前齐明帝因为华多多的事情把他训斥了一顿,还好沈月曦及时来了,加上齐明帝故意放了他一马,没有再追究。他可不想再在这种事上犯浑了。 “你这个毛病,吃了好些药也不见效,只能是邪祟所为,”苏茉道,“父皇偏偏又不信这些。民间都传闻胜京有神灵护佑,曾在一夜间开山修道,城池拔地而起。也许是神灵将邪祟驱除了。” 萧北珩也觉得苏茉说的有道理,问道:“要不要去祭拜一下?” 他是坚信有神灵鬼怪存在的,但胜京一夜拔地而起他可是不信的,那座城明明是当地人修的,到现在还在建呢。 不过他的失眠确实好了。不管是华多多做的,还是神灵保佑,他都觉得有必要去感谢一下,反正没坏处。 苏茉坐起身,双手将长发撩到脑后道:“我今天正好要去胜京,到时替你去祭拜神灵好了。” 萧北珩也坐起来,问道:“为何又要去胜京?” 苏茉笑着伸手从床头取过衣裳来塞给他,说道:“昨夜你喝酒也不多,怎么什么都不记得了。嫂嫂有了身孕,我得过去探望她呀。” 萧北珩接过衣裳,边穿边道:“确实忘记了。” 苏茉道:“这都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情。再说我们从胜京离开时,嫂嫂给了我们三千五百金的回礼,比你送的礼还多五百。这次我借着探望,再给嫂嫂两千金的礼物,把这个礼给补上。” “好,”萧北珩道,“让管家在府库里找些珠宝首饰,凑够两千金。再帮我多带两百金给华仙师作为谢礼。” 苏茉没有答应,而是停下来,扭扭捏捏地道:“北珩,你看嫂嫂都有孩子了。我们俩……” 萧北珩看出她的想法,笑着伸手捏了捏她的脸蛋道:“之前不是一直在忙正事么。” 苏茉慢吞吞地道:“嫁给你这么久了,你基本都不着家。就算我跟着你,你天天打仗,又没那个心思……” 话未说完,萧北珩已搂住她,两人又翻回床上。 房间外,侍女小香已经吩咐下人准备好了早膳,听到屋内有两人说话的动静,打算招呼主子起床,没想到才站到门口,还没等敲门,里面就传来苏茉的呻吟,床也嘎吱嘎吱地响个不停。 小香面红耳赤地跑开,来到膳厅对正在布置桌椅的下人们道:“先把饭食都放灶上热着,主子还要等一下再起身。” 她发现,最**王和平王妃的感情比之前要更好了。 之前萧北珩经常和林魁不着家,只要出门就是按月计算。苏茉经常独守空闺,还好她生性喜欢钻研东西,不至于太无聊。后面萧北珩又率军征伐西凉,苏茉干脆跟着去了,直到平定两州。现在局势安定下来,夫妻两人相处的时间一多,感情自然就浓了。 一番云雨过后,萧北珩神清气爽,搂着苏茉兴奋地说道: “昨夜林魁差人来报,今天父皇要宣布太子的人选了,我马上就要当太子了,你就是太子妃。” 他一直都想获得这个位置。这意味着齐明帝认可他比萧濯更加优秀,以前齐明帝一直都认为他比萧濯差,他为此耿耿于怀。现在他的目标要实现了。 苏茉脸上红潮未退,问道:“父皇说是你还是大哥了么?” “没有,”萧北珩带着自信的笑容道,“但一定会是我。” “为什么会这么想?”苏茉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父皇不是没有明说么。” 萧北珩没有继续,而是转开话题道:“我腹中有些饿了,我们先起来洗浴,一起去用早膳吧。” 从齐明帝故意释放华多多来看,他能看得出齐明帝是在保他,齐明帝极为讨厌术士,若是在这件事上追究他,他肯定是当不成太子的。既然保他,不显然说明太子的人选就是他么。 他一直都很相信自己的判断,这次他相信自己也没有猜错。 如今他已经和兄长及嫂子和解,前嫌尽弃,欢度七夕。接下来又要顺理成章地成为皇位的继承者。 送走苏茉后,心情上佳的萧北珩难得地没有处罚一个犯错的侍女。这放在以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他坐在大厅里把玩着燕阙剑,直到林魁来到。 安州虽然挨着中州,但一路过来也要花费些时间。林魁赶到这里的时候,已经都快中午了。 一看到林魁走进大厅,萧北珩双目放光,将燕阙剑放在案上,起身急问道:“怎么样?父皇宣布太子的人选了吗?” 林魁道:“平王,我一下早朝就赶过来向您禀报这件事。陛下确实发了旨意,只是……” “只是什么?”萧北珩提高声调。 林魁并没有直接报喜,这让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难道齐明帝没有宣布他是太子? “平王,陛下立储的旨意是发了,但是却没有让任何人看。而是用铁匣盛了,又加了封皮。命宋侍郎将圣旨挂在金銮殿后的摘星楼上,任何人不得触碰。陛下说他已立了储君,以后众臣子就不要再议论此事了。待他驾崩之日方可开启此匣。” 萧北珩听后当场愣在原地。 齐明帝下了立储的旨意,却不让人看,而是挂在摘星楼上。那他到底立的是谁? 第三百一十三章 梦魇 “平……咳……平王!” 林魁的喊叫把萧北珩从虚无拉回现实。 他双眸重新回复焦距,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右手不知什么时候掐在林魁的脖子上。林魁脸都变成青紫色了,两只手正拼命地扳着他的右手。 萧北珩如梦初醒,将手松开后退一步,说道:“我不是有意的。” 林魁双手捂着咽喉,跪在地上咳了半天方换过气来,抬头道:“平王,你方才的脸色好可怕,眼睛不知道在看哪里,跟着魔似的。” 听到林魁这么一形容,萧北珩不禁惊恐起来。 才睡了三天好觉,离开的邪祟又回来找自己了么?要不然自己为何会突然掐住林魁脖子而不自知? 为了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他转过身背对林魁,冷冷道: “你不是说过,陛下一定会选我为太子么?” 林魁当日对他说的话,他还记忆犹新。林魁说平安两字,平在前,安在后,意味着他才是太子的人选。 林魁整理了一下衣领,站起来道:“平王,陛下的圣旨内容我虽然看不见,但我相信陛下选的储君绝对是平王。” “父皇为什么要这么做,”萧北珩不耐烦地回道,“他为什么不直接宣布我是太子?” 林魁道:“平王一向精明果断,这件事并不难想,主要是您关心则乱,当局者迷。我作为局外人,看得清清楚楚。陛下身强体健,就算等个十年八年再立太子也不晚。他这次下旨,纯粹是为了封众臣之口。这样一来,大家就不能再议论此事了。” 在林魁看来,齐明帝这个举动堪称聪明。封太子的旨意明晃晃地挂在摘星楼,哪个大臣都不能再说皇帝不立太子。而且又没有明白宣布太子是谁,让一个儿子高兴,另一个儿子失意。 萧北珩心烦意乱,根本听不进林魁的话。烦躁地挥手让林魁退下,自己颓然坐在椅子上发呆。 齐明帝要立他为太子,就该直接说清楚。现在这个举动虽然安抚了众臣,却让他的心情从高峰直接落到深谷。 也许齐明帝是害怕他知道太子是萧濯?毕竟齐明帝多年来,一直都认为萧濯比他强。华多多那件事,最多算是父亲对儿子的关照。更可能的是齐明帝已经决定立萧濯为太子,不想再在其它事上打击他? 这么想的话也合情合理,让他瞬间便推翻了自己之前的全部判断。 不知什么时候,他感到冷汗已浸湿了后背。 他有一个父亲皇帝,他有一个美丽聪慧的妻子,他随着父亲征战天下,打遍整个大燕,顺理成章地成为太子,然后是帝王。本来一切都好好的。 他才是齐明帝真正的儿子。萧濯算什么,都过二十年了,突然冒出来和齐明帝父子相认,然后抢走属于他的一切?就因为有萧濯,齐明帝才会认为他不如萧濯,就因为有萧濯,他才会失去太子的位置…… 还有沈月曦。三番五次地阻止他追杀萧濯,最后一次要不是她和苏茉耍诡计,他本来可以在齐明帝接到白绫之前就攻破胜京。 开玩笑,他绝不可能让这种事发生。 他就这样一直呆坐到掌灯,没有任何人敢来打扰他。 想和苏茉说话,但苏茉已经离开安州去了胜京。林魁身为六部侍郎,要协助齐明帝处理政务,不能像以前那样留在他的身边。 萧北珩胡乱吃了点东西,回屋躺到床上。 一闭眼,萧濯和沈月曦就会出现在他面前,萧濯居然还穿着太子的装束,两人都用嘲笑的目光看着他,无论怎么挥都挥不走。再强行闭眼的话,死去的冷霜,萧凯,那个北狄的男孩用他弟弟的尸体挡住他的箭矢……每个死去的人不断在他脑海里出现。 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躺到了四更,他干脆起身穿好衣服,摸黑来到王府的后花园散步。 早上的心情有多愉快,现在的心情就有多恶劣。 他非常肯定,那个纠缠他多年的邪祟又回来了,这次变本加厉。他之所以会这样,就是那个邪祟缠身的缘故。 萧北珩握住手中的燕阙剑剑柄,“锵”地拔出剑。 燕阙放出凛冽的寒光,似乎在漆黑无光的夜晚,也能照亮他身边的事物。 他挥剑下劈,将身边的石桌砍下一个角来,如切豆腐。断掉的石块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剑为凶杀之器,神兵更可以辟邪。 砍掉桌角后,他心情舒服了点,将剑插回剑鞘。 自己也许是有点杞人忧天了。正如林魁所说,也许齐明帝的旨意就是宣他为太子呢。 再想到七夕那天他和萧濯,沈月曦的相处,萧濯的微笑,沈月曦的开心,那都不是装的。他们是真的把自己当作弟弟的。而且从始至终,萧濯都没有表现出任何要和他争夺太子之位的意思,一丝都没有。萧濯表现出来的,更像是让沈月曦玩得开心为第一要务。 萧濯是他的兄长,沈月曦是他的嫂子,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萧北珩摇摇头,压下心中沸腾翻滚的恨意,说道:“来人。” 一位提着灯笼的侍女立刻出现,驱散了花园里的黑暗,躬身施礼道:“平王,有何事吩咐奴婢?” 多年来,萧北珩经常半夜起来散步,这个习惯王府的上上下下没人不知道。如果萧北珩起来散步,那所有的仆人都会起来,等候他的呼唤,最差也得穿戴整齐睡觉。若萧北珩呼唤,没人及时应答,那就要等着残忍的处罚。 “速速派人去胜京把华仙师请过来,现在就出发。” 在萧北珩看来,太子的事情也许是自己太敏感了。现在还是先把邪祟缠身的事情解决掉更为迫切,他不想总是被噩梦困扰。 侍女答应,刚要转身,萧北珩又喊住她道:“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无论是谁,听清楚了没有。” 从沈月曦特意去救华多多来看,他能感觉到沈月曦很重视这个人。虽然不知道原因是什么,但他不想节外生枝,这件事还是瞒着沈月曦比较好。而齐明帝讨厌术士,若是让他知道,那更是不妙。至于苏茉,她现在还在去胜京的路上,没必要特意去告诉她。 侍女连声道:“平王,奴婢记清楚了。这就去吩咐人连夜出发。” 侍女离开后,萧北珩舒展了一下筋骨,在华多多来之前,反正也睡不着,可以练习一下射箭。 他命人取来弓箭,在后花园点起火把,架起箭靶。 他拥有一手百步穿杨的神箭,要维持这种水准,必须要经常练习。业精于勤荒于嬉。也许哪一天,这手百发百中的神箭就能救他的性命。 第三百一十四章 隐忧 阳光灿烂的秋日中午,塞外的天空又高又蓝。 胜京安王府的灵香草花园里,沈月曦坐在圆形的石桌边喝粥。 粥里什么调料都没放,只是米粥里撒了点盐,喝着也没有味道,坚持喝完就是胜利。 在她的周围都是紫色的花海,香气扑鼻。偶尔有秋风吹过,便会吹落一地细碎的紫色花瓣。几乎将花园的地面铺成紫色的地毯。 在她身后,以夏兰为首的几个侍女心惊胆战地看着她把勺子送进口中,不约而同地踮起脚,直到她安然无事地把粥咽下去,大家的脚跟才同时落地。 沈月曦感到了背后的目光,放下羹匙,回头笑道:“你们不用这么紧张,我这次也喝完了。” 只要闻着灵香草的香气,她就能喝下粥。不过秋日来临,灵香草正在凋零,希望到花谢之日她的胃能停止造反。 夏兰上前问道:“主子,要不要再添一碗?从乞巧节到如今都一个半月了,您天天都在吐,人都快瘦一圈了。” 沈月曦将双手放在小腹上道:“不必了,吃多了怕又吐。过一个时辰再吃好了。” 自打怀孕,她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喜欢把手放在小腹上。也不爱骑着小白到处疯了,走路也开始四平八稳。肚子里的小生命正在一天天长大,她要精心呵护。 夏兰答应,正去收拾碗,鹦鹉琉璃展翅飞了过来。 沈月曦特别喜欢这只大鹦鹉,就是孕吐厉害的时候也没让侍女把琉璃关进笼子。可是琉璃虽然干净,还是有鸟类的异味,她闻到就会呕吐。 后来夏兰想了个主意,把灵香草碾成粉末装在一个小布袋里,挂在琉璃的脖子上,每日更换,让灵香草的香气盖住琉璃身上的味道。琉璃起初还不太适应,总咬袋子,后面习惯了,挂着香袋在沈月曦的房间里飞来飞去。 萧濯率军去平定靖州叛乱不在家,沈月曦没事就逗逗琉璃,也是其乐融融。 琉璃落在沈月曦面前的石桌上,收拢翅膀,弯过头理了理背羽,转过头来对沈月曦道:“月曦,大吉大利。” 沈月曦伸出一根手指在琉璃的脑瓜顶蹭了蹭,笑道:“乖。” 这么乖的大鹦鹉谁不喜欢,又不会乱飞,又会说话,还特别黏人,整天跟着她。 琉璃似乎知道沈月曦是在夸它,摇头晃脑起来,横着跳了两步,又歪着头说道:“不好,主子又吐了。” 夏兰等侍女听了,都一缩脖子。 这一个多月来,大家说的最多的就是这句话,竟然没想到琉璃听得多,居然学会了。 沈月曦笑道:“你这只懒鸟,教你说别的倒是学不会。” 琉璃仿佛要卖弄一般,骄傲地挺起脑袋道:“北珩你对不起我,北珩你对不起我。” 沈月曦被琉璃逗得开心,也模仿琉璃的声音,有样学样地对琉璃道:“北珩你对不起我。” 夏兰惊讶道:“主子,您学得好像啊。要不仔细听,还以为是琉璃说的呢。” 几位侍女纷纷附和道:“我们也以为是琉璃说的呢。” 沈月曦见大家异口同声,问道:“真的那么像么?” 众人纷纷点头。 正要再去逗琉璃玩,一位侍女来到近前道:“主子,平王妃的车队已到胜京城东二十里。” 沈月曦对侍女道:“知道了,让杨聪代我迎接平王妃,我身体不适,在府中等候。” 之前苏茉的信使已来过胜京,说苏茉将在过完中秋节后来看望她。她正好也盼望着来个人说说话。虽然夏兰等侍女也可以陪她说话,但只有苏茉和她的兴趣相仿,两人有共同语言。 回到房中梳洗打扮后,又换了身衣裳,沈月曦来到王府前厅。 苏茉已在前厅等候,在她旁边的桌案上摆满一尺见方的深红色檀香木匣,用名贵的软绸称着。 一见到沈月曦,苏茉起身惊叫道:“才过去一个半月呀,嫂嫂瘦了这么多。” 说着,她快步上前扶住沈月曦的手臂,两人一同坐下, 沈月曦本来就属于身材纤弱的那种女子,如今有了身孕,吐了一个多月,只能靠稀饭粥汤维持,肉眼可见地憔悴许多,和乞巧节那时候比起来,几乎瘦了一圈。 见苏茉如此惊讶,沈月曦低头看着自己小腹,微笑道:“还不是宝宝折腾的。” 苏茉道:“那应该多吃些东西补补身子啊,王府的厨子怎么都不做事的。” 她起初还认为是厨子不给沈月曦做饭,后面沈月曦解释怀孕了会呕吐,吃不下东西,她才明白过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侍女已端上糕点茶水。 鹦鹉琉璃也跟着沈月曦飞到前厅。仿佛认出苏茉这个旧主,琉璃飞到苏茉跟前叫道: “不好,主子又吐了。不好,主子又吐了。” 苏茉笑道:“想不到嫂嫂吐这么久,连琉璃都学会下人的话了。” 说完,苏茉拿起一盘花生瓜子放在旁边空着的桌案上,对琉璃道:“琉璃,去边上吃花生,我和嫂嫂有话说。” 琉璃展翅飞开,苏茉这才走到那排木匣跟前,先打开一个。 “我娘说她怀我的时候都没感觉,后面肚子大了才知道,我还以为女子都是这样的。”苏茉在木匣里翻找,“这次我来,特意给嫂嫂带来些首饰。嫂嫂你身体不适,就坐在那儿,我给你挑出来。” 沈月曦道:“你来了我就很开心了,真不用带东西。” 她想起来自己之前为了一小箱银子,还和萧濯生过气,还立字据。现在金子多得都不能再放床下,需要单独的库房存放。苏茉送珠宝首饰都不是一串,檀木匣摆满了整张桌案。 “嫂嫂有喜,我这个做弟妹的怎么能空手来,”苏茉挑挑拣拣,从匣中先取了一串项链出来,“嫂嫂你看这条项链怎么样?” 整条项链都是由月白色的珍珠串成,每粒珍珠都是一般大小。 沈月曦道:“这条项链挺漂亮的,给我试试。” 苏茉走到她的身后,边给她戴项链边道:“嫂嫂,你知道父皇下了立储的旨意吧?” 沈月曦心中一动。齐明帝下旨立太子了? 她在胜京,并没有安排人手在京城。至于萧濯做没做这件事,她也不清楚。但苏茉亲口告诉她这个消息,她还是挺惊讶的。 “哦,立的是平王吧?”她若无其事地问道。 从苏茉自如的表情来看,齐明帝应该立的是萧北珩。要是立的萧濯,估计萧北珩得气死了。就算苏茉想来胜京,萧北珩也不可能答应。 苏茉道:“没有,父皇把立储的旨意挂在摘星楼上,我们大家都不知道立的是谁。嫂嫂,如果太子是北珩,大哥和你不会介意吧?” 沈月曦道:“不会,他不会的,我也不会的。” 从来到这个世界,她就对这些东西没有太大兴趣。她有万能制造机,不愁金钱。她的目标是找到个真心爱她的男人,两人白头偕老。只有萧濯是对太子这个身份非常执着的人。 后面永威兵败,萧濯一夜间失去太子名分,然而正是在这个最艰难的时候,两人才能确定彼此的真心。 现在她有了两人爱情的结晶,更觉得人世间的争名夺利只是一场浮云。只想自己的孩子能平平安安降生,快快乐乐长大。她和萧濯经受了太多磨难,不想孩子再去经历那些东西了。 苏茉将珍珠项链挂在她的脖颈上,又为她整理了一下,转到她的正面,笑道:“珍珠可以安胎,还有翡翠镯子,我也带来好几对呢,给嫂嫂再去挑。” 沈月曦抬眸看向她道:“弟妹,如果父皇选的是我夫君呢?” 她也想知道苏茉对这种情况怎么看。 苏茉似乎已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返身去珠宝匣子中继续挑拣,说道: “嫂嫂你知道我说过的。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北珩是太子我当然高兴,若他不是,我也没有什么在意的。我现在是平王妃,已心满意足了。不过……” 苏茉顿了一下,回过身来,看着沈月曦道:“北珩并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的人。” 两人的目光交汇,都看到了彼此目光中的隐忧。 第三百一十五章 凤辇前 苏茉说萧北珩不会轻易放弃太子的位置,沈月曦听后也有些担心起来。 两人沉默相对,一时无言。 其实沈月曦很愿意和苏茉推心置腹。她本来就是个研究人员,整日埋头搞发明,没什么心机。苏茉也爱钻研东西,也充满勇气,也喜欢小鸟。虽然有时苏茉也会说出惊人之语,但苏茉会诚实地告诉她这些言论都是出自萧北珩。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 像在立储这种重大的事情上,苏茉没有任何藏着掖着的东西,坦然地告诉她齐明帝的行动,接下来就会很自然地询问她对立储的看法。 和苏茉交谈不累人,不像她面对萧濯和梅黛两人那样。那两个人交谈时,她除了听着,感觉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说的全都是她不知道的事情。 齐明帝旨意已下,太子只能有一个。君无戏言,萧濯和萧北珩必定有个人要失意,这是无可避免的结果。 萧濯还好,他曾经两次失去过太子的名分。第一次是永德帝废黜他,第二次是他得知自己不是永德帝的亲生儿子。打击一次比一次重,现在萧濯对太子这个位置已不是那么上心。 从两人在胜州游玩时的对话就能看出,萧濯现在的心态很平和,就算齐明帝真的立萧北珩为太子,她相信萧濯也不会有什么激烈的反应。 但萧北珩就不同了。 萧北珩明知道萧濯是他的兄长,还对齐明帝隐瞒事实,攻打胜京。可见他不能容忍萧濯阻碍他。若齐明帝真的立萧濯为太子,以萧北珩的残忍和反复无常,他也许会做出令人害怕的行动。 萧濯和萧北珩都是手握重兵,一旦两人敌对,刚刚回复平静的大燕土地恐怕又要燃起战火。 她可不想那种事情发生,尤其是在做了母亲以后。 想到这里,沈月曦咳了一声,对苏茉道:“等夫君凯旋归来,我们就进京去……” 她本想说的是,她要和萧濯去见齐明帝,告诉齐明帝萧濯不当太子了,让萧北珩去当。她相信萧濯也会同意她的。 可是话说到半路,她忽然想到一个可怕的问题。 人无害虎心,虎有伤人意。就算萧濯愿意放弃太子之位,但萧北珩会容忍一个比他强的人存在吗?如果他登基了,以他的性格,会不会对萧濯痛下杀手? 想到这层厉害关系,她把原本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苏茉见她话只说了半截便停住,问道:“嫂嫂进京要做什么?” 沈月曦微笑道:“进京……当然是去觐见父皇和母后啊。中秋节本该过去的,可是夫君这边发兵靖州,我又吐得厉害。” 苏茉笑道:“父皇不会在意的。他也知道嫂嫂怀孕的消息,欢喜得很。只是我们都不知道嫂嫂吐得这么厉害。要是知道,这次我就带个名医来了。” 沈月曦刚要回答,夏兰急匆匆地小步跑进来,匆匆施礼,说道: “主子,平王妃。皇后凤辇已入胜京,正在往安王府这边来。” “什么?” 沈月曦和苏茉几乎是同时站了起来,异口同声地问道。 “是真的,”夏兰见两人一脸不相信的神色,急忙道,“主子,奴婢帮您整理,我们得快些准备迎接呀,皇后马上要到了。” 前番苏茉来,沈月曦是让杨聪去迎接。苏茉虽然是王妃,但品级和她相同,两人关系又亲近,自然可以让杨聪去代为迎接。皇后可与苏茉不同,身为一国之母,沈月曦必须亲自去迎。 沈月曦看向苏茉:“弟妹,母后跟你一起来的?” 按皇后来的速度,显然是跟在苏茉后面。 苏茉举手乱摇:“我根本不知道啊。嫂嫂快些准备,我们先去迎接母后。” 听闻皇后驾到,安静的安王府顿时动了起来。有清扫的,有洒水的,有准备仪仗的,院内乱成一团。还好人手多,在皇后凤辇来到安王府门口时,一切正好准备就绪。 沈月曦和苏茉来到大门口,见门口旗帜飘动,车队头里两排御林军掰开,六匹骏马拉着枣红色的凤辇停在正门前,车门白玉珠帘晃动,里面影影绰绰坐着一位宫装女子。 苏茉对沈月曦使了个眼色,轻轻拉她袖子一下。沈月曦会意,两人在凤辇前下跪,说道:“妾身参见皇后娘娘,妾身迎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在门口的一众人等也都跟着两人下跪,齐声道:“迎接皇后娘娘。” 沈月曦不太了解平时见皇后的礼仪。以前虽然也见过齐王,但那时候是在军队中,她常在军中,军队那套礼节玩得明白。还好有苏茉在旁边,苏茉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 两人请安完毕,车里依旧没有动静。 安王府门口足有上百人,但皇后没有发话,大家都鸦雀无声,一时间只有旗帜哗啦啦地响着。 沈月曦本来呕吐频繁,身体就虚弱,刚跪了一会儿,就觉得身体顶不住了。她双手撑住地面,心里道:“来者不善啊,要给下马威是怎么着?难道是在怪罪我和夫君中秋没去京城?” 方才在府中整理妆容的时候,苏茉已经和她说过皇后的信息。 皇后姓温名怡,家室并不显赫,只是渝州某户富裕人家的小姐。裴婧云入宫一年后,齐王萧铭出人意料地娶她为妻,半年后生下萧北珩。 这位温皇后平日不显山不露水,哪怕齐明帝登基她也不声不响。想不到行动这么突然,连招呼都不打就杀到胜京来。 作为温皇后的儿媳,苏茉并没有和沈月曦说皇后为人如何。但从开头这一下看,沈月曦觉得这个温皇后可不是个善茬,见面先立威。 皇后不发话,她也不敢主动起身。如果真不管不顾地起来,那就是给对方扣罪名的口实,她虽然不太懂皇室礼仪,却也没傻到什么都不懂的份上。 她稍稍抬起头,翻眼珠向上看了一眼。 没错,透过珠帘,她看到车里确实坐着人呢,不是空车。 在这个姿势下,胃又开始不舒服起来。要真的跪久了,恐怕又会吐出来。苏茉来之前她可刚喝过一碗粥,现在估计还没消化,这要吐出来得多惨。 她勉强压下恶心的感觉,又转头看向苏茉。 苏茉跪在地上,也微微侧脸看向她,待看到她一脸的不适,苏茉轻轻摇了摇头,似乎是告诉她再坚持一下。 沈月曦心中叫苦,暗自道:“我倒是想坚持,万一真想吐我也控制不住啊。” 她胃里正翻腾得厉害,鹦鹉琉璃从王府大门上空飞了下来。 现在沈月曦到哪,琉璃就跟到哪儿。有沈月曦的吩咐,下人们也没人敢让琉璃掉一根羽毛。没想到大家都忙着迎接皇后,忘记琉璃会跟来了。 琉璃飞到凤辇的栏杆扶手上,落下收拢了翅膀。 沈月曦和苏茉都看见了琉璃,均吓了一跳。可是皇后没发话,两人也不敢起身。 凤辇内一个女子声音惊讶地响起:“琉璃?” 琉璃听到有人呼唤它的名字,往凤辇门口跳了两下,叫道:“不好,主子又吐了。” 沈月曦再也忍不住,张口哇地吐了出来。 第三百一十六章 皇后的用意 沈月曦没忍住,在凤辇前呕吐出来。 她自打来到这个世界,并没有怎么了解大燕律法,不知道自己这个举动的后果。但旁边的苏茉脸色已变了。 苏茉很清楚沈月曦这个举动是失仪之罪。按律轻则鞭笞,重则死罪。更何况沈月曦是在一国之后面前失仪,这可不是小事。 果然,凤辇中愤怒的声音响起:“大胆,竟在本宫面前失仪。来人,把安王妃拿下!” 这声厉喝把鹦鹉琉璃吓得全身羽毛都炸开,展翅飞进安王府去了。 两边的御林军得令,便要上前。 沈月曦正吐得晕头转向,起不了身也无法说话。而周围的人见皇后发怒,都不知所措。 苏茉顾不得许多,急忙直起腰抬手阻止御林军,膝行两步挡在沈月曦的身前,喊道:“皇后娘娘,安王妃有孕在身已有两月,不能控制,还请皇后娘娘垂怜,恕她失仪之罪。” 凤辇珠帘后宫装女子猛地起身,整排珠帘都激荡相撞起来,怒道:“平王妃,你……” 苏茉毫不退让,以额头碰地:“皇后娘娘,安王妃事出有因,还请皇后娘娘体谅,恕她失仪之罪。” 她不明白为何皇后初次见到沈月曦,就这般刁难。明明皇后知道沈月曦有身孕的。放眼四周,唯一能帮沈月曦说上话的就是她了。她是萧北珩的正妻,希望自家婆婆能给她这份薄面。 有她挡在沈月曦的面前,周围的御林军都犹豫不决,不敢上前。 凤辇门口的珠帘缓缓停止摆动,里面的人坐回座位,声音也变得平和:“原来安王妃有孕在身,本宫错怪她了,恕她无罪,你们两个起来吧。” 苏茉大喜,连忙转身搀着沈月曦起身道:“安王妃,快谢皇后娘娘不罪之恩。” 沈月曦方才吐得厉害,但耳中却听得清楚,知道是苏茉救了她。若苏茉不言不语,不知道会问她个什么罪,从苏茉惊慌的动作上看,绝对轻不了。 现在皇后恕她无罪,她纵使难受,也强忍恶心,施礼道:“谢皇后娘娘不罪之恩。” “免礼,”凤辇中女子淡淡地回应,“起驾进府罢,本宫一路也累了。” 沈月曦和苏茉退到一旁,旁边立刻有下人一拥而上,将呕吐之物清理干净,重新喷洒净水,香氛铺道。都收拾妥当,轿夫抬起凤辇,众星捧月进了安王府大门。 苏茉扶着沈月曦,落在队伍后面,低声问道:“嫂嫂,可好些了?” 沈月曦接过夏兰递来的净水漱了漱口,说道:“方才真是谢谢你了,要不是你,我要惨了。” 苏茉低声道:“母后也许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情不佳。嫂嫂不要放在心上,等下进府里觐见母后时,说话小心些。” “知道了。”沈月曦答应。 齐明帝是萧濯的生父,温皇后虽然不是萧濯生母,但也算她的婆婆,媳妇见了婆婆,自然是要小心应付的。 记得苏茉之前刚和她说过,齐明帝知道她怀孕的事情。齐明帝都知道,温皇后怎么可能不知道。可是刚才温皇后却表示她才知道,显然是假话。 她有种感觉,温皇后此番前来,好像是有些针对她。 两人明明是初次见面,往日无冤近日无仇,八竿子都打不着,怎么就得罪了这个皇后呢? 她想到的唯一可能就是她和萧濯没及时去京城觐见皇帝皇后,让皇后挑理了。 倒是有这个可能。但就为了这点事,皇后一路舟车劳顿专程跑过来惩罚她,也未免太夸张了些。 也许有更重要的原因在里面。 “要是夫君在这里就好了,”沈月曦心里暗自道,“他一定能看穿皇后在想什么。” 温皇后开始盛怒,要治她失仪之罪。但在苏茉阻拦后,温皇后立刻变脸,又不追究了。这种反复无常的作风,倒是和萧北珩有些像。 萧濯曾对她说过,看似反复无常的人,其实目的是很明确的。可惜以她的脑瓜想不明白。如今只能先小心应对,待萧濯回来后再向他请教个中奥妙。 两人进了王府,沈月曦重新整理妆容服饰,和苏茉一起去觐见皇后。 温皇后已下了凤辇,坐在会客厅居中主座上,面前桌案已摆了点心水果,两边有宫女侍立。沈月曦和苏茉两人进到会客厅,双双拜见皇后。 温皇后道:“你们两人免礼平身吧,来陪本宫聊聊天。” 苏茉听到这话,知道温皇后的意思是不会为难沈月曦了,面露喜色,示意沈月曦起身。 沈月曦这才抬起头。等她看到温皇后,不禁惊讶地轻叫了一声。 温皇后凤冠霞帔,仪态庄严,戴了面轻纱,遮了半边脸,只露出双尖锐的凤眸。这些都是很正常的,只有一样让她惊讶,温皇后满头发丝竟然都是白色的。 她看温皇后也没有多老,应该也就三十多岁,不到四十。女人在这个年龄怎么可能会是满头白发呢? 苏茉见她失声惊叫,怕皇后再借机刁难,连忙笑道:“安王妃是初次见到母后,有些诧异。” 温皇后却没有生气,只是抬手抚了下鬓角发丝道:“不过是年轻时候生了场病,一夜间头发便全白了。” 苏茉附和道:“我嫁给北珩时,母后的头发就是这样了。” 沈月曦心中好奇,生了什么病能一夜白头啊?但看苏茉的意思似乎不想她太关注此事,便不再问。毕竟是个女人都不喜欢别人关注自己显老的部位。 她改口道:“母后还未用膳吧,妾身已吩咐厨房尽快准备,稍后请母后品尝胜京的美食。” 温皇后点点头,示意两人坐下左右相陪,伸手取了一粒葡萄,对沈月曦道:“安王妃,安王现在还在靖州平叛呢?” 沈月曦见她聊的都是家常话,不似有恶意,便回道:“回禀母后,靖州发生叛乱,安王已经率兵出征一月有余了。” “哦,那平阳侯夫人呢?”温皇后两根手指拈着葡萄,又问道。 沈月曦一愣。 温皇后此来,先问萧濯,又问李夫人。这是几个意思? 萧濯还说的过去,毕竟安王。可李夫人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怎么连这个都关心啊? 她一时想不明白,又不能不回答,只得如实回答道:“平阳侯夫人和女儿去北方了。目前不在胜京内。” 李菀嫁给羌林,两人要按西戎的风俗举办婚礼。而羌林是西戎王之一,李夫人和李菀,还有羌林的母亲,七夕过后便都去了西戎腹地举办婚礼。不过按时间估计,明日便会回来了。 温皇后道:“他们几时回来?本宫此次来,一来是奉了陛下的旨意,来探望安王妃。二来也是要替陛下宣旨,重新回复平阳侯爵位,这么好的消息,该让平阳侯夫人和小姐知晓。” 沈月曦心想:“敢情还是奉旨来探望我的?那怎么会因为我呕吐这种小事就要把我抓起来呢?” 苏茉方才说,也许是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导致温皇后心情恶劣,结果她正好来了个火上浇油。这样一想的话,温皇后的举动也就不奇怪了。现在的温皇后表现不是蛮正常的嘛。 反正也没受到什么伤害,就当温皇后发了顿莫名其妙的脾气算了。 齐明帝下旨要回复平阳侯的爵位,这确实是个喜讯。李夫人一直对自己的处境不满意,现在回复她侯爷夫人的身份,她一定高兴死了。 想到这,沈月曦道:“母后,他们明日便会回来了。” 温皇后没有回答,只是掀起面纱,将葡萄放入口中,以目光示意两人也吃些东西。 苏茉见气氛已缓和下来,高兴地拿起一个橘子剥皮道:“母后,妾身给您剥个橘子,关外的橘子和京城不一样,吃起来更甜。” 沈月曦也有样学样地拿起一个梨:“母后,胜京最出名的是雪梨。我们府里存了不少呢。” 温皇后对苏茉道:“平王最近身体欠佳,已经连续几日没能好好休息了……你来这里看望你的嫂子,本宫觉得无可非议,但你好歹是他的夫人,应该尽快返回安州才对。” 苏茉愕然,停止了剥橘子,道:“北珩他不是已经好了么?” 温皇后声音一寒,冷冷道:“难道本宫能骗你不成?” 苏茉情知自己说错了话,连忙起身道:“母后,妾身失言。” “本宫不会追究,不过你该起程了,”温皇后淡淡地说道,“比起安王妃,平王更需要你。” 苏茉听后有些犹豫。 温皇后摆明了是要她立刻离开。可她担心自己一旦离开,沈月曦这里会有麻烦。 沈月曦看出了苏茉的心事,也起身道:“弟妹,既然弟弟那里身体不适,你尽快返回安州才对。我送你出去。” 她虽然反应慢,但也明白温皇后的用意了。 有苏茉在,温皇后就不能为难她,毕竟苏茉是她的儿媳妇。现在温皇后用萧北珩这个借口赶苏茉走,苏茉显然无法留下。 她倒要看看这个温皇后接下来有什么把戏。 两人辞别温皇后,来到王府大门口。看到苏茉的车队早已等在门前,一问才知道,是皇后吩咐的。 苏茉担心地握住沈月曦的手道:“嫂嫂,母后今天心情似乎不太好。无论她说什么过分的话,你一定要忍耐,不要犯下过错。” 她和沈月曦相处久了,本来就关系亲密,现在又成了一家人,她对沈月曦的关心是发自真心。 沈月曦当然能看出苏茉的好意,说道:“你放心回去吧,我会好好服侍皇后的。” 苏茉还有些担心,再次叮嘱道:“母后为人很和善的,嫂嫂不要先入为主。” 沈月曦连声答应,苏茉这才上了车。 送走苏茉,沈月曦回到府内,对温皇后道:“皇后娘娘,平王妃的车队已出发回安州了。” 温皇后不语,只是挥手命一众人等退下,只留她和沈月曦。 待众人都退下后,温皇后眼角含笑,对沈月曦道:“安王妃,你是不是认为,本宫支开平王妃是为了刁难你?” 沈月曦眨巴眨巴眼。这个温皇后可不是西凉王那样的笨蛋,居然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 她可不能说是,只能含糊地笑了笑,应付过去。 “平王无法入睡是真事,”温皇后道,“你也是要做母亲的人了,自然该清楚自己的孩子遭受折磨时你会如何。而这就是我来这里的用意。” 第三百一十七章 御赐之药 沈月曦来到温皇后下首的桌案边坐下,对温皇后道:“皇后娘娘,您是在担忧平王?” 温皇后轻轻点头,叹了口气道:“现在此间只有我们两人,不必再以君臣之礼相对,我想和你说些心里话。” 沈月曦看她眼中流露出的哀怨,不禁心生恻隐,说道:“皇后娘娘请讲,妾身在这里听着。” “想必茉茉也告诉你了,陛下发了立储的旨意,悬挂在摘星楼上。这件事……看似堵了众臣的口,却是弄巧成拙,真是办砸了。” 沈月曦不明白温皇后说的意思,疑惑道:“皇后娘娘,怎么说办砸了?” “北珩不知道旨意立的太子是谁,为此茶饭不思,夜不成寐,”温皇后说着,眼眶见红,“他自小便有失眠的毛病,夜里常常做噩梦惊醒。本就是个受不得惊吓的孩子,如今……唉,可是皇帝金口玉言,旨意已下,自然不能再收回。我私下问过陛下,陛下也不告诉我旨意的内容。” 温皇后说的,沈月曦是相信的。萧北珩睡不着觉这个毛病,从她和萧北珩第一次接触时就知道了。后面萧北珩又请华多多为他驱邪,她都全程参与,对萧北珩这个毛病非常了解。 一个人无法休息好,真是折磨。 只是可惜当初她做的药,由于华多多被齐明帝惩治,药也不知所踪,萧北珩并没有拿到。 “他是我唯一的儿子,他无法入睡,我这个做母亲的怎能不急。人一天两天不睡还可以,若是这样下去……”温皇后抬手按在眼角上,但还是没能制止眼泪流下,“我此番来找你,也是催茉茉快回去陪她夫君。这一路都烦燥得很,见到你时没能控制住情绪,你可不要在意。” 沈月曦见温皇后直接认错,她自然不能再放在心上。怎么说温皇后也是弟弟萧北珩的母亲。人家主动认错,她还能要求什么。 “皇后娘娘言重了,当时妾身也确实有失仪之举,又恰恰赶上皇后娘娘心情不佳。” 说着,她抽出一方丝帕递给温皇后。 她能看得出温皇后是真的在为萧北珩发愁。想不到齐明帝这个旨意,居然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 温皇后接过丝帕,掀起面纱去沾脸颊上的泪痕。 沈月曦借着这个机会得以端详温皇后的全貌。 看得出温皇后年轻时也肯定是美女,琼鼻挺秀,双唇晶莹润泽。不过应该是因为年纪大了,眼眸闭紧的时候,眼角已多了数条细纹,加上满头白发,整个人有一种超越年龄的苍老之感。让她来总结的话,那就是感觉温皇后似乎是操心过度导致的衰老。 温皇后沾了眼泪,将面纱放下,对沈月曦道:“我能看得出,你是个通情达理的女子,而且你对太子之位并不是很上心。” 沈月曦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妾身呕吐严重,自打七夕以来,都没怎么出过门。” 这件事估计是个人都能看得出,立储这么大的事,她还要苏茉告诉才能知道。显然是不关心的表现嘛。 “你和安王两人,从被先帝流放,一路摸爬滚打,和西戎打过,也和靖王世子打过,受了这么多苦头,”温皇后放眼四周,“现在坐拥两州之地,在胜京有这么漂亮的王府,也是对你们之前受苦的回报。” 沈月曦发现温皇后对她和萧濯的过往了解得还挺清楚,见温皇后夸赞,她也谦虚回应道: “这些都是陛下的赏赐,安王和妾身感激不尽。” 温皇后掐指算了算,温道:“我算了一下,你明年五月便要生育了吧?” 沈月曦也暗自在心里算了算。 她是在七夕时得知自己怀孕。华大夫诊脉,说她已经怀孕有一个半月了。如今刚刚过完中秋,合计起来差不多快要三个月了。按十个月算,应该是在明年的四五月之间。 她点头道:“皇后娘娘说的对,应该是明年四五月。” “你和安王情投意合,无忧无虑的。明年再添个孩子,真是全家美满,”温皇后笑道,“不像我整日操心,我都有些羡慕你了。” 沈月曦听得也有些飘飘然起来,脸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想想宝宝出生那天,萧濯一定笑得合不拢嘴。就是不知道宝宝是男是女。不过无论男女,她都要好好地养,一家人都要快乐幸福。 可转念一想,温皇后夸她这么半天,用意是什么呢? 温皇后一直在为萧北珩担忧,应该还是要说到萧北珩的事情才对吧。 果然,温皇后称赞完后,对她道:“有句话……我也知道不太合适,但还是要说,否则我就白来了。” 沈月曦道:“皇后娘娘但讲无妨。” “陛下的立储旨意已下。无论是立平王还是立安王,都已不可能更改,”温皇后道,“现在北珩为此事焦虑不安,我这个做母亲的无计可施,只能来找你。不知你能否和安王上书陛下……把太子之位……让给北珩?” 沈月曦恍然大悟。难怪温皇后夸她这好那好的,原来是为了这句话。 对她来讲,这根本就不是什么事。本来她就打算和苏茉说,等萧濯回来,她要和萧濯去胜京把太子之位让出去,不和萧北珩争了。 不做太子又怎么样,现在的她只想全家人平平安安的,别的什么都不重要。 她唯一怕的是萧北珩。萧北珩这个人太过阴险狠毒,就算已经和他和解,又欢度七夕,但以萧北珩反复无常的性格,她总担心日后会出篓子。 说白了,问题是在萧北珩那里,而不是她和萧濯这边。 温皇后见她不回应,又道:“安王妃,你们现在得到的也足够了,我能看得出你很满足。而北珩不是,他一直都想当太子,他跟着陛下四处征战,在他眼里这是最重要的东西……” 沈月曦见温皇后的语气焦急,知道她是看自己不回答有些着急,便笑道: “皇后娘娘,我也知道弟弟看重这个。您说的没错,我很知足了。不过您说的这件事,我还要和夫君说过,不能擅自做主。” “我特意从京城来这里,最重要的就是为了这件事,”温皇后叹了口气,“北珩是你的弟弟,你们做兄长和嫂嫂的就让他一下。我这个做娘的,实在受不了儿子被这样折磨。” 沈月曦见温皇后说着又要掉泪,连忙道:“皇后娘娘,我这边是没问题的。只是我确实做不了主,您可在这里歇息几日,待安王回来……” 温皇后摇头道:“我为一国之母,怎么能老留在这里。不过有你这句话我就心满意足了。我还要回去看望北珩,今日下午便启程回京。” 沈月曦道:“既然如此,那等下妾身陪皇后娘娘用膳。” 之前萧濯吩咐过王府内不许做饭,可苦了这帮厨师,都在王府墙外搭了灶台露天做饭。这次皇后来访,再露天做饭不合适,大家又把家伙事都搬回厨房去做。一来一去的,到现在午饭还没做好。 温皇后笑道:“你一提用膳,倒是提醒了本宫,差点忘记陛下吩咐的事情,来人。” 夏兰从门口快步走了进来,跪地叩首道:“遵皇后娘娘的钧旨,已将陛下御赐的安胎药物熬煮好了。” “好,快些端上来,让安王妃服用,”温皇后吩咐完,对沈月曦笑道,“陛下得知你有孕,非常高兴,特意让本宫带了御医开的安胎药给你喝。” 沈月曦也很高兴,起身拜谢道:“妾身谢过陛下和皇后娘娘的赏赐。” 一位宫女用托盘端着热气腾腾的精美药盅入内,放在沈月曦面前的桌案上,对沈月曦施了一礼道:“安王妃请慢用。” 待宫女退下,温皇后笑吟吟道:“安王妃,这药只有一剂,需趁热服用,凉了便没有效果。你喝了它,本宫便可回去交旨了。” 沈月曦稍微探身,看向紫色药盅里深褐色的药汤,有一股浓郁的药香扑鼻而来,她也是看过华大夫给梅黛熬的药,能看得出这是精心熬煮的药汤。 这是齐明帝的一份心意,她还是很感激的。 “妾身现在就喝。” 她拿起放在药盅旁边的羹匙,伸手舀了勺药汤送到唇边吹了吹,先让药汤稍微凉些。 还没等往嘴里送,久违的大熊声音在脑海中欢快地响了起来。 “亲爱哒主人,您手中的食品含有足以致死的毒性物质,千万不可食用哟。” 第三百一十八章 巨浪 致死。 当大熊用欢快轻松的语气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沈月曦却觉得犹如响起一声霹雳,震得她无法呼吸。 药里有毒,而且是致命的毒药。只要喝下去,她必死无疑。 这个消息太过于突然,也太过于可怕。她脑海一片空白,耳朵里也嗡嗡作响,不知道自己的思绪要去往何处。 浑噩中,有个声音从非常遥远的地方响起,完全听不清楚,就像飞蛾在扑打翅膀,只能勉强听清是三个字。 接着,那声音再次响起,由微弱变得清晰,几乎是向她飞射而来,犹如尖锐的长矛刺穿嗡嗡的耳鸣。 “安王妃?” 声音终于清楚了,那是温皇后呼唤她的声音。 “啊……皇后娘娘,”她重新收敛被震得七零八落的魂魄,转头看向温皇后。 温皇后正探身看着她,目光充满关切,问道:“怎么突然停下了,你在想什么?” 沈月曦这才注意到,她依然举着羹匙,里面的药汤还在微微冒着热气。刚才她的震惊,似乎只是一瞬间的事。而温皇后注意到了她的迟疑,发声询问。 “这药……味道太苦了。”沈月曦对温皇后露出歉意的微笑。 面对这么可怕的事情,要放以前,她绝对就大叫出来了。但是在经历过那么多风浪之后,她的心智已经变得成熟起来,哪怕在内心非常慌乱的时候,依然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 虽然温皇后就在她的面前,劝她喝药的也是温皇后。但这不代表温皇后就是下毒之人。药是齐明帝所赐,又经过若干人手,辗转反侧才到了她手上。 真正下毒的人是谁,她暂时还无法猜出,不可能去冒失地指责温皇后。 温皇后将前倾的身子重新坐直,笑道: “良药本就苦口。安王妃若是觉得太苦,加些糖进去也行。不过这药必须趁热喝才能发挥药效,凉了再喝就没有效果了。” 沈月曦做出倾听的样子,但在心里,她正在和大熊对话。 “大熊快告诉我,药里是什么毒素?” “亲爱哒主人,您手中的食品里含有特定剂量的钩吻素。民间又名断肠草,属马钱科藤本植物。如果服用,会在二十四小时后发作。主要症状为呼吸麻痹,最终死于呼吸停止……” 沈月曦打断大熊的介绍,在心里道:“不用详细介绍,药里还有其它毒素吗?” “亲爱哒主人,大熊只在该食品中监测到了钩吻素……” “好,马上制造一千克钩吻素。”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钩吻素所需原材料……进度0.4%……0.7%……” 大熊开始收集时,温皇后正好把话说完。沈月曦不失时机地接下话道:“皇后娘娘,妾身何德何能,陛下日理万机,还要在我身上费心。” 有大熊提取毒药,她已经镇静下来。 下毒之人大概率是萧北珩。他的手下林魁现在做了吏部侍郎,有接近皇帝的机会,也许毒药就是他下的。毕竟这个林魁有过前科。当初她和萧濯到定北军大营做客时,林魁就曾给萧濯上过毒酒,被她一通胡闹给化解了。 尽管还不确认,沈月曦已不禁又气又悲。 气的是温皇后都亲自来胜京为萧北珩求情了,她也答应了,想不到萧北珩还不放过她。她可是他的嫂子啊。 悲的是她以为在齐明帝和萧濯父子相认后,不会再有什么风波。想不到平静的海面一旦翻腾,就是滔天巨浪打过来。若不是万能制造机在上次升级时启用了食品监测功能,她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太狠毒了。要知道她还怀着孩子呢。她要死了,腹中的孩子也活不下来。 她正内心激荡,天人交战,温皇后却是看不出,笑道:“看你说的,陛下知道你有身孕,特意召御医为你制药。本来是让使者送来,但本宫正好要来胜京,就一并带过来了。” 沈月曦强自做笑道:“皇后娘娘亲自带药给妾身,妾身感激不尽。” “不必谦让,快喝吧,药都凉了。”温皇后笑吟吟地说着,伸手又去案上果盘取了个橘子,低头剥去橘皮。 沈月曦垂眸看了一眼羹匙。 正如温皇后所言,药已经可以喝了。这可是齐明帝御赐的药,她不能不喝。 她又装模作样地沾了沾唇,仿佛是在品味,等待大熊收集结束。 “2.2%……2.2%……亲爱哒主人,原材料不足,制造中断。” “停止制造。大熊,现在药汤里还有致命毒素吗?”沈月曦在心里询问大熊。 这可涉及到她的生命,她必须谨慎万分。 “亲爱哒主人,大熊监测到您正在服用的药品是古代宫廷特制的安胎药物,主要应用人群为怀孕七到十二周的孕妇,该药品各项指标均符合药品安全法。如果您对咨询结果不满意,请联系食品监测模块的生产商进行投诉,联系方式是……” “停止吧,谢谢大熊。” 沈月曦在心里阻止大熊继续,张口将羹匙里的药倒入口中。 药汤温热,又浓又苦,但她现在可以放心大胆地喝。 她边喝边用眼角余光若有若无地看着温皇后。虽然严重怀疑萧北珩,但温皇后作为给她药的人,也不能排除嫌疑。 温皇后若是下毒之人,在她喝药的时候温皇后绝对会表现出异常。 她这个经验是来自于林魁。当初林魁在宴席上下毒,看到萧濯喝下酒时,林魁明显表现得非常紧张,额头甚至都渗出了汗。 不过她观察半天,直到她喝完药,温皇后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常,剥橘子,吃橘子,神态自然,动作毫无迟滞,看不出任何紧张的蛛丝马迹。 从这点看来,温皇后的嫌疑应该排除了。 有些令她奇怪的是,喝完药后,她恶心反胃的感觉竟然轻了许多。 以前也有过这样的现象,过了两个时辰,就会又开始恶心呕吐,她以为是和往常一样,也没有在意。 “皇后娘娘,妾身把药喝完了。”沈月曦将羹匙放回药盅内,拿起丝帕沾掉嘴角的残汁。 温皇后见她把药喝掉,笑着将吃了一半的橘子放下,正要说话,夏兰急匆匆走了进来,对两人请安施礼结束,说道: “皇后娘娘,安王妃。安王南征已成功平叛,大军正在凯旋归来。安王本人下午便到胜京。” 听到这句话,沈月曦惊喜地站了起来。 沈月曦遭受这么大的变故,本来就满心期盼萧濯速速回来。但大军之前去靖州,要先南下过边关,沿凉胜靖三州的边境去靖州,光去就得花一个月时间,她预计回来怎么也得十月份往后了。想不到萧濯撇下军队先回来了。这真出乎她的意料。 她惊喜地看向温皇后,道:“皇后娘娘,安王今日便回来了。正好您也能见见他。” 温皇后抬手正了正面纱,道:“安王妃,你已喝了药。陛下两道旨意,本宫已经办了一道。本宫惦记平王,这便起驾回京了。” 沈月曦大惑不解,问道:“皇后娘娘为何如此着急,您不在这里用完午膳再走么?” “本宫也想留下见见安王,不过平王身体有恙,我这个做母亲的实在放心不下,”温皇后说完起身喊来宫女,“安排车驾,即刻返回京城。” 沈月曦见温皇后着急要走,只得闭了嘴。起身送温皇后出门。 第三百一十九章 生或死 送走了温皇后,沈月曦唤来夏兰,询问熬煮药汤的经过。 夏兰不知道沈月曦为何会问这个,如实回答道:“主子,您送平王妃的时候,皇后娘娘就吩咐人把药给奴婢了。奴婢知道这是御赐的药,全程都小心看管着,没让任何人靠近。” 沈月曦让夏兰退下,自己坐在那里沉思起来。 对全程守在药盅前的夏兰,她是没有丝毫怀疑的。作为一直伺候她的侍女,夏兰想下毒有的是好机会,不可能藏到现在。 既然整个过程没有外人碰触,那就说明药在进入安王府之前,就已下好了毒。 皇后的车队常人根本不可能靠近。那就可以倒推到京城,也就是在皇后出京时,药里已经下毒。再准确点推算,应该是在配药时就动了手脚。 现在麻烦的就是不清楚下毒之人到底是谁,虽然萧北珩嫌疑最大,但也不能确定。 还在推算下毒的罪魁祸首是谁,肚子咕噜噜叫了两声,她的腹中竟然产生了强烈的饥饿感。 沈月曦将手上移,放在胃上揉了两下。 那种宛如塞了个大铁块在里面,不断造反,犯恶心的胃……它正常了,开始喊饿了。 她又惊又喜,吧嗒吧嗒嘴,又用舌头舔舔上牙膛。孕吐这段时间,她只要稍微刺激一下上牙膛都会产生呕吐的感觉。 怎么舔都没事,恶心的感觉真消失了。 “夏兰,我饿了,”她高兴地站起来喊道,“上饭。” 夏兰闻声进来道:“主子,米汤一直在灶上热着呢。奴婢这就让人端进来。” 米汤上来后,众人还像之前那样,都围在沈月曦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沈月曦先拿勺子尝试着喝了一口,发现没什么问题,干脆端起碗来咕咚咚直接灌了下去,把夏兰等人吓得目瞪口呆。 沈月曦之前是一小勺一小勺的喝,现在居然端着碗大口大口灌了。 “我好了,我不吐了,”沈月曦喜形于色地将空碗放回托盘里,“快上饭菜,我要吃饭。” 折腾了她快俩月的孕吐,终于消失了。一旦回复胃口,肚子简直饿得呱呱叫,就算来整只烤全羊她都能吃光。 夏兰道:“主子,方才厨房为皇后娘娘准备的午膳,皇后娘娘没吃就走了,这就给您端上来?” “快端呀,我饿死了。”沈月曦催促道。 她催得急,下人们赶紧去端菜,不多时端上来十八个菜,煎炒烹炸样样都有,鸡鸭鱼肉时令菜蔬,热气腾腾香气四溢,摆满整整一张桌子。 沈月曦看着满桌菜肴,口水差点流下来。她先拿起筷子夹了根青菜装模作样嚼了两口,同时在心里告诫自己:你可是安王妃,吃饭要有王妃的样子,要斯文,要淑女…… 去它玛的,宝宝饿了,催妈妈吃饭呢。 她把筷子一放,起身抓起整只八宝鸡就开撕。 众人看她抓着鸡肉就往嘴里塞,都惊呆了。夏兰劝道:“主子,您慢些吃。这么久没吃肉,猛吃伤胃呀。” “知道……我自有分寸。”沈月曦一边把香喷喷的鸡肉往嘴里塞,一边含含糊糊地应付。 现场的大家起初还都担心不已,怕沈月曦又呕吐。观察了半天,见她狼吞虎咽,真的是回复正常了,大家都如释重负。有个侍女高兴地道:“想不到主子真的好了。” 夏兰笑道:“还得说是陛下御赐的药物管用,喝下去就不吐了。” 沈月曦正两手各握个大鸡腿,左一口右一口地猛吃,听到夏兰这句话,鼓着两腮傻住了。 那本来是一碗含有剧毒的药,她让大熊把药里的毒素都提取出来,然后才喝了药汤。那时候光想着这是御赐药物,不喝不行。却忘记了重要的一点。 在下毒之人看来,她已经喝下了这毒药。明日此时她必定要毒发身亡才对。 等时辰到了,她是该“死”还是该“活”? “安王回来了,安王回来了。”一个侍女喜气洋洋地喊进会客厅。 沈月曦连忙将鸡腿放下,唤人端来水盆净手。待她出了会客厅,大门外人喊马嘶,萧濯已急匆匆地跨入大门。 出征日久,他风尘仆仆。但风霜雨露不减丝毫风采,他仍然是那个翩翩如玉的美男子。 沈月曦飞跑上前,张开双臂,两人在庭院中央紧紧相拥在一起。 “夫君,你可回来了,”沈月曦双手缠在萧濯的脖子上,仰脸看着他,眼角不小心还滚下一滴眼泪,“你夫人可受了好大的苦楚。” 萧濯将大手放在她头顶上摩挲着,看着她消瘦的脸庞,带着一丝心疼道:“我知道。仗一打完,我就把军队交给邱离明,自己先赶回来了。” 沈月曦缩了缩脖子,一脸甜蜜地把脸靠在萧濯胸膛上。 她喜欢萧濯的大手摸她的脑瓜顶,虽然会把头发弄乱,但这是一种让她心安,让她充满安全的幸福感。 两人相拥片刻,沈月曦满足地放开萧濯,转身拉起他的手:“我说的不是孕吐,是另外一件很大的事……正好我在吃饭,我们边吃边说。” 进到大厅,萧濯先去沐浴更衣,沈月曦先让下人们都退下。这件事很重要,不能当着大家面和萧濯谈。 两人在吃饭时,沈月曦和萧濯说了毒药的事情。 当听到她喝的安胎药里有毒时,萧濯勃然变色,“啪”地一声,手中的茶盏捏得四分五裂。 沈月曦很少见到萧濯愤怒的表情。这个男人一向很冷静,越是面对危险的环境,他越是能保持镇定。这次是萧濯少有的愤怒流露。 “夫君,先不要激动,”沈月曦一边安慰萧濯,一边拿起丝帕为他擦拭被茶水浸湿的衣衫,“我让大熊把毒素都收集了,我一点事都没有。” 萧濯深深吸了口气,脸色又回复了平静,附身将茶盏的碎片一一拾起,缓缓说道:“无论下毒之人是谁,对方显然是忍不住要有所行动了。” 沈月曦也帮他一起捡碎片,说道:“我猜不出下毒的人到底是谁。我觉得可能是萧北珩,毕竟要和你争夺太子之位的只有他。” 萧濯沉吟片刻,轻轻摇头道:“不见得,下毒的人选有很多,还不能贸然下定论。” “夫君,那我们怎么办呢?” 既然萧濯已经回来了,就让他这个聪明脑瓜去考虑这个问题吧。她可没有萧濯那两把刷子,想多了头疼。再说营养应该多给宝宝,她最好不动脑子。 “你说这个毒药会在十二时辰后发作?”萧濯问道。 沈月曦点头:“是啊,怎么了?” “那我们就趁了对方的心意,”萧濯微微一笑,“对方既然以你做为第一个目标,那他们肯定还会有接下来的行动。” “夫君的意思是我要……”沈月曦迟疑地问道。 萧濯笑道:“对,就是那个意思。” 第三百二十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沈月曦和萧濯商量,本来是让她假死,萧濯表演个伤心过度病倒在床,好逼出敌人下一步行动。 但这个计策还没等实施,一连发生了三件事,这个计策不得不延迟。 首先是在沈月曦送走皇后的第二天一早,李夫人和羌林夫妇从北方办完婚礼,回到胜京,吹吹打打进了安王府。 这个时候还不到沈月曦“中毒身亡”的时候,她只好和萧濯一起迎接新人夫妇。 大家交谈时,李夫人得知皇后来过这里,还要让她回复爵位的圣旨,顿时激动得又哭又笑,拉着沈月曦的手问皇后为何如此急匆匆离开,明明还有一道旨意没给,也不在胜京多呆两天。 不等沈月曦回答,李夫人便拉起李菀要去追赶温皇后的车队。 温皇后才走了不到一天,她们在后面追,也许能追上。 羌林非常为难。他是西戎人,并不适合去京城。而沈月曦也担心,对方既然给她下毒,现在李夫人母女要去京城是不是太危险了。 然而对李夫人来讲,齐明帝下旨回复她往日的身份,这是天大的喜事。她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死活都要去。 大家正在挠头,纪云燕从西凉那边过来,带来梅黛女王的礼物。 原来梅黛和沈蓝回到西凉后,知道沈月曦怀孕的事情,便想过来探望。但西戎的多玛王已经赢了内战,获得了大量士兵的支持,正率军攻打南屏城,梅黛和沈蓝不得不亲自去南屏阻拦西戎军的攻打。双方在南屏交战数次,西戎军暂退,梅黛这才派纪云燕以女王特使的身份来探望沈月曦。 沈月曦见到纪云燕大为高兴,向纪云燕提出一个请求:请她率五百骑兵护送李夫人母女去京城。 温皇后带来旨意时李夫人恰好不在。他们又不能去把温皇后喊回来,只能李夫人亲自去一趟京城。若是有纪云燕这个顶尖高手护送,那就高枕无忧了。 纪云燕答应下来,正要和李夫人母女坐车出行,华多多的夫人亲自登门来找沈月曦,见到沈月曦就哭诉,华多多和华大夫父子两人数日前去胜京南面的一个村子出诊,至今未归。 华多多的夫人等得焦急,派胜和堂的伙计去那个村子询问,才得知华大夫和华多多早已离开村子两天了。 华大夫父子离开村子,当天就可以回家。然而两天过去,也没见到他们两个人,凭空失踪了。 华多多的夫人就是个普通女子,没有什么能耐。她知道沈月曦帮过华大夫父子,万般无奈之下她亲自登门来找沈月曦。 一件接一件的事接踵而来,沈月曦弄得脑袋都晕了。 华大夫虽然并不是什么高门望族,但和她的关系太深了。她和萧濯到大梁村的时候,就是华大夫治好了萧濯的箭伤,要不然萧濯那个时候就死了。 这是恩人,绝对不能不管。 她正安慰华多多的夫人,萧濯道:“月曦,你不必着急,我派冯章去查华大夫的下落。” 沈月曦灵机一动,对羌林道:“大王……” 羌林追踪能力无人能比,可以让他去协助萧濯追踪华大夫父子的下落。 她这一声大王,把羌林叫得脸都绿了,对沈月曦道:“我虽然已经和王妃解除了誓约,但王妃有吩咐,还像之前那样吩咐就好,千万别叫我大王。” 沈月曦反应很快,立刻改口道:“表妹夫。” “哎。” “拜托你一件事,协助我夫君去追查华大夫父子的下落,然后回来报我得知。” 羌林答应下来。 大家分头行动。纪云燕和李夫人母女由骑兵护送,前往京城。羌林送出城东十五里,和李菀依依惜别后,羌林和冯章一同去胜京南面调查华大夫父子的下落。 萧濯则去整顿胜京八千守军。 对方既然敢给沈月曦下毒,显然不会就做这点事情。接下来可能会有很大的事情要发生。现在三万安王军还在靖州地界内,在邱离明的率领下往胜京赶。没有十天半个月显然回不来。若是有敌人来攻,还要依靠这八千士兵。 沈月曦在王府里吃吃喝喝,稳坐钓鱼台。 到了当天下午,羌林和冯章赶了回来,对沈月曦道:“我们在城南的村落询问了百姓,又去路上追查,发现华大夫的马车是在中途转弯,去了中州的方向。马车周围有很多马蹄印,大概有数十坐骑。” “去了中州?” 沈月曦有些纳闷。中州那里能有什么事情,需要专门来找华大夫父子? 再说了,就算是请华大夫去,也没必要叫上华多多啊。华多多的医术照华大夫可差远了。 她觉得也许两人遇上了流窜的强盗,问道:“他们不是被强盗绑架了吧?” 羌林道:“不像。我仔细查看了车辙,没有发现什么打斗的痕迹,也没有任何血迹。” 沈月曦提醒道:“华大夫他们都是不会武功的,也许对方人太多了,他们没敢反抗。” 冯章在旁边插嘴道:“主子,胜京周边的治安是我负责的。若是有那么大一帮匪徒,总该有村民来找我报告才对。咱们这里治安很好的。” 羌林道:“王妃,华大夫父子是一同去村子出诊的。会不会对方不是找华大夫,而是找华多多?” 这句话提醒了沈月曦,沈月曦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萧北珩。” 华多多曾装作仙师,萧北珩相信华多多可以为他驱邪。而温皇后曾对她说过,萧北珩现在夜不成寐。 这样一来,所有的线索都对上了。为什么要找华多多,为什么马车是去中州…… 沈月曦立刻唤来夏兰吩咐道:“派快马速速追上李夫人一行人。告诉纪姐姐,去了中州时,先去看看能不能在萧北珩那里找到华大夫和华多多的下落。若真的是被萧北珩扣留了,把华大夫父子救出来。” 纪云燕无论去哪里都是来去自如,这件事只能她去做。萧北珩把华大夫父子接走,显然是为了让华多多给他驱邪,这件事还挺紧急的。 夏兰领命离去,沈月曦这才对羌林道:“表妹夫,现在形势不太妙。你速速回去整顿军队,也许很快就有用上你的地方。” 羌林道:“莫非是萧北珩要对我们下手了?” “还拿不太准,”沈月曦也不是十分确定,“但未雨绸缪,先做准备总是没错的。” 羌林也遵命离去。 沈月曦看了一眼时间,从昨天她喝下那个药,到现在已过了十三个时辰。都过毒发的时候了。 她也不费事,往床上一倒,闭眼就睡。 正睡得香,一个侍女进屋来送参汤。见她躺在床上,便将参汤放下道:“主子,喝汤了。” 沈月曦不吱声。反正中午已经吃得饱饱的,也喝不下参汤。 侍女喊了好几次,见沈月曦反常地不起来,连忙到床前来看。见沈月曦闭着双眸一动不动,赶紧推了两下她的肩膀。 “主子,主子您怎么了?” 沈月曦还是不吱声。 侍女又拍了拍沈月曦的脸,发现还是没反应,吓得倒退了两步,踩到自己的裙子摔了一跤,起身就往外跑,喊道:“不好了,主子昏过去了!夏兰姐快来……来人,快去喊王爷!” 第三百二十一章 幽魂野鬼 夜幕沉沉,安州府城内各条街道灯火通明,行人熙熙攘攘,欢声笑语。 平王妃的车队来到位于安州府城西大街的平王府门口。 苏茉掀开车窗,看到平王府大门口完全不像往日,不禁有些惊异。 往日平王府的大门口挂着两排灯笼,红艳艳地整夜不熄,照得王府门口亮堂堂的。在大门有穿戴齐整的家仆侍女等待,每次她出外回来时,仆人们就会热情地一拥而上,有牵马的,有放踏脚凳的。侍女们打开车门,笑靥如花地搀扶她,口中叫着“平王妃回来了”,让她满心喜悦。 现在的平王府,大门紧闭。所有的灯笼都熄了,黑乎乎地挂在大门上方,随冷风晃动着,仿佛两排挂起来的人头,让她毛骨悚然。 车队的护卫都沉默不语,仿佛空气有某种无形的东西阻止大家发出声音。只有拉车的马匹粗重地喷着鼻息,马蹄踩在青石地面上,发出的声音像怪物在黑暗中咯咯笑。 这些都让她变得不安起来。 马车刚刚停稳,她便迫不及待地打开车门,自己下了车,往王府门口走去。 王府大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开了条缝隙,在黑暗中探出个人头,接着门缝开得更大,那身影侧身出了门,来到苏茉近前施礼:“平王妃回来了。” 苏茉听出来人是侍女小香,正要询问时,车队里有个侍卫拿出火把想点着。 小香见侍卫要点起火把,连忙挥手压低声音道:“不要点火把,快放下。”侍卫本来都已经抽出火石了,听小香说的严重,连忙将火把放下。 苏茉有些奇怪,拉住小香道:“怎么回事,为什么不让点火把?” 小香见侍卫放下火把,这才松了口气,小声对苏茉道:“王妃,平王现在情况不太好,见不得光,说刺得眼痛。又听不了太吵的声音……” 苏茉这才注意到,偌大一个王府,门口黑洞洞的,里面也寂静无声。 平王府上下杂役仆人加起来足有上千人之多,现在整个王府好像都没有人似的。 “请大夫开药了吗?”她边走边对小香道。 小香摇头道:“平王不让请大夫,说药物没用……幸好王妃您回来了,我们这些做奴婢的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茉这才知道,萧北珩的情况比她想的还要严重。 以为萧北珩已经痊愈了,她才决定去胜京看望沈月曦。没想到出门一趟,萧北珩反而变得更严重了。 人若是休息不好,就连性格都会变得暴躁起来。 两人进了王府前院,借着昏暗的月光向前厅走去。周围的黑暗中不断有人影出出没没,都是一声不吭,也没有脚步响,好像幽魂野鬼。 来到前厅门口,一队人影从旁边厢房的黑暗中现身,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为首的来到苏茉近前躬身道:“卑职见过王妃。” 这队人是负责王府安全的军士,现在走得反而像是群盗贼。 苏茉点头让军士经过,转头对小香道:“平王这样有多少天了,你们一直都是这样?” “有五,六天了。一开始也不是这样,”小香道,“您离开后,平王当天夜里起身到后花园里练剑,又拿弓练射箭。我们大家陪到半夜,前后加起来也还能睡两个时辰。到后面平王就整夜都不睡,我们做奴才的撑不住。管家就安排一半人睡,一半人服侍平王,大家轮班。结果平王那天点名一个侍女,正好轮到她睡觉,去得晚了。平王发了怒,把她……” 说到后面,小香声音颤抖起来。 苏茉知道那个侍女显然凶多吉少,她心中焦急,制止小香道:“别说了,平王在哪个房间?” “在后花园练剑。” “他吃了东西没有?”苏茉抬脚就往后花园走。 小香紧紧跟在身后:“没有,平王今天一整天没吃了,昨天他还吃了点……我们都不敢去。” “你速速让厨房去准备些平王爱吃的饭菜,然后送到后花园。” 小香有些害怕,问道:“王妃,厨房做饭必须要点灶生火……” “没事,我去见平王,你告诉厨房该做什么做什么。都不用害怕,有我在,只是要快点送来。” 苏茉吩咐完小香,疾行来到王府花园的门口。 门口外面站着两个侍女,双手交叉放在身前,直挺挺地立在黑暗中。见她来了,两人连声都不敢出,只敢弯腰行礼,然后为她打开门。 苏茉冲进花园,只见满地断枝残叶,几乎所有的花树都已折断。萧北珩提着寒光凛冽的燕阙剑,站在两株断树中间,正缓缓转过身来。 “北珩,”苏茉快步上前,一把抱住萧北珩,“我回来了。” 秋夜寒凉,她能感到萧北珩整个身子都是冷冰冰的,仿佛已经在这里立了一整天似的。 萧北珩灵魂出窍般,怔怔地站了一会儿,这才低下头道:“茉茉,是你么?” 他的声音嘶哑,带着深深的倦意。 “是我……灯都不让点,连我都认不出了,”苏茉双手捧起萧北珩的脸,看着他乱糟糟的头发,憔悴的面庞,深陷的眼眶,有些心疼地说道,“怎么了,明明都好了的。” “那东西回来找我了,它又缠住我了……”萧北珩低声道,“我一闭眼就会做噩梦,到后来一看见光就会睁不开眼,你的声音震得我耳朵好疼……茉茉,你有没有去给胜京的神灵上香?” 苏茉这才想起,她忘记了这件事。 她答应萧北珩要去给胜京的庙宇上香,施舍金钱。这些都还没来得及做,温皇后就把她赶回来了。她一路惦记萧北珩,也没再想其它的事情。 但若是说没上,萧北珩知道了一定更为愤怒。他现在精神状态太差了,不能再刺激他。 “上了,神灵会保佑你的,”苏茉微笑道,“听小香说你都一天没吃东西了。这样可不行,人怎么能不吃东西呢,我让厨房做了你爱吃的东西。” “我不饿,我什么都吃不下去。”萧北珩转过身走向不远处的石桌。 苏茉跟到近前,看到石桌被砍掉一角,只剩下大半个桌面。她也不在意,随萧北珩一起坐下,道:“北珩,我还没吃东西呢,你陪我一起吃点。” “你吃就是,”萧北珩将燕阙剑插回剑鞘,问道,“嫂嫂和大哥……知道父皇的旨意了?” 苏茉见他有心情问,便简单地和他说起自己去看望沈月曦的过程。 说了几句,侍女小香带着数十名仆人进了后花园。前面有抬着桌案的,后面有端着各式菜肴的。 大家依然不敢点灯,都是摸黑过来。还好苏茉在场,众人胆子都大了许多。 苏茉怕萧北珩受不了灯光刺眼,也没让点灯,月光黯淡,好歹还能照个亮。她吩咐下人在石桌旁边摆好桌椅,放下菜碟,准备酒盅碗筷。让下人们都退到花园外,她才起身来到饭桌边道:“北珩,你也来陪我吃点。我们还从来没这么吃过东西呢。” 萧北珩摇头道:“我没胃口。” 苏茉也不勉强,自己拿筷子先夹菜放在碗里,说道:“我和嫂嫂说了立储的事。嫂嫂说大哥不会和我们争太子这个位置……” 萧北珩本来无精打采地坐在她对面。听到这句话,倏地抬起头来,声音比方才提高了许多: “你说什么?” 苏茉道:“我说大哥不会争太子这个位置,嫂嫂亲口说的。” 其实她也不是很确认沈月曦是否真这么想。但沈月曦不是那种谎话连篇的人,再说连立储这么大的事情还得她来告诉,就能看出沈月曦根本不在意太子这个位置。 萧北珩双手插入自己的头发里,低头待了一会儿,抬起头来,伸手去拿筷子:“我突然间感觉有些饿了。” 苏茉刚夹起一块鸭子,听萧北珩这么说,便将鸭子放在他的碗里,笑道:“那快吃。” 她能看得出,在她说出萧濯不会争夺太子之位的时候,萧北珩沉重的身躯似乎一下子就变轻快了,甚至连食欲都来了。 如果真有邪祟缠身,怎么可能因为她说句话,邪祟就离开萧北珩呢。 她本来也相信是有邪祟作怪,但看到萧北珩在她说完沈月曦的态度后,就回复了精神和食欲,她不禁觉得,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邪祟。 也许就是因为萧北珩太在意太子这个位置了,可他又无法承受得住这种压力,才变成了这样子。 两人用过饭后,萧北珩已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苏茉亲自搀扶他回到卧房,为他脱了衣裳,让他上床休息。 萧北珩一沾枕就陷入沉睡。苏茉担心他还会做噩梦而惊醒,自己又不困,便坐在床边摸黑守着。直到深夜,萧北珩依然没有惊醒,苏茉这才松了口气。 萧北珩只要好好睡上一觉,休息好了后,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她出门对小香道:“你们大家这些日子照顾平王也都辛苦了,现在平王已睡了。除了服侍平王的人,其余人都去休息就好。” 小香激动地小声道:“幸亏王妃您回来了,我们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茉笑道:“让大家都去休息吧。明天就一切都回复正常,不要弄得这么阴森森的了。” 小香刚要离开,长廊外急匆匆走来一位侍女,来到近前道:“王妃,胜京那边传来消息……” 苏茉不悦地打断道:“平王正在休息,有什么消息等明天说。” 那侍女紧张地道:“可是……这是关于安王妃的。” “安王妃?她怎么了?”苏茉本来都要转身回屋内了,听到侍女慌慌张张地提起沈月曦,便转身询问。 “安王妃中毒死了。” 第三百二十二章 我没做 萧北珩猛地坐起,慌乱地伸手摸向床铺。 怎么能这样毫无防备的沉睡。若是有人来刺杀,他绝对会在不知不觉中死去。 想到人生会以这样的场景结束,他愈加慌乱了。直到指尖碰到燕阙剑带着体温的坚硬剑鞘,又紧紧握住,他才停止颤抖,抬起头昏昏沉沉地看向周围。 屋内黑洞洞的,却没有伸手不见五指。月光斜斜地透过窗棂,在光洁的清漆地板上投下一个个白色的菱形光格。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家具布局,熟悉的味道……他确实躺在自己的卧房里,并不是在什么陌生的地方。 定了定神,他将燕阙剑竖直举起,右手握住剑柄缓缓抽出。无论触感多么熟悉,他还是要亲眼看到燕阙剑的剑锋才会彻底放心。 燕阙发出微微的剑吟,凛冽的青光争先恐后地从剑刃与剑鞘之间的缝隙飞出,在他脸上映出一道光。那道光将他的面容分成两半,一半被光芒照亮,像人。另一半隐在黑暗中,像鬼。 当他用燕阙挡住纪云燕那惊人的攻击后,无论走到哪里他都不会让燕阙剑离开身边。这光芒带给他的安全感,比任何人给的都多。无论是父亲齐明帝,还是母亲温皇后,或是妻子苏茉。 将燕阙插回剑鞘,他注意到苏茉并没有陪在他身边。 明明记得苏茉搀扶着他回了房间的,为何没有和他在一起就寝?这么晚了,月色正高,她不睡觉去了哪里? 他摸黑下床,扯了件外袍披在身上,握着燕阙剑,抬脚向卧房门口走去。 还没有走到门口,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苏茉手举着盏昏黄的小灯跨进门来。 萧北珩下意识地抬手到眼前想遮挡灯光。 他睡不着觉的日子,一旦在黑暗中看见光亮就会刺得双目疼痛。如今刚刚睡醒,他怕又刺得疼了。 “北珩,你醒了……”苏茉幽幽地说着,走入屋内。 她的语气毫无欢愉。灯光映着她清秀白皙的脸庞,在两人擦肩而过的时候,萧北珩清楚地看见她脸上未干的泪痕,似乎刚刚哭过。 萧北珩以为苏茉是为他的身体情况担心,用手指揉了揉眼皮,微笑道:“茉茉你怎么了,似乎有些不开心。是因为我又起来了吗?我并没有做噩梦啊。” 他这次惊醒并不是因为噩梦,只是没有摸到燕阙剑导致的。 苏茉将灯盏放在桌案上,转过身来道:“你已睡了整整一天了。” “我睡一天了?”萧北珩惊讶地转头看向窗外,“我感觉自己只是闭了会眼,只睡了半个时辰。” “那你……”苏茉望了望萧北珩,在桌边坐了下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萧北珩活动了一下双肩,又左右转了转,笑道:“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就是有些饿。” “我知道你醒了肯定会饿的,厨房一直热着饭菜。”苏茉表情淡漠,依然是刚进门那副表情,语气也丝毫没变。 萧北珩有些奇怪。他的精神恢复了,按道理苏茉应该开心才对。 “你到底怎么了?”他扯过一张椅子坐在苏茉对面,“告诉我。” 苏茉抬起双眸,似乎有些惊讶地看着他,咬着嘴唇,眼中有泪光浮动。 沉默了一会儿后,苏茉还是开口道:“北珩,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萧北珩怔了怔道:“我做什么了?” “你做了什么,你不是很清楚的么,”苏茉说着,眼泪又从眼角滚落,“既然做了,为什么不敢承认呢。你知道我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吗,我想喊醒你,可我又想让你好好睡……” “等等,”萧北珩站起来向前走了两步,站在苏茉身前,“茉茉,你把话说清楚,我到底做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害死嫂嫂?”苏茉也站起来,双拳紧握,泪眼婆娑地直视着他,“嫂嫂明明已经答应我们了,大哥不会和你争太子之位,你为什么要害死嫂嫂?” 萧北珩双眸圆睁,满脸难以置信,抬起双手放在苏茉的肩膀上用力晃了两下,问道:“你再说一遍,沈月曦死了?你确定吗?” 这个消息太过于震惊,他觉得不像是真的。 苏茉啜泣道:“是真的,胜京昨天刚传来消息,说嫂嫂喝了父皇赐的安胎药后,过了一天居然无法呼吸,活活憋死了。大夫说有人在安胎药中下了钩吻之毒。现在整个胜京都在举哀,大哥伤心过度病倒在床,已令使者上京,要父皇交出下毒之人,千刀万剐为嫂嫂报仇……” 萧北珩放开苏茉,向后跌跌撞撞地倒退两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语气慌乱地道: “这不可能,这不是我做的。” 苏茉抽出丝帕沾了沾眼泪道:“你还想抵赖吗?” “我没有什么抵赖的,我没做。”萧北珩摇着头,“我真的没做,茉茉。” 苏茉愈加悲伤,转过身去伏在桌案上,哭道:“你曾经下毒害过大哥,又下毒害过萧凯……你做过好多次了。你一直都骗我,你现在还骗我。” 萧北珩辩解道:“萧凯是敌人,又有燕阙剑,不下毒怎么对付他。可给大哥下毒的那次是林魁,不是我吩咐的。” “林魁不是你的手下吗?”苏茉抬起头来,却不回头看他,“你那时是齐王世子,身份高贵,当然不能亲手做这种卑鄙的事情。你让林魁为你做,你让靖州军的叛将为你做。现在你连母后都开始利用了……母后那么温柔善良的人。” “我要怎么说你才肯相信我?”萧北珩气得一下子站起来,烦躁地在屋中走来走去,“我没做,我没做。大哥既然都说不和我争太子了,我为什么要害死沈月曦啊!” “你小点声,”苏茉急忙起身,转过来对他道,“不要让下人听了去。” 萧北珩仰头无语,半晌方降低音量道:“我这些天来,根本连觉都睡不好,哪里来的心思去做这些事。再说母后去胜京又不会路过安州……” “林魁不是在京城吗,”苏茉道,“你是不是吩咐林魁去做了?” “我真没做!”萧北珩按捺不住,大步走到苏茉面前,一把握住她的手腕举起来,“茉茉,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啊?” 苏茉脸上现出痛苦之色,道:“你不是……一直想杀死大哥和嫂嫂吗?” 萧北珩气愤愤地哼了一声,将她的手摔开,道:“那时候是不知道他们和父皇的关系,现在知道了。我要是有害他们的心思,我还会去胜京和他们一起过七夕吗?再说大哥既然愿意主动放弃太子之位给我,我更没有理由去杀沈月曦了。” 苏茉揉了揉被握疼的手腕,低声道:“你说的是真的?” 萧北珩哭笑不得,差点又想给苏茉跪下:“茉茉,你总不能因为我之前说过慌,后面再说什么话你都不信了?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可能和你说谎。” 苏茉见他再三否认,心下信了。问道:“那究竟是谁下的毒?” 萧北珩摇头道:“茉茉,谁下毒这并不是最重要的。无论是谁下的毒,这个计策都太阴险了。” 从刚才的惊愕中回复过来后,他又可以冷静思考了。稍微琢磨了一下后果之后,他心中开始惊慌起来。 “怎么阴险了?”苏茉见他说的严重,关切地问道。 “世人都知道我和萧濯要争夺太子之位。沈月曦是萧濯的得力助手,如今她被毒死,我肯定是首当其冲被怀疑的人,”萧北珩不安地来回走了几步,“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若是父皇也认为是我做的……你觉得他还会让我当太子吗?” 苏茉也神色紧张起来,跟过来道:“那我们要怎么办?” “我得赶紧去京城觐见父皇,”萧北珩将燕阙剑放下,去取衣衫,“茉茉快帮我穿衣,我现在就去,告诉父皇我不是凶手。待追查出凶手后,我亲自押到大哥那里……我得自证清白……我真不该睡这一天的。” 只是睡了一天,竟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足以掀起滔天巨浪。 苏茉见他着急,也连忙取过衣裳来帮他穿戴整齐,萧北珩自去洗漱,苏茉出门唤过侍女小香来道:“命人速速备车马,平王要连夜进京。对了……再准备些吃的放在车里,平王还没用膳呢……算了,我也和平王一同去好了。” 小香得了命令,才要离开。一位侍女急匆匆跑过来道:“平王,平王妃,皇后车队已入府城,正往平王府这边来。” 萧北珩和苏茉听了,面面相觑。 这深更半夜的,温皇后为何会突然来到这里? 第三百二十三章 妒火中烧 萧北珩见温皇后深夜到访,显然是有急事。 这个时辰,整个安州府城都已陷入沉睡。他并没有大张旗鼓,只是与苏茉站在王府门口,待温皇后车队抵达,两人一左一右陪着温皇后进入府中。 大家来到一间静室内,温皇后居中站定,背对众人道:“你们都暂且退下,只留平王。” 苏茉有些奇怪。皇后让宫女侍卫都退下也属正常,她好歹是儿媳,皇后有什么话是不能当着她面说的。但听到温皇后不容置疑的口气,她不敢有所违抗,只得躬身道:“遵皇后娘娘懿旨。” 说完,她起身和萧北珩对视一眼。 萧北珩虽然也有些莫名其妙,但他比苏茉聪明得多,马上就想到皇后要说的话恐怕和沈月曦有关。苏茉毕竟和沈月曦关系要好,皇后让她暂退也是情理之中,便对苏茉微微点头。 待苏茉和其它人离开,萧北珩道:“母后,这么晚了,您来孩儿这里是……” 温皇后转过身,将遮脸的面纱摘下道:“这么晚了,你们夫妻毫无倦意,衣着整齐,又准备车马,是要出门去做什么吗?” 萧北珩道:“母后慧眼如炬,孩儿确实要出门,想去中州觐见父皇。” “去见你父皇做什么呢?”温皇后坐下来,将双手放在椅子扶手上。 萧北珩勉强笑道:“母后,嫂嫂遇害的事情,您肯定也已知道……我打算去和父皇说清楚,同时追查凶手,给大哥一个交代。” “本宫在路上也知道这个消息了,”温皇后道,“于是就来这里找你。” 萧北珩心中骤紧,莫非温皇后怀疑是他下的毒? 就像苏茉一样,感觉是个人都会怀疑他。他虽然在安州王府,但是他的心腹林魁就在皇城,又是行医出身。又有过下毒谋害萧濯的先例…… 想到这些,他语气有些艰难地说道:“母后,孩儿是无辜的。” 温皇后微微一笑,道:“珩儿,你不用紧张。你是我的儿子,知子莫若母,我当然知道你是无辜的。” 萧北珩惊喜地问道:“莫非母后已发现下毒之人的线索?” 他喜的是,若温皇后已经发现下毒者的线索,他就好向齐明帝和萧濯交代了。惊的是温皇后一向深居简出,不显山露水。怎么这么快就发现线索。 “当然,”温皇后淡淡地说道,“本宫就是下毒的人。” 只有寥寥数字,在萧北珩耳中却如同响了个炸雷。 他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两步,道:“母……母后,您不会是开玩笑?” “当然不是,”温皇后抬眸看着他,“你觉得本宫像是在开玩笑?” 萧北珩脑海一片混乱,道:“为……为什么?” 他想不出温皇后要给沈月曦下毒的理由,两人根本就没什么联系。中秋节的时候,温皇后和齐明帝还邀请萧濯沈月曦一同到京城赴宴呢。 “为什么?”温皇后摇了摇头,站起来走到萧北珩的面前,“首先,是为了珩儿你,为你顺利得到太子之位……” “可……可是茉茉才说过,”萧北珩争辩道,“大哥和嫂嫂会让给我太子之位,他们不会和我争抢。” 温皇后发出轻蔑的一笑,道:“珩儿,你一向聪慧。怎么到了这件事上你就蠢得和幼儿无异。我去见沈月曦时,她也是对我这般说。茉茉天真幼稚,看不透就算了,连你也看不透了?你还叫他们大哥和嫂嫂,真把他们当你的亲人了?” 萧北珩还欲辩解:“嫂……嫂说话一向靠谱的……” “够了,”温皇后一甩袖子,“真是让我失望。自古人心隔肚皮,你居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了?那个姓萧的幼时就对太子名分极为看重,你居然相信他会不争?” 萧北珩连忙跪倒在地,以额触地:“母后息怒,孩儿一时糊涂。” 他仔细一想,也觉得温皇后说的有理,也许沈月曦只是在欺骗苏茉。以萧濯一贯的个性,怎么可能放弃太子的位置。林魁曾说过他“当局者迷”,看来还是真的,在立储这件事上他确实有些幼稚。这样看来,他确实应该杀伐果断,先下手才对。 温皇后停了片刻,继续道:“本来中秋节我就要做这件事,待他们来京城直接一网打尽。但阴差阳错,那个姓萧的和沈月曦都没有前来。他们不来,本宫就亲自过去。” 萧北珩听得心惊肉跳。 中秋节是阖家团圆的佳节,温皇后竟然要在中秋节那天下毒害死萧濯和沈月曦,真是心狠手辣。他虽然也做过类似的事情,知道温皇后的念头后脊背也汗毛直竖。 温皇后贵为一国之母,居然亲自给沈月曦下毒。他有些不明白,怎么感觉温皇后对萧濯的恨意比他还强烈,他这里还什么都没做呢,温皇后已经抢先动手了。之前那么多年,温皇后从未表现出这种恨意,直到今日才彰显出来。 他实在忍不住,直起腰问道:“母后,您为什么要这么做?” “因为我知道你做不成,”温皇后抬起手指着他的额头,“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依然改不掉你的性格。统率千军万马,弓箭百步穿杨,手握绝世神兵,却还是那个胆小如鼠的你。” 萧北珩脸色一变,辩解道:“孩儿平定了西部两州,还打败了萧濯……” “那你杀了他没有?”温皇后冷冷道,“在他穷途末路之时,大好的机会,你为什么不敢亲手去杀他,为什么要派纪忠和宋臻去?” 萧北珩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温皇后的话一下就命中了要害。想起那个时候,他确实胆怯了。那时萧濯只有沈月曦陪在身边,斗志全无如丧家之犬。而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是不敢去。哪怕他刚刚斩杀萧凯,手中有了燕阙剑。 “因为你根本没有改,”温皇后收回手,“还记得你五岁那时吗,你连生人都不敢见,整日就知道逗小狗玩……” 萧北珩猛地抬起头来:“母后,不要提当年的事了。” 那是他最不愿意回忆起来的过往,做噩梦的习惯就是在那时形成的。 温皇后根本没有搭理他,继续道:“我让你亲手掐死那只狗。你哭得泪流满面,却还是死死地掐着,直到那只畜牲断气……后来只要有奴婢犯错,我就让你亲自砍下他们的手脚……我以为长大后的你会胜过那个贱人的儿子。结果还是让我失望了,你不但没杀掉那个姓萧的,居然还恬不知耻地去和他们过乞巧节!” 萧北珩道:“娘……您为什么那么恨萧濯,难道是因为父亲难忘旧情吗?” 温皇后身子一抖,怒道:“这不是你该问的!” 烛光的映照下,温皇后满头白发下,蕴含怒气的面容清清楚楚地展现在他眼前。尽管由于父亲萧铭和永德帝关系不好,齐王全家几乎不曾去过京城。但他也知道母亲的面容据说和皇后裴婧云极为相似,说是双胞胎都有人信。 父亲萧铭在南下救灾前,和裴国公的长女裴婧云有了一夜情。萧铭前脚走,永德帝后脚便将裴婧云纳为皇后。萧铭敢怒不敢言,后来他巧遇和裴婧云相貌相似的温怡,娶为正妻,宠爱有加。二十年来,萧铭从未纳妾,专心专意对温怡好,他这个做儿子的都看在眼里。 然而有点让他奇怪的是,父亲对母亲越好,母亲头发就白得越快。按理来讲,遇到这么好的夫君,无论哪个女人都该非常幸福才是。 现在看到温皇后如此痛恨萧濯,甚至连名字都不说,只是叫“姓萧的”,他就大概猜出原因了。 父亲萧铭之所以娶母亲,对母亲好,其实他只是把母亲当成了那个裴婧云,当成他的旧日情人。 没有哪个女人能容忍夫君宠爱自己,但满脑子实际想的是他之前的心上人,更何况还持续二十年。恨屋及乌,母亲自然也将这种仇恨转嫁到了裴婧云的儿子萧濯身上,欲杀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他低声道:“母后,裴婧云已经被永德帝赐死了。” “那个姓萧的还没死,”温皇后顿了顿,冷冷道,“只要是和那个贱人有关的一切,我都要让它们消失,无论是那个姓萧的,还是沈月曦……我只是个女人,做不了这些。养你十九年,请人教你剑术弓箭,是指望你能为我做这件事,但你失败了,你爹对那个贱人心心念念的,又肯定不会对她的儿子下手。” 萧北珩有些不明所以,问道:“母亲,为何必须我来做这件事,直接派刺客不行么?” 温皇后道:“愚蠢,只有你亲手杀死萧濯,才能证明我的儿子比那个贱人的儿子强。你之前和娘说过,只要有那个沈月曦在,姓萧的就死不了。现在沈月曦已经死了,还剩下姓萧的,你必须亲手为娘杀了他。” 萧北珩有些迟疑,问道:“胜京传来的消息未必是真的,也许沈月曦是诈死呢。” “我亲眼看她喝下去的。断肠草没有解药,喝下去必死无疑,”温皇后在桌案上拾起面纱,“你悄悄地准备军队,我要马上回京去见陛下。” 萧北珩起身道:“娘,你要和爹说什么?” 温皇后边戴面纱边道:“找个替罪羊,安抚一下胜京那边,好给你争取时间。” 第三百二十四章 一生心血 送走温皇后,苏茉和萧北珩一起回到大厅内。 苏茉想知道他们母子两个说了什么,待萧北珩坐下,她便迫不及待地问道: “北珩,母后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主要是关于……”萧北珩握住燕阙剑的剑鞘,用大拇指推起剑锷,燕阙“嚓”地出鞘一寸,接着他又用拇指“嚓”地按回去,“接下来要怎么做的建议。” “是嫂嫂的事情对吗,”苏茉站在萧北珩面前,“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我们现在不是要去京城见父皇吗?” “不去了,”萧北珩再次将燕阙剑推出鞘,又按回去,“母后自然会去和父皇说。” 剑反复出入鞘的声音让苏茉觉得不舒服,在这有些阴冷的大厅里,嚓嚓的声音格外刺耳。 她上前按住萧北珩握剑的手:“北珩,你之前的想法明明很好,为什么突然就不去了。你若不和父皇说这件事,不去捉拿凶手,大哥真会认为是你害了嫂嫂的。” “他真要那么认为,就让他那么想。”萧北珩似乎有些听命由天地回答。 苏茉惊讶地看着他:“这样的话,大哥会误解你的,父皇也……” “我说了,父皇那边母后会去解释。”萧北珩有些不耐烦地抬手打断了苏茉。 苏茉愣了片刻,转身就往外走去。 “站住,”萧北珩站起身,“你要去哪里?” 苏茉边走边道:“我现在去胜京找大哥,和他说这件事不是你做的,再说嫂嫂死了,我也该去吊唁。” 萧北珩快走几步,拉住苏茉的手腕:“你不能去。” 苏茉挣了两下无法挣脱,生气地回头道:“为什么不让我去?” 萧北珩道:“萧濯一定会和我争夺储君的位置,无论沈月曦说什么,都是骗你的。我要先下手为强,自然不能让你去。” 苏茉身子一抖,道:“母后就是这么和你说的?你要对大哥动手?” 萧北珩拉着她往回走:“我若不动手,他就会对我下手。沈月曦的死就是他动手的借口。” 苏茉连连摇头,想掰开萧北珩的手,但徒劳无功,只得道:“我不相信。嫂嫂不是那种人,她绝对没有骗我……你放开,让我去胜京。” 萧北珩的手像铁箍一样,她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 “茉茉,你要弄清楚,”萧北珩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你是我的夫人,你该向着我,你该帮助我。” 苏茉被握得疼痛,蹙眉道:“我现在就在帮你啊。只要我去胜京和大哥说清楚,大哥并非那种不明事理的人……” 萧北珩冷冷道:“我之前对你约束太少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这件事事关重大,不能让你胡闹,你留在王府里,哪里都别去。” 苏茉气得面红耳赤,喊道:“北珩,你这样一意孤行,会后悔的。” 萧北珩不为所动,松开苏茉的手腕道:“来人。” 侍卫首领率数名侍卫应声而入,萧北珩对侍卫首领道:“护送平王妃去歇息。从现在开始,平王妃不能离开王府半步。” 侍卫首领面露诧异。自打苏茉嫁入齐王府来,萧北珩对她一向很好,怎么突然翻脸了? 难道是夫妻吵架? 但是萧北珩已经吩咐下来,侍卫首领不敢耽搁,来到苏茉跟前躬身道:“王妃,请随卑职来。” 苏茉面沉似水,也不言语,在侍卫们的看护下向外走去。 一阵冷风从大厅外刮入,桌案上的灯烛没有罩上,火苗呼啦啦地乱舞起来。 萧北珩独自立在大厅内,面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 温皇后训斥的对,他还是太懦弱,太胆小了。无论之前杀掉多少人,染上多少鲜血,他的残忍都浮于表面。证据就是在他即将致萧濯于死地时,他畏缩了,退让了。 这样的错误可不能再犯,无论这是来自母后的要求,还是出自他本身的利益。 沈月曦死后,萧濯就是温皇后唯一的恨,也是他唯一的怕。只要杀掉萧濯,温皇后才能得到抚慰,他才能得到安宁。 又一阵更猛烈的风刮进来,彻底吹灭灯烛,把他的面容彻底隐入黑暗。 “来人。”他低声道。 一位仆人应声而入,在黑暗中躬身道:“平王,奴才这就点起灯烛。” “不必了,”萧北珩道,“那个华多多怎么样了?” 仆人道:“按平王的吩咐,现在已经割了一百二十一刀……” “割满一千刀前,不要让他死了。他爹不是就在跟前看着么,让他好好为他儿子疗伤。” “是。” 仆人答完,战战兢兢地抬起头,黑暗的大厅内,已没有萧北珩的身影。 …… 温皇后回到京城时,已经是中午。她径直到后殿御书房里来见齐明帝。 齐明帝不像往常读书绘画,在屋里焦灼地走来走去,见她进来,立刻上前问道:“梓童,你终于回来了。为何不直接回京城,而是连夜去安州?” 温皇后嗔道:“陛下,平王夜不成寐,妾身惦记儿子,去看看还不行么?” 齐明帝叹道:“北珩自小就有这种病症,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更严重了,”温皇后坐下来,接过宫女送来的茶水,“他可是陛下的儿子,陛下对他关心可是不够。” 齐明帝有些尴尬,挥手让宫女等人退下,来到温皇后面前道:“朕……咳,我确实对咱们儿子疏于管教,但不是有你这个贤内助在么。” 温皇后轻轻一笑,将茶盏放下道:“你这个男人,把儿子丢给我管,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齐明帝来到温皇后的身后,用双拳为她捶打肩头道:“胜京来了使者,说安王妃喝了安胎药后中毒身亡,我这几日正为这件事焦头烂额,在让宋臻调查,必须要给濯儿一个交代。” 在知道沈月曦中毒身亡时,他震惊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反应过来后,他立刻叫来宋臻,命他会合相关官员,把所有配药的御医都抓来审讯。 “濯儿……哼,”温皇后将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不必查了,是我下的毒。” 齐明帝一怔,旋即道:“夫人,这事可非同小可,就别说气话了。” 他打死也不相信温皇后会做出这种事,第一反应就是温皇后在说气话。 “我没开玩笑,”温皇后冷冰冰地回应,“我恨萧濯,也恨萧濯的夫人,所以就给她下毒了。” 齐明帝连声安抚道:“夫人,夫人……你就消消气。我知道他们中秋没来,你有些不高兴。” 温皇后回过头看着他道:“和中秋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人都死一年了,我不该再耿耿于怀才对?” 齐明帝无奈地叹了口气,说道:“到底说多少次你才会相信呢,我对你是真心实意的,二十年了,我从未纳妾,可有什么做错的地方么?” “你错的地方多了,”温皇后站起来瞪着齐明帝,“你一直都把我当成她了。你心里想的是那个女人。所以你对萧濯那么好,你封他安王,给他州郡……你要弥补她儿子。” 齐明帝看着温皇后的满头白发,重重叹了口气道:“她人都死了,你为什么还那么执着呢?” “你当然不会明白,”温皇后又坐下来道,“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付出了多少心血,我把一生都给了你……你却只对那个女人一往情深,我受不了。” “我又没有特意去找和她容貌相似的女子,”齐明帝转开话题道,“我们的相遇是天意。” 想起他在渝州遇见她的那一刻,他当时真不敢相信,天底下有如此相似的女子。 温皇后白了他一眼:“你意思是说我犯贱倒贴?” 齐明帝背过身,以手扶额:“夫人,你今天火气可真不小。我要怎么做才能让你高兴点呢?” 温皇后不语,忽然起身张开双臂从背后抱住他,流泪道:“陛下,我这一生都是为了你。你……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你做了什么……” “朕知道,”齐明帝反过身来,也抱住了温皇后,“你都和朕在一起二十年了,朕怎么能不知道呢。你出身贫寒,现在已是大燕皇后,尊荣无极,这还不够么。” “还不够,”温皇后低声道,“我要你把太子封给咱们珩儿。” 齐明帝有些为难:“可是立储的旨意已经挂在摘星楼上了,我不能再立旨意……” “那就告诉我,你的旨意里到底立的是谁,”温皇后用拳头捶着他的胸膛,“我问你好几次了,你就是不肯说。” 齐明帝犹豫片刻,回道:“朕……立的是珩儿。” 温皇后笑了笑道:“陛下,你若真的立珩儿,又何必玩这套把戏。其实你真正立的是人是萧濯?对不对?” “真的是珩儿。” “那就打开旨意让我看看,证明你说的是真的。” “朕说过,只有当朕驾崩时才能打开……” “你明明是心虚了。” 正在争执,门外响起太监的声音道:“陛下,皇后娘娘。宋侍郎会同大理寺卿共同断案,已经发现下毒的凶手是林魁。现在林魁已经全部招供。” 齐明帝大喜,停止和温皇后的纠缠,来到门前对外面道:“速速写成供状,朕等下就要看。” 在他身后,温皇后理了理乱掉的鬓发,露出一丝微笑。 第三百二十五章 铁蹄的惩戒 月亮刚刚挂起,安州府城西十五里的某村镇外。 一匹全身上下都黑乎乎的马散着缰绳,在道边悠闲地叼着草根吃,不远处的岩石上坐着个身材窈窕的年轻女子,穿着普通,戴着斗笠,双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摩擦着。 “宝宝有没有觉得很颠簸啊?”她小声说着,仿佛在自言自语,“妈妈第一次骑马,还是你爸爸带着的。要不是他挡在妈妈身前……” 如今正是吃饭的时候,大道上已经没有几个行人,该回村的回村,该进城的进城。 远处两个地痞,一胖一瘦,沿着道路走过来。其中的胖子见路边的骏马又高又壮,主人却是一个柔弱女子,身边似乎又没有侍卫,不禁动起了坏心眼,想打这匹马的主意。 他和身边的瘦子交换了一下目光,瘦子会意,靠近女子,胖子则朝马走去。 “这位娘子,”瘦子笑嘻嘻地走到女子面前,“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你的相公呢?” 女子戴着斗笠,他看不清面容。但他看到斗笠下女子的嘴唇微微翘起,似乎是在笑。 “我的相公呀,正在家哭丧呢。” 瘦子有些不舒服,他感觉这个女子身上有种他说不出来的气质。若是普通女子孤身一人,见到两个大男人靠近。早就惊慌失措,这个女子不但毫无惧意,甚至还笑了。 他左右看看,大道上明明没什么行人,于是胆子又壮了起来。对不远处的胖子使了个眼色,让胖子把马牵走。至于他,他想看看这个女子长得怎么样。 “哭丧,”他笑着又向女子靠近一步,“原来小娘子是死了亲人,是父母么?” “不是,”女子微笑道,“是我死了。” 这句话一出,瘦子差点没当场尿裤子。 这时恰好有阵冷风刮过来,他更是觉得全身汗毛都竖起来了,觉得周围鬼气森森。 一匹全身黑乎乎的马,一个孤身在外的神秘女子。她居然说自己已经死了,这……这是女鬼么? 他本来还想去掀起女子的斗笠看看,现在也没勇气了。一步步后退道:“我……我还有些事,我先走了。” 女子嘴角的笑意更盛:“这位小哥,你不是有非分之想么,怎么不来了?” 瘦子见女子主动邀请,更加胆怯,转过头想喊胖子。 才转过头,便听到声马嘶,接着砰地一声,胖子惨叫着双手捂着肚子跪倒在地。 “你……你怎么了?”瘦子惊慌起来,边退便喊。 夜色渐重,他也看不清楚胖子那边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胖子倒地了。 胖子也不回答,抱着肚子满地滚,似乎疼得不行。 “小白,也给他一点惩戒,”女子站起来,摘下斗笠,“两个坏蛋,居然敢打我坐骑的主意。” 瘦子见女子摘下斗笠,月光泻下,照出绝色的容颜,不禁呆了。 他还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 正发愣,眼前出现了一张马嘴,衔住他的肩膀,当场把他拉得双脚离地。接着他眼前天旋地转,啪地被摔在地上。 他被摔得七荤八素,双手撑地刚要起身,屁股又不知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打了一下。力量非常大,他整个人都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双手捂着屁股哀嚎起来。 女子笑盈盈地又坐下,用斗笠扇着风道:“蹄子疼不疼?” “疼疼疼……”两人一个捂着肚子一个捂着屁股,忙不迭地应和。 “我是问小白呢。”女子白了他们一眼。 这时那匹黑马已经回到女子身边,用鼻子在女子的肩头蹭着,女子则伸手去理马鬃。 瘦子心想,这女人简直是损到家了,管黑马叫小白。再说那可是铁马掌,这一下差点没把他屁股踢开花,她却去问马蹄子疼不疼。 两人在地上趴了半天才能起身,检查周身骨头没断,正要起身,又有两匹马一前一后赶来。 当先的马冲到女子近前,从马上跳下来个黑里俏的丫头,膀大腰圆,腰挎战刀。她下马后对女子道:“主子,总算追上你了……这俩男的是干什么的?” “他们……调戏我。”女子委屈地抽抽鼻子。 “什么?”黑丫头大怒,大步走到瘦子跟前,不由分说抓住瘦子腰带直接拎到半空。 瘦子发现自己离地足有三尺,顿时魂飞魄散,连声道:“好汉……不不,不是好汉,是……” 他还在琢磨该怎么称呼这位力气比男人还大的黑丫头,黑丫头已啪地把他摔在地上,摔得他眼前金星乱舞,全身散了架一般。 “真是废物,比城砖轻多了。”黑丫头拍拍手,又向不远处的胖子走去。 胖子本来还在捂肚子,见瘦子被人家像摔麻袋一样拍在地上,掂量掂量自己体重,恐怕也没有好果子,连忙翻身下跪:“女英雄饶命!小人骨头本来就脆……再摔就断了。” 黑丫头正要说话,后面那匹马也赶到了,一个满脸堆笑的女子背着包裹从马上跳下来道:“主子,杨姐,你们……咦,这里怎么还有两个男人?” 瘦子记得方才黑丫头到的时候,就是这么问的。他连忙喊道:“我们两个有眼不识泰山,不知道你们主人在这里歇息,不小心冲撞了她老人家……” “夏兰,他们调戏我。” 声音清脆悦耳,但在瘦子耳朵里听来简直真和女鬼没区别了。 “等等……”瘦子见笑脸的女子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连忙举起双手,“别动粗,有话慢慢说呀。” 笑脸女子走到近前,拿匕首在瘦子脸上比着:“这样好了,先剜双眼,再剁手脚,最后剖开肚子,用肥油点灯……” 瘦子直着眼,还没等叫唤。那边胖子已咕咚一下倒在地上没了动静。 “好了,夏兰,杨聪。”旁边看戏的沈月曦见两个人吓得屁滚尿流,招呼两人道,“别把他们吓坏了,我还有话要问呢。” 这种地痞流氓,整日无所事事,却是见多识广,有事问他们还是很对路的。 杨聪见胖子已吓昏过去,只得来到瘦子跟前,把他拎起来,来到沈月曦面前一丢:“主子问什么你答什么。答错一句,摔一次。” “小人知道,小人知道。”瘦子捂着屁股连连点头。 他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个女子身份肯定不一般。黑丫头腰挎西戎特有的战刀,这可不是大燕普通官差能有的兵器,这些人八成是来自军队。 “你们可曾见过辆马车,拉着一个老者和一个男子来这里?” 沈月曦把华大夫和华多多的相貌,衣着都描述了一番。 瘦子叫苦道:“大人,这里离府城又不远,每天人来人往太多了。小人眼拙,怎么可能记得这样的人啊?” 杨聪大怒道:“看来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杨聪你等等,”沈月曦对夏兰使了个眼色,夏兰会意,掏出一小块银子约有半两,在瘦子面前晃了晃。 她们来找华大夫和华多多,但来到府城,又不确定华大夫和华多多具体位置,只能到处打听。 瘦子大喜,立刻换了说法:“大人,小人见过您说的那两个人,大概是一周前。当时他们在道边下车休息,穿着和您说的一模一样。” “他们进府城了吗?”沈月曦闻到。 “没有,他们没进府城,”瘦子看着那亮闪闪的银子,“马车往府城北边去了。” “北边?”沈月曦有些纳闷。 怪不得她们在安州府城里打探了半日都没发现华大夫和华多多的踪迹,原来人家根本没进府城。 不过既然有了大概的方位,那就去北边继续搜寻好了。 她示意夏兰将银子丢给瘦子。道:“若是有什么大消息,再来告诉我,还有赏。我们今夜就在镇里客栈住。” 瘦子接过银子,眉开眼笑,屁股也不疼了,连连点头道:“放心。” 沈月曦三人丢下那两个地痞,继续上路。 杨聪牵着马与沈月曦并行道:“主子,你的马太快了,我们俩追不上。幸好有小白救你,要不然这两个男人你怎么对付?” 沈月曦道:“小白是千里马,你们自然跟不上。我着急去救华大夫父子,等不得了。” 夏兰也道:“主子,你有孕在身,还非要亲自来么,不是已经让那个纪大剑客去救了么。” “纪姐姐还要保护李夫人母女,她又不会分身术,怎么救,”沈月曦道,“当时我也是失策,不该给她两件事。等想办法联系上她,还是让她专心去保护李夫人母女就是。” 这算一个理由,而真正让她离开的理由很奇葩:受不了整个胜京哭丧。 她“毒发身亡”的消息传出,整个胜京都陷入悲痛,百姓们对她感恩戴德,纷纷登门吊唁。她本来呆在屋里吃吃喝喝还挺美的,后来被众人日哭夜哭,哭得头疼,干脆和萧濯打个招呼,偷偷溜了出来。 杨聪已经是一名合格的武将,夏兰本就会武功,有这两个人保护,她高枕无忧,萧濯也放心。 三人来到镇子客栈里吃饭住宿,到了后半夜。客栈掌柜的女儿亲自来唤沈月曦,说有个本地知名混混有要事求见。 沈月曦下楼,见了那人,正是傍晚在镇外遇到的那两人中的胖子。 胖子神秘地对她道:“大人,京城那边过来了辆囚车,囚车里的犯人……据说就是下毒陷害安王妃的凶手,已经快到这里了。” 沈月曦顿时来了兴趣。 给她下毒的凶手,她正好去看看是谁。 第三百二十六章 平王妃学坏了 萧北珩将苏茉软禁在平王府内后,就出门去了,一连两日未归。 苏茉不知道萧北珩去向,心中隐隐担忧。又念及沈月曦中毒身亡,独自垂泪。 她和沈月曦相处融洽,形同亲生姐妹。为了缓和萧濯与萧北珩的关系,她把鹦鹉琉璃送给沈月曦,又和萧北珩去胜京同兄嫂一起过七夕节,在沈月曦怀孕后又去亲自探望…… 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但突如其来的噩耗依然击碎了她的幻想。 无论她如何努力促进两家的和谐,但太子只能有一个,历朝历代皆是如此,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萧北珩和萧濯都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兄弟间必然明争暗斗,毒杀沈月曦就是敲响了这争斗的钟声。 至于下毒这件事是谁做的,对她来说已经无所谓了。现在的形势就像已经燃起的火焰,她无力扑灭,只能看着火势越来越大。 沉重的烦闷和悲伤缠绕心间,令她如坐针毡。再加上对情况一无所知,她愈加焦躁,前后两次想出门去寻找萧北珩,却都在大门口被尽忠职守的侍卫拦住。 这些侍卫对她唯唯诺诺,但执行起萧北珩的命令也是毫不犹豫。 “平王有令,王妃不得离开王府,”侍卫首领挡在大门口,恭恭敬敬地对她施礼,“属下奉命行事,请王妃不要让属下为难。” 苏茉抬头看了眼天色,天高云淡,红日西沉,约莫再过半个时辰太阳就要落山了。 萧北珩到底去哪里了,难道已经去整备军队,要和萧濯开战么? “我要去找我夫君,”苏茉烦躁不安地斥责侍卫首领,“你们竟敢屡次阻拦我,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王妃!” 侍卫首领面露难色:“王妃,这是您夫君的命令呀。您也是知道的……” 苏茉看了眼将大门堵得严严实实的侍卫,大家都清一色的笑脸相迎,看着就让人烦……她唰地转过身,向王府后门走去。 平王府后门也能出去,但是同样由侍卫守得严严实实。见她来了,大家立刻躬身施礼:“见过王妃。” 众人语气都很恭敬有礼,但没有一丝一毫让开的意思。 苏茉也不说话,她知道就算争论也是无用,左右打量一下后,回到屋内唤来侍女小香道:“小香,能不能找来架梯子?” 小香面色惊讶道:“主子,您要爬梯子逃出去呀?” “嗯,花园墙外不就临街么。”苏茉道,“我要去找北珩。” 小香劝道:“主子贵为王妃,怎么能爬梯子呢。那都是工匠之类的下等人才会做的……再说您出门连马车都没有的话,怎么去找平王呀。” 苏茉面色一沉,说道:“让你去你就去。” 小香只得转过身,嘟嘟囔囔地往外走。 不多时,小香吃力地拖着架一人多高的梯子来到门口,苏茉早已等在门口,两人合力将梯子抬入屋内。 吃过晚饭,苏茉想到穿裙子不方便,又让小香去找两身男人衣服。 小香听完更不干了:“主子,怎么可以穿男人衣服,这样成何体统。堂堂王妃……” “嫂嫂经常这么做。” “她是她,您是您呀。安王妃以前跟着安王到处流浪……她还会骑马呢,您呢,只要一骑马就掉下来……” 苏茉一瞪眼,小香只得住口,又出门去找衣服。 这次找衣服颇费了段时间,直到明月高悬,小香才抱了两身衣服回到屋内。 “主子,找来了。”小香把衣服放在桌案上,“王府上上下下这么多男人,连身没味道的衣服都难找,尺寸又对不上……” 苏茉换上衣裳,活动了一下,笑道:“真比裙子方便多了,你愣着做什么,快换。” “啊,为什么奴婢也得换?” “我自己出去的话不认路,你得跟着我,要不然我要两身做什么。” 小香哭丧着脸,磨磨蹭蹭地换了衣裳,两人束了头发,抬着梯子偷偷摸摸来到后花园。 花园内的满地残枝断树都已清扫干净,四名侍卫手持火把守在后门。 两个人悄悄抬着梯子顺着黑暗处来到院墙边,将梯子搭在墙上。她们在的角落非常黑,除非守门的侍卫拿火把过来才能发现。 小香在下面扶着,苏茉踩着梯子一级级上到墙头,探头向外看去。 “主子,先把一条腿跨过去,骑在墙上。”小香在下面仰着头提醒。 苏茉扶着梯子探头看外面,停了半晌,并没有按小香说的做,把脚向下伸,又慢慢地下来了。 “主子怎么下来了?”小香不解地问。 苏茉垂头丧气地说道:“院墙外面站了一排人……” 不要说人下去,光是把梯子放下去,下面站着的侍卫就能发现了。没想到萧北珩为了防止她离开,居然派这么多的人看守王府。 她有些不甘心,和小香抬着梯子又换到另一边。这回换小香蹬梯子上去看。 果然像苏茉说的那样,王府的墙外,每隔十尺就站了一名侍卫,还有走动的侍卫手持火把到处查看,把整个平王府围得铁桶一样…… 从梯子逃走的办法行不通。两人只得又抬着梯子回到卧房,换回原来的衣裳。小香以为苏茉死心了,高高兴兴地去还梯子和衣裳。 苏茉不甘心,自言自语地道:“我就不信出不去。” 她想了想,心生一计。 小香将梯子和衣裳都送回去后,沿着长廊往回走。才刚刚拐过弯,便见苏茉的卧房前围了好几个侍女,大家惊慌失措,吵吵嚷嚷。屋内正传出苏茉痛苦的呻吟。 一个侍女转头看到她来了,连忙招呼道:“小香快来,主子突发腹痛,疼得非常厉害,我们都不知道如何办。” 小香跑到近前,分开人群冲入屋内。 相比门口,屋内更乱作一团,地板上到处都是碎裂的瓷片,洒了满地水。一个侍女正蹲着用布擦拭,还有几个侍女围在床边,有递热水的,有拿丝帕的,有捧着一堆药罐的。 “主子先喝点热水……” “把药罐拿开,乱吃药把主子吃出问题来怎么办。” 小香赶到床边,苏茉正抱着肚子满床打滚。头发披散着,皱眉闭眼,口中喊着“疼死我了”。 这情形小香熟,之前苏茉在齐王军营时就这么表演过,当时可真把她吓坏了。后来才知道苏茉是装病,跟沈月曦学的。 唉,自打主子跟沈月曦有了来往……这都学的什么呀。 她哭笑不得,又不能揭穿苏茉,得配合才行。她也佯装慌乱道:“主子,你等等,我这就去喊林大夫来。” 林魁医术也是相当高明,他不但是萧北珩的谋士,还兼顾大夫。原来平王府谁有个头疼脑热,都是林魁开药。 小香话音刚落,旁边有人提醒道:“小香你急糊涂了?林大夫早就入京为官了。” “啊,是我忘记了,”小香道,“那我们快去城里请大夫来。” 小香跑到王府门口,跟侍卫首领说了苏茉腹痛厉害的事。侍卫首领不敢怠慢,连忙让卫兵去城里药堂请大夫过来。 大夫上门为苏茉诊治,诊来诊去却摸不出病症,期间苏茉叫得更加厉害,把大夫急了满头汗。 小香心里清楚,苏茉本来就没病,能诊治出来才怪。她把大夫厉声呵斥一顿,赶了出去。第二位大夫上门,依然诊断不出病症,又被撵走。 苏茉演得惟妙惟肖,从声嘶力竭的喊,到后面瘫在床上只剩下哼哼。 小香急冲冲地出门,找到侍卫统领道:“主子的病症怪异,这些大夫医术浅薄,都看不出来。我们必须马上去京城才行。” 侍卫首领犹豫道:“可平王不让王妃离开……要不然我派人去京城请御医来?” 小香佯怒道:“你们是何居心,主子现在病得如此严重,你们去请大夫,一去一回要花多久。主子出了事,你们担待得起吗?” 侍卫首领听得也害怕起来。萧北珩虽然让他看守苏茉,但苏茉要是出了事,到时小香把罪责推给他,他可吃不了兜着走。 可是若答应让苏茉出去,萧北珩又要问罪…… 有个机灵的军士在旁边提醒侍卫首领:“统领,咱们北边别院里不是关着个姓华的大夫么?” 侍卫首领道:“你说那个华大夫?” 小香微微一怔,华大夫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对,那个华大夫医术极高,”军士道,“当初安王中箭,就是他给治好的。我们把王妃护送到那里去。而且别院也算平王府范围,又不算违背平王的禁令。” 侍卫首领大悦,拍着军士的肩膀道:“好小子,主意不错。” 小香见他们商量妥当,立刻来找苏茉:“主子,咱们王府北边的别院有位华大夫。我们送您过去看病。” 苏茉哼哼唧唧地睁开双眼道:“哪位华大夫?” “就是胜京胜和堂的那位呀,”小香道,“平王还去过他们家医馆呢,您忘记了?” 苏茉心中惊讶,华大夫不是在胜京么,怎么会来到安州府城?难道是萧北珩给抓来的?他为什么要把华大夫抓来? 她心中充满疑惑,想去看个究竟,便点头道:“好……我们去罢。哎哟哟……又疼起来了。” 小香不敢笑,和其他侍女共同把苏茉搀扶到车上,侍卫首领率百余名侍卫随行护送。车队在夜色下出了府城,向北赶去。 第三百二十七章 下毒的真凶 安州府城北面十五里有一个湖泊,称为绿柳湖。整个湖方圆有两三里,湖水清澈如镜,湖堤上绿柳成荫,风景优美,是安州有名的景点。 每当盛夏酷暑,安州府城的富绅大户就会到此避暑,在湖上泛舟游玩。每到夜晚,湖面上画舫灯火明亮,湖堤上人流攒动,热闹非常。 安王府为了方便,也在绿柳湖旁边建了一所庄院。 如今已来到十月下旬,天气转冷。除了在湖面上零星打渔的船只,湖岸冷冷清清,早已没有暑天晚上那热闹的场景。 沈月曦站在湖堤上,望向对岸的庄院。 她们三人按情报来到此地,夏兰留在小树林中看守马匹,她和杨聪来到湖堤上寻找目标。 起初还以为要花费些时间去找,没想到目标如此显眼,一眼便看到了。 和湖泊周围散布的建筑不同,这所庄院外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军士手持火把,将整个庄院围得水泄不通。这样的阵势只有安王府才能做到,华大夫父子应该就在这里。 虽然找到了目标,但沈月曦心中却发起愁来。这么多士兵看守庄院,怎么进去? “主子看,囚车来了。”杨聪指着不远处的官道。 南面有支队伍行来,均是手持刀枪的士兵,在队伍中央是辆囚车。夜色太重,两人离得又有些远,尽管囚车跟前的士兵举着火把,沈月曦还是看不清楚囚车里的人是谁。 她对杨聪道:“要是信息没错,这个应该就是下毒的人,他怎么会来这个庄院?我们凑近些看。” 虽然已是夜晚,她怕被对方发现,还是小心靠近,同杨聪到道边土坡后蹲好。 待囚车来到近前,沈月曦探出头去看,看了一眼便立刻缩回来。杨聪见她面色紧张,正要出声询问,沈月曦摇摇手示意她不要开口。 直到囚车进入那所庄院的大门,道路重新安静下来,沈月曦才起身道:“果然是他。” 杨聪好奇地问道:“下毒的人么?” “林魁啊,”沈月曦拉起杨聪道,“我早该猜到是这个混蛋下的毒。” 之前她和萧濯参加萧北珩的宴会时,林魁就曾下毒要害死萧濯,她冲进去一通大闹,化解了这次危机。这次林魁借着在朝为官,在安胎药里下毒合情合理。 杨聪不解地问道:“主子,就算是他下的毒,他为何要来这个地方?” “我也不知道,这事有些蹊跷……” 沈月曦正在沉思,旁边的杨聪一下子跳起来,慌慌张张地抽刀:“谁拍我肩膀?” “别紧张,是我。”纪云燕的声音笑吟吟在两人身后响起。 杨聪回身看见是纪云燕,舒了口气,将刀插回鞘中,道:“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就摸过来了,差点吓死我。” 沈月曦也转过身,惊喜道:“纪姐姐也来了。” 纪云燕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蒙着面纱,若不是她就在站在两人跟前,两人根本发现不了。 “还说我吓人……你倒是把我吓死了,”纪云燕看向沈月曦,“京城有传言说你在胜京中毒死了,怎么在这里冒出来了?” “那是假消息,”沈月曦道,“对方确实下毒害我,但我没让他们得逞。” 纪云燕道:“你啊,我早说过萧北珩肯定会对你们下手,你们就是不当回事。还好这次躲过去了,要不然就是一尸两命。” 沈月曦有些尴尬地摸了摸小腹:“我知道错了,啊对了……纪姐姐是怎么来这的?” 纪云燕道:“你不是让人通知我来救华大夫父子么。我们昨天晚上才到京城,听街上百姓传言说你中毒死了。李夫人不信,说我这个甥媳聪明机灵,怎么可能中毒嘛,肯定是谣言。” 沈月曦一被夸就会有些飘飘然,笑眯眯地道:“姨母还是很懂我的。” 纪云燕笑道:“说的就是呢。” 她安顿好李夫人母女,便连夜来到安州。第二天晚饭时分才赶到安州府城,马不停蹄地到安王府探查,发现安王府有重兵把守,探寻之下才得知萧北珩把苏茉软禁在府里。不过她对此事并不关心,只去寻找华大夫下落。 找来找去都没有发现华大夫父子,她只得离开,又到府城里打听,得知在绿柳湖畔还有一所安王府的庄院,她便急匆匆赶来,碰到在林子里看马的夏兰,将马匹交给夏兰后她就过来找沈月曦。 “方才那辆囚车里面的人,叫林魁,”沈月曦对纪云燕道,“他就是下毒害我的人。” 纪云燕道:“林魁?我曾听爷爷提起过此人,他似乎做过萧北珩的幕僚……” “就是他。只是有点奇怪,他怎么会来这个地方,”沈月曦道,“纪姐姐你武功高超,请你进庄院去看看,能否发现些什么东西。” 若说还有人能进这种戒备森严的地方,那就只有纪云燕了。她连齐王军大营都来去自如,这件事自然小菜一碟。 纪云燕道:“好,我先潜进去看看,你们去夏兰那里等我回来就行。” 商量妥当后,纪云燕同两人分别,独自来到庄院的外面。 看守的军士虽然将庄院围得严严实实,但对纪云燕来讲却是不难。她趁一个军士扶着长戟打瞌睡,从他身边悄无声息地潜过,疾跑两步,借力翻上院墙。 囚车里的林魁已经放出来,由几名军士护送着进入侧院一间房屋。他走路跌跌撞撞,似乎受了不小的折磨。 纪云燕沿着屋脊来到林魁所在的房间上方,将屋顶的瓦片轻轻揭开一条缝隙,屋内的话语声和灯光同时从缝隙里透露出来。 “平王,我是冤枉的啊,”林魁痛哭流涕地正在说话,“真不是我下的毒。宋臻他绝对是公报私仇,现在我官职也被削了,我真的好惨……” 听到平王的字眼,纪云燕心道:“萧北珩居然在这里?” 她反手握住肩后的剑柄,迟疑了一下,终于还是松手,将瓦片又掀起一点儿看向屋内。 下方的房间内灯火通明。萧北珩穿紫色长袍坐在椅子里,燕阙剑则放在他的腿上。下首是跪在地上的林魁,身穿囚衣,披头散发,正涕泪俱下地控诉宋臻如何虐待他。 “他不分青红皂白,一口咬定是我下的毒,还让人给我上刑,我实在熬不过……才屈打成招。” “够了,”萧北珩抬起手制止林魁说下去,“我当然知道你是被冤枉的,要不然我救你做什么。” 林魁激动地连连磕头:“若不是您中途拦下囚车,等我被押到胜京,安王肯定会把我千刀万剐了。我就再也见不到平王您了。” 萧北珩哼了一声道:“这么多年你一直跟着我,把你送给萧濯让他杀了你,等于是我自断一臂。我怎么会干这种蠢事。” “那陛下那边……” “父皇那里我自然会想办法应对,你就不用管了。” “主子,宋臻那个家伙本来就是萧濯那头的,”林魁起身站到萧北珩的身边,“他绝对是潜入我们内部的奸细,想逐一除去主子身边的左膀右臂……主子您可得当机立断。” “这件事你不明白。”萧北珩摆摆手,“宋臻不是奸细。” 林魁叫道:“主子您可不能被他蒙蔽了啊。我就是再蠢也能看出来,他就是故意要把我推出去给萧濯杀了……” 萧北珩不耐烦地摇了摇头,思索片刻后,对林魁道:“你是我的心腹,明白告诉你也无妨。真正下毒的人是宋臻。” 林魁仿佛吓了一跳,道:“主子,您不是在开玩笑。” 萧北珩道:“母后和宋臻一起定的计策,本来是要在中秋节那天毒杀萧濯和沈月曦,但他们没来……毒药就是宋臻配的。” 林魁一下子瘫坐在地上,结巴道:“原来……原来是皇后娘娘。” 不但林魁吃惊不小,就连在屋顶上的纪云燕也大吃一惊。她想不到下毒的人居然就是温皇后。 “母后本意是想把你推出去当替罪羊,但她没和我商量,”萧北珩道,“我马上就要和萧濯开战,正是用人之时,怎么能把你送给萧濯。” 林魁呆了半晌,翻身跪倒:“主子,您对小人有天大的恩情……小人粉身碎骨,赴汤蹈火也要报答主子的再生之恩。” “不必说了,”萧北珩起身道:“你就先躲在这里。我还要去和母后商量一下如何应付父皇和萧濯那边。下毒这件事总得有个交代才行。” “恭送主子。”林魁感激涕零地将萧北珩送出门。 纪云燕得知了事情的内幕,心中惊骇。一时也顾不上去找华大夫父子,连忙出了庭院来找沈月曦,告知她听到的消息。 沈月曦听后差点跳起来:“皇后和宋臻合谋,你真的没听错?” 纪云燕道:“萧北珩亲口所言,绝无虚假。” 沈月曦愣在原地,仰面无语。 她也不是没怀疑过温皇后,但总觉得温皇后不太像。现在看来,温皇后为了让她儿子萧北珩夺取太子之位,亲自下场了。这意味着温皇后已成为敌人,宋臻也和温皇后站在一边。而更令她担忧的是,齐明帝还被蒙在鼓里。 纪云燕道:“现在温皇后已经站到了我们的敌人一头,怎么办?” 沈月曦愣了半晌,忽然抓住她的手腕道:“纪姐姐,你快回京城去。姨母和表妹不是要去见她吗?得快去阻止她们,也许她们会有危险。” 纪云燕道:“不会,她们那里有五百军士呢。难道温皇后还能直接动手么?再说她们两个又没什么重要的……” “不是,”沈月曦急匆匆地解释,“我怕温皇后会扣押她们。” 既然温皇后想在中秋节这种团圆的节日动手,又给怀有身孕的她下毒。如此狠毒的女人,还有什么事情她做不出来。李夫人是萧濯的姨母,她怕温皇后扣押李夫人母女,来作为人质要挟他们。 纪云燕见沈月曦一脸急切,道:“那华大夫这边怎么办?我还没找到他们。” 沈月曦犹豫了一下。 华大夫父子被关在这里,虽然也是凶多吉少。但论起来,终究还是李夫人母女那边更急迫一些。先让纪云燕去保住李夫人母女,华大夫这边她再想办法就是了。 “纪姐姐还是先去京城,见到李夫人,立刻让她们启程回胜京。华大夫父子这边……我来想办法。” 纪云燕答应:“好,那你们可要多加小心。” 沈月曦点头应允,这边夏兰牵过马来,纪云燕上马疾驰而去。 杨聪目送纪云燕消失在夜色中,回头对沈月曦道:“主子,这事可大发了。现在连皇后都成了咱们的敌人,我们可要怎么办呀。” “不慌,”沈月曦转头看向庄院,“我们先想办法把华大夫救出来再说。” 夏兰道:“怎么救,那么多士兵在看守呢。咱们三个人谁都没有纪小姐那种武功……先让纪小姐把华大夫救出来再回京城多好。” 沈月曦也犯愁,琢磨着是不是让大熊挖个地道钻进去。可不知道华大夫在哪里,总不能到处挖洞? 三人正一筹莫展,远处又有支队伍过来,都是军士,队伍中间唯一的马车里正不时响起女子的呼痛声。 “哎呀,受不了了……疼死我了。” 沈月曦听着声音熟悉,连忙到近前观看。等听清了马车里女子的声音,她的嘴角顿时翘起。 这不是苏茉嘛。 第三百二十八章 折磨 萧北珩前脚离开庄院不久,苏茉后脚就到了。 进入庄院后,小香吩咐侍卫首领去把华大夫找来,好让他给王妃看病,她则先扶着苏茉到女眷居住的后院。 到屋内后,苏茉还皱着眉头哎呦个不停。小香见四周无人,忍不住笑道:“主子,别再演了。嗓子都快哑了,我去让厨房给您做个汤润润嗓子。” 苏茉见小香看出她是演戏,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道:“滚来滚去的,都累出汗了。” 小香拿起帕子给她额头擦汗,说道:“主子,您为什么要来这里?” 苏茉叹了口气,往床头一靠:“华大夫曾经救过大哥的性命。北珩把他抓来,我怕他又做出什么错事,来这里看一下才放心。” 小香不以为然,说道:“只是一个草民而已,主子真犯不着操这份闲心。” 两人聊了几句,一位侍女从门外进来道:“主子,咱们方才走得慌张,有两位侍女落在后面,这时才赶到,现在被侍卫拦在门外,让奴婢进来通禀。” 苏茉看向小香道:“有人落在后面了?” 小香也疑惑,跟随苏茉来的侍女大概有十几名,她也懒得去查点,问那个侍女道:“怎么会落在后面的,她们叫什么名?” “夏兰,夏菊。” 苏茉听到夏兰的名字,一下子坐起来,道:“小香,你快去领她们进来。” 小香答应,和那个侍女出去,不多时领了两个女子进来,为首的正是夏兰,后面的女子戴着面纱,一双明眸滴溜溜地转着。 夏兰对苏茉施礼道:“奴婢见过主子。” 苏茉瞧见夏兰身后的女子,先是大吃一惊,站起来向两人走了两步,旋即又停住,对小香道:“你们先出去,我要和夏菊说话。” 在夏兰身后的女子也对夏兰丢了个眼色,夏兰会意,跟在小香后面出了房间。 待屋内只剩下两人,苏茉沉着脸道:“嫂嫂,你扮侍女很上瘾啊。”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地摘下面纱,道:“弟妹,不这样我怕进不来。” “我以为你死了,哭了许久,”苏茉面沉似水,“现在你倒好端端地出现在这里了,真是老天垂怜我那么多眼泪。” 苏茉面色不善,语气讥讽,沈月曦知道她是在怪罪自己欺骗她,正想解释,苏茉又继续道:“为什么要骗我们,难道你打算用这个假死的消息陷害北珩?” 沈月曦道:“怎么会,的确是有人给我下毒……” “你若真中了毒,怎么会好端端地一点异常都没有?”苏茉不相信地绕着她转了一圈,“断肠草根本没有解药。是不是大哥定的计策,让你这样做的?” “真不是这样。” 沈月曦有口难辩,总不能说自己有台万能制造机。 苏茉不依不饶,背过身去:“大哥总是有很多计策。或许是他让你用假死来陷害北珩。这样父皇就会迁怒北珩,你们的就会兵不血刃地夺取太子之位……你还和我说你们不和北珩争,都是骗我的。我太天真了……” 沈月曦扶额道:“弟妹,你先不要激动。我真要靠假死来欺骗你们,又何必出现在这里见你呢。一直躲着不是更合理吗?” 苏茉原本神色激动,听到沈月曦这么解释,思索片刻,面色稍稍缓和下来,问道:“那你来做什么?” “我来找华大夫和他儿子,他们被弟弟抓来这里好多天了。” 苏茉指了指椅子道:“不要一直站着,对孩子不好。” 两人隔着一张桌子左右坐下,苏茉道:“华大夫就在这里,我已经命人去唤他了。你既然说不是计策,那你就告诉我前因后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就要知道。” 沈月曦听后有些犹豫。 要不要告诉苏茉这件事是温皇后亲自操办的呢。温皇后可是苏茉的婆婆,苏茉未必相信。 她还在仿徨,门外侍女小香的声音响起:“主子,华大夫在的院子有侍卫看守,我们只能在门外呼唤,可他一直没反应。” 苏茉看了沈月曦一眼,低声道:“我们一起去看看。” 沈月曦会意,又戴上面纱,跟着苏茉来到门口。苏茉对小香道:“华大夫在哪里?带我过去看看。” 小香在前面带路,苏茉在中间,沈月曦和夏兰跟在后面,一行人来到东侧院。 侧院门口有两个军士把守,见苏茉带领一众侍女到来,其中一人上前施礼道:“小人见过王妃。” “华大夫在里面么?”苏茉问道。 “在……倒是在,”施礼的军士面露难处,“只是里面有些脏乱,王妃可能不方便观瞧……” “马上让开。”苏茉喝退军士,带头走进门去,沈月曦跟在后面。 两个军士缩着脖子目送苏茉等人进入,其中一个道:“兄弟,你怎么也不拦着。平王吩咐过不让人进去的。” “废话,你不也没拦着吗。这是王妃……” 院子里没有点灯,阴森森的,树影婆娑,只有甬道尽头的房间亮着灯。沈月曦才走了数步,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和药味。味道令人作呕,在她旁边的夏兰已忍不住抬手捂住口鼻。 走在前面的苏茉蹙起眉头,回首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强忍不适,对前方的房屋抬了抬下巴,示意大家快过去。 几人走到屋子门口,血腥味和药味更加浓烈,屋子里传来低低的呻吟声,有气无力,像是一个受了酷刑折磨的人发出的。 沈月曦心中惊骇,快走两步,抢在苏茉前面推开房门。 眼前场景让几名女子都大惊失色。 屋子中央是华多多。他披头散发,头垂在胸前,双臂反剪绑在一个柱子上,双臂双腿裸露在外,覆盖着厚厚的药粉,像是一个土人。药粉全都呈暗红色,似乎是被鲜血浸透。屋子四周则是一排排塞满药罐的架子,地上淋淋漓漓都是暗红的血点和药粉,满屋子都是血腥味和药味。 华大夫背对着他们,正动作迟缓地从架子上拿一个药罐,嘴里念念有词不知道在说什么。 “华大夫!”沈月曦跑入屋内,来到华大夫的身边。 华大夫好似没看到她一样,干枯的双手费力地打开药罐,目光直直地说道:“敷药……这样就不流血了……敷药……” 沈月曦转到华大夫的身前,扶住华大夫,小声道:“华大夫,是我,我是沈月曦啊。” 华大夫缓缓抬起头来,昏黄红肿的双眸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在看个陌生人。接着他似乎认出了沈月曦,身子仿佛发高热一样颤抖起来,丢掉药罐,整个人都瘫在地上,抓住沈月曦的手: “王妃……快救救我们。” 沈月曦转头看向苏茉,苏茉早已走到门外,怒道:“来人。” 在门口把守的两名军士慌忙进入:“王妃有何吩咐?” “这是怎么回事?”苏茉问道。 一名军士道:“王妃有所不知,这个华多多是平王请来的,要他为平王驱邪。结果发现这个家伙只是个骗子,平王大怒,让人对他进行惩戒,以儆效尤。” 苏茉回头看了一眼,道:“什么惩戒会是这样?” 两名军士你看我,我看你,相互推诿。直到苏茉面露怒气,其中一人才道:“王妃,平王让人割华多多一千刀……在割完前不许他死……他父亲是大夫,一直在为他治伤。” 苏茉身子晃了晃,几乎晕倒,还好小香扶住。 在屋内的沈月曦听到外面军士的话语,心中更是惊骇,看向毫无声息的华多多。若不是华多多胸膛还有起伏,有声音发出,她甚至以为华多多已经死了。 普通人就算割一刀也疼死了,萧北珩居然让人割华多多一千刀。华多多是骗子不假,但这种残酷的惩罚,和恶魔还有什么区别。 苏茉厉声道:“这里管事的是谁,立刻释放他们。” 军士不敢怠慢,立刻唤来负责的人。那人知道苏茉要释放华大夫父子,为难道:“王妃,这是平王要求的,小人不敢。” 苏茉道:“马上照我说的做,我自然会和平王说。” 管事的人见苏茉态度坚决,只得赶紧让军士进入屋中释放了华多多。 苏茉对沈月曦道:“夏菊,你和夏兰两人护送华大夫父子去城镇疗伤,我命人给你们准备一辆马车。” 沈月曦知道苏茉是要她们带着华大夫父子速速离开,可是想到萧北珩现在这个状态,简直不像一个正常的人,她又为苏茉担心起来。 众人来到院外,在夏兰和小香等人扶华大夫父子上马车的时候,她来到苏茉跟前,小声道:“和我们一起走。” 苏茉摇摇头,示意她不会走。 沈月曦着急起来。 萧北珩现在为了一点小事,就用如此残酷的手段折磨人。苏茉肯定也能看出萧北珩的变态之处了,若是继续留在他身边,也许早晚会出事。 想起曾受到萧凯虐待的沈蓝,她害怕苏茉也会有相似的遭遇。情不自禁握起苏茉的手,用恳求的目光看向苏茉。 苏茉轻轻挣脱,对她低声道:“北珩精神很差才会这样的,我得留下照顾他。你们赶紧走,若是让他看见你们,我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沈月曦见苏茉两次拒绝,只得住嘴,上了马车。 说到底苏茉也是萧北珩的夫人。苏茉要留下,她确实也没有办法再要求苏茉什么。 两人都没注意到,在黑暗的角落里,林魁正看着她们。 他原本在屋里养伤,听到苏茉来,本来打算出来见苏茉。但身上到处都疼,只能慢慢地挪,一边挪一边暗自咒骂宋臻。等他挪到侧院外面,恰好看到华大夫父子上马车。 苏茉居然敢背着萧北珩释放华大夫父子,这不是摆明了帮助敌人么,真是胳膊肘往外拐。之前萧北珩要杀沈蓝时,就是苏茉拦住,后面又把沈蓝私自放了。现在她居然又做出这等事来。 可是考虑到苏茉的身份,他又不敢轻举妄动。思索片刻,他想出了个办法,唤来一个下人道: “速速追上平王。说王妃自作主张,把华大夫父子释放了。” 让萧北珩来亲自解决这件事,显然是最合适的。 第三百二十九章 正好饿了 沈月曦心中惦记苏茉,马车使出老远,她仍推开车窗探头看着身后灯火明亮的庄院。 杨聪骑马跟在马车旁边,见她一直向后看,便道:“主子别看了,平王妃不可能跟你走的,她怎么说也是萧北珩的夫人。我们能把华大夫救出来就不错了。” 驾车的夏兰把鞭子甩得啪啪响,附和道:“杨姐说的对,平王虽然残忍好杀,但对平王妃一直都很好的。就算他做得过分些,平王妃也不会离开他的。” 沈月曦见两人都劝她,只得回过头来,将车窗放下。 夏兰是萧北珩的侍女,肯定要比她自己更了解萧北珩。 晃晃悠悠的车厢内,华多多闭着眼,半死不活地靠在座位上,似乎睡过去了。沈月曦对华大夫道:“华大夫,华多多情况怎么样?” 华大夫颤颤巍巍地将一件外袍盖在华多多的身上,嘶哑着嗓子道:“都是皮肉伤……死不了,行刑的人割完,老朽马上就为他止血……只是四肢会留下疤痕。” 沈月曦见华大夫这样说,松了口气,对华大夫道:“华大夫先休息,我这就带你们回家。” 华大夫点点头,靠在椅背上闭了双眼。 沈月曦抬手扇了扇口鼻间的血腥味,双手抱膝看向华多多。 原本她想的是和萧濯与世无争过逍遥日子。但看到华多多的惨状后,她的内心开始动摇了。 她早就多次领教过萧北珩的残忍,如今近距离目睹华多多遭受酷刑,只觉得触目惊心。这样残忍的人若是做了太子,不知道会有多少人要遭受酷刑。 萧濯在北狄征战时也残忍好杀,但萧濯比萧北珩好在两个字:听劝。在萧濯要坑杀西戎降卒的时候,她极力阻止,萧濯尊重她的意见,没有一意孤行。到后来萧濯就不用她再叮嘱,无论是对付西戎,攻打萧凯,还是被老师追杀,萧濯都非常清醒。 她在前世工作之余也偶尔翻看史书,多少了解一点古代君王的轶闻。听劝,这两个字看起来很简单,却是明君和暴君的区别。纪忠是普通百姓,华多多也是普通百姓。萧濯和萧北珩对待他们的态度,是两个对立的极端。 永德帝已经有前车之鉴,齐明帝虽然贤明,身边却有恶毒的皇后和残忍的儿子……萧濯当太子才是最合适的。 她打定了主意,等回到胜京就和萧濯说起兵的事。 正在思考,杨聪掀开车窗,看了一眼车内沉睡的华大夫父子,紧张地对她小声道:“主子,后面有追兵来了。” 沈月曦心头一沉,探头看向后面。 后面有近百个光点正向这边赶来,在夜色下格外明亮。 不待沈月曦吩咐,夏兰连连甩鞭子,马车在黑漆漆的道路上飞奔起来。还好府城周围的道路平坦,马车并没有太颠簸。 “主子,后面是骑兵,”杨聪纵马追在马车旁边,“马车太慢了,我们甩不掉。” “知道。”沈月曦答应,看向华大夫。 要是就只有她和杨聪夏兰,三个人可以骑马逃走。但现在多了华大夫父子,她们三个人根本无法带走。 华大夫已被马车颠醒了,双手把着椅子扶手,紧张地道:“他们……他们追来了?” “夏兰,快停下。”沈月曦起身拍拍车厢壁。 “主子,停下就被追上了。”夏兰喊着,又甩了一鞭子,抽得马匹乱叫。 “这样下去早晚会被追上,”沈月曦道,“我来引开他们,你们带华大夫父子逃走。” 杨聪喊道:“主子,这样太危险了!” 沈月曦再次用手拍车厢催促夏兰:“按我说的做。我骑小白,他们追不上的。” 夏兰见她不断催促,只得将车慢下来。车才停稳,沈月曦便跳下马车,从杨聪手中接过照夜玉狮子的缰绳:“你们快走,我去引开追兵。” 杨聪和夏兰还要劝,沈月曦已经上了马,一带缰绳,迎向追兵的方向,同时喊道:“没事,我会保护好自己的,你们快去胜京。” 她骑马与追兵相向而行,不一会儿便冲到追兵的跟前。沈月曦双手勒住缰绳,小白长嘶一声,抬起两只前蹄,人立而起,在空中急刨了数下。 追兵有上百人,人人都骑着马,手持火把,吵吵嚷嚷。见沈月曦冲到跟前,众人都愣住了。 沈月曦此番来,为了避免小白太过于显眼,把整个马都涂黑了,加上她的衣服也是暗色,大家都看不清楚,只看到黑乎乎一团冲过来,听声音是个女子。有几个人举起火把想照清楚沈月曦的相貌。 “我就是安王妃,你们不来追我么?”沈月曦笑着打了个招呼,调转马头就跑。 追兵都傻了。 “安王妃不是死了么?” “这个女子是谁啊?居然冒充王妃。” “平王让我们来追马车,可没让我们追安王妃。我们还是追马车去……” 大家正交头接耳,萧北珩纵马赶来,厉声问道:“你们停在这里做什么?” “平王,方才有个女子骑马拦住我们,说她是安王妃,往那边跑了。”一个为首的侍卫抬手指着沈月曦逃走的方向,“我们正要去追马车。” 萧北珩怒道:“方才就是照夜玉狮子的叫声。不必追马车了,追安王妃。” 说完,他一马当先冲出去,追向沈月曦。 沈月曦骑着小白沿着另一条路逃,本以为那帮追兵追不上。没想到才跑不久,就听到背后马蹄声渐渐接近,蹄声甚紧,听起来就是一匹马。 她吓了一跳,这是谁的马,居然能追上小白。她顾不得回头,双腿一夹马肚子,喊道: “快跑。” 小白撒开四蹄,沈月曦只觉得疾风扑面,呼呼直响,吹得脸都疼了。周围黑乎乎的景物嗖嗖地被甩在身后。 又疾跑了一程,后面的马蹄声不但没甩开,反而更近了。 连小白都能追上的马,又是安王府的,也只能是乌骓了。而乌骓的主人用脚想也知道是谁。 既然无法摆脱,沈月曦干脆将马停下来。 萧北珩纵马来到她跟前,勒住缰绳,笑道:“嫂嫂真是见外,深夜来安州,也不让我这个做弟弟的略尽地主之谊……就这么急着走。” 沈月曦叹了口气道:“我跑这么快你还能追上,是不是还对上次得失败耿耿于怀啊。” 萧北珩哈哈一笑,道:“嫂嫂已有身孕,不宜纵马狂奔。我们一道回王府去,茉茉还想和你说话呢。” 沈月曦也知道自己逃不走,便道:“我正好饿了,想喝点茶,吃块点心。” “嫂嫂是贵客,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萧北珩调转马头,“等回到王府,我还要摆宴款待嫂嫂呢。安州风景名胜不少,嫂嫂可以好好玩上一段时间。” 沈月曦知道萧北珩的算盘,是想把她扣为人质。不过她也不太担心,有万能制造机在呢,想逃跑的话,挖个地洞就跑了。 两人慢悠悠地回到王府,沈月曦下了马,旁边立刻有人上来将马牵走。 沈月曦愣了一下,马被牵走了,就算能逃出去也跑不远啊。再说自己身上也没带银子……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萧北珩并没有为难她,但加了一倍的军士看守,就足以说明他的想法了。 到了屋里,侍女端上茶水点心。沈月曦也确实饿了,便拿心开吃。吃了两块点心,门外响起苏茉的声音:“嫂嫂,我来陪你说话了。” 沈月曦抬头,正好和走进门来的苏茉目光相碰。 沈月曦倏地站起身,疾步走到苏茉跟前:“他打你了?” 明亮的灯烛照着苏茉红肿的脸颊,通红的手印,就像印在她脸上一样清清楚楚。 苏茉摸着自己肿起的脸,低头无语。 第三百三十章 深信 能打苏茉脸的人,在整个王府里只有萧北珩。 沈月曦见苏茉眼中噙泪,也不回答她的问话,便直接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桌边,问道:“是因为你放走了华大夫父子?” 苏茉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低声道:“不是……他以前从来没打过我。” “这个混蛋,”沈月曦骂了一句,向门口冲去,“他怎么可以这样。” 才走了两步,苏茉伸手拉住她的衣袖,慌乱地道:“嫂嫂别去。北珩好多天都没睡觉了,脾气非常暴躁,他并不是因为华大夫的事情打的我。” “那是为什么?”沈月曦停住脚步。 苏茉吞吞吐吐地道:“他质问我为什么要放走华大夫父子……我想让他安心,就说嫂嫂来了……他就打我一耳光,然后出门去了。” 沈月曦双手叉腰,仰脸看着屋顶,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继续为苏茉生气了。 这事弄的……原来萧北珩追他们是苏茉告密。要不是苏茉透露这个消息,萧北珩也不会把她抓回来。 苏茉似乎是怕她不懂,接着解释道:“北珩知道嫂嫂中毒身亡的消息后很惊慌,说大哥会认为是他干的这件事。我想告诉他嫂嫂没死,让他高兴……谁知道他却更生气了。” 沈月曦看了一眼苏茉红肿的脸颊,刚压下去的怒气嗖地又冒上来。其它的事情先不考虑,萧北珩连自己的夫人都敢打,这就不能忍。 她挣开苏茉,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门口把门打开。 侍女小香站在门口,见她出来,连忙道:“安王妃,您有事吩咐奴婢就好。平王有令,您不得离开这个房间。” 沈月曦目光越过小香肩头,看着院门口站着的侍卫,气冲冲地道:“平王呢?把他找来。” “平王已经离开了。”小香回道。 “大半夜的他去哪里了?” “平王要去哪里,我们做奴婢的可不敢询问。” 沈月曦见问不出什么,只得关了门,返身又坐到桌边。 苏茉坐在桌边,见她回来,道:“北珩要留下嫂嫂,不会让你出去的。” “他说我是贵客,让我在这里多玩几天,”沈月曦气鼓鼓地交叉抱着双臂,“实际就是把我扣在这里了。” 苏茉也露出愁容:“我得知嫂嫂被追回来,也问过侍卫。他们说北珩吩咐过他们,谁要放走嫂嫂就提头去见。我无能为力,只能过来陪嫂嫂说几句话。嫂嫂要吃些东西么?” “不吃,气饱了,”沈月曦看向苏茉,“其实他们也关不住我的,你……” 苏茉被打,让她想到了姐姐沈蓝的遭遇。她想带苏茉离开,又担心苏茉未必听她的。 她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决定劝说苏茉:“弟妹,我有办法逃走的。你不要继续留在这里了,跟我一起离开。” 温皇后已经对她和萧濯起了杀心,萧北珩显然也用心险恶。苏茉在这么危险的环境下实在让她不放心。 苏茉连连摇头:“外面那么多士兵看守,嫂嫂怎么走。你先好好休息,等北珩回来,我劝说他放嫂嫂离开。” 沈月曦双手放在苏茉肩膀上道:“看看你的脸。他要是真心对你好,怎么会打你?” 苏茉还是摇头:“北珩就是心情不好……他以前没打过我的。” “这种事情,只要发生过一次,后面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沈月曦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也说他现在脾气暴躁,就当和我去胜京玩不行么。” “我真的不能走,”苏茉目光闪躲着她,“我是北珩的夫人……再说我若走了,他会更生气。” 两人正在争执,敲门声响起,小香在门外道:“两位王妃,林先生知道平王妃被打,特地调治了专治跌打损伤的药膏,命奴婢带给平王妃。” 沈月曦起身来到门口打开门,从小香手中接过一个檀木匣,问道:“林魁做的药膏?他还说什么了?” 小香点头道:“林先生把药膏给了奴婢,说涂抹在红肿处,明天早上就能消肿,然后他就走了。” 苏茉道:“代我谢过林先生。” 沈月曦回到屋内,将匣子打开,取出里面的棉签,药膏,又去湿了一块帕子,先给苏茉擦脸。 当湿帕碰到苏茉的脸颊,苏茉皱眉咬唇,向旁边躲了一下。 “我先给你擦干净,然后再涂上药膏,”沈月曦小心地给苏茉擦拭着,“他也真下得去手,打得这么重。” 苏茉强作笑容道:“他都好多天没睡觉了,难免有些出格。” 沈月曦将湿帕放下,拿起棉签来沾了药膏,涂在苏茉脸颊的红肿部位上。 苏茉双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忽然问道:“嫂嫂,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沈月曦把棉签停住,道:“你是我弟妹呀。” “北珩对华大夫父子那么残忍,又软禁你,你不生气么?”苏茉将手放在沈月曦的手背上,“我是北珩的夫人,你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弟弟什么样,又和你没关系,”沈月曦低头又把棉签去沾了药膏,“再说你帮过我那么多次大忙,就当是我知恩图报好了。” “嫂嫂,我担心北珩会对你们不利,”苏茉双手紧紧握在一起,低着头,“他扣押你,肯定是要用你来要挟大哥。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 “我想走就可以走,”沈月曦歪着头拿棉签涂抹,“倒是你,我是真的担心你。” 苏茉抬眸道:“担心我什么?” “担心你最后会像我的姐姐那样,”沈月曦将棉签放在桌案上,“生不如死。” 苏茉脸色一变,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随即又笑道:“嫂嫂说得过了,北珩不会变成那样的人,他不是萧凯。萧凯本就是个品性恶劣的人……” 沈月曦道:“那北珩呢?你看他对华多多的做法。华多多只是骗人,难道就该遭受那么残酷的刑罚么?” 苏茉低头不语。 沈月曦本想说,有温皇后那么恶毒的母亲,萧北珩自然也会是那样的,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要不是苏茉亲眼目睹华多多遭受酷刑,又挨了萧北珩一记耳光,她本来连萧北珩的坏话都不想说的。当着人家夫人的面,说他的相公不好,再说她的婆婆不好,别人只会嗤之以鼻,觉得她是个搬弄是非的小人。 如今这些事实摆在眼前,苏茉依然为萧北珩说好话,一直在为萧北珩解释。可见在苏茉心里,她依然深深地信任着萧北珩。 但沈月曦知道,从温皇后下毒害她那一刻起,萧濯和萧北珩就注定了不能再和平相处。兄弟两人必定要有场生死对抗,之前所做的努力,都已化为泡影。 在即将到来的战争中,她唯一想拯救的人就是苏茉。苏茉不该成为这场战斗的牺牲品。 眼下最大的困难是她无法说服苏茉。 想到姐姐沈蓝的遭遇,她眼前的苏茉仿佛也变得遍体鳞伤。 不行,她必须要努力说服苏茉。苏茉说萧凯品性恶劣,其实在她看来,萧北珩比萧凯有过而无不及。苏茉绝不能留在萧北珩这个恶魔身边,这个恶人她做定了,宁可棒打鸳鸯,也要拆散他们。 第一步,先把苏茉留下。 沈月曦笑道:“弟妹今晚陪着我说话,我自己一个人睡不习惯。” 只要苏茉留下,她就可以想办法用言语打动她。苏茉看过沈蓝的遭遇,沈蓝断手她也是亲眼所见,就用姐姐沈蓝的过往来说服苏茉好了。说上个半宿,就不信说不服苏茉。 苏茉见她笑,也笑道:“北珩不在,我自然要陪嫂嫂说话的。” 两人和衣上了床,沈月曦想起温皇后,不禁又有些为李夫人母女担忧起来。 不知道纪云燕来不来得及赶上。 第三百三十一章 白玉有斑 傍晚时分,落日最后的余晖洒在凤栖宫鳞次栉比的屋顶上,现出昏黄的光泽。 凤栖宫是皇后所居,自打裴皇后死去,凤栖宫就一直空着。直到齐明帝登基,才将凤栖宫赐给了温皇后居住。 温皇后大概是个有洁癖的女子,入住前让人把凤栖宫所有的东西付之一炬,整个宫内所有的建筑墙壁都重新粉刷,工匠们没日没夜地干活,还花了足足一个月时间才完成。要不是齐明帝劝说,她差点连铺地面的石板都换掉。 从凤栖宫大门进入,穿过一个长方形的广场便进入内门,在内门后是两排厢房,专门用于觐见皇后的嫔妃等候之用。厢房出来,再过一道门,就来到凤栖宫正殿。日常皇后就在正殿接受嫔妃的问安。 齐明帝只有温皇后一个正妻,登基后也未纳妃。这些厢房平日里冷冷清清,无人问津。 李菀现在就坐在其中一间厢房里,百无聊赖地等着李夫人。 母女两人打听清楚温皇后在皇城内,一大早就赶来凤栖宫。母女都穿着京城成衣铺里裁缝连夜赶做的名贵衣裳,李夫人更是把能搜罗到的首饰全身上下挂了个满,走起路来叮当乱响。用李夫人的话说,她要以最风光的衣着迎接这个大喜的日子。 温皇后当初去胜京下旨时她们正好不在,温皇后也没等,当天便离开胜京。李夫人着急,带着女儿亲自追到京城来觐见皇后。 欢欢喜喜到了凤栖宫,却被宫女告知温皇后偶感风寒,不见客。 李菀刚和羌林成婚,正如胶似漆,就被李夫人拉来京城,本来就心里不爽,看到温皇后推脱不见,就劝李夫人: “娘,皇后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得了风寒。她是不想见咱们,我们还是回胜京去。” “这孩子,就惦记你那点嘶儿!”李夫人伸手点了李菀额头一下,旋即又咧开缺了门牙的嘴笑,“知道你惦记着回去,等娘领完旨的。” “可皇后娘娘不见客呀。” “精诚所至,金嘶为开!”李夫人整理好衣服,“你在这里等着,娘去问问当值的宫女。” 齐明帝下旨回复平阳侯的爵位,李家就要重归往日风光,只缺这道旨意。她们又不能去找齐明帝再下一道,只能来找温皇后。 李菀左等右等,从上午等到中午。等饿了,却不敢去吃饭,怕皇后召见她不在,那可是大罪。期间李夫人回来两次,每次都信誓旦旦地说快了快了。 折腾到如今,已经是晚饭时分。李菀肚子饿得咕咕叫,站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厢房里并不会准备食物,只有茶水,她喝了一肚子水,还是饿得紧。 正翘首以盼,李夫人打开门进入,满面红光地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菀儿,皇后娘娘答应见我们了,快走。” 母女两人冲出了屋子,李菀抬头都能看见星星了。她心里不禁抱怨,温皇后拖了一天不见,说自己有风寒,都晚上了她突然又见了,这不是染风寒,这是有病。感觉莫名其妙的。 不过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说说。她也知道自家娘亲有多看重这件事,可不敢出口抱怨,以免把事情搞砸。 母女两人由提着灯笼的宫女在前引路,没进正殿,而是从正殿旁边的一个月亮门穿过去,进了后殿。连着拐了两条长廊,过了十几个房间,最后在走廊尽头一个门口停下。 守在门口的宫女对李夫人道:“李夫人,皇后娘娘正在等候,请两位入内。皇后身体有恙,请两位在外室和皇后交谈。” 李夫人笑眯眯地点头,先低头看看自己衣装,又抬手正头饰,转头又给李菀打点。都整理好了,两人才进入屋内。 屋子里分外室内室,中间有一道珠帘相隔。珠帘旁边有两位宫女站立,其中一位宫女双手托着玉盘,托盘里铺着黄绸,上面放着卷起来的御旨。 李夫人瞥见圣旨,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她见珠帘后隐隐约约可见一个女子的身影,知道是温皇后,便拉着李菀跪下,口中道: “罪妇裴韶雅,罪妇之女李菀,叩见皇后娘娘。” 珠帘后人影毫无反应,似乎充耳不闻。 捧着圣旨的宫女道:“李夫人,皇后娘娘身体不适,不能言语。这里是陛下为平阳侯回复爵位的旨意,请李夫人上前领旨后即刻离去。” 李夫人双目放光,也不起身,直接膝行到宫女面前,高举双手接过圣旨:“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说完,她双手将圣旨捧在胸口,由笑转哭:“陛下终于为我们平反了。只可惜我们裴家当年被下旨灭门,只余我这一个……” 她是有感而发,脱口而出。 当初萧濯被贬,流放西北边关。裴皇后的母家,裴国公府上上下下都遭了殃,只有她因为嫁给平阳侯没有遭到屠戮,却也被削去爵位,成为草民。如今失而复得,不禁喜极而泣。又想到自己死去的父母和姐姐,只有自己一个人活着,便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她哭了两声,猛然警醒抬手捂住嘴巴。 这可是皇后的寝宫,不是自己的家。她虽然感慨万千,怎么能在这里哭出声来,真是失态。 她战战兢兢地正要磕头认罪,却听到珠帘后传来啜泣之声,温皇后竟似哭了。 李夫人大惊失色,连连磕头:“皇后娘娘,罪妇罪该万死,口不择言!” “你们下去,”珠帘后的温皇后似乎强忍悲伤,“本宫要和李夫人母女说话。” 李夫人本来正鸡叨米一样在磕头谢罪,听到温皇后的声音,突然愣住。这声音听来为何如此熟悉? 宫女退下后,珠帘晃动,缓缓走出一位宫装女子。 当李夫人看见对方的面容,如遭雷击,一屁股向后坐在地上,差点连手中的圣旨都扔掉。在她背后的李菀慌忙扑过来扶住她道:“娘,您怎么了?” 李夫人张大着嘴,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温皇后。 这眉,这眼,这鼻子,这嘴唇,这不分明就是姐姐裴婧云么?不但容貌像,就连声音都如此相似。和她印象中唯一不同的是,温皇后的头发全都是雪白的,而印象里的姐姐头发还是乌黑的。 一定是看错了,世间相似之人众多。温皇后和自己的姐姐长相相似,也是正常的。 想明白后,李夫人又翻身跪倒:“皇后娘娘,老妇方才嘶言,还请皇后娘娘……” 她还在说着,温皇后已在她面前跪下,双手抱住她哭道:“妹妹,你看看我,是我啊。” 李夫人唬得魂飞魄散,连李菀也都吓得不轻。裴婧云明明早就被永德帝赐死了,为何温皇后要在这里说自己是裴婧云? 两人还在发愣,温皇后已将衣袖拉起,露出肘部的一块暗青色胎记,对李夫人道:“妹妹你看,这就是证明。你当初老是因为这胎记嘲笑我,说别人都是白玉无瑕,我却是白玉有斑,我当时生气,还打了你一巴掌。” 李夫人见了温皇后的胎记,又见温皇后连当初她打趣姐姐的场景都原样还原,当下再无怀疑。 天下相貌相似者不难找,但连胎记都长得一模一样却是绝不可能。面前的温皇后,就是姐姐裴婧云。 她忍不住心中的悲喜,也伸出双手搂住裴婧云,两人痛哭出声,李菀在旁边也跟着掉泪。 哭了半晌,两人才止住。 “妹妹,我本来不想说话,怕你听出是我,”裴婧云起身,将李夫人扶起,“听你说到我们裴家的遭遇,我实在忍不住……” 李夫人惊奇地问道:“姐姐,你为何会成为齐明帝的夫人?你当初不是嫁入皇宫了吗?” 裴婧云让两人都坐下,回内室亲自端出三杯茶来道:“先喝些茶,我来慢慢和你们说前因后果。” 李夫人站了一天都没喝水,正口渴的紧,接过茶碗来便一饮而尽。李菀满肚子水根本喝不下去,但又不敢不喝,只好端着茶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在那里啜。 裴婧云道:“你还记得么,当初我们初次到京城,我不小心冲撞了萧皇子的马。” 李夫人笑道:“当然记得,当时还是陛下拉着你跑开了。” “我当时好害怕,怕萧瞒会来找我,”裴婧云出神地望着屋顶,“然而我根本躲不掉,父亲早就和人家指腹为婚,我必须要嫁给他。但我真正喜欢的人是……” 李夫人道:“陛下?” “我那时还小,不知道那种心情意味着什么,”裴婧云微笑着,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只知道我特别喜欢他送我的龙寰玉佩,我连睡觉都要把玉佩抱在怀里。” 李夫人隐约已经猜出来后面发生了什么,便道:“姐姐不想嫁给萧瞒,但嘶又不能违抗父亲的意愿,便找了一个容貌相似的女子,她就嘶温怡,让她代替你入宫。” 这些事本来是欺君之罪,根本连提都不能提的。但永德帝已死,她便不用担心了。 “我虽然是个女人,却不会让父母左右我的命运,”裴婧云道,“但这些事说起来容易,你却不知道我花费了多少心血。你们要是能去凉州通辽县大梁村的话,就能见证我为他做的一切。” 在旁边的李菀已喝了半盏茶,她将茶盏放下,对李夫人道:“娘,民间就传闻温怡出身渝州贫寒之家,我知道时就觉得奇怪,齐王怎么会找这样一个女人,原来那就是姨娘。” 李夫人惊讶地看向裴婧云:“可……可嘶你一直都没离开过国公府呀,你嘶怎么做的?” 在她的印象里,姐姐嫁入皇宫的前三年,就是变得深居简出了些。没想到姐姐居然一直在暗地里搞事情。 “很早很早,”裴婧云回道,“我就开始做了……你一直以为的姐姐,早已不是我。” 李夫人觉得裴婧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模糊,正要让裴婧云再说一遍,忽然觉得鼻子一痒,有两股热流顺着嘴唇两边淌了下来。她抬手去擦,却擦了满手背的鲜血。 “这嘶……怎么了?”她低头看着手背,鼻孔里的鲜血还在不断淌下,把衣裳都染红了。 旁边李菀面色惊慌地扑了过来,伸手抱住她大力摇晃着,口中喊着什么,她却听不见,耳朵好像灌进了水,呼隆隆地响着。 马上李夫人就觉得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她似乎看到李菀的口鼻也流出血来,李菀正惊慌失措地用手抹着,接着她就觉得浑身没劲,从椅子出溜到了地面。 裴婧云站在原地,看着在血泊中挣扎的李夫人母女,流泪道:“妹妹对不起,这个秘密……绝不能让他知道。” 说完,她转身快步走出房间,似乎是不愿意再看到这幕惨剧。 李菀已经知道她们喝的茶水里肯定有毒。从她们进入这个房间开始,裴婧云就没打算让她们活着出去。就算直接取了圣旨就走,裴婧云也不会让她们活着离开这里。 茶水里的毒药不会让她疼痛,但却会带走她的生命,鲜血正像小溪一样从口鼻喷涌而出。 可她不想死,她还要回去见羌林。 在她模糊的视线里,李夫人已经不再动弹,口鼻咕嘟嘟地冒着鲜血,两个眼睛睁得大大的像死鱼一样。她放开李夫人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向门口爬去。也许爬出门口,有人会看到她。 只是爬了几尺,她的力气便耗尽了…… 片刻之后,数名侍卫按温皇后的吩咐进来收尸。 他们并不关心死的是谁,也不会询问为何如此。在宫中做事,大家早都明白死的人必然有死的理由,至于这理由是什么,绝不是他们能去探究的。 李夫人躺在血泊中,而她的女儿李菀则趴在门口附近,身子下面拖出长长一条血痕,两人都已死了。 大家正要搬运尸体,其中有名侍卫注意到珠帘在前后晃动,似乎不久前刚刚有人经过,他立刻警觉地抽出刀来过去查看。 用刀挑开珠帘,他才注意到内室窗户是虚掩着的,秋夜的冷风正从缝隙呼呼地灌进来。 大概是宫女忘记给温皇后关窗,从窗口吹进来的风扰动了珠帘。 第三百三十二章 无可指摘 皇城内的一处偏殿中,齐明帝正与裴婧云对话。 “囚车是被北珩劫走了,对不对?” 齐明帝背对裴婧云,防止她看到自己发怒的神色,语气平静地问道。 他不相信有什么匪徒敢在半路劫走林魁。有胆量做这件事的,只有他的两个儿子。而萧濯没有理由去劫一个本来就是要送给他的人,那就只剩下萧北珩了。 在他问话的时候,裴婧云正拉起衣袖,看着自己肘部的胎记。听到齐明帝的质问,她将衣袖放下,微笑道:“陛下,这件事妾身也不是很清楚。” 齐明帝没有转身,但骤然握紧的拳头,却透露出他心中的怒气:“梓童,你这是在害他。濯儿得不到凶手,怎么会善罢甘休。” 裴婧云道:“陛下,恐怕您还不知道,沈月曦没死。” 齐明帝猛地转过身来,一脸震惊:“你说什么?” 裴婧云站起来,走向齐明帝:“这不过是姓萧的和她设的一个阴谋,目的就是要陷害咱们儿子,陛下难道看不出来么?” 齐明帝道:“可有证据?” “证据就是沈月曦现在好端端地在安王府做客呢,”裴婧云道,“昨日珩儿亲口告诉我的,林魁是被冤枉的。” “他……既然来了,为何不来见寡人?” “珩儿可不敢来见陛下。陛下不是要封那个姓萧的为太子么……” “濯儿也是寡人的儿子,”齐明帝叹气道,“为何你就不肯叫他一声?” “陛下还对那个女人旧情难忘,我为什么要叫他?”裴婧云道,“你整日说对我好对我好,可是在你的眼里,她的儿子永远都比珩儿强。” 齐明帝道:“寡人真想不通,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认为呢?” “我也想不通,我的儿子怎么就不如那个女人的儿子了,”裴婧云冷笑一声,“陛下,胜京那边设计这个阴谋,就是要陷害珩儿。现在已是箭在弦上,陛下英明神武,然而做事向来优柔寡断,如今可不能再迟疑了。” “寡人不想看到他们兄弟相残,”齐明帝道,“不过这件事……寡人必须出面了。” 裴婧云道:“陛下打算如何做?” “来人。”齐明帝走到偏殿门口对外呼唤,一位太监应声出现。 “传朕的旨意,朕七日后要在安州猎场举行秋猎,命平王安王来陪朕。” 太监领旨退下,齐明帝转身对裴婧云道:“借着这场秋猎,寡人要亲自把这件事说清楚,让他们兄弟两个放下兵戈。” “陛下英明,”裴婧云躬身施了一礼,“有陛下出面晓之以理,他们两人定会化干戈为玉帛。” “梓童,让珩儿速把沈月曦放回去,”齐明帝临走前对她道,“沈月曦既然没事,他们两人便没有攻打对方的理由。若是非要强行起兵作乱,就算是寡人的儿子,寡人一样会出兵镇压。” 裴婧云微微一笑道:“陛下贵为天子,掌控天下五州,自该如此。” 将齐明帝送走后,裴婧云回转凤栖宫。 萧北珩正坐立不安地等在里面,见她来了,连忙起身道:“母后,父皇知道沈月曦还活着么?” “知道了,”裴婧云坐下来,“我顺水推舟,说这是沈月曦和那个姓萧的共同设计的阴谋。陛下将信将疑,不过现在他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要你们都去陪他秋猎,在那时他会把事情说开。” 萧北珩还不明白,问道:“母后,父皇说的意思是?” “就是太子的归属,陛下肯定会给个结果。” 萧北珩听到这个消息,不禁双手微微颤抖起来:“母后,父皇是不是选的萧濯?” “无论是不是选那个姓萧的,”裴婧云冷冰冰地道,“珩儿都要把他除掉。还有,回去后立刻就把沈月曦杀了。” “杀……杀了?” 萧北珩的本意是扣押沈月曦,作为要挟萧濯的手段,没想到皇后竟然要他立刻杀了沈月曦。 “沈月曦既然怀了那个姓萧的骨肉,就不能活着,”裴婧云声音转为狠厉,“那个贱人的一切,都不许留在世上,娘不是和你说过么,难道还要娘再重复?” 萧北珩连忙点头:“孩儿明白了。” 在这上,他和母亲的想法是一致的。萧濯既然早晚会和他争抢太子之位,那就除掉他。更何况在母后的口风里,他能听出齐明帝选的继任者就是萧濯。 “七日后的秋猎,你要做好准备,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姓萧的当场击杀,”裴婧云看了一眼萧北珩腰间挂着的燕阙剑,“以你现在之能,那个姓萧的绝不会是你的对手。我到时也会去那里,待你斩杀他后,我自然会去安抚陛下。” 萧北珩见自家母亲已经将计划安排妥当,大喜道:“孩儿谨遵母命。” “珩儿,你的黑眼圈太重了,”裴婧云看了一眼萧北珩的双眼,“这些天来都无法好好睡?” “只睡了一觉,后来得知沈月曦的消息……” “珩儿,世间并无鬼神。你的梦魇实际上是那个姓萧的,只要他死了,你就可以安心入睡了,”裴婧云伸手抚摸着自己脸颊边垂下的一绺白发,“他也是娘的梦魇。” 萧北珩内心深信鬼神,听了裴婧云的话,并不以为然。但他并不想顶撞,便答应下来。 离了京城,他又快马加鞭赶回安州。 到了安王府时,只见王府墙内有缕缕青烟冒起,下人仆役进进出出,正忙着往外抬烧得和黑炭一样的家具器物。 萧北珩吃惊,进入府中找到正在现场查勘的林魁:“这是怎么回事?” 在他的面前,是几栋烧得只剩残垣断壁,乌漆麻黑的破房子,下人们正站在废墟上收拾,地面上全是水渍。 林魁转头看见萧北珩,道:“主公,昨夜王府内失火,烧成这样。” “是谁这么不小心?”萧北珩厉声询问。 林魁一瘸一拐地撑着拐杖来到萧北珩的近前,低声道:“主公,我方才仔细查看了,是有人故意纵火。沈月曦借着起火的混乱,已经逃走了。” 萧北珩勃然大怒,问道:“茉茉人呢,我不是让她看着沈月曦的吗?” 林魁还未说话,萧北珩已经疾步走向后院。 来到后院苏茉的房间,萧北珩也不敲门,一脚将门踹开,冲入屋内。 苏茉正伏在床上流泪,听到门被踹开,惊慌地坐起来:“北珩,你……你回来了。” “你这个贱人,你放走了她,”萧北珩冲到床边,揪住苏茉的衣领拎起来,左右开弓连抽了两记耳光,“你就是来坏我事的,你就是帮着萧濯的!” 苏茉脸颊才平复不久,被萧北珩两记耳光打来,当即又红了一片,连束发的簪子都掉了,头发披散下来。 她也不挣扎,双手握着萧北珩的手腕,哭泣道:“北珩,你愿意打就尽情打。我只要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母后下的毒,是不是?” 萧北珩愣了愣,一把将苏茉推倒在床上,转过身去道:“沈月曦和你说的?” “北珩,你为什么还是不对我说实话?”苏茉哽咽着问道,“你一直都在骗我,我原谅你了。你也说过不会再骗我了。” “你宁可相信沈月曦,也不相信我是不是?”萧北珩怒气冲冲,“她随便说句话你就信,我说的你就不信。” “那是因为她说的都是真的,”苏茉喊道,“你说的都是假的!我为什么要相信假话。你骗我太多次了,我也原谅你太多次了。” 萧北珩转过身来面对着她吼道:“那她逃走了,你为什么不跟着她一起逃走呢?你既然只相信她,你去跟着她好了。” “我就是不相信啊,”苏茉双手捂住脸,“我不相信母后会是这样的人,我也不相信你会是这样的人……” 萧北珩脸色铁青,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紧紧握着腰间的燕阙剑,并没有回应。 一时间屋内只有苏茉的哭泣声。 “母后要杀了萧濯和沈月曦,”萧北珩放低声音,“萧濯是裴婧云的儿子,母后恨那个女人,要抹掉所有和那个女人有关的,包括沈月曦……她怀了萧濯的孩子。” 苏茉惊惧地抬起头:“北珩,你连嫂嫂也要杀?” “看看我的脸,”萧北珩指着自己形容憔悴的脸庞,“这么多天了,我就睡过一觉。我已经被这些事情折磨得要疯了。只有萧濯死了,母后才会安心,我才会安心。” 苏茉顾不得擦泪,跳下床来,双手抓住萧北珩的手臂:“你要做什么?” “茉茉,我做什么不重要。你一定要牢记,你是我的夫人,”萧北珩抬手抚摸着苏茉的脸,“萧濯和沈月曦已是我的敌人。不要去帮助敌人,要帮助你的夫君。” 苏茉的脸上现出挣扎的神色,良久后低下头道:“北珩,你说的是。” “这就对了,”萧北珩露出笑容,“萧濯那边什么都没有,我们有三十万大军,萧濯只有三万。打败萧濯后,你就是太子妃。母后和我……我们做的事情……根本没什么可指摘的。” 在秋猎之时击杀萧濯。一切就都结束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皇后疑云 关外十月的清晨很冷,每当冷风刮起,古道两边的胡杨树都会簌簌地飘下不少枯黄的叶子。 沈月曦的心情就和眼前的天气一样,背着双手,低头踢着地上的小石块。 纪云燕昨夜潜入平王府,在无人的空房间放了把火,趁乱救她脱困,连小白都一并救出来了。然而苏茉却变了卦,死活不肯跟她走。 苏茉不相信温皇后会是那样的人,非要亲自去问萧北珩。 当时形势紧急,没有时间再慢慢商议,她只能先和纪云燕逃出平王府。 接下来的消息更让她难过。纪云燕赶到凤栖宫的时候,李夫人母女已中了温皇后的毒药。纪云燕无力回天,只能回来找她。 胸口里仿佛有块大石头,沉沉的压着,让她的呼吸都不顺畅。 她对李夫人母女起初并没什么好印象,但经过相处,双方已冰释前嫌,李菀更是嫁给羌林。一切都好好的,现在她若是见到羌林,都不知该怎么开口。 李夫人坚持要去京城,她当初是有警觉的,让纪云燕和五百军士护送。李夫人一路都平安无事,最后却死在皇城之内,这根本不是她能料到的结果。 温皇后给她下毒还能理解。她还真算得上是萧濯的得力帮手,温皇后为了他儿子,要除掉萧濯的左膀右臂。可是害死李夫人的动机是什么呢,两个人根本没有什么关系啊。 从喝毒茶的过程来看,温皇后显然是早有预谋,绝非临时起了杀意。 “安王妃不必太自责了,”纪云燕坐在合抱粗的杨树下面,手臂放在弯曲的左膝盖上看着她走来走去,“我们谁都没有想到皇后会对李夫人下毒手。” 沈月曦停住脚步,转过身问道:“纪姐姐,李菀说的那两个词,你确定没听错?” 纪云燕道:“安王妃,我从小就跟随爷爷练习剑术,听声辩位可是基本功。李姑娘当时口吐鲜血,但‘姨娘’,‘大梁村’这两个词,我确定没听错。” “姨娘就是母亲的姐姐,”沈月曦低下头沉思,“李夫人是裴国公的次女,她的姐姐是裴皇后。裴皇后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李菀为何会提起这个?” “李姑娘当时已神志不清,也许她是回忆起了过往。” “倒是有这个可能,那她为何又提起大梁村?”沈月曦疑惑地问道,“纪姐姐,大燕有几个大梁村?” “只有一个,凉州通辽县郊的大梁村。” 沈月曦目光亮起。大梁村她可再熟悉不过了,她和萧濯当初逃出重重包围,就是到大梁村,在那里遇到了冯章。李菀提到这个地方,难道是这个地方有什么裴婧云的秘密? 纪云燕说的也有道理。也许李菀只是在弥留之际,随意说了两句胡话。但她不想李夫人和李菀就这样平白丧命,这两个词她宁愿认为是李菀刻意说给纪云燕听的。 要找出真相,必须去大梁村一趟,也许在那里就能找到温皇后要杀害她们的理由。 “纪姐姐,我决定了,不回胜京,”沈月曦握紧拳头挥了挥,“你回胜京去和我夫君说一下这边发生的事情,我要去大梁村。” 说完,她便向不远处低头吃草的小白跑去。 “哎,不行!” 纪云燕跳起来一个大步跃到她的面前,伸手拦住了她:“好容易才把你救出来,你怎么能自己去冒险。” 沈月曦不听,想猫腰从纪云燕手臂下钻过去,纪云燕一把揪她后脖领拽回来:“别逞能了好不好,就算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考虑下你肚子里的孩子?” “我能应付得了,”沈月曦争辩道,“姨母不能就这么死了,我要去找出温皇后的罪证!” 就算她知道是温皇后给她下毒,又害死李夫人母女,这些都是纪云燕探听而来,并没有任何证据。要向齐明帝指控皇后的罪行,必须要找出证据才行。 纪云燕抓定了不松手:“你知道温皇后是敌人,我也知道。难道温皇后和萧北珩是拿你当朋友么?现在萧北珩肯定在派兵到处找你,你若出事,我怎么和女王交代。我们赶紧回胜京,那里才是安全的场所。” 沈月曦挣扎不动,只得服软:“纪姐姐我不去了,你快松手。” 纪云燕松开手,抬头看了看天色道:“我们也歇够了,现在就走,下午就能赶回胜京。” 两人正要去整理马鞍,树林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竟直奔她们所在而来。 纪云燕面色一变,站在开阔地,反手握住背后长剑,对沈月曦道:“安王妃,躲到我的身后。” 她怕走大路有人认出沈月曦,特意选的偏僻无人小道,一路走来只见过樵夫。而来人骑马而来,显然不是普通樵夫。 须臾之间,来人已纵马冲入林中,卷起满地的枯叶。 沈月曦躲在纪云燕肩后,探头看过去,先是露出惊喜之色,接着笑容便凝固在脸上,变得比哭还难看。 “安王妃!”来者兴冲冲地从马上跃下,正是羌林。 为了不引人注目,羌林穿的是大燕人的衣服,骑的也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普通马匹。 纪云燕见了羌林,将手从剑柄上移开道:“原来是你,难怪能找到我们。” 她回头对沈月曦道:“安王妃……是羌林,你……你出来吗?” 沈月曦一小步一小步地从纪云燕背后横着挪出来,道:“表妹夫,你怎么来了?” 羌林将缰绳拴在树上,笑道:“你不是让我整备军队么,我已经让麾下军队在胜京北面扎营。现在安王征伐靖州叛逆的军队也已经归来。安王惦记你,就托我过来看看……呵呵,我说实话好了,我顺道过来接菀儿。她没和你们在一起么?我以为你们一起回来的。” 沈月曦低下头不敢看羌林的笑容,她觉得自己要哭出来了。羌林跟着她出生入死,为了保护她和萧濯,他不止一次率手下暗卫舍命挡住追兵,脸上狰狞的刀伤就是他忠诚的最好证明。 现在她却要告诉羌林一个可怕的事实,她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羌林的笑容渐渐从脸上消失,疑惑地走到两人跟前道:“你们两个怎么了,为什么不说话了?” 沈月曦狠了狠心,抬起头来。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该知道的早晚会知道,难道还能瞒过去吗? “菀儿……菀儿和姨母都去见天神了。”她选择了一个最不容易伤害羌林的说法,但音量只比蚊子声大了一些。 羌林睁大双眼,伸出双手似乎想抓住她,但又在半道停住,颤声道:“你……你再说一遍,谁去见天神了?” 沈月曦深深吸了口气,觉得这样可以给自己壮胆,然而再开口,声音还是和刚才一样小: “菀儿和姨母,都去见天神了。” 羌林踉跄倒退了两步,双手抱头缓缓蹲了下来,颤声道:“是谁做的?” 纪云燕道:“是温皇后,她召见李夫人和李菀,在茶里下了毒。我赶去的时候,李夫人母女已经不行了。皇宫里戒备森严,我没办法带回她们的遗体。” 羌林抬起头,双目尽红,泪水涔涔而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也清楚,在那种环境下,不要说纪云燕一个女子,就是他在场,也无法带走李夫人母女。他只想弄明白温皇后为何要这么做。 沈月曦走到他跟前,蹲下来道:“我们都不知道温皇后为何这么做,如果李夫人母女是犯了罪,她也不该直接毒杀她们,显然她是要隐瞒什么东西。我正要去追查这件事……你不要强忍着,哭出来会好受些。” 羌林站起身,虽然泪水横流,声音却不再颤抖:“我曾亲眼目睹自己的兄弟一个个死在萧北珩的面前。现在我的心爱之人又死在他母亲手中。我也不想再问她是出于什么理由了,什么理由都无法阻止我的复仇。纪小姐,菀儿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纪云燕道:“李姑娘临终前,曾提到‘姨娘’和‘大梁村’。” 羌林转头看着沈月曦:“她的姨娘,就是大燕那位裴皇后,你夫君的母亲?” 这句话仿佛一点火花,突然在沈月曦的脑中点亮。她喊道:“我明白了,姨娘就是温皇后,温皇后就是裴婧云。” 纪云燕和羌林都吃了一惊,纪云燕道:“怎么可能,你说温皇后就是裴婧云,那当年入宫的裴皇后又是谁?” “温皇后来胜京时,我见过她的脸,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沈月曦向两人招手,“我们快上马,去胜京找我夫君,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三百三十四章 秋猎之邀 萧濯画完最后一笔,提起笔轻轻放在画纸旁边的笔架上,转过身看了看远远站在门口的沈月曦。 “月曦过来,不用站那么远。”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不是怕打扰你么。” 她走到萧濯身边,挽住萧濯的手臂,把目光落在画纸上。 萧濯从小到大,和裴皇后在一起十六年,对他母亲的容貌肯定记忆深刻。而她见过温皇后的真容,她猜测温皇后就是裴婧云,只要两人容貌一样,就能证明她的猜测。 但结果却有些让人失望。萧濯记忆中的母亲,和她看到的温皇后确实很像,但两人站在一起的话,是个人都能看出她们之间的区别,根本达不到以假乱真的程度。而且萧濯画的女子,明显要比她印象里的温皇后看起来温柔许多,而温皇后眉宇之间总带着一丝让她不安的东西。 “确实很像,但还是有挺大区别的,”她蹙起秀眉,“若是这么大差异,当初裴国公作为亲生父亲送女儿进宫,怎么可能认不出来啊。” 萧濯微笑着抬手在她头顶蹭了蹭:“都已过了二十年了,两人又非同父同母,自然会在容貌上有些差异。只要在当年入宫时过关就可以了。” 沈月曦仰头看着萧濯线条优美的侧颜:“夫君,那母后……” 萧濯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现在一切还都是猜测,真实的情况要去大梁村才能弄明白。” “主公,西凉女王率军来到了。”门外先响起冯章兴奋的声音,接着他咚咚地跑进来,“女王已经进入胜京,正来安王府。” 沈月曦转过头道:“我让你率军去接杨聪他们,你接到了?” 她和纪云燕,羌林马快,先到的胜京,杨聪的马车还在路上。由于之前有了李夫人母女的事,她一回到胜京就让冯章速速率兵去接杨聪。 “主母放心,聪妹他们有士兵护送,还有半个时辰就进城了。” 沈月曦这才放下心来,和萧濯一同出迎,将西凉女王梅黛和姐姐沈蓝迎入王府内。 大家落座后,梅黛对沈月曦道:“你可真把我们吓坏了。知道你有喜,我让云燕来看你。结果没几天又听说你中毒身亡。你姐姐心神慌乱,不能定计策,我们只得固守南屏。还是安王派人告诉我们这是个假消息。” 沈月曦想起自己进城的时候,城内还到处都是白色的招魂幡,满地都是纸钱,等某个路人认出她后,一眨眼白幡便全撤了,还有群小孩追着她喊“安王妃大骗子”,直追到安王府门口,害得她一整天连门都不敢出。 想不到一个假死的消息,动静弄得这么大,都影响到西凉那边了。 她充满歉意地看向梅黛和沈蓝:“皇后那边对我们下手了,我们也是……随机应变。我忙着去救人,就忘记告诉两位姐姐了。” 沈蓝道:“对方既然对我们动手,那就不会半途而废。女王这次率两万西凉骑兵来帮助妹夫,希望能尽绵薄之力。” 沈月曦有些担心地看向梅黛:“姐姐率兵过来,西凉四郡怎么办。西戎会不会趁机进攻?” 梅黛道:“多玛王不是傻瓜,他肯定会趁机进攻。” 沈月曦惊叫道:“那南屏岂不是危险了?” “妹妹不必担心,女王都已经有安排了,”沈蓝安抚道,“我们斟酌过。相比多玛王的西戎军队,妹夫这里要危险的多。如果萧北珩要进攻,他麾下的军队远远超过我们这边。胜京是西凉的门户,若胜京失守,西凉四郡也不能保住,我们必须要先解决这边的危机。” 梅黛补充道:“而且我曾经说过,只要安王这边需要,梅家定会倾力相助。西凉虽然也有敌军侵扰,但我是为了实现当初誓约而来。” 沈月曦虽然不懂军事,也隐约感觉到大战将近。梅黛和沈蓝这边已经有安排,而羌林的西戎军也已经在胜京北面扎营,眼下三路联军已有七八万人马。 她放下心来,和梅黛讲述了她在安州发生的事情,以及温皇后的相关。 梅黛是他们这边唯一经历过当年废储大事的人,永德帝废黜萧濯,杀害裴皇后的时候,梅黛正在宫中,她所掌握的信息比萧濯知道的还多。 “当初永德帝并没有直接赐死裴皇后,”梅黛告诉大家,“永德帝是将裴皇后打入了冷宫。” 萧濯目光闪动,似有所思:“原来母后不是被立即赐死的?” “我当时得到的消息是,裴皇后在冷宫内自尽了。永德帝知道后很惊慌地赶过去,显然是出乎他的意料。” 沈月曦起身道:“看来还是得去大梁村一趟才行。” 只要去了大梁村,一定能发现某些秘密。 萧濯道:“月曦,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我让冯章去,他是当地人。” 沈月曦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不,我要去。这么大的事情让冯章去我根本就不放心。” 冯章那个愣头愣脑的,哪有她聪明。再说她也对大梁村到底有什么秘密非常好奇。 萧濯见沈月曦犟劲上来,道:“你要去的话,我陪你同去。” “安王,你可不能去,”梅黛起身阻止,“眼下需要你坐镇胜京,统筹全军。” 沈蓝也劝萧濯:“妹夫,如今萧北珩和皇后蠢蠢欲动,幸好还有陛下压着他们。可是他们一个是陛下的妻,一个是子,陛下难免会被他们说服,到时我们就是和整个大燕对抗。你若不在胜京,我们就是一盘散沙了。” 沈月曦摊手道:“那你们让我自己去呀?” 她是非常想去,但是可没说自己去。万一路上有个好歹啥的,她肚子里还有个宝宝呢。最好有人陪着她。 梅黛道:“我和云燕陪妹妹去,军师留下来辅佐安王。这样一来,若是萧北珩发难,安王和军师可以指挥军队作战。我们这边,有我和云燕陪着妹妹,安王也会放心。” 沈月曦雀跃拍手道:“我觉得梅姐姐的主意好,夫君怎么看。” 梅黛无所不知,有她在自己连脑子都不用动。而纪云燕剑术高超,是绝佳的护卫。 萧濯道:“也好,只是月曦你要注意身体。” 沈月曦跳起来道:“事不宜迟,我们吃完饭后就动身。” 中午安王府摆宴,款待梅黛一行。华大夫父子由杨聪夏兰护送,也回到了胜京。沈月曦在饭后去探望了华多多,然后她和梅黛,纪云燕三人携带干粮水袋,骑马前往凉州大梁村。 萧濯站在城头,背负双手看着沈月曦三人的身影渐渐变小。 在他旁边站着杨聪和冯章,冯章还有些不开心,嘟囔道:“我可是土生土长的大梁村人,为什么不让我去啊?” 杨聪撇嘴道:“又不是去那里玩,你笨手笨脚的只会碍事。” 冯章吐了吐舌头,不敢辩驳,转头对萧濯道:“主公,我们真的要和萧北珩开战吗?” 萧濯摇了摇头:“我并不想和弟弟敌对,但形势不由我做主。若是能有转圜余地,我希望这件事还是和平解决。” 杨聪不服气地道:“主公,人家都给主母下毒了,摆明了是要致我们于死地。” 萧濯道:“月曦和弟妹谈过,那只是皇后的个人所为,弟弟当时并不知道这件事。” 正在谈论,沈蓝走上城头,对萧濯道:“妹夫,京城有使者到达这里,说陛下要在五日后在安州猎场进行秋猎,让你和平王也去参加,双方不得携带任何军马。” 听到这个消息,冯章和杨聪两个人都跳起来异口同声地喊道:“这是陷阱,这要把主公骗到京城杀掉!” 萧濯抬起手制止他们两个乱嚷,对沈蓝道:“姐姐怎么看?” 沈蓝道:“当初陛下在下圆谷遭遇埋伏险些丧命,但知道事情真相后依然选择退军。可见陛下对妹夫定是没有恶意的。而从封王的过程看,陛下是想对你们两人一碗水端平。” 萧濯叹道:“没错,父皇让我们两个去,是想亲自化解这次危机。” “那妹夫的决定呢?” “当然要去,”萧濯淡淡地道,“让人备马,我这就去安州见父皇和弟弟。” 冯章道:“主公,这样太危险了。万一人家准备好军队怎么办,是不是可以让邱将军率五千骑兵护送一下?” 萧濯摇头道:“若是带军队去,弟弟肯定会知道的。反而会把事情弄砸,我不带任何兵马。所有军队都要原地驻扎,不得离开营地。” 沈蓝以目制止冯章,对萧濯道:“我们送妹夫一程。” 大家送走萧濯后,冯章对沈蓝道:“军师当时为何制止我?” 沈蓝道:“安王为人重情义,当初他和萧凯决斗,没有杀死萧凯导致中剑。后面被老师纪忠追杀,又没有下杀手。这套对善良之人行得通,但对萧北珩这种背信弃义之人却是不好用。我猜萧北珩定会安排军队,我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说完,沈蓝让人唤来将军邱离明,对邱离明道:“将军在铁面军里选出五百连弩手,化妆成贩卖马匹的客商,分五路潜入安州,到安州猎场附近埋伏。” 百人规模的贩马客商,是不会引起注意的。一旦萧北珩集合军队攻打萧濯,这五百连弩手可以抵挡数千人的猛攻,好保住萧濯。 邱离明道:“军师,这样不妥?主公走之前特意说过不许调动军队的。” 沈蓝道:“主公也说过,他不在时由我来指挥。我们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安王,按我说的去做,后果由我来承担。” 邱离明心中也担忧萧濯去了会落入埋伏,点头应允。点了五百精锐化妆成贩马客商,在夜间出发,前往安州。 第三百三十五章 哭诉 沈月曦三人一路向南,晓行夜宿,用了两天的时间来到通辽县大梁村外。 正午的阳光下,河水从西往东,蜿蜒如蛇,河的旁边是密林,密林的另一边便是大梁村。 “梅姐姐你们看,”她纵马上了高坡,用马鞭指着下面奔涌不息的长河,“我们当初就是掉在这条河里,在那儿上了岸。” 在路上为了解闷,她和两人说起自己之前的往事,只是隐去了万能制造机的帮助。不过梅黛和纪云燕都听得津津有味。 在沈月曦看来,依靠外挂而变得强大总归是虚假的,毕竟很多时候万能制造机是帮不上她的。她现在一般不会特意呼唤大熊。 梅黛纵马来到她身边,望着河水道:“妹妹这一路真是历尽艰辛,绝不是普通女子能应付得下来的。” 纪云燕也策马跟过来,笑道:“女王说的是呢,妹妹是少见的奇女子。” 沈月曦见两人夸赞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两位姐姐过誉了。其实只是我夫君强,我一直都是依靠他的。” 记得在这里上岸后遇到两只老虎,要不是萧濯当时顶住,他们早就变成老虎的午饭,也没后边的事了。严格说起来,她前半程一直都在抱着萧濯的大腿,自我成长还是后面的事。 三人下了坡穿过树林,大梁村的房舍正冒起道道炊烟,大人们都在家里忙着做饭,街道上空空的,只有几名孩童在跑。 沈月曦在村口停住马,望着不远处嬉笑追逐的幼童们,心里不禁犯了嘀咕,自言自语道: “要从哪里开始呢?” 大梁村只是个普通的村落,看上去和其它村子没什么区别,就算确定这里有秘密,要怎么找出来呢? 梅黛听到她的话,便飞身下马,道:“妹妹坐好,这把看我的。” 听完沈月曦的故事,梅黛也一时有了点争强好胜之心。她本就是眼高于顶,才艺无双的女子,见沈月曦犯愁,便跃跃欲试。 将披风的罩帽摘下,梅黛蹲下来笑吟吟地对幼童们招手道:“孩子们,过来。” 沈月曦勒住坐骑,她也想看看梅黛的手段。 在她印象里,梅黛可是厉害得很,连皇帝都被她耍得团团转,对付这些小屁孩还不是手到擒来。 孩童们见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呼唤,声音又动听,刚要跑过来,一个看起来五六岁的小男孩跺脚道:“不要过去,她是个坏女人!” 沈月曦差点没笑出来,捂嘴看向梅黛。 梅黛丝毫没有生气,从腰带袋子拿出几颗糖摊在手心:“小弟弟,我可不是坏女人。来,每人发一颗糖。” 孩子们本来就在等午饭,见了糖都馋,有的把手指放在嘴里,回头看着那个小男孩。有的背着双手偷瞄着梅黛手里的糖,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小男孩似乎是这些孩子的头,他警告孩子们道:“你们要是过去,就会被她抓走。” 接着他一手插腰一手指向梅黛:“娘说了,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坏蛋。你这么漂亮,绝对是最坏的那个。” 梅黛愕然。 沈月曦连连咳嗽几下,才没真笑出来。连在两人身后的纪云燕也微笑掩嘴。 原来梅黛也有吃瘪的时候。 她还没咳嗽完,那个小男孩又把手指向她:“还有你,你也好漂亮,你是第二坏的……咦?裴姐姐!” 这一声出口,沈月曦也当即认出这个小家伙了。 这不是林娘子的孩子么。想不到他这么小的年纪,分别了一年有余,居然还记得她。 她方从马上下来,小男孩已张开双手飞跑过来:“姐姐!”其他小孩见了,也都放下戒心,纷纷跑过来围上了梅黛,叫喊着要糖吃。 沈月曦怕小男孩冲撞自己的肚子,连忙伸手接住,扶住小男孩的肩膀道:“娃子,原来还记得姐姐呢。” 一年多不见,这个小家伙壮了许多,小脸蛋红扑扑的,看起来非常健康活泼。 “姐姐是我的救命恩人,”小男孩兴奋地道,“只有姐姐不是坏人。” 说完,他便拉着沈月曦的手道:“姐姐快来,我娘正在家做饭呢,她见到你一定很吃惊。” 沈月曦转头对梅黛道:“梅姐姐,我们一同去林娘子家,是我认识的朋友。” 小男孩停住脚步,对梅黛道:“坏蛋姐姐,裴姐姐让你跟着我们,你可不许骗人哦。” 梅黛将糖分给了小孩子们,起身拍拍双手,示意纪云燕牵马跟在后面,然后对小男孩笑道:“为什么一直说姐姐是坏蛋呢,姐姐也没做什么坏事呀。” “我娘说的,”小男孩道,“我娘总和我说,越漂亮的女人越是坏蛋。” 来到林娘子家门口,庭院和一年前相比毫无变化,经历风吹日晒,甚至更残破了些,一阵狗吠从里面传出来。倒是那几只战斗鸡风采依旧,排排蹲在矮墙头看着沈月曦,咕咕地叫着。 小男孩放开沈月曦,当先冲入院子,大喊道:“娘,裴姐姐来了,娘……” 沈月曦跟在小男孩身后进了小院,院里篱笆上拴着的黄狗顿时停止吠叫,对她讨好地摇着尾巴,仿佛闻出了她的味道。 林娘子拿着炒菜铲子出门来,看到沈月曦,不禁惊喜交加,连铲子都掉在地上。 “裴娘子,这两位是……”她唤完沈月曦,将目光落在梅黛和纪云燕身上。 “这是,”沈月曦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不说实话,“我的两个朋友。这是夏兰,牵马的是夏菊。” 她把之前伪装成侍女去见苏茉用的名字又用在了这里。现在皇后和萧北珩有可能在派兵四处追捕她们,还是不要说真名比较好。 梅黛笑盈盈地伸出手道:“林大姐,我们仓促上门,没准备什么礼物。” 林娘子惊讶地看了看梅黛,又看看纪云燕背后的长剑,连忙弯腰捡起铲子,让开门口道:“客气了,大家快进屋。我们家破了些,各位不要在意。” 沈月曦进到屋里,四处看了看,注意到屋内摆设和一年前也没有太大区别。 她对忙着沏茶的林娘子道:“林大姐,你男人外出了?” 记得当初她给林娘子孩子治病时,林娘子说她丈夫外出做生意了。从她看到的一切来判断,林娘子的丈夫根本就没回来过。 林娘子正在倒热水,还没等说话,小男孩已抢先说道:“爹爹早就和坏蛋走了。” 沈月曦顿时明白了。 难怪小孩总说漂亮的女人是坏蛋,敢情林娘子的丈夫是有了外遇。 林娘子脸一沉,对小男孩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去厨房帮娘看着锅里的馍馍。” 把小男孩支开后,林娘子方对沈月曦道:“他跟一个狐狸精跑了。” 梅黛道:“多久之前的事,你没去找么?” “一年前,就是裴娘子给我孩子治病的那时,他在外面做生意,说还有七八天回来,”林娘子神色黯然,“我一直都等不回来,后来托人去打听,才知道他变心了。” 纪云燕一直没说话,这时开口道:“男人抛妻弃子,太没良心了。” 沈月曦也为林娘子感到不平,古代女子一旦没了男人依靠,就已生活艰难,这还有个孩子,岂不是更麻烦。不过小孩被照顾得很好,看得出林娘子还是很疼爱他的。 她看向梅黛,见梅黛微微摇头,她知道梅黛是让她提正事,便对林娘子道: “林大姐,我们此番来这里……” 林娘子提起他男人,气不打一处来,也没听她的话,继续道:“我也是没眼睛……我早该知道的,他爹当年就是这么干的,父子俩一个德性!” “林大姐,我们是想……” “我当年也算颇有姿色。嫁到这儿时有人就说过,这男人靠不住,我当时还不信。” “林大姐,您别哭……” “生了孩子没原来好看了,他就对我带搭不理的……说去做生意,结果把家里的钱都拿去花在那个狐狸精身上,呜呜……” “……” 第三百三十六章 兴师动众 通辽县城的保和堂,原来是华大夫父子经营,后来华大夫父子跑路,这里便被大梁村的游大夫接手。他医术平庸,生意早已不如往日兴盛。 夜深了,保和堂所在的街道上已没有多少行人,只有保和堂门口的两盏灯笼在风中摇曳着。 游大夫正在柜台后扒拉算盘对账,打算对账完了后就打烊。耳中听到门口脚步响,头也不抬地问道:“客人要什么药?” 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游大夫,我要买一味药,叫穆忠仁。” 游大夫正用笔勾账,听到这句话,毛笔猛地一抖,划了条长道子,把好几笔账都销了。 他丢下笔,抬头看向来人。 来者是个年轻女子,他并不认识。女子一身短衣打扮,修长健美,英气勃勃,凌厉的双眸盯着他慌乱的动作,似乎是在奇怪他为何如此惊慌。 “什么穆忠仁?”游大夫喘了口气,慢慢合上账本,“吓了老夫一跳,医馆里没这味药材。” 年轻女子道:“大梁村林娘子的夫婿,游大夫难道真不知道么?” 游大夫连连挥手道:“大晚上的乱讲……不买药就快点离开,我要关门了。” 他边说边离开柜台,快步向后堂走去。 年轻女子盯着游大夫的背影,站在原地思索。不多时又有两个女子进了医馆,为首的将双手放在她肩膀上,低着头直喘: “纪姐姐你也走慢点呀,我还没吃晚饭呢,跑这么急肚子都饿了。” 这三人正是沈月曦一行。她们在林娘子家听林娘子的哭诉,都怒气冲冲。 梅黛是三个人中最冷静的,分得清轻重,说此行的任务是寻找大梁村的秘密。可纪云燕坚持要去找林娘子的负心郎君穆忠仁,给林娘子出这口恶气。沈月曦也添油加醋说一定要惩治这样的坏男人,这是路见不平,行侠仗义。 “某位古人说过,勿以善小而不为。再说那件事还没头绪,就先解决这个好了。”沈月曦一通引经据典,总算说服了梅黛。 问清楚当初带来消息的人是村医游大夫,三人当天就赶往县城,一到县城就直奔保和堂,连晚饭都没吃。 纪云燕回过身道:“我刚和游大夫说话了,他说他不认识什么穆忠仁。” 沈月曦抬头看向空无一人的柜台:“怎么可能不认识,都是一个村的。他人呢?” “去后堂了,”纪云燕道,“不过我提到穆忠仁的时候,他似乎有些慌乱。” 梅黛来到柜台前,看了一眼台面上扔着的毛笔和账本,墨汁都溅在台面上了。她对沈月曦两人道:“为何他连账本这么重要的东西都丢在这里?” 沈月曦道:“也许是内急了?再等等。” 又等了片刻,游大夫还是没有出现。三人觉察到不对劲,来到后堂查看。沈月曦喊道:“游大夫,我是裴娘子。”连着喊了几声,都没人响应。纪云燕挨个屋查看过去,发现都是没人的。 游大夫竟然早就跑路了。 她对梅黛道:“梅姐姐,我们只是来问他林娘子夫君的消息,他怎么就跑了呢?” “有些东西他不想让我们知道,”梅黛说完,吩咐纪云燕,“云燕,你去把他抓回来,不要伤害他。我们在这里等。” 纪云燕领命而去,沈月曦和梅黛则放心地来到柜台前坐着。以纪云燕的能力,就是游大夫长八条腿也跑不掉。 “别人只是想问个消息,他就惊慌成这样,”梅黛把握十足地对沈月曦道,“显然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沈月曦道:“等纪姐姐把他抓回来,我们一问就知道了。对了,姐姐你现在身体怎么样了,有没有改善?” 梅黛体质寒凉无法生育,华大夫给她开了药调养。两人坐在医馆里,她便联想起了这件事。 梅黛伸出手道:“我感觉好了很多,你摸摸看。” 沈月曦笑道:“这位客人,我是个庸医,不会把脉。” “不是把脉,”梅黛笑着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你看我的手,是不是没有以前那么冷了?” “嗯,客人你的手确实暖多了,脸色也红润不少,”沈月曦一本正经地抬手装作捋胡子,“等下本大夫再给客人开两副药,诊费是十两白银,不许赊欠哟。” 梅黛笑道:“妹妹该注意自己的身体才对。整日骑马跑来跑去,是不是会对宝宝有影响啊?” 沈月曦摸摸小腹道:“小白跑起来比坐马车还舒服,宝宝不会难受的。” 正在说话,远处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喊叫。 两人听不清楚,刚要起身,纪云燕从保和堂门外冲了进来,道:“快走,衙门派官差来抓我们了。” 沈月曦莫名其妙,问道:“为什么啊?我们只是来问个话而已。怎么闹这么大?” 问归问,她脚下可没一点耽搁,三人起身刚要出医馆,门外嘈杂的声音已经来到附近,火光将医馆门口的地面都照亮了。 纪云燕探头往外看了一眼,回身抓着她和梅黛的手,向后堂跑去。 到了医馆后院,还没到门口,便看到远处火光明亮,喊喊嚷嚷。对方居然是前后包围过来,一副要把她们活捉,势在必得的架势。三人只得又折返。 沈月曦见势头不妙,悄悄对梅黛道:“我们去亮明身份?” 梅黛摇头道:“现在温皇后和萧北珩已经是我们的敌人,我们不适合亮明身份。” 纪云燕看了看周围,轻声道:“等一下。” 她抬头看了看屋檐,纵身向上跃起,两只手扳住屋檐,接着双腿前后一荡,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翻上了屋脊。 沈月曦看得目瞪口呆。纪云燕这个动作并不复杂,但她就算使出吃奶的劲儿也跳不上去。 这时后门外已被人围住,火光将围墙上面照得一片通明,有男子声音道:“都守住这里,等前面人到。” 见势头不妙,沈月曦正打算呼叫大熊来帮忙。屋檐上已垂下一条腰带来。梅黛过来将腰带缠住她手腕,低声道:“抓紧。” 沈月曦依言抓紧,腰带一紧,她整个人已离地而起向上升起。纪云燕三下五除二便将她拉上屋脊,解开腰带低声道:“趴下来,要不然火光会照到。” 随后纪云燕也将梅黛拉上来。三人才在屋顶趴好,医馆的前后门几乎同时被人撞开,举着火把的官差冲入门来。她们三个人在高处,火光并没有照到她们。 屋子里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有声音道:“大人,前后都搜过了,那个女子没在这儿。” 游大夫的声音响起道:“县令大人,她估计是见我不在,就走了。” “你是蠢货么?”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低声道,“她特意来找穆忠仁,怎么会什么信息都没得到就这么离开。” 沈月曦听到这里,心中一动,看向身边的梅黛。后者对她微微点头,示意听下去。 她们只是来找林娘子的丈夫,居然惊动了县令,可见绝对不是什么小事。 只听屋里游大夫道:“也许她真是受林娘子所托来找的,我们这样做是不是太小题大做了?” “那个男人事小,他牵扯到的那件事可非同小可,我不能不谨慎。” 游大夫道:“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谁还记得……” “噤声,”尖细的声音低低地响起,“你我回县衙去再说,你们速速封锁整个县城,务必把那个女子找出来,若是还有同党,也一并抓来。” 沈月曦不敢出声,等官差们纷纷撤走,她才支起身子对梅黛道:“梅姐姐,我们歪打正着,看来林娘子的丈夫,绝对涉及到大梁村的秘密。” 游大夫说“过去这么多年了”,可见这个秘密已经被掩盖多年。 梅黛也点头道:“正是如此,我们有的忙了。” 第三百三十七章 两个心腹 游大夫跟随县令回到县衙,找了间僻静的密室。 两人进到屋内,游大夫惴惴不安地坐在椅子上,县令探头到门外左右看了看,方退回来关上门。 县令姓焦名庸,六十上下,二十五年前从安州调任到此。在县令这个位置上坐到现在,期间升职没他的份,贬官也轮不到他。就连当初二皇子举事天下大乱的时候,也没影响到他。当地百姓私下里都说这位焦老爷身宽体胖,无欲无求,大概要在任上混一辈子。 游大夫道:“焦哥,我看那个女人身形矫健,你衙门里那些草包恐怕抓不住她。” 焦县令也找了张椅子坐下,道:“让他们去抓就是了。就算抓不住,吓走她也好,你我在这个地方忠心耿耿地看守了二十多年。如今也该给主子上个书了。” 游大夫脸色忽变,低声道:“焦哥,你莫忘记主子曾经吩咐过,只能等她的命令。” 焦县令瞟了他一眼,有些不满地道:“游老弟,你也忒没出息,我们是主子最信得过的手下。你看我,好歹也是一介县令,出入有轿子,吃喝有人伺候。你呢,就在大梁村当个大夫,连个媳妇都没讨,大半辈子都过去了,你是当上瘾了?” “这不是主子吩咐的么,”游大夫昂首道,“主子也待我不薄,要不是她派人把那个姓华的一家吓走,我也不能接管这两家医馆。” 焦县令笑道:“游老弟,这你就不懂了。你以为主子是那么好心的人?当初沈月曦请华大夫给萧濯治箭伤,据我所知,主子实际是很不高兴的。” 游大夫诧异地道:“难道那时候主子就想杀萧濯?” “怎么会,她再不高兴,也是要让她儿子亲手杀了萧濯。” “谁杀不是一样。” “呵呵,游老弟,你是当大夫当久了,都不爱动脑了,”焦县令将身子侧向游大夫,“主子真要杀萧濯,就是让你给他治箭伤的时候下个毒的事。但主子就是要证明她儿子比萧濯强,人争一口气,佛为一柱香。” 游大夫道:“主子对那个人怨念竟然那么深?” “你也看看主子都做了什么,”焦县令向后靠在椅背上,“华大夫给我看过几次病。但主子真要杀他们,我也得狠心下手的。” 游大夫道:“算了,这些往事不提也罢,现在有人来找穆忠仁。我们该怎么办?” “游老弟,你不能在这儿呆着了,”焦县令闭眸道,“你收拾收拾,去京城找主子。” 游大夫愣了一下,站起来道:“主子没让我走,我怎么能离开。” 焦县令呵呵冷笑:“你留下只会更麻烦。人家已经知道你和穆忠仁有关系了,难保不会追查到底,这事已经瞒不住了。保险起见,你也别再回保和堂,我给你两百两银子,马匹就在门口拴着,你趁着现在天黑,连夜去京城向主子报告此事,剩下的事我来解决。” 说着,焦县令伸手在袖子里掏出两张面值一百两的银票,放在桌上。 游大夫没有去拿银票,而是犹豫不决地道:“我怕主子生气。你也知道主子不能容忍有人违反她命令的。” 焦县令道:“你可想清楚了,留下有害无益。” 游大夫连连摇头,道:“我不走。若那个女子找上门来。我就一口咬定说我不知道穆忠仁的去向就得了。” 焦县令无奈起身道:“好,你我都是一般为主子效力,我也指使不动你。我这去催促手下搜捕这个女子,抓到她之前,你就躲在这里哪都别去。” 游大夫答应,焦县令出门而去。 这时候正是深夜,游大夫自己一人在屋内独坐,望着桌上的银票,回想起当年陪自家主子上京的那一幕。 主子那时才六岁,第一次进京,看什么都新鲜。和她妹妹在前面跑得飞快,他们这些家仆慌慌张张地在后面追。没成想主子刚冲出小巷口,便听到一阵马嘶,接着响起男孩子的惊叫。 小孩子必须牢牢看住,放手一会儿就容易出事。那是他从中得到的教训。 他们追出巷子,本还想仗着自己是裴国公的家仆抖抖威风,结果发现从马上摔下来的男孩是皇子萧瞒…… 主子被萧铭救回来后,并没有什么异常,只是整日都会拿着那枚龙寰玉佩赏玩。 裴国公夫妇也没在意,大家觉得主子还是小女孩,只是喜欢漂亮的饰品罢了。主子也曾很认真地对裴国公说她长大不要嫁给萧瞒那种人,裴国公只是笑笑,说指腹为婚岂能更改。再说一个六岁的小女孩懂什么。 三年后,某次出行游玩,他照例跟在主子身后。主子捧着玉佩站在一处高岗上,低着头看玉佩,瘦小的身躯在风中摇摇晃晃。 站了片刻,主子回过身,稚嫩的小脸上一片决然,仿佛下了某个重大的决定。 “游秉钧,我要吩咐你去做件事。这件事只有你我知道,需要做很长时间,你要从此隐姓埋名,我会对外宣称你坠崖身亡。” 他对主子忠心耿耿,主子让他往东,他绝对不会往西。 然而当他听完主子的叙述,他简直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只有九岁的小女孩能想出来的。 “主子,这件事太大了,奴才怕承担不下来。”他坦言自己能力不够。 “没关系,你需要的钱和人我都会给你安排妥当,焦庸也会帮助你,”主子淡淡道,“我让他去准备科考了,等他考中举人,我会想办法把他调到通辽县帮你。你们两个是我最信任的人,不要让我失望。” 这句话简简单单,却让他感激涕零。 在他眼中,来自主子的一句认可,比明晃晃的黄金还要珍贵。这也是他可以默默无闻在大梁村一呆就是二十六年的缘故。 焦庸说得对,他若是再继续呆下去肯定有害无益。还是去向主子汇报这件事才是最合理的。虽然违反了主子的命令,但主子应该不会怪罪他的忠诚。 他想通透了,立刻起身抓起银票揣入怀中出了门,马匹就拴在门外,早已备好鞍鞯。他上了马,从后门偷偷地出了县衙。 夜深人静,县城内街道已经没什么行人,都是举着火把的衙役在四处查找。 他一路做贼似的来到县城门口。守门的早已得到焦县令吩咐,见他来了也不言语,立刻将城门开了个缝隙放他出城。 怕引起注意,他并不点起火把,摸黑向京城方向纵马疾行。只是让他有点纳闷的是,自打出城开始,马匹四蹄沉重,好像驮了两个人似的,跑得有些慢。 他奔了一程,在道边停住马匹,打算下马检查检查,看马的蹄子是不是受伤了之类的。才摘了镫,腿还没等抬起来,肩头被人一推,扑通一声倒栽下马。 人岁数大了,不像年轻时候。这下摔得他头晕脑胀,差点没背过气去。 他双手颤抖着撑起身子,才睁开双眼,就看到一长道子明晃晃的光在他的鼻子下方闪耀,不过不是黄金,而是长剑泛着寒气的锋刃。 他大吃一惊,刚要张口呼救,剑尖一递,已插入他的嘴里。他只得乖乖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侍卫出身的他二十六年没有操弄兵刃,早已生疏。但他眼力见还是有的。眼前这个黑衣女子掌控长剑的能力绝对是他见过的最稳定的。锋利的剑尖抵着他的舌头,冰冷的剑脊压在他的牙齿上,但却丝毫没有割伤他的口腔。 “敢出声叫喊的话,”黑衣女子冷冷道,“我就让剑再往前三寸,懂了吗?” 眼前这女子就是来医馆找他的人。敢情他出城后,这个女子就悄无声息地上了他的马,难怪马跑得这么吃力。 他想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但长剑插嘴点不了,只能举起一根手指表示懂了。 黑衣女子点点头:“很好,穆忠仁在哪里?” 游大夫本想摇头,可摇头的话,剑刃会直接把嘴割开。只得再次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 “当初带给林娘子消息的是你,你怎么会不知道。”黑衣女子竖起柳眉,剑尖一送。 游大夫感觉嗓子眼上面一疼,好像小钢针扎了下。他身子不敢动,上下牙却抖了起来,不断磕在剑脊上,叮叮地响个不停,像两个小铁匠在敲打。 黑衣女子似是有些不耐烦,正要再问。远处又隐隐响起了马蹄声。 游大夫不敢转头,只把眼珠子转向马蹄声响起的方向,不多时,看到两匹马疾驰而来,黑暗中看不太清楚骑者,但从身形看似乎是两名女子。 “吁——!”为首的女子奔到近前,勒住缰绳,“纪姐姐,我们来咯。” 游大夫听着声音熟悉,再借着月光一瞧,这不是沈月曦嘛。 一直以为只是个好管闲事的女子为林娘子来出头,连谎话都在心里编好了,没想到居然是沈月曦这个丫头亲自来捣乱了。真是的,明明都怀孕了,从胜京跑这么老远过来为一个草民出头? 他隐约觉得不太对劲,这事恐怕不是这么简单。 沈月曦笑吟吟地走过来招手:“游大夫,好久不见啦。你要老实交代,否则我可会生气啊。” 第三百三十八章 错在谁 安州猎场位于安州西南部,方圆十五里,是永德帝所设用于秋猎的场所。猎场内草木繁盛,有山有林,动物繁多,野兔,獐子,鹿,野猪等动物随处可见。 永德帝刚刚登基那几年,闲来无事,便下旨设立这个猎场。在他登基的第五年猎场建成。 有了可以玩的地方,永德帝兴致勃勃,每年秋天都要前往猎场同众臣打猎。开始几次还颇为开怀,但总用弓箭射些兔子鹿什么的,永德帝觉得毫无挑战性,一点都不刺激,玩得意兴索然,后来干脆不去了。 某大臣为了迎合皇上的心思,从渝州南方特意捕了对小老虎,只比狗大不了多少,一雄一雌装在笼子里,打算放在猎场里给陛下一个惊喜。 老虎都运到半道了,被皇后娘娘得知,把那个大臣招过来训斥了一顿。两只老虎虽然年幼,若是伤到陛下怎么办。 裴皇后亲自发话,大臣不敢违背。随后裴皇后命人处置了那两只小老虎,也不知道送到哪里去了。这件事便不了了之。 现在十五年过去,猎场景色依旧,却物是人非。 齐明帝站在一处平地,望着远处起伏翻滚的草海。在他身后侍卫林立,有架鹰隼的,有牵猎犬的,当风压低草丛,现出麋鹿的身影,鹰隼便开始扇动翅膀,振翅欲飞。猎犬也发出低声的咆哮,仿佛要挣脱锁链,冲向猎物。 大家都跃跃欲试,但齐明帝并没有打猎的心情。他来这里可不是为了玩,而是要解决萧濯和萧北珩的对立问题,所以他并没有像永德帝那样让众臣跟随,只是带了齐盛珏。 “齐卿,皇后什么时候到?”他问身后的齐盛珏。 齐盛珏道:“回陛下,皇后娘娘的凤辇还在路上,只需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好。”齐明帝微微颌首。 今日就是约定和两个儿子相会的日期,等他们两个到了,父子一起打个猎,大家把话说开,不要藏着掖着。 有他,有皇后,有萧濯,有萧北珩。一家人就算凑齐了,也可以弥补一下中秋节没有团圆的遗憾。只是可惜两个儿媳不在。听说沈月曦离开安王府后正在回胜京,而苏茉和自家儿子吵架,留在安王府,这些家事他也没法一一过问。 在他看来,目前最重要的就是解决萧濯和萧北珩的问题。其它的问题都是由此而发,只要他们两人不再起争端。 又站了半晌,他感觉秋风吹在身上有些冷,正要回身吩咐齐盛珏,后者已将一件棉披风抖开披在他的肩上。 “陛下,野外风大,这样站着容易受凉。要不然微臣让下人们驱赶猎物,陛下试射几箭,先活动一下筋骨?” 齐明帝摇摇头,对齐盛珏笑道:“寡人来这里并不是为了游玩,今天寡人会和平王安王说清楚,他们两人谁来当太子。” 当初他为封众臣之口,把册立储君的旨意悬挂在摘星楼上。确实平息了众臣的议论,却没料到两个儿子会为这个产生隔阂。但若是直接封其中一个儿子为太子的话,另一个儿子必然不服。这碗水怎么都没办法端平。 如今他痛下决心,等两人来了,他便把话说开。至于悬挂在摘星楼的旨意……就不算数了。 什么金口玉言,什么一言九鼎,都去他的。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好好相处,他这个做父亲的被人耻笑也没什么,又不是第一次了。 齐盛珏听了他的话,愕然半晌,方道:“陛下,难道您今日要在这里册立储君?” “对,寡人和他们两个说清楚,然后我们一同回京城,寡人会在文武众臣前下旨。” “那摘星楼的圣旨……” “不要了,”齐明帝摆一摆手,“当时寡人糊涂。” 当时他说的是,只有他驾崩后,才能开启摘星楼的旨意。现在两个儿子已经势同水火,他必须要早下决断。摘星楼的旨意自然不能再算数。 他话音才落,有太监来报:“陛下,平王到了。” “宣。”齐明帝回过身来。 萧北珩腰间挎着燕阙剑,大步流星走了过来,一把将迎上来的太监推开,撩衣跪倒:“儿臣叩见父皇。” 齐明帝看着自家儿子。他神态疲惫,精神恍惚,双眸毫无光彩,整个人就像衰老了十几岁,一点都没有年轻人该有的意气风发。 这个太子之位,竟会把他折磨成这个样子么。 “平身,”齐明帝叹了口气,“寡人一直想和你说话,你总算来了。” 萧北珩起身,对齐明帝道:“父皇,儿臣有些话想和您说。” 齐明帝将披风紧了紧,指着远处树林后一个高岗道:“我们去那里说。” 两人抬脚前行,齐盛珏挎剑跟在后面。才走了几步,萧北珩回头道:“你回去,不要打扰我和父皇说话。” 齐盛珏不放心,说道:“平王,林中有野猪,万一暴起伤到陛下的话,微臣……” “啰嗦,我自会保护父皇!”萧北珩不耐烦地厉声打断齐盛珏。 齐盛珏停住脚,看向齐明帝。齐明帝道:“无妨,我和珩儿说话,你们都在这里等着迎接皇后便是。” 父子两人并排走入树林,无语地走了数十尺,萧北珩方停住脚步道:“父皇。” 齐明帝也停住脚步,看向萧北珩:“珩儿,有什么话便说。今天本来也是该说这些的时候了。” “您……您是不是要让大哥当太子?” 齐明帝道:“你觉得你比濯儿更适合做太子吗?” 萧北珩神色有些激动,但是又隐去了表情,道:“父皇,我是您真正的儿子。为您东征西战,平定了靖凉两州,灭了萧凯。大哥做的事情,与我没法相比。” 齐明帝摇摇头,道:“萧凯的靖州军,据寡人所知,绝大部分都是濯儿消灭的。他一直打到永威城下,那时你还在南屏。” 萧北珩想不到齐明帝会如此仔细地调查当时的事情,道:“孩儿……也是为了父亲的叮嘱。当时萧濯在永威和萧凯对峙,一时无法攻破城池……” 齐明帝不言语,继续往前走去。 萧北珩见齐明帝不回应,心中焦急,跟上去道:“孩儿后面有西戎军队,前面有南屏守军,腹背受敌,还有当时西凉王世子梅普率领的三万西凉军过来攻打孩儿。孩儿能力挽狂澜,最后歼灭萧凯,这不是正说明孩儿的能力么?” 他一路追着齐明帝上了高岗,回头再看身后,树林已将远处的帐篷遮得严严实实。 见齐明帝沉默不言,他愈加焦急,转而从另一个方向为自己争取,说道:“父皇,在您心中大哥比孩儿强。可是他为人伪善,欺师灭道,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做太子呢。” “你说他欺师灭道?”齐明帝回过头来看着他。 萧北珩被齐明帝看得心虚,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一步,咬牙道:“孩儿派他昔日的老师纪忠去劝降,他居然把自己的老师杀死,父皇您不是也甚为痛恨么?” 齐明帝叹了口气,转过头去不再看他:“珩儿,你还要陷害你的哥哥么?” 萧北珩面色一白,道:“孩儿不明白。” “也罢,寡人和你说实情好了,”齐明帝道,“当初寡人去胜京的时候,碰上那个叫华多多的骗子。那时寡人……并不想让你落后于你的兄长。” 萧北珩神色转喜道:“父皇,您的意思是?” “寡人是在维护你。然而寡人离开的时候,纪老的孙女找到了寡人,和寡人说了当初的事情。濯儿并没有杀死纪老,纪老是自尽而死。你为了陷害你大哥,在纪老身上刺了十几剑,来伪造成是你大哥做的。” 萧北珩身子一震,神色慌乱地道:“父皇,你不要相信那个女人。她恨孩儿给他们纪家俸禄少,她在污蔑我……” 齐明帝伸手扶在树上,声音转为悲痛:“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愿意承认你做过的一切。你知道濯儿是你的兄长,却依然派兵攻打胜京,就是不想让他抢夺你的位置。你瞒着茉茉,也瞒着寡人……把林魁劫走,扣押月曦,你让寡人怎么对濯儿交代?啊?” 萧北珩颤抖着伸出双手:“父皇……那些都是污蔑。凶手不是林魁……” 齐明帝没有停止,依然继续说了下去。 “你屠杀了整个北狄的村落,射杀了北狄大元帅的儿子。他视你为死对头,上书给寡人,说如果你当了太子。北狄和大燕之间的条约便作废。他要率北狄大军为他死去的儿子报仇。” 萧北珩再也站立不住,双腿一软,跪在齐明帝的脚下,抱住齐明帝的双腿流泪道:“父亲……父亲,可我才是你的儿子……我才是。” 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当初隐瞒的一切,就像用厚厚的白纸去盖住熊熊燃烧的火焰。齐明帝在暗中调查了一切过往。现在火焰已经烧穿白纸,把真相都揭示出来。 “我知道……我知道,”齐明帝回身弯腰抱住他的头,泪如雨下,“我没有好好教你如何做一个帝王。人无信不立,你满口谎言……” 萧北珩抱住齐明帝,嘶哑着声音道:“父皇,你不知道。萧濯为了害孩儿,他安排了军队偷偷来安州……” “他为什么要安排军队,你还不明白吗?”齐明帝大声道,“你做得太过了,你让你的哥哥都不敢信任你了,你让茉茉不敢信任你了……” 萧北珩猛地扬起头看着齐明帝,泪水一道道从脸上划过:“爹……你不能把太子的位置交给他!你不能!” 齐明帝仰天长叹:“这是我的错,是我这个做父亲的错,我把你抛下太久了。但是……” 接下来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他觉得小腹一阵刺疼。 低头看去,他才注意到萧北珩的燕阙剑不知何时已出鞘,锋利无比的剑刃已刺入他的体内,透背而出。 “珩儿!” 齐明帝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的目光混杂着惊疑,愤怒,悲伤,如一柄柄利剑刺向萧北珩。 萧北珩拔出剑,英俊的面容扭曲着,恐惧充斥了他的双眸,仿佛撞见了索命的恶鬼,跌跌撞撞地向后倒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方才他握剑抖得太厉害,把伤口扩大了许多,剑才拔出,鲜血立刻喷涌而出,顿时染红了齐明帝腰间的龙袍。 齐明帝双手捂住染血的腹部,跪倒在地,艰难地道:“珩儿……不要走。” 听到这句话,萧北珩却更加惊慌了,他连滚带爬地起身向后跑去,却迎面撞在一颗树上。他当成了是人拦住他,挥剑将树砍断,没命地向山岗下逃去,结果又被草梗绊倒。 他爬起来对空气胡乱挥着剑,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他周围萦绕,嘶喊道:“你们不要过来,你们不要过来。” 一直逃到山下出了树林,萧北珩才稍微回复了神智。他喝醉酒般冲到帐篷口,在那里守候的齐盛珏看见,连忙迎上去道:“平王,陛下呢?” “陛下……陛下被野猪刺伤了,”萧北珩目光散乱地看着周围,“我要去找御医……对了,还有摘星楼,还有那个。” 齐盛珏听后大吃一惊,也来不及问萧北珩为何如此惊慌,便让过萧北珩,率军士冲向山岗。萧北珩则抢过一匹马,上马便向京城方向奔去。 在山岗上,齐盛珏看到了跪在地上的齐明帝,他双手捂着腹部,整个下身都已被鲜血染红。 “陛下!”齐盛珏冲上前扶住齐明帝,对侍卫们喊道,“快去喊御医。” 齐明帝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叫,微微睁开双眸,看着萧北珩逃离的方向,低声道: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第三百三十九章 瞬间三十年 好疼啊。 他浑身都没力气,甚至无法完全睁开双眼,眼皮就像压着巨石,只能在朦胧中看到苍凉的天顶在摇摇晃晃,黑乎乎的人影匆匆地来,匆匆地去。耳边惊慌的声音此起彼伏,好像有人在喊止血,有人在喊御医,就像在耳边喊,却又听不清楚。 血流了多少,他不知道,但血流多了人会死去。 事情为什么会到这个地步呢?居然被自己的儿子刺了一剑,简直太可笑了。 他还曾对别人说,自古老师同父母,濯儿杀师就是杀父亲,绝对是大逆不道。濯儿从小跟着永德帝那样的暴君,变得残忍好杀,弑师也是正常的。 后来纪云燕告诉了他真相,他甚至还不相信,又私下去探查,才知道自家儿子一直在欺骗他。他为此愤怒过,也后悔过,但最后还是归结到了一个原因上,珩儿太想要这个太子的位置了。他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消除威胁,情有可原。 他在心里原谅了自家儿子,用各种想的到的借口。就像知道珩儿屠杀北狄的村落,他相信了将领的话,没有惩戒这种过错。在下圆谷的大火中,珩儿弃他而去,他依然找出了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他是太怕死,才丢弃他的父亲。 每件事,他都为这个自私冷漠的儿子找了个理由,这些理由堆成一座高塔,如今高塔崩塌下来,砸得他鲜血直流。 自己种下的苦果,就要自己品尝。一味的纵容和犹豫,换来今天的结果。错的不是珩儿,是他这个不合格的父亲。 等御医治好自己,他绝对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他依然是一国之君,他的话还是管用的。珩儿刺了他一剑,必须狠狠惩罚,削去王位,发配边疆。 一双有力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却不是女子的手。是珩儿后悔自己的冲动,回来找他了吗? 他拼尽全力,将眼睛挣开条缝隙,萧濯的面容近在咫尺,模模糊糊,像副白色背景的水墨人像画被泼上了水,全都晕染开来。 是濯儿,他如期赴约而至。 他想对眼前这个儿子露出笑容,最终只能牵动了一点嘴角。 萧濯握住齐明帝的手,转头看向御帐内站立的御医。 几名御医都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只有一个胆子大些的,低声道:“安王,陛下腹部的伤口太过深重,我们回天乏术……” 萧北珩说这是野猪刺的伤口,但大家都不傻,看得出这是剑伤。对他们来讲,野兽撕咬的普通伤口不在话下。但这剑伤却无法止血,齐明帝命在须臾,除了眼睁睁地看着他走向人生的终点,大家束手无策。 萧濯无言地转过头来,这时齐明帝嘴唇微微动了动,仿佛说了句什么,却听不太清楚。萧濯俯身过去,将耳朵凑在齐明帝的嘴边。 “不要……让珩儿再错下去。”齐明帝喃喃低语。 这句话虽然简单,却告诉萧濯应该知道的一切内容。萧濯神色黯然,握住齐明帝的手。 “安王,”齐盛珏在萧濯身后道,“平王不知去向,您还是尽快离开,继续留下来实在太危险了。” 他和帐内所有御医都知道,是萧北珩下的手。但事关弑君,他们没有人敢宣扬。他作为萧濯的旧属,只能间接提醒一下。 萧濯点头,松开齐明帝的手,撩起衣衫下摆,跪在床前,对着齐明帝连磕三个响头。 这是他第一次给自己的生父磕头,也是最后一次。齐明帝仿佛察觉到了,眼角缓缓滚下两滴泪水,手指微微向外指了指。 齐盛珏注意到齐明帝的手指,催促道:“安王,陛下让你快点离开,请不要再犹豫了。” 萧濯起身,深深望了齐明帝一眼,快步走出营帐。 齐明帝已经没有转头的力气,只能用眼角余光送别,然后疲惫地合上双眼。 他能感觉到生命正在离他而去,身子越来越冷,好像孤零零地躺在皇宫广场的冰天雪地里,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的侍从呢,为何不点燃炭盆,为何不给他加床被子。太冷了。 他的心上人在哪里?他想再见她一面。 “陛下,妾身来迟了。”悲怆的女子声音响起,跟着床被重重撞了一下,好像有人扑在床前。 这句话就像丢在余烬上的羽毛,忽地燎起一股火苗。齐明帝觉得自己的身体又奇迹般地回复了力气,眼睛居然可以睁开了,脑海也一片空灵,变得从未有过的聪慧清晰。 往事一幕幕从脑海中出现,瞬间三十年过去,他彻底读懂了过往的一切。 他和她的相遇根本不是巧合,世间哪有这样的巧合,那都是她精心安排的计划。 她确实为他做了太多了。为何自己如此迟钝,如此明显的事情,直到此刻才明白呢。 眼前的白发女子扑在床头,悲怆欲绝。 “婧云。”他用尽力气抬起手,想握住她的手腕,就像当年他带她逃离萧瞒的鞭子那样。 白发的女子没有让他握住,反而捂住双耳向后倒退,发出一声痛苦之极的尖叫:“还在提那个贱人的名字,还在提那个贱人的名字!你的心里只有她,没有我。” 齐明帝想告诉她,他叫的就是她的名字。但他体内的火焰似乎已经燃烧殆尽,没力气再说出这句话了。强烈的白光占据了他的视野,越来越亮。 孰是孰非,他也没力气再过问了,他只想好好睡一觉。 举起的手无力地跌落下来。 裴婧云转过身,对帐内的人尖叫道:“全都滚出去!”接着她转身跪在齐明帝的床前。 “你为什么要这样,告诉我,快告诉我,”她摇着齐明帝的手臂,泪如雨下,“我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心里只有她?” 齐明帝闭着双眸,一动都不动,似乎不想回答他。 “为了和你在一起,我让她在国公府里穿金戴银,前呼后拥,我住在四处漏风的破房子里忍饥挨饿,洗衣做饭。为了你,裴家被灭门时,我痛苦得要发狂,却只能装作若无其事。为了把清白的自己交给你,那个夜晚我只能站在窗外看。我受了这么多苦,为你做了那么多,你为什么就对那个贱人念念不忘。她到底哪点比我强啊?你快说啊。” 齐明帝还是不说话,仿佛睡着了,只有身体被她疯狂地摇晃着,腹部盖着的白布已染成深红,鲜血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 裴婧云止住哭泣,堆起笑来:“你别不理我,是我错了,我不该这么大喊大叫。可温怡只是个贫寒人家的女儿,她会的一切还都是我教的呢,她怎么会比我好?论身份,论容貌,论机智。她哪样比得过我。我不怕你生气,当初永德帝舍不得杀,是我让人潜入冷宫杀掉她的。我早就知道,这个贱人的一切都要抹掉,只有这样你才会忘记她。” 停了一停,她又猛地摇起头,连头上的凤簪都晃掉了,满头白发披散下来: “不不不,这个女人死了也没用。你还是忘不掉她。你们只是缠绵一夜,你的心里就再也容纳不下别的女人。你娶我,只是因为你觉得我像她。对我好,也是因为你觉得我像她。对不对,被我说中了。可是……铭哥哥,我才是婧云啊,她只是我的替身而已。你为什么要对她一往情深呢?” 她一边笑一边哭,不知道是应该笑,还是应该哭,显得疯疯癫癫。 “你对我越好,我就越痛苦。你只是把我当成了她。堂堂国公的女儿,却比不过一个农家出身的下贱女人。我从九岁就开始筹划一切,我不知道天下还有哪个女人能做到我这般地步。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这么多,为什么?为什么?” 她反复地问着,直到她注意到齐明帝的胸膛早已停止起伏,她红肿的双眸一下子睁大了,伸手放在齐明帝的鼻孔下,接着她的人便僵住了。 过了不知多久,她猛地跳起来,虽然满脸泪痕,声音却回复了往日的平静,道:“来人。” 齐盛珏闻声入帐,拱手施礼。 “安王弑君,速命大将军赵牧搜捕逆贼,出兵攻打胜京。” 第三百四十章 百分之一 沈月曦的脚踩在地面枯萎的树叶上,厚厚的积叶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她之前和萧濯曾在这片密林的最外围经过,救了被老虎追赶的冯章。那时她还不知道这里面居然这么幽深,放眼望去都是树,脚下根本没有道路,让她无法辨认方向。 抬头看天,重重的枝丫缝隙落下昏暗的日光,在满地枯叶上洒落星星点点的光斑。 “游大夫,你不会是在故意带我们瞎绕?”她喊住走在最前面的游大夫。 游大夫双手笼在袖筒里,回头道:“我带你绕有什么用吗?我都六十多岁的老头子了,又跑不掉。这条路就是通往那个地方的,你不要这么着急。” 持剑看押他的纪云燕道:“妹妹有我在呢,他跑不掉。” 游大夫点头道:“还是这位纪小姐看得明白。这个地方本来就是极其隐秘,要是那么容易就能到,这么多年早就被大梁村民发现了。” 梅黛在沈月曦的身边,两人握手并行,又走了一段路,梅黛道:“风里有什么味道?” 闻言,沈月曦也吸了吸鼻子,果然也闻到风里有股隐隐的腥臭味。这味道她似乎之前闻到过。 “是老虎的味道,”游大夫头也不回地说道,“这里有老虎。” 此语一出,沈月曦不由得紧张起来,梅黛握住她的手也变得有些用力,纪云燕警觉地看向周围。 “是曾经有,”游大夫嘟嘟囔囔地道,“主子送来两只老虎,就是看守入口之用。好容易生了一只小虎,还被你们杀了。” 沈月曦赶紧在心里算数。当时她和萧濯碰到一大一小,三减二,应该还有一只大老虎。 “那还有一只呢,在哪里?”她紧张地看向四周。 纪云燕剑术高超,有她在其实比萧濯还管用。但不知道为啥,她就是觉得心虚。 “老死了,”游大夫回头笑道,“它是畜牲,不像人能活这么多年。几位放心,真要还有老虎,第一个被吃的也是老夫,前面到了。” 转过一排树,前方出现了块平地,平地过去是座小山,山脚下有个一人多高的石洞,黑乎乎的不知多深。洞口的附近,灰白的骨骸散落一地。 沈月曦咽了口唾沫,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 “妹妹不要怕,这都是野兽的骨头。”梅黛轻声安慰,“我看清楚了,有兔子和猪的骨头。” 游大夫走到石洞口站住:“入口就在这个洞里。” 沈月曦睁开眼道:“这不是老虎窝么?” “就是这里没错,就在这种地方,常人才发现不了啊。”游大夫一摊手,“我都说过了,这个地方若不是隐秘,早就被人发现了。” 纪云燕一手持剑,一手点起随身携带的火折,对游大夫道:“你在前面带路,可不要玩什么花招。” 游大夫笑了笑,从纪云燕手中接过火折,走进山洞,沈月曦等人跟在后面。 山洞里还算宽敞,足够三人并排而行。腥臭味却是更重,火折的亮光照在凸凹不平的石壁上,明暗相间。沈月曦手掩口鼻,弯弯折折走了一段,途中还踢到了几堆枯骨,幸好知道是野兽的骨头才没受到惊吓。 她对梅黛道:“梅姐姐,这个老虎窝地面还挺平整的。” 梅黛手扶在石壁上摸索着:“这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工挖掘出来的。后来才被老虎用于巢穴。” “前方没路了。”纪云燕转头对两人道。 游大夫道:“不要嚷,帮我拿着火折。” 纪云燕接过火折,游大夫俯身跪在地上,伸手在地上到处摸索。不多时,他在地面上钩起一个铁环,双手拉住一提,却没有提动。 “好歹帮帮忙,人老了,提不动。”他招呼道。 纪云燕上前单手握住铁环,两人合力向上一拉。一大块厚重的铁板缓缓抬起,露出下面黑黝黝的通道,火折子照在通道的边缘,露出几级台阶。 沈月曦靠近入口,感到一股冷飕飕的阴风从下面冲上来,味道刺鼻难闻。她还从未下过这种地方,心中也有些害怕,说道:“这就是了?” “当然,”游大夫在纪云燕的协助下固定好了盖板,接过火折子,率先沿台阶走下去,“老夫在前面带路,你们跟上来便是。” 游大夫第一位,纪云燕第二。梅黛拉起沈月曦的手道:“妹妹,我们也跟下去。” “对,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月曦给自己壮了壮胆,也踩着长满青苔的台阶小心翼翼走下去。 沿着向下的台阶走了六七十级,眼前豁然开朗。 沈月曦惊讶地看着被火折照亮的空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的一切,就连纪云燕和梅黛也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众人眼前是一条幽暗的长廊,左右是一栋栋雕漆画柱的房间,若不是有头顶的石壁,沈月曦绝不会相信地下竟会有这样的建筑群。 游大夫用火折子挨个点亮长廊上插着的火把:“你们是不是也很震惊。主子在九岁的时候就开始做这件事了,光是让人挖这个地穴就用了三年时间。” 沈月曦沿着长廊左顾右盼,只见房间排排延伸出去,就连长廊也不是一条,居然前面还有十字路口。在路口左右看过去,依然是各种房间。 “这些房间都是做什么的?”她推开一间房间的门,探头向里面看去。 里面有床有桌,有屏风,有书架,很像她记忆中国公府的房间。 梅黛在长廊的另一边推开房间的门逐一查看,道:“妹妹,这些房间都是按照凤栖宫的房间布置的。这是皇后娘娘会见嫔妃用的……这间是入寝的……这间是用来练舞的。” “不愧是贤妃,记得很清楚,”游大夫噗地吹熄了火折子,“这里的房间,有一部分是完全按照裴国公府的房间布置,还有一部分是完全按凤栖宫布置的。” 沈月曦道:“原来温怡就在这地下住了那么多年?” 游大夫呵呵笑道:“要以假乱真,瞒天过海,那就一点破绽都不能有。要连裴国公夫妇和她妹妹都辨认不出才行。” 沈月曦有些不解,道:“裴婧云到哪里去找的如此相似的女子。就算再像,父母也不该区分不出来啊。” 游大夫笑而不答。 这时走廊的另一边,纪云燕道:“你们过来看,这里有扇石门。” 几人走过去,纪云燕摸着石门道:“这门后面是什么?” 游大夫道:“石门后面,就是方才沈月曦问题的答案了,这答案是主子花了好几年去找的。我找一下机关,这么多年过去,都记不太清楚了。” 沈月曦疑惑地站在石门前,对梅黛道:“裴婧云花了这么多心血,就为了让温怡代替她进宫。” 梅黛点点头,道:“想不到她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会做到这个程度。居然在地下挖出这么大的空间来。” “找到了,”游大夫在一旁欢喜地叫道,“我这就打开门。” 他在角落里鼓捣了几下,石门内部隆隆地响了几声,传来机关转动的声音,石门缓缓升起。 方才他说石门后就是沈月曦问题的答案。沈月曦很好奇里面是什么,石门才升起来,她就迫不及待地弯腰向里面看去。 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具穿着湖绿色宫装的骷髅,白森森的眼窝诡异地盯着她,一条蜈蚣从眼窝探出头来,左右张望,晃动着头上的触角。 就算身经百战,也把她吓了一大跳,还没等叫出声来,一具具穿着各色服装的骷髅就哗啦啦地向她迎头扑了下来。 三人终究是女子,又没有提防,被吓得魂飞魄散。沈月曦和梅黛尖叫着紧紧抱在一起,就连纪云燕也蹲了下来。 乱响平息之后,沈月曦战兢兢地抬起头,才向周围看了一眼,又赶紧把头埋入梅黛肩头。 不知道多少具骷髅姿态各异地散落在三人的周围,横七竖八堆了好几层。地面还有数个骷髅头徐徐滚动,再多些的话,简直可以把她们埋在下面。 尼玛,一下子被这么多骷髅包围,要不是她见多识广,直接就吓死了。 “这些死人,”纪云燕是个武者,胆子更大一些,率先出声,“都是女子,她们好像都挤在这个石门的后面。石门打开才一下子冲出来。” 有人说话,沈月曦胆子壮了点。反正都是死人了,再说也没有什么鬼神,不怕。 梅黛也缓过劲来,起身拍掉衣袖上蠕动的蜈蚣,拉着沈月曦退出骷髅堆:“云燕,这些死者……我明白了。” 沈月曦手捂着胸口,还是感觉心跳得厉害:“她们都是什么人?” “她们都曾是温怡。”梅黛缓缓道。 “啊?”沈月曦一时没明白梅黛的意思,“都是温怡?” 梅黛指给她看:“妹妹你看,这些骷髅都是女子,她们的身高都一样,骨架也都一样……” 沈月曦顿时明白过来了,为何温怡能瞒天过海。 游大夫说答案就在门后,还真没说错。这些都是裴婧云找来和她面貌相似的女子,数了数足足有百余人。但这么多女子,大部分人随着年龄增长,身高相貌终究会逐渐出现差异,无法瞒过别人,最后只有温怡成功了。 只是为了成就一个可以瞒天过海的温怡,却有这么多无辜的女子陪葬在暗无天日的地穴里。 “游大夫呢?”沈月曦突然发现游大夫不见了。 纪云燕顿足道:“失策,他趁刚才的混乱跑掉了!” 三人正惊慌四顾,不知何处传来游大夫的声音:“呵呵,我已经关死出口。你们也像那个多事的穷书生一样,活活饿死在这里。” 随后地穴便陷入沉默。 第三百四十一章 探幽 就在游大夫说完话时,纪云燕已冲向出口的台阶,梅黛也跟在她的身后。 沈月曦没有她们那么着急,而是站在原地回想游大夫说的话。 方才游大夫提到好事的穷书生,难道就是林娘子的夫君穆忠仁。他在哪里呢? 她离开堆满骷髅的石门,来到走廊的十字路口,先去了东边,挨个打开房间的门探头查看里面,每间房子都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蜘蛛网,散发着木头腐朽的气味,显然是多年都无人居住。 从得到的信息判断,这些女子在温怡被挑选出来后就被关入那个石屋里。这些房间应该已经有二十年都没有人住过。但是林娘子的夫君穆忠仁如果也被游大夫关入这里,那只是几年之前,他不可能没在这里留下痕迹。 想到这里,她也仿效羌林,俯身趴在地上观察起来。 借着墙壁上燃烧的火把光亮,她能清晰看到一行脚印,在每个火把前驻足,那是方才游大夫的。还有一行女子的足印,应该是纪云燕的。 正在仔细观察,梅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妹妹,你趴在地上在做什么?” “我在找穆忠仁呢,”沈月曦头也不回地答道,“他也被关在这里了。” 纪云燕来到她跟前,半蹲下来:“你真有闲情逸致,入口已经被封死了,我们出不去了,你还有心思找人。” 沈月曦也没法告诉她自己有大熊牌隧道挖掘机,只得嗯嗯了两声:“那我帮两位姐姐找出口。” 梅黛道:“云燕,我们再去查看其它地方,也许这里不只一个出口。” 纪云燕见沈月曦全神贯注地找,无奈起身道:“我去那边的房间找找,也许能找到锹镐,看能不能把出口挖开。” 三人分头行动。沈月曦在十字路口的东边没有找到,又回到西边挨个打开房间的门查看。梅黛去了北边,纪云燕去南边堆满骷髅的石门查看。 才看了几个房间,远处梅黛喊道:“你们都来看,这边石壁的缝隙有风吹进来。”沈月曦和纪云燕连忙跑过去。 梅黛在长廊的尽头,一手握着火把,正踮起脚尖伸手在摸索石壁。回头见两人跑过来,转头道:“这里有风,肯定通向外面。” 沈月曦拍手道:“梅姐姐说的对。这里深入地下,若是和外面完全不通,这里的人早就憋死了。” 纪云燕举起长剑在石壁上敲了敲,道:“这应该是个机关门,跟南面关押那些女子的屋子一样。肯定有可以开启这扇石门的机关。” 只是方才游大夫怎么开启的机关,大家都没看。 沈月曦并不慌,大不了让万能制造机把石壁消除掉。但只有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她才会这样做。若能主动发现出去的路,她就不用使出杀手锏。 梅黛道:“云燕跟我来,我们去南边看看能不能发现机关的使用办法。” 沈月曦也要跟着去,梅黛阻止道:“妹妹你别跟来,那里尸骸太多,都是秽气。我和云燕去就是了。” 见两人离开,她握着火把,又溜达到一个房间前推开房门。 令她惊讶的是,这个房间和其它房间不太一样。其它房间都满地尘灰,这个房间只有薄薄一层灰尘,床上的被子也是展开的,地面上有纷乱的脚印。 没错了,这一定就是穆忠仁所在的房间。 她举着火把进了房间,一眼就注意到了桌案上被砚台压住的信。虽然也落了层灰尘,但显然不是年代久远的东西。 把火把插在灯台上,她抽出信来,打掉上面的灰,展开信纸。 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她依然看不懂……但有一点可以确认的是,穆忠仁找到了出去的路,已经离开了这里。 看不懂没关系,有看得懂的人在。 她拿着信纸兴冲冲地出了房间,一路小跑来到十字路口,对远处的梅黛和纪云燕喊道:“我找到穆忠仁的信了。” 梅黛读完信后,笑盈盈地抬头对沈月曦道:“太好了,我们可以出去了。”说着,她便向之前那处有风吹入的石壁走去。 “梅姐姐,信里写的什么啊?”沈月曦追上去问道。 “离开这里的方法,”梅黛把信收好,“还有他为何会在这里的原因。” 来到石壁跟前,梅黛在石壁上摸索了几下,用力一按,一块巴掌大的石块凹陷下去,接着石壁后响起隆隆的声音,整面石壁都向上升起,灰尘簌簌抖落下来。 有过刚才受惊吓的先例,这次三人几乎是同时向后退了一步,担心又冒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 石壁只升起了一尺多高便停住了,好像卡住了,墙壁里发出咔咔的声音。纪云燕趴在地上,将几根燃烧的火把丢了进去,看了看里面:“女王,里面是条通道。” “既然有风吹过来,一定通向外面,我们快点过去,万一再落下来就麻烦了。” 梅黛说完,率先伏低身子进入石壁下面。沈月曦也依样画葫芦,不过她不想压着肚子里的孩子,仰面躺着一点点蹭了过去。 三人过了石壁,起身整理衣物,拿起火把,沿着通道向前走去。 在路上,梅黛讲起信中的内容。 “穆忠仁原本拿了钱要去做生意,和林娘子辞别后,碰到了游大夫一伙人鬼鬼祟祟。他好奇跟来,发现了这里的秘密,游大夫才把他骗入地穴。” “原来如此,我们都冤枉他了,是游大夫骗了林娘子,”沈月曦道,“记得林娘子说孩子出生时他就已经离家了。原来他被关在这里快六年,那他靠吃什么活下来的?” 整个地穴里面并没有什么食物。她很好奇这么多人是怎么吃饭的。总不至于天天走老虎洞,老虎可不是人,它才不会和人商量送饭时间。 梅黛笑道:“这不是有通道吗,依我看,食物等东西就是走这边的。” 沈月曦还是不太明白:“温怡离开地穴后,所有人都被关起来,也没有送食物的必要了啊。莫非他早就离开这里了?” 前方纪云燕惊喜的声音响起:“女王,妹妹。前面有光亮了。” 沈月曦兴奋起来。 在地穴里呆了这么久,重新能见到太阳的感觉真好。她拉着梅黛的手道:“梅姐姐,我们快跑。” 三人高高兴兴地迎着光亮冲出洞口,来到个圆形的平台上,大概有普通民宅大小,边缘栽有一株歪脖子树。 沈月曦把火把丢掉,双手举高,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欢呼道:“总算出来喽。” 她们和游大夫来到这个地穴的时候是下午,现在天近黄昏,晚霞如火烧一般照在她的身上,让她分外惬意。 手还没放下,梅黛已经打断她道:“妹妹高兴的太早了。你看头上,再看看脚下。” 沈月曦闻言,连忙抬头看向上方,入眼是直立的峭壁,仿佛要刺破天空。再低头看脚下,平台下方是幽深的深谷,霞光照不进去,黑乎乎地如同深渊。 原来这个平台,竟然是嵌在一面直立的悬崖上。 高兴早了,还以为脱困了。敢情就是来到了一个放风用的平台,上不着天,下不着地。 她双手插腰,气鼓鼓地对梅黛道:“这是谁设计的呀?” “这就是运送食物和水的入口啊,”梅黛指着平台角落堆放的数叠篮子,“在这里,大家也逃不掉,水和食物从上面吊下来。” “那穆忠仁在哪里?”纪云燕茫然四顾,“他不是也逃到这里了吗,怎么没看到他呢?” 沈月曦也有些纳闷,就是死了,至少也该看到尸骨。莫非是绝望之下跳崖了? 她小心翼翼地凑到平台边,探头向下看去。 一根长长的麻绳,拴在平台边缘支出的树干上。下端没入黑暗中,在风中不断来回甩动着。 “原来穆忠仁就是攀着这根绳子下去的。”沈月曦恍然大悟,“他没死吗?” 纪云燕道:“还等什么,我们也顺着绳子溜下去就是了。” 她趴到平台边缘,伸手拉住绳子向上拽,才拽了一下,绳子便断裂了,下半截如长蛇一般坠入深谷里。 纪云燕握着断绳坐起来,把断口给两人看:“风吹雨淋的,早已经烂了。” 三人你看我,我看你,都没词了。 第三百四十二章 脱困 从平台上放下去的绳索已经糟了,轻轻一扯就会断开,根本不可能承受住人。 纪云燕又去平台上堆放的篮子里,翻出几盘绳索挨个查看,无一例外都是烂得不成样子。不要说绳子,有的篮子一提都散架了。 找了半天一无所获,她赌气把手中的绳子丢下平台。 沈月曦也没指望纪云燕找到什么好绳子。都多少年过去了,什么绳子都放烂了。 梅黛抬头看了看峭壁上方,似乎是在估计上面的高度。然后她摇了摇头,来到平台边缘,把手里的火把丢了下去。 很快下方传来噗的一声响。梅黛探头向下面看了看,回身对两人道:“我知道下面多深了。我们回地穴里去,那里有很多床被褥可以用。把它们连起来就是绳子。” 沈月曦也来到平台边缘,看下面一团小小的红光照着杂草和岩石,估计有五六层楼那么高。她有些眩晕,连忙转回平台道:“我们这就去做。” 三人折返回通道,从石壁下方进入地穴中。 沈月曦来到一个房间里,将床上最上层满是灰尘的被褥小心地卷起来,下面的床单果然是保存完好的。她将床单抽出来挂在手臂上,又去其它房间翻找。 忙活半天,她两只手臂都挂满了床单,感觉足足有五六斤。 出门一瞧那边,梅黛也抱了满怀的床单,还有衣服。纪云燕则背了一大捆椅子腿,桌腿,估计得有几十公斤。对于习武的纪云燕来讲,这点重量丝毫没有问题。 沈月曦来到两人跟前道:“纪姐姐你弄这么多椅子腿,桌腿做什么?” 纪云燕双手抓紧捆带,对着平台方向努努嘴:“女王知道妹妹在高处会晕,我们用这些东西做个绳梯,更稳当安全些。” 沈月曦琢磨了一下,想明白了梅黛的办法,称赞道:“梅姐姐真厉害。” 这就是她佩服梅黛的原因。人家不像她总是靠万能制造机救命,而是根据实际情况去解决困难,这才是值得佩服的人。总靠外挂碾压有什么值得吹嘘的呢。那是外挂厉害,又不是她厉害。 她暗自在心里嘀咕:老是依靠大熊,脑子都秀逗了,还是少用为好。 但回想起来,当年她保卫胜京时,用冰坡挡住西戎的进攻。后面和萧濯一起逃难,她也没用大熊帮忙就抓住了那只强大的山鸡,说明她也不笨嘛。 总有一天,她会遇到大熊无法帮忙的困难,她必须提前让自己脑子灵活起来,就像梅黛一样。 三人在十字路口席地而坐。梅黛把怀里抱着的衣物床单都堆放在沈月曦跟前,又把自己贴身的匕首递给沈月曦,道:“妹妹,云燕你俩来选长度一样的床单,用匕首割开。我负责把床单捆在木棍上。” “好嘞。”沈月曦拿起匕首,扯出一条床单,用匕首割成两半。纪云燕坐在她旁边,拿起床单用长剑依样画葫芦。 沈月曦把割好的床单递给梅黛,梅黛把一半床单绞成绳子,然后将一头捆在椅子腿上。另一半床单捆在椅子腿的另一边。这样就做好了绳梯的一级。 这件事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需要非常仔细。地穴里不见日光,也没有计时的东西,三人不知道忙了多久,沈月曦觉得肚子都咕咕叫了,才做出十多米的绳梯。 “应该够了,”梅黛拿起绳梯一端,“我们把绳梯搬到平台上去。” 纪云燕道:“女王,现在外面估计已经黑了。要不我们在这里歇息一晚上,等天亮再下去。” 沈月曦也有此意。干了半天活,肚子饿得很,也没喝口水,嘴也发干。 梅黛还没等回答,入口方向忽然传来叮的一声响,仿佛是什么东西敲在上面。跟着又响了一声,还隐隐约约传来人声。 沈月曦在地下憋了这么久,见有人来了,欢喜道:“有人来救我们了?” 梅黛皱眉道:“这个地方只有游大夫知道,恐怕来者不善,快把走廊内的火把熄灭,我们赶紧离开。” 沈月曦也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抱起绳梯,转头对纪云燕道:“纪姐姐,我们快点去平台。” 三人忙着熄灭走廊上的火把,才灭了一半,入口方向有道光亮透入,说话声音也大了起来:“冲进去,不要留活口!” 沈月曦听过这个声音,是通辽县令。梅黛果然没说错,通辽县令带人来追杀她们了。 想不到这个游大夫挺狠的,关住她们还不够,还带人来斩尽杀绝。 三人抱着绳梯跑到半开的石门前,那边各持刀剑的衙役官差已经呐喊着从台阶上冲下来,足足有二十多人,举着火把四处搜查,把半个地穴都照亮了。 纪云燕站在石门前,抽出长剑道:“女王,你们快走,我来挡住追兵。” 梅黛抓住她胳膊向后拉道:“别逞强,这么多人你对付不了。” 沈月曦已经过了石门,在下面招手道:“快过来,就是要拦追兵,在石门这边拦不是更容易么。” 梅黛和纪云燕先后过了石门,又把绳梯拉过来。 这时石门下沿的火光已经越来越亮,在地上的光亮中,黑影乱扭,声音嘈杂,分明是往这边过来了。 “她们在露台通道那边,快过去!”一个男子声音喊道。 纪云燕一振手中长剑,道:“女王,妹妹,你们两个快去平台放绳梯,我来断后。” 这扇门只开了一半,对方要通过,只能从下面爬过来,她可以从容应付。 梅黛点头道:“你小心,”接着她抱起绳梯招呼沈月曦道:“妹妹,我们快走。” 沈月曦边跑边回头看,只听石门对面大呼小叫,接着石门下探出几个脑袋,还没等抬头,纪云燕已运剑如风,每个脑袋点了一剑,先爬过来的几个人当场横尸。 石门那边大哗,死尸挡在门下面,活人没法过去,还得先把尸体拖回去,接着数十支长矛短刀伸过来一顿瞎划拉,试图伤到纪云燕。 纪云燕后退两步,站在长矛够不到的范围,笑道:“你们若是识趣,就不要再追了。否则过来一个死一个,过来一对死一双。” 门对面通辽县令怒道:“你们这群废物,平日里吃吃喝喝,光养膘了。现在用到你们,居然连一个女子都对付不了。” “大人,门开这么点,我们过不去呀。”有人抱怨。 游大夫的声音响起:“都闪开,我来看看机关是怎么了。” 见纪云燕一夫当关万夫莫开,沈月曦这才放下心来,跟梅黛跑到平台上。 外面繁星满天,山风冰冷,吹得她不禁打了个冷战,缩着肩膀举起火把给梅黛照亮。 梅黛将绳梯系在歪脖子树上,把绳梯整个甩下悬崖,拿起火把对沈月曦道:“妹妹,姐姐先下,你跟在后面。” 沈月曦站在平台边,见梅黛抓住绳梯的横木,身影消失在平台上,那团光亮一点点向下去了。 她恐高不敢下,站在原地犹豫。下面梅黛喊道:“妹妹,绳梯很结实,快下来呀。” “我……我有点不敢。”沈月曦喊道。 万一中途头晕了,那不直接摔成肉饼了,弄不好还会把梅黛也砸下去。 还在犹豫,通道那边纪云燕喊了起来:“你们快,他们把门弄好了!” 这句话管用,沈月曦立刻不犹豫了,连忙蹲下来双手抓住梯子的横木,把一只脚伸下去,踩到实处,接着便一级级往下去。 上面的通道里隐约传来刀剑相击的声音,纪云燕已经和对方交手了。 她不敢睁眼,一路往下爬,绳梯晃晃悠悠,风吹得她头发和衣裳乱飘,令她觉得自己仿佛是在巨浪中的小舟。 不知下了多少级,她伸脚往下够时,却怎么也踩不到横木上。她又不敢睁眼看,只伸着脚到处点,喊道:“梅姐姐,我……我踩不到梯子了。” “妹妹,已经到地面了,”梅黛的声音就在她下方响起,“你离地面只有三尺,跳下来就可以了。” 听梅黛这么说,沈月曦这才放心地睁开眼往下看,果然离地面只有一米多高,梅黛正举着火把抬头看着她。 她放心地松手跳下,落地却没站稳,哎哟一声摔了个屁墩。也不知道坐在了什么东西上,又硬又圆,硌得生疼。 “什么东西呀?”她蹲起来回头看向身下,吓了一哆嗦。 她方才居然是坐在一个骷髅头上面,结果把那个骷髅头半截都压到了土里。现在只露出一半,阴森森地对着她。 还好之前被一大群骷髅吓过,旁边又有梅黛在,否则这大晚上的看到,肯定会吓懵圈的。 她还没等询问梅黛,头上传来呐喊声,平台上火光灼灼,追兵已追到平台了。 “纪姐姐呢?”沈月曦慌忙看向梅黛。 梅黛举着火把抬头看向上方,喊道:“云燕,快下来。” “你们俩闪开!”空中传来纪云燕的呼声。 沈月曦退后两步,抬头看去,这才注意到纪云燕竟然是从平台上跳下来的,她整个人头下脚上,直直地冲下来。 这样跳下来不是直接摔死了么。沈月曦忍不住喊起来:“危险!” 纪云燕不慌不忙,落下几米后,她伸手握住一节横木,身子在空中旋转一圈,踩住横木。喘了口气,双足勾住横木,身子又旋转一百八十度,继续向下坠来。如此连续三次,稳稳落在地上。 这一手炫技,不仅沈月曦拍起手来,就连梅黛也大声叫好:“好功夫。” 纪云燕站起身后,上面平台探出几个脑袋,举着火把,县令的声音响起道:“你们还愣什么,快顺梯子下去啊。” 话音落下,有人便踩住绳梯往下攀爬。 梅黛微微一笑,上前举起火把点燃了绳梯。 绳梯都是床单衣物和木头制成,火把一燎,立刻燃起熊熊烈火,直接烧成一个火带子。本来要爬下来的人看到绳梯着火了,连忙又回到上面。 平台上面的人无奈地叫骂一通,火光便消失了。 沈月曦见危险解除,总算安心下来。现在她有时间看周围了。 借着火光,她看到有穿着宫装的骸骨倒在树下,土里也有女子衣裙露出,周围更有人骨散落在杂草中,看向梅黛道:“梅姐姐,这些人是?” “这些应该也是想逃离的女子,但她们没能成功,”梅黛用火把扫过地面,“过了二十年了,我们还是能看到当年发生的一些往事。” 沈月曦看着地面四处散落的骸骨,想起二十多年前,某位相貌神似裴婧云的女子,在平台上攀绳而下,就为逃出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牢。或许是力气不够,或许是绳子断裂,最终从空中摔下来,一命归西。过了不久,又有女子尝试,最终都化为她现在脚下的累累尸骸。 纪云燕在远处道:“你们来看,这是林娘子的夫婿?” 沈月曦和梅黛来到纪云燕跟前,看到一具穿着男性服装的尸骸倒在草丛中,离她们下来的位置只有数米远。 地穴里囚禁的都是女子,这是唯一的男性,显然就是穆忠仁。 “他还是没能成功逃走,”梅黛叹了口气,“他的双腿摔断了,没法离开。” 沈月曦目光落在地上的骸骨上。看到骸骨的两个小腿骨都已完全折断,白森森地露在裤管外。 “不管如何,他并没有抛妻弃子,是我们冤枉他了。”梅黛蹲下来,在骸骨身上翻找了一下,找到一个袋子,袋子已破烂不堪,里面露出暗淡无光的银子。 “梅姐姐,纪姐姐,我们去见林娘子。”沈月曦道。 她们之前押着游大夫回大梁村,把马匹都留在了林娘子那里。 现在她们已经搞清楚了,裴婧云确实活着,萧濯的母亲实际只是一户贫寒人家的女儿,也就是温怡。不过无论萧濯母亲是谁,萧濯是齐明帝的儿子这件事并没有虚假。 三人在山谷内找到出路,纪云燕在前面带路,一路走走歇歇,回到大梁村。 到达大梁村的时候,已是深夜,整个村落却嘈杂之极,家家户户都亮着灯烛,不少村民都三三两两站在大街上说话,村内还有不少骑马的军士。 沈月曦望见熟悉的身影,惊讶万分,连忙跑过去喊道:“冯章,杨聪!” 听到呼唤,冯章和杨聪策马急奔过来,在沈月曦三人面前停住。 “你们怎么来了?”沈月曦问道。 冯章道:“主子,军师不放心你们,让我和聪妹来大梁村……” “笨蛋,都什么时候了,说这些没用的!”杨聪一巴掌拍在冯章肩膀上打断了他,转头看向沈月曦, “主母,齐明帝驾崩了!” 第三百四十三章 自有主意 沈月曦逃出地穴,又见到了冯章和杨聪,本来挺开心。谁知杨聪开口第一句就把她震傻了。 齐明帝死了? 她转头看向梅黛,发现后者在这一刹那的惊讶程度并不亚于她。 梅黛对杨聪道:“陛下在哪里驾崩的?原因呢?” “夫君知道不知道这件事?”沈月曦也抓住杨聪的手问道。 她虽然对争权夺势不是那么明了,却也知道这件事的严重程度。齐明帝一死,萧濯和萧北珩的争斗必然要摆上明面。这么重要的事情要赶快通知萧濯才行。 杨聪被两个人追问,先答梅黛道:“是在安州猎场,原因还不知道。”接着杨聪转头对沈月曦道:“主公现在就在安州呢。” 沈月曦道:“他怎么会在那里呢,他不是在胜京吗?” 杨聪道:“你们上路不久,皇上就派来了使者,让主公和萧北珩去安州猎场参加秋猎,不许带军队。主公就单人独骑去了。” 沈月曦惊讶地道:“你们也不阻拦,就让他自己去了?” “主公不让我们跟着呀,”杨聪瘪着嘴,“您又不是不知道,只要主公一瞪眼,谁敢不听啊。不过军师派邱将军率领五百连弩手去安州保护主公了,她还让我们这两支队伍时刻保持联系。我们得知陛下驾崩的事,就是下午邱将军派来的探马告诉我们的。” 沈月曦也知道萧濯的性格,能劝他的人也就是她了,怪不了冯章夫妇。姐姐沈蓝还真有当军师的天分,在胜京从容调度军队,一队去帮萧濯,一队来帮她们,颇有运筹帷幄的架势。 可是皇帝把他们兄弟俩叫过去是为了什么呢? 她正低头琢磨,梅黛扳着她双肩,把她转了半圈,让两人面对面:“妹妹,我想明白了。这件事恐怕是萧北珩的阴谋。” “阴谋?”沈月曦还没理解过来。 “萧北珩窥视太子之位,这件事极有可能就是他策划的,”梅黛解释道,“陛下身体一向无事,不可能突然驾崩。应该就是萧北珩做的,然后嫁祸安王。” 沈月曦还不太相信:“弟……萧北珩会是这样的人?” 她觉得萧北珩是很残忍,但应该不至于会伤害自己的亲生父亲,人再怎么样都该有良心的。 梅黛道:“陛下正好在安王过去的时候出事,这难道是巧合吗。” 纪云燕在旁边怒气冲冲地说道:“如果是真的,那萧北珩真的是连畜牲都不如。” “糟了,”沈月曦跳起来道,“夫君现在就在安州,他们会不会对夫君不利。不行,我要赶快去找夫君。” 之前萧濯在永威城下鏖战,她被梅黛带离,知道萧濯陷入危机后她火速赶过去,果然帮上了萧濯。这次她还有同样的预感,觉得没她的话,萧濯一定会有危险。 她正要往林娘子家去,远处传来一阵喊杀声,黑暗中有近百火把向这边冲来,高举的刀枪在火光中闪着寒光。 这些是通辽县的官差,从地穴出来后。游大夫想起沈月曦她们把马存在大梁村,定会回来取马,便和县令一同率官差向大梁村杀来。 冯章和杨聪带了五十名骑兵,立刻集合起来迎敌。 沈蓝为了保险,让大家都带了连弩,在这里派上了用场。一排弩箭过去,便将对面射倒数十人。 官差们根本没料到在这里居然有军队,加上他们不是士兵,没有披甲,在连弩面前毫无招架之力。县令和游大夫见势不好,先骑马逃了。其余官差见老爷都逃了,也立刻化作鸟兽散。 驱散官差后,沈月曦等人赶到林娘子家中,梅黛有始有终,和林娘子说明了她夫君的事情,并把穆忠仁的书信和银两交给林娘子。林娘子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夫君。 她现在也知晓了沈月曦等人真正身份,便请求沈月曦能带她和孩子离开这里。她为沈月曦她们保管马匹,官差找上门来,定会把她抓走。 沈月曦倒是愿意让她去胜京安置,但她还要去安州找萧濯,没法带她同行。 梅黛对沈月曦道:“妹妹,我知道你的脾气。你要去找安王的话,我让云燕护送你,找到安王后要火速赶回胜京。陛下驾崩,萧北珩没了顾忌,肯定要率大军来攻打。” 沈月曦点头,对梅黛道:“那梅姐姐你呢?” “我赶回胜京和沈蓝整备军队。现在胜京只有沈蓝,她一个人忙不过来。林娘子可以和我一起走。” 沈月曦见梅黛把事情都安排妥当了,便对冯章道:“你们护送梅姐姐回胜京,不必跟着我。让邱将军的探马给我们带路就好。” 冯章挠头道:“主子,军师可是让我们来找你的,你不回去的话……” 沈月曦笑道:“放心,纪姐姐跟着我呢。” 她牵出小白,翻身上马,对纪云燕喊道:“纪姐姐上马,我们这就去安州找邱将军。” 梅黛拉住纪云燕,对沈月曦道:“妹妹先等等,我叮嘱云燕几句。” 招呼完后,梅黛将纪云燕拉到僻静之处,对纪云燕道:“云燕,我知道你和萧北珩有仇。这次去,你只要沿途护送月曦妹妹,保她和安王平安归来就好,切不可造次。” 纪云燕点头道:“女王放心。” 她虽然表面答应,内心却并不那么想。之前她要为爷爷报仇,行刺萧北珩并没有成功。后来知道萧北珩是沈月曦的弟弟,而女王梅黛和沈月曦关系又好。有了这两层关系,她无法再为爷爷报仇,只能暗自忍耐。 现在萧北珩和萧濯要兵戎相见,显然顾不上兄弟情谊了。她终于可以堂而皇之地找萧北珩去报仇了。 萧北珩的燕阙剑太过厉害,这次她要想个办法应对。若能直接斩杀萧北珩,不但为爷爷报了仇,还为女王和萧濯除掉了劲敌,化解一场大战,拯救万千性命。于情于理都到她该出手的时候了。 梅黛看她目光游离,似乎有心事,便问道:“云燕,你在想什么呢?” 纪云燕回过神来,笑道:“没什么,我正在想要去安州什么地方寻找安王。” 梅黛信以为真,道:“现在陛下驾崩,萧北珩会全力搜捕安王。沈蓝已经派邱将军去保护安王了,你和月曦妹妹只要去找邱将军就可以,安王肯定和邱将军在一起。” 纪云燕答应,来到街上,也上了战马,对梅黛拱手道:“女王,我们这就去了。” 梅黛挥手道:“你们一定要小心行事,我等你们平安归来。” 沈月曦对梅黛道:“梅姐姐放心,我和夫君会合后,一定会立刻赶回胜京。” 说完,沈月曦转身纵马,纪云燕和探子也在后面跟着,三匹战马扬起烟尘冲入黑暗,蹄声渐渐远去了。 梅黛蹙着秀眉,心中隐约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站了半晌,方回过身来,和冯章等人收拾坐骑,带着林娘子母子离开了大梁村。 第三百四十四章 不寒而栗 深夜,萧北珩经过一路狂奔,在京城门口缓下坐骑。 从安州猎场到这里,惊慌和恐惧紧紧地攫着他的心脏,令他面容扭曲,无法呼吸,甚至于看不见眼前的一切。直到望见京城巍峨的轮廓,他才回复了意识。 这样狼狈地回去绝对是不可以的,让大家看见肯定会询问他做了什么。 他跳下马,来到一处池塘边,草草拢好披散的长发,发簪不知道掉在哪里了,抽出条丝帕扎住。然后蹲下来,借着水清洗长袍下摆的泥浆。 水冲掉泥浆,露出星星点点的深红色,那是他把剑拔出父亲身体时带出的鲜血,溅在他的身上。 看到这些血,他的双手又剧烈颤抖起来。 当他内心极度恐惧的时候,他的手就会颤抖。之前射杀北狄孩子的时候,他颤抖过。得到燕阙要去斩杀萧濯前的时候,他也如此过,但都没有这次颤抖得厉害。 他双手抖着把长袍浸入冰冷的池水中使劲搓洗,想洗掉这些血迹。越洗血迹越大,把下摆染成了深红,刺鼻的血腥味越来越浓厚,熏得他直想呕吐。他无法忍受,反手拔出燕阙剑,将血染的部分一剑割下,抛入水中。 站起身来,他深深呼吸了两次,感觉好受了些。 齐明帝对他真的不够好,总是在他面前称赞萧濯,贬低自家儿子。哪怕他做出了平定两州的功绩,父亲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示。反而在知道萧濯的身份后,他居然给了萧濯和他一样的待遇。真是搞笑,按大燕律法,萧濯的母亲既非父亲的妻妾,又非奴婢,说是野种恰如其分。一个野种凭什么和身份高贵的他并立? 这些他忍下了,在七夕节的时候,他还去和萧濯过节。虽然有试探萧濯动机的成分在里面,但他也称得上是大度,称呼萧濯为大哥,沈月曦为嫂子。他可是名正言顺,毫无疑问的王,对一个野种毕恭毕敬难道还不够么? 他做得够多的了,齐明帝还是要把太子之位交给萧濯。不但要交给萧濯,还要不断地羞辱他,把他做过的错事全都拎出来说一遍。为什么要这样,难道亲手养了二十年的儿子,还不如一个野种来得亲近? 不念父子之情,就别怪他心狠手辣。 想了这些,萧北珩镇定了许多,把燕阙插回剑鞘,纵身上马。 深夜的京城四门紧闭,城墙上巡逻的士兵认出了平王,为他打开城门,他一路疾驰进入皇宫,穿过空无一人的广场,过了金銮殿,来到摘星楼前。 摘星楼是一座木质高楼,外形如宝塔,高九层,檐角挂着风铃,周围以白玉栏杆围住。夜晚站在楼顶凭栏眺望,风铃在周围叮叮当当的响,让人恍惚间有手摘星辰的错觉,故此得名。 负责看守摘星楼的是宋臻,他的住处就在摘星楼旁边的侧院里。有侍卫报说平王从猎场归来,他连忙起身穿衣,率众出迎。 军士点起火把,宋臻看到萧北珩乱蓬蓬的头发,深陷的眼窝,不禁大为惊讶。尤其是萧北珩身上华美的长袍皱巴巴,脏兮兮的,上面沾着草梗,树叶,还有不知名的污渍。长袍的下摆缺了一大块,像是被利器所切。看上去整个人感觉像是在地上滚过似的,加上深夜到此,显得有些诡异。 宋臻也不敢询问萧北珩为何这般模样,只得把手中的羽扇背在身后,躬身施礼道:“见过平王。” 萧北珩摆摆手,冷冷地道:“我要进去。” 宋臻也不敢询问萧北珩为何这般模样,躬身道:“平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进入摘星楼。” 萧北珩瞪眼道:“你也知道我贵为平王,又是陛下的儿子,我要进去你也敢拦?” 宋臻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再三躬身施礼:“平王,陛下的旨意就供奉在摘星楼上……” 萧北珩上前一步,抽出半截剑,道:“宋臻,别忘记你今天的身份是怎么来的。” 明晃晃的剑光把宋臻吓了一跳,情不自禁地倒退两步。连他身后的禁军士兵也都被萧北珩凶狠的表情震慑。这一刻,萧北珩似乎化为择人而噬的恶蟒,目光看到谁,谁就胆怯地向后缩。 宋臻见众多军士都畏缩不前,知道大家害怕萧北珩。但他好歹是谋士出身,干咳了一声道: “平王,您要是想上楼赏景……呵呵,那也可以。只要别动陛下的圣旨,否则我无法对陛下交代。” 现在天空黑沉沉的,根本看不到星星。不过他也得硬着头皮给萧北珩找台阶下。 “好,我上去赏景。”萧北珩面色稍缓,将燕阙剑插回剑鞘,大步向摘星楼门口走去。 守在门口的禁军见萧北珩走过来,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把目光都来看宋臻。宋臻握拳在嘴边咳嗽几下,挥挥手示意大家让开。 萧北珩走进楼里,踩着木制的楼梯向上走去。他的目标是齐明帝的圣旨,就供在第九层的龛笼中。 摘星楼是纯木制成,楼里没有灯烛。他扶着冰冷光滑的护栏,一级级踩着楼梯上行,脚下发出轻轻的咯吱声。黯淡的光线从平台转角的窗棂射入,照亮了一半楼梯和护栏,一半平台的地板,整个楼内似乎都灰蒙蒙的,气氛压抑。 上了四层,萧北珩觉得双腿似乎沉重起来。他不理解自己为何会这样,又强行向上走了一层后,腿感觉和灌了铅似的,每抬一步都要费极大的力气,连呼吸也急促起来。 停住脚步,他借着昏暗的光线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发现它们不知何时又颤抖起来。再抬头看向上方,终于搞明白这股无形的压力是来自头上。 他害怕看见那道旨意,害怕看到旨意里写着萧濯立为太子。就像一个神秘的盒子,里面装着所有的恶。一旦打开,这些恶就会奔涌而出,像泥沼一样把他吞没,而他只能绝望地挣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口鼻渐渐没入泥沼里,无法呼吸,也无人知道,死得毫无声息。 这恐惧越发膨胀,他觉得腿都开始软了,再也没有向上的力气。可他不想半途而废,又双手抱着护栏,把自己向上拽了几级楼梯,直到双腿再也无法支撑身躯。 他跪倒在楼梯上,双手抱着头抽泣起来。 母亲说的对,他太胆小了,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些。 他回过身,几乎是逃命一样地跑下楼,途中还摔倒了,滚了整整一层,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蹭破了,热乎乎的东西顺着脸颊淌下。他没有理会,直接冲出了摘星楼,在众人惊疑的目光中踉踉跄跄地跑开。 宋臻站在楼下,清清楚楚地听到楼内传来的声响,接着楼内传来急促的脚步,萧北珩慌张地冲出来,手里什么都没有。 “恭送平王。”他对着萧北珩的背影施礼。 他知道萧北珩并没有去顶层拿到圣旨,这就够了。他不想得罪萧北珩,也不能违反齐明帝的旨意,虽然萧北珩违规进入了摘星楼,但这深更半夜的,就他和这些守卫的士兵,只要他不说,手下这些人也肯定不会多嘴,没人会知道这件事。 待萧北珩的身影彻底消失,他对手下军士道:“你们都好好看守,我去歇息了。” 他回到住处,打了个呵欠,正要脱衣,忽然黑漆漆的窗外亮起红光。他停住脱衣的手,正要喊人来询问,一名军士慌慌张张冲进来喊道:“宋侍郎,摘星楼着火了!” 宋臻大吃一惊,道:“怎么会着火呢?” “不知何处飞来一支火箭……” 宋臻不待军士说完,已跑出门外,向摘星楼冲去。 黑如锅底的夜空下,摘星楼顶上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毕毕剥剥地响着。楼下众多禁军都慌成一团,虽然备有水桶等灭火的器物,但起火的位置太高,大家又不敢违规进入楼内,只能站在楼下望着。 宋臻担心圣旨,喊道:“灭火,快灭火!”说完他冲入楼内,不顾一切地向楼顶跑去。 “宋侍郎快回来,”人群中有明白的军士望着楼顶的火焰喊道,“火大了,快回来。” 高空风大,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已将摘星楼顶楼烧出一大团火焰,仿佛在黑夜中点燃的巨大火把,整个皇城都可以看见。 萧北珩站在暗处看着燃烧的摘星楼,放下手中的弓,嘴角抽动着,发出干瘪的笑声。 只要把一切都烧干净,就没有烦恼了,眼不见心不烦。 只是这笑声,他自己听着都不寒而栗。 第三百四十五章 泪落两行 摘星楼烈焰飞腾,浓烟滚滚。燃烧的木柱噼里啪啦地从楼上掉落下来,有的撞在白玉栏杆上,有的断为两截,依然烧个不停,在地面点起许多小火堆。 在楼下火光中人影穿梭,人们用水桶向摘星楼泼水。火势是从楼顶往下烧,众人又不敢进入楼内,水只能泼到二层,根本无法阻止火势的蔓延。 正慌乱间,一个火人从楼内冲了出来,有扑火的军士见了赶紧大声呼喊,立刻有十余人围过来将水泼在火人身上灭火,泛起阵阵青烟。那人跑了几步便摔倒在地,有一长条形状的物品从他怀中跌出来,在地上翻滚几下停住。 萧北珩面色一变,丢下手中的弓冲了过去。 从楼里跑出的是宋臻,已被火烧得面目全非,萧北珩赶到他的面前,将手指放在他的鼻下试了试,起身看向宋臻掉出来的物品。 有人捡起宋臻掉落的物事,来到萧北珩的面前,下跪双手奉上:“平王,天子圣旨在此。” 萧北珩瞪着烧得发黑的铁匣,身子晃了两晃。旁边两个军士头目以为他是因为宋臻被烧死而悲伤,连忙上前搀扶。 这个道:“平王殿下,天子安排宋侍郎看守旨意,他是尽忠殉职,殿下不必忧伤。” 那个道:“殿下,幸好圣旨由铁匣盛藏,免于损毁,真是万幸。” 萧北珩双肩一晃,把扶持他的两人晃了个趔趄,上前从军士手中一把抓过铁匣。 铁匣还有些烫手,他已无瑕顾及,打开铁匣取出里面的圣旨,丢掉空匣子,双手颤抖着展开圣旨。 当目光扫过圣旨上的文字,他整个人凝固了。 周围人见他宛如泥塑木雕,不知他是怎么了,又不敢询问,都举着火把站在一旁看着。 过了许久,萧北珩仰面朝天爆发出一阵大笑,笑过后又跪下来,以额触地放声大哭,哭了几声又扬头大笑,站起身双手合拢圣旨,失魂落魄一样向金銮殿方向走去。 摘星楼起火是丑时五刻。虽然齐明帝去了安州猎场,不设早朝,但有些臣子已习惯在这个时候起床了。听闻皇宫内起火,大家立刻风急火燎地跑来查看究竟。一传十十传百,整个京城都从梦中惊醒过来,相互打听探问。 先到的人路过金銮殿时,远远地便注意到殿内灯火通明,手持金瓜釜钺的卫士已站立在殿外。 金銮殿是天子朝见众臣之用,这只能意味着齐明帝正在里面。大家惊讶不已,齐明帝是个勤政的皇帝,但往日早朝也都是等臣子到齐了他才来,这次怎么先来了。再说从安州猎场回来,也没给大家个消息。 抱怨归抱怨,让皇帝等待可是大不敬之罪,众臣也顾不上去看摘星楼了,赶紧进入朝房整理衣冠,准备奏章。一番忙乱后,众臣按班次排列上了金銮殿,大将军赵牧为武臣之首,走在最前面。 他上了玉阶,远远地就看到御座上坐着的人并非齐明帝。 萧北珩坐在御座上,身披龙袍,头发蓬乱,双手握着剑柄,把剑鞘拄在双腿之间的地上,神态欢愉,似乎十分开心。但他红肿的双眸中,目光又满是深深的倦意,似乎疲惫不堪。看到众臣进殿来,萧北珩把身子挺了挺,似乎准备迎接众臣的觐见。 “平王!”赵牧大怒,抬手指着萧北珩,“你怎敢穿龙袍,坐天子位!” 这个位置,只有齐明帝能坐。萧北珩居然敢以下犯上,难道是想谋反不成。 看到这一幕的众臣都慌乱起来,大家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把目光投向两鬓花白的丞相。可丞相一时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本着话多必失的原则,缄口不言。 萧北珩咧嘴一笑:“大将军,这就是寡人的位置啊,寡人为何不能坐。” 说着,萧北珩将手边的圣旨抛下:“丞相,速速念给众卿家,免得大家疑惑。” 丞相还在犹豫,赵牧等不及,上前将圣旨捡起塞给他道:“丞相快念。”丞相见两人都在催促,只得展开圣旨,念道:“ 寡人长子萧北珩,为宗室首嗣,天意所属。谨告天地,宗庙,社稷,授以册宝,立为皇太子,以重万年之统,以繁四海之心。命皇太子持玺升文华殿,分理庶政,抚军监国。百司所奏之事,皆启皇太子决之。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大家听完,都不知该如何回答,都看赵牧。 赵牧道:“丞相大人,这圣旨可是陛下所立?”丞相将圣旨递给他道:“确是陛下亲笔,印玺也无误。” 萧北珩抚剑笑道:“大将军你也忒仔细了点。寡人有必要拿个假圣旨欺骗你们么?是真的,哈哈,父皇是立我为太子的,哈哈哈。” 赵牧看过圣旨,抬头道:“陛下圣旨虽然立你为太子,可陛下尚在,你怎能以寡人自称?” 萧北珩边笑边摇头道:“父皇……他已驾崩了。” 此语一出,众臣都惊呆了,顾不上礼仪,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赵牧脸色苍白,他和齐明帝当年私交甚厚,齐明帝还对他有恩情。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对他来讲不啻万钧雷霆。 “陛下驾崩了?”赵牧身子颤抖着,向萧北珩走了一步,“是真的吗?发生了什么?” 萧北珩本来还面带笑容,听到这句话后,神色慌乱起来。虽然他竭力保持镇定,但赵牧还是能看出他的慌张。尤其是萧北珩的双手,明显地在抖。 “平王,你怎么如此惊慌?”赵牧又上前一步,“莫非陛下驾崩和你有关?” 萧北珩不答,只是目光直愣愣地看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什么。赵牧愤怒,正要继续逼问,丞相拦住道:“大将军且慢,陛下立储旨意在此。若陛下真的驾崩,平王自当登基继位,切不可对陛下无礼啊。” 赵牧还待理论,一名奏事官上殿来道:“众位大人,安国将军带来皇后娘娘懿旨。”众人听说,都纷纷看向阶下。 齐盛珏风尘仆仆,大步流星上殿,展开旨意对众臣道:“陛下在安州猎场,被逆贼萧……萧濯刺杀崩殂。皇后娘娘懿旨,令大将军赵牧速起兵征讨逆贼。” 萧北珩说陛下已驾崩,如今齐盛珏又带来同样消息,可见为真。臣子中有数个反应快的,当即伏地痛哭起来。 听了齐盛珏这番话,萧北珩仿佛回过魂来,拍案而起道:“父皇已崩,为了大燕天下,我今日便登基继位为帝,你们为何还立在那里,莫非不认我这个新君么?” 大家见萧北珩发话,都看丞相。丞相连忙整理衣冠道:“太子殿下,陛下驾崩,按礼您应当先迎回陛下入殓……” 萧北珩大怒,一挥手将御案上的东西扫到地上:“父皇寡人自会去迎。如今逆贼萧濯猖狂,国不可一日无君,你们居然如此婆婆妈妈。” 他越说越气,指着丞相道:“我是不是天子?我是不是天子?嗯?” “是,是。”丞相汗流浃背,一连声地答应。 萧北珩又把手指向丞相身旁的礼部尚书:“我是不是天子?” 礼部尚书连忙躬身道:“先皇已崩,按大燕律法,又有先皇圣旨,咳……陛下您……当然是天子。” “那你们还站在那里干什么!”萧北珩厉声喝道。 这一声厉喝,震得大家耳朵嗡嗡响。丞相率先跪下来,其余人也纷纷效仿,呼啦啦跪下一大片,唯独大将军赵牧没有跪下。在身旁的齐盛珏见了,连忙拉赵牧衣袖。 赵牧一把甩开齐盛珏的手,对萧北珩道:“平王,陛下驾崩,真是安王所为?” 萧北珩方坐回御座,道:“难道你连太后的旨意也怀疑么?安国将军,可将太后的旨意给他验视。” 齐盛珏起身道:“大将军,陛下确实为萧濯所杀,现在太后命你率军攻打逆贼。还请大将军以国事为重。立刻领旨征讨逆贼。” 他对萧北珩所做所为心知肚明,但从裴婧云那里他已明白,皇后和她儿子是沆瀣一气的。在这个时候,贸然去指责是萧北珩杀了齐明帝并不明智,所以他一直苦劝赵牧。可是赵牧头脑不够聪明,理解不了他的用意。 赵牧狠狠瞪了他一眼,也不搭理萧北珩,转头快步向金銮殿外走去。 “大将军等等。”萧北珩喊住。 赵牧回过头来站住,没好气地萧北珩道:“太子殿下还有何吩咐?” 他并不像其它臣子,自有武人的一份刚烈,就是不肯称呼萧北珩为天子。 萧北珩也不以为意,道:“大将军用兵如神,寡人甚是仰仗。请大将军回去速速准备兵马,出兵征讨逆贼。” 赵牧也不回话,只是拱了拱手,快步走下台阶。 “安国将军,你带来的消息很及时,”萧北珩转而对齐盛珏道,“太后现在何处?” 齐盛珏见赵牧气愤愤离开,又不好跟去,只得回身道:“陛下,太后娘娘护送太上皇龙躯离开安州猎场,说是要去一个旧日的地方,并没有向中州来。” “哦,没有向京城这边来么?” 萧北珩自言自语地坐回御座,手摸着御座扶手上雕刻的龙纹,低笑起来。 笑着笑着,已泪落两行。 第三百四十六章 当断不断 大将军赵牧离开皇宫后回了自己的府邸,闭门谢客,也不去后院,自己留在大厅内独自饮闷酒。 正喝着,家仆报周夫人来了。 周夫人是赵牧之妻,十七岁时嫁给赵牧,夫妻生有两子,长子十五岁,次子十岁。周夫人虽然已三十有五,但容貌体态保持得还不错,能看出年轻时也是标致的女子。只是为人有点短视,而且胆小怕事。 当初齐王萧铭响应二皇子檄文,起兵攻打京城。赵牧曾左右为难。若是帮永德帝,就是对齐王不义。若是帮齐王打皇帝,那就是不忠。周夫人就给他吹枕边风,齐王和天子既然水火不容,无论帮哪一面都不讨好,不如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这样两边都不得罪。 周夫人觉得这是良策,其实这种墙头草的做法是很不合适的,只是当时萧铭能理解他不能出兵的苦衷。换了小心眼的人,早就心怀怨恨了。 赵牧带兵打仗是有一手的,要不也不能镇守边疆,只是他耳根子有些软,他也觉得周夫人的建议有可取之处,便采纳了。后面永德帝自焚于凤栖宫,萧濯和齐王在胜京大战后和解,他终于不用为这件事头疼了。而萧铭登基后也待他不薄,直接将他升为大将军,统领大燕全军。 平安度过这个危机后,他就对周夫人的判断更多了几分信任。 如今齐明帝驾崩,萧北珩命他准备军队,择日攻打安王萧濯,他又犯了难。毕竟萧濯和萧北珩是兄弟,似乎帮哪一边都不合适。 周夫人来后,赵牧和她说了当天经历的事情。周夫人嗨了一声,道:“这事都是摆明了的,老爷怎么还会拿不准呢?” 赵牧将酒碗顿在桌案上道:“这事怎么就容易了?” “平王立储的旨意可是杜撰的?” “丞相大人确认过了,是陛下的圣旨。” 周夫人拿起酒壶为他倒酒,道:“这不就结了。陛下既然驾崩,平王身为太子,登基继位那不是天经地义的么。老爷怎么敢当面顶撞天子,莫非是不想要命了?” 赵牧想到自己在金銮殿上对萧北珩的冲撞,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管萧北珩怎么失礼,后面丞相等大臣都下跪承认萧北珩是皇帝了,只有他自己还在那梗着脖子不肯跪拜,确实有些失策。 “当时平王直接就坐在金銮殿上,我一时着急……” “老爷,就算天子礼仪有失,不去迎回他父皇的灵柩,那也轮不到我们这些做臣子的来指责,”周夫人道,“咱们做臣子的首先不能出错。否则被天子抓住把柄……” 赵牧听得额头冒出汗来,把端起来的酒碗放下道:“夫人,那……那依你之见呢?” 周夫人道:“老爷,陛下命你率军攻打萧濯,这显然是有用得着你的地方,否则陛下怎么会容忍你在金銮殿上的失礼,老爷应该没有危险。等下我让下人准备一份厚礼,中午老爷带着亲自入宫向陛下赔罪,然后率大军消灭萧濯,后面就高枕无忧,平步青云了。” 赵牧苦笑一声,道:“我已官拜大将军,位极人臣,没什么值得追求的了。” 周夫人瞥了他一眼道:“你就光考虑你自己那点事,咱们儿子以后也要靠你呢。萧濯一旦被灭,靖州和凉州就空出来了。陛下当了天子,安州渝州也空出来了。你若不立下战功,陛下怎么给咱们儿子封爵位?” 赵牧沉吟道:“我当初和萧濯的夫人沈月曦打过交道,我觉得她为人很不错。萧濯弑君这件事恐怕有些不对头……” “老爷你想这些做什么呢,”周夫人佯嗔道,“莫非你认为皇后娘娘说的话是假的?自古知人知面不知心,萧濯当年不是曾杀死他的老师么。现在刺杀他的父皇不也是情理之中。” 赵牧还在犹豫,有位家丁来报:“老爷,安国将军来访。” 周夫人听了,看向赵牧道:“老爷,安国将军就是带来消息的那个齐盛珏?这人怎么在这个时候上门了?” 从赵牧回来到现在,天刚蒙蒙亮,一般没有人会在这个时候上门。 赵牧心中一惊,自己在金銮殿上顶撞萧北珩,难道萧北珩派他来抓自己了? 他尽量装作平静地问道:“安国将军可带有人马?” “没有,只有一个人,”家丁道,“安国将军很隐秘,似乎是躲着外人来的。” 听到齐盛珏自己一个人来,赵牧这才放下心来,对周夫人道:“安国将军来访,夫人暂且回避。” 周夫人答应,但她心中清楚齐盛珏来得诡异,肯定有些不可告人的目的。她不肯就这么走了,偷偷躲在隔壁听着。 齐盛珏在家丁带路下来见赵牧,两人叙礼完毕。赵牧对齐盛珏道: “你也知道我的规矩,要谈事先喝下三碗烈酒。否则免谈。” 齐盛珏也知道他这个特殊的要求。并不客套,也不推辞,直接拿起酒坛倒下三碗酒,一口气将三碗酒喝光,将酒碗放下。 赵牧看他如此痛快,不禁也拍手道:“好,是个痛快的。” 齐盛珏用袖子擦了擦嘴,对赵牧道:“大将军,还请让下人退下,我有一席话要和大将军说。” 见赵牧屏退下人,齐盛珏方对赵牧道:“久闻大将军与天子私交深厚,当初大将军触犯永德帝,就是天子为大将军解危,可有此事?” 赵牧见齐盛珏提起他和萧铭关系,不知他是何用意,只得道:“陛下与我,是君与臣。我怎么敢妄言与陛下深交。” 齐盛珏将声音放低道:“那陛下被刺,大将军愤怒否?” 赵牧道:“当然,来日我便拜别天子,率军征讨逆贼,为先皇报仇。” 齐盛珏上下打量了他一下,道:“大将军是真心话么?大将军真的认为是萧濯做的?” 赵牧本来就不太相信萧濯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如今被齐盛珏一问,他本是个武人,不善于隐藏自己的念头,当下也犹豫起来,不知如何回答。 齐盛珏看出他的态度犹豫,心中便有了底,低声道:“大将军今日在金銮殿上,也看到平王的神色了。其实陛下是平王刺杀的。” “什么!”赵牧宛如受惊吓般跳了起来,连面色也变得苍白了。 他其实也对萧北珩有怀疑,但是内心还是不太相信萧北珩真会做出这种行为。毕竟萧北珩和萧濯不同,萧铭对萧北珩有二十年的养育之恩。如今齐盛珏来亲口说出他心中所疑,他还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 齐盛珏不慌不忙地道:“大将军和天子关系情同手足,我来此就是告诉大将军实情。希望大将军能明辨是非,不要助纣为虐。” “这不是皇后娘娘的懿旨么?”赵牧强迫自己镇定下来,看向齐盛珏。 “陛下被刺之时,平王萧濯还没到呢。萧北珩对我说是野猪伤了陛下。我和御医看了,实际是剑伤,”齐盛珏声音更低,“后面皇后娘娘说陛下是平王所害,可见皇后和萧北珩是一伙的。” 赵牧抹了一把额头的汗:“那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些?” 得知了这些内幕,他心中已隐约猜到齐盛珏要他做什么。但他一想后面要发生的事情就心惊肉跳。 齐盛珏道:“陛下待我不薄,我虽不才,却不能容忍一个弑父之人登基为帝。大将军受陛下大恩,总领燕军,若是反过来帮助萧北珩,陛下有灵,在九泉下得知也会心痛。希望大将军能为大燕百姓着想,将真正的逆贼擒下,迎回安王。” 话已经挑明,现在就看赵牧的态度了。 赵牧期期艾艾,不敢直接回应。他本来就不是个能决断的人,否则当初就不用周夫人给他出主意了。犹豫许久,方对齐盛珏道:“此事实在太过重要,容我慢慢考虑后答复。” 齐盛珏有些着急,道:“大将军,你今日在早朝时顶撞萧北珩,萧北珩看似不在意,但他心里怎么想大将军根本不知道。一个能杀死父亲的人,大将军觉得他能做出什么事来?” 赵牧听了又犹豫起来。 齐盛珏说的很有道理。他在金銮殿上顶撞萧北珩,这已是大不敬之罪,但萧北珩居然没有什么表示。这在周夫人看来,是因为萧北珩还有用得着他的地方。既然萧北珩还要用他,应该就不会害他? 想了一圈后,他觉得还是自家夫人说的有理。便对齐盛珏道:“我都清楚,但这件事实在事关重大,我脑海里一片混乱,容我细思。” 齐盛珏道:“大将军,这件事根本容不得慢慢思量。大事当断不断,必受其害。您是燕军统帅,边关十万守军又是您的心腹魏良统领,只要您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有军有势,大将军为何还要瞻前顾后?” 赵牧紧皱眉头,转身端起一碗酒灌了下去,心中升起豪气,对齐盛珏道:“安国将军说的对,我在金銮殿上便看到萧北珩面色惊惶,做贼心虚。如今将军来告诉了我实情,我已没有怀疑。将军可有什么良策?” 齐盛珏大喜,拉着赵牧坐下,低声道:“如今京城的军队都归大将军指挥,萧北珩虽登基为帝,却没有能力调动军队。大将军要擒捉他易如反掌,你我在午时在军营整备军队,然后大将军请他来为三军训话,我自派几名力士擒之。” 赵牧点头,但他心中还有担忧,问道:“萧北珩所示旨意,丞相大人已确认过了,确实是立他为太子的。如今陛下驾崩,萧北珩登基名正言顺。我若在军中擒他,是不是会被天下非议?” 齐盛珏道:“大将军为天下苍生擒拿弑父逆贼,何来非议。陛下当日立旨之时,若知道萧北珩会有弑父之举,难道他还会立下此旨?大将军不必疑虑。” 赵牧连连点头道:“将军说的是,我心意已决,就按将军所说行事。” 齐盛珏起身道:“我自去城外军营准备,大将军按计策行事。此事事关生死存亡,大将军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以免节外生枝。” 赵牧也知道此事太过重要,当下用刀割破手指,与齐盛珏歃血为誓。齐盛珏这才放心离开,自去城外准备。 送走齐盛珏后,赵牧才回到房间,便看到周夫人等在那里。 “老爷,你可太糊涂了!”周夫人一见他便哭出声来,“我不在你身边帮忙,你就做出这等事来?” 赵牧见周夫人哭泣,心下惊慌,问道:“你偷听了我们的谈话?” “幸好我听了,否则这大将军府上上下下,都死在那个齐盛珏手里了!”周夫人哭得更加厉害。 赵牧不明白为何,对周夫人道:“夫人何出此言?” 周夫人擦了擦眼泪道:“老爷你真是糊涂了。齐盛珏是什么人?他以前是萧濯的手下你不知道吗?如今陛下驾崩,他身为一个降将,自然要为旧主子说话。他全是私心,满口谎言,来害我们全家。” 赵牧道:“他是在安州猎场亲眼所见……” “你哪只眼看见他是亲眼了,”周夫人气急败坏地道,“不全是他一张嘴在那里瞎说么。皇后娘娘的懿旨还能是假的?陛下立储的旨意还能是假的?啊,敢情这些真的你不看,你就被他空口无凭的几句话就说得信了,你要去害陛下,这是大逆不道,这是诛九族的事啊。” 赵牧本来已准备好了行动,但被周夫人几句话又说得犹豫了,站在原地不吱声。 “咱们全家都在京城,你居然要去对陛下动谋反之心,”周夫人继续哭道,“咱们是什么人,这官职这爵位都是陛下给的,你不要命,难道我们全家的命你也不要了?自古行刺天子的,你见有几个成功了的?就算是成功了,那也是被后人说成是篡位的逆贼,遗臭万年。” 赵牧听得头都大了,本来他就喝了不少酒,周夫人喋喋不休,说得他头疼。 但周夫人说的也没错,萧北珩现在确实是名正言顺的天子,这是丞相等大臣们都承认的,他若是对萧北珩下手,成功了也有可能被骂是谋朝篡位的逆贼,失败了那更是株连九族,满门抄斩。 想到一家老小都被绳捆索绑,押到闹市口,被刽子手一个个砍掉脑袋,他也害怕起来。 “那……那依夫人之见呢?”他艰难地问道,仿佛风烛残年的老翁。 “那还用说,派人去把那个齐盛珏抓起来,”周夫人连珠炮一样口水直溅,“然后带着齐盛珏去找陛下赔罪。你检举奸贼有功,陛下必然会原谅你。他还要借助你的力量去攻打萧濯呢,怎么会为难你。” “可……可是我刚才,”赵牧觉得脸红耳热,“我已经和齐将军定了盟誓。” 刚和齐盛珏定了誓言,反过来就去抓人家,那实在太无耻了。 “誓言是什么东西,榆木脑袋!”周夫人毫不客气地训斥,“誓言能当饭吃吗,誓言能有命重要吗。胳膊拧不过大腿,这都什么时候了,先保住自己才是重要的。” 赵牧觉得齐盛珏说的也有道理,周夫人说的也有道理,这件事实在太过重要,关系到整个家族的生死存亡,他确实不敢轻易下定论。 周夫人在他跟前哭哭啼啼,不断地陈述厉害。他只能不停地一碗碗喝酒,喝到后面周夫人生气了,一把将他酒碗夺下: “亏你还是个男人,这个时候还在喝酒。都已经快要到午时了!” 午时,是齐盛珏约定的行动时刻。 赵牧昏昏然抬头,待看见窗外高悬的日头,这才猛然惊醒,起身撞翻桌子,桌上的酒碗,酒坛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酒水咕嘟嘟地从破碎的坛中流出,流了满地。 第三百四十七章 迫在眉睫 沈月曦花了一日半路程,在中州南部同萧濯汇合。 之前萧濯离开安州猎场的时候,遭到了燕军的层层拦截。萧濯绕过几重包围后,和追击的燕军遭遇,邱离明率领的军士及时赶到,经过一番厮杀后冲出包围。 沈月曦在路上一直惦记萧濯的安危,直到和萧濯会合,她才安定下来。在中途扎营休息时,她和萧濯讲了自己在大梁村的所见所闻。 听完沈月曦的陈述,萧濯还是像往常一样沉静,波澜不惊,缓缓说道: “原来母后出自渝州的贫寒之家,我真是没有料到。” 沈月曦依偎在萧濯的怀中,望着眼前火星飞舞的篝火,说道:“裴婧云选了上百名和她面容相似的女子,却只有夫君的母亲成功了,其余人都死在那个不见天日的地穴里。” 一想到裴婧云害死那么多的女子。沈月曦就觉得毛骨悚然,抬眼望去,周围的黑夜里似乎正有无数女子的冤魂游荡。 想起被成群的骷髅扑下来那一幕,她觉得浑身冷飕飕的,身子蜷缩得更紧了。 萧濯低下头看了看她,掖了掖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然后手上稍微用了些力抱住她的肩膀。 沈月曦心中一暖,把脸贴在萧濯的胸膛上:“夫君,母后……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之前也想问,但萧濯一直都视皇后之死为心头的伤痛,她不忍心去揭开伤疤。如今借着真假皇后的事情,她才可以很自然地问出来。 “从我记事起,母后她……就是很好的,无论从哪方面。只是偶尔她会露出忧愁的神色,”萧濯抬头看着星空,似乎陷入回忆,“我那时就以为,母后是觉得我还不够强,不够优秀,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有时看到母后偷偷掉泪,我会更加自责。现在我才明白,母后内心深处隐藏着这么多可怕的秘密,她是冒充的皇后,她儿子并不是永德帝的儿子,这些都是无法说出的秘密……她忍受了二十年的折磨。” “母后虽然出身贫寒,但她是个伟大的母亲,”沈月曦见萧濯言语里带着一丝悲伤,便安慰她道,“她忍受那么多年的痛苦,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 温皇后出身贫寒,却被培养成了一个品行优秀的女子。而裴婧云出身国公府,为了和她的心上人在一起,做出常人难以想象的种种残忍举动,就连她儿子萧北珩也变成了心狠手辣的人,不知是该为她的痴情感动还是为她的残忍叹息。 “你说的对,”萧濯道,“可惜天人两隔,我无法再为她尽孝,现在就连父亲也离我而去了。” 沈月曦怕萧濯难过,伸出双臂搂住萧濯的脖颈:“夫君不要伤心,你还有我呢。还有我们的宝宝呢,对不对……哎,也不知道是男孩还是女孩。” 萧濯微微一笑道:“永德帝虽然不是生父,却养育了我二十年。我这一身本事都是他给的,其实我对他的感情更深厚些。不过人非木石,生有来历,我的命毕竟是父亲给的,没有他也没有我,父亲的遗命我还是会去完成的。” “那我们真的要和弟弟开战了?”沈月曦瞪大眼睛问道。 她知道萧濯一向不会与亲人为敌。从他对老师纪忠,到决斗萧凯,再到下圆谷大火。如今他居然这么快就下定决心,倒是让她始料未及。 “弟弟犯了大错,父亲已不在了,母亲又是这样的,我这个做兄长的自然有责任去纠正。退一步讲,即使我想不过问,恐怕弟弟也不会容我,这一战无论如何都避免不了。” “梅姐姐临走前也是这么和我说的。她说弟弟已露出本性。天下都将看穿他的为人,想把刺杀天子的罪过栽赃给你是没用的,没人会相信。梅姐姐已经回胜京去准备军队了,我们也快点回去。” 邱离明从暗处现出身影,来到两人近前道:“主公,主母,探马带来个十分重要的消息。” 萧濯道:“报。” “萧北珩开启了摘星楼的圣旨,于昨日匆匆登基,没经过任何仪式。他已命军队集结,准备进攻胜京。大将军赵牧和安国将军齐盛珏谋划策反失败,赵牧全家被押入死牢,安国将军齐盛珏逃脱不知去向。” 听到这个消息,沈月曦掀开毯子一下跳了起来:“萧北珩要杀大将军吗,他什么时候动手?” 大战将起,圣旨封萧北珩为太子的事在她眼里已不重要了。反而赵牧这件事她非常关注。赵牧可是燕军总帅,威望很高,如今被萧北珩押入死牢,显然是要砍头。 邱离明为难地摇头道:“这个属下就不清楚了。” 沈月曦抓住萧濯的袖子道:“夫君,大将军可是燕军统帅,要把他救出来的话,肯定能削弱萧北珩。” 她虽然不太懂军事,但也知道,大战在即,争取更多的力量转到自己这方是绝对必要的。赵牧是一个值得依靠的力量,现在被萧北珩囚禁,若是能救出来的话,凭借赵牧的威望,也许会有很多燕军投靠胜京这边,那样萧濯这边的胜算就大大增加了。 萧濯对邱离明道:“再探。”邱离明点头离去,萧濯这才转头对沈月曦道:“我不准。” 沈月曦嘟着嘴道:“我还没说要怎么做呢,居然就说不准……真霸道。” 她在救人上是自认有两把刷子的,当初救姐姐沈蓝,就是在永威城内重重看守下救的。她虽然是个女子,却和别人不同,她有大熊这个外挂。 萧濯双手放在她肩上,认真地看着她:“月曦,我知道你有大熊帮忙。但我已经失去母亲,又失去了父亲,我现在只有你了,我不想你再去冒险。” 沈月曦抬头看着萧濯眼中的深情,绷得紧紧的身子慢慢松弛下来。 这事真怨不着萧濯,每次冒险都是她自己主动去的。经历过这么多的风浪后,她早已不是从前那个喜欢抱大腿找靠山的沈月曦,她已有强大的自信去做成自己想做的事。 “我知道,可我也是为了夫君着想呀,”她伸出手指一根根掰着,“我们自己有三万军队,梅姐姐有两万骑兵,羌林那边有两万,总共只有不到八万人,齐王军原本就有十几万,加上萧北珩在靖州收编的军队,再加上京城的……估计三十万都打不住。” 其实她心里根本算不过来。萧北珩既然登基为帝,萧濯这次必然是要和整个大燕军队对抗,想到这个她就心惊肉跳。 萧濯笑道:“为夫擅长以少胜多,不是已经证明很多次了么。” “可是……可是……” 萧濯伸出两根手指按在她嘴唇上:“这次也不会例外,相信你的夫君。好好保护我们的孩子,以后的战斗都交给为夫,不要再过问了好不好。” 沈月曦下意识地摸摸肚子,这才发现肚子不知什么时候鼓了,摸起来跟吃撑了有些像。她还一直以为是自己最近胡吃海塞吃太多造成的。 这才四个多月呀,怎么肚子就开始大了。真是大的不是时候,恰恰赶上夫君最重要的一战。 “才四个半月而已啦,你把我当外人……你不让我帮忙,你夫人这么厉害,你却把你夫人天天当猪养。” 她边说边气鼓鼓地转过身去,在心里嘀咕道:“宝宝,你爸爸是心疼妈妈。可是妈妈很强大,爸爸还需要妈妈的帮助,所以不要怪妈妈折腾。” 萧濯无奈地摇摇头:“好好,知道了。请夫人协助为夫,我们一同战斗可好。” 见萧濯服软,沈月曦这才露出笑容,转过身对他道:“这才对啊,来摸摸宝宝。他方才说爹爹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萧濯面露惊喜,蹲下来把耳朵轻轻贴在她肚子上道:“宝宝真的说话了吗?他会动了吗?我这样会不会压疼他?” 沈月曦扑哧一笑,捂嘴道:“是骗你的啦,怎么可能会说话啊,没事……再贴紧点也可以。” 一夜过去,清晨起来,军士们熄灭了篝火,为马配上鞍鞯,准备出发。 出发前,沈月曦发现纪云燕不见了,便把邱离明叫过来询问。邱离明坦言他也不知道纪云燕去了哪里。 纪云燕是梅黛的手下,她遵照梅黛的指示护送沈月曦和萧濯会合,现在任务已经完成,也许自己出发回胜京了也不一定。再说她武功高超,经常独自行动,沈月曦并不担心,和萧濯上了马一同向胜京进发。 和萧北珩的战争,已迫在眉睫。 第三百四十八章 遥不可及 苏茉头戴凤冠,身披霞帔,浓妆艳抹,呆呆地坐在房间里。 得知齐明帝的死讯后,她便陷入了恍惚。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打扮成这样,又被接到京城的。只依稀记得路上林魁不断地安慰她,说齐明帝是萧濯刺杀的,皇后娘娘亲口证实。摘星楼的旨意立萧北珩为太子,丞相大人和各部尚书已经确认过了……等等。 她不相信萧濯会做出那种事。却更害怕想到另一种可能。每当那个念头翻涌出来,她便强行压下去。办法是放空自己脑子,什么都不想,让自己变成个痴傻的人。 要是人真能变成痴呆,就不用再感受痛苦了,可惜她做不到。那念头像吐着信子的巨蟒缠绕她的心脏,一次比一次勒得更紧。 她不清楚安州猎场那里发生了什么,但她知道,是萧北珩杀了他的父亲,而他的母亲却在替她的儿子遮掩。 她到底是嫁到什么样的家里,曾经和蔼可亲的人居然变得一个比一个还要可怕。父皇也许是唯一的正常人,已经死了。而她除了任人摆布,什么都做不了。 她痛恨自己的软弱无能,却又不知道该做什么去改变。只是双手抱住头用力摇,想把这些念头甩出脑海,只要什么都不想,就会获得暂时的平静。 门打开了,身穿龙袍的萧北珩满面笑容地站在门口,扶着腰间的燕阙剑。 他打扮得整整齐齐,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和往日的他没有丝毫区别,脸上的笑容也是她最熟悉的。在两人第一次相遇时,他就是这样的。整洁,高傲,带着年轻人的轻狂和不屑,用出众的谈吐征服她的心。 在此时此刻,在她眼中的他双手却滴着血,连露出的牙齿也是红的,血是他父亲的。他的脚下也是血的脚印,有男人的,也有女人的,还有孩子……血脚印通向他身后的楼梯,那些楼梯都是由白骨堆砌,他是踩着累累白骨来到她的面前。 她惊慌地站起来,想向后退,但腿被床挡住,又跌坐下来。 这个动作在萧北珩看来,像是苏茉想站起来,却没有力气一样。他微笑着稳步走近扶起苏茉,温声道:“你不太舒服,路上没有休息好吗?” 苏茉避开他的目光,低声道:“没有,我只是有些紧张。” 她虽然有很多话想说,却什么都不敢问。一旦惹他生气,他就会打她的脸。以前他不是这样的。 萧北珩笑道:“茉茉,凤栖宫是属于你一个人的,紧张什么呢。” 他举起双臂,像鸟儿展示羽毛一样展示自己的龙袍:“看,我真的是皇帝了。呵呵,这次可不是骗你的,我有父皇的旨意,大臣们也都承认了。不恭喜我吗?” 苏茉低着头,双手紧紧地揪着衣裳,略躬了躬身:“妾身恭喜陛下。” 她是萧北珩的夫人。无论夫君做什么,她都要站在夫君的一边。毕竟没了萧北珩,她什么都不是。没了萧北珩,她拥有的一切荣华富贵都会化为过往云烟。 萧北珩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看着她闪烁不定的双眸:“茉茉,你说的太应付了。你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头发和首饰也都乱了。” 苏茉嘴角抽动了两下,强行挤出丝笑容,转到光亮处,抬手正了正凤冠,正要下跪施礼却被萧北珩拦住。 “等等,容朕坐好。” 萧北珩整理了一番龙袍,坐在椅子上,腰板挺得笔直,志得意满地看向苏茉,却发现后者愣愣地站在那里,面现哀伤。他心生不满,沉下脸道: “茉茉你又怎么了?难道不为朕高兴吗?” 苏茉连忙摇头,却摇下两滴泪来:“不……不是。” 萧北珩看到她掉泪,立起眉眼,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道:“你都做皇后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天下有哪个女子能做一国之后。能坐到这个位置,还有什么不开心的?” 他说着话,站了起来,一步步向她逼近。 苏茉情不自禁地抬起双手护住脸颊,害怕接下来就是劈头盖脸的耳光,跪下道:“陛下,妾身没有不满意,妾身只是在为先皇被萧濯刺杀驾崩而伤心。” 萧北珩停住脚步,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像没有了血色,喃喃道:“对,是萧濯,是萧濯。” 苏茉低着头,看着龙袍下露出的靴子,先是向后退了两步,然后唰地转过去,几乎是逃跑一样冲出门外。 屋内又剩下了她自己,她不想起身,伏在地上无声地哭着。 就像萧北珩说的,她确实坐到了任何女人连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但她却丝毫没有喜悦和满足,只感到痛苦和折磨。如果时光能回流,她宁愿回到那个无忧无虑的七夕,和大家比赛穿七巧针,坐着热气球去观赏风景。 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节日夜晚,却已遥不可及。 …… 萧北珩是一路逃出凤栖宫的。 他从苏茉的泪眼中读出来了,她知道杀死齐明帝的真凶是谁。两个人都知道真相,她没有说,他也没有说。 这时他才觉得自己那些举动是多么愚蠢可笑,于是愈加恨萧濯了。 如果没有萧濯,父亲就不会看不起他,母亲也不会整日烦恼,苏茉更不会这样地畏惧他。 现在他的父亲已经没了,母亲带着父亲不知去了何处,妻子看他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而萧濯和沈月曦还活得好好的,明年还要迎来他们的孩子。 萧濯毁了他的家,萧濯必须死。 探子之前报过,西凉女王梅黛已经带了两万骑兵支援胜京,而西戎王羌林也有两万多的西戎兵。胜京现在有七八万左右的人马,说明萧濯那边早有准备。 光凭这些人马,要和他对抗还不够。他是大燕皇帝,他能调动各州郡数十万大军,把小小的胜京彻底摧毁。 现在最主要的事情,是先解决大将军赵牧的问题。 萧北珩回到自己的住处,召来丞相道:“传寡人旨意,让平南将军去边关接收守军。” 边关有十万守军,是赵牧的亲信部队。赵牧升为大将军后,便指定他手下的将领魏良作为边关总帅。这支军队力量不可小觑,要先接收过来。 丞相为难地道:“陛下,边关是军事重地。按照大燕律法,边关的统帅调动必须要大将军亲笔书信加兵符才可以。如今大将军位置空缺,这样的话,各地军队恐怕难以调动。” 萧北珩面带怒色:“难道连寡人的旨意都不管用吗?” 丞相道:“陛下息怒,这是大燕律法,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魏良将军恐怕不会按照旨意行事。” 萧北珩一拍桌案,起身道: “简直是迂腐,那寡人就废了这律法,以后军队都由寡人统一率领好了。” 丞相愕然。 大燕律法自制定以来,历朝历代都未曾改动,萧北珩才刚刚登基三日,就把大将军押入死牢,跟着又废掉律法。不知道他接下来还要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第三百四十九章 监狱屋顶 萧北珩把手中的奏章啪地一声拍在案上,怒道:“那些将领是想造反吗?” 下面站着的林魁缩了缩脖子,偷偷看着气愤的萧北珩。 也不怪萧北珩生气,明明做了皇帝,但意外地调动不了军队。燕军的将领纷纷拒绝出战,要求萧北珩给出齐明帝遇刺的真凶,以及大将军赵牧谋反的真相。 齐明帝带兵有法,燕军将领都对齐明帝之死心存疑虑。加上大将军赵牧被捕,群龙无首,萧北珩虽然想要调集军队,却阻碍重重。 林魁是绝对站在萧北珩这边的,这么多年他一直忠心耿耿地辅佐萧北珩,早已养成了唯萧北珩马首是瞻的习惯。后面他被宋臻审问,要被押到胜京,又是萧北珩救了他的命。他甚至怀疑宋臻被火烧死,也是萧北珩蓄意为之,是给他报仇。 这么多前因后果加起来,他更加对萧北珩死心塌地。 萧北珩说萧濯刺杀齐明帝,他也是相信的。毕竟有皇后亲口证实,这是最有力的证据。而萧濯也确实去了安州猎场,时间也对得上。后面又匆忙逃离,根本没有任何解释,明显是做贼心虚。 在让萧北珩知道燕军将领的状况前,他就已经试图去安抚众将,但大家不认账,非要讨个说法。 现在萧北珩大发雷霆,他只得拼命给主子想办法。 “这些将领要造反,就都抓起来好了,”萧北珩嘴角抽动着,“让他们去陪赵牧。” 林魁大惊,连忙道:“陛下息怒,众怒难犯,众怒难犯啊。” 真要是把所有闹事的将领都抓进大牢,那可就真的天下大乱了。弄不好燕军都会全体哗变。 萧北珩何尝不知道轻重,但是他才坐上皇帝的位置,就被当头来了一记闷棍,心中郁闷无处发泄,只好嘴上放几句狠话,否则憋得太难受。 “那依你看,要怎么做,”萧北珩压下怒气,“我还要指望这些将领帮我打仗,我确实动不了他们。” 林魁道:“依微臣之见,大将军赵牧还是不能动。他在军中素有威望,只要有他出头安抚众将,必定能解决此事。” 萧北珩走到窗前,推开窗子让月光照入屋内。月光明亮,却没有丝毫减轻他心中的烦闷。 “你说得轻巧,他夫人告他谋反,我怎么让他出头?” “陛下,他夫人告发他,不代表大将军真做了啊,您完全可以说他夫人污蔑不就完了。” 萧北珩哼了一声道:“那日赵牧在金銮殿上直接顶撞我,就足够判死罪了。我倒觉得他夫人说的应该是真的。若是把他放了的话,他率军反过来打我怎么办?。” 林魁道:“陛下,微臣不是建议让大将军去带领军队,而是让大将军出面安抚众将。先把这乱子压下来,陛下能征善战,何必用得着大将军,自己就可以统军出发。” 萧北珩多日不曾安睡,精神不振,但头脑还清楚。略微思索了一下林魁的话后,已经明白了该怎么做。起身唤来太监道:“排驾,寡人去见大将军。林魁你和我一同去。” 林魁道:“陛下,现在都已经很晚了,是不是等明天?” “现在就去。” 萧北珩回道,抬脚往御书房外走去。他现在着急出兵去攻打萧濯,等不得明天。 专门关押高官的监狱并不在皇城内,皇帝的车驾出了皇城,也没通知官狱的长官,一路到了官狱,进了重重把守的三层院落,方到监牢门口。 负责看守的军士见皇帝亲临,纷纷施礼。林魁问道:“可有什么异常?” 一名军士道:“回禀陛下,一切如常,就是前天来了个女子,带了些饭食给赵牧。我们盘问过了,那女子是将军府曾经的下人,旧主对她有恩,她过来探望。” 萧北珩听得心里一抖。他想起沈月曦了。 沈月曦曾经化妆成侍女,潜入齐王军大营,在苏茉的帮助下把白绫交给了齐王,这件事他到现在还记着,听到侍女两个字便格外警惕。 不会是沈月曦跑京城来了,那个丫头神出鬼没的,动不动就乔装打扮,可别让她坏了自己的计划。 “那个侍女长什么样子?”萧北珩问道。 被问话的军士道:“回禀陛下,就是普通民家女子,没看出来有什么特殊的。不过她力气可不小,带那么大一篮子饭,一点都不费力。” 军士说得不明不白,萧北珩也没有得出什么有价值的信息。这时监牢大门打开,他便放下这个念头,走入门内。也许是自己太多疑了,就是个普通女子来给旧主报恩罢了。 进入大门后,穿过一条长廊,便到外屋。 监牢分外屋内屋,外屋是供狱卒休息之用,两屋之间有铁门隔离,内屋是两排牢房,用于关押犯人。平时看守的狱卒在外屋坐两个,内屋坐一个,如果囚犯有任何要求,内屋的狱卒和外屋的人通过一扇小铁窗交流,确保不会出现囚犯逃跑的情况。 萧北珩到了外屋门口,却没见到里面的狱卒出来迎接。在他身后的军士觉得有些蹊跷,连忙上前将门打开。 门才打开,一股刺鼻的酒气就冲了出来。萧北珩皱了皱眉头,抬脚走入。 屋内靠墙有张陈旧的木桌,上面杯盘狼藉,两个狱卒趴在桌子上,似乎醉得不省人事。进门的军士见了大怒,上前便揪起一个。 “你们两个人,不好好看守……” 话未说完,那个被揪起来的狱卒却没醒过来,一下子瘫在地上。 常人就算醉得再厉害,不至于对别人的呼唤毫无反应。萧北珩背着双手道:“林魁,看看怎么回事。” 林魁上前,先是俯身看了看地上那个,又起身看了看桌上趴着的那个,转身道:“陛下,他们口中并无酒气,似乎是中了某种迷药。看似喝醉了,却只是假象。” 这时有军士已冲到内屋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拉开铁窗看向里面,失声惊呼道:“赵牧不见了!” 林魁吩咐道:“开门!” 旁边有人从狱卒身上取了钥匙,打开铁门。萧北珩一眼便看到悬在两排牢房中间的绳梯。绳梯一直通到屋顶,屋顶上有一个开口,足可以容纳成人进出。而关押赵牧的牢房门敞开着,门锁上还插着钥匙。在地上扔着打开的脚镣手铐。里屋的狱卒倒在角落里,和外屋的一样不省人事。 林魁惊慌地回头道:“陛下,赵牧跑了。” 赵牧是燕军总帅,若是他跑到萧濯那边,只需要他振臂一呼,这边就会有很多将领投靠过去。这简直是一个要人老命的行动。 萧北珩心里也清楚赵牧逃走的后果,但他并没有惊慌,目光落在还在微微晃动的绳梯上。 监牢里虽有天窗,却吹不进来这么强的风,能吹动绳梯。显然是刚刚才有人爬上去。 他招呼林魁道:“既然赵牧已逃,你们可速速派军追赶。”说话同时,他用手指对着屋顶指了指。 林魁顺着他的指向一望,顿时心领神会,躬身道:“微臣明白,这就去召集军队。”说完他便招呼在场的军士急匆匆走出铁门。 萧北珩挽起龙袍下摆掖在腰带里,走到绳梯前伸出手拉了拉,确认梯子结实后,他缓缓抽出腰间的燕阙剑,一手扶梯子,一手握剑,逐级向上攀。 快到屋顶的时候,他稍停运足力气,双足一蹬绳梯,整个人嗖地向上冲去,同时把燕阙舞成一团白光,护住周身。 他的身子冲出缺口的时候,有道寒光从边上刺来,正好与燕阙剑的光芒相交,叮地一声响,那寒光断了半截,旋转着飞了出去。 萧北珩落在屋顶,把燕阙剑一甩,看向对面全身黑衣的年轻女子,笑道: “纪云燕,我就知道是你。” 在发现狱卒中了迷药的时候,他又想起之前军士的话,说那个女子力气很大。他已猜出来人是谁了。沈月曦一来不会给人下迷药,二来力气也小得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监狱救人的,不是沈月曦,那就只能是纪云燕。 纪云燕咬了咬牙,将手中断剑扔掉。头也不回地对身后的赵牧道: “大将军,我缠住他,你快找机会逃走。” 她之前将镣铐钥匙放在饭食中带给赵牧,又约好在今夜用绳梯营救。千算万算,却没料到萧北珩三更半夜地来探视。她想趁萧北珩露头的时候一剑刺杀,萧北珩却早有防备,不但毫发无损,又砍断了她的长剑。 赵牧还未答话,萧北珩已笑道:“你们两个,谁也逃不掉。” 这时下面火光耀眼,喊杀声四起,在下方墙壁上映出人和刀枪的影子。接着几声闷响,数架梯子靠在屋顶边缘。 纪云燕见下面已被团团围住,唯一逃脱的机会就是抓住萧北珩作为人质。擒贼先擒王,若是再慢一点等敌人们都爬上梯子,她就没机会了。 “萧北珩,受死。” 她伸手从腰间一抽,抽出柄银光闪闪的软剑,飞身疾刺萧北珩。 萧北珩见纪云燕居然多准备了一把剑,也有些意外,笑道:“看来是有备而来啊。” 他仗着手中宝剑削铁如泥,上前挥剑相迎。双剑相交,燕阙就像坚硬的杨树枝抽在柳条上,软剑顺势弯曲成半弧,竟然没有砍断,他不禁大吃一惊。 就在他愣神的刹那,纪云燕的软剑已绕过燕阙,一剑刺在他的胸口上。 第三百五十章 掣肘 赵牧半跪在屋顶的角落,看着萧北珩和纪云燕斗剑。 他只是征战疆场的战将,这种剑客之间的战斗根本帮不上忙,只能做个旁观者。 两人一交手,他便看出纪云燕无论是身法还是剑术,都要比萧北珩高,不愧是剑客纪忠的孙女。萧北珩虽然也不差,更多的是依仗他手中宝剑的锋利。 在纪云燕偷袭萧北珩被砍断剑后,他一度以为两人完了。没想到纪云燕似乎早有准备,在腰间多备了把软剑。 这种软剑极为罕见,也许是纪家祖传下来的物品。在他的印象里普通人根本使用不了,很容易伤到自己。待双剑相交,燕阙剑竟然没有砍断软剑,反而被软剑绕过锋芒,刺在萧北珩的胸口。 软剑虽软,却仍是利器,只要伤了萧北珩,两人就可以挟持他脱离险境。 赵牧大喜,起身张口欲呼。 叮! 软剑的剑尖仿佛刺在什么坚硬的东西上,顶在萧北珩的胸膛上没能刺入,剑身弯成了圆弧。 萧北珩向后疾退,燕阙上撩。 下一瞬,纪云燕也猛地向后退去,但只退了两步,便跪倒在地,发出惊恐之极的尖叫。她的软剑落在地面,一只断手还握在剑柄上。 萧北珩举剑指天,哈哈大笑。 纪云燕没能伤得了萧北珩,却被萧北珩一剑斩下了右手。她似乎已无法顾及身后的赵牧,左手紧紧握住右腕阻止鲜血喷出,起身冲到屋顶边缘,翻身跃下。 下面一阵混乱,林魁喊道:“刺客跳下来了,快追。” 萧北珩不理会逃走的纪云燕,把燕阙剑插回鞘中,迈着悠闲的步子来到赵牧跟前蹲下来,一脸同情地看着赵牧。 “大将军,之前你夫人告你谋反,寡人还不相信。现在看到你和萧濯手下共谋,看来谋反之事是确凿无疑了。” 赵牧心中惧怕,但武将的习惯不容他畏缩,把心一横,怒道:“萧北珩,是老子运气不好,要杀要剐随便你,但士可杀不可辱。” 他见脱逃无望,便直呼萧北珩名字,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态度。 萧北珩毫不在意地摇了摇头,笑道:“大将军是战将,确实不怕死。那你的家人呢,你现在只求速死,连家人都忘记了?谋反之罪,可是株连九族。” 赵牧面色一变,现出犹豫之色。 自家夫人虽然告发他,但他并不恨她。再说两个儿子还未成婚,如果一家人就这么死了,那就太令他无法忍受了。 “你夫人告发你,你大概也希望她死。不过你两个儿子,你也舍得吗?”萧北珩看在眼里,把手放在赵牧的肩膀上,“大将军,我劝你好好考虑一下。你自己想死很容易,可是还有那么多人要跟着你死,就太不值得了。” 犹豫许久后再度开口,赵牧语气已弱了许多:“若陛下放过赵某妻儿,赵某愿意为陛下效劳。” 他知道萧北珩定然有求于他,否则没必要和他说这么多话,不断强调家人。他答应为萧北珩出力,也许萧北珩就会放过他的家人。 萧北珩道:“大将军真是识时务,只要你协助寡人,这些罪过寡人一概都可以赦免。哈哈,快起来,地上多凉。” 这时已有军士上了屋顶,萧北珩回身道:“来人,给大将军披上衣服。” 众人把两人接下屋顶,萧北珩吩咐道:“扶大将军去休息,给他好酒,随意吃喝。对了,把将军府全部人等都从牢中释放,让他们回将军府看押。” 同样是关押,在将军府里算软禁,可比监狱的待遇好多了。 这边有军士搀扶赵牧离开,那边的街道林魁率领军士举着火把从远处过来。 林魁来到近前,施礼道:“托陛下洪福,我们沿着血迹追赶,最终在西大街的道边追上了刺客。” 说完,林魁向旁边一闪,露出被五花大绑的纪云燕。纪云燕由于失血过多已昏迷过去,由两名士兵左右架着,她的右腕被草草包扎。 萧北珩看到她的伤口被包扎,转头看向林魁:“你给她包扎的?” “刺客右腕血流不止,微臣自作主张为她止血,”林魁有些忐忑地回答,“微臣认为陛下也许是要生擒刺客,望陛下恕罪。” 萧北珩哈哈一笑,伸手拍在林魁的肩膀上:“林爱卿,寡人就知道你一向有自作主张的习惯。从你跟着寡人起,你就没改过,不过这次你做的很好,寡人确实需要这个刺客活着。” 林魁见自己的做法迎合了主子心意,不禁大喜,拜谢道:“能为陛下效劳,是微臣之幸。” 萧北珩道:“这个刺客太过危险,若是让她逃走,会坏了寡人的计划。你们要严加看管。”军士答应,把纪云燕带了下去。 都吩咐完毕,萧北珩转向林魁道:“来,跟寡人回去,寡人有事要交代于你。” 两人回到皇宫内,萧北珩把龙袍脱了,露出里面的金丝软甲。 自从在胜京城下被纪云燕袭击后,他就一直穿着这件可以抵御刀剑的软甲,燕阙剑也时刻不离手边,就是在防着纪云燕再度刺杀他。今日软甲果然起了作用。 “幸好她用的是软剑。” 萧北珩摸着金丝软甲胸部的凹陷,不禁有些后怕,要是纪云燕用的是坚硬的长剑,这一剑必然透胸而入。 但马上他就又开心起来,对他最有威胁的刺客已经解决了。剑客失去了握剑的手,和一个废人已没有区别。他不用为此整日惶惶不安了。 “林魁,今夜的事让我非常开心,”他转身对林魁道,“待明日赵牧召集众将,说服他们后。我亲自率大军去征讨胜京。” 萧北珩说话随意,但林魁可不敢跟他一样,躬身道:“陛下,那大将军呢?” “我会兵分两路,前后包抄萧濯的军队。赵牧会率领其中一支军队,”萧北珩坐在椅子上,把燕阙剑放在自己膝盖上,“你是我最信任的手下,你留在京城看押他的全家老小,这样他就不会在路上玩什么花样。” 林魁点头答应,萧北珩这个举动就是把赵牧的妻儿老小当作人质。不过赵牧身背谋反罪名,又加上今夜试图越狱逃脱,无论哪一条都可以灭他的全家。想要保住他家人性命,必须乖乖听萧北珩的吩咐行事。 和林魁交代完后,萧北珩这才来到凤栖宫。宫女告诉他,皇后娘娘在后花园里赏月。 秋夜寒凉,月光如冰,苏茉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花瓣凋零的枯树下不知在想什么。 萧北珩心情正佳,来到苏茉的身后,伸手搂住她:“茉茉,这么冷的天,还是不要站在外面,回屋去陪我休息。” 怀中的苏茉哆嗦了一下,身子僵硬起来,仿佛有些抗拒。 “茉茉,你怎么了,”萧北珩笑道,“你为什么这么抗拒我,我可是你的夫君啊。” 苏茉转过身,低着头道:“陛下,城内的乱子我都听说了。你要出征去攻打胜京了吗?” 萧北珩点头道:“茉茉,我知道你心里不高兴。但现在这个形势,我不去打萧濯,萧濯就会来打我。他打败我,皇后就是沈月曦,你我就一无所有了。你难道希望把我们的一切都交给别人?” 苏茉并不回应,只是愣愣地站着。 “我很快就要去攻打胜京,我要你也跟着我一同去。”萧北珩继续道。 听到这句话,苏茉有些恼怒地抬头道:“为什么要我也去,让我亲眼看你们兄弟相杀?” “不是那样,”萧北珩道,“我怕我离开后,沈月曦又来京城。万一她把你抓过去当作人质来要挟我,那对你夫君就太不利了。还是跟在我身边稳妥些。” 苏茉知道反抗也是无用,认命地道:“你让我去,我自然只能跟着你去。” “那我们先回房间去?” 苏茉点头。两人正要离开,一名宫女来报信:“陛下,北部边关来了位信使,带来十万火急的军情。” 萧北珩道:“什么军情?” “北狄大元帅声称要为他的儿子报仇,已率军向北关进发。” 这个消息,让萧北珩想起齐明帝对他说过的话。 北狄大元帅当初致书齐明帝,如果萧北珩当太子或者登基为帝,那北狄和大燕之间的和平条约便立刻作废。他要率北狄大军为他死去的儿子报仇。 他脑海中又闪过那个浓烟滚滚的村落,那个用弟弟尸体挡住他箭矢的男孩。 然而比起北狄人的仇恨,萧濯才是需要最先解决的。北狄大元帅对他的恨是一个湖泊的话,他对萧濯的恨就是无边无际的大海。 这恨意,只有在杀死萧濯后才能得到释放。 第三百五十一章 兵分两路 关外的秋天总是更早。正午的天空又高又蓝,阳光灿烂,风却刮得冷冰冰地。 在萧濯的坚持下,沈月曦裹上了厚重的红色棉披风,头上又围了个白头巾,连脸一同包住,只露出两只晶亮的眸子,几绺乌黑的长发露在外头随风起舞。 “仔细些,可别让宝宝着了凉,”萧濯和她并辔而行,“前面就是胜京了。” 沈月曦点头,开心地眯着眼睛看向远处胜京的城墙:“到家咯。” 她最先看到的事是西凉军的营地,大风把营内西凉军的旗帜扯得笔直,呼啦啦地飘动着。大营外的练兵场上,数千名西凉军正排成作战的阵列,练习搏杀。长戟和盾牌在阳光下反射着冰冷的铁光。 在练兵场的高台上,沈蓝把金属义手背在身后,另一只手握着本翻开的书,在台上边踱步边读书。乍看起来让外人感到有些可笑,仿佛她是个不学无术,临阵磨枪的草包军师。 只有台下的西凉将士们才知道台上这位女子的厉害。 之前在西凉,沈蓝负责出谋划策,西凉女王梅黛指挥作战,和西戎的多玛王斗得有来有回。西凉军的将士早已对沈蓝佩服得五体投地。 如今大战将至,沈蓝抓紧一切时间学习,在练兵的时候也不放松。 “军师,”西凉大将耿宏来到台下,拱手施礼,“安王妃和安王回来了。” 沈蓝放下书,抬起目光看了看来到近处的队伍,道:“耿将军,我们正在操练士兵,不要分心于个人私事。” 台下数千士兵正在操练,她不可能撇下这些军士,跑去和沈月曦嘘寒问暖。等操练结束再进城去见自家妹妹就是了。 耿宏见她公私分明,心中愈加佩服,施礼退下。 沈蓝举起她的金属义手,对着沈月曦一行人挥了挥,露出笑容。 沈月曦看到了自家姐姐挥手,她蹬着马镫,从小白身上站起来也对沈蓝挥手回应。 萧濯微笑道:“姐姐正在操练军马,不可分神。我们先进城去。” 队伍从西凉军大营外面经过,来到胜京外城跟前。 外城的城墙已经修建了三分之一。梅黛回来后,让大家加紧了胜京外城墙的建造速度,但外城规模太大,估计没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根本建不完。 工地上,人来人往,尘土飞扬,铁钎凿石的声音此起彼伏。人们喊着号子,把一块块巨石拖拽到城墙下。得益于各地蜂拥而至的百姓,胜京人口已达到七万,完全成为了一个大城。 负责监工的冯章杨聪看到了沈月曦等人,立刻迎接过来。 “咳咳,”冯章一手捂嘴,一手扇着面前的灰尘,“主公主母,你们回来了。这里灰尘多,你们先进城去。” 沈月曦停住马道:“让我看看。” 这里是她和萧濯出关后初次来到的地方,她还记得当初小岗村那些破破烂烂的房屋,就连取个水都成问题。 杨聪凑过来,关切地道:“主母,您还是快走。灰尘吸多了,是不是会对胎儿不好?” 沈月曦见大家都催促她,只得过了外墙,沿着小岗村的道路,向北面的内城走去。 才出了小岗村,梅黛已经大开城门,率众骑马迎出城来。 “妹妹,安王,”梅黛挥手致意,纵马来到近前。待沈月曦和萧濯下了马,梅黛上前和沈月曦来了个拥抱,然后大家一起进城。 “羌林大王的西戎军一直驻扎在城北,”梅黛边走边和沈月曦讲,“我麾下的将士对西戎军还是……有些排斥,所以先这么安排。” 沈月曦也清楚梅黛此举的用意。西凉军一直和西戎作战,双方恨意根深蒂固。就算羌林率领的西戎军并不是多玛王那一支,但长久以来形成的敌对关系摆在那里。 只要两支军队能和平相处,这就行了。 “云燕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么?”梅黛回头看向队伍里面,寻找纪云燕的身影。 沈月曦吃惊地拉下头巾,说道:“纪姐姐护送我和夫君会合后,就自己离开了。我们一直都以为她自己先回胜京来了,原来她没回来啊?” 梅黛收回目光,道:“云燕也许有有她自己的安排。我们先去王府,姐姐给你们接风洗尘。” 到了王府里,夏兰迎出来把大家接入。 大战在即,萧濯衣不解带,立刻召集各路将领讨论军情。 沈月曦回到自己屋内,夏兰帮她换衣服。换到半道,沈月曦想起那只大鹦鹉了。边穿袖子边道:“夏兰,琉璃呢?” 当初离开胜京的时候,她让夏兰好好照顾琉璃。如今离开也挺久的了,有些想念。 夏兰脸红,有些口吃地道:“琉璃啊……它在笼子里呢。” “那还等什么,拿过来呀,”沈月曦把衣服穿好,边系带子边催促,“我想它了。” 夏兰磨磨蹭蹭地起身,出门喊侍女:“你们两个,把琉璃的笼子拿过来,主子要看。” 沈月曦见她行动有些磨蹭,心中掠过一丝不安。琉璃出什么事了? 待两名侍女把鸟笼拿进屋子,沈月曦才看了一眼,便生气地叫起来。 “夏兰,你是怎么照顾琉璃的呀!” 鹦鹉琉璃无精打采地站在笼子里的横木上,脖子上的毛都没了,光秃秃的跟鸡脖子似的。 夏兰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主子,奴婢是在一直精心照顾琉璃啊。可是它不知道怎么回事,没事就用嘴拔自己的毛……” 沈月曦起身去开笼门,把手伸进去,道:“你们把它关在笼子里,它当然不开心了。琉璃,琉璃,快看看我。” 夏兰道:“主子呀,您说得容易。若是不关它,它就飞出去找你了,万一丢了我们怎么和主子交代。” 之前送的那只画眉鸟飞走了,沈月曦好一顿哭。还好苏茉来送了只大鹦鹉,要是琉璃再飞走了,那可真无法交差了。 琉璃抬头看见沈月曦,仿佛认出了她,在横木上挪了几步,踩上沈月曦的手腕,张开双翅道:“月曦,大吉大利。月曦,大吉大利。” 沈月曦把琉璃带出笼子,对夏兰道:“别发呆了呀,快去弄些琉璃爱吃的花生来。” 夏兰见沈月曦并没有责骂她,这才松了口气,起身跑到门口吩咐侍女去准备鸟食。 沈月曦摸着琉璃道:“笨琉璃,可不要再啄自己了。要是连翅膀的毛也掉光了,你还怎么飞啊。对不对?” 她决定从现在开始,去哪里都要带上鹦鹉琉璃。 琉璃歪着头,拿脑袋在她额头蹭了蹭,道:“北珩,你对不起我。” 沈月曦也俏皮地回答:“北珩,你对不起我。” 她想起了苏茉。 鹦鹉琉璃还是苏茉送给她的。睹物思人,她从平王府的别院逃离,苏茉没有跟她一起离开。从那以后,她就再没见过苏茉。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不过萧北珩既然登基,苏茉应该已经在京城了。她毕竟是萧北珩的夫人,现在成了皇后,也许会开心也说不定。 可是想到萧北珩曾打过苏茉的脸,沈月曦又觉得不安起来,毕竟这样的情景曾经发生在姐姐沈蓝的身上过。 “主子,有个不好的消息。” 夏兰急匆匆地进门来,把手中堆满花生的果盘放在桌子上,道:“主公和西凉女王他们在讨论军情时,好像说多玛王正在率军攻打南屏。” “攻打南屏?”沈月曦吃惊地站起来。 想不到多玛王还挺狡猾的,知道梅黛和沈蓝都在胜京,他就趁这个时候开始进攻。 “我去听听。”她抬手把琉璃放在肩膀上,跑向议事厅。 来到议事厅门外,她怕打扰大家军议,便放慢脚步,听到里面响起沈蓝沉着的声音。 “南屏城的城墙已经经过加固,除非西戎军能切断南方的粮道,否则我们可以从其余三郡调援军和粮草支援。我的判断是支撑三个月没问题,西戎军应该攻不下南屏。” 梅黛道:“多玛王是个威胁,但如今安王这边才是最关键的。我之前派出探马去探查各州郡的举动,他们都在调集军队,目标肯定是我们。” 羌林的声音道:“让他们来便是了,我正打算和萧北珩决一死战。” 沈月曦心中难过。李夫人母女在京城身亡,羌林已视萧北珩母子为死敌,这场大战无论如何不能避免了。 众人正在议论,忽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着响起个男子声音。 “小人拜见安王,西凉女王,各位将军。京城有紧急军情呈报。” 萧濯道:“讲。” “萧北珩已率军离京,兵分两路进发。其中大将军赵牧率军十万,萧北珩自率军十万,攻打方向是胜京。” 议事厅内响起低低的倒吸冷气的声音。 沈月曦听后也吓了一跳,向后靠去,背贴在冰冷的墙上。 无论愿意不愿意,这一天还是到来了。 萧濯道:“我本打算先和边关主帅魏良联系。但他是大将军的心腹,如今大将军既然领兵来战,恐怕魏将军这边也是个隐患。” 梅黛的声音响起:“安王勿忧,北狄那边似乎也出兵了。魏良就算要帮助萧北珩也是力不从心,他需要先抵挡北狄的攻击,这一路我们反而不用担心。” 议事厅里响起低低的议论声,似乎大家都在讨论边关的守军。 沈月曦正要往回走,议事厅又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安王,西凉女王,各位将军。京城有消息传来。萧北珩命人发檄文,说安王派刺客纪云燕行刺天子,已被擒拿,谋反证据确凿。命各州郡出兵一同征伐。现在安州,渝州都已发兵,正同萧北珩的军队汇合。最终军队规模应该可达三十万。” 沈月曦呆住了。原来当初纪云燕离开,是去刺杀萧北珩,却失败被擒。 三十万大军,已在攻打胜京的路上。 第三百五十二章 调兵遣将 “敌人兵分两路,就是要一前一后,把我们包围吃掉,”萧濯凝视着挂在面前的地形图,“我们兵力不如敌人,必须集中力量先击溃其中一路,然后回头对付另一路。” 萧濯的解释简明扼要,大帐内的众将马上就理解了此次作战的要领。 只有沈月曦不懂其中奥妙,她举手道:“夫君,要集中力量对付其中一路,不管另一路敌人的话,他们就直接冲过来了呀。” 按照和萧濯之前的约定,这次作战萧濯带上了她。她也可以装模作样地参加军事会议,不过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发懵的状态。 梅黛坐在她的旁边,耐心地给她解释:“妹妹,敌人每路人马都有十余万。安王的策略是集中我们的兵力先打垮一路,然后再回头对付另一路。在我们作战时,需要有人挡住另一路敌人,为我们争取时间。” “那就是要打一场阻击战了?”沈月曦想起这么个词。 萧濯转过身,盔甲发出轻微的铁器摩擦声,反射着帐内灯烛的光芒:“月曦这个词用得不错,我们确实要阻拦住另一路。” 邱离明起身道:“请主公示下,我们阻拦哪支敌军,地点又选在哪里?” 萧濯缓缓前行,从两排将领中间走过,道:“正面敌军是由萧北珩率领,而包抄我们后路的敌军是由赵牧率领……那我们就阻住赵牧,和萧北珩决一胜负好了。” 听完萧濯的决定,帐内的众将都摩拳擦掌起来。 “没错,打蛇打七寸,只要萧北珩败了,赵牧肯定没有继续战斗下去的意愿。” “上次萧北珩围困胜京,是我们的士兵训练不够,让他威风了一次,这次我们已兵精粮足,定要连本带利讨回来。” 沈月曦看到大家战意高昂,心中也非常高兴。虽然安王军不到八万,敌军有三十万,但是只要有萧濯做统帅,大家就有打败敌人的信心。 萧濯转身大步流星走到地图前,指向地图一角。 “敌军若要包抄我们的后路,拜秀山是必经之路。此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只要在山上扎下营寨,为我们争取十五日左右时间,本王便有把握击败正面之敌。” 沈月曦抬眸看向大地图标记着拜秀山的位置。 萧濯并没有让安王军被动地守在胜京,而是率军向东进发,在拜秀山北四十里扎下大营。拜秀山下的路,是唯一一条西行的大道,敌军若要包抄安王军后路,只能走拜秀山。 她还在研究地图,萧濯已目光炯炯地看向众将: “此战之关键就在拜秀山,不知诸公谁能担此大任?” “安王,梅黛请求出战。”梅黛第一个站起来。邱离明紧随其后,道:“末将愿往!”羌林道:“让我来。”就连耿宏冯章等副将也跃跃欲试。 沈月曦心里想:众人都求战心切,该让谁去才是最合适的呢?打仗前调兵遣将好麻烦,幸好她不用操这份心。 萧濯笑而不语,看向一旁的沈蓝:“依沈军师之见呢?” 大家听了,都把热切的目光投向沈蓝。 沈蓝笑盈盈的目光扫过大家,先对梅黛道:“女王麾下都是骑兵,若用来守山,就无法发挥骑兵的优势。安王我们在平原和萧北珩对决,还需要用骑兵,所以请女王随安王正面攻打敌军。” 梅黛点头表示赞许,坐了下来。 “邱将军,”沈蓝又转向邱离明,“你麾下的铁面军虽训练精良,以一当十,但人数略显不足。安王要和萧北珩决战,还需要铁面军的连弩压阵。” 沈月曦拉拉梅黛的衣袖,低声道:“梅姐姐,铁面军有连弩,守拜秀山不是正合适么?” 梅黛侧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听见的声音道:“妹妹,连弩虽强,射完了怎么办?跟安王在一起,能得到胜京那边的弩箭支援。安王其实早已有安排,我们听命行事便是。” 沈月曦恍然大悟,连连点头。 原来夫君萧濯早已有安排,只是让姐姐沈蓝代他说出安排而已。 邱离明有些不服气,但他对沈蓝很信任,还是坐下了。 羌林见两个主要竞争对手都不能去,当即拱手道:“安王,防守拜秀山请一定交给在下。西戎将士定然不负所望。” 沈蓝和萧濯对视一眼,面色严肃地对羌林道:“羌林王,防守拜秀山是整个战事最关键的部分。敌军必然猛攻拜秀山,需拖住敌军十五日,不知你有没有信心。” 羌林抽刀立于眼前:“若不能阻住敌军十五日,请斩我首级。” 萧濯道:“羌林王,我军之胜败,全系于拜秀山阻住敌军。不过你单独去我不放心,让军师沈蓝同行,凡事你们商议,只需谨守营寨拦住敌军即可,切切不可下山交战。” 羌林应允,即刻率两万西戎军出发。 出行前,萧濯又叫过沈蓝,和她仔细交代在拜秀山防守的策略。 “拜秀山顶当初是山匪所占据,那里的山泉足可供给两万大军饮用。敌人就算围困你们也不要惊慌,只要能拦住敌军十五日,我军必胜。” 沈蓝点头,转向站在萧濯身边的沈月曦:“妹妹,你坚持要来参加战斗。我和安王也都拦不住,可要注意自己身体,只在后方观战就是。” 沈月曦笑道:“姐姐不用惦记我,妹妹我在这边等你们凯旋归来。” 沈蓝又和梅黛告别,上马跟随西戎军队向南面的拜秀山赶去。 沈月曦双手抱着萧濯的手臂,望着夜色下蜿蜒向南的火龙,道:“夫君,你真的有把握在十五日打败萧北珩?若是打不败的话,那拜秀山怎么办?” 萧濯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头:“对夫君没信心?” “怎么会,夫君打仗这么厉害,”沈月曦把胸一挺,“我们肯定能赢的啦。” 她跟着萧濯打了多少仗,对萧濯是信心十足的。其实她担心的是羌林,她怕羌林守不住。不过想到姐姐沈蓝也跟着去,她觉得应该也没什么问题,便放心。 萧濯伸手把她肩头的披风紧了紧道:“我们回营帐去,外面冷。” 经萧濯提醒,沈月曦才感觉到脚底冰凉。她张口哈气,在火把的光亮里哈出一股白雾,哎哟了一声,道:“才在外面站了一会儿,脚就这么冷了,快回去快回去。” 两人回到营帐内,军士早已点起炭盆,把营帐里烘得暖洋洋,红艳艳的。夏兰让下人端了热乎乎的参鸡汤上来。 沈月曦和萧濯对坐在炭盆前,一边烤火一边喝汤。在他们的旁边架子上,鹦鹉琉璃慢条斯理地梳理着羽毛。 虽然才刚入十一月,但关外已经有冬天的感觉。 第三百五十三章 天不遂人愿 萧濯军以逸待劳,等萧北珩来战。 最先开始战斗的是羌林那一路。 第一天,沈月曦早上喝的是老母鸡汤,中午吃的是烤鸡肉,晚上啃了个鸡架子,吃得舔嘴咂舌,意犹未尽。 斥候来报:“羌林王率领西戎军在拜秀山搭建营栅后,当日敌军先锋约两万赶到,双方激战,西戎军居高临下,把敌军打得落花流水,杀敌两千,大捷请功!” 沈月曦很高兴,萧濯命行军主薄记了羌林王,沈蓝首功。 第二天,沈月曦早上喝的是老母鸡汤,中午吃的是烤鸡肉拌饭,晚上吃的是炖鸡块,不知为何觉得味道一般。 斥候来报:“敌军先锋妄图绕过拜秀山,结果被山上守军拿石头砸得哭爹喊娘,只得退回。此战杀敌一千有余,大捷请功!” 萧濯又让主薄给记在功劳簿上。 第三天,沈月曦早上喝的是老母鸡汤,中午吃的是炖鸡腿,勉强吃光。 斥候来报:“敌军主力已到拜秀山下扎营,叫骂不休。羌林王和沈蓝军师严守不出,敌人强攻两次,均无功而返,折损三千五百余人,大捷请功!” 萧濯喊来主薄,又给羌林王和沈蓝记了第三功。 主薄前脚走出营帐,萧濯才拿起笔看着眼前的单子皱眉苦思,沈月曦就从帐外进来了,一副气呼呼的样子。 “夫君,这是谁安排的菜谱啊。怎么天天都给我端的鸡汤鸡肉,吃得这个难受。” 萧濯面皮一红,目光避开她,放下手上的单子:“我。” 沈月曦道:“为什么?” “多喝鸡汤,多吃鸡肉不是对宝宝好吗?” 沈月曦走到萧濯跟前,低头一瞅,萧濯刚放下的单子上面密密麻麻写了一整页,标题写着“爱妻月曦食谱”。她不管三七二十一抢过来,目光扫过,满眼都是鸡鸡鸡鸡鸡……完全和鸡较上劲了。 萧濯这个木头疙瘩,鸡肉再好吃,也不能顿顿吃啊,好歹换换口味。 她也不废话,直接从萧濯手里抢过笔来自己改。 早上喝鸡汤就算了,确实滋补。中午得吃点别的,烤鱼不错,写上。烤羊肉也很好,或者炖个牛腩……似乎军中有人钓鱼,还钓上来过甲鱼,也得尝尝鲜……晚上不适合太油腻,吃些清淡的粥,再加点青菜水果什么的。 她伏案奋笔疾书,萧濯在她对面坐着,边看边问。 “月曦,这些字写的是什么?” “烤羊肉。不要放辣椒,吃辣椒容易起痘痘。” “那这里呢?” “炖牛腩,记得千万不要放八角啊。” “吃八角也会起痘痘?” “夫君是笨蛋。” 一名军士进帐来报:“安王,敌军前军五万已到我军阵前,正在扎营。后军仅离此地十里,也能于今日抵达。” 萧濯点头,对沈月曦道:“月曦,敌军已经到了,我先出去去看看敌军的来势。” 沈月曦正写得起劲,听到敌军来了,把笔丢下道:“夫君,菜谱等会再写,我陪你一同去看。” 两人出了营帐,来到望楼上。 梅黛和邱离明都已经在望楼上观看对面敌军扎营。见萧濯二人来到,梅黛道:“安王,你看对面,扎营颇有章法。” 萧濯眺望对面旗帜,并无言语,但眉头却渐渐锁了起来。 沈月曦注意到萧濯的神态,也把手掌举在眉间遮盖正午的阳光,看向对面。看了半天,她也没看出什么值得皱眉的。 她才放下手,萧濯道:“对面不是萧北珩。” 这句话一出,在望楼上的人都愣住了。 梅黛道:“安王何出此言?” 邱离明也不解地道:“对面的旗帜不都是萧北珩的么,主公怎么会说不是呢?” 萧濯双手一拍护栏,回身道:“我们回帅帐。” 众人见他神情严肃,纷纷下了望楼,跟随在他身后来到帅帐内。 “对面扎营的布局,并非是萧北珩的风格,”萧濯道,“旗帜可以随意更换,但一个人做事的风格是不会改变的。” 沈月曦道:“那对面的军队统帅是谁?” “赵牧。”萧濯道。 邱离明不以为然,道:“那有什么,反正两边都是十万军队,打哪支都是打。” 沈月曦也觉得邱离明说的有道理,反正都要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帐内其余将领也都纷纷点头,冯章更是拍着胸脯道:“主公,来的是赵牧又有什么关系,我们一定能击败这个老家伙。” 只有梅黛没有附和,皱着眉头想了一下,猛然抬头道:“糟了。” 萧濯也看向梅黛道:“女王猜的没错。” 沈月曦被这两个大聪明弄糊涂了,插嘴道:“你们在说什么啊,什么糟了?” 梅黛道:“妹妹,这里是赵牧,那萧北珩在哪里?” 沈月曦道:“那还用说,就两支敌军,萧北珩自然是在拜秀山了。” 梅黛道:“妹妹,当初安王让羌林去拜秀山,就是为了让他避开萧北珩。萧北珩对他有杀妻之恨。安王和我商量,怕他头脑不冷静,才把他调离这里。却没想到……” 经过梅黛解释,沈月曦也明白过来了。 虽然李夫人母女是裴婧云毒杀的,但羌林已视做血海深仇。羌林本身是西戎王,并不算是萧濯的将领,也不是梅黛的手下,算是盟军,并不能按军法指挥他。若是他为了报仇做出鲁莽的决策,那就麻烦了。 之前萧濯就说过,拜秀山是整场战事的关键,一旦拜秀山失守,敌军就能包抄萧濯军的后路,那样一来,萧濯军腹背受敌,就有全军覆灭的危险。 天不遂人愿,羌林偏偏和他的仇人萧北珩对上了。 大帐内一时鸦雀无声。沈月曦看着萧濯和梅黛沉重的脸色,知道大事不妙了。可想起这几日传来的战报,她心存一丝侥幸,说道:“夫君,斥候不是说了羌林和姐姐一直严守不出么,应该不会有问题。” 萧濯摇头不语,面色冷峻。 梅黛拱手道:“安王,时间紧迫,调步军恐怕来不及了,我自带西凉骑兵火速去救拜秀山。” 萧濯摇头道:“不可,我们此间只有五万几千人马,若是再抽调兵力离开,恐怕就顶不住对面的进攻了,当务之急是要让羌林守住营栅,千万不可冲动。” 沈月曦往前快走两步,站在萧濯和梅黛中间:“夫君,让我去。小白是千里马,可以很快赶到拜秀山。” 萧濯目光一亮,但落在沈月曦的腹部上,又连连摇头道:“不行,你去太危险。” 梅黛也劝道:“妹妹,你有身孕,不可犯险。” 沈月曦道:“这件事只能我去,小白马快。而且羌林之前宣誓效忠于我,他会听我的话的。” 萧濯略显沉重地点头道:“确实如此,此间人中,也只有月曦能阻止羌林王的冲动。” “那还等什么,”沈月曦转身就往帐外跑,“来人,快给你们王妃备马。” 军情如火,片刻不能耽误。 众人全都追出大帐,萧濯扶住她的双肩道:“月曦,此事关系到全军生存。羌林王并无太多统帅经验,而姐姐智谋也不足以与萧北珩匹敌,你赶到拜秀山后,务必让羌林王守住营栅。全军的命运都靠你了。” 士兵牵过照夜玉狮子来,沈月曦扳鞍踩蹬,飞身上马。 虽然知道此行责任重大,但她也是久经风浪的人了,面带微笑地对萧濯挥挥手道:“夫君放心,你也知道我的本事,就交给我。” 营门敞开,大家都举起手送别沈月曦,沈月曦一磕马镫:“小白,我们去拜秀山。” 小白长嘶一声,才调转马头,鹦鹉琉璃从大帐内飞出,收拢双翅落在她的肩上,叫道:“月曦,大吉大利。” 沈月曦抬手拍了拍琉璃的脑袋:“好,那就跟我一起去。可别乱飞。” 一人一骑一鸟,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出了安王军大营,往拜秀山的方向绝尘而去。 梅黛站在萧濯的旁边,看着沈月曦的身影变成一个黑点,双手放在胸口道:“妹妹,一定要平安归来。” 赵牧军大营中响起数声炮响,这是出兵的信号。 萧濯收回目光,虽面带不舍,依然语气坚决地道:“敌军出营列阵了,将士们准备作战。” 第三百五十四章 私军 漆黑的夜空中,细碎的雪花盘旋着,乱乱地落向地面。 游秉钧和焦庸两人长跪在客栈门口。越过两人满是雪花的肩背,可以看到头顶那串红灯笼在风里缓缓晃动着,现出“鑫通客栈”四个字。灯笼发出的红光,照亮了门口的地面,地面铺了一层薄薄的雪花,被灯笼照得有些红。 一位宫女挎着两个包裹从门内现身,看到两人后摇了摇头,上前道:“两位大人,你们年岁也都不轻了,岁月不饶人,这样跪下去恐怕要生病的。” 游秉钧跪得浑身都僵硬了,费力地抬起头道:“我们知道主子宽宏大量,不计较我们的过失,我们只是想再见主子一面。” 在主子九岁的时候,他便奉命离开,前往通辽县实施主子的计划,如今已二十六年过去,他想再见主子一面。在他的脑海里,对主子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九岁的小女孩。 “主子说,大梁村那些东西被看到就看到了,她已经无所谓了,一点都不怪你们。” “既然不怪我们,为何不让我们见她?”焦庸问道。 “主子谁都不见,”宫女卸下双臂上挂着的包裹,放在旁边的长凳上,“别说你们两位,之前来了那么多大臣,哪个人见到主子了,连丞相都轰走了。” “我们和他们不一样,”焦庸头也不抬地道,“从主子出生起,我们就一直跟随她,我们是亲眼看着她长大的。” “两位大人,主子知道你们忠心无人可比,”宫女先拿起一个包裹,来到游秉钧跟前,“游大人,你们已经自由了,从今往后不用再为主子效命了。” 游秉钧身子一震,看向眼前的包裹:“主子说什么?” “主子说你们两人为她付出二十多年,可以去安享晚年了。包裹里的东西是主子赐给你们两位的,价值万金……” 宫女话还没说完,游秉钧嘶声道:“我不要,我这一辈子都是在为主子效命。莫非主子是嫌弃我们老了,不能为她做事了?” 他不肯接受包裹,宫女又举不动,只得放回长凳上,道:“游大人,这包裹里的东西,足可以让您富甲一方,您真的不要吗?” “不要!”游秉钧斩钉截铁地道。 “那焦大人您呢,您也不要?”宫女把目光转向焦庸。 焦庸本来看到包裹还有些动心,但看到游秉钧不要,他也不好意思张口了。摇头道:“我也不要。” 宫女无奈地道:“两位大人,你们不要财物。又跪地不起,你们到底想做什么呢?” 游秉钧道:“我们只想再见主子一面,便再无遗憾。” “可主子说了……” “让他们两人进来。”客栈内响起裴婧云的声音。 两人大喜,便要起身。但年岁大了,天气又冷,两人跪了一个半时辰,腿脚已冻麻了。宫女吩咐两旁的侍卫过来,把他们搀扶起来,架进客栈里。 来到客栈大堂,里面所有的桌椅都已撤走,显得空荡荡的,只在四角立了灯烛。有位宫装女子背对着门口站在大堂中央,一头白发披在背后格外刺眼。 游秉钧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主子,他虽已年过六十,头发也没有白成这个样子。而面前的女子头上已看不到一根黑发。 两人先后挣脱搀扶的侍卫,扑跪在地上道:“小人叩见主子。” 白发女子缓缓转过身来:“你们两个已经见到我了。” 虽然已过去这么多年,但游秉钧一看到眼前的裴婧云,立刻便认出了她眼中特有的决然。那似乎是只有裴婧云才具有的东西,九岁时就是那样,现在她眸中的光芒依旧。还是那个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做出任何事的裴婧云。 他心中又喜又悲,淌下泪来,哭道:“主子,小人终于又见到您了。想不到您的头发……全都白了,您真的受了太多苦了。” 在他旁边的焦庸以泪洗面,不能言语,只是望着裴婧云。 面对两人的哭泣,裴婧云却无动于衷,只是淡淡道:“你们两个已见到我了,现在可以离开了,拿着我给你们的财物,去过好你们的余生。” “小人不走,”游秉钧以额撞地,砰砰有声,“主子,小人的性命就是您的。” “你这是何苦,”裴婧云轻轻摇摇头,“一辈子都为我,值得吗?” 游秉钧哭道:“主子,您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默默无闻付出二十六年,根本不算什么,他知道自己是心甘情愿为主子做事。可主子是为什么要如此痛苦呢,她的计划明明成功了,明明已经和心上人在一起了,却困在温怡的心魔里不能自拔。 “你不懂。”裴婧云转过身去。 “主子,您为什么要在这个客栈里?”焦庸道,“现在京城有流言说是平王弑君,这么紧要的关头,您为什么不回京城去对大臣们澄清此事。” 在赶向安州的路上,他们两人就注意到了。似乎是有人在到处散布流言,说齐明帝是被萧北珩杀害的。这么重大的事情自家主子却不闻不问,让他们大惑不解。 “没什么好澄清的,”裴婧云道,“珩儿已经和那个贱人的儿子交战了,我只关心这件事……你们两个还会为我效命的?” “万死不辞,”两人以额触地,“请主子吩咐下来。” “好,你们起来,”裴婧云道,“珩儿并不是那个人的对手,你们马上去帮他,这是我唯一的要求,那个贱人的任何血脉都不能留在这世上。” 游秉钧心下茫然,他和焦庸都已是年过六十的老头子了。裴婧云让他们去上战场,他们能做什么啊。 主子的命令就是命令,他不会质疑。就像二十六年前裴婧云安排他那样,他义无反顾。 两人才起身,裴婧云又道:“此行无论成功,还是失败。你们都不必再来见我了。” 游秉钧和焦庸一时都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听自家主子的口气,似乎还考虑到了失败。只得对着裴婧云的背影拜了三拜,倒退出客栈。 才出了客栈,黑暗中响起隆隆的马蹄声,马蹄声音比起寻常战马格外沉重,响彻街道。 两人看向声音来处,见一群骑兵从黑暗中涌现。和他们之前见过的骑兵不同,不仅马上的士兵身披重甲,就连战马也是全身铁甲片。只有四蹄露在外面,人与马都是杀气腾腾。 为首的骑兵跳下马,对游秉钧和焦庸拱手道:“两位大人,铁浮屠军共计五千骑,现归两位大人指挥,请上马。” “你们……你们是何人麾下?”游秉钧惊讶地问道。 据他所知,萧北珩已经调集了所有军队去攻打萧濯了啊,这支骑兵从哪里冒出来的? “我们是皇后娘娘的私军,一直在暗中训练,是专为克制萧濯军的连弩而设立。” 裴婧云站在客栈二楼的走廊窗前,看着楼下街道一队队铁甲骑兵从黑暗中出现,踏过客栈门口的雪地,又驰入黑暗。 不久后,街道重新安静下来,只剩雪花漫天飞舞,满地的马蹄印渐渐淡了。 第三百五十五章 苦守 将近黄昏,沈月曦赶到了拜秀山。 借着昏暗的天光,她远远地便看到拜秀山上到处都是刺目的火光和浓烟。 “安王妃,不可再往前了,”一名骑兵上前拉住她的缰绳,“看拜秀山上的样子,西戎军已经被击败了。” 沈月曦停住小白,在原地旋了一圈,望向拜秀山方向。 拜秀山是这条道路唯一可以凭借的险要之处,如果萧北珩已突破这里,接下来他就要率军长驱直入,截断萧濯全军退路。姐姐和羌林怎么样了? 想到这个可怕的后果,心中又挂念沈蓝和羌林,她不再犹豫,催动坐骑就往前冲。 照夜玉狮子马快,几步便把那些骑兵甩在身后。跟随的骑兵们大惊失色,纷纷催动坐骑追赶,喊道:“安王妃,快停下。再往前就危险了!” 沈月曦回头喊道:“这么重要的事情可不能瞎猜,我们再往前看看。” 骑兵们见沈月曦坚持要去,便紧随其后。 沈月曦沿着大道向拜秀山方向急奔了一程,山上的喊杀声逐渐清晰起来,还能听到刀剑相碰的声音。山林间有十余面萧北珩军队的旗帜,但在半山腰火光闪烁之处,西戎军的王旗依然屹立。 “姐姐和羌林还在坚守!”她高兴地回身呼喊,“你们快跟上我,我们冲上山去。” “月曦,大吉大利,”站在她肩膀上的鹦鹉琉璃在她耳朵上叨了一下,“月曦,大吉大利。” 沈月曦疼得一呲牙,抬手捂住耳朵:“我耳朵又不是花生,你这笨鸟别乱啄。” 真是的,不带它来,它就叼自己毛。带了它,它就叨她的耳朵。 绕过一个弯,眼前出现小山一般的乱石堆,完全隔断了道路。数不清的石块堆在道路上,跟山坡塌方了似的。石堆中能看到歪到的旗帜,折断的枪杆,甚至还看到缝隙中伸出的人手。 沈月曦策马离开道路,转上山坡,站在高处看向眼前大道。乱石已把整条道路都堵死了,在道路的尽头露出军营的一角女墙,飘动的旗帜上是大大的“萧”字。 那就是萧北珩的大营。这条道路的乱石应该是西戎军抛下来的。萧北珩的军队必须攻下拜秀山的大营,否则他们没办法直接绕过这里。 她正在看地形,在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人喊道:“安王妃来了。” 随着声音,高处的山坡上站起数十名西戎军士,向沈月曦挥手道:“安王妃,快从这边的小道上山来。” 沈月曦和骑兵们策马沿小道上了山,西戎军士兵迎上来道: “安王妃,我们正在此处监视敌军动向,防止他们绕过拜秀山。现在大道几乎都被我们丢下去的石块堵死了,只需提防小股敌军。” “你们做的很好,”沈月曦夸赞道,“羌林大王呢?” 军士们你看我,我看你,都闭了嘴,有个军士反应快,对沈月曦道:“安王妃。我带您去山上大营,敌军正在猛攻我们的营栅,我们从后山上去。” 沈月曦见大家支支吾吾,心中掠过一丝不安。跟着军士沿着后山小路向山上的西戎军大营行去。 西戎军的大营就扎在拜秀山的半山腰,与山下的敌军大营遥遥相对。沈月曦一行人赶到西戎军大营时,厮杀已经结束,西戎军成功击退了敌人的攻击。 “让没受伤的人抓紧时间休息,受伤的人看情况,只要还能用弓箭的,都布置在这个高台上……东北角被破坏的营栅必须立刻堵上,敌人也知道那里被打开了,下一次进攻可能就会重兵冲击那个地方。” 沈月曦穿过人流,来到西戎军的帅帐前时,沈蓝正紧张地给帐内的千夫长们下达命令。千夫长们得到了自己具体要做什么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地出帐而去。 “姐姐,我来了。”沈月曦等到最后一个千夫长离开帅帐,她才进了大帐。 沈蓝刚低下头看桌案上的地图,听到沈月曦的声音,抬头一瞧,顿时惊叫起来:“妹妹,你怎么来了?” “羌林呢?我来找他的。”沈月曦在大帐内到处瞅,也没看见羌林。 沈蓝绕过桌案,来到她面前道:“妹妹,现在这里情况危急万分,你不要在这里呆着,快些离开。” “羌林呢?”沈月曦一动不动地看着沈蓝,“他出事了?” 沈蓝先是犹豫,然后叹了口气,道:“他中了萧北珩的激将之计,现在下落不明。” 沈月曦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快告诉我。” 沈蓝道:“起初我们防守的很成功,对方的前军拿我们毫无办法。后来萧北珩率领的中军赶到了……” 她和羌林一直以为对面的敌军是赵牧率领的。待萧北珩出现,两人都惊诧不已。羌林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当即就要率兵冲下山去和萧北珩决一死战,沈蓝苦苦相劝。 “羌林王,你看我的左手!”沈蓝举起自己的义手,“我的左手就是被萧北珩砍掉的,我的夫君萧凯也是被萧北珩杀死的,我和你一样恨他。但是我们现在必须以大局为重,对方有十万大军,后续的援军还有五万,我们要是舍弃拜秀山的天险冲下去,就是羊入虎口。” 西戎军之所以能以两万匹敌对方十万,就是依靠拜秀山居高临下的优势。一旦舍弃这个优势,在平地他们根本无法匹敌萧北珩的军队。 羌林停住脚步,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紧紧握着战刀的刀柄转过身来,盯着沈蓝举起的义手。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沈军师,你说的对,我不该意气用事。幸亏有你提醒,我差点犯下大错。” “我们让军士继续加固营栅,”沈蓝松了口气,“只要守住十五日。妹夫那边一定可以击败赵牧的军队,过来支援我们,我相信妹夫。” “我也相信安王,他是天神赐福的勇士,”羌林转身道,“我现在就去让士兵加固营栅。” 听沈蓝讲到这里,沈月曦觉得局势还控制的不错,不禁插嘴道:“姐姐你这不是已经劝住了羌林么?” “我们都低估了萧北珩的智谋。他得知在这里阻拦他的是羌林王的西戎军后。就想出了一个计策,让两名女子穿上了李夫人和李菀姑娘的衣服,扮成尸体,推到阵前故意让羌林王看到。我劝不住他,他率领一万人冲下山去,要抢回李姑娘……” 沈月曦叹道:“他被怒火烧晕了。不辩真假就冲下山去,这是自寻死路。” “我在山上看着他冲下去,束手无策,”沈蓝道,“他被萧北珩的军队围住,厮杀半日,全军覆没,但他应该率残部冲出去了。若他战死或是被俘,以萧北珩的性格,绝对会有所利用。” 听到羌林冲出包围的消息,沈月曦略微感到些安慰。然后她想起了一个令人担忧的事实。 “我们只有一万人了?” 沈蓝露出无奈的苦笑:“敌军一直在猛攻我们。军士死伤已有三千多人,现在能打仗的军士只有不到七千,营栅也已经被冲破了一处,我正命人抓紧修补。萧北珩还用火箭攻击我们,还好营里就有山泉可以灭火。” 沈月曦倒吸一口冷气。 她已经毫不耽搁地赶来了,没想到形势居然危急到了如此地步。走之前萧濯叮嘱过她,无论是羌林还是沈蓝都不足以对付萧北珩,果然被萧濯言中了。 现在七千对十万。她不是萧濯,沈蓝也不是。最明智的举动应该是撤退,否则这最后的七千人恐怕也保不住了。 若是撤退,那萧北珩就会率军包抄后路,萧濯和梅黛的五万联军将面临灭顶之灾。若是不撤,这七千人用不了几天就得全交代在这里。军队是需要长时间训练的,可不是临时能变出来的。军队都打光了,拿什么去抵挡对方几十万大军的进攻。 沈月曦正在犯愁,一名千夫长冲进大帐:“军师,安王妃。敌军又冲上来了!” 第三百五十六章 陌路 萧北珩坐在帐里,把玩着燕阙剑,不时侧耳倾听前方战场上传来的厮杀声。 一名将军走入帐内,施礼道:“陛下,大将军赵牧在北方与萧濯军交战了,双方初战不分上下,各有伤亡。” 萧北珩笑道:“好,只要大将军能缠住萧濯就好,待寡人打下拜秀山,就是萧濯覆灭之时。” 战局大体上按照他的设想在进行。赵牧全家老小软禁在京城,由心腹林魁看守,赵牧心系妻儿,只能乖乖率军进攻胜京。在拜秀山这里,羌林又中了他的激将计大败,拜秀山上原本有两万守军,现在只剩下不到一半,他的军队攻打起来要容易许多。 在决定兵分两路进攻时,他就对萧濯可能采取的对策做了应对。 以萧濯的性格,绝不会被动地守在胜京等大军围城,那是死路一条。萧濯最可能做的就是在野战中利用地形优势消耗他的兵力,而拜秀山作为胜京东面唯一能以少敌多的要地,他猜测萧濯必然会亲自率重兵防守。 他特意和赵牧交换旗号选拜秀山这条路,一来是迷惑对方,二来就是指望能和萧濯对上的,没想到碰上的是羌林的西戎军。 碰谁都行,他有三十万大军的雄厚兵力,脑子也不萧凯那种货色能比的。这场战争只要稳扎稳打,先攻下拜秀山截断萧濯的退路,赢定了。 他唯一有些想不通的是,西戎军的羌林王已经败逃不知去向,可山上的守军依然攻守有法,进度有度,他的军队强攻了三次,都没能攻破对方的营寨。 他问来报信的将军道:“西戎军的营寨怎么样了?” 将军道:“陛下,我们正在加紧进攻。对方的扎营的位置选得非常巧妙,我们没法绕到他们后面,只能正面进攻。正面山路又窄,一次只能派个千八百人,不过对方营寨已经有一个口子了……” 简而言之,就是没什么进展。 “想不到西戎这种蛮族外邦也有善于攻守的将领,”萧北珩颇感兴趣地挥挥手道,“去探查一下,对方指挥战斗的将领是谁,然后来报寡人。” 都吩咐完后,萧北珩便开始吃晚饭。 他已是天子,哪怕在行军打仗时,膳食也是由随军御厨精心准备。皇后苏茉陪同,夫妻两人对坐,下人端上菜,摆了满满一桌。 萧北珩夹起一片牛肉,看向对面的苏茉,注意到她消瘦了。 记得率定北军西征的时候,苏茉也是这样和他一起吃饭的。那时候的他只是齐王世子,远没有现在风光。但那时候的苏茉会给他夹菜,会逼他喝药,会劝他读先贤的书籍,生气的时候会背过身去不理他,一到那时候就得想办法哄她。 现在他终于走到权力的顶峰了,他是天子了,苏茉却连一句贴心的话都没有了。她整日独处帐内,要么就是在发呆,要么心不在焉地看书,吃饭的时候低着头用筷子夹饭粒,一粒粒往嘴里送,像在吃药一样。两个人虽是夫妻,却形同陌路。 萧北珩心中不悦,但碍于帐内有众多下人,他不便发作,将碗筷放下。 苏茉注意到他的动作,身子轻轻一抖,抬头看向他。她的眸子里没有之前的关切,而是充满惧怕,像下人在望自己的主子。 “陛下,您只吃了半碗。” “寡人吃好了。”萧北珩烦躁地挥了挥手,示意下人撤菜。 他知道苏茉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她不认同自己的杀伐果断,从一开始就不赞同。可是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不是当了皇帝吗,她不是成为皇后了吗?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排除掉一切阻碍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可是一想起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他的手又开始抖。为了掩人耳目,他连忙把袖子垂下,把颤抖的双手藏在袖子里,然而袖子也抖起来,幸好帐内的众人都不敢直视皇帝,没有人注意到他此时内心的恐惧。 之前报信的将军又进入大帐:“陛下,我军虽然损失了两千余人,但是成功把对方营寨冲开了一个更大的口子……” 萧北珩知道这次进攻又被打退了,也没心情听他粉饰,直接打断他道:“寡人问你,对面的将领是谁?” 那名将军见萧北珩略过失败不问,这才松了口气,道:“对面的将领是……是……” 是了半天,他还是没敢说,主要是不太相信探子回报的结果。 “讲。”萧北珩看似平静地拿起茶盏放在唇边吹着,但声音带着隐隐杀气。 将军感觉后颈一凉,想起萧北珩可不是他爹那种仁慈宽厚的帝王,连忙道:“陛下,探子得到的情报是,对面西戎军是由两名……大燕女子统率,是镇国公的两个孙女,沈蓝和沈月曦。” “什么?”萧北珩的茶盏停在唇边,眸中闪过一丝惊疑,“沈蓝和沈月曦?” 同样吃惊的还有苏茉,她稳不住手上的茶盏,洒了不少茶水出来,吃惊地抬眸看向萧北珩。 “陛下,情报无误,西戎军确实是由她们两人在指挥。” “知道了,暂时停止进攻。”萧北珩放下茶盏,看向苏茉。 “茉茉,西戎军要阻挡我去包抄萧濯的后路,必然会死守此地。你和沈月曦关系不是很要好么,现在寡人给你一个机会,去劝降她们两个。” 知道沈月曦在拜秀山,他马上就想起当初下圆谷那把大火来了。那场火就是沈月曦埋伏的,差点把他烧死在谷里,至今想起那火光飞腾的场景,他都心有余悸。自己这边军队虽然多,但不知道沈月曦又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他可不想平白无故在这里损失兵力,若能直接劝降也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苏茉轻轻摇头道:“陛下,嫂嫂看似软弱,却心志坚定,她决不会投降的。” 萧北珩道:“萧濯根本就没有胜算。只要寡人不冒进,小心谨慎,他拿什么来抵挡三十万大军。寡人有好生之德,让你去劝降。若是她们不识好歹,明日清晨,寡人就亲自上阵,踏平此山。今夜就是你和沈月曦见的最后一面了。你去还是不去?” 苏茉仿佛被他的话吓到了,一改方才的迟疑,起身下拜道:“妾身愿往。” “好,马上去见沈月曦,”萧北珩闭上双目,“你知道母后是怎么说的。” 他并不像母亲那样痛恨沈月曦,他只恨萧濯。沈月曦已经有身孕了,如果能投降是最好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 毫不迷茫 西戎军再次打退了敌人的进攻,代价是数百人的伤亡。 有姐姐沈蓝指挥军队,沈月曦不想枯坐在帐篷里,她在随行骑兵中挑出十名精壮利索的,让他们去通知萧濯此地发生的一切,她自己到营地后方查看伤者。 鹦鹉琉璃脖子的毛全秃了,受不了寒冷,她把它暂时留在帐内拿个绳栓住。 深夜的拜秀山比平地寒冷许多,寒风凛冽,地面积水都结了薄薄的冰层,脚踩在上面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营地中点起一堆堆篝火,军士们把随身携带的毡垫铺在冰冷的地面上,坐在篝火前取暖,把冻得硬梆梆的肉干和面饼架在火上解冻。 沈月曦小心翼翼穿过篝火堆之间的小路,认出她的西戎军士纷纷起立,向她点头致意。有个千夫长站起来,面带关切,双手比划着对她说了几句西戎语,但她听不懂。她回以微笑,示意大家坐下休息,接着向前走去。 西戎军士看她的目光是充满尊敬的,这让她感到安心。 经历过若干次战斗,她也能从士兵的目光中读出点东西了。大家以少敌多,却没有任何惧怕。他们的目光坚定不移,像是在守护某种极为重要的东西。可惜路上遇到的西戎军都不会说大燕语,跟随她的军士都是大燕人,也没法为她翻译。 来到收治伤者的帐篷前,痛苦的呻吟和偶尔响起的惨呼代替了篝火的噼啪声,弥漫的血腥味取代了烤肉的香气。 沈月曦来到其中一个帐篷前,还没等伸手去碰帘子,有个人便掀开帘子冲了出来。她吓了一跳,赶紧后撤,同时护住自己的肚子。 冲出来的人是西戎军中负责救治伤者的大夫,双手湿淋淋地倒握着把弯弯的匕首。他看到是沈月曦,满脸的不悦顿时转为歉意,把匕首抛在地上,不断躬身施礼,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沈月曦看得出他是在表达歉意,她想告诉对方自己并不在意,对方虽然冲得突然,但她躲得更快,可她不会说西戎语。 大夫正在鞠躬说话,帐篷里又响起一个男子声音,说的同样是西戎语。大夫听里面说了两句后,疑惑地转身回了一句短语,帐内又说了一句仿佛是解释,大夫这才再次转过身面对沈月曦,双手合十对她施了一礼,捡起匕首匆匆离开。 整个过程沈月曦都跟木桩似的站在原地,唯一做的就是面带微笑加上频频点头。 当她听不懂别人的话,或是听得懂又理解不了话的具体含义时,她认为微笑加点头绝对是没错的。笑是表达善意,点头是表示自己认可对方的话,绝对好用。 “安王妃,请进帐。”帐内的人再次出声,用的是半生不熟的大燕语。 沈月曦总算找到一个会说大燕语的西戎人,她示意身后跟随的军士停在帐外,自己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这个帐篷里盘坐着一个西戎人,看衣甲是名千夫长,左臂扎着支羽箭,只能看见箭杆,鲜血从创口丝丝溢出,他身前有盆水,已染成了血红色。 他见沈月曦进入帐内,点头致意道:“安王妃,请恕在下有伤在身,无法施礼。” 沈月曦道:“没关系的。方才你和那位大夫说什么了?” 千夫长笑道:“他的刀子钝了,出去急了些……他说幸好没伤到安王妃腹中的孩子,否则他就是以死谢罪都无法弥补。” 沈月曦有些尴尬地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一声。敢情人家说的话是这个意思,她还在那里傻笑点头,这不等于是承认对方说的太对了么。 “我对他说,没撞到就好,安王妃并不会责怪你。他说那安王妃为何一直点头,我说安王妃不懂我们西戎人的语言,她听不懂的时候就是这样子的。” 沈月曦这才明白刚才自己点头点得多搞笑。为了掩饰尴尬,便对千夫长讪笑道:“看来你还挺了解我的。” “当然了解,”千夫长微笑道。“在下曾经是保护您的暗卫啊。” 沈月曦一愣:“你……你是暗卫?你们不是已经……” 当初在永威城下,为了保卫她和萧濯逃脱,羌林率暗卫去拦截萧北珩的追兵,应该全都战死了。想不到这里还能碰见活着的暗卫。 千夫长提醒道:“安王妃您忘记了吗,在胧升镇,您和贤妃躲在门后,我就是用刀挑飞贤妃匕首的那个人呀。” 经对方这么一说,沈月曦顿时想起来了,道:“我想起来了,你们是护送梅姐姐去了。你叫什么名字?” 她平时打交道的都是羌林,其余的暗卫一般都不现身,在暗中保护她,根本没太多机会认识。 “呼谷别。” 沈月曦在心里暗暗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这些暗卫都曾是出生入死保护她的人,值得好好记住。后来羌林成为西戎王,她割发解除了誓言,但暗卫曾经为她做过的,她不会忘记。 “呼谷别,谢谢你们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她认真地对着呼谷别鞠了一躬。 呼谷别道:“安王妃不必谢我。无论是羌林王,还是我们这些普通暗卫,我们都曾在天神面前发誓保护您。我们是自愿的,并不需要您的感谢,就像现在一样。” “像现在一样?” “是的,像现在一样,”呼谷别微笑道,“当您出现在拜秀山,我们的战斗就有了另外一种意义。” 沈月曦听得稀里糊涂,刚要微笑点头,想起之前自己刚犯过傻,赶紧停住,道:“你说的意义是什么?” “我们西戎长年累月和大燕作战,我们大王在诸王中是最不好战的一类人,但对于多玛王的行为,他也是默认同意的,直到后来他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呼谷别拿起一块麻布擦去左臂的鲜血,然后看向沈月曦,“我们之所以在拜秀山这里为大燕作战,全是因为安王妃您。” 沈月曦隐约听明白了。西戎军和大燕本来是死对头,但现在他们出兵为萧濯作战,都是为了她。 “您曾拯救过我们的族人,我们看到了您真正的内心,”呼谷别认真地说道,“您不会把我们称为蛮族外邦,为了让我们的将士活下来,您会亲自去边关借粮。您让我们的族人在胜京附近居住,逃离多玛王的控制……您的恩德是永远不会被忘记的。我们每一个受过您恩惠的人,都会把这些事情讲给自己的族人听。” 沈月曦想起她在胜京北面受到西戎民众的盛情款待……羌林母亲为她做的战甲……在军营中经过时,西戎军人充满尊敬的目光。这些礼遇,都能让外人看出她的特殊。 “虽然大王下落不明。但我们全军都知道自己的目标,”呼谷别道,“我们毫不迷茫,我们是为您而战。” 沈月曦懂了。她从那些士兵眼中看到的坚定,他们在守护着某种重要的东西,居然就是她。 但目前来看,无论是为了守护萧濯的侧翼,还是守护她,区区七千人已经不可能做到了。按现在的死伤速度,不要说十五天,就是五天都不可能。 就像当年拯救那五千名俘虏一样,她产生了一个无法压抑的念头:她要带这些人离开。 “呼谷别,我会带大家离开这里的,”她走向帐篷的出口,“相信我。” 呼谷别微微一笑,他觉得沈月曦是在说胡话。 沈月曦能骑着小白逃走,甚至还能带上她姐姐沈蓝。但这么多士兵却不能说逃就逃,数千人的庞大队伍根本无法从容撤退。一旦露出撤退的迹象,萧北珩的军队立刻就会追杀过来,撤退会演变成溃逃,这七千士兵将遭到单方面的屠杀,要么死,要么降。 他还在思索,忽然注意到自己胳膊的疼痛,不知何时轻了许多。诧异之间,他伸手握住箭杆一拔,箭杆轻松脱落,上面的箭头居然不见了。 沈月曦出了帐篷,正要再去别的帐篷看望伤者,迎面跑来一名军士,对她道:“安王妃,敌军派来个使者,军师和对方吵得很凶,我们都不知道怎么办,您快去看看。” “吵得很凶?”沈月曦露出一脸问号,“来的是什么使者呀,怎么会和姐姐吵起来呢?” 真是离了个大谱。羌林失踪,沈蓝现在就是西戎军主帅,小小使者居然敢和一军主帅吵架,不怕姐姐砍了他脑袋吗? “就说呢,我们也奇怪的很,也许是方便交流?萧北珩派来的使者是个女人。” 第三百五十八章 怨气 沈月曦一路小碎步跑向中军,来报信的军士也跟着她跑,其余人跟在两人身后。 “安王妃,您可小心不要摔倒。” “没事,姐姐是因为什么和对方吵起来的?” “小人也不清楚呀,就听到她们两个说了两句,然后就吵起来了,”军士有些抱怨,“沈军师还是缺少我们大王那份气势。换了我们大王,使者敢这样叫骂,早一刀砍了。军师也不喊卫兵,和对方斗上嘴了。” 沈月曦也心中纳闷,姐姐会和一个使者吵什么呢。军士说得也不明白,她得到现场去看看。 她风风火火跑到大帐附近,本以为两个女人吵架,里面会叫骂不断,谁知一点动静都没有传出来,乍一听仿佛里面没有人似的。 “里面不是在吵架吗,”她停住脚步,问帐门口的守卫。“吵的什么?” 她想先了解下情况,不至于两眼一抹黑。来报信的人说不明白,这些守卫就在帐篷外,总该能听清了。 这些守卫都直挺挺地站着,对她露出满含尊敬的微笑,摇头示意听不懂她的问话。 沈月曦心想自己也是糊涂。姐姐指挥战斗,都是和懂大燕语的千夫长们说话,再由他们去指挥手下的千人队作战。大部分西戎士兵都是不懂大燕语的,问也是白问。 她掀开帘子,进入帐内。看到沈蓝和苏茉两人面对面相隔数尺站着,像斗架的蟋蟀一样盯着彼此。都没有说话,但她一眼就看出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好像刚吵完一波,正在攒气。 萧北珩派来的使者居然是苏茉,真是出乎她的意料。原以为两军开战,她和苏茉没有再次见面的可能了,想不到居然在这里相见。怪不得卫兵都插不了手,大家都知道她和苏茉的关系,沈蓝自然也清楚。既然不能动刀动枪,当然只能动嘴。 她高兴地喊道:“弟妹。” 还没等她迈步,沈蓝生气地道:“妹妹你别乱喊,她现在是我们的敌人,她是代表萧北珩来的。” 沈月曦见沈蓝不高兴,停住脚步道:“姐姐,发生什么事了,你们在吵什么?” 苏茉转头瞥见她进入帐来,道:“嫂嫂你看,这就是你的亲姐姐,亏我当初还救过她。她把我当什么了!” “那我真的该感谢你,”沈蓝举起左臂的义手,“都是拜你那个恶毒的夫君所赐,我不但成了寡妇,左手也没了。” “怎么,若不是我,你在那个庆功宴上就死了,还有机会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鬼知道你那时心里真正想的是什么。萧北珩囚禁我妹妹的时候,你在做什么?要不是纪云燕救她,我妹妹可能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我夫君继承皇位,是大燕天子,你敢对我如此无礼!” “好笑,你现在攻打我,你以为我还在意你是什么身份,就是萧北珩来了我也如此。” 沈月曦见两人毫不退让,顿时麻爪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看两人的争论,好像起因是沈蓝对苏茉不敬,苏茉很生气。 沈蓝是她的亲姐姐,她记得从小这个姐姐就是这样趾高气扬的,对谁都是用鼻孔看人,说话也盛气凌人。后来嫁给靖王世子萧凯,屡次遭受萧凯虐待,性格也变得软弱许多。她从永威救出沈蓝的时候,感觉那时的沈蓝就是个无力的弱女子,无论说话做事都是一副受气包的样子。 如今沈蓝似乎又回到了过去,说话咄咄逼人,目光满含不屑。往好了想,这说明沈蓝的品行恢复正常了。可是换谁看她那副样子估计都得气够呛,她小时候没少被沈蓝这么训斥过。苏茉一向脾气很好,如今居然被沈蓝气得鼓鼓的,显然是沈蓝说话太过分的缘故。 沈月曦决定先劝沈蓝,张口道:“姐姐,你先消消气,我们有话好好说。”沈蓝对她一瞪眼:“妹妹,你是要吃里扒外,帮着敌人说话吗?” 一句话就把沈月曦堵没词了。 苏茉在旁边冷笑道:“呵,看起来小时候没少训斥你妹妹,难怪当初镇国公会把嫂嫂塞给大哥,有你这么霸道的姐姐……” “闭嘴,”沈蓝转过头来继续和苏茉对线,“我和我妹妹说话,有你什么份?” 见沈蓝正怒气上头,沈月曦只好又转向苏茉:“弟妹,姐姐正在气头上,看我的薄面,你们先别吵了。” “明明是她先对我不敬,凭什么我让着她啊!”苏茉发起飙来,“礼法全无,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乡下地方蹦出来的,更别说我当初还救过她。她就是这样对待自己恩人的?” “恩人?恩人带着十几万大军来攻打我们?” “此一时彼一时,再说带军队的人又不是我!你难道是狗吗,见人就咬?” 沈月曦见两人完全不理她,越说越过分,再这样下去,她总感觉两人绝对会亮出指甲照着对方脸上挠。她眉头一皱,想出个办法,双手捂住小腹弯腰叫唤起来。 这下可把两个吵架的吓住了,不约而同跑向她。 “妹妹怎么了?”沈蓝搀扶住她的胳膊,“快坐下。”苏茉转身去搬椅子,抱怨道:“都是你的错,大喊大叫的,吓到嫂嫂的孩子了。” 沈月曦皱着眉道:“肚子忽然疼得厉害。” 沈蓝和苏茉都不曾生过孩子,也不知道这种情况是怎么回事,都惊慌失措,左右一起搀扶着沈月曦坐下。苏茉道:“难道是要生了?快找个大夫来看看。”沈蓝道:“要找也是找稳婆,军中的大夫怎么能看这个。” 沈月曦见两人不再争执,怕自己表演过了火吓坏她们,抬头笑道:“坐下就好多了,大概是站太久了,宝宝不高兴了。这才几个月呀,生不了。” “哎,那就好,吓了我一跳。”沈蓝直起腰来。 苏茉则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嫂嫂,你是又使出那招数了。” 两人在沈月曦两侧抬头,打了个照面,沈蓝想起方才苏茉的话,顿时又生气起来,道:“你方才说我什么?你敢说我是狗。” 苏茉毫不退让地瞪着沈蓝:“人是懂礼法的,狗是畜牲就不懂这些,见人就狂叫。” “你……气死我了,别以为有月曦在这里,我就不敢动你。” “你以为你动得了我,”苏茉冷笑道,“我还是头一回见到眼看就要被打垮的军队统帅如此猖狂的呢。” “我只要喊一声,卫兵就会进来把你抓起来。” “你以为我是那种见到刀剑就吓得腿软的废物么。当初北狄刺客离我咫尺之遥,我尚且不怕。你大可试试看!” 沈月曦仰头长叹,两人才好了那么几秒就又掐了起来。虽然有她在这里,两人应该不至于动真格的,可是都不肯停嘴。 两个人的火气都特别大,难道是有怨气在心里憋着,需要发泄出来么? 姐姐沈蓝率领西戎军硬挡十万大军的进攻,对她来讲,压力一定非常大。若是顶不住,萧濯那边就会面临全军被包抄后路的危险。而羌林上来就鲁莽出击,现在沈蓝必须要用七千人坚守十五日,也许这就是沈蓝火气十足的缘由。 可苏茉那边是怎么回事?她一向性格活泼开朗,她又是怎么了。 她心中掠过一丝阴霾,难道是萧北珩又打苏茉了。苏茉满肚子委屈无处发泄,来到这里又被姐姐沈蓝轻慢,才变成这样子的? 想到这里,沈月曦抬起双手举在两人之间,趁两人停顿的一瞬,对苏茉道:“他又打你了么?” 苏茉本来满脸怒气,听到沈月曦这么问,脸色一变,低下头道:“没有,他没有。”沈月曦站起来,握住苏茉的手温声道:“和我说实话,是不是他又打你了?” 后面的沈蓝也住了口,放低声音道:“萧北珩打她了么?” “都打过好多次了,”沈月曦回身对沈蓝道,“他会扇她的脸,把脸都打肿了。这是我亲眼看到的,我不知道的也许还有。” 这句话让苏茉回想起自己被萧北珩殴打的场景,心里又委屈又痛苦,靠在沈月曦的肩上低声抽泣起来。 沈蓝嫁给萧凯后,经常被萧凯虐待,好不容易逃离苦海。如今听到苏茉也遭受到了同样的待遇,她是最能切身体会这种痛楚的人,同命相怜,对苏茉的怒气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了。 “想不到连你也会遭受这些。”沈蓝走到苏茉跟前,拉起衣袖,露出手臂上的斑斑疤痕,那都是她被萧凯鞭打的痕迹,已经在肌肤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接着她把金属义手放在苏茉的后背上。 三人相拥在一起,帐篷内安静下来,只能听到苏茉低低的抽泣。 沈月曦道:“弟妹,我知道你一直在受委屈。要是心里有什么憋闷,哭出来会好受些。” 苏茉哭道:“他没打我,却比打我更让我难受。这么多天来,我度日如年……我只想来找你说说话,再不说出来,我感觉自己就要撑不住了。” “弟妹,不管你来这里是什么目的,不要回去了,”沈月曦扶着苏茉的肩头,“你也知道弟弟在安州猎场做了什么,你也知道你的母后做了什么,他们都已经失去理智了。” 苏茉哭道:“我都知道,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我要做什么。” “离开他们,”沈月曦道,“就像姐姐那样,那个男人不配拥有你。” 沈蓝从怀中抽出丝帕,给苏茉擦眼泪:“你若还和他在一起,他绝对会变本加厉的。今日打你,明日他还会做更过分的。” “我怎么离开,”苏茉道,“他说你们若是不投降,明天早上他就会率大军亲自攻打这里。我若是不回去,他一定会连夜攻山的。” 沈月曦道:“没事,我会想办法。我会带着你,带着姐姐,带着我们所有人离开这里。” 说完,沈月曦转头看向门口帘子透入的一线月光。 正如她所说的,她决意要带着苏茉,沈蓝,和这七千西戎将士逃离此地。坚守十五日已经是不可能的任务,现在她得保护这些人从萧北珩的大军面前成功逃脱。 这是她对呼谷别的承诺,也是她对沈蓝和苏茉的承诺。 第三百五十九章 大雾 苏茉坐在帐内,心绪不宁地看着对面的沈蓝,注意到后者同样面色凝重。 该准备的东西都已准备妥当,就等沈月曦回来了。 一个时辰前,沈月曦神秘兮兮地离开军营不知道去做什么,只是告诉沈蓝让士兵们悄悄准备行囊,两人抬一个伤者,要走大家一起走。 沈蓝已经吩咐千夫长们按照沈月曦的指示行动,现在大家要做的就是等待。 “嫂嫂……她真的可以带我们走吗?”苏茉忍不住询问,“一旦失败了,可有性命之忧。” 沈蓝道:“若是以前我认识的妹妹,我绝对不相信她能做到。不过她跟着妹夫一路征战至今,我相信她只要说出来,就一定能做到。你不相信她吗?” 苏茉连忙摇头道:“我信她。但我夫君的大军就在山下,若是发现了必定会追杀过来。” “妹妹绝不会拿大家的性命开玩笑,”沈蓝看向苏茉,“倒是你,你为什么决定跟着我们走?” 苏茉双手绞在一起用力握着,道:“她劝过我好几次了,我一直很犹豫。知道北珩做了那些事后,我不知道我要怎么办。” 就是现在,她也是毫无主见的。与其说她同意跟沈月曦逃走,倒不如说她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在她的一生中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在这场巨大的变故前,她完全不知所措了。 沈蓝道:“他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萧北珩了,离开他是对的。他如果真心对你的话,绝对不会打你的。” 苏茉苦笑一声:“姐姐,你说的容易,想想萧凯是怎么对你的。可嫂嫂从永威救出你后,你不一样又回去找萧凯了。” 沈蓝被苏茉说中心事,沉默下来。 当初沈月曦辛辛苦苦把她从永威救出来,本以为就此脱离苦海。但后面得知萧濯军战败,她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回去找萧凯,正是这个举动导致了她的左手被萧北珩砍掉。幸好苏茉私下放她离开,要不然她的性命都保不住了。 苏茉道:“我和嫂嫂说过,我们女人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离了北珩,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你说的对,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和我那个时候是一样的,”沈蓝向前探身,双手握住苏茉的手,“我那时也想的是一旦离开萧凯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你看,我现在在西凉女王麾下当军师,有俸禄,有地位。离了男人我们一样可以活得很好。” “那是姐姐你天赋异禀,”苏茉微笑着摇头,泪光隐现,“我什么都不会,从小到大我学的都是无用的东西,我只是个废物。” “你不要这么想呀,”沈蓝有些着急地道,“还什么都没做,怎么就认为自己是废物呢?” 苏茉正要回答,帐外脚步声响起,沈月曦兴高采烈地冲进来。 “姐姐,弟妹,我们马上出发。” 两人看到沈月曦全身湿呼呼的,脸色都有些发青。不禁吃惊地站起来,苏茉问道:“嫂嫂是怎么了,掉水里了?快来烤火。” “没有,雾气大造成的啦。”沈月曦道,“不是都准备好了么。没功夫烤火,快走。” 沈蓝疑惑地和苏茉对视了一眼,跟在沈月曦身后出了营帐。这才看到帐外不知何时起了浓白厚重的大雾,三尺之外就看不见人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在雾气中响起,还有盔甲和刀枪的碰击声,应该是西戎军在行进。 “我们借着雾气撤走。”沈月曦略显得意地道,“不过逃得仓促点,这个营寨就留给敌人。” 苏茉紧张地拉住沈月曦的手道:“这么大雾,山路又陡峭,万一失足掉下悬崖就死了呀。” 她上山的时候就知道,拜秀山山路极为崎岖陡峭。哪怕天气晴朗,也需要火把照明小心翼翼行进。如今雾气这么大,火把也无法照亮脚下,万一踩空就会滚落悬崖。 沈月曦笑嘻嘻地道:“就是这么大雾,弟弟才不敢率军追赶我们啊,我们赶紧下山。” 三人走到营地大门,在浓雾中现出呼谷别。他一手握着绳索递给三人道:“请诸位摸着绳索下山,我自率后军把绳索毁掉,这样敌军就无法追赶我们。” 沈蓝查看绳索,发现绳索是缠在一根埋入土中的木桩上,接着另一端没入浓雾中。作用就是让大家下山的时候有所凭依,不至于走错路掉下悬崖。 “妹妹,这些绳索是你提前安排的?”沈蓝疑惑地看向沈月曦。 若是大雾起了再准备绳索,必然会出现危险。看起来沈月曦似乎知道会起大雾似的。 “为将者,需识天文懂地理,咳……”沈月曦故作老成地道,“我是算准了山上要起大雾,才让呼谷别将军提前准备的,现在都已经有四千人下山了,我们还是压后的呢。” 沈蓝听得双目放光:“妹妹,兵书上正是这么说的。你居然知道什么时候起雾,太厉害了。” 沈月曦暗自吐了吐舌头,转过身去防止被人看到她脸红:“我们快下山。” 牛皮吹大了自己都不好意思。这几乎笼罩整个拜秀山的大雾是她利用山上泉水,让大熊制造的。和当初她在齐王军营中制造沙尘暴是一样的。相比沙尘暴,制造雾气对大熊来讲是很轻松的。 有了大雾遮掩,山脚下的敌军就无法查看西戎军的动向。若是敌人斥候非要摸上来,那就不知道会在哪里一脚踩空掉下去了。 众人沿着绳索下到山脚,苏茉回头看向浓雾笼罩的拜秀山,有些犹豫地停住脚步。 “弟妹怎么了?”沈月曦从军士手中接过两匹马来,把一匹马的缰绳递给苏茉,“我们要快些走,一旦弟弟发现我们大营已经空了,他绝对会派军队追赶的。” 沈蓝也翻身上马道:“妹妹说的是,我们快些离开这里再做打算。” 苏茉见两人催促,只得上了马,跟随西戎军队一路往西北方向行去。 为了顺利逃走,整支西戎军仅仅带了口粮和毛毡等必需品,所有的辎重包括帐篷都丢在了拜秀山上。 走了一夜,在拂晓时分军队已人困马乏,沈蓝便命军队在路边席地驻扎,同时命令军士砍伐路边树木制造拒马以防备敌军。 营地才点起篝火,拜秀山方向的地平线便冒起烟尘。 “骑兵,是敌军的骑兵追来了,”在远处的斥候骑马盘旋,挥手呼喊,“数量在八千左右。” 沈月曦心中一惊,起身看向地平线露出的半截拜秀山山头,看到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大雾早已散去,不禁心中懊恼。大雾能阻挡敌军,但阳光一出雾就散了。萧北珩居然派骑兵来追,这边西戎军大部分都是步军,还带着上千伤者,根本逃不掉。 “追来的真快,”沈蓝转身对呼谷别道,“千夫长,让千人队准备作战。” 沈蓝镇定的语气也感染了呼谷别,他转身喊道:“勇士们拿起战刀,准备迎敌!” 西戎军士纷纷起身,拿起武器组成阵型。最前面是手持轻盾战刀的步军,弓弩手在步军的后面架起弓箭准备射击。 苏茉握着沈月曦的手臂道:“嫂嫂,八千骑兵我们能打过吗?” “没事,两军相逢勇者胜。”沈月曦面不改色地安慰道,“既然追来了,就得打一场。” 其实她心里也慌得很。西戎军只是草草建了一道拒马,敌军的骑兵完全可以绕过拒马进攻,这边根本没有营栅可供防守,敌军骑兵数量又超过西戎步兵,恐怕要玩完。 她正在忧心忡忡,北方又传来疾风骤雨的马蹄声。 “是我们的骑兵,”有眼尖的西戎军士高声喊道,“旗号是西凉女王。”沈月曦大喜,连忙和沈蓝,苏茉登上高处,一眼便看到了在骑兵最前列那个熟悉的倩影,金属面具在初升的太阳下闪烁着光芒。 梅黛亲率骑兵来接应了。 第三百六十章 自责 沈月曦看到梅黛率领骑兵来接应他们,心中又是欢喜又是担忧。 喜的是西戎军正好面临危机,西凉骑兵就来这里支援了。担忧的是梅黛率领骑兵来这里,萧濯那里肯定会缺少兵力,不知能否顶住赵牧的进攻。 她对沈蓝道:“姐姐,能看出西凉来了多少骑兵吗?” 虽然她也站在高坡上,但只看到北方来了一大堆骑兵,算不出具体数量。 沈蓝语气中带着一丝喜悦,说道:“大概四千左右,每个骑兵都多带了一匹马。妹夫已知道我们这里发生的事情,让西凉女王来接应我们了。” 沈月曦听完连忙在心里计算起来。西戎军刨除伤者,应该还有五千人可以作战,再加上梅黛的骑兵,总共将近九千兵力。南面来的敌军只有八千,九千对八千,兵力上自己这边至少不吃亏,敌军就是想进攻也得掂量掂量。 她觉得安定多了,便转过身不看北方,目光掠过坡下一列列西戎千人队,向南面涌来的敌军骑兵看去。 敌军骑兵已越来越近,数面黄色的旗帜在纷繁的旗帜中忽隐忽现,其余燕军旗帜把黄色的旗帜簇拥在中间,令黄旗更加显眼。 “嫂嫂,那些是御旗,”苏茉面色紧张地指着南方,“是北珩,他亲自来了。” “啊,弟弟亲自追过来了么?”沈月曦吃惊地把手掌放在眉间遮住阳光,眯着眼睛看向对面。 她找了半天也没看见萧北珩,敌军骑兵已风一般卷到阵前列开阵形,停在西戎军的弓箭射程外。身后西凉骑兵也纷纷赶到,分成两支护住西戎军的左右。双方都是骑兵,战马甩头喷息,嘶鸣不断,马蹄踏得整个战场尘土飞扬。 在坡下的呼谷别仰头对沈蓝和沈月曦喊道:“安王妃,军师。西凉女王驾到。” 随着马蹄疾响,梅黛骑马来到,数名西凉将军跟随身后。她到了坡下,飞身下马,道:“妹妹,军师。我带来四千骑兵,现归军师指挥。” 梅黛和沈蓝在西凉作战日久,两人配合早已轻车熟路,沈蓝自去坡下给各将领分配任务,沈月曦迎上梅黛道:“梅姐姐,你来得太及时了,我正担心对面兵马太多呢。” 梅黛与她双手相握,没有先回答她的话,看向站在她身后的苏茉,道:“她为何会在这里?” 苏茉面带犹豫地走过来道:“女王,我……” 她知道自己若是跟着沈月曦逃走,不但会失去皇后的身份,就连平王妃的身份肯定都要一并剥除。想到一下子要失去这么多东西,她心中十分纠结。 沈月曦看出来苏茉为难,便对梅黛道:“梅姐姐,她代表萧北珩来劝降,我不让她回去了。” 梅黛听后一挑秀眉,握着沈月曦的手走到苏茉面前:“你真要跟我们走吗?” 苏茉迟疑着点点头。 沈月曦见梅黛满脸不相信,连忙拉了拉梅黛的手道:“姐姐,这件事让我来处理。现在敌军就在眼前,我们先度过眼前这关再说。” 梅黛摇摇头,看向对面道:“敌人有将领出来了。” 沈月曦抬眸看去,对面的燕军骑兵向两边分开,现出一排御旗,中间天子麾盖,麾盖下萧北珩身穿黄白相间龙鳞甲,背后大红龙纹披风,座下乌骓马,左右各有百余名御林军护着。 望着萧北珩,沈月曦想起以前和他赛马的时刻,一起坐热气球在天上飞的时刻。如今兵戎相见,兄弟相争,恐怕再也不会回到过去了。 一名燕军将领从军阵中冲出,声音洪亮地喊道:“逆贼,天子在此,汝等为何不拜?” 敌将喊话,这边要不回应,就是涨敌人士气,灭自己威风。 沈月曦先看看右手的梅黛,又转头看看坡下的沈蓝,再掂量了一下自己,似乎没一个能喊这么大嗓门的。怪不得自古打仗没女人的份,力气大不大另说,光是需要大嗓门这点就全给淘汰了。 要是大熊能造扩音器那就厉害了,让一千人拿着扩音器同时吼对面……可是造扩音器都需要什么材料来着?这种电器类的恐怕不好弄。 她正在瞎琢磨,梅黛捏了捏她手道:“妹妹莫急,姐姐带叫阵的将领来了。” 西戎军同样分开,西凉战将耿宏纵马冲出,豁开嗓门吼道:“狗屁,我们认的天子是齐明帝。陛下明明已于上月驾崩,新君未立,汝居然敢自称天子。” 耿宏的嗓门比对面更大,沈月曦很满意。之前耿宏送军粮来胜京,她当时还觉得耿宏说话挺温和的,想不到上了战场,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对面的燕军将领道:“陛下继承先皇摘星楼立储旨意,后又昭告天下。汝等装聋作哑,见天子而不拜,这是大逆不道。陛下有好生之德,汝等如果弃甲倒戈而降,陛下可免汝等死罪。若是冥顽不灵,定要与逆贼萧濯为伍……” 正说得起劲,背后似乎响起人声。那名燕军将领停住,转身听了两句,连连点头,又回过头来道: “我们不谈此事。今日陛下专为追回皇后娘娘,只要汝等释放皇后娘娘,陛下便可退兵,放你们离去。” 耿宏一听,西戎军这仗是怎么打的呀,怎么连皇后都绑来了。这个他可做不了主,回头望向高坡。 梅黛道:“妹妹,我下去和萧北珩说。”沈月曦一把拉住她道:“梅姐姐你在上面看着,这件事起因是我,让我来和对面说。” 是她力劝苏茉留在这边的,这件事是她造成的,自然就该她来解决。 见梅黛停住,沈月曦这才拉起苏茉的手道:“弟弟认为是我绑走了你,和嫂子一起去阵前让他知道,你是自愿走的。” 苏茉不置可否,一路只是呆呆地望着对面军阵中的萧北珩。 她骑术不佳,昨夜骑马掉下来两次,还好左右有人保护才没摔坏,这次沈月曦干脆直接带她步行,两人转下山坡,穿过西戎军阵走到阵前。沈月曦对燕军将领道:“我和弟妹都在这里了,叫我弟弟出来答话。” 那名燕军将领调转马头回到阵中。萧北珩纵马驰出,在两军阵前勒住坐骑看向苏茉,半晌方道: “茉茉。” 苏茉身子微微颤抖着,目光复杂,看着萧北珩,并不说话。 沈月曦道:“弟弟,我并没有为难弟妹,她是自愿跟我走的,你心里应该清楚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萧北珩没有回应沈月曦,而是看着苏茉道:“茉茉,是真的吗。你真的要离开寡人吗?” 苏茉还是不答,呆呆地看着萧北珩,眼眶渐渐红了。 沈月曦看出苏茉对萧北珩有留恋之意,心道不妙。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百日夫妻似海深,让苏茉一下子断开对萧北珩的感情根本不现实,这可怎么办?苏茉也知道是萧北珩杀死了齐明帝,但苏茉却似乎下不了决心。 苏茉心地善良,不但救过姐姐沈蓝的性命,还在最关键的时刻帮过她,于情于理她都不能袖手旁观,必须拉苏茉一把。想到这儿,沈月曦决定豁出去了,得拉下脸痛骂萧北珩一顿,让他自己知难而退,就算自己被人嘲笑是泼妇也没关系了。 她把心一横,双手叉腰,眉毛竖起来,凶巴巴地对萧北珩道: “你还在这里装可怜,你打她的时候多狠你没谱吗。我就在场看着呢,她两边脸肿那么老高!今天我这个当嫂子的做主,让她离开你这个渣男。你再敢没皮没脸地追过来,我天天骂你你信不信。” 她本来怀孕了,挺个肚子就显眼,双方军将都很注意她。如今化身泼妇骂街,双方都顾不上看对面了,全对她行注目礼。不少军士张大了嘴,连舌头都晾凉了。 坡上站着的梅黛和沈蓝也都愣了。 沈蓝对梅黛道:“女王,妹妹往日很文静的,怎么突然变成这样子了?” 梅黛低声道:“也不是,她也曾经这样痛骂过我呢。不但骂我,还骂我父王……” “女王当时没生气么?” “没有,她骂的在理,我又没法反驳,只能哭。” 沈蓝呃了一声,转过头来,看到沈月曦骂得更起劲了。 “……你以为你是她相公,就可以随意欺负她了,难道她嫁给你就是让你打她的?我就不惯着你这个家伙,赶紧写封休书,你们夫妻一刀两断,你们谁有纸和笔快给他!” 苏茉站在沈月曦旁边看得目瞪口呆,伸手拉她袖子道:“嫂嫂,这么多人看着呢,多丢人。” “没事,今天嫂子我就不要脸了,就骂定他了,”沈月曦一甩袖子,“什么天子太子的,连自己老婆都敢打的男人,居然好意思在大庭广众下出现。要是换了我,早找块豆腐撞死啦,居然还好意思来找。” 她边说边低头做出撞墙的样子,心想萧北珩心高气傲,自己这么羞辱他,他若是生气了直接两军开战,那苏茉就不用回去了,这就是激将法。若是萧北珩气急眼了,上来找她单挑,那她立刻就拽着苏茉跑回去。 可她抬起头来一瞅萧北珩,发现萧北珩满面悲伤,居然一点生气的样子都没有。 “你骂的对,嫂嫂,”萧北珩低下头,“我以前对茉茉确实太过分了,想到自己曾那么对待她,我就心疼得很,确实是我错了。” 本来萧北珩要是生气,沈月曦还能接着骂。现在萧北珩直接认错了,她顿时不好再张口了。人都是因为死不认错而挨骂,从没有过承认错误别人还一直骂个不停的。 苏茉颤抖着伸出手,道:“北……北珩。” “茉茉,我错了,”萧北珩下了坐骑,向前走了两步,伸出手道,“你原谅我。父皇已经去世了,母后也不理我了,要再没有你的话,我就只剩下噩梦了。” 苏茉潸然泪下,不自觉地就往萧北珩那边走过去,沈月曦一把抱住:“先别过去呀。” “茉茉,回到我的身边来。”萧北珩伸出双手,“我不会再打你了,过去的事情就让它们过去。无论我做错了什么……” 苏茉被沈月曦抱着,怕挣扎碰到沈月曦肚子,不敢乱动,只是转头哭道:“嫂嫂,就让我回去。” 沈月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这样一直死拽着不放也不是个事呀。 正为难时,身后传来梅黛的断喝。 “且慢,本王有话说。” 第三百六十一章 要挟 听到梅黛的呼喊,萧北珩停住脚步,用手背擦了擦眼角,高声道:“西凉女王,你又有什么话要对寡人讲?” 梅黛转下坡,穿过西戎军队列来到阵前,先一把抓住苏茉的手腕,对沈月曦道: “妹妹,往后退。” 沈月曦见梅黛过来帮忙,心中稍安,松开苏茉的手向后退了几步。 方才萧北珩对苏茉一顿表白,把她弄得都不知道说啥好了。苏茉又被萧北珩感动得痛哭流涕,她感觉自己像个破坏别人家庭和谐的大坏蛋,差点就要放手了。 苏茉手腕被梅黛拧在背后,疼得微微皱眉道:“女王,你这是做什么?” 梅黛不吭声,反手锵地拔出腰间佩剑,斜架在苏茉的脖颈上,道:“可别乱动,这剑刃锋利得很。” 苏茉也知道厉害,下颌微微扬起,站住不动了。 沈月曦吓了一跳,差点没蹦起来,喊道:“梅姐姐,你干嘛?” 她以为梅黛是来帮她声援,想不到梅黛上来就把剑拔出来了。这东西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手滑,脖子就要开个大口子。 梅黛头也不回地道:“妹妹,你退到军阵里,到沈蓝那里去。” 沈月曦知道梅黛比她聪明得多,这么做一定有她的用意,连忙后退几步,转身跑回自己阵中上了高坡。 萧北珩看到梅黛这个举动,面露怒色,说道:“梅黛,茉茉是自愿留在你们军中,现在她要回到寡人这里,你为何不让?” 梅黛冷声道:“平王,你也是个聪明人,先退兵。” 沈月曦听得一愣,原来梅黛是把苏茉当人质了,这样不太好?她正想张口,沈蓝扯住她袖子道:“妹妹别出声,你看不到对面的八千骑兵么?” “看到了呀。” “他们为什么不攻击我们?” 经沈蓝一提醒,沈月曦这才明白,萧北珩的骑兵一直等在那里,就是因为苏茉在这边。要是苏茉回到萧北珩那边,敌军早就开始进攻了。 “妹妹,我们总兵力不如对方,就算这仗小胜,对我们来讲也是吃大亏的。拜秀山还有敌人步军没过来呢,”沈蓝凑在她耳边轻声道,“女王方才说你肯定留不住苏茉了,她要去争取筹码让我们平安撤离……手段确实不太光彩,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利用的手段了。放心,女王有分寸,她不会真的伤害苏茉的。” 沈月曦摸摸后脑勺,想起被梅黛敲的那一闷棍了,梅黛该动手的时候真是毫不犹豫。顾虑到和苏茉的关系,她是真做不出这种举动。而苏茉救过沈蓝的命,沈蓝也绝对做不出这种事,在场唯一能做这件事的就只有梅黛了。 明白了梅黛的良苦用心,加上沈蓝的保证,她镇静下来,望向对面的萧北珩。 萧北珩呵呵笑道:“梅黛,你不要虚张声势,你以为寡人会被你吓到么。茉茉帮过你们许多,我不信你敢伤害你的恩人。” 梅黛冷冷道:“苏茉对我妹妹有恩不假,和西凉梅家却没关系。” 她脸上戴着梅普的金属面具,萧北珩无法看见她的表情,只能看到她一对眸子透出坚定的目光,那目光毫不畏惧,也没有半点妥协。 “你真的敢伤害她么?”萧北珩面现一丝轻蔑,“只是个服侍帝王的妃子,居然想在战场上威吓身经百战的寡人?” 沈月曦听到萧北珩的话,心里道:“弟弟未免太看轻梅姐姐了,以为吓唬一下就管用。梅姐姐的意志力绝不是一般女子能比的,当初梅世子死在她眼前,她都挺过来了。” “靖王起初也是这么想的。”梅黛平静地道。 萧北珩面色微变:“梅黛,你不要忘记了,是寡人斩了杀你母妃的仇人萧凯。” “那又如何?”梅黛冷笑一声,“当初安王受我父王遗命,为我们梅家攻打萧凯,一直打到永威城下。眼看就要大捷,你却在背后对你哥哥下手。我只认安王夫妇的恩情,你只是捡了个便宜,难道还想让我梅家感恩戴德?” “寡人不信,”萧北珩向前走了一步,“你放手,寡人现在就要领回茉茉。” “别过来!”梅黛后退一步,手中剑刃轻轻压下。苏茉疼吟出声,脖颈流下一道细细血痕。 “梅黛,你敢伤害茉茉,寡人的铁骑就把你们全部踏成肉泥,”萧北珩停住脚步,刷地拔出腰间燕阙剑,厉声喝道,“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在萧北珩的身后,骑兵纷纷摘下弓,搭箭拉弦,数千张弓一起扬起,对准了梅黛,锋利的箭簇在阳光下闪着点点寒光。西戎军看到这一幕,也立刻举起盾牌,握紧战刀准备迎战。 沈月曦紧张地踮起脚尖道:“弟弟做事反复无常,他不会真的进攻?” 从和萧北珩打交道开始,她就知道萧北珩一直都不按常理出牌,始终不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估计只有萧濯和梅黛能理解他的想法? 西戎军和西凉军合起来有九千,应该能顶住对面的进攻。只是这样拖下去,恐怕拜秀山的敌军就要赶过来,到那时就是想跑也跑不掉了。 在她身侧的沈蓝也紧张起来,顾不上说话,注视着两军阵前的三个人。 梅黛纹丝不动,就像拿萧北珩的话当耳边风一样,冷冷道:“你大可以下令进攻,看我敢还是不敢。” 看到萧北珩停住脚步,她马上就明白主动权在她这边,现在只要坚持住,等待萧北珩给出她想要的结果。 萧北珩死死盯着梅黛,却无法透过面具看到她的表情,无法知道她现在到底是什么心态,有没有恐惧发抖。也许她只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也许是真的敢痛下杀手。在梅黛身上,他能感到她有和他相似的东西,为了目的不择手段,苏茉颈上见血就是证据。 而且对面有将近一万兵马,真要进攻也未必占了便宜。只是就这么认怂,实在不符合他的个性。 “北珩,我脖子好疼,都流血了,”苏茉突然哭出声,“你千万不要冲动,先退兵好不好。女王会放过我的。” 萧北珩怔了一下,反手将剑插回鞘内,转身道:“梅黛,半个时辰内,寡人要看到茉茉平安归来。否则寡人必屠尽西凉四郡。”说完他便大步向回走去。 燕军骑兵见萧北珩回来了,也纷纷放下弓箭,调转马匹,一股脑地跟随萧北珩向拜秀山方向退去。 梅黛见敌军退却,这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放下剑道:“真险。” 沈月曦和沈蓝从山坡上跑下来,来到两人跟前,沈月曦搀扶住苏茉,沈蓝扶住梅黛。 “弟妹,你没事?”沈月曦心疼地用丝帕按住苏茉脖颈的伤口,“哎呀,都出血了,怪不得都疼哭了。” 苏茉道:“嫂嫂没事的,就是个小口子,并不疼。我是故意哭给北珩看的。” “啊,你故意哭的?”沈月曦问道。 “我开始也不明白,后来才知道女王是什么用意了。若是我回到北珩那里,恐怕他就要立刻命骑兵攻打你们了。” 梅黛掀起面具,露出面容对苏茉微笑道:“抱歉,我必须真让你见血,萧北珩才能明白我不是虚张声势。” 沈蓝道:“女王,萧北珩已经退军,我们要赶紧离开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卦。” 梅黛点头道:“没错。我带来了八千战马,估计不太够。多余的军士两人一匹,我们要尽快离开去和安王汇合。” 两人先去安排兵马准备撤离,沈月曦握住苏茉的手道:“弟妹,你真的要回去么?” 苏茉低头道:“北珩虽然打我,但他内心对我还是很好的。你看他都来追我了,再说我……我也放不下他。” 沈月曦也听到萧北珩临走前的话了,知道已无法阻止苏茉回去。但是她还是有些担心:“我总觉得他不是那种人,他连自己的亲生父亲都……” 苏茉辩解道:“我知道大哥不会这么做,但北珩也许是误伤,你我都不知道那时发生了什么。” 见苏茉开始为萧北珩辩解,沈月曦知道再劝也是徒劳,只好放手道:“你回去他那里,若是他再对你不好,就来找嫂子,我一定给你撑腰。” “现在两军交战,这些事都不重要了,”苏茉苦笑道,“我回去后好好劝他,让他罢兵休战。我能做的只有这些了,我真的不想大家打起来。” 沈月曦无言以对,只能报以微笑。这场仗实际上就是帝位之争,双方都不会让步,无论是她还是苏茉,都不可能阻止正在滚动的战争车轮了。 旁边有军士牵过马来,她亲自扶苏茉上了马,对护送的西凉骑兵道:“弟妹不擅骑马,马一快了就掉下来,你们慢慢护送,确保把她护送到我弟弟那里。” 骑兵们答应,簇拥着苏茉缓缓向南行去。 沈月曦站在原地望着,直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地平线,才回过身来。 苏茉绝不可能劝说萧北珩罢兵的,今日虽然成功脱险了,但是萧北珩的大军随后肯定要过来,萧濯的军队在哪里呢?若是还在原地停留,萧北珩就要抄后路了呀。得赶紧去追上梅黛问问。 她把手指放在唇边发出一声唿哨,小白闻声赶至,鹦鹉琉璃停在马鞍上,扇了扇翅膀,叫道:“北珩,你对不起我。月曦,大吉大利。驾驾驾驾驾……” 沈月曦扳鞍上马,笑道:“你这只笨鸟,居然多学会了一个字。” 琉璃扑棱棱飞到她肩头上,像话唠一样驾驾地叫个不停,仿佛在催促她快去找萧濯。 “走,我们去追梅姐姐。” 沈月曦一抖缰绳,小白撒开四蹄,沿着长蛇般的骑兵队伍向北奔去。 第三百六十二章 北军进攻 西戎和西凉联军骑马先向北然后转西,追了整整一白天,在胜京西边十里与萧濯的军队会合。 中午就开始下起雪了,联军顶风冒雪赶路。沈月曦进入安王军大营时,地上积雪已没过马蹄。一队军士抱着干柴从她身边经过,纷纷向她点头致敬,然后向远处熊熊燃烧的篝火堆走去。 “真冷呀,”沈月曦把冰冷的双手拢在嘴边,哈着热气,一偏腿从马上跳了下来。旁边有人过来把马牵走,不远处杨聪和夏兰望见她,立刻跑过来。 “主母,主公正在会见京城来的使者,无法脱身,让我们先来接您,”杨聪伸手拍去沈月曦肩头的雪,“瞧瞧这雪大的……快进营帐里歇息罢。” 夏兰一直提着暖手炉,递过来道:“主公亲自给您炖的鸡汤,一直在灶上小火热着呢。” 沈月曦咧咧嘴,心想怎么又是鸡汤啊。她接过暖手炉捧在手里道:“杨聪,你方才说京城使者,京城怎么会来使者?” 杨聪道:“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是京城来的。” 沈月曦见杨聪不知情,也不追问,萧濯忙完了亲自问他就是了。她对夏兰道:“夏兰,鸡汤多不多?” “多,主公炖了一整只老母鸡呢,肉都炖化了。” “那去把两位姐姐喊来,她们俩也冷得很,路上就吃了些面饼,我们一起喝好了。” 萧濯早在大营的旁边给西戎军和西凉军都建了空营,方才进营前,梅黛和沈蓝先去安排两支队伍扎营,没有跟她一起来。反正她喝鸡汤都喝腻了,把她们叫过来一起喝。 夏兰点头答应,围着沈月曦转了一圈,问道:“主子,琉璃呢?” “喏,这不是。”沈月曦一挺胸脯,鹦鹉琉璃从她胸口围着的毡子里探出头来。 琉璃脖子秃得和鸵鸟似的,她怕下雪把鸟冻死,拿了块毡子把鹦鹉围在自己胸前暖着。琉璃很懂事,似乎也知道这样暖和,一路都没折腾过。 “哎哟,这么大的鸟您也敢塞怀里,到底谁才是主子呀,”夏兰惊叫起来,“它爪子那么锋利,万一蹬着孩子可怎么办。” “琉璃很听话的……轻点抓啊,要不它拧你手背,比山鸡叨得还疼。” 夏兰伸手把琉璃抱出来,先走一步带到旁边营帐里去喂食。 沈月曦站在营帐门口,杨聪帮她摘下罩帽,解下披风,抖去披风上的积雪,道:“主母,您先进去在炭盆前烤火,我去和主公说您回来了。” “不要打扰他,”沈月曦蹦了两下,震去脚上的雪,掀开厚厚的棉布帘进入帐内,在烧得红热热的炭盆前面坐下,“他那是正事,先给我盛碗汤喝,暖暖肚。” 现在两军交战,萧濯是以七万人对萧北珩的三十万大军,这么重要的关头还缠着萧濯秀恩爱,在她看来那是不懂事。她是通情达理的贤内助,不是只会撒娇卖萌的小奶包。 喝了一大碗加了姜片的鸡汤,肠胃立刻就暖起来了。她正美滋滋地夹个软烂的鸡翅在嘴里嗦肉,帘子掀起,梅黛和沈蓝先后进来了。 “姐姐们辛苦了,快坐下烤火,”沈月曦吐出嘴里的鸡骨头,对门口的侍女道,“快去盛两大碗鸡汤,记得多放些肉。” 梅黛把披风解下递给夏兰,坐在沈月曦对面,笑道:“妹妹才是最辛苦的人,带着孩子还要到处跑。” “没办法呀,”沈月曦摸着隆起的小腹,“让我天天坐在这里喝汤吃肉当闲人,我可是做不到。” 一路摸爬滚打过来,她早已不是那个当初的她了。 梅黛道:“妹妹,这就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以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做到这个程度,还是妹妹你鼓舞了我。” 沈蓝也在沈月曦身边坐下,伸手烤火道:“女王说过,我们女子都要自强自立,不能心甘情愿做花瓶。我问女王什么是花瓶,女王说这是妹妹创造出来的词。” 沈月曦正要喝汤,闻言扑哧一笑。这个词可不是她发明的,她那个时代花瓶多着呢。 “姐姐,你烤那个义手做什么?” “天太冷都冻住了,不把冰化了弯曲不了五指。” 侍女端上鸡汤,三人边喝汤边闲聊。说了不一会儿沈月曦便感觉困了,打了个呵欠。她身体本来就不强壮,现在怀了孩子,更容易犯困。梅黛两人把她搀扶到床上,她只来得及和两人打个招呼就陷入了沉睡。 正睡得昏天黑地,她感觉有一个温暖而又坚实的身体靠在她的后背。她迷迷糊糊地一个翻身拱进那身子的怀里,那身子连忙往后退。她没头没脑地又往前钻,那身子继续后退。 扑通!有什么东西摔在地上。 沈月曦用胳膊肘撑起上半身睁眼一瞅,原来是萧濯掉下了床。再一看自己位置,床边。 怎么搞的,居然又把夫君挤下床了,罪过。 “夫君,”她露出一个十足十的笑脸,“我……那个……咳,睡相差……总是改不过来。” “我没关系,只要别挤到孩子就好。”萧濯慢悠悠地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又上了床。 沈月曦也怕碰到孩子,背对着萧濯靠在他怀里,拉过萧濯的手放在她肚子上:“只要不使劲压就没事,别一直悬在空中呀,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我是同极磁铁呢。” “同极磁铁是什么?”萧濯凑在她耳边道,“你那个世界的东西么?” “磁铁的原理,同性相斥,异性相吸,”沈月曦侧过脸来笑看萧濯,“说的话不容易明白,改日给你做个看看就是了。不过大熊在拜秀山上消耗不少能量,虽然没关机,也得先充几天电了。” “你在拜秀山上做的,姐姐都告诉我了,”萧濯语气中带着赞赏,“当我知道羌林王贸然下山,被歼灭了一万人的时候,就知道拜秀山守不住了。你能自己决定率军撤退,而不是在那里死守,保存了西戎军的兵力,为夫很是佩服。” “怪不得梅姐姐会来接我们。”沈月曦道。 想想看也是,以萧濯的老到,在知道拜秀山的战况后,肯定是先溜之大吉,怎么可能傻等在原地让萧北珩去抄他的后路。不过赵牧为何没有阻拦他呢?还有,看整支军队的意思,似乎不打算驻守胜京,这是要退向西凉的节奏呀。得问问。 “夫君,我有两个疑问啊。” “嗯?” “第一个就是……咳,你别到处乱摸行不行,好好说话……对,这才乖嘛。我也知道夫君是为了防止被弟弟抄后路才提前后撤的,但我们为什么不去胜京,而是要继续往西凉走?” “我们不能进胜京,”萧濯用肘支着头,手掌放在她肚子上轻轻摩挲,“那是一座孤城,若是进去驻扎,弟弟的大军围过来,西凉的粮道就断掉了。我们七万人加上城里数万百姓,很快就会吃光粮草。” “弟弟要进攻胜京怎么办,那里没有守军啊。” 沈月曦想到那里是自己和萧濯的根据地,转眼就要让给萧北珩,心里有些不高兴。 “不会的,弟弟的目标是歼灭我们,而不是占领胜京。胜京在他眼里是个可有可无的目标。再说胜京的外城还未建成,也没法用来防御。我率军西撤,大军的粮道一直都能得到保证,粮草是大军安身立命之本,万万不能丢掉。” 沈月曦这才明白萧濯的用意,正要再问关于赵牧的问题,萧濯道:“你怀着宝宝,这一路为什么不坐车,只骑马?西戎军那里没马车么?” 听到萧濯问这个,沈月曦顿时不爽起来了。 “你还问这个呢,你以为我不想开车呀。可是我们撤退得太匆忙,车里也没有放蜡烛,坐进去跟进了小黑屋似的。车窗还都用钉子封死了,想解封都不知道去哪个钉子,只好骑小白走了。” “我懂了,”萧濯面带同情地点了点头,“别气了,能平安回来就好。” “可不是么,我太委屈了,想开个车也开不了。本来行军打仗就很辛苦了,还要和辆破马车较劲,我真犯不着。不提这个了,我们还是说正事。我们一直往西退,弟弟三十万大军也不会少半根毛。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不会的,弟弟做的事天怒人怨,看似威风八面,却不持久。用不了多久,我们两军决战的时机就会来临了。” 沈月曦眨巴眨巴眼:“决战?” 萧濯道:“你猜今天来的使者是谁派来的?” “谁?” “丞相。” 沈月曦听到这个顿时精神了,一下子坐起来道:“丞相为何要联系夫君呢?他做这件事弟弟知道么?” 萧濯微微一笑,把两只手臂交叉枕在脑后,慢悠悠地道: “我和赵牧交锋时,就看出他似乎受到弟弟胁迫。不过赵牧军中肯定安插有弟弟的探子,我没法派人去和赵牧沟通。是丞相派来的使者告诉了我实情,赵牧将军是被迫来攻打我们的,弟弟以他的妻儿性命来威胁。两下相互验证,足以证明这不是对方的计策。” “丞相怎么会做这件事呢,他不是弟弟的臣子么?”沈月曦疑惑地问道。 “弟弟得到皇位的手段太过于残忍。他只能隐瞒一时,纸毕竟是包不住火的。丞相曾率大臣们想去见父皇的灵柩,被裴皇后阻止了,便私下调查,”萧濯望着帐篷顶,“丞相虽发现了真相,但他们都是文官,不敢声张。这件事只能由我来做……这也是父皇临终前的嘱托。” “主公,有紧急军情。”帐外响起侍女夏兰的声音,“西凉女王和联军各将领都已在帅帐集合等候。” 听到紧急军情四个字,萧濯立刻翻身下床。沈月曦也跟着下了床,拿起衣物帮萧濯穿戴。萧濯穿戴完毕,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道:“你在帐内歇息,我去处理就是。” 此时刚过凌晨两点,沈月曦知道军情如火,并不会让人休息好了再来,好在她睡了一觉,精神了许多,便送萧濯出帐。待萧濯离去,她转头问夏兰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大将军赵牧似乎被萧北珩囚禁了。现在敌方北军已换了将领,正连夜向我们这里行进,明日上午就会赶到。” “明日上午,”沈月曦喃喃道,“现在是凌晨,就是还有一天多的应对时间。” 拜秀山的大道已经被乱石封死,萧北珩的南军要过拜秀山,无论是翻山还是清理道路都要耗费大量时间,想不到赵牧的北军先出了岔子。 世事难料,看来在胜京城下必定要有一场大战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 流浪的野犬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两天两夜,至黎明方歇。铁灰的天空连着白茫茫的大地,万物萧索,人迹罕现。 通向中州的古道边,有座残破的庙宇,年久失修,塌了半边,堆了一个大雪堆。几根斑驳的朱漆木梁横七竖八地支出雪堆,凛风怒号,不断卷起雪堆上的碎雪扑入庙内。 一个穿着燕军总旗服饰的矮个精壮男子从破庙的残垣断壁中钻出来,扶着腰间的战刀,抬手抹了把吹在脸上的雪花,又低头掸衣裳,抱怨道:“关外这破天气,还没进十二月就下这么大雪。” 他站在雪堆边,望着大雪完全覆盖的道路,面露难色,转头对庙里道:“邹千总,这路全都被大雪封住了,我们为什么不走关内,要走这种路回中州啊。” 一名军官模样的高个男子走出破庙,大大伸了个懒腰,先回头看看庙内动静,接着转过头来放低声音道:“走关内太引人注意,西戎这边地广人稀,方便我们下手。” 矮个军官一愣:“邹千总,你什么意思?” 邹千总面露奸笑,用手指做了个割喉咙的动作:“这大雪天的,兄弟们本来也都不想走了,正好在这里结果了他,然后就说是西戎军干的。” 矮个军官吓了一跳,道:“在这里杀掉他?陛下不是说要押到京城去么?” 邹千总面露不屑,嘲笑道:“难怪你在定北军混这么多年,只混到个总旗。我为什么能当千总,就是我能读懂陛下的真正意思。陛下那些话都是说给求情的将领听的,那么多将领给他求情,就算是陛下也不能拂逆大家呀。” “我明白了,”矮个军官道,“陛下是怕犯众怒,才说把他押回京城。那他的家人怎么办?陛下说没说?” 邹千总嘿嘿一笑,低声道:“咱们押着他出发时,陛下回京城的使者不是也出发了么。你以为使者回京是做什么去了?” 两人正在嘀咕,庙内响起一个男子粗犷洪亮的嗓门:“你们两个在外面嘀咕什么呢?有话当赵某人面来讲。” 姓邹的千总拍拍矮个军官的肩膀:“他听见也没事,横竖都得死。” 说完,邹千总手扶着刀柄,转身走入破庙内。 破庙里地面坑坑洼洼,在中间有一堆篝火余烬,灰白的木炭闪着红光,冒起缕缕青烟。十几名燕军士兵裹着毡子,或坐或躺散在各个角落,把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围在中间。 中年男子披头散发,满面胡茬,穿着一件满是窟窿眼的破棉袄,古铜色的双腕锁着沉重的镣铐,正提着一个酒坛子给手中的大碗倒酒。随着他的动作,沉重的铁链刮过地面,发出哗哗的声响。淡淡的酒香和烟味混合,在破庙里弥漫开来。 邹千总来到中年男子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将军,咱明人不说暗话,就挑明了罢。你放任逆贼萧濯全军撤退,罪名确实,陛下要你的项上人头。”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把酒坛子轻轻放在地上:“不敢当着全军的面处决我,就私下动手。果然是萧北珩才会做出来的事啊。” 矮个军官站在邹千总身后,听到中年男子这样说,怒道:“赵牧,你好大胆子,居然敢直呼陛下的名字,你……” 邹千总抬手制止矮个军官,继续道:“大将军,你好歹也是个大人物。昨夜我不趁你睡着时下手,又给你酒喝,就是让你死得明白。这可是陛下的意思,做鬼你去找陛下算账,我们都是奉命行事。” 说完邹千总对周围使了个眼色,燕军士兵纷纷站起来,亮出刀枪把赵牧围住。 赵牧仰头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丢掉酒碗,双手抱拳做揖:“邹千总,我知道你和后面这位都是萧北珩的亲信。今日你们若能放赵某人一马,赵某人定当衔草结环以报大恩。” 邹千总后退一步,摆手笑道:“大将军不必作揖。我倒是也想饶你,可饶了你陛下就不会饶我。再说就你现在这模样,你能给我什么啊。今日你想不死都不行,有什么遗言就快说,等下我给你一刀痛快的,保证不疼。” 赵牧不言语,缓缓转头看向左右。他目光所及,燕军士兵都警觉地后退,十几把闪着寒光的刀枪对准了他,防止他暴起伤人。 邹千总注意到赵牧的举动,把战刀抽出半尺,喝道:“大将军,我劝你死了这份心。你身上的镣铐是没有钥匙的,这荒郊野岭也没人在附近。我敬你是条汉子,好心让你安排后事。你若是还想垂死挣扎,可就连说遗言的机会都没了。” 赵牧见周围士兵都极为谨慎,自己毫无逃脱的可能,长叹一声坐下,摇了摇头,仿佛认命似的对邹千总道:“邹千总,赵某人知道今日必死无疑,就认命了。能否请您给我夫人和儿子带句话?” 邹千总站得远远地道:“你大点声说,我就不过去听了。” 赵牧见对方如此小心,心中更加绝望,说道:“请千总带话给我夫人,说我不怪她。还有我两个儿子……” 话音未落,邹千总身后的矮个军官扑哧一下笑出了声。 赵牧怒道:“你在后面窃笑什么?” 矮个军官捧腹道:“赵牧,说实话,你的话我们真没法带。陛下已派使者去京城,你全家老小也马上要被砍头了,只能请你自己去地下亲自和你夫人说了。” 赵牧本已放弃求生,想不到却听到这等可怕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起身欲扑,却被锁链拉住双腕双足,只走了半步,挣得锁链哗楞楞直响。 邹千总和矮个军官后退一步,先后拔出战刀,邹千总喝道:“赵牧,你就别挣扎了。陛下还等着要你的人头呢。” 矮个军官握刀上前,笑道:“就让我来砍,这样我也能升官了。” 赵牧双手握着镣铐铁链垂下一尺,双目睁圆,大吼道:“就算赵某人虎落平阳,也轮不到你这等鼠辈猖狂!” 他身为大将,声若虎豹,震得庙宇顶端尘土都簌簌落下,一众军士被他吼得失魂落魄,东倒西歪,连连后退。他借着这机会踏前半步,挥起手腕的镣铐铁链,如铁鞭般疾扫向矮个军官。 矮个军官没料到赵牧突然发难,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他也是行伍出身,见铁链扫来,连忙举刀格挡。 当地一声,矮个军官手中的战刀脱手而飞,笃地插在旁边立柱上嗡嗡颤动。铁链不够长,没有抽在脸上,仍然把矮个军官唬得面如土色,抱头鼠窜,先往邹千总身后逃去。 “快杀了他,快杀了他!”邹千总挥刀指向赵牧,连声呼喊。 众军士醒悟过来,正要擎刀枪冲上,出口处传来啊的一声惨呼。众人惊悚,循声看去,看到矮个军官咽喉端端正正插了一支羽箭,踉跄着倒退几步,仰面摔倒。 邹千总看到羽箭,认出是西戎人的箭矢,毛骨悚然,大呼道:“是西……” 后面的戎字还没喊出口,又有两支羽箭飞来,他连忙闪躲,右臂中了一箭,战刀掉落在地。仓惶后退却忘记赵牧正在他身后接着。沉重冰冷的铁链如巨蟒盘绕,缠住了他的脖子,把他吊在空中。 剩余燕军见头目先后丧命,都慌了手脚。众人正不知是战是逃,庙外已冲入数十名西戎军士,挥刀便砍,为首的是个脸上带着刀疤的西戎男人,刀法凌厉凶狠,光他一个人就斩杀了四名燕军。 只是半盏茶时间,破庙内外便躺了十余具尸体,整个负责押送赵牧的队伍全军覆没,没有逃走一个。 面带刀疤的男人把手中滴血的雪亮战刀甩下一串血珠,插回刀鞘。对吊在空中的邹千总道:“你就是赵牧么?” 锁链松开,邹千总的尸体扑地堆在地上,歪头栽倒,露出后面傲然站立的赵牧。 “正是赵某,阁下又是谁?赵某似乎在哪里见过。” 赵牧依稀记得见过眼前这个人,但又记不清楚是在哪里,印象模糊得很。 面带刀疤的男人面露痛苦之色,道:“我愧于说出自己名字。我只是一条违背了自己死誓的野犬,不敢去见自己的主人,也不敢去见自己的族人,却又不想就这样死去,只好在这冰天雪地里挣扎求生。” 赵牧垂下双手,道:“你们西戎人不是一向重誓的么。既然违背自己的誓言,为何不敢去死?” 面带刀疤的男人双手捂面,道:“还没有向杀死我爱妻的人复仇,我不能死。” “你为何要救下我?”赵牧一脚踢开邹千总的尸体,又坐下来,拿起酒坛子晃了晃,想看看里面是不是还有剩余的酒。 “萧北珩要杀你,我就要救你,”面带刀疤的男人道,“就这么简单。你若是还效忠萧北珩,现在你就是个死人。” 赵牧眯着眼瞄了瞄酒坛子,发现确实一滴酒都没有了,轻轻放下坛子,对那男子道:“你可有马匹?” 面带刀疤的男人道:“有,你要做什么?” “我要赶回京城去救我的妻儿,”赵牧站起来,“能借马匹一用否?” 面带刀疤的男人本来精神萎靡不振,听到赵牧这么说,一下子抬起头来:“对了……我太糊涂了,我也要去京城,我要去接回菀儿……现在就走,快。” 赵牧正要举步,却被脚镣扯住。面带刀疤的男人回头看见,唰地抽出战刀。赵牧会意,把手腕的镣铐锁链扯直。寒光一闪,锁链已断为两截。 “好刀!”赵牧大声喝彩。 面带刀疤的男人又挥刀削断他的脚镣,方把刀插回鞘中,向门口走去,庙内的西戎军士纷纷跟上。 赵牧活动了一下手腕,紧跟在众人身后走出破庙,追上那人道:“你的刀居然如此锋利。赵某人戍边日久,却不记得西戎军能打造出这种锋利的兵器。” “这是主人给我打造的战刀,我曾在战斗中弄丢过一把。她又给我打造了一把新的。” “赵某人平生最好饮酒,其次便是兵器。若是能见到你的主人,定要当面请教。不知能否问一下你主人的姓名?他是个精通锻造的名匠?” “她叫沈月曦,是个女人。” 第三百六十四章 联军西撤 “还要继续西撤?” 沈月曦本来正要把胡萝卜插到雪人的脸上当鼻子,听到萧濯的决定傻住了。 萧濯和两位姐姐打得多棒啊,面对气势汹汹的敌军,三战三捷,联军气势空前高涨,邱离明将军甚至摩拳擦掌说要在下一战把敌军反推回去。 战场形势大好,为什么萧濯还要继续往西凉撤退? 萧濯捧了一把雪,加在雪人圆圆的脑袋上拍了拍,笑道:“怎么一脸不愿意。是因为堆了这么大的雪人,舍不得走么?” 雪人就在联军大营的帅帐旁边,足有一人高,圆脑袋圆身子像个雪白的大葫芦。萧濯他们在前方打仗,沈月曦没法参与,自己一个人堆起来玩的。 沈月曦白了他一眼,把胡萝卜竖起来,噌地插进雪人头顶,转身往不远处的寝帐走去。萧濯小跑追上来,扶住她的手臂:“小心脚下,可别滑倒了。” 回到营帐里,沈月曦依旧一脸不高兴,站在帐篷里不说话。萧濯亲手帮她摘下披风,笑道:“后面还会下雪的,到时我们再堆个更大的雪人。” 侍女端来水盆,沈月曦边洗手边道:“根本不是雪人的事呀。” 萧濯是个聪明人,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担心什么。居然在这里装傻充愣,故意逗她。 她不想离开胜京,这里是她和萧濯的家。虽然身处城外,但远远地望着胜京的轮廓,也让她很安心。若是联军继续西撤,萧北珩率军队冲进胜京烧杀抢掠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场景,她就心惊肉跳。联军顶不住敌人进攻也就算了,那是实力不济。明明打得敌军丢盔卸甲,为什么还要西撤? 萧濯洗净双手,放在炭盆上方热了热,转身把双手贴在她冻得红扑扑的脸蛋上揉了揉:“中午了,我们用膳。我让夏兰准备了鸡汤。” 沈月曦正擦手,听到这句,烦得真想把一个大鸡腿塞到这男人嘴里去。 又是鸡汤,吃鸡吃出感情来了啊。不就是落魄的时候吃了几次鸡肉么,在这忆苦思甜呢。 “主子,饭来啦。”夏兰掀开帘子,让端着托盘的侍女进入。 “我不饿,”沈月曦把手巾塞给萧濯,一猫腰从他腋下钻过去,“让安王殿下吃。” 得惩罚这个男人,让他把鸡肉全吃了,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吃上十天半个月的,到时他肯定愁眉苦脸地来哀求她,说夫人咱们能不能换点别的呀,天天吃同样的太腻了。 她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要一本正经地说鸡肉很有营养,夫君可得多吃啊。吃不下是不是,她亲自喂他吃。什么鸡头鸡脖子鸡翅鸡腿鸡屁股,通通塞他嘴里,都吃光了还不算完,还要逼他再喝两大碗鸡汤。 一想到萧濯愁眉苦脸的样子,她差点就笑出来了。 可转念一想,鸡肉特别滋补,真要这么猛吃下去,萧濯会不会跟吹气球一样胖起来?哎哟,这可不行,哪怕再玉树临风的翩翩美男子,只要胖成球那也彻底完蛋了。 她唰地转过身:“夫君我怕……还是我来吃。” 萧濯正坐在案边撕羊排,见沈月曦转过身来,笑道:“怕什么?” 沈月曦在他对面坐下来,看着托盘里一整扇烤得焦黄喷香的羊排,旁边摆着热气腾腾的白面饼,还有几小碟蘸料,一大碗肉酱,心想这男人真滑头,还知道玩声东击西。 她咽了口唾沫道:“我怕我们撤退的时候,敌军追击我们。” 萧濯笑盈盈地把一根羊排递给她道:“这就是我们要在打了胜仗时候撤军的原因啊。这个时候西撤,敌军士气低落,还会怀疑我们是在用计,更不敢追,我们才能顺利撤退。” “一定要撤么,打得好好的……唔,好吃。” “我们兵力有限,就是再打胜三仗用处也不大。弟弟的南军就要到了,更别提还有两支军队正往这边支援。我们先往西撤,这样不仅可以脱离险地,还能靠近西凉四郡,得到兵力的补充。” “那胜京怎么办?” “相信为夫,弟弟肯定不会攻打胜京。为夫留一万守军在胜京,让冯章和杨聪防守。我们明日一早就拔营起寨。” “对了对了,斥候找到羌林的踪迹了么?” “在一座破庙找到了数十具定北军的尸体,还有断掉的锁链。看断口,是大熊制造的兵器才能砍出来的,只有羌林有这样的兵器,他应该没事。” “太好了。再来一张饼,多给我抹肉酱啊。” …… 萧濯联军撤退的第三日,萧北珩的南军赶到了胜京城郊,同北军汇合。 北军没了赵牧,新任的将领被萧濯打得狼狈不堪,足足损失近两万兵马。见萧濯光天化日之下撤军,北军的将领害怕是萧濯的计策,根本没敢追,放任萧濯联军离去。 萧北珩倒不在意,就算死伤三万兵马,他还有一十七万,还不算后面十万援军。况且萧濯联军也不是毫无损失,目前只剩不到五万人。这样稳扎稳打,他早晚会胜利。 北军的将领们得知胜京只有一万守军,立刻在入夜后来见萧北珩,要求攻陷胜京烧杀抢掠一番,以提升军队士气。 “寡人知道你们的想法了,”萧北珩冷冰冰地对众将训话,“但寡人是天子,天下都是寡人的子民。若是攻打胜京,岂不是伤害朕的子民么。不准。” 众将愕然,但又不敢违逆圣意,只得告退。出了御帐后,北军将领们不甘心,凑在一起讨论。 有了解萧北珩过往的定北军将领道:“陛下当初还是齐王世子时,北狄的村落说屠就屠,如今怎么忽然心软起来。” 另一个道:“萧濯又不在胜京,陛下为何要攻打。陛下此次御驾亲征是要剿灭叛贼。胜京城墙坚固,真要打也不是一时半会能打下来的,反而放跑了萧濯。” 有将领听了不服气,反驳道:“这里有十七万大军,区区一座城唾手可得。打下来后再去追萧濯也不迟啊。” 大家议论纷纷,正好苏茉打此路过,听到众将领议论,以为接下来萧北珩要进攻胜京,不禁大吃一惊。 她想去劝说萧北珩,但萧北珩一意孤行惯了,根本不听她的劝说。以前定北军西征时,她还能劝说两句,现在说的多了,萧北珩会怀疑她是否偏向萧濯,她已不敢再劝解萧北珩了。 回到帐内,她思前想后,坐立不安。几次想起身去找萧北珩,又害怕萧北珩误解。但若是放手不管,一旦胜京失陷,遭殃的是万千百姓。 想来想去无计可施,她只能暗自掉泪,觉得自己真的一无是处。当初萧北珩屠杀北狄村落时,她就没能阻止。如今北狄大元帅为子报仇,正率北狄骑兵攻打边关。大燕朝已内忧外患。眼下胜京又要遭到厄运,数万百姓危在旦夕,她却毫无办法。 正在垂泪,萧北珩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茉茉,你怎么了?” 苏茉身子一抖,连忙用袖子抹掉眼泪,转过身面露笑容道:“陛下,妾身方才在帐外被风迷了眼睛。” 萧北珩信以为真,问道:“茉茉,胜京真的有神灵么?” 苏茉起身帮他脱衣,说道:“妾身也不知道,但民间传说当年神灵一夜间凿开大山,建立胜京。胜京的百姓都说神灵在保佑此地,西戎几次进攻都没能打下这里,可能真的有神灵暗中保佑。” “今日北军将领们要求寡人攻打胜京,”萧北珩漫不经心地说道,“寡人拒绝了。” 苏茉心头一喜,情不自禁问道:“陛下为何会拒绝众将?” 萧北珩疲惫地握着燕阙剑倒在床上,把手臂放在额头上,说道:“胜京就在眼前,我不想惹怒神灵。也许神灵仁慈,会驱散纠缠我的邪祟,让我能睡个好觉。” “我们可在军营中设立香案,陛下以牛羊等牺牲遥祭神灵……” 萧北珩先是露出喜色,倏地又转为惊恐,转过身去蜷缩起身子抱住燕阙剑,语气惊慌地道:“不不不,千万不要让神灵知道我在这里。茉茉,抱住我,我一闭眼就又会做噩梦。” 他希望神灵能解除他的痛苦,却又怕神灵对他的所作所为感到愤怒。只要一闭眼,他曾经杀死的人就会出现。以前是他在童年时勒死的小狗,后来变成冷霜这样的侍女,然后是北狄村落的百姓,萧凯这样的兄弟,再后来变成了他的父亲萧铭。 苏茉听得心酸,上床在背后抱住萧北珩颤抖的身躯,说道:“陛下,妾身在这里抱着呢。睡,妾身不会离开的。” 这些话仿佛有镇静的作用,令萧北珩渐渐安静下来,终于合上了双眸。 第三百六十五章 十万奇兵 萧北珩亲率的南军和北军会合,组成一支足足十七万人的大军,变得空前强大,浩浩荡荡地杀向西凉。 和之前被萧濯耍得团团转的北军将领不同,萧北珩聪明得多。在进军的同时,他派出两万骑兵,不断骚扰萧濯联军,来拖延萧濯军的撤退速度。 萧北珩的骑兵专门挑在萧濯联军拔营起寨的时候攻击,远远地乱箭齐发。萧濯联军的士兵被迫躲避箭雨,无法收拾行囊。待弓弩手列阵准备射击,捣乱的骑兵早跑没影了。 若是西凉骑兵出营交战,萧北珩的骑兵就立刻向本队快速撤离。西凉骑兵不敢孤军追击,只能回转。萧北珩的骑兵立刻又贴上来。如此反复,像一只扰人的马蜂,就是不正面交战,令西凉骑兵疲惫不堪。 这个计策非常奏效,哪怕以萧濯的才能,面对这种战术也是束手无策。若是停下来,联军立刻就要面对十七万敌军的进攻。萧濯只能继续强行西撤,接收西凉的兵员来补充自己的兵力。 两军距离不断缩短,到十二月初,萧北珩的军队距离萧濯联军只有一日的路程了。 只要追上萧濯,到时萧濯就算不想交战也不可能了。十七万对五万,萧北珩有必胜的把握。心情愉快的他亲自带苏茉到阵前巡视,一群将领跟在后面。 “陛下,此地叫乐野平原,再往前就是乐山郡了,”一名向导指着前方空旷的荒野,“萧濯曾率九千西凉骑兵在这里同两万西戎骑兵交战,大获全胜,解了乐山之围。” 苏茉展目看去,荒芜的平原上随处都是积雪,黑一块白一块,仿佛大地生了疥疮。两只乌鸦呱呱叫着掠过苍凉的天空,盘了几圈,停在一株干枯的歪脖子树上,光秃秃的枝桠上挂着条像是旗帜的破布,被尖啸的寒风扯得笔直。 “夏天时,这里满天都是兀鹫,是一种非常大的鸟,专吃腐肉,”向导看着天空,“现在冬天寒冷,都没有了,否则可以抓来几只让陛下和皇后娘娘看看。” “不过两万蛮族罢了,”萧北珩笑了笑,“现在是五万对十七万,寡人倒要看看他能用出什么手段来。” 苏茉沉默地望向西边,内心涌出深重的无力感。 对这场即将迫近的战事,她没有任何干预的可能。唯一能做的就是跟着萧北珩,无可奈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传寡人旨意,”萧北珩对身后跟随的将军下了指示,“全军加快速度,寡人要在萧濯军到达乐山郡之前追上。” 将军领命离去,萧北珩又问道:“安州和渝州的援军到哪里了?” 人群中走出名副将道:“启奏陛下,渝州太守郭信元的军队因大雪封路,停在中州。只有安州太守军队正按计划向这边行进,在半月后到达。” “果然还是寡人的国丈靠得住,”萧北珩微笑着伸手揽过苏茉的腰,“那个郭信元,当初讨伐永德帝时他就曾和国丈交战过,如今表面效忠于寡人,却又借口大雪封路停在半道,莫非是想看寡人和萧濯的交战结果来决定往哪边倒么。” 苏茉勉强笑道:“陛下此处有十七万大军,那五万渝州军本来距离也远,确实指望不上。” “说的也是,”萧北珩道,“等国丈到这里时,寡人应该已彻底歼灭萧濯了。” 后面一众将领不失时机,纷纷变着花样开始称赞萧北珩,有个定北军的将领道:“陛下计谋百出,盖世无双。就是大将军也要甘拜下风啊。” “大将军?” 萧北珩放开苏茉,轻轻拍了拍头:“寡人都把这件事忘记了。赵牧可押到京城了么,这都已经有十余日了,怎么一直没有回信?” 他睡眠极差,总会被噩梦惊醒,精神也萎靡不振,一直靠喝补气血的药支撑着精神。若不是这次正好有人提起大将军,他都忘记了赵牧的事情。 众将领都答不出,最后有个机灵的将领道:“陛下,前段时日不是下了两天两夜大雪么,必是在路上耽搁了。如今雪已融化,应该不日就有回报。” 萧北珩含糊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安。 他派两个心腹押送赵牧去京城,是想让他们半路杀掉赵牧,以绝后患。可是都过去十多天了,两人还没来回报,不会真的押着赵牧去京城了? 回到大营后,一名燕将上前迎接,道:“陛下,刚刚京城来了使者,正在御帐内等候。” 萧北珩进入御帐,看到来人相貌,竟是乔装打扮成使者模样的林魁,不禁大吃一惊,转身对帐内侍从道:“暂且回避。” 待帐内只剩下他和使者,萧北珩坐下道:“林魁,你怎么来了?” 林魁早已等得心急火燎,见四下无人,一下子跪倒在地,哭道:“陛下,微臣无能,让您失望了。” 萧北珩见林魁痛哭流涕,知道绝非好事,怒道:“不要只是废话,快告诉寡人发生了什么事。” 林魁哭道:“微臣罪该万死,京……京城已落入他人之手了。” 萧北珩面色大变,却又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起身上前,一把揪住林魁的衣领把他提了起来:“你方才说的什么?再说一遍。” 林魁觉得衣领紧得胸口都发闷了,勉强说道:“是赵……赵牧,他把京城占了。” “怎么会,他……我不是吩咐你要紧闭四门吗,还有……京城那么多守军都在做什么呢?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占得了京城?” 萧北珩连珠炮一样发问,把林魁吼得晕头转向,连声道:“陛下息怒,听微臣解释啊!”萧北珩松开他衣领,把他推了个趔趄,道:“快讲!” 原来萧北珩兵发胜京,留林魁把守京城,由他统管京城守军。林魁确实也按照萧北珩的吩咐小心看守,一直无事。 在一个雪后深夜,赵牧和数十名西戎军士攀城墙进入城内,被城内巡逻的士兵发现,立刻通知林魁。林魁以为自己手头有数千守军,收拾几十个敌人还不是易如反掌,便调集守军前去围剿。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赵牧振臂一呼,守军便反了一半。当两军对峙时,闻讯赶来的丞相和六部官员不但没帮他,反而落井下石,当场陈述萧北珩弑父篡位的罪状,令剩余的守军也倒向赵牧。 林魁眼见大势已去,在亲信的护卫下杀出条血路,一路狂奔来找萧北珩报信。 听完林魁的陈述,萧北珩感觉头晕眼花,后退两步跌坐在椅子里,扶额道:“到底还是低估了赵牧这个老家伙。” 林魁跪在地上膝行几步,双手抱住萧北珩的腿哭道:“陛下,微臣自知犯下大错,万死不足以谢罪,但又怕陛下不知此事,故苟且偷生来报陛下……” 萧北珩摇了摇头,把手放在林魁的肩膀上:“这件事不怪你,是我的错,我低估了赵牧此人。只是那件事你……都知道了?” 林魁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猛地摇头道:“陛下,那帮人都是叛贼。他们和赵牧都是向着萧濯的,我绝不相信陛下会做这种事,他们都是信口雌黄。” 萧北珩一字一句地说道:“如果我告诉你这是真的呢?” 林魁身子猛地抖了一下,抬眸看向萧北珩,先是露出惊恐的眼神,随即又低下头,额头触地有声:“陛下,微臣这么多年来一直跟随您左右,生是陛下的人,死也是陛下的鬼。若有半点虚假,陛下现在就可斩下我的人头。” 萧北珩见林魁忠心耿耿,心中也有些感动。 林魁是跟他最久的属下了,当初父亲萧铭把林魁派给他,主要是因为林魁本就是医术高明的大夫,可随时开药缓解他的失眠症状。 时间长了,他开始和林魁讨论一些军事方面的谋略。林魁虽然脑子不够灵光,又爱擅自做主,但像狗一样忠诚,他可以放心把重要的事情交给林魁。 忠心耿耿的人哪怕再蠢笨些,都比聪明异常却心怀二意的人好。 他微微点头道:“不用赌咒发誓,你本来就是我最信任的属下,跟在我身边,正好给我开些药方。京城丢了也没什么关系,一班文官加上几千守军罢了,翻不起大风浪。待剿灭萧濯再回军收拾不迟。倒是边关的守军,令人有些担忧。” 边关十万守军是赵牧的部队。他在发兵前特意让赵牧发大将军令,由他的心腹将军带令书和圣旨去边关替换魏良,按理不该出岔子才对。但现在赵牧活下来了,让他不禁担心起来。 林魁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陛下不是在发兵前就派将军去替换边关守将了么。他们都是忠心于陛下的将领,陛下不必忧虑。” “我派去押送赵牧的两个人,一样也是忠心耿耿的。”萧北珩失望地道,“不过赵牧既然活下来,应该是那些西戎人救的他……为首的是谁?” 林魁道:“当时是夜晚看不清楚面容,但似乎听到赵牧喊了‘羌林王’三个字……” 萧北珩眉头皱起,正要回话,一名信使连滚带爬冲入帐中,呼喊道: “陛下!大事不好,边关守将魏良和叛逃的安国将军齐盛珏合谋造反,斩杀了陛下派去的将领。现以赵牧为首,十万边关军正向这里杀来,先锋军距离我军只有三日路程了。” 林魁闻言差点瘫倒,呵斥道:“怎么搞的,陛下派将去边关是多久以前的事了。怎么现在才来告诉陛下!” 萧北珩也不敢相信,起身道:“十万大军走西戎领地,如此大的目标,西戎军竟然没有阻拦他们么?还有我们的斥候在做什么,为何无人报告此事?” 相比丢失京城,这个消息才是真正让他震惊的。他一直很提防有支持萧濯的军队来帮萧濯,专门派出多路斥候探查,每日斥候都回报无事。想不到十万军队说到就到。 “他们斩杀陛下的将领后一直压住消息。赵牧和西戎王羌林轻骑从京城出发,同魏良等人汇合。羌林王为先锋,说服了西戎诸王……主要是我们的斥候并无人在西戎领地内探查……” “够了!”萧北珩一拍桌案,震得桌案上的东西纷纷跳起。 信使说得颠三倒四,但他已经听明白了。齐盛珏从京城逃跑后,直接去了边关,和边关守将魏良一起斩杀了他派去的将领。隐瞒消息的同时,直接发兵西进。赵牧和羌林占领京城后,星夜兼程和边关军汇合,向胜京这边进攻。 边关军走的是西戎领地,自己这边的斥候根本没在那里,自然无法得知。而羌林身为西戎诸王之一,在前面开路,西戎人当然会同意放他们过来。 十万军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摸了过来。 “报——!”帐外又传来一个拉长的声音,几乎尖得变了调。一个斥候飞奔入帐,抱拳施礼: “陛下,萧濯军不退反进迎向我军。主帅萧濯发来战书,两军在乐野决战。” 萧北珩怒极反笑,抽出燕阙剑,一剑砍下桌角,昂然道: “真会抓时机啊,萧濯。那寡人就趁了你的心意!回复对方,来日在乐野一决生死。” 第三百六十六章 谋半而定 “这是十万奇兵呀。” 沈月曦握着文书高兴得一蹦三尺高,还好梅黛手疾眼快,和沈蓝左右扶住了她,总算平安落地。 文书是大将军赵牧的使者送来的,十万边关军将配合联军,从北方向萧北珩发起进攻。 “妹妹先不要太兴奋呀,”梅黛扶着她的手臂,“华大夫说过,大喜大悲都会伤身体,对孩子不好啊。” 沈蓝也劝道:“妹妹,仗还没开始打呢,一切都未可知。” 沈月曦可不管那个,旁若无人地跳到萧濯跟前:“夫君,这是你的计策,对?你一直瞒着我对不对?” 萧濯还没等回答,沈月曦已叭叭叭在他脸上亲了七八下,完全不管帐内站着一大群人。 “不是的,我只谋划了一半,”萧濯被亲得满脸通红,又不敢推开她,只好直挺挺地站着,“后面的发展也是我未曾料到的。” 大家好不容易才让沈月曦安静下来,萧濯给她解释了事情的经过。 当初安国将军齐盛珏和赵牧密谋擒捉萧北珩,但赵牧的夫人为了自保先向萧北珩告发,赵牧全家入狱。齐盛珏率亲信卫队逃出京城去找萧濯。由于安州的军队一直追赶围捕萧濯,他很容易就找到了萧濯,帮助萧濯一起冲出包围。 萧濯要赶回胜京准备军队,分给齐盛珏一百骑兵,让他火速赶往边关去找魏良。在萧濯看来,赵牧入狱,萧北珩必然会对十万边关守军下手,必须阻止他接收边关军队。 齐盛珏赶到边关,告诉魏良京城发生的变故。魏良大怒,当即就要发兵攻打京城救出赵牧,齐盛珏劝住。这时萧北珩派来的将领来替换魏良,魏良设宴款待来人,一网打尽,没走漏任何风声。 待萧北珩发兵胜京,魏良便打算直接出一支兵攻打京城,先去救赵牧家眷。齐盛珏建议不要因小失大,打草惊蛇,而是出兵去帮助萧濯。毕竟京城就算打下来也没用,萧北珩的军队还在。 魏良给正要准备进攻边关的北狄大元帅发了封书信,说萧北珩背信弃义,弑父篡位。边关守军要去胜京帮助安王萧濯。北狄大元帅回复他的目标也是萧北珩,他要为死去的儿子报仇,萧北珩既然已发兵去胜京,那北狄军队就暂时不攻打边关了。 边关守军出发才走到半路,得知赵牧占了京城,便立刻联系。赵牧和羌林赶到边关军后,羌林建议大军走西戎腹地,这样萧北珩就不会发现这支军队的动向,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我当初只是让齐盛珏将军去边关帮我游说魏良将军,”萧濯最后总结道,“却没想到他做的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料,真是起到了关键的作用。” “没关系,总之我们有援兵了,”沈月曦高兴地抱住萧濯的手臂,“羌林也回来了。我们现在有十五万军队,可以和弟弟光明正大的交战了。” 呼谷别代表西戎军来参加作战会议。得知羌林安然无恙,并带领大军前来支援,激动万分,挥拳道:“太好了,我们的王回来了。” 沈蓝道:“妹夫,若是没有十万边关军的支援,我们接下来会如何做?” 萧濯道:“弟弟并不像我对战过的其它将领,他很懂兵法战术。我们兵力低于他的时候,必须后撤,这是没办法的办法。若是强行交战,必然是全军覆没的结局。我本打算在乐山郡防守,利用城池消耗敌人。但赵牧将军率十万军队参战,我们的总军力已经可以和弟弟决战了。” 沈月曦看向旁边的邱离明:“邱将军,战书已经发给对方了?” 邱离明点头道:“昨天晚上就发了。我们全军会在乐野和敌军决一死战。只是不知道萧北珩会如何应对我们的攻势。” 萧濯拍拍沈月曦的头,让她先松开自己,走到挂起来的地图前,对帐内的众人道: “我们现在有两支军队,我率领的联军五万三千人,将在乐野和萧北珩正面交锋。在我们的东北面,是赵牧将军的十万边关军。萧北珩要防止被包抄后路,绝不可能置之不理,必须分兵抵御。在萧北珩的后面,还有五万安州军正在赶来,约莫半月后到达。” 梅黛望了一眼地图,举手道:“安王,渝州那五万军队现在何处?” 萧濯微微一笑,道:“我发了一封信给渝州太守郭信元,陈述厉害。郭太守深明大义,谎称大雪封路,停在半道不走了。” 沈蓝道:“兵书上说,兵贵神速,我们现在应该主动和对方决一死战。这样安州敌军就来不及支援了。” 萧濯转向沈蓝道:“姐姐说的很对。原本我的计划是退到乐山郡,尽量拖延时间。现在有了赵牧将军的军队,速战速决反而成了一个好选择。赵牧将军身经百战,我估计他那路至少可以拖住对方九到十万兵马。” 沈月曦低头扳着手指道:“那就是说……在乐野的话,我们是以五万三千人对七万。在乐野东北面……算赵牧将军十万对十万好了。双方看上去势均力敌呀。” 梅黛握住拳用力一挥道:“妹妹,两军相逢勇者胜。这个时候就看谁能顶住了。” 见梅黛一个女子都如此坚定,帐内其余将领情绪都高昂起来,邱离明撸起袖子道:“都撤退了大半个月了,如今总算要和敌人决战啦。” 萧濯目光扫过众将,说道:“没错,这就是最后一战。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奋勇向前,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帐内响起一阵高呼,几乎要冲破帐篷的顶部飞出。 帅帐外,羌林静静地站在雪地里,倾听着帐内激情澎湃的发言。 他是随着递送文书的使者一起来的。无论赵牧还是齐盛珏都建议他回来,一起苦口婆心地劝他。 赵牧道:“老弟呀,你面皮也忒薄了些。不就是随口吹了个牛么,赵某只要喝高了,吹得更离谱。没守住拜秀山又怎么了,只怪萧北珩那个混账东西用的计策太卑鄙。再说你夫人和岳母的灵柩也都运出来了,打仗前总得安置一下。” 齐盛珏更绝,拿萧濯做例子:“羌林王,你是西戎人。肯定知道当初安王和多玛王共同发下的誓言,那可是当着成千上万士卒发的誓。后来为了拯救西凉梅家,安王不是也违背了么。咳……我就这么一说,你去见安王的时候可别说是我提的。” “老弟,要不然去之前喝上三大碗酒如何。哎……真怀念安王妃酿的那个酒,喝着就是烈。” “羌林王,你不想打败萧北珩么。别忘记还有那么多西戎士兵等着你去统率呢。” 两人费劲巴力,好说歹说总算劝动了他,可是真到了联军大营,他却始终躲在外面,不敢进入帅帐。只要一想到自己曾经说过的话,他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他又迫切地想去见沈月曦和萧濯,这场仗他一定要打,这将是他为自己爱妻李菀的复仇之战。 不知道站了多久,他猛然惊醒,发现面前不知何时多了个女子——明月般皎洁清澈的女子,她正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伸出玉一般白皙的手。 “羌林王,我们大家都在等你呢,快进来。” “是……安王妃。”他用衣袖擦掉夺眶而出的热泪,大步走入帐中。 第三百六十七章 大败 十二月三日,萧濯的军队与萧北珩的军队在西凉乐山郡东面一个称为乐野的地方遭遇,决定双方命运的战斗开始了。 清晨寒气逼人,沈月曦站在帐外一处平台上,看向眼前蜂巢般忙碌的军营。 营中咚咚地响起有节奏的战鼓声,惊飞了栖息在帐篷顶端的寒鸦,那是出营列阵的号令。 一队队顶盔贯甲的士兵从帐篷中奔出,踏平地上的积雪,在一面面飘扬的旗帜下列队。他们盔上的帽缨在风中抖动着,仿佛团团火焰。他们手中锋利的枪戟折射着旭日的光芒,杀气腾腾。他们的目光充满勇气与坚韧,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毫无惧意。 看到士兵们都战意高昂,沈月曦欣喜地搓了搓双手,蹦下平台回到帐内。 萧濯已经穿戴整齐,见她进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袋子郑重地放在她手中道:“月曦,这个你好好保管。” 沈月曦认出是装着龙寰玉佩碎片的袋子,接过来放在桌案上,伸出双手缠住萧濯的脖颈道:“夫君,大战在即,我就不说太多了,预祝夫君大获全胜。” 萧濯微笑着摸了摸她头顶:“往日你积极得很,这次怎么不跟为夫去阵前了?” “宝宝已经长大,我不想他听见厮杀的声音,闻到鲜血的味道,就不去了,”沈月曦抬头深情地凝视着萧濯,“夫君阵前厮杀时,可要小心冷箭。” 萧濯似乎知道她的担心,双手扶住她肩膀道:“你给为夫做的护甲刀箭不入。再说华大夫不是也来军营了吗,受伤了也有他老人家在呢。” 沈月曦本想再说几句,可想到成千上万人在一起厮杀,受伤是常有之事,不是靠她提醒能解决的。便住了口,吻了吻萧濯,送他出了门口。 回到帐内,她拿起案上的袋子在手心里掂了掂,玉佩碎片在袋子里发出哗哗的声音。 萧濯如此重视这个玉佩,当然要为他好好保存。她想了想,干脆把玉佩袋子的系绳直接穿过腰带,打个死扣,这样就不至于丢了。 夏兰进来道:“主子,应您的召唤,华大夫来了。” 沈月曦道:“请华大夫进来,对了,给他老人家准备热姜茶。” 华大夫是昨天深夜来到军中,专程给梅黛带了一些调养的药物。梅黛想以金帛致谢被华大夫拒绝了,然后华大夫便留在联军营内,说要为联军出些力。 沈月曦看华大夫的精气神比之前在萧北珩那里时好了许多,点头道:“华大夫,天气如此寒冷,您还跑这么远过来送药,真是辛苦您了,先喝盏姜茶暖暖胃。” “老朽是冯章将军安排军士护送过来的,一路都是坐车,不累。”华大夫坐下道,“老朽别无所长,但对治刀剑伤颇有心得,可以为将士略尽绵薄之力。” 说了几句,夏兰端上热姜茶,又端了盘点心放在案上。沈月曦道:“华大夫,您既然来了,正好给我看看,我腹内胎儿目前好不好?” 华大夫为她把了把脉,听了一会儿,捋着胡子笑道:“安王妃放宽心,您的脉象平稳,孩子好得很呢。” 沈月曦这才放心。自己之前一直骑着马到处乱跑,表面上不在意,其实还真有点担心对孩子会有影响。现在有了华大夫的诊断,她就安心多了,问道:“华多多的身体可好些了?” 华大夫道:“托安王妃的洪福,他损失的气血都已补回来了,不过身上留了许多疤,还有些容易受惊吓,命保住了比什么都强。” 沈月曦实话实说:“当初能救出华多多,主要是弟妹帮的忙,我其实没做什么。” 当初她和华大夫父子在平王府的别院相遇。她虽然有万能制造机的帮助,可以随时逃跑,却没法带着华大夫和华多多两个人走,还是苏茉安排了车辆救出华大夫父子。 华大夫感慨道:“平王妃也是个心善的人,听说她就在对面军中?” 沈月曦点点头,正要回答,远处隐约传来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和密集的战鼓声,虽然离得很远,但声势却丝毫不弱。她知道两军已开始交战,情不自禁地站起来望向帐外。 华大夫看到她面带忧色,也站起来道:“王妃在担心安王么?” 沈月曦听着交战声,觉得有些紧张,连呼吸也不自然了,说道:“不瞒您说,我确实是有些害怕,我怕我们会输。” 萧北珩有十七万军队,还不算后面支援来的十万军队,萧濯这边只有十五万。虽然萧濯一直以来都战无不胜,但在永威城下仍然差点兵败身亡。那次就是败在萧北珩手上,不由她不担心。 华大夫道:“安王妃,老朽有一席话,不知安王妃可愿意听?” 沈月曦压抑着内心不安,又坐下来道:“华大夫请讲。” “老朽虽然是一介草民,但老朽确信安王必将赢得这次战争。”华大夫用坚信的口吻道,“不但老朽这么认为,连胜京城内的百姓也是这么想的。萧北珩倒行逆施,就算登上帝位也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他的军队看似强大,却必定打不过安王。” 沈月曦问道:“华大夫您还懂军事谋略?” 华大夫笑着摇了摇手:“老朽哪里懂军事,只是从一个普通人眼中看出罢了。在大梁村时我们就开始打交道,所谓近朱者赤,有您这样贤惠明理的夫人,安王必定也是贤明通达的君王。一叶落而知秋至,如今安王已得民心,萧北珩众叛亲离,老朽听说连京城的丞相等官员都反对他了。两相比较,安王又怎会失败呢。” 沈月曦觉得华大夫说的确有道理,但心里还是放不下,送走华大夫后,她在帐内听前方动静,坐也坐不住,直熬到中午,催促夏兰去打探前线消息。 夏兰打探清楚后,喜滋滋地回报沈月曦道:“主子,安王和萧北珩的军队双方都小心翼翼地试探攻击,从早上到现在,双方都损失了千余士卒,势均力敌,不分高下。” 沈月曦正在吃午饭,放下汤匙道:“那你高兴个什么劲呀?” 夏兰道:“这边僵持着,可北边打了大胜仗呀。萧北珩派了九万军队去和赵牧将军对抗,被赵牧将军打得七零八落,损失了足足上万人呢。” 沈月曦大喜,站起来道:“真的吗?” 一战就能打掉上万敌军,那岂不是打个九仗就能全歼北面的敌军啦? 想不到赵牧这个大酒坛子,打仗居然这么厉害,她以前对边关军的印象并不怎么好,尤其记得魏良带的边关军被西戎打得落花流水那次。但换了赵牧来带领,就变得如此骁勇善战,真是强将手下无弱兵。 夏兰道:“赵牧将军就是爱喝酒,打仗很猛的。听说当年他和齐王萧铭是先帝手下两员猛将呢,就是容易喝酒误事,得罪了永德帝,差点官职不保。还是齐王保下他,让他镇守边关。” 沈月曦心花怒放,拍手道:“只要夫君这边顶住弟弟的攻势。等北路把敌军歼灭,就可以包抄后路,那时我们就妥妥地赢了。” 她心中高兴之极,连吃鸡肉都变得有滋有味了。 第二日太阳落山,北路又传来捷报,赵牧将军再次大胜,歼敌两万,足足把敌军逼退了十余里,甚至占领了敌军的大营,自己总共才死伤一万。 沈月曦掐指算起来。两战就歼灭敌军三万人,这简直不是人啊,这是战神。这样的话,只要再打四场就能吃掉剩下的六万,简直是势如破竹。 她一直美到了第三天,萧濯和萧北珩每日交锋,萧濯损失了五千余人,萧北珩死伤八千左右,两人打得难分难解。但沈月曦不太关注眼前,一直催夏兰去打探北路的消息。 到了下午要吃晚饭的时候,夏兰急匆匆地冲入帐内,却是满脸惊慌,喊道:“主子,不好了,我们打败了!” 沈月曦正在逗鹦鹉琉璃,夏兰喊得声音太尖,把琉璃吓得都飞起来了。 “你说谁败了?”沈月曦问道,“别慌,缓口气再说。” “赵牧大将军败了,”夏兰哭丧着脸道,“一战死伤近四万,之前夺过来的大营也丢了,直接败退回最开始的营地了。” 沈月曦不相信,笑道:“你是在逗我,想给我个惊喜。赵牧将军那么能打,怎么可能会输这么惨?” “是真的呀,”夏兰急得直跳,“奴婢怎么敢逗您啊。不信去帅帐看看,来报信的使者还在呢。” 沈月曦站起来道:“也许是听错了,我亲自去问。” 边关军一战就损失四万人,加上先前死伤的一万,这等于直接折了一半人马,是在开玩笑么。前几天打的战果一下子全还回去了。 她来到帅帐,里面一位灰头土脸的边关军将领正在仰着脖子灌水,见她来了连忙放下水袋施礼道:“卑职见过安王妃。” 沈月曦认出来人正是他认识的魏良,满面尘灰,衣襟上还沾着数点血迹不知道是谁的。便问道:“魏将军,你怎么会来了。听说北路打的不好?” 魏良露出惭愧的神色道: “王妃,我们大败,一战就损失了四万人。赵将军让卑职火速来求援。” 第三百六十八章 坚不可摧 黄昏时分,整个联军大营一片寂静,只有寒鸦凄厉的叫声回荡在军营上空。 边关军惨败的消息如乌云般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军士们沉默地围着篝火取暖,脸上没有了前两日的意气风发,仿佛连空气都变得沉重了。 对面的敌军阵营一片欢腾,凛冽的寒风送过来隐隐约约的鼓乐声,显然是正在庆祝胜利。 邱离明负责今夜的巡营。查看了各处岗哨后,他站到望楼上烦躁地盯着对面大营,还是按捺不住,拍了一下横栏,震得横栏上的雪块簌簌掉落。 “主公为什么不允许去偷袭敌营,”他转身对身后的副将道,“敌人明明正在得意忘形,疏于防范。晚上我们偷偷摸过去,肯定能打他们个出其不意。” 副将道:“邱将军,主公说过了呀。偷营对那些蠢笨自负的敌人有用,但对萧北珩无效。” “怎么会,之前他围攻胜京的时候,主公不是用了很多计策吗?” “主公说那些计策用过了后,萧北珩就明白如何应对了。萧北珩是个很聪明的人,围攻胜京时他因轻敌冒进吃了不少亏,这次他稳扎稳打,一点都不急,就算是主公也无隙可乘。” 邱离明叹了口气,正要下楼,副将忽然低声道:“邱将军,这样下去的话,我们能打赢吗?” 听到副将问出这句话,邱离明唰地转过身,一把揪住副将的衣领,低声道:“好好管住你的嘴,不要祸乱军心。” 副将推起遮住双目的头盔道:“邱将军,末将不是担心我们这路,主公韬略天下无双,我军不可能失败的。可是赵将军那路一旦溃败,敌军就能立刻对我军进行夹击啊。” “这个事我自然会去提醒主公,”邱离明松开副将向楼下走去,“好好看守,若是发现敌人偷营立刻鸣金示警。” 副将正了正衣领,说道:“邱将军放心,若有半点差错,小人提头来见。” 邱离明点头表示称赞,转身下了梯子,快步走向远处灯火通明的中军大帐。 副将的担忧不无道理,他代表了现在联军将领的普遍心态。大家非常信任萧濯,但都在担忧赵牧那路,边关军若是在接下来的攻击中一溃千里,联军就将面临前后夹击的不利局面。 他走入中军大帐,灯烛明亮的大帐内,站着数十位将领,大家都没有卸下盔甲,满身征尘地围成一圈,看着站在地图前的萧濯,沈月曦也站在西凉女王梅黛的身旁,倾听萧濯讲解局势。 “赵将军前两仗打得非常出色,尤其是第二仗,”萧濯指着地图,“不但歼灭敌军两万,还占领了敌军的大营,俘虏了对方的大将晏义隆。” 沈月曦悄悄拉了拉梅黛的衣袖:“梅姐姐,晏义隆是什么人?” 之前她问魏良打仗经过,可魏良也不知是觉得丢人还是怎么的,支支吾吾总不肯说,她只好来这次军事会议上旁听。 梅黛轻声道:“赵牧将军被萧北珩撤职囚禁后,这个晏义隆就是代替他统率北军的将领。我们向乐山郡撤退时,就是他率领北军不断追赶我们,被我们打败了三次。” “原来就是他啊,”沈月曦道,“看来很得弟弟的信任么。” 梅黛道:“晏义隆是定北军的将领,是萧北珩很信任的心腹。萧北珩为了削弱赵牧将军的影响,把军中大部分将领都替换成了他的心腹。” “那就奇怪了,对方的主帅都被我们抓了,赵牧将军是怎么败的啊?” 梅黛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听萧濯讲话。 “……在第三阵,赵牧将军认为对方没了主帅,必定军心大乱,想一战而胜,便派出四万军队分成两路夹击敌军,留三万军守营,他亲率两万军居中策应。” 萧濯说到这里,语气转为沉重:“但进攻不久,敌军突然杀出一支骑兵,不管两翼夹击的军队,直接对赵将军所在的中军冲锋,赵将军的军队抵挡不住大败而归,敌军趁机截断了那四万士兵的退路……” 沈月曦这才明白了为何一战便损失了四万人。原来敌人直接冲入赵牧坐镇的中军,相当于攻打了边关军的大脑。赵牧败退后,那四万人被截断退路,变成一盘散沙,自然让敌军包了饺子。 沈蓝道:“对方骑兵竟然如此厉害,能一路冲入赵将军的中军?” 梅黛也疑惑地道:“赵牧将军身经百战,他所在的中军必然防御重重,怎么会被对方轻易突破了防线?” 帐内其余将领也都低声议论起来,似乎都不太相信。 萧濯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继续道:“赵将军这个战法并没有什么问题,但他所在的中军被对方骑兵冲垮,是这次大败的主要原因。而敌军这支骑兵,是我们以前从未遇见过的。” 沈月曦举起手道:“夫君,对方是什么骑兵呀?” 萧濯道:“他们称之为铁浮屠,约有五千名。士兵都是全身重甲,只露出眼睛,连马匹也披着重铠。一仗下来,他们只伤了十余人,着实厉害。” 听到这里,帐内的众人轰地一下炸了。 羌林满脸不相信地道:“一仗下来,只伤了十几个,太不可思议了?” 萧濯摇头道:“魏良将军的描述也许有夸张的成分,但边关军大败也是事实。如今赵牧将军请求我们发兵支援,我正在考虑要怎么办。” 一名将军气愤愤地道:“他还让我们支援?我们才五万人,要对付八万敌军,还让我们支援他们?若是抽调兵力去支援他们,我们怎么抵挡对面的进攻?” 他话音落下,已经有数名将领点头表示同意。 梅黛道:“诸公暂请安静,容梅黛说两句。” 众人对梅黛都十分佩服,见她站出来,立刻都安静下来。 “对方有铁浮屠,赵牧将军无法对抗,这样下去北路边关军迟早要被消灭,”梅黛平静地说道,“那时就是我们全军覆没的时候,我们必须去救,而且要快。” “梅姐姐说的对!”沈月曦拍手鼓掌为梅黛喝彩,“赵将军现在还有五万人马,若是不管,这五万人也要被打光了。” 她说完后看向萧濯,后者也点头表示认可。 一名将军道:“对方的铁浮屠那么厉害,我们要怎么去救?” 邱离明站出来道:“什么铁浮屠铁兔子的,邱某不相信他们能挡得住我们的连弩。”说完他转向萧濯拱手道,“主公,末将不才,愿带五千连弩手去救援赵牧将军。” 沈月曦也挥了挥拳道:“对,把他们射个人仰马翻。” 她对大熊制造出的连弩有十足的信心,相信一定能帮助赵牧摆脱困境。 沈蓝有些忧虑地道:“我军连弩只有五千名,若是都发去救援赵牧将军,一旦敌军冲过来,我们就只能短兵相接了。” 自打交战以来,可以射穿木盾的连弩就一直是定海神针,哪怕步军战斗吃亏了也可以从容退回,敌军惧怕压阵的连弩,根本不敢追击。 萧濯道:“无妨,这几日我军暂挂免战牌,深挖沟壑,多设拒马。邱将军速率五千连弩手去救援赵将军。事不宜迟,现在就召集军队,待入夜后出发。” 众将散后,邱离明整顿连弩手,趁夜色出了联军大营,向北而去。 沈月曦和萧濯站在望楼上,望着五千连弩兵没入黑暗中,对萧濯道:“夫君,那铁浮屠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以前怎么从没见弟弟用过?” 萧濯露出沉思的目光,仿佛自言自语道:“对方士兵身披重甲,马匹也披着重铠,这样的话普通弓弩根本无法穿透,难怪赵牧将军会大败……也许是弟弟暗中准备的。” 沈月曦把双手凑在嘴边哈了哈热气,把头埋入萧濯怀中道:“夫君,冷,我们回去休息。” 萧濯爱怜地摸了摸她冰冷的秀发,摘下自己的披风又给她加了一层,道:“听华大夫说,我们的宝宝一切都好?” 两人下了望楼,沈月曦靠在他怀里慢慢地往寝帐走,说道:“当然,我开始还很担心来着。” “那就好好休息,不要到处乱跑了。”萧濯微笑着伸手指刮了她鼻头一下。沈月曦皱了皱鼻子,给萧濯做了个鬼脸:“这么冷的天,你不用说我也会乖乖呆在营里的。” 一夜过去,到了早上,萧北珩照例派军出阵叫骂,萧濯没有像往常那样出兵应战,而是命人挂出免战牌,敌军叫骂了一气觉得没什么意思,只好回去了。 沈月曦吃完早饭,打算去看看萧濯操练士卒,刚走出营帐,梅黛急匆匆走来道:“妹妹,甲胄运过来了,就在校场,我们快去看。” “什么甲胄啊?”沈月曦一时没听明白。 “就是对方铁浮屠士兵的,”梅黛拉起她的手向校场方向赶去,“赵牧将军不是打伤了对方十余名么,把他们的甲胄都扒下来运送给我们看,才刚刚运到。还有,你猜对方铁浮屠领军的是谁?” “谁啊?” “游大夫和焦县令。” “不会!”沈月曦冒了无数问号出来,“游大夫是大梁村的村医,焦县令是通辽的县令,这两个老头怎么成了铁浮屠的将领啦?” “妹妹你呀,”梅黛笑着轻推了她一下,“他们都是裴婧云的下属你忘记了。这铁浮屠显然是裴婧云暗中建立的军队呀。”沈月曦这才恍然大悟。 两人来到校场前,只见校场中央有一个架子,下面是马匹的形状,上面是人的形状,都已经披上了一套全黑的铁甲,在清晨的阳光下闪烁着光芒,颇有些威风凛凛的气势。萧濯则和沈蓝等数名将领站在五十步开外说着什么。 沈月曦和梅黛一起来到萧濯近前,沈月曦道:“夫君,这就是铁浮屠的盔甲吗?” “正是,”萧濯对站在一旁手持连弩的军士道,“放箭。” 那名军士端起连弩,扳动机括,只听“嗖嗖嗖”三声,三支弩箭脱弦飞出,分别射向木架假人的头部,胸腹部,还有马匹的胸部。 当当当!三支弩箭无一穿透铁甲,全部弹飞落在了地上。 沈月曦倒吸一口冷气,喊道:“糟了!” 第三百六十九章 黑光 沈月曦双手握紧缰绳,伏低身子,眯着眼睛看着前方。小白嗒嗒的马蹄声在道路上响着,道边的枯树迎面而来,一眨眼便被甩在后面。 千里马跑起来如同风驰电掣,快是真快,可寒风迎面吹脸真是扎得慌,不过她现在顾不得考虑这个了。 连弩无法射穿铁浮屠的甲胄,她是最紧张的人。趁萧濯和梅黛等人商议对策,她偷偷骑上马离开了联军大营。 邱离明的连弩手对迎面冲来的铁浮屠发射弩箭,却毫无作用,被铁浮屠冲入阵中肆意砍杀,血流成河……一想到这个场景她就心慌。兵败如山倒,赵牧才大败一阵,士气低落,若是去支援的连弩也被铁浮屠击败,边关军会不会直接投降? 那样的话就全完了,她和萧濯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完了。经历这么多苦难才走到今天,决不能倒在最后一战。 远处人喊马嘶,现出数十名骑兵向她这边奔来。虽然他们也穿着燕军衣甲,但高举的战刀说明了他们的身份,应该是敌军的小股斥候。 沈月曦身边并没有侍卫,但她丝毫不慌,向左一带缰绳,小白拐了个弯,脱离大路跑入荒野。 “小白,甩开他们。” 小白仿佛听懂了她的话,长嘶一声以示回应,像离弦之箭般飞奔起来。 那些骑兵的速度根本追不上小白,更别说她的骑术已登峰造极。小白四蹄翻飞,一路绝尘,片刻便把追兵甩得无影无踪。 确认身后没有了追兵的呼喊,沈月曦才让小白慢下来。就算是神骏一直全速前进也会累,她喜欢这匹白马,不想它太过辛苦,便让小白慢跑上眼前的一座小山,方便她寻找边关军大营的位置。 然而当小白登上山顶,展现在她眼前的却是她从未见过的惨烈场景,让她目瞪口呆。 她曾在狼牙隘口看过成千的敌军被滚木砸得头破血流,也看过成百上千具尸体堆积的长坡,本以为自己已经见识够多了。但看到眼前的场景才明白,什么是真正的尸横遍野。 “安王妃!”远处传来声熟悉的呼喊。 沈月曦回头看去,身后奔来一支百余人的西戎骑兵,为首的是羌林,正向她挥手示意。 她下了小山,羌林已率骑兵奔到近前。 “安王妃,好不容易赶上你,”羌林勒住坐骑道,“我们追了一路……方才还碰上了一小撮敌军。这里是战场,他们斥候可能会呼叫军队来追杀我们,快到边关军大营去。” 沈月曦见羌林亲自赶来,心中欢喜。他曾数次挽救自己于危难之中,这次自己头脑发热独自赶路,又是他追上来护送,颇感内疚,说道:“你不在那边指挥军队作战么?” 羌林与她同行,说道:“安王见你没了踪影,让我寻来的……他说你一定是来边关军了。安王还说,若是连神灵也无法阻止铁浮屠,让你赶快赶回联军营地,他再想其它办法。他说的神灵,是大燕朝的神么?从未听他提过。” 沈月曦知道萧濯的意思,如果连万能制造机都无法挡住铁浮屠,那就先以保命为主。 其实她心中也有些忐忑,大熊虽然厉害,但它不能伤害生命,哪怕连一只山鸡它都不会伤害。对方铁浮屠是活人,马也是活物,要怎么对付呢? 把他们的盔甲变没是个办法,可大熊的收集范围只有五米。不要说五米,她往那一站,对方的弓箭就会把远远地把她射成箭垛。当初她和萧濯被多玛王包围的时候就已经证明过,大熊是不能完全阻拦住箭雨的。 大炮威力巨大,肯定能把铁浮屠炸翻。但就算制作出来,手头没火药,也做不了炮弹。 沙尘暴,大雾等都是天气的操控,一旦弄巧成拙,反而会给敌人以可乘之机…… 她一路都在思索对策,直到羌林提醒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安王妃,边关军大营到了。” 沈月曦回过神来,眼前的大营门口在她眼前徐徐拉开。她只是扫了一眼,立刻便感到了整个营地都弥漫着低落悲观的气氛。 营地的望楼上,士兵抱着长枪无精打采地望着远方,似乎心不在焉。营地中的旗帜软趴趴地像病号,偶尔被风掀起一角,也显得死气沉沉。透过打开的营门看向里面,很多军士都面带忧虑,走路甚至都是低着头的。也许只是因为有严明的军纪在,这支边关军才依旧还维持着完整。 魏良率领几名将领迎出门来,拱手道:“安王妃,想不到您居然会来这里。” 沈月曦惦记邱离明和五千连弩手,飞快地问道:“邱将军来了么?敌人的铁浮屠进攻了么?” 魏良见她神色急切,连忙道:“安王妃不必担心,今日敌军铁浮屠并没有出战。邱将军带领连弩手来后,正和大将军在帐中议事。” “还好还好,带我去见他们。”沈月曦松了口气,跳下马来。 她跟随魏良来到中军大帐,里面正传出赵牧洪亮的声音:“不行不行,这个肯定不行。” 魏良为沈月曦掀开帘子,探头入内喊道:“大将军,安王妃来了。” 在帐内的赵牧,齐盛珏,邱离明三人几乎同时转过头来看向她,纷纷露出惊讶的神情。 沈月曦疾步走入帐内,与赵牧和齐盛珏宾主相见,然后对邱离明道:“我们的连弩对敌人的铁浮屠是无效的,千万不要和铁浮屠交战。” 邱离明见她冒险赶来通知这个消息,心中感激,道:“主母勿虑,大将军方才已经和我们尝试过了,弩箭确实无法射穿铁浮屠的盔甲。现在正在商议其它对策。” 沈月曦一想,自己也是太急了,低估了赵牧的脑子。能做大将军的人,岂会鲁莽到试都不试连弩就拉出去和铁浮屠交锋的。 不过来都来了,就在这里帮助赵牧对付铁浮屠好了。 赵牧哈哈一笑:“安王妃,邱将军来支援后,我们用缴获的铁甲尝试了一下。这个护甲真是坚硬无比,弩箭打上去只是一个小坑。” 沈月曦想了解一下铁浮屠是如何作战的,问道:“大将军,铁浮屠作战具体是什么样子?” 赵牧咂咂舌,道:“赵某作战了大半辈子,头一回遇到这种全身铁甲的骑兵。确实有股子气势,黑压压地像一块乌云冲过来。我们弓箭射过去,他们一点反应都没有。冲到近前,赵某让长枪组阵拦截,也不能阻挡。” 魏良在旁边频频点头,看赵牧回头找水喝,便接过话茬: “他们身披重甲,所以不拿盾,而是在肋下夹着长戟,可以刺也可以砍。安王妃可能不清楚,这长戟借着战马冲力刺过来……我们不少军士直接倒着飞了出去,架盾都挡不住。” 沈月曦发现赵牧和魏良等人虽然夸赞铁浮屠,但却没有显出畏惧之色。看来至少边关军的将领还保持着士气,这就好,边关军还有一战之力。 “原来是这样的,”她转向齐盛珏,“那现在我们可有什么对策吗?” 齐盛珏说道:“我刚刚才提议在阵前铺设大量绊马索。这样敌军铁浮屠若是进攻,就会被绊倒。大将军说不行。” 赵牧把茶碗放下道:“此计不通。对方对他们的铁浮屠格外重视,会有小股轻骑兵在前面探路。就算有绊马索也起不了作用。” “那样说来,挖陷坑的方式恐怕也不行了。”邱离明道。 众人继续讨论对策,沈月曦站在那里出神,目光转动间落在了羌林的战刀上,心中一动。 大熊锻造的兵器,能不能穿透铁浮屠的盔甲呢? 她打断众人的讨论,对羌林道:“用你的刀去尝试砍铁浮屠的盔甲。” 赵牧一拍大腿,喜道:“对了,羌林王的刀是安王妃打造的,当初赵某手上的镣铐,他一刀就削断了,走走走,我们都出去看。” 大家到了帐外空地,赵牧让人架起铁浮屠甲胄。羌林抽出战刀,对准甲胄胸膛一刀砍下,“当”地一声,刀锋嵌入了铁浮屠甲胄的胸部。拔出来后查看,只是砍了一条刀痕,并没有砍透甲胄。 赵牧拍掌道:“刀是好刀,可惜不能穿透盔甲,伤害不到里面的人。” 魏良站出来道:“大将军,当初安王妃曾送给末将一把枪,长枪穿刺力量比刀要强许多,让末将试试。” 士卒送来长枪,魏良端起,又担心力量不够,先离开段距离,然后助跑几步,全力一枪扎过去,嘭地刺入铁浮屠甲胄中。 大家见了都面带喜色,有军士上前仔细查验,回来禀报:“大将军,长枪确实穿透甲胄,但甲胄的内衬并没有破。” 在场的都是战将,知道盔甲内衬没破,就意味着没有伤害到人,放在战场上的话,对方可以继续反击。方才露出的欢喜都纷纷消失了。 沈月曦也觉得头疼。想不到这铁浮屠的甲胄这么结实,连大熊锻造的兵器都不能彻底击穿它,这可如何是好。 正在犯愁,旁边响起一阵轻蔑的笑声。她抬头看去,见几名军士押着一名男子路过。那男子身材高大健壮,披头散发,绳捆索绑,对他们露出嘲笑的目光。 齐盛珏对士兵挥手道:“快把这个俘虏押走。”沈月曦连忙阻止道:“等一下,此人是谁?” “铁浮屠士兵,”魏良道,“对阵之时,有铁浮屠士兵马蹄受伤倒地,盔甲沉重无法起身,被我们捉住了。” 沈月曦道:“先等等,我有话问他。” 她来到那男子跟前道:“你方才笑什么?” 那男子道:“我笑的是你们居然妄想刺穿我们的盔甲。你们可知这甲的来历么?” 沈月曦产生了兴趣,对那男子道:“这甲有何来历?” “此甲有名,叫黑光铠,”男子道,“绝不是你们想的那种随意打造出来的盔甲。四十名铁匠同时打造,每人只打造一个甲片,反复淬火锻造,两个月才能制作一副。我们主子召集了四千名熟练铁匠,日夜不休……” 齐盛珏有些不相信地打断道:“两个月才打造一副,五千副黑光铠岂不是要一百个月!” 那男子瞟了齐盛珏一眼:“没错,用了八年零三个月。” 沈月曦心中暗惊。 她和梅黛去观看黑光铠时,梅黛就说这些人是裴婧云的私军。五千副黑光铠,居然花费八年才打造完毕。这样看来,裴婧云早在八年前就组建了铁浮屠军队,怪不得所向披靡,这个裴婧云真是让人头疼的对手。 “你们主子既然花了八年时间打造此甲,”她问道,“她建立铁浮屠的目的是什么?” 那男子摇头道:“在下无可奉告。不过你们不要妄想靠兵器刺穿此甲。锻造此甲的总监工,就是打造出燕阙宝剑的许大师的后人,他曾对主子说过,世间兵器中,只有燕阙剑才能劈开此甲,我劝你们死了这份心,早早投降才是上策。” 羌林走过去,二话不说抬手就是两记耳光,把那男子抽得住了口。 沈月曦并没有开口阻止,一来李菀是死在裴婧云手上,羌林听见关于裴婧云的消息就按捺不住仇恨,让他发泄一下也好,免得再像在拜秀山那样失去理智。二来那男子把黑光铠吹嘘得厉害,羌林的做法也能提振己方士气。 至于裴婧云为何成立铁浮屠军,八成是为了帮助齐王萧铭攻打永德帝之用。不过永德帝后面一系列操作自我毁灭,没来得及用上这支军队而已。 军士押走了那名男子,大家回到营帐中继续讨论对策,不觉间太阳落山。 沈月曦来到她的寝帐中,喝了两口水,倒在床上望着被风吹得不断振动的帐篷顶苦苦思索。 连大熊锻造的兵器都无法穿透黑光铠,这可怎么办呢。 要是用火呢?黑光铠再坚硬,一旦烈焰焚烧,里面的人也都顶不住。这样的话,当初在下圆谷她制造出来的酒精燃烧弹就有用武之地了。 赵牧爱喝酒,军营里肯定能提炼足够的酒精。唯一麻烦的是那东西不能像燃烧弹一样扔出去,对方又不傻,不会直接冲入火里。要是能设计出小型燃烧弹,让士兵们拿在手里扔过去……这个法子不错,应该可以起作用。 讨论了一白天,她脑子也累了,渐渐地有了困意。 正在迷迷糊糊,忽然帐外传来叫喊和马嘶声,纷乱非常。沈月曦一惊坐起身,立刻便看到了熊熊火光映红了帐篷,无数黑影在帐篷上映出,跑来跑去。 她一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正要下床。羌林的声音在外面急促地响起。 “安王妃快起来,铁浮屠偷营,已经杀进来了!” 第三百七十章 照夜 沈月曦冲出帐篷,羌林抽出战刀在她身旁跟随,一起向远离敌军的后营撤退。 “安王妃,铁浮屠正在前营厮杀,边关军恐怕顶不住了,”羌林边走边催促她,“赶紧上马离开这里,我护送您回联军大营去。” 沈月曦不置可否,目光穿过重重营帐,看向前营。 边关军的军营长宽三里有余,分为前中后三营,她所在的位置是中营。敌人破坏东南方的营栅后冲入前营,到处点火,不少帐篷都燃起大火,浓烟直冲夜空,士兵跑出燃烧的帐篷,有些人身上被火焰包裹,到处乱撞,打滚号叫,没有着火的士兵拿起武器,与冲到近前的铁浮屠厮杀。 在火光中,铁浮屠士兵全身覆盖着黑光铠,挥舞长戟来回冲杀,边关军士兵没有组成战阵,无法匹敌,不断有人被铁浮屠的长戟刺倒,死尸满地。有知道铁浮屠厉害的士兵躲在暗处放箭,但箭矢射在铁浮屠的身上都掉落下来。 沈月曦和羌林跑到马厩附近时,有上百名铁浮屠已冲入中营开始交战。多亏前营士兵争取了一些时间,中营的将领得以组织起士兵进行反击。沈月曦看到邱离明带领上千名连弩手排成两排,向远处的铁浮屠发射弩箭,一连十发射出去,只响起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掉了一地弩箭。 她心中焦急万分,这样打下去,边关军恐怕要彻底完蛋了。 羌林牵着照夜玉狮子马来到她的跟前,把缰绳递过来,看她还望着远处的厮杀,急道:“安王妃,已经没有办法了,快撤。” 沈月曦接过缰绳,心中挣扎。 要逃走很容易,铁浮屠正在中营厮杀,她只要顺后营出去,绕路逃回联军大营就是了。但边关军肯定要全军覆没了。敌军在这里还有五万军队,接下来他们肯定要和铁浮屠一起扑向萧濯。 萧濯和萧北珩的战斗持续了好几天,萧北珩已经证明他并不是饭桶,能和萧濯打得有来有回。萧濯可以在战斗中取得优势,却无法获得决定性的胜利。若是北路敌军和铁浮屠一起过去支援萧北珩,萧濯肯定是顶不住的。 她正在犹豫不决,一群士兵约有数百人乱哄哄地迎面跑过来,为首的身材高大健壮,喊道: “铁浮屠冲进来了,我们打不过的,快逃啊。” 不少边关军士兵本来已拿起武器要去攻击铁浮屠,见同伴丧失斗志,受到这种恐慌的感染,也纷纷抛下兵器加入队伍。等他们冲到沈月曦跟前时,已汇集了上千人。 沈月曦借着火光看去,注意到为首的那个士兵穿着极不合身的小号边关军衣装。她起初以为是仓促起来穿错了衣服,但仔细再一瞧,这不是在白天时嘲笑他们的铁浮屠士兵吗? 这个男子身材高大,在人群里很显眼。而且她在白天又和他说了几句话,印象很深。这个士兵关押在前营,看来应该是冲进来的铁浮屠释放了他,他化妆成边关军过来大喊大叫制造恐慌了。 “羌林,杀掉那个人!”她果断地指向那个男子,“他是敌人假扮的,在制造恐慌。” 羌林听得清楚,立刻拔刀冲向那名男子,一刀便将那人剁翻在地。跟在那人身后的边关军士兵本来惊慌不堪,见羌林出现斩杀了带头的人,顿时纷纷驻足。 沈月曦翻身上马,拦在队伍前高声道: “我是安王妃。你们这群大男人的勇气哪里去了,难道还不如我一个有孕在身的弱女子吗?拿起兵器,跟我来。”说完,她一带缰绳向中军大帐的方向冲去。 形势危如累卵,她必须先把混乱的局势平稳下来,让将领们重新掌握士兵。 羌林大惊失色,抬手想喊住沈月曦,但犹豫了一下又放下手,招呼众人道:“大家都拿起兵器,想活命的跟着白马。” 若是别的女子这样呼喊,他肯定是当笑话听的,但沈月曦可不一样,他一路跟在沈月曦左右,曾亲眼看到沈月曦如何指挥作战。 边关军士兵本来还有些犹豫,见羌林也发话了,纷纷跟在沈月曦后面,同时呼喊起来。 “大家都跟着白马。” “找不到将领的士兵,都向那匹白马汇合。” 照夜玉狮子马通体雪白,在夜晚时,月光照在它身上会反射出白玉般的光芒,就像这匹马自己会发光一样,在黑夜里格外醒目,因此得名照夜。许多找不到将领的士兵听到呼喊,一眼便看到了那匹发光的白马,纷纷向沈月曦汇合过来。 冲到中军大帐时,沈月曦已经聚拢了近万名士兵,魏良和邱离明等数名将领也在中途加入队伍,有他们从中协调,边关军震荡的军心逐渐稳定下来。 “大将军在哪里呢?”沈月曦没有找到赵牧,回头对魏良大喊。 现在整个大营里杀声四起,兵器碰撞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处都乱成一团,她必须喊出来别人才能听见。 “不知道,”魏良在人群中高喊,“敌人偷营时,大将军好像带人去前营了。末将也在到处寻找,一直没找到。” 沈月曦这才明白为何大营里乱成这个样子。身为主帅的赵牧不见了,难怪士兵们都跟没头苍蝇一样乱跑,防御也不成样子。 “魏将军,让大家把凡是能点着火的东西都拿起来,”沈月曦指着远处厮杀的铁浮屠,“向铁浮屠丢过去,他们肯定怕火。” 魏良等将领顿时醒悟。他们在夜间遭到袭击,一时乱了阵脚。现在沈月曦重整了军阵,又告诉他们如何对付铁浮屠,大家纷纷点起火把,雨点般投向铁浮屠。 火把撞在铁浮屠的甲胄上迸发出焰火般的火花,虽然不能点燃甲胄,但火把落在地上继续燃烧,铁浮屠的战马受不了火焰炙烤,纷纷倒退躲避火焰,成千上万士兵投掷火把,一时间满地都是火光,竟把肆意横行的铁浮屠也逼得无法前进。 沈月曦正在指挥,齐盛珏从暗处冲出来,赶到她近前道:“安王妃,大将军在前营组织防御时,腹部中了一箭,我才把他救出来,大将军有话要对你说。” 两名军士用担架抬着赵牧过来,沈月曦跳下马来到担架前,魏良等主要将领也纷纷赶到跟前。 赵牧腹部中了一箭,血透衣甲,他面现痛苦之色,对沈月曦等人道:“大营已经守不住了。带全军向北撤,北面五里有座山谷……叫聚铁山,是我们的存粮之所。” “我知道了,”沈月曦起身上马,对齐盛珏道,“你先护送大将军向聚铁山撤离,后面的事情交给我。” 齐盛珏答应,带领士兵先护送赵牧离开。沈月曦上了马,对魏良等将领道:“各位将军,让各营士兵们都向白马集合,我们退出大营。” 火把虽能逼退铁浮屠,但这东西又不能无限扔,也烧不死铁浮屠,得趁着还有火把在手时赶紧撤退才行。 待魏良等将领离去,沈月曦又喊来邱离明:“邱将军,率五千连弩手用火把压阵。若是铁浮屠追来,就用火把阻止他们。” 众将领分头行事,有人去收拢败兵,压阵的士兵用火把逼退铁浮屠,大部分士兵都是摸黑跟着沈月曦的白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聚铁山退去。 这次敌人偷营让边关军死伤了五千余人,剩余四万多名边关军士兵虽然平安撤出,但很多人都没有穿戴护甲,甚至手里连兵器都没有,都是赤手空拳跑出来的。 沈月曦一路不停地回头看,怕铁浮屠追上来,但对方似乎只满足于占领大营,并没有追击,她才松了口气。 望着火光四起的大营,她心头沉重得如同压了一块巨石。 大营已经丢了,现在全军退到聚铁山,那里是边关军存粮的地方。有粮草在,全军还能支撑一段时间,可是对方肯定不会就这么算了,他们肯定会继续追杀的,而边关军很多人连武器都没有,这要怎么办才好。 …… 游秉钧和焦庸两人站在高处,望着夜空下火光冲天的边关军大营,都露出满意的神情。 他们此次奉太后裴婧云的的旨意,率铁浮屠来支援萧北珩。萧北珩知道赵牧把北路打得落花流水,便把刚刚赶到的铁浮屠派到北路,终于大获全胜。 方才有将领来报,铁浮屠已经彻底占领了边关军大营,歼敌五千余名,只是无论人马都已疲惫不堪,没法追击败退的边关军。 “焦将军,你提议的夜袭果然有奇效,”游秉钧摸着花白的胡子称赞道,“看来敌人已经弃营而逃了,不知道他们会逃到哪里?” 焦庸道:“还能去哪,只能是聚铁山。可惜铁浮屠没法追击,要不然今夜就能高奏凯歌了。” 游秉钧也甚是惋惜:“的确如此。铁浮屠虽然所向披靡,但无论人还是马,披着如此沉重的甲胄,根本无法战斗太久的时间,光偷营就把马匹累得口吐白沫,没法再追了。” 他说完后目光一亮,又道:“铁浮屠累了,让我们剩余五万军队一鼓作气,连夜进攻如何?” 焦庸连连摆手:“游老弟,可别出馊主意。对方虽败,但是还有五千连弩手在阵中呢,只有铁浮屠才能对付连弩,就让他们逃走算了。” “听说沈月曦也在对方军中,”游秉钧道,“可惜在大梁村没能抓住她和西凉女王。主子说过她和萧濯都必须要死,凡是和那女人有关系的人,都不能活下来。” 他正在叹息,焦庸拍了拍他肩膀道:“游老弟,对方退向聚铁山,那里的粮草还能让他们支撑个把月,又有连弩在那里。我有个想法,不知老弟感不感兴趣。” “什么想法?” “对方连大营都丢了,我们已大获全胜,没必要再在这里耗着了。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带军队去包抄萧濯后路,老弟你在这里率领铁浮屠缠住他们。只要萧濯败了,这些败军见没指望,自然就投降了。此计如何?” 游秉钧先是皱眉想了想,然后马上挑起大拇指:“高,实在是高。陛下和萧濯势均力敌,只要我们这里五万大军加入陛下……萧濯那里还没有连弩。真是妙计!” 两人商议妥当,由焦庸率领五万军队南下去包抄萧濯联军后路。游秉钧则率领铁浮屠堵住聚铁山的边关军,让他们无法突围去和萧濯汇合。 第二天一大早,焦庸便率军南下,开始包抄萧濯联军后路。 第三百七十一章 绝境 “酒呢,酒呢?” 天刚破晓,某处一个大嗓门就吵醒了沈月曦。 她睁开双眼,脸感觉很凉,但身上盖着两层厚厚的毡子,还算暖和。 放在往常,她肯定要在床上懒个一会儿再起,或者等夏兰来催促她,反正有萧濯去解决各种麻烦,如今却不同了,她要承担起极为沉重的责任。 她跳下床,用手指把睡得乱糟糟的头发梳理一下扎好,抱起一条毯子拉开吱呀乱响的木门。 羌林抱着战刀斜靠在门边,拿着一根树枝在面前的火堆里拨拉着什么,听到门响转头对沈月曦笑道:“安王妃,昨夜休息得还好,没有冻着?” 沈月曦点头道:“我是在屋子里,又有大家送的毯子,一点都不冷。你进屋去睡会?” 就像以前一样,羌林又在她门口守了整夜,这份忠诚的守护总会让她心存感动。 羌林道:“没事,我们在冬天经常会在野外过夜,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安王妃不用担心。” 沈月曦把毯子展开披在羌林身上,示意他不要拒绝,接着她抬头看向烟雾弥漫的山谷。 山谷中到处都是点燃的火堆,士兵成群结队围在火堆前,有的人躺着睡觉,有的人坐着烤火。扛着粮袋的士兵在人群中穿梭,给大家分发粮食,还有很多士兵在砍伐树木收集木柴,斧子砍在树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所在的木屋位于半山腰,分成上下两排共五十间,每间可容纳二十人,原本是供守卫粮草的士兵过夜居住。如今四万人一下子涌入山谷,这些屋子根本装不下,大部分军士都是露天过夜的,好在聚铁山的树木众多,能够满足大家取暖之用。 她收回目光,问道:“方才是大将军喊叫么?” 羌林用烧焦的树枝从灰烬堆里扒拉出一个黑乎乎的烤红薯,拿根小树枝扎了递给她:“大将军一早上就很精神,喊这么大声音,命应该是保住了。” 沈月曦微微一笑,伸手接过烤红薯,边撕皮吃边沿着小路向坡上的木屋走去。到了屋子前,还没进门就听到赵牧在里面发牢骚。 “连一滴酒都没有,老子绝不吃饭。” 沈月曦进了门,看到一位大夫正在弯腰检查赵牧的伤口。 “大将军,这箭伤应该不会恶化了,”大夫检查后说道,“将养期间喝些粥饭,吃些粗粮倒可以,但喝酒吃肉肯定是不行的。” 赵牧正要继续叫嚷,瞥见沈月曦进屋,挥手赶走大夫,对沈月曦抱拳施礼道:“安王妃,昨夜多亏你把大军带出来,若不是你,赵某只能自刎以谢了。赵某有伤在身,不能尽礼,勿怪礼数不周。” 沈月曦道:“大将军不必道谢,我救大家也是为了助我夫君。” “当初王妃到边关来时,赵某就看出你与众不同,喝三碗酒就跟没事人一样,”赵牧道,“但赵某还是小看王妃的胆识了。昨夜大营混乱,王妃居然能重整军队,赵牧从军多年,从未见过王妃这等人物,真是五体投地。” 沈月曦客气了两句,和赵牧谈起接下来要怎么办。 赵牧道:“安王妃,昨夜大营遭袭,我军无法抵挡铁浮屠,这里是唯一能来的地方。虽然这里屯有足够粮草,但天寒地冻,木柴又有限,并不能维持太久。” 沈月曦也知道赵牧担心的理由,光是昨夜一宿,士兵们就砍光了小半座山的树木取暖。这样计算,最多再撑两天两夜,整支军队就没有木柴。如此寒冷的冬天,若是不能取暖,后果可想而知。 她正在思索,魏良来报:“大将军,安王妃,末将已经统计清楚,现在全军共有四万一千零八十人,其中包括邱将军的连弩手四千零九人。战马有两千一百匹。只有一万三千人有兵器,共九千人有盔甲,其中一千六百人没头盔……” 赵牧闻言大怒,牵动腹部伤口,皱眉哎哟了一声,拍床道:“这帮小兔崽子,不就是铁浮屠偷营吗,连兵器盔甲都丢了,还怎么和敌人打仗!” 魏良正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齐盛珏又进入屋内,抱拳道:“大将军,安王妃,斥候回报,敌军五千铁浮屠占了我们的大营,将领为游秉钧。敌军另外的五万军队由焦庸率领已经向南出发,目标应该是安王军后路。” 沈月曦听到这个消息,手足冰冷,差点连手中的烤红薯都在地上。刚刚统计完军士的武器盔甲状况,还在发愁大家的取暖,就来了这么一个坏消息。 她正在发愣,羌林也来到屋中,听到这个消息,安抚她道:“安王妃,安王一向注重打探敌人的动向,这么大的一支军队调动,他肯定会提前发现的。” 赵牧和魏良等人也都支持羌林的看法,但沈月曦还是不放心,对羌林道:“我不放心,羌林你马上回去,告诉我夫君我这边没有问题,还有……”话还没说完,一名军士冲入道:“大将军,安王妃,有一支骑兵从南面过来,旗号是西凉军。” 大家听到这个消息都非常诧异,除了赵牧,其余人纷纷跑出屋子登上山顶去看。 沈月曦站在聚铁山顶,南面的平原一览无遗,看到西凉骑兵绕过被铁浮屠占据的大营,直接向聚铁山方向赶来。铁浮屠似乎也发现了这支西凉骑兵,出营追赶,却被西凉骑兵拉开距离,追了一程追不上便返回大营了。 齐盛珏指着山下道:“你们看,铁浮屠骑兵马匹速度慢,跟不上西凉骑兵。” 魏良摇头叹气道:“他们盔甲重……不过跟不上又能怎么样,你就算能绕到他们后面,还是没法打过他们。” 沈月曦望向奔到山脚下的西凉骑兵,一眼便认出为首的女将梅黛。 若换了平时,她自然是高兴万分,但这次她可吓了一跳,急匆匆下了山来迎接梅黛,见面就道:“梅姐姐,你怎么来了?” 梅黛推起面具,露出带着倦意的面容,拉起沈月曦的手道: “昨夜得知你们遭到铁浮屠偷袭丢了大营,安王很着急,只是他统领全军不能脱身。我留下沈蓝帮他,率一万西凉骑兵来救妹妹。萧北珩出骑兵拦截,我们大战一场才冲过来。” 沈月曦看向她身后的骑兵,发现不少将士都衣甲染红,显然是经历了一番恶战。她上前张开双臂抱住梅黛表示感激之情。 梅黛微笑着拍拍她后背,道:“妹妹不用这样,你才是最辛苦的。” 沈月曦有些不好意思。她横竖喊了几句话,连皮都没擦破半点,边关军和西凉军的将士可是真的在拿性命搏杀,他们付出的远比自己多太多了。 她想起已经发兵的敌军,连忙和梅黛说起此事。梅黛道:“妹妹不必担忧,安王知道北路这里失败,早已经开始安排撤军了,他决定撤军到乐山城内防守,不会让敌人轻易抄他的后路的。” 沈月曦担心道:“万一萧北珩又像之前那样用骑兵反复侵扰怎么办。我夫君手头没有西凉骑兵,也没有连弩帮忙。梅姐姐,你快率军回去,顺便把邱将军的连弩手给捎回去。告诉我夫君,我这里一切都好,会想办法让边关军能帮上忙的。” 魏良也道:“西凉女王,铁浮屠就在南面拦着我们,连弩起不了作用。你们骑兵灵活,可以甩开他们,带连弩回去支援安王。” 梅黛知道这时不能婆婆妈妈,点头道:“好,妹妹既然决定留在这里。那我马上带连弩回去帮助安王。” 西凉骑兵来到聚铁山的有五千余骑,四千名连弩手中,身材高大沉重的士兵骑聚铁山仅存的两千匹战马,身材矮小轻便的和西凉骑兵两人一骑,邱离明和羌林也都上了战马,和梅黛一同返回。 临行前沈月曦挨个道别,对梅黛道:“梅姐姐,敌军目标是要消灭我夫君。你们避免和敌人交战,尽快和我夫君的军队会合,这里我会想办法突围。” 梅黛点头答应,带领军队离开。 沈月曦站在山顶,目送这支军队消失在地平线上,方才转身下山。 这么一番折腾后,来到中午。聚铁山囤积的粮草极多,士兵们熬了粥饭,她喝了两大碗,然后到赵牧的屋中和他商量对策。 “现在聚铁山除了粮草,还有几千斤铁锭和木杆,原本是用来打造弓箭,”赵牧道,“现在士兵手里缺乏兵器,我想把这批铁锭锻造成兵器救急,但所有锻造用具都在大营里,大营又被铁浮屠占了,这些东西都成了没用的废物。” 他说完后重重叹了口气,似乎很是无奈。 沈月曦也直发愁。 聚铁山的木材只够再烧两天,士兵手中根本没有多少武器,盔甲也不完整。这样和铁浮屠交战,跟送死有什么区别,连穿戴整齐都打不过对方呢。若是不打,步军又跑不过铁浮屠,不能像西凉骑兵那样甩开敌人去萧濯那里。 头疼。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出屋透气。 到了门外,她来到一群正在鼓捣木棍的军士跟前。看到他们正用战刀把一根长木棍削成尖尖的形状,问道:“你们在做什么呢?” 齐盛珏正好走过来,对沈月曦道:“这是我吩咐的,制作一些木枪,万一铁浮屠攻过来,总不能赤手空拳上去打对方呀。” 沈月曦扶额无语,木头枪能做什么啊,要不让大熊做一批武器好了。现在这种生死关头,隐瞒万能制造机也没什么意义,实在不行就说这是神灵赐给他们的,也许还能涨涨士气。 她走了两步,又想到即使大熊做出兵器,也无法穿透铁浮屠的黑光铠,打仗还是会输。 正在冥思苦想,一位斥候骑马冲入谷内,在山道停住马,一路跑上山来,喊道: “急报,西戎多玛王攻破南屏,正率七万西戎军向乐山进发。” 沈月曦想起来了。当初在胜京得知萧北珩兵分两路来攻打时,梅黛和沈蓝就提到过多玛王攻打南屏的问题。那时沈蓝曾说南屏应该可以坚持三个月。 现在看来,沈蓝还是低估了多玛王的实力。这下萧濯真的要面对前有狼,后有虎的绝境了。 “沈月曦,快想办法,”她紧紧握住双拳,在内心呼喊,“快点想办法啊。” 第三百七十二章 中邪 聚铁山南面的边关军大营,现在已经成了铁浮屠的营地。中午饭点后,在中军大帐内,游秉钧正在听一名铁浮屠将领汇报。 “……聚铁山的木材应该还能支撑一日,到时他们就会活活冻死。” 铁浮屠将领报告完毕,没有听到游秉钧的回应,抬头一瞧,老头低着头坐在那里睡,哈喇子都滴下老长。 他不敢声张,退出营帐对等在外面的另一位将领道:“游将军……又睡着了。” 那位将领道:“游将军虽然是主子心腹,也六十多岁了,人老精神就差,贪睡也是没办法。我们就守住这里,别让聚铁山的军队过去就行。再过一日他们砍光山上木柴,自然全都冻死,犯不着出兵去攻打他们。” “仁兄说的是……现在焦将军的援军应该已经到陛下那里了?” “这都过了一天一夜了,应该已经打起来了……陛下原本有七万,加上那五万,就是拿人堆也能赢了。” 两人正低声交谈,一名没有穿戴甲胄的铁浮屠士兵匆匆跑过来道:“两位统领,快禀报游将军,敌军下山列阵了!” 大家连忙进去叫醒游秉钧,告知聚铁山的情况。 游秉钧打了个呵欠,起身道:“列阵?他们莫非是走投无路,决定拼死一搏了?去看看。” 他出了营帐,登上望楼,看到聚铁山口冲出大批边关军,黑压压地有一万两千人,正在列阵。他老眼昏花看不太清楚,拉着旁边的将领道: “你替我看看,他们是不是没穿盔甲?背后背的是不是木头杆子?” 那名将领探着脖子仔细看了看,连连点头道:“游将军,正是这样。这些士兵都没有盔甲武器,好像有些人背了木枪……有些人手里拿着黑乎乎的……像是铁锭?” 这场面大家第一次见,在场的铁浮屠将领都忍不住哈哈笑起来。 这个笑得喘不上气,道:“简直是闻所未闻,他们没有兵器,居然拿着木枪和铁锭出来作战么?” 那个笑得肚子直疼,道:“打仗不穿盔甲,不拿兵器,对方应该是出来投降?” 游秉钧也是头一回见到这种场面,笑得胡子直抖,摆手道:“我们不接受投降。对方有四万士兵,接收这么多俘虏我们也看管不过来。马上让铁浮屠出营,把他们统统杀光。” 他担心收容俘虏的话,四万人一旦在营中闹起来,自己手头的士兵根本镇压不住。铁浮屠士兵不能整日都穿戴着甲胄,失去甲胄保护的铁浮屠士兵并不会比对方的士兵厉害多少。 一名铁浮屠将领道:“游将军,现在装备甲胄的铁浮屠有两千名,其余士兵正在歇息,就让这些士兵出去行吗?” 游秉钧道:“我们铁浮屠士兵以一当百,就是这两千名士兵也足够了,出兵。” 随着低沉的号角声响起,营门缓缓向两边拉开,全身黑甲的铁浮屠士兵手握长戟,骑着战马从营中冲出,宛如一条全身长满尖刺的黑蛇,游向列阵的边关军。 铁浮屠的战马蹄声格外沉重,两千匹战马的蹄声汇集起来隆隆直响,震得地面都微微颤抖。 沈月曦纵马穿过边关军阵形,来到阵前,脚下地面的小石子震得跳来跳去,令她心中也是紧张不安。这场战斗至关重要,若是不能战胜铁浮屠,到今天晚上山上的木柴就都砍光了,这么冷的冬天,没人能在野外熬过去的。 她抬头看了看对面正在排阵的铁浮屠,调转马头,从排成长长一排的边关军士兵面前纵马跑起来,边跑边喊:“将士们,都记住我的吩咐没有?” “使劲砸对方,”处于最前面的两千名边关军士兵吼道,“砸完掉头跑。” 这些边关军士兵都是身材魁梧强壮的大力士,由魏良率领。除了魏良骑马之外,大家都是穿着棉衣裤光着头,每人手里拎着一块五斤重的铁锭,正面队列是一排五百人,一共排了四列,人与人之间前后左右都隔了两米远。 沈月曦点头,对魏良喊道:“魏将军,务必要大家保持队形,千万不要拥到一起。” 魏良举起手拍着胸膛喊道:“交给末将!” 沈月曦见众军士气高昂,满意地绕过拿着铁锭的前军,纵马兜了一个圈子来到背着木枪的后军跟前。 后军有一万名,也没有穿戴盔甲头盔,由将军齐盛珏带领,每个士兵都背了两支削尖的木枪,他们并没有像最前面的两千士兵那样站得分散,而是每二十人一个方阵,组成五百个方阵。 “将士们,你们都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吗?”沈月曦纵马在士兵方阵前驰过。 “明白!” 一万人的呼喊声势浩大,声音直接随风传到了铁浮屠营地这边。 游秉钧眯着老眼看着对面骑着白马,秀发飞扬的沈月曦,自言自语道:“这个丫头神神叨叨地在喊什么啊,砸什么?” 在他身旁的将领道:“游将军,不管他们玩什么花招,都挡不住我们铁浮屠的冲击的。您就在这里瞧好……看,游将军,我们的铁浮屠开始冲锋了。” 原野上,两千名铁浮屠士兵列成两排,伴随着沉重的蹄声,开始向对面的边关军冲锋。 魏良举起手中的铁锭,喊道:“杀。”喊完,他一马当先冲向铁浮屠。在他身后,两千名边关军士兵也举起铁锭呐喊着开始冲锋。 在聚铁山的山顶,赵牧不顾伤势,捂着腹部伤口观看山下两军交锋,喃喃自语道:“就看这一仗了。” 在山下的平地上,铁浮屠和边关军越来越近。一名铁浮屠士兵冲在队列的最前面,把长戟放平,寒光闪闪的戟尖对准冲来的边关军士兵,打算一戟把对方戳个透心凉。 那名边关军士兵举起手中的铁锭,像抛石块一样用力把铁锭砸向他。铁锭才脱手,那个边关军士兵已转身开始往回跑。 铁锭根本就没瞄准,铁浮屠士兵连身子都不用歪,铁锭也砸不到他。他正放心催马,却发现那铁锭在空中居然拐了个弯,啪地粘在他的头盔上,震得他脑袋嗡地一声响。 这铁锭看起来也就五六斤重,似乎是打造战刀之用,怎么会粘到头盔上呢? 五六斤不算重,但也不轻,尤其是对他这种已经披了五六十斤铁甲的人来讲,不赶紧拿下来脖子受不了。他刚抬起手想去摘,又一块铁锭迎面飞来,啪地吸在他的胸口。 啪啪啪…… 战马长嘶,双腿一曲跪在地上,把满身铁锭的铁浮屠士兵甩了下去,心想:本来就够吃力的了,主人突然变这么重,完全撑不住呀。 倒在地上的铁浮屠士兵身上吸了一堆铁锭,连坐都坐不起来。他想去摘,结果手掌也啪地被铁锭吸住。 仅仅一个照面,冲在最前面的数百名铁浮屠就被铁锭的重量压倒在地上。 就在这时,手持木枪的边关军士兵越过扔铁锭的人,冲了上来,每二十个人一个方阵,握着削尖的木枪,对准倒地的铁浮屠甲胄的缝隙就扎。 铁浮屠的黑光铠防护虽然严密,但有些地方还是没有甲胄保护,眼睛需要留出观察的空间,手腕,腰,膝盖等需要弯曲活动的地方也不能裹甲,都成了木枪攻击的目标。木枪虽然不是铁器,削尖了扎哪里都够喝一壶的。 一时间战场上人的惨叫声和马嘶声交织在一起,尘土飞扬,混乱不堪。 在望楼上观察的游大夫看到铁浮屠人仰马翻,一下子就倒了数百人,又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急得指着战场喊道:“怎么回事?一下子倒了那么多人?” 观战的铁浮屠将领也都不知所措,有人道:“刚才都好好的,难道是中了邪了?” “快,快让后面的冲上去帮忙!”游秉钧拍着栏杆连连喊叫。 战场上在后面冲锋的铁浮屠见前面的都倒在地上,同样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都挺着长戟冲向边关军,有人才冲到倒地的铁浮屠跟前,啪地一声,连马带人都摔在倒地的铁浮屠士兵身上牢牢贴在一起,仿佛那些铁浮屠有巨大的吸力一般。 在附近的边关军士兵自然不会轻饶他们,拔出染血的木尖枪继续扎。 游秉钧大惊失色,连声道:“怎么会这样,难道真中邪了?为什么他们的士兵一点都不受影响啊?” 沈月曦在后方看着战场上两千名铁浮屠几乎毫无反手之力,纷纷倒地,不禁眉飞色舞。 大熊把所有的铁锭都变成了强力磁铁。这东西吸在铁浮屠身上,十块就是五十斤重,当然起不了身,只能任人宰割。横行一时的铁浮屠,终于被她制服了。 她兴奋地转身,向山顶的赵牧挥手喊道:“大将军,赢了,进行下一步!” 赵牧也大喜过望,几乎忘记了伤口的疼痛,回头对山谷内顶盔贯甲,兵器齐整的一万边关军士兵喊道:“安王妃成功了。儿郎们,去夺回我们大营!” 边关军士兵轰然响应,如潮水一般从山口涌出,绕过眼前的战场,杀向敌营。 游秉钧在望楼上看见自家铁浮屠全军覆没,对面又有一支军队从山口中杀出,向自己这边冲过来。急得连连跺脚,喊道:“快让其余的铁浮屠披甲,快……” 黑光铠穿戴非常费力费时,在营寨中的铁浮屠士兵还在手忙脚乱地穿戴甲胄,黑压压的边关军士兵已经破开营门,冲了进来。 第三百七十三章 困城 西凉,乐山郡城内。 午饭前,梅黛巡视完伤者的安置情况,在满是碎石的街道中与乐山郡守骑马穿行,对乐山郡守道:“南城墙的裂缝还能有机会修补么?” 乐山郡守面露难色:“女王,南墙那条裂缝太长,得凿开城砖填补,去年夏天又被大雨浸泡了数日。卑职正要安排工匠修缮,就赶上西戎发兵……” 这事确实怪不着他,去年夏天本来摩拳擦掌要修缮城墙,正赶上西凉王梅成被西戎打败,逃到乐山郡来。西戎十万大军围困乐山,为了守住城,修缮城墙的城砖都用来砸西戎兵了。后面又赶上萧北珩西征,战事不断,这件事就一直拖了下来。 现在,萧北珩的大军将乐山团团围困,南城墙这条裂缝算是没法修补了。 梅黛也知道来龙去脉,说道:“没关系,在萧北珩军队围城前你能把百姓疏散,光是这点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队伍来到县衙门口,乐山郡守自去安排城防事宜,梅黛下了马,噔噔走上台阶,绕过倒下的廊柱和满地的石块,进入县衙大堂。 遍地狼藉的大堂内,萧濯全身银甲,正背对着她凭案看地图,头盔放在桌案一角。几位将领站在一旁正低声交谈着什么。 “安王,”梅黛推起面具,走到萧濯的身后,“我巡视回来了。” 萧濯转过身,先是看了梅黛的神情一眼,略显失望地道:“果然,斥候还是无法冲出去么?” 梅黛把面具摘下握在手中道:“安王不要着急,我相信月曦妹妹不会有事的。我们现在当务之急是守住城池。” 萧濯摇头苦笑,说道:“当年西凉王被困此城,我率兵来救时,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也会被困此城。不过我只是……我不知道月曦是否安好,我的心静不下来。” 梅黛安慰道:“月曦妹妹是我从未见过的奇女子,她一定不会有事的。再说她有千里马,就算打了败仗也可以及时逃走。” 其实她也知道萧濯知道这些。作为唯一和沈月曦朝夕相处的人,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沈月曦的本事。但关心则乱,萧濯现在无法和沈月曦取得联系,就变得有些急躁,却不知他自己才是处于危险中的那个。 萧濯握拳捶在案上,拿起头盔道:“你先吃些东西,我去巡视城墙。” 梅黛道:“我不饿,随安王一同去。” 她唤来夏兰,让她把饭食装在食盒里带上。沈蓝,羌林等将领还在城墙上安排防御,带过去大家一起在城楼上吃好了。 几人出了县衙,一路来到城墙下。 城墙上矗立的安王军大旗破了几个洞,在寒风中呼啦啦地飘着,满地都是成堆的石块,滚木,负责防卫的军士们满身烟尘,正围着一堆堆篝火取暖。大家见萧濯和梅黛来到,纷纷站起来向两人致意。萧濯对军士们道:“大家不用起来,都坐下休息。” 远处邱离明看见他们,大步走过来道:“主公,女王,敌军从早上到现在都未曾进攻,有些怪异。前两天他们攻打得可欢,一天要攻个四五回,难道是没力气了?” 萧濯微微一笑,双手扶在城墙垛口上,看向下面旗帜飘展的敌军大营,远远地能看到敌军大营中人影晃动,忙忙碌碌。 经过连场征战,萧北珩现在还有十一万军队,把小小的乐山郡围了个水泄不通。 城内粮草尚能支撑半年,但兵力只有不到三万。最主要的损失发生在萧濯得知边关军大营被铁浮屠占领,敌人北路五万大军来抄他后路的关键时刻。 在原地等待就是坐以待毙,萧濯当机立断,强行拔营当着萧北珩的面撤退。萧北珩也不是草包,见状立刻派出三万骑兵攻打萧濯联军。联军没了营栅的防护,被迫和敌人血战。 为掩护联军主力撤向乐山,耿宏率领西凉骑兵舍命作战,几乎全打光了,耿宏都差点被敌人围上,还好在关键时刻,梅黛带着邱离明的五千连弩手及时赶回,用连弩逼退了追击的骑兵。 梅黛见萧濯望着敌军大营,正要劝说他去吃些东西,敌营中响起一阵低沉的号角声。 “敌人又要进攻了么?”沈蓝从城楼的窗户上探出头来,用手背揉着眼睛,“都两天没睡了,想睡一会儿也不行。” “不,”萧濯盯着敌营涌出的旗帜,那是天子才有的旗帜和麾盖,摇头道,“是弟弟来了。” 敌军列开两万军队,五百名御林军护卫着萧北珩来到城下箭矢无法触及之地。 萧北珩银甲龙袍,腰带燕阙,坐骑乌骓,抬头望着城墙上的萧濯,面有得色。停了半晌后,他道:“兄长,想不到会有今日?” 萧濯淡淡道:“弟弟,你指的是你还是我?” 萧北珩脸色微变,旋即又恢复了刚才的笑容:“兄长,你现在已经被寡人大军团团围住,插翅难逃了。可能你还不知道,胜京还曾派一支五千人的小小军队来救援你。” 萧濯道:“是冯章么?” “好像是个姓冯的,不过寡人手下的将军就把他打得大败而逃。你已经没有希望了,为何不开城投降呢?” 梅黛道:“萧北珩你不要逞口舌之快,若有能耐尽管来打便是。” 萧北珩目光转向梅黛,哈哈一笑道:“西凉女王,你也是女中豪杰,可惜跟错了人。你为我兄长做得够多了,你的西凉骑兵几乎全部战死。你难道还要执迷不悟,与城共存亡吗?” 梅黛道:“本王就算执迷不悟,也不会同你这种弑父无君之人同流合污。” 萧北珩被说到痛处,面色大变,强行压下道:“事到如今,寡人已稳操胜券。你们若是现在就开城投降,寡人念在往日情分,还可饶你们不死。” 他话音才落,羌林已拉开弓,嗖地一箭射去,可惜距离太远,箭在离萧北珩还有数十尺远便失去力道,扎在地上。 萧北珩纹丝不动,嘲笑似地瞥了羌林一眼,又对梅黛道:“你想不想见个人?” 梅黛原本还沉着冷静,见萧北珩这么说,急忙探出身子道:“是云燕么?” 萧北珩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微笑,把乌骓拉开少许。两名手持鬼头刀的军士架着一个五花大绑的女子从队列中走出,来到萧北珩旁边。 “云燕!”梅黛失声喊道。 不仅仅是梅黛,萧濯也紧张地双手抓紧城墙,道:“怪不得找不到。” 被绑的女子正是纪云燕。听到梅黛呼唤,她虚弱地抬起头来看着梅黛,露出痛苦的神情。 萧北珩笑道:“寡人知道你们一直在想办法救她,所以发兵的时候就带在阵中。不过你们大可放心,寡人并没有难为她,都是好吃好喝招待。” 说完,他转向纪云燕:“纪小姐,劝劝你的女王,叫她……” 纪云燕不待他话说完,便一口啐在他的身上,怒道:“萧北珩,我生不能为爷爷报仇,死也要化为恶鬼缠着你。” 萧北珩不动声色地掸了掸战袍,不再和纪云燕说话,抬头对城墙上的萧濯和梅黛道: “兄长,纪云燕是你老师的孙女。你要不要救她?寡人知道你很重情义,当初连萧凯你都舍不得杀,现在纪云燕就在你面前,她的生死都由你掌握。” 萧濯双眸逐渐泛起血丝,只是望着纪云燕却没有回答。梅黛看到萧濯面现痛苦,咬了咬牙,对纪云燕喊道:“云燕,本王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若违此誓,梅黛死无葬身之地。” 纪云燕凄然一笑,道:“女王,多谢了。” “了”字刚刚出口,她忽然转身飞踢,身后的刽子手以为她虚弱无力,毫无防备,被当场扫倒。接着她膝盖一抬,又把另一名军士撞得捂腹跪倒,连手中的鬼头刀也掉落在地。 纪云燕双臂一挣,崩断了身上的绳子,正要伸手去抢地上的鬼头刀,萧北珩在她身后一剑刺来,当场穿心而过。 “纪小姐!” “云燕!” 萧濯和梅黛先后发出惊呼。两边的士兵也有不少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 萧北珩抽回燕阙剑,不再看倒在地上的纪云燕,调转马头冷冷道:“回营。” 第三百七十四章 轰鸣 萧北珩回到大营内,进了御帐,有人帮他摘下披风,有人端来热茶,萧北珩拿起茶盏的盖子吹了吹浮沫,慢慢啜着。 不多时,一名将领进帐禀报:“陛下,乐山冲出一支军来,把纪云燕抢回去了。” 萧北珩并不关心这个,只是哼了声,让那名将领退下。 那将领前脚退出,后脚林魁进入帐内,说道:“陛下,信使回报,游将军率领的铁浮屠依然把边关军残部堵在聚铁山,一切照常。” 萧北珩眼皮抬也不抬地回道:“见到游将军本人了吗?” 林魁愣了一下,回道:“陛下,铁浮屠将领说游大夫年老体衰,在夜里着凉了卧床不起。信使前去探望,见游将军睡着,就没敢打扰直接返回了。” 萧北珩放下茶盏道:“你马上过去给他治病。若是他暂时不能指挥,你便代替他指挥铁浮屠,务必不要让边关军离开聚铁山。” 林魁领旨离去,萧北珩这才又拿起茶盏。 他现在也明白为何母后会用这两个糟老头子了。平时可以任人唯能,但在关键时刻能力反而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忠诚。林魁就是他最忠诚的手下,虽然能力欠缺,但把事情交给林魁他就放心得很,他知道林魁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眼下萧濯联军已经被彻底包围在乐山这座孤城里,无论是萧濯还是梅黛,羌林,他们都无处可逃。只要打下乐山,边关军肯定会直接弃戈而降,然后再率军回京去处理那帮叛逆的文臣。这世间就再无能威胁到他的人了。 形势一片大好,唯独让他有些头疼的就是乐山的防御,比他想象中坚固许多。相比京城,永威这样的大城,乐山城墙又矮又破,但有萧濯的领导,加上连弩,他手下将军两日来数次攻城都被对方打退,白白死伤了数千人。 数千人的伤亡对十万大军来说并不算什么,他有办法对付这座小城。 他仰头把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刚刚放下茶盏,苏茉从内帐中缓缓走出,目光哀怨地对着他浅浅施了一礼:“妾身见过陛下。” 萧北珩挥手让下人都退出帐篷,向后一靠椅背,说道: “茉茉,他们不肯投降。” 苏茉看着地面,低声道:“陛下,真的要斩尽杀绝吗?就不能放过大哥一命吗?” 萧北珩笑了一声:“寡人给过他们机会了。再说以萧濯的能力,若是放过他,寡人怕他又会死灰复燃。当初在永威时你也看到了,他就剩一个沈月曦跟着,到后面又成了势。” “那……陛下若是攻陷乐山,会怎么对待大哥?” “斩草除根,这样就没有后患了,”萧北珩把燕阙剑横在膝盖上轻轻抚摸着,“不但是萧濯,西凉四郡也没必要留着了。” 苏茉身子轻轻抖了一下,抬起头道:“陛下,妾身……妾身想去渝州找母后。” 萧北珩手指停在燕阙剑鞘上,抬头道:“怎么,你想离开?” “父皇驾崩后,母后就带他离开了,”苏茉避开他的目光,看向旁边,“妾身是儿媳,理应去……” “寡人不许。” 萧北珩不待苏茉说完,就粗暴地打断了她,把燕阙剑重重拍在桌案上:“寡人在两军阵前亲自出马来救你,不是让你离开寡人的。” 苏茉被剑鞘拍在桌案上的声音吓了一哆嗦,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道:“陛下,妾身只是一介女流,帮不上陛下的忙。” “不许你走,”萧北珩站起来走到苏茉跟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举到两人之间,“寡人眼看就要成功了。茉茉,留下来和寡人一起分享这份喜悦。” 苏茉怔了一下,抬头看着萧北珩憔悴的面容,她的眼眶渐渐红了,忽然喊道: “陛下,妾身不要这种喜悦,妾身不想要!” “你……”萧北珩气极,握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推,把苏茉推倒在地。 “你心里还是向着萧濯,向着沈月曦对不对,”萧北珩气冲冲地转过身不看苏茉,“做了皇后还不满意,我马上要取得天下了,你还不满意。你不帮我就算了,为什么还要离开?” “我不想看到你们兄弟相残,”苏茉双手撑着身子流泪道,“北珩,放过大哥。父皇已经没了,以后大哥就是你唯一的血亲了。” “茉茉,你到底是怎么了?”萧北珩双手哆嗦着转过身来,“你希望萧濯获胜吗?他是我的敌人啊,我不杀他,他就会杀我。哪怕不杀我,他也会抢我的皇位,让我变成一介草民,你不知道吗?” 不待苏茉回答,萧北珩又抬手指着帐外:“你愿意像外面那些草民一样过衣不遮体,食不果腹的日子吗?……不愿意是不是,那就不要再提这些了。萧濯一日不死,我就寝食难安。” 苏茉只是低头掉泪,并不回答。 萧北珩听着苏茉的哭声,心中更加烦躁,喊道:“来人。” 两名侍卫闻声进入帐内,萧北珩道:“好好看管皇后,若是她私自离开军营,寡人就砍了你们的脑袋。” 侍卫都不敢言语,小心翼翼地把苏茉请出营帐,自去后营安歇。 萧北珩在帐内来回踱着,咬牙切齿。 都是萧濯。在他出现之前,自己一家人过得多快乐。现在父亲已经没了,母亲也不来见他,妻子整日哭泣,都是萧濯害的。 只有萧濯死了,一切才会恢复正常。他不会再做噩梦,苏茉不会再这样哀伤…… 他越走越快,借此发泄心中的仇恨。 “陛……陛下。”一名将领犹豫的声音在门口响起。 “什么事?”萧北珩停住脚步,一把抓起案上的燕阙剑,然后回头看向门口。 那名将领被他吓了一跳,先镇定了下情绪,才躬身道:“陛下,虎蹲炮共十门,已经运到大营内了。” 萧北珩哈哈大笑:“好,马上把大炮推到乐山城下。” 之前虎蹲炮围攻胜京,还没推到城下,就被胜京的大炮摧毁了好几门。后面沈月曦用计策把白绫送给了齐王萧铭,萧铭得知真相后立刻退军,虎蹲炮一炮未发。 如今不会再有任何人来阻止他了,他要看看小小乐山城能不能顶住十门虎蹲大炮的轰击。 他出了营帐,骑上乌骓在一众将领的簇拥下来到乐山城前。十门虎蹲炮已经推到发射位置并装好了炮弹,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乐山的城墙。 一名负责火炮的将领手持小红旗跑到萧北珩马前,拱手道:“启奏陛下,虎蹲炮已经……” 萧北珩不耐烦地抬起马鞭一指城墙:“开炮。” 十门虎蹲炮同时发出轰鸣,顿时地动山摇。 第三百七十五章 崩塌 乐山郡城墙下的一座房屋内,华大夫正给沈蓝医治额头的伤口。 萧北珩运来了虎蹲大炮,轰击乐山的城墙,一直轰到深夜。有些炮弹打高飞到城楼上,其中一发打断立柱,把城楼崩塌了一角。沈蓝正好在下方,躲避不及,被掉下来的横梁压住义手,飞溅的乱石划破了她的额角。 趁虎蹲炮填充时,羌林等人搬开横梁把她拉出来,送下城墙医治。 华大夫站在她身后,为她包扎额头,道:“伤口不深,无需缝合,但好了后可能会留疤。还有要老朽医治的地方吗?” 沈蓝面露微笑,正要开口,屋外传来咚地一声闷响,紧接着又是咚咚几声,就像有个巨人在用双拳头连续捶打城墙,连屋子都晃动起来,天花板扑扑落灰,灯烛乱晃。华大夫早有防备,扶住旁边的桌子站住。 那是虎蹲炮的炮弹打在城墙上的结果。 待响声过去,沈蓝笑着竖起被砸凹的义手,道:“手被横梁压住了……不过应该不用治。” 华大夫站直身子,看了一眼铁手,摇头笑道:“这该算是不幸呢,还是幸运呢?” “妹妹说过,祸福相依,”沈蓝站起对华大夫施了一礼,“我去帮助妹夫守城了。” 华大夫点了点头,没有多言,对等在门外的军士道:“下一个。” 沈蓝出了屋子,穿过搀扶着伤者的人群,沿着烟尘弥漫的街道向城墙走去,才走了几步,又是咚咚数声,地面晃动起来,她站立不稳,前后晃了两下,一下跪倒在地。 她扶着旁边的石头站起来,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中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就像过年时燃放焰火后的味道。然而这味道却没有一丝一毫喜庆,而是满满的死亡气息。夜空被厚厚的烟雾遮盖,根本看不到星星,城内的街道到处都是被虎蹲炮打塌的民房。 在国公府当大小姐的时候,在萧凯那里忍气吞声的时候,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成为今天这个样子,会面临如此艰难的困境。不过现在的她已不会像以前那样懦弱。 数名路过的西凉军抱着石块跑过来,举起盾牌围住她道:“军师大人,到处都是飞溅的碎石,让我们护送您。” 沈蓝点点头,自己站起来,问道:“女王和安王还都在城墙上吗?” 一名军士道:“军师大人,女王他们都在马道上躲着。虎蹲炮的炮弹打不到他们。我们在下午时就已经把城门洞用石块封死了,除非敌人轰塌城墙。” 这时又有一群军士赶来,大家把盾牌举过头顶防止碎石伤人,护送着沈蓝来到城墙前。 萧濯和梅黛等将领都贴着城墙的跑马道站着,跑马道挨着城墙,这样就算有炮弹越过城墙,只会飞入城内,不会伤到他们。防守的军士也都效仿他们,握着兵器贴着城墙根站着。 沈蓝跑到萧濯面前,道:“妹夫,现在城墙能上去吗?” 萧濯举起手指摇了摇,道:“姐姐,现在城墙上面太危险,容易被虎蹲炮的炮弹打中。他们只要在开炮,士兵就不敢来的,不用上城墙去观察。” 梅黛的面具落了厚厚一层灰,亮着两只泛着血丝的眸子,对沈蓝道:“你额头受伤了,还是到县衙里去休息。” 沈蓝道:“妹夫和女王都在这里,我怎么能躲在后方……也不知道妹妹现在在哪里。” 梅黛转头看向萧濯,笑道:“你这位大妹夫也在担心月曦妹妹呢。我劝他先考虑眼前,人家大炮轰个不停,要去找月曦妹妹,总得先把城守住。” 萧濯正要回话,城墙又传来一声巨响,声音震耳欲聋,震得众人东倒西歪,站立不住。 “这声音不对,”在不远处的邱离明爬起来,指着城墙大喊,“主公快看。” 众人都回头看向城墙,发现尘土飞扬的城墙竟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宽度足以容纳成人进入,高度直到地面。这个位置正是乐山郡守没有修补的那段城墙,在炮弹不断的撞击下,城砖终于松动裂开了。 “城墙要塌了!”萧濯大喊,对还愣在城墙下的军士们连连挥手,“快离开那里。” 城墙裂缝下还站着近百名军士,都在抬头看,听到萧濯的警告后大家纷纷跑开。人才跑光,又是几声巨响,城砖如下雨一样掉在地上。 但烟雾散去,沈蓝看向那条裂缝,发现那段城墙已完全塌了,堆了一座小山,露出足可以容纳两辆马车并行的巨大缺口,透过这个缺口,她甚至能看到对面敌军大营的灯火。 萧濯起身喊道:“将士们,敌军要进攻了。邱将军和沈军师率连弩手登上城墙防守。羌林王率步军堵住缺口。梅黛女王率军接应,若是羌林王抵挡不住,就马上替换。” 众人响应,纷纷开始动作。 沈蓝登上城头,看到几条火龙从敌军大营中拥出,蜿蜒向城墙的缺口冲来。那是萧北珩的步军,他肯定看到了城墙崩塌,派军队开始攻击了。敌军火光密密麻麻,杀声震天,在漆黑的夜空下看去,就像成千上万发光的萤火虫扑过来。 “妹妹,这就是最后一战了,”沈蓝遥望聚铁山的方向,“若是能挡住敌人进攻,我们姐妹还有相见的机会。若是挡不住,我们就来世再见。” 她和羌林分别率领连弩手站在城墙缺口两侧。待敌人的步军冲过来,连弩手向密集冲锋的敌军发射连弩,一口气就射出十支,射完后马上退后装弩箭。站在第二排的连弩手上前继续发射。 沈蓝扶着垛口,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敌军瞬间便丢下数百具尸体,后面的敌军越过前面的死者继续冲锋,同时拿弓射击城墙上的连弩手。敌军成千上万,箭如飞蝗,站在连弩手身旁手持大盾的步兵立刻把大盾挡在弩手前面。 敌人箭矢射在盾牌上,发出密集的声响,就像无数飞蛾在扑动翅膀,压得连弩手们只能躲避在大盾后。敌人的步军趁机冲到了城墙缺口,呐喊着涌入了缺口。 羌林握住战刀,举起盾牌喊道:“把他们杀光。”说完他一马当先冲了上去。在他身后的西戎士兵也都拔出战刀,迎向冲进缺口的敌军。 双方在城墙缺口处开始厮杀,刀剑相击,惨呼四起。 邱离明让二十名连弩手来到缺口边缘,对准下面的敌军射击。在缺口对面的沈蓝也效仿此举,两边共四十名连弩手向缺口内的敌军发射弩箭。 只是鏖战了半个时辰,缺口内的敌军死尸就堆成了一座山。 将领把战况报给萧北珩:“陛下,对方拼死防守,我们死伤了三千多人都没能冲进去。” 萧北珩看到乐山城墙塌了一段,本来兴奋异常,听到将领报告顿时怒气上涌。前两天进攻失败也就算了。现在城墙都已经打破,居然还攻不进去,简直是帮饭桶。 他拔出燕阙剑指着那名将领:“全军尽出,架云梯连夜攻城。太阳升起时攻不下乐山,军法处置。” 那名将领抱头鼠窜而去。 有了萧北珩的死命令,众将领只得全力进攻,乐山城墙下的死尸层层叠叠,堆了数尺高。 萧濯这边负责城墙上守卫的连弩手同样死伤惨重,五千连弩手只剩七百多人,弩箭也全打光了。没有了连弩的攻击,敌人密密麻麻地涌到城墙前,搭起数十架云梯开始登城。 萧北珩亲自来到阵前督战,开始看到城头上雨点般砸下的石头和木头,还觉得不行,待他看到自己这边的士兵已经强行登上城墙开始和城头的守军厮杀,心中不禁掠过狂喜。 对方无法阻止他这边登城,说明他们已经无法支撑了,东方已经露出曙光,大捷就在眼前了。 他喊过将领来,道:“胜利就在眼前了,所有军队都冲上去。” 将领领命,全军尽出,在乐山城下化为人海。 萧北珩正激动不已,一个人骑马冲到他跟前,掉下马来,连滚带爬地来到他跟前,抓住他的衣衫下摆。 “陛下,陛下,我们被骗了。边关军早已经剿灭了铁浮屠,他们已经杀过来了!” 萧北珩低头一看,正是狼狈不堪的林魁,他一时还没明白过来,问道:“什么欺骗?” 林魁号叫道:“是那个沈月曦骗我们的。信使去大营里见到的铁浮屠士兵,都是边关军假扮的啊!游将军早已经战死了。” “什么?” 萧北珩倒退了一步,呆在原地。 他没想到,自己聪明一世,居然被沈月曦这个丫头摆了一道。 东方传来嘹亮的号角声,地平线上现出一支军队,约有三万五千名,旗号赵牧,为首大将魏良。 魏良看着乐山城前人山人海的敌军,还有塌了一段的乐山城墙,城墙脚下堆积如山的尸体,纵马举枪,大吼一声:“边关军的儿郎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就在眼前,进军。” 边关军轰然响应,开始向乐山城下前进。 第三百七十六章 援军 边关军突然出现在围城军队的后方,这让围城的军队将领顿时大为紧张,纷纷来询问萧北珩,如今大军前有乐山阻挡后有敌军攻击,形势不利,要不要先撤军回大营防御。 眼看就要打下乐山,众人却萌生退意,萧北珩大怒,训斥道: “你们这些胆小鬼,来三万边关军又怎么了。乐山守军最多剩下一万多人,加上三万援军也就四万人,我们还有八万军队呢,两倍于敌,怕什么。” 比起屁股后一冒出敌军就惊慌失措的将领,他镇静得多。他命大将晏义隆率三万步军加一万弓弩手阻击边关军,剩余四万军队继续攻打乐山。晏义隆曾被边关军俘虏,后被铁浮屠救出,回到乐山城下,正急于戴罪立功,立即率兵出阵,迎向边关军。 “乐山城墙都塌了,继续进攻,再有妄言撤退者,寡人定军法处置。” 大家见萧北珩孤注一掷,决意在此地分出胜负,起初还有些不解,但想到自己这边还有八万军队,确实占据优势,便各回自己军队继续组织进攻。 萧北珩遣走众将领,在麾盖下站定,望着眼前破烂不堪的乐山城。 双方已经在乐山城下连战数日,死伤达数万之多。双方损失大体相当,他这边死伤更多,可他的兵也更多。如今胜利就像垂在他面前的枝头上等他摘取的苹果,他只要再努力掂一下脚,便可以将这苹果收入囊中,从此再没有烦恼,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收兵。 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东方已现出鱼肚白,乐山城墙上浓烟弥漫,几米之外就看不到人影。邱离明费力地掀开压在他身上的沉重身躯,喘着粗气坐起。他感觉脸上火辣辣地疼,气味刺鼻难闻,便伸手在旁边某人身上扯下块布在脸上胡乱抹一把,把染成红黑色的布片丢掉。 他手中的战刀已经卷刃,也不知道这是换掉的第几把了。他站起来,把卷刃的刀从城头上抛下去,活动活动酸痛无比的双臂,又弯腰找了把锋利的战刀,握在手中掂了掂,再拾起一面盾,深呼吸了两次,喊道:“活着的,赶快报个数,敌军下次进攻就要开始了。” “邱将军,我活着呢,一。”离他不远,一名军士摇摇晃晃地拄着长枪从地上爬起来。 城墙上纷纷响起远近不一的报数声:“六……七……八……三十……一百零七。” “一百零七个,一百零七个,”邱离明高声重复,“还有没有?” “有有有,”在某个尸体堆缝隙中伸出只手,“快来人帮一把,上面也不知多少人压着,我爬出不来。”近处的军士连忙凑过去,把那人拔萝卜一样拽出来。 邱离明把士兵们集中到一起,道:“大家找火油把搭在城墙上的云梯烧掉,我去和安王要兵。” 从敌人开始攻城,他就一直守在城头,有他这个主心骨在,城头上的军士从未陷入惊慌失措的境地。大家纷纷行动,有人把找到的火油倒在城墙外的云梯上,然后用火把点燃焚烧,有人四处寻找箭矢和兵器。 邱离明来到城墙缺口处,探头往下喊道:“主公,上面只剩一百多人了。” 萧濯正双手拄着长剑坐在地上休息,厮杀一夜,他全身都被敌军的血染红了,依然身姿挺拔,没有显出丝毫疲软之态。他旁边是羌林,全身上下也和他一般模样,正盘腿坐着,用水袋往嘴里灌水。听到邱离明的呼喊,萧濯抬头道:“女王马上就带后备的军队过来了。” 不多时,梅黛从烟尘中现出身形。敌军开始用云梯攻城后,她和沈蓝等女子便退往城中安全的地方,整备军队以及准备守城的物资。和满身血渍的男人们不同,战事如此激烈,她依然抽空洗脸梳发,擦拭战甲。这让她成为这惨烈战场上一抹醒目的色彩。 “安王,这是最后一万步军,弓箭都用光了,”梅黛来到萧濯跟前,“沈蓝正在让轻伤的士兵们收集滚木擂石,但可能来不及在战斗开始前运过来。” “最后一万了么?”萧濯望着她,停了半晌方道,“女王能同我一起作战,萧濯铭记在心。” 梅黛笑道:“安王,萧北珩不会放过我们西凉四郡的,这一战若败,西凉肯定也保不住了。我就不去城里了。”说完,梅黛亲自带五千士兵登上城头,开始布置防守。 萧濯微微一笑,转头对羌林道:“羌林,你……” 羌林知道他要说什么,把水袋放下道:“安王不必说了,我也知道这最后一万人拼光就结束了。但我与萧北珩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不能报仇那是天神的意愿,我绝不会临阵脱逃。” 萧濯点了点头,低声道:“没错,最后一万人了……不知道月曦还好吗?她有小白,肯定不会被人抓住的,她骑术比我还要好。” “主公,”邱离明在城头上高呼,“敌军又开始列阵了。” 萧濯奋然跳起,对缺口附近的五千名士兵道:“将士们,敌军马上就要进攻了,和本王一起挡住缺口。” 士兵们齐声答应,握紧兵器跟在萧濯的身后向城墙的缺口涌去。 在城头上,梅黛捡了一面盾牌提在身前,又握了剑,和防守的军士们站在一起。邱离明看到,连忙到她跟前道:“女王,这上面太危险了,一旦箭矢射来您肯定要受伤的。” 梅黛平静地道:“邱将军,这是城里最后的一万士兵了。” 一阵晨风吹过,吹散了城下的烟尘。露出满地的尸体和蚁群一样的敌军,敌人一眼望过去密密麻麻不知有多少,正在缓缓逼近城墙。 邱离明和梅黛同时露出凝重的神色,握紧手中的战刀。梅黛摘下面具按在胸口上,喃喃道:“父王,哥哥……梅黛已经拼尽全力了。乐山陷落之刻,就是我死节之时。” “邱将军,女王,你们快看那里,”一名副将突然指向东方,“那是……那是大将军的旗号。” 梅黛一怔,转身透过浓烟看向东方,当他看到边关军正向萧北珩的军队进发,先是露出不敢相信的表情,接着她身子颤抖起来,飞一般地跑到城墙缺口处喊道:“安王,援军来了。” 萧濯喊道:“是边关军?” “对,主公,是边关军,”邱离明也兴奋地跑到缺口处,“估计有三万多人,他们正在进攻敌军的侧后方。” “是月曦,是月曦来了,”萧濯露出惊喜的神色,旋即又冷静下来,转身对众人道:“援军位于敌人的后方,我们全军现在立刻杀出城去,和援军一起夹击敌军。” 在城头上的守军也都看到了来增援的边关军,纷纷欢呼起来。在萧濯的率领下,从城墙的缺口杀出,向面前的敌军冲杀过去。 乐山城下,两支军队最后的大战开始了。 第三百七十七章 洪流 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俯瞰荒芜的原野。阳光穿过重重烟雾,洒在成千上万厮杀的士兵身上,照亮他们血染的盔甲,照亮战场上的军旗,照亮乐山城烟熏火燎的城墙,照亮白雪皑皑的远山。 无论是攻方还是守方,都知道战斗已到了最后的阶段,双方都把自己所有的力量投入战斗,顶不住的一方将会彻底失败,再无翻身的可能。 在乐山的东边,魏良率领的三万五千名边关军与晏义隆的四万士兵对战。晏义隆命令三万步军挡在前面,一万弓弩手向对面发射弓箭,一排排箭雨掠过空中,泼向魏良的军队,以求在两军步兵交战前尽量杀伤对面的士兵。 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魏良的士兵看弓箭射过来,都停在原地举起盾牌蹲下防守,根本不着急进攻。他们蹲下后盾牌几乎遮住整个身体,箭雨射在盾牌上,效果甚微。待箭雨停止,边关军士兵再起身继续向乐山城方向前进。 这让晏义隆觉得奇怪,对方是赶过来救乐山的,不应该火急火燎地冲锋吗,为什么这么慢腾腾地进攻,好像是在等什么一样。 奇怪归奇怪,他不知道对方在等待什么,反正任务就是歼灭这支边关军,于是他命令步军前进。 两支军队逐渐靠近,然后响起震耳欲聋的杀声,士兵们纷纷挺起枪矛向对面冲锋,双方冲撞在一起,就像两排巨浪碰撞交织,血红的浪花四处飞溅。 “陛下,晏将军已经同边关军交战了,”林魁站在萧北珩的身旁提醒道。 他和萧北珩站在乐山城外一处高岗上,可以将整个战场形势尽收眼底。但是萧北珩并没有理会他说的话,而是望着乐山城下,在那里,萧北珩的四万军队正在和城内冲出的守军交战。 林魁见萧北珩不理他,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便提高音量道:“陛下,晏将军那边……” 萧北珩举起手制止他说下去,接着指向乐山城下,道: “看到了没有,萧濯亲自带兵冲出来了。他想配合边关军前后夹击,但他兵力只有区区一万,寡人这边有四万大军,很快就会把他压倒。晏将军那边寡人不关心,只要他能挡住边关军就行。” 林魁顺着他的指向看去,越过重重人海,看到一个男人正在厮杀,手中的长剑几乎舞成一团白光,所到之处士兵如割麦子般倒下去,只是盯了看了一会儿,那个男人就杀掉了一名将领和数十名士兵,战将在他面前就像纸糊的假人,一回合都熬不过去。 隔了数万士兵,他根本看不清那男人的面容,只能看到那男人一身银白的甲胄已染成血红。 “陛下,那就是萧濯么?”他问道,“隔这么远您怎么能认得出的?” “就是萧濯,”萧北珩摸着燕阙剑的剑柄,“能使出这样剑术的男人,只能是他。” 林魁道:“陛下,既然萧濯已经出来了,擒贼先擒王,让士兵用弓箭对付他如何?只要杀死或是捉住萧濯,这些敌军自然就投降了。” “不,这种时刻怎么能让给小兵来做,”萧北珩嘴角勾起一抹笑,“寡人之前惜败于他,后来又错过机会,这次寡人可不想再错过,这可是以后不会再有的机会了啊。” 说完,萧北珩离开麾盖,命令军士道:“牵寡人的乌骓来。” 林魁知道萧北珩指的是什么。当初萧北珩和萧濯决斗,被萧濯打了一掌惜败。后面在永威城下,萧北珩不知何故没有去追杀萧濯,而是把追杀的任务交给了萧濯的老师纪忠。 这次萧北珩要亲自去和萧濯交战,不仅仅要向父母证明他比萧濯强,也是要为之前的失败复仇。 萧濯在乐山城内守了许久,天亮了又冲出来率军冲杀,应该早已是精疲力尽。萧北珩一直在休息,连剑都没挥动一下,养精蓄锐,这场决斗根本就是不公平的,就算萧北珩赢了,恐怕也证明不了他比萧濯厉害。 转念又一想,战争讲什么公平,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多么卑鄙,一功将成万骨枯,只要最后赢就完事了。这也是他林魁为何一直忠心耿耿地跟着萧北珩的原因。 想到这里,林魁不禁激动起来。 普通战将和士兵根本靠近不了萧濯,而萧北珩体力充沛,手中又有无可匹敌的燕阙剑,只要萧北珩去了,必定能击杀萧濯,战斗就彻底结束了。 萧北珩上了乌骓,对御旗下的副将道:“击鼓,寡人要亲自上阵去击杀逆贼。” 副将不敢怠慢,立刻命军士开始敲天子战鼓。天子战鼓共有八十八面,由身强力壮的士兵手持两个鼓槌轮番敲击。 咚咚的战鼓声回荡在杀声震耳的战场上,这是只有大燕天子亲自上阵才会敲打出的韵律,名为天子破阵鼓。在战场上厮杀的双方士兵们听到这鼓声,都下意识地停止了厮杀,看向御旗方向。 呐喊的声音,刀枪相击的声音,连惨呼声都一并渐渐低了,只有天子破阵鼓急促地响着。 高岗上,萧北珩金甲龙袍,骑着乌骓疾驰而下,一队御林军手持数杆天子御旗紧随其后,向乐山城下疾驰而来。 天子亲自上阵厮杀,这对士兵来讲是莫大的激励,萧北珩的军队齐齐举起刀枪,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犹如在池面投入一块巨石,声浪向四面八方扩散。 萧濯甩去长剑上的血珠,喘息着看向驰来的乌骓。萧北珩的士兵纷纷向两侧退开,就像盔甲和兵器的密林向两边退却,让出一条大道,萧北珩就在大道中央纵马冲来。 “主公,”邱离明满身血污,跌跌撞撞地冲到近前,把战刀刀尖戳在地上撑住身子,“萧北珩是来杀您的,他有燕阙剑……主公快退回城内,末将为您抵挡一阵。” 话音落下,萧濯周围的士兵也都纷纷举起刀枪挡在萧濯跟前。 “安王,快回城去,我们来挡住萧北珩。” “萧北珩过来了,安王。” “安王。” 就像在永威城下那次一样,安王军陷入腹背受敌的绝境,大家都让萧濯快点逃。但这次萧濯却站在原地,俊美的脸颊上满是血渍,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一动不动地望着远处渐渐逼近的萧北珩。 “安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邱离明急得大吼起来,“不想再看到安王妃了吗,不想再看到安王妃的孩子了吗?快逃,没什么丢人的。” 萧濯先是怔了下,然后举起长剑横在衣袖上正反擦拭了一下,再次让剑现出寒光,接着他举剑立在胸前,以毋容置疑的口气说道: “我曾在永威城下舍弃军队逃过一次,这次我不会再逃了。” 萧北珩越来越近,萧濯已经可以看清他的脸,他嘴角勾起的残忍的笑容。这段苦战的路似乎马上就要走到尽头了。 一阵悠长的号角声突然在远处响起,冲散了密集的战鼓声。 这号角声突如其来,战场上的所有人,萧濯,萧北珩,双方的将领,成千上万的士兵,都转头看向号角响起的方向。 一匹雪白的战马出现在高坡上,扬蹄长嘶,马上是个英姿勃勃的年轻女子,初升的阳光照耀着她飞扬的墨发,烈烈寒风拉扯着她的大红披风,犹如寒冬里傲然不群的墨梅。 “月曦。”萧濯双眸泛起泪光,低低的叫出了这两个字。 就像悲哀到极点的时候人反而不会哭泣,萧濯激动万分的时候,同样没有呐喊。但旁人都听出了他内心如岩浆翻滚沸腾,即将爆发而出的炽热情感。 萧北珩同样望着沈月曦的身影,咬牙切齿地喊出声:“沈,月,曦,又是你。” 乐山城墙上,梅黛和沈蓝放下手中的石块,待看到坡上的沈月曦和她身后的士兵,两人激动地抱在一起:“妹妹来了,她带援军来了。” “呼,还好赶上了,”沈月曦高高举起手,接着猛然下落,指向乐山城,“冲啊,冲啊。” 随着清亮的声音掠过战场,五千名披着黑光铠的骑兵从坡上纷纷涌现,如同黑色的洪水缓缓漫过大堤,接着便化为滚滚洪流,沿着山坡倾泻而下。 第三百七十八章 败逃 率领骑兵前往乐山,是沈月曦迄今为止走过的最漫长的路。 她一方面害怕大家走得太慢,等赶到战场时萧北珩已经攻破乐山城。萧濯,两位姐姐,邱离明和羌林……大家死的死,降的降。真的发生那样的事,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有继续活下去的勇气。 可另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穿着沉重黑光铠的边关军士兵必须要慢,才能在赶到战场时保留战斗的体力,若是没头没脑地拼命赶路,没等到战场骑兵就都累垮了,根本帮不上萧濯的忙。 整整一夜,这矛盾的念头都撕扯着她,让她担惊受怕,甚至有揪自己头发的冲动。还好齐盛珏不断地安慰她,说魏良早就率步军急行军赶往乐山,有了那三万五千名士兵,萧濯肯定能坚持住,只要骑兵及时赶到战场,就可以彻底扭转战局。 当太阳升起,骑兵赶到战场,她看到乐山城头矗立的安王旗帜,内心的激动无以言表。她终于赶上了,萧濯还在战斗,姐姐们也一定都在战斗。她做了一切她能做的,现在决定胜负的骑兵已加入战场,就看他们的表现了。 她不敢加入战场,只能远远地站在坡上看着。 在坡下,穿着黑光铠的边关军骑兵如一把漆黑的利剑冲向敌军,敌军徒劳地发射着箭矢,箭矢射在黑光铠上毫无效果,然后黑剑刺入敌阵,开始横扫一切,敌军一触即溃,望风而逃。 看到骑兵如此强大,沈月曦正激动,忽然注意到有一支约莫数千人的军队迎头冲向边关军骑兵,为首的人金甲龙袍,高举闪闪发光的宝剑,那是萧北珩。 萧北珩也知道这支骑兵的巨大威胁,他亲自率兵来攻击了。 想到燕阙剑的威力,沈月曦不禁又担心起来。之前铁浮屠的俘虏曾对她说过,燕阙剑是唯一能砍穿黑光铠的兵器,这让她再次紧张起来,心脏怦怦地乱跳,目光紧随着乱军中的萧北珩。 萧北珩不会把边关军骑兵给消灭掉,真那样可就完蛋了。 她放开小白的缰绳,双手十指相扣。她并不信神,也不知道该如何祷告,只好在心里默默祝福,希望边关军的战士们能顶住萧北珩的攻击。 萧北珩策马冲入边关军骑兵中,挥起燕阙剑向最近的骑兵砍去。那名骑兵双手举起长戟想招架,但燕阙剑像利斧劈开一根木柴似的,一下便把长戟砍为两截,剑刃去势不尽,又斜砍入那名骑兵的肩头,把黑光铠的肩甲切开,从肩头一直劈到腹部。 抽出燕阙剑,萧北珩看也不看身后,继续向下一个骑兵冲去。他知道铁浮屠的可怕,也知道只有他的燕阙剑可以伤害这些骑兵,他必须阻止这些骑兵冲击他的军阵。 下个骑兵没有注意到萧北珩,正背对着他在用长戟刺杀,萧北珩策马与他交错而过,一剑削掉了他的首级,那名骑兵血如喷泉,从马上倒栽下去,连战马也一并拖倒在地。 萧北珩继续砍杀,砍杀视野里每一个穿着黑光铠的骑兵。他的乌骓飞快,没有人能从他的剑下逃走。他的剑术高超,也没有人能抵挡他的攻击。他纵马在骑兵中冲杀,像一尾金色的鱼在黑色的湖水中游动,妄图喝光整片湖水。 砍砍砍砍砍…… 不知砍了多久,他的手臂开始酸痛,呼吸变得急促,汗水渍得眼睛刺痛,胸口闷得像要爆炸,手中的燕阙剑变得沉重无比,每挥动一次都要花费极大的力气…… 喘息着勒住战马,他回头看向他冲过来的路。一路都是死尸,穿着黑色甲胄的尸体横七竖八倒在路上,披着甲胄的战马倒在地上嘶鸣,徒劳地刨着四蹄,无法起身。 也许杀了有上百人,他从未杀过这么多……然而黑色的骑兵依然到处都是,依然在战场上横冲直撞。他毕竟不是神,哪怕对方什么都不做,他也杀不了五千人。 他仓皇四顾,在东方,边关军骑兵已冲散了晏义隆率领的步军,魏良冲入阵中,一枪刺死了晏义隆,晏义隆手下的兵卒失去主将,如丧家之犬到处逃窜,边关军士兵追上逃跑的兵卒,成片地砍杀。 他又看到乐山城下,萧濯率领士兵把他手下的军队冲得七零八落,就像狼群冲入毫无反抗之力的羊群,羊群只有惊慌逃窜的份。焦庸滚鞍落马,趴在地上磕头,正求对方饶他不死。 再看自己的周围,原本追随他的士兵已所剩无几,代表天子身份的御旗已经倒在地上,马蹄纷纷踏过。活着的士兵还在和敌人交战,兵器的撞击声,受伤的惨叫声,在他耳边响成一片。血腥的味道扑鼻而来,令人作呕。 要是他能杀光五千黑骑兵,那这场仗还能赢,但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败了。 这可怕的念头一旦从心里升起,立刻就让他恐惧得无以复加,双手开始剧烈颤抖,抖得像筛子,调转马头便向大营冲去。 他不敢想象失败的后果。羌林视他为不共戴天的仇敌,一直都欲杀他而后快。沈蓝的手是被他砍断的,沈蓝夫君的脑袋也是被他砍掉的。他当着西凉女王梅黛的面,杀死了纪云燕……而萧濯,更有无数理由杀掉他。 对面每一个人似乎都有杀他的理由。 他仓惶逃入大营,无视林魁惊慌的呼喊,直奔入御帐,先把鹊画宝雕弓从挂钩上摘下来,背在身上,又把一袋金鈚箭系在腰间。 苏茉刚刚得知军队战败的消息,听到盔甲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她连忙迎出来,正撞上萧北珩,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萧北珩一把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茉茉……我们走,我绝不能做萧濯的俘虏……我们冲出去。” 林魁在帐外等候,见萧北珩拉着苏茉冲出帐来,已经明白萧北珩的想法,连忙招呼营内的士兵护驾,凑起约有五千余人。 萧北珩把苏茉先抱上乌骓,他也上了马,两人共乘一骑,弃了大营。 林魁忠心耿耿,率领士兵一路冲杀,护送萧北珩杀出了条血路,共同突围而去。 第三百七十九章 热闹的庆功宴 经过整整一夜的血战,乐山城下的大战进入了尾声。 敌军的旗帜一面接一面地倒下,敌军的士兵成片地抛掉武器跪地投降,战场上欢呼的声音渐渐压过厮杀声,到最后刀枪撞击的声音彻底消失,只剩下欢呼。 每一名联军士兵都高举手中的武器,尽情呐喊。 沈月曦开心得几乎要飞起来。萧北珩的十几万大军可不是说攒就能攒起来的,他已经彻底败了。至于他能不能翻盘并不是她眼下要考虑的问题,她现在只想去找萧濯尽情庆祝胜利。 她飞马奔向欢呼声最热烈的地方。 小白从齐盛珏身边飞驰掠过。后者刚把头盔摘下来,用袖子擦拭脸上汗水和血渍。在他身旁,是数百名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的敌军,由边关军骑兵看守着。 萧北珩逃走,这些敌军已失去战斗的意志,哪怕只有几十个士兵看守,他们也不想反抗了。但大家都担心会被杀死,不少人都在瑟瑟发抖。 “齐将军,降者免死。”沈月曦只来得及喊了一句,小白就载着她箭一般跑过去了。 齐盛珏望着沈月曦的背影,笑着点了点头,对周围的降卒道:“安王妃的话你们也都听到了,降者免死。你们都老实些,就不会受到伤害。” 人群中有个敌军将领不信,抬头道:“联军不是安王指挥的么。我听说他在北狄征战时,残忍嗜杀,从不留俘虏,我们真的能活下来吗?” 齐盛珏道:“那都是以前的安王,现在的他早已变了。” 说完,他转头看向那道倩影,虽然白马已载着她跑远,但晨风依然送过来悦耳动听的声音。 “魏将军,他们已经放下武器,不是敌人了。谁要杀降卒我可会生气啊。” “王妃尽管去,包在魏良身上。” “邱将军你怎么坐下了……是累的呀?那就好。我夫君在哪里呢?” 沈月曦一路跑一路问,总算在一群欢呼的士兵中间看到了萧濯的身影。萧濯也看到她骑马奔过来,立刻从人群中跑出来,张开双手向她飞奔过来。 “月曦,月曦。”他边跑边喊着。 沈月曦冲到近前,飞身跳下马,两人才紧紧拥抱,沈月曦马上又推开萧濯,上上下下地查看。 “夫君,身上这么多血,有没有受伤?”她紧张地问道。 萧濯摇头笑道:“我身上穿着你制造的内甲呢,倒是有几支箭射在身上,背后受了两刀,都没有伤到皮肉。” 沈月曦还不放心,又转圈看了一回,才松了口气,再次和萧濯抱在一起。 “夫君,我好怕来不及……我一路都在提心吊胆。” 她本来满心喜悦,松了这口气后,忽然之间就想哭,眼泪哗地就流了下来,止都止不住。 萧濯伸出手想摸她的秀发,但看到自己满是血渍的脏手,便改为用袖子干净的地方在她头顶蹭了蹭。 “不哭了,你看我不是没事吗,”他轻声安慰沈月曦,“这场战斗多亏有你,否则我们就输了。” 沈月曦擦擦眼泪道:“我真的没做什么,我只是出点主意什么的,全靠夫君带领大家厮杀,才获得了胜利。” 她是真觉得自己没做出多大贡献,毕竟出主意只是动动脑子,动动嘴皮子。她觉得真正值得尊敬的是在战场上厮杀的将士。 萧濯笑道:“我们再拼命厮杀,若是没有援军,也会全军覆没。大家能活下来,当然是你的功劳啊。你是怎么打败铁浮屠的,为夫很好奇。” “呵呵,这话可就长了,”沈月曦靠在萧濯的怀里往乐山城中走去,“其实铁浮屠还真是挺厉害的,我一开始也不知道怎么办,直到我想到了磁铁。” “啊,就是你之前和我提过的那个……同性相斥的?” 两人在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回到乐山城,沈月曦之前已经看到战场上散落一地的虎蹲炮,如今又看到坍塌的城墙,也是心有余悸,觉得真是千钧一发。再来晚一点自家夫君可能都要失败了。 进入城内,沈蓝迎出来,姐妹相见抱头哭了一番,感慨几乎不能相见。 沈月曦左看右看,没在欢庆胜利的人群中看到梅黛,问沈蓝道:“梅姐姐呢,她在哪里?” 大家都在庆祝胜利,梅黛却不见身影,让她又担惊受怕起来。 沈蓝道:“女王没事,不过她现在还在昏迷,夏兰在照顾呢,我这就带你去看。” 原来沈月曦率领骑兵来到时,梅黛和沈蓝看见她,一时激动得忘记了身处危险的战场,城下有个敌将对梅黛射了一箭,正中梅黛的眉心。 听到这里沈月曦几乎跳起来,惊叫道:“眉心中箭了?” “妹妹别慌,”沈蓝一把拉住她,“女王戴着她哥哥的铁面具,挡住了箭矢。不过人被震昏了,华大夫说没有大碍,过会就能醒过来。” 沈月曦还是不放心,留下萧濯和将领们庆祝,她和沈蓝一同去看望梅黛。 到了房间门前,夏兰早迎接出来,欢喜地叫道:“主子,我们真的赢了吗?奴婢真是提心吊胆,又惦记着主子。那个琉璃偏偏不安生,驾驾驾地吵了一宿。” 沈月曦心中惦记梅黛,正要询问,屋内已响起梅黛的声音:“是妹妹吗,快进来。” 大家进入屋内,梅黛已脱去盔甲,盖着被子躺在床上,对她们伸出手。 “我们赢了啊,好像是在做梦一样,”梅黛紧紧握住沈月曦和沈蓝的手,“我错过了最重要的场景呢。” 沈月曦见梅黛精神不振,心下担忧,问夏兰道:“梅姐姐真的没事么,华大夫是怎么说的?” 夏兰道:“华大夫说女王头部受到冲击,就算清醒了也会迷糊,可能会持续数日,但慢慢就会好了。他老人家已经去给女王配药了,主子放心。” 沈月曦这下听明白了,梅黛是被震出了脑震荡,怪不得看着晕晕乎乎的。 她关心的人都好好地活着,这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幸福。 唯一让她有些烦闷的是苏茉,听说她随萧北珩一同突围离去了。作为萧北珩的妻子,不跟萧北珩走还能怎么样。想到这点,沈月曦也就释然了。 她拿起床边桌上的面具端详,看到面具额头那里有一个凹坑,吐吐舌头道:“幸好有它,要不然真的不敢想。” 梅黛微笑道:“也许是哥哥在冥冥中保佑。夏兰扶我起来,我要去见安王。还有很重要的事情呢。” 沈月曦伸手拦住道:“梅姐姐,你身体不舒服躺着休息就好,忙着起来做什么。” 梅黛笑着伸手指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妹妹,眼前的战斗确实是胜利了,可多玛王率领的西戎军正在姐姐的领地上肆虐呢,姐姐身为西凉女王,怎能坐视不理。” 沈蓝也道:“对呀,萧北珩还有十万军队正在赶来的路上呢。一路是安州太守苏翰的,一路是渝州太守郭信元的。” 经两人提醒,沈月曦才想起来还有这么多的事,高兴归高兴,接下来还有很多要对付的敌人。 她和梅黛,沈蓝一同来到乐山县衙,见到大堂内已开始摆庆功宴,萧濯和一众将领正围在桌案前在议论。众人会合在一起,谈起接下来要进行的行动。 萧濯道:“弟弟虽然已经败退了,但东面还有十万敌军。其中郭太守的军队留在中州,如今看到弟弟兵败,应该会明哲保身,不会与我为敌。” 邱离明道:“可安州太守苏翰是萧北珩的岳父,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萧濯道:“没错,我们休整三日,犒赏全军,然后就向安州军队进发,击败安州军队后我们才算获得彻底的胜利。” 说到这里,萧濯停顿了一下,看向梅黛,道:“还有西凉境内的西戎军……” 梅黛道:“安王同萧北珩血战,依然记得西凉的状况,梅黛感激不尽。这次西凉军无法跟随安王东进了,我必须去驱逐西凉境内的敌军。” 沈月曦知道西凉骑兵在此次大战中几乎全部战死了,要不是西凉骑兵阻挡萧北珩的攻击,萧濯根本退不到乐山。现在梅黛又中了箭,昏昏沉沉的,怎么去和多玛王打啊。 梅黛为他们已经付出了太多,该是她挺身而出去回报梅黛的时候了。 她想清楚了,举起手对萧濯道:“夫君,借我五千黑骑兵,我去帮梅姐姐打那个多玛王。” 那个混账多玛王,又色又坏。之前她和萧濯被围困的时候,他居然和萧濯提建议,让萧濯把她送过去,这笔账还没算呢。 萧濯有些心疼地看着她,当两人目光相对,他似乎读懂了沈月曦的心思,点了点头道:“也好,月曦你和女王一同去。我让羌林协助你。” 说完,在大堂内的众人都转头四处找羌林。 “对了,羌林呢?”沈月曦这才想起来,从打完仗到现在,她一直没看到羌林。本来回县衙要去见羌林,但又被梅黛受伤的事情给打岔,一时就忘记了。 大家叫来知情的军士询问,才知道西戎王羌林在战场上看到萧北珩突围后,立刻率麾下西戎军去追,没来得及告诉大家。 萧濯道:“他是要去报杀妻之仇,就让他去,魏将军。” 魏良出列道:“安王,有何吩咐?” “能否从边关军中借一万兵马,帮助西凉女王和月曦去扫荡西凉境内的敌军?” 魏良毫不犹豫地道:“边关军在聚铁山面临绝境的时候,是安王妃救的我们。别说区区一万,所有军队都去帮助安王妃都没问题。” 沈月曦听了很感动,但她可不想这样,萧濯还需要边关军帮助去对付安州太守的军队呢。 她对魏良道:“魏将军,借我五千黑骑兵,再加五千弓弩手就行,其余人马可去协助我夫君。” 萧濯道:“女王对我们帮助甚多,如今西凉有敌军活动……十门虎蹲炮也一同运往西凉,协助女王作战。” 梅黛见萧濯把整个军队中最厉害的几乎一股脑全派给她,心中感动,动容拜谢道:“安王大义,梅黛谨记在心。” 这时,负责军队统计的主薄也把战后的结果报上来了,萧濯做了具体的安排。 羌林已经率领西戎军去追击萧北珩,无法参加接下来的战斗。他是西戎王,并不受萧濯指挥,萧濯由他去了。 西凉女王梅黛和沈家姐妹带一万兵马并十门虎蹲炮,向西去和多玛王交战。 这支军队看似只有一万,却拥有大炮和穿着黑光铠的重甲骑兵,而且还能得到永威,章武等城池的西凉援军。 萧濯军和边关军共计四万,向东去和安州太守苏翰的军队交战。 都安排妥当后时间已到中午,庆功宴也摆好了。大家入席,鼓吹手奏起得胜乐,众人心情愉悦,推杯换盏,气氛热闹,连沈月曦和梅黛等女子也饮了几杯助兴。 酒过三巡,沈月曦想起留在聚铁山养伤的赵牧了。 这次发兵,赵牧因为腹部有伤,就让他留在聚铁山的营地,拨了十几个军士看护。如今联军已经大胜,应该把大将军接过来共同庆祝才对呀。再说赵牧那么能喝酒,这种场合怎么能少得了他。 她和萧濯提起此事,萧濯道:“我早已命人去接大将军了。按路途算早该到了,不知为何会如此慢。先让大家喝酒,我和你去看看。” 沈月曦答应,两人正要往外走,堂外跑进来一名军士,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安王,我们已经把大……大将军……运回来了,正往这边抬呢。” 沈月曦听得直别扭,鼓着腮帮子看向那名军士道:“运什么啊,你在说什么?” 赵牧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叫运回来,这话也太不尊重大将军了,说得好像赵牧已经挂了似的。 那军士喘了半天才喘匀了,道:“大将军得知我军获胜,非要穿盔戴甲,说他要威风凛凛地来乐山。但走之前他突然说要看看磁铁是什么,我们没拦住……我们也不懂怎么办,只好抬过来了。” 沈月曦的酒杯当地掉在地上,和萧濯对视了一眼,赶紧往门口跑。 她才出大堂,县衙门口几个军士合力抬着一扇门板吭哧吭哧地进来了。门板上躺了个人,身上吸了一大堆铁锭,估计有上百块,重量至少得五六百斤。 “天啊,怎么吸了这么多,”沈月曦惊呼一声迎上前去,“大将军没事?” “唉……是安王妃啊,没事没事,”赵牧尴尬的声音从铁锭堆缝隙中穿出来,“赵某就是好奇嘛……呼地飞过来这么多……赵某动弹不得,只好让他们抬过来了。” 于是,这场庆功宴更加热闹了。 第三百八十章 欺君 萧北珩逃离了乐山,慌不择路,一直跑到看不清路才停住座骑。 环顾四周,跟随他的人除了林魁,还有几名战将,五千余名骑兵,都是自他统领定北军西征时就跟随他左右的旧部,都是对他忠心耿耿的将士。 他自统军出征,虽然偶有挫折,却从未遭遇过如此大败,脑海中一团乱麻,只是驾着乌骓马原地彷徨,不知接下来要去往何方。 林魁去前面探路返回,对他道:“陛下,天色已晚,野外又寒凉,前方有个村落,我军可以在那里暂驻歇脚。” 萧北珩正神智烦乱,没有主意,便点头应允。 林魁所指的村子名叫无名村,位于西凉境内,乐山郡西北,村子里有五百人口,两百余栋房屋。 村子正做晚饭,家家户户冒着炊烟。败军跑了一白天水米未进,人困马乏,闻见饭香都红了眼,一哄而入,鸡飞狗跳,把村民的屋子占据了,村民都赶将出去自寻住处。士兵们在屋里吃饭,马匹拴在门外叼草根果腹。 无名村里正得知天子御驾到此,亲自奉酒食来进献。 萧北珩有了住所,情绪总算稳定不少,便询问里正这是什么地方。 里正是个年近花甲的老头,道:“陛下,这个村子叫无名村,是梅黛女王的封地,位于乐山郡西北。在这里往南上了大道,一直走就能到章武城。” 萧北珩听后呆了半晌,把林魁叫过来附耳道:“本想回中州,竟走反了方向,都快到章武了。” 林魁安抚道:“陛下勿虑,先用膳食,然后我们再考虑下一步不迟。” 萧北珩正饿得厉害,便命军士把里正进献的酒食端上来。待军士端上来,他一瞧掉漆的托盘里是三个大瓷碗加一盆米饭,第一个碗里有三四块鸡肉,其余都是土豆块,第二个碗里是半碗黑乎乎的咸菜,最后碗里是一碗清得能照出人影的蛋花汤,飘了两根蔫青菜。 “这是什么东西,”萧北珩怒气冲冲地一拍桌案,“你就给寡人进献这样的膳食?” 里正被吓了一哆嗦,连忙跪倒磕头道:“陛下恕罪,陛下恕罪。不是草民轻慢,是村子里确实没什么东西可供陛下享用啊。” 萧北珩道:“这村子规模也不小了,怎么可能连点猪牛羊肉都没有?” 里正苦着脸道:“陛下有所不知,本村以前自然是富裕的。若陛下那时来,杀猪宰羊自然不在话下。去年永德帝的二皇子军队打此经过,把村子劫掠一空,我们大部分村人不得不逃到章武度日,这才回来不到三个月。” 萧北珩才想起之前二皇子蝗虫过境般的进军,把沿路村庄全都搜刮了个遍。想到那时他和二皇子还是盟友,他也没法说,只得喝退里正。 苏茉给他盛饭,他狼吞虎咽吃了两碗,剩下的饭菜由林魁和苏茉分着吃了。 饭后萧北珩和林魁商量接下来要怎么办,林魁建议道:“陛下,我们不能一直往西去,如今应该想办法回去和安州苏太守会合,苏太守还有五万军队。” 萧北珩想到自己十几万大军被萧濯歼灭,败阵的耻辱涌上心头,怒气冲冲地道:“有那五万又能做什么。” 林魁知道他在气头上,只得安抚道:“陛下,您可再发旨给渝州郭太守,命他速率军来与苏太守会合,那样不就有十万大军了。” “郭信元那个老滑头,信誓旦旦说效忠寡人,却停在中州不肯前进……” 萧北珩正在气愤,门外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喊声,呵斥声。他以为有敌军来袭,连忙站起握住燕阙剑,屋内的苏茉也紧张地跑出来抱住他手臂。 林魁出门去看,不多时回来,道:“陛下,村民把吃喝藏在地窖里,被军士发现,争执间军士误伤了一个孩子,孩子母亲正在哭闹。” 萧北珩大怒,恨恨地道:“这些刁民,居然敢欺瞒寡人。” 他正要仗剑往门外走,苏茉拉住他的手臂道:“陛下,村民饱受战乱之苦,藏食也是无奈之举。军士误伤孩子,错误在我们呀。” 萧北珩不理苏茉,一晃肩膀把她甩开,出了院子。 苏茉见萧北珩动作粗野,心知不妙,起身要追出门,却被林魁堵住门口,连声道:“皇后娘娘,不要出去。” 林魁把门口堵死了,苏茉没法出去,又不能推搡,怒道:“林魁,你居然敢拦我。” 林魁低着头道:“皇后娘娘,外面的事……您最好还是别看了。” 话音才落,屋外已响起一声惨呼,像是男子发出。接着更远的地方又响起一声尖叫,仿佛是女子所发,只叫了半声便停止了。 又停了几息,整个村子骤然乱了,刀枪碰撞的声音,人们哭喊的声音,孩子的啼哭声,一股脑地从林魁把住的门口灌入屋内。 苏茉倒退几步,身子颤抖着抬手指向门外,道:“北珩,他……他在杀人?” 林魁默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 苏茉满面苍白,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过了不知多久,外面的嘈杂才渐渐停了。萧北珩面色铁青,挎着剑走入屋内。 他见苏茉坐在地上目光呆滞,上前一把将苏茉的手拉起来道:“你又怎么了,又看不过去了是么?” 苏茉抬头道:“陛下,他们都是无辜的人,为什么要杀他们?” 萧北珩冷哼一声,把苏茉的手摔掉,道:“他们犯欺君之罪,杀之何错。再说寡人的骑兵若不能吃饱喝足,必然军心涣散,到时如何保护你我。” 苏茉没有言语,只是瘫坐在地,看着萧北珩从她面前走过,进里屋去了。 她想起萧北珩曾经屠杀北狄的村落,她同样质问过他,那时的他也和现在一样,说出很多看似合理的理由。诸如那个村落为北狄军队供应粮草,若是留着他们,燕军要死更多的人。还有只要能打胜仗,仁义是没什么用的。 她终于明白了,人无论做出多么残忍的事情,总能找出看似合理的理由。而她的愚蠢就在于萧北珩用这些谎言欺骗她的时候,她总是选择轻信他,原谅他。 现在萧北珩正一步步走向深渊,她无法拉住,也无法劝说,只能被他拖着前行。 她就这样在地上坐着,直到林魁跪在她面前道:“皇后娘娘,您还是起身休息。” 苏茉道:“林魁,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林魁面露羞愧,道:“皇后娘娘,陛下说的在理……我们有五千人,若不抢夺村民藏匿的粮食,我们的骑兵根本没什么东西可吃,再饿下去大家就要散了。” “所以你们就要杀人是吗?”苏茉面露讥讽,“这真是最简单的解决途径了。” 林魁有些狼狈,把目光避开不敢看苏茉,道:“皇后娘娘,村民都不妥协……他们确实也欺君在前……我们得先保证自己能生存下去,牺牲一些无辜人是在所难免。其实我心里也……” 他话还没说完,苏茉已冷冷地打断他: “不要说了,你和北珩都是一路人。在你们眼里,没有谁的生命是值得在意的。只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你们可以杀掉所有人,而且都能找到冠冕堂皇的理由。” 林魁被苏茉训斥得无地自容。他也不是没脸没皮的人,知道萧北珩就因为村民欺君就杀了一村的人,此举太过残忍。 可转念一想,这个村子属西凉封地,本来就不待见大燕朝廷,看成敌人都没什么问题。再说军队若是真不吃饭,五千人饿一宿都瘪了,万一遇到敌军怎么作战。 军队要是散了,他林魁怎么保护自家主公主母,就算有八只手也没用啊。 想到这些,他顿时又觉得萧北珩的做法虽然残忍,但也做得没错了。 第三百八十一章 如影随形 萧北珩做了一夜噩梦。他不但梦见自己杀过的人,还梦见自己乐山下的惨败,梦见横冲直撞的黑色骑兵,还梦见他被押到午门外斩首。 当刽子手的大刀落在他后颈上时,他惊醒了,猛地握住燕阙剑坐起。 天还没有完全亮,屋子里静悄悄的,窗户白白的有些刺眼,地上炭盆发着红热的光。屋子外面静悄悄地,只听到呜呜的风声和乌骓马偶尔响起的鼻息。 他先是摸了摸额头,抹了一手冷汗,凉凉的。转头看苏茉,她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像是在熟睡。 往常他要是惊醒了,苏茉都会很贴心地起身来安慰他。如今他惊坐而起,她却沉睡不醒。 不过萧北珩无意去关心这些小事,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天亮时整顿兵马向东进发。 乐山郡和胜京城肯定都是不能去的,要远远绕开,去和安州太守苏翰的军队会合。昨天夜里使者已经携带他的旨意出发,分别去和渝州太守,靖州太守联系,快的话今天晚上应该就有回报。 凉州太守刘宜宣誓效忠萧濯,他不抱期望,只要剩下这两家太守出兵帮忙,他依然可以凑起一支大军。 他穿好盔甲,拿了燕阙剑,背了宝雕弓,挎好箭袋,拉开房门出了屋子。当破旧的木门缓缓合上时,苏茉坐起身,回头看向门口,目光又是怜惜又是悲伤。 她对萧北珩又爱又恨。爱自不必说,那是自己许身的夫君。恨的是自家夫君倒行逆施,屡次做出天怒人怨的事,却从不悔改。他的心又冷又硬,就像他片刻不离身的燕阙剑。 呆了半晌,她叹息一声,起身穿衣。 这一路逃得太过匆忙,所有的仆人都留在乐山城下的大营内,空荡荡的屋子里没一个人来服侍她。她也不在意,一边穿衣一边想:毕竟萧北珩还是带她一起走了,他心里还是有她的。 过了一夜,外面的世界已经变了,满眼都是洁白的雪。这洁白盖住了昨夜发生的惨剧,仿佛一切都不曾发生。有些士兵已起床了,在屋外为战马打理鞍鞯,有的在清扫门口积雪。 萧北珩嘴里呵着白气,踩在咯吱作响的雪地上,朝村口东面一支巡逻队走去,想问问昨夜有什么动静。 从乐山败北后,他很担心自己遭到追击。在晚上睡觉时,也安排了士兵在雪河村周围警戒,并有巡逻队整夜巡视。 当他走近那支巡逻队时,他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他身为天子,这些士兵都是忠心耿耿跟着他的人,远远见到他就会行礼。现在他离对方只有不到十丈距离,整个巡逻队却没一个人回过头来看他,反而似乎是在躲避他的目光一样,急匆匆往村外走。 “站住。”萧北珩对那支巡逻队喝道,同时摘下宝雕弓,抽出金鈚箭。 那支巡逻队还是不答,但却纷纷停止脚步,为首的军士握着弓,似乎是打不定主意该回答还是继续走。 萧北珩把把箭搭在弦上,厉声道:“你们马上回过头来,否则寡人就……” 为首的军士猛地回身,来开弓一箭射来。萧北珩弓弩精熟,早有防备,一个侧身闪过来箭,同时也射出一箭,箭去如流星,正中那人咽喉。那人的弓掉在地上,双手握住箭杆后退两步栽倒在雪地上。 虽然天光尚暗,但雪地明亮,萧北珩辨认出那人的面貌是西戎人,他不禁吃了一惊。 这是村子里的巡逻队,居然是西戎人假扮。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在村外警戒的斥候肯定都被西戎人杀掉了。这些西戎人伪装成巡逻队,这样村里的士兵就无法得到敌军靠近的警告。 显然,大批敌军马上就要进攻了。 他才想明白,那支巡逻队剩余的几名西戎人已拔出刀剑,呼喊着向他冲过来。 萧北珩后退大呼示警,张弓搭箭先射倒两人,然后又拔出燕阙斩杀两人,剩余的西戎人都被闻讯赶来的士兵围上杀掉。 林魁听到动静,也冲出屋子,握着一把剑来到萧北珩跟前,看到雪地里的西戎人,大惊道:“陛下,西戎人的奸细怎地潜入村落了?” 萧北珩把燕阙剑插回剑鞘道:“快,敌军要杀来了。所有士兵都上马。” 士兵们正转身去各自房屋的棚子下面牵马,村子外面已传来杀声,不知多少西戎人步兵从村口外的树林中现出,举刀冲了过来。 萧北珩上了乌骓,看到黑压压的西戎兵涌来,旗号上写着“羌”,认出是羌林的兵马,不禁心惊胆战,忙令麾下定北军骑兵交战。 他预料到萧濯不会放过他,却没想到羌林的追兵来得这么快。 双方在雪河村口大战一场,西戎兵的数量有六千余人,数量上和定北军相差不多,但他们胜在突然袭击,三面围攻定北军,箭如飞蝗,定北军士兵顶不住进攻,向村内节节败退。 萧北珩见无法顶住,心生怯意,连忙纵马向村子西边出口逃去。经过自己所住的房屋时,林魁已护送苏茉出来,喊道:“陛下,皇后娘娘在这里。” 萧北珩停住乌骓,在马上弯腰,单手揽住苏茉的腰,把她揽上马背,在他身前坐好。 苏茉转过头来,对他绽开了一抹笑容。 昨夜冷冰冰一直到现在的苏茉,突然露出了笑容,让萧北珩不禁怔了一下。但眼下形势危急,他可没功夫去想这微笑的含义,对林魁道:“快些上马,我们赶紧离开此地。” 林魁也上了马,沿途招呼士兵护驾。 村内的定北军士兵也知道顶不住西戎人攻势,纷纷上了战马跟在萧北珩身后出了村子,继续往西逃去。 正在和西戎军交战的士兵见主帅逃走,顿时失去了战意,阵形土崩瓦解,又无法上马逃跑,死的死,降的降。 待战斗结束,羌林率一支骑兵带着大量战马进入了雪河村。 他之所以能追上萧北珩的骑兵,全靠这些战马。在交战时他只让士兵步行交战,就是怕损失战马。如今战斗已停,他才把战马重新分配给方才交战的士卒,并让一部分士兵先押送投降的定北军士兵回去。 呼谷别也在队伍中,有些不解地道:“大王,降卒也就一千多人,天寒地冻的,带着也是累赘,何不就地杀掉,我们全力去追萧北珩?” 羌林把战马盘了一圈回过身来,冷着脸道:“安王妃不喜欢杀降卒。若是伤害降卒,她会生气。你押着俘虏去乐山交给安王军,让他们发落,本王自去追萧北珩。” 有位西戎军士过来道:“大王,这个村子的村民都被杀光了,尸体都堆在村子的祠堂里。看伤口是昨夜的。” 羌林道:“既然已经是个空村,占之无妨,让士兵们先进屋休息。还有,派人去通知西凉女王,告知此地发生的事情,以免误会。” 呼谷别让千夫长们去安排军士打扫战场,入住村落,自己与羌林同行,说道:“大王,萧北珩刚刚逃走,我们现在追过去肯定能追上。” 羌林在一个院落前下了马,道: “昨夜全军冒雪行进,大家又冻又饿,还打了一仗,先休息后再追不迟。萧北珩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能找到他。” 呼谷别也知道自家大王是西戎部族中最擅长追踪的人之一,当初给沈月曦当暗卫首领时,就曾多次展示他高超的追踪术,便不再担心。 对他们这些士兵来讲,羌林王的仇人就是他们的仇人。他们不辞劳苦跟着羌林王,就是为了帮大王报仇雪恨,更别提还有拜秀山败阵的耻辱在前。 无论萧北珩逃到哪里,羌林都将如影随形地跟着他,直至追上他。 第三百八十二章 原来冬天这么冷 萧北珩从雪河村逃出,担心西戎军追赶,纵马狂奔了一阵。直到太阳升起老高,眼前大地白茫茫一片,他不辨方向,才把马放慢了速度。 苏茉靠在他胸膛上,见他持缰绳的双手都冻得冷了,便把自己的披风拉过来盖住。 不过萧北珩并没有注意苏茉的动作,他的心被挫败和惊惧占满了,没有空隙去感受苏茉的情意。 他回头看向来路,果然看到有几群骑兵远远追来。他一度有些惊慌,待认清是林魁率定北军追来,他才放心停在原地等待。 人数凑齐后,萧北珩点了点,只有两千余名骑兵跟上来,其余的人显然凶多吉少。 他此时已不像从乐山城逃走时那般惊慌失措,脑子清楚许多,对林魁道:“你们能顺着蹄印追上我,那羌林必定也能,我们不要在此地停留。” 林魁回头望着来路杂乱的马蹄印,道:“陛下说得是,但我们不能再往西去了。那样会离安州援军越来越远。” 萧北珩心中却担忧的是自己兵少,怕羌林再次追来,道:“不,此地离雪河村还有些近,我们再往远走一些。” 众人又向西走了一段,太阳再次隐入乌云中,天空又飘下细细的雪花,渐渐把马蹄印盖了。 林魁看看日头位置,追上萧北珩道:“陛下,都已经过了午时了,又下着雪,军士们还没吃饭,我们是不是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萧北珩见马匹的蹄印被雪掩盖,心中的紧张才消去一些,指着前方一片树林道:“好,我们去林中歇息。” 众军虽然忠心耿耿跟着萧北珩,但从早上就没吃东西,又迎着风雪跋涉,苦不堪言。见萧北珩发话,大家纷纷奔入树林,寻了处宽敞地方,有人去砍柴生起火堆,有人用树枝给萧北珩搭起个简易的帐篷挡雪,其余人露天围着火堆取暖。 取暖问题暂时解决了,可是没有食物。林魁自作主张让士兵宰杀几匹老弱战马,把雪放在铁盔里烧化了,然后把马肉切块放进去熬煮。 萧北珩盘坐在帐篷口,怔怔望着眼前军士们忙碌着。 他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日子。以前他都是前呼后拥,车马如云,想要什么甚至只要抬个头,聪明的下人就给他送过来了。 现在他坐在树枝搭建的简陋帐篷里,连腰都伸不直,只要一挺腰,树枝就会撞到头。地面冰冷冷的没法坐,只能把几件披风叠起来垫在地上。 活了这么多年,现在他才知道冬天原来是这么冷的。 自己明明是皇帝,为何会落到这种地步? 他正在出神,苏茉拿着一根树枝走过来,树枝上穿着几块冒着热气的马肉。她来到他的面前,蹲下来把树枝递给他,笑盈盈地道: “陛下,这是妾身亲自煮的肉,请陛下用膳。” 萧北珩接过树枝,张口撕了块肉下来,入口又柴又韧,嚼都嚼不烂,还带着一股子头发的怪味,要多难吃有多难吃。 他看向远处火堆,才明白这是用军士头盔煮的肉,不禁变了脸色。再看到苏茉面带微笑地看他,更发起无名火来,把肉吐出口,一下将树枝甩了出去。 苏茉起身追过去把树枝捡起,拍掉肉上沾的雪,放回锅里,又取了一串热的过来,温声道:“北珩,吃些东西,否则敌兵追来怎么有力气打斗呢?” 萧北珩本想发火。之前在雪河村吃得就不好,但那好歹是人吃的东西。如今这马肉根本没法入口。 军士都在周围,他考虑到自己身份,最后还是压下火气,摇头道:“不饿。” 苏茉知道他只是受不了这肉的味道,便自己先咬了一块,皱眉努力嚼着。 她也是出身名门望族,从小到大从未吃过这等粗劣的食物,中间几欲呕吐,最终强忍着咽下去,对萧北珩笑道:“北珩,你看我都吃了,你也吃一块。” 萧北珩瞥了她一眼,道:“你骗人,那么难吃的东西……你是偷偷吐了。” 苏茉笑着张开嘴道:“我是当你面吃的,你看,真的咽下去了。” 萧北珩还等说话,苏茉忽然变了脸色,用手护着胸口衣服,低头干呕两声,哇地一下,把方才强行咽下去的肉糜又都原样吐了出来。 “谁叫你非要逞能,”萧北珩把苏茉手中的树枝夺过来,拍拍她后背,“先别吃了,喝点热水暖暖身子。马肉不肥,煮很久才能嚼得动。” 苏茉红着脸道:“我想让你快些吃上东西……” 萧北珩抬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侧耳倾听,接着拿起宝雕弓和箭袋站起来。 苏茉以为有西戎兵来了,紧张地站起来看向周围,道:“北珩,要不要喊大家戒备?” 萧北珩不答,忽然抽箭认弦,拉弓一箭射去。苏茉顺箭路看去,只见远处树上有一物应声而落。林魁起身跑过去查看,眨眼功夫提着一只死山鸡从树丛中钻出来,喊道:“陛下神箭。” 这树林中有山鸡的巢穴,人多嘈杂,把山鸡惊吓出来飞到树枝上咕咕乱叫,让萧北珩听见,一箭射下来。 苏茉大喜,让军士把山鸡拔毛放血切成肉块,她亲手捧雪化水煮鸡肉,煮熟后她端给萧北珩食用。 萧北珩吃了两块鸡肉,虽然没盐没调料,却也感觉味道鲜美。他招呼苏茉道:“茉茉,来和寡人一起用膳。”苏茉高兴地答应,在他旁边坐下来。 两人围着火堆,把一整只山鸡吃干净了。 苏茉腹中不饿,身上温暖,见萧北珩神色也和缓,不禁开心起来,道:“嫂嫂说,她之前和大哥落魄的时候,也吃过山鸡……” 她才说了一句便瞥见萧北珩的脸沉了下来,情知不该说这些,便赶紧住了口。 两人都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篝火,一时无言。 过了一会儿,还是苏茉先开口,道:“陛下……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只要后面和我爹爹会合,就能卷土重来。” “你希望我胜利吗?”萧北珩问道。 苏茉愣了一下,笑道:“我是你的妻子,怎么会不希望你胜利呢。可是……我们非要和大哥拼个你死我活吗,不能和他和解吗?” 萧北珩冷笑道:“不可能的。他派羌林来追杀我,摆明了就是来要我命的。” “大哥不是那样的人……” “你懂什么。他不亲自来追杀我,只是怕坏了他的名声。”萧北珩道,“我曾把他逼入绝境,他比任何人都想我死。” 树林外远远传来马嘶声,正在吃喝的军士们纷纷站起看向林外,萧北珩也警觉地起身。 一名负责在树林外监视的军士狂奔入林,喊道:“陛下,西……”后面的话还没喊出口,一支箭远远地飞来,把那人射倒在地。 空地上的军士们大乱,纷纷抛掉手中没吃几口的马肉,手忙脚乱地拿起兵器,扳鞍上马。 萧北珩瞥见林中忽隐忽现的羌字旗,大怒道:“羌林,你这阴魂不散的东西。” 之前他曾擒捉过羌林,现在反过来,他成了猎物,羌林成了追杀的猎手。他甚至连一顿饭都吃不安稳。 这巨大落差让他怒火攻心,生出一股锐气,奋然骑上乌骓迎着来军冲过去,决意杀死羌林。 羌林一马当先冲入林间,萧北珩纵马相迎。 “萧北珩!” “羌林!” 两人远远地便认出彼此,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萧北珩的宝雕弓较普通弓射程更远,他先拉弓对羌林一箭射去,树林中树木众多,箭矢恰好被一株树拦住。 借着萧北珩抽箭瞬间,羌林带马向侧面冲了一步,避开众多树干阻隔,拉出空隙一箭射来。 萧北珩以为羌林是在射他,连忙侧身躲箭,却不料这箭是奔着乌骓而来。乌骓虽是神骏,却不会躲避飞箭,箭影一闪,已刺入乌骓左腿。 乌骓发出长嘶,前蹄一跪,将萧北珩从马鞍上甩了下去。 第三百八十三章 宴邀 羌林一箭射伤了萧北珩的乌骓,乌骓把萧北珩甩下马背。萧北珩身手了得,在空中一个翻身,稳稳落在雪地上。 他唰地抽出燕阙,打算徒步追向羌林,后者又是一箭飞来,萧北珩横剑格挡,箭簇叮地一声撞在剑脊上,蹭出几点火花,掉在地上。 萧北珩怒气更炽,抬脚欲追,羌林却早已调转马头向林外奔去,似乎极为畏惧燕阙剑,并不和萧北珩交锋。 萧北珩不死心,又追上两步,前方蹄声隆隆,林地里冒出成百上千挥舞战刀的西戎骑兵,在树林中呐喊穿行而来。 这时他身后的定北军骑兵也已纷纷赶到,越过他的两侧,开始和西戎骑兵交锋。 萧北珩气愤无处发泄,嘭地一拳砸在身边的树干上,震得雪块哗哗落下,回头望着倒在雪地中挣扎的乌骓。 他极为喜爱这匹宝马,可乌骓的腿中了一箭,无法站起来,显然不能再驮着他和苏茉了。 萧北珩到乌骓面前,把燕阙剑尖冲下举起来,对准了乌骓的脖子。乌骓喘着粗气望着他,似乎知道了主人要做什么,眼角晃下一滴泪。 寒光四射的剑刃在空中犹豫了一瞬,唰地刺下。 乌骓脖颈喷出的鲜血溅在他的甲胄上,顺着甲胄缓缓流下,又一滴滴地滴在雪地上。 “陛下,我们挡不住西戎人的进攻,”一名将领纵马冲到他的近前喊道,“我们抵挡敌军,陛下快点撤离此地。” 定北军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吃东西,人数又不占优,明显抵挡不住西戎人的猛攻。树林里到处都是人仰马翻,惨叫连连。 萧北珩也知道没有胜算,回到林中空地,找了匹高大健壮的栗色战马,把苏茉先扶上马背,对林魁道:“我们快些离开。” 他带着苏茉先出了树林,林魁率领骑兵稀稀落落地跟在他身后,一路逃去。 这次却和之前不同,他们才逃出树林不久,就看到西戎骑兵从树林中纷纷冒出,远远地追杀过来,规模有三千余人。 雪不知何时已停了,两拨骑兵一前一后,在白雪皑皑的山路间狂奔不止。 萧北珩环顾左右,自己身边只剩五百余名骑兵,将领一个都没有了。 他知道若是停下来和西戎骑兵交战,自己这边绝对没有胜算。他可是大燕天子,怎么能被一个西戎的蛮王杀死或活捉。 尤其羌林还曾是他的手下败将。想到自己成为阶下囚,任人羞辱的场景,萧北珩就不寒而栗,一路急急地逃,也不知是什么方向,只想着快些逃出。 双方你追我逃,西戎骑兵长年累月生活在寒苦的关外,比定北军更擅长在雪地里骑马,双方的距离逐渐接近。 拐过一处山脚,眼前豁然开朗。苏茉忽然抬手指着前方惊呼:“北珩,是西戎军大营。” 萧北珩也望见前方平原上冒出一个西戎军大营,连绵数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随着号角齐鸣,营中又杀出一支西戎骑兵,向他们这边冲来。 林魁纵马追到萧北珩跟前,惊慌地喊道:“陛下,前后都是西戎人,这可怎么办?” 萧北珩同样大惊失色,回头看向身后。羌林的骑兵已越来越近,只有二三里远。前方的西戎骑兵离他们有三四里。 有心继续跑,但战马都已累得口吐白沫,无法继续。若是原地不动,那就是坐以待毙。 他环顾四周,见不远处有一座小山,高约数十丈,地势崎岖,上山只有一条弯弯折折的小路,易守难攻,便指着那座小山道:“大家上山躲避。” 众人都心慌,冲到山下,拉着马匹沿小路攀上。 萧北珩到了山顶,发现山顶上还挺宽敞,能容纳数百军士,还有处高有一人多的洞穴,洞穴口扔着两捆柴,一根扁担,似乎是樵夫歇脚的所在。 他命林魁带着苏茉进山洞,士兵们准备石块好用来攻打敌军。 大家正在手忙脚乱地准备防御,一名军士指着山下喊道: “陛下快看,那两支骑兵打起来了。” 萧北珩不信,站到高处看。果然羌林的骑兵和对面西戎大营的骑兵打了起来,双方冲在一起,挥刀厮杀。 双方在雪地上丢下了近百具尸体后,羌林的骑兵主动脱战,朝来路退去。而西戎营地的骑兵也没有追击的意思,而是向小山这边慢慢行来。 他心中惊疑,想不到这两支西戎骑兵居然是对头。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好消息,羌林的骑兵虽然暂时退却,但对面西戎大营的骑兵却过来找他们了。 那支西戎骑兵有五千多人,来到山下把小山围了。似乎是顾虑到山路狭窄难攻,并没有立刻进攻。 一名穿着西戎千夫长服饰的男子纵马出阵,对山上的军士喊道:“山上的燕军何人统率?速速通名报姓。” 苏茉在山洞里坐不住,出来查看。听山下那名西戎将领呼喝,便回道:“山上的是大燕天子,你们又是何人?” 山下的西戎千夫长大喜,抬头急急地喊道:“我乃多玛王手下。你们既已被困在此地,还不速速投降。” 苏茉冷笑道:“我大燕上邦之国,岂会降你这等蛮族。” 萧北珩正被羌林追得正满肚子闷气,见那名西戎千夫长如乌鸦般聒噪着叫他投降,便摘下宝雕弓拉满弓就是一箭。 那名千夫长不知宝雕弓射得远,以为自己没事,正在唾沫横飞劝降,箭矢飞来一下钉入左眼,顿时栽倒在马下死了。 山下的西戎骑兵大乱,立刻开始进攻。可是上山只有一条小路,并排走两个人都容易掉下去,定北军士兵举起石头砸下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砸得西戎士兵头破血流。 攻了一阵,西戎士兵死伤两百余人,定北军只伤了十几个。 在山下的西戎军将领见这么打下去不是事,便让西戎军围住小山,分出一小队人马急急地回远处大营去了。 林魁见敌人围住小山,自己已插翅难逃,惊慌地对萧北珩道:“陛下,现在我们要怎么办?” 萧北珩心中也没有主意。孤军被困于此山,就是再笨的人,也知道这是绝境了。 没有援军会来,因为没人知道他们在这里。山上也没有粮草,也没有木柴,就连今天晚上都熬不过去。 他怔怔地看着山下,想着自己若是成了西戎人的俘虏,从高高在上的地位,一朝跌落尘埃,毫无尊严,毫无地位,就连一个普通的士卒都可以对他随意打骂。 这种耻辱对他来讲,简直和杀了他没什么区别。 若是冲下山去,轰轰烈烈地战死呢?一想到死这个字,他的双手就颤抖起来。 有的人之所以觉得死亡不算什么,只是因为他们还从未面对过死亡,觉得死亡离自己还很遥远。一旦真的面对,无论是天子还是百姓,都是一样的。 蝼蚁贪生尚且求命,何况他是大燕天子,怎么能就这么死了。只要能脱险,只要能和安州军汇合,一切就都会好转起来。 他正在挣扎,一名西戎使者举着令旗驱马飞奔到山下,喊道: “多玛王得知大燕天子在此,已摆下宴席,特邀大燕天子入营中一叙。” 在山上的众人听到这个消息,不禁都愣住了。 多玛王不派兵攻打他们,而是请萧北珩赴宴,这是打的什么算盘? 第三百八十四章 唯一的牵挂 “什么,弟弟在雪河村,是真的吗?” 沈月曦收回正在烤火的双手,惊讶地站起来,看向帐篷门口的沈蓝。 才吃完午饭,就听到了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这点可是她没想到的,萧北珩居然越逃越往西了。这么看来,她们这支军队反而可能会和萧北珩遭遇。 “羌林王的信使刚带来的消息,”沈蓝走到炭盆前蹲下来伸手烤着,“羌林王和萧北珩在那里打了一仗,俘虏了上千人,正押往这里。” “那羌林呢,又去追弟弟了?” “对,萧北珩继续往西逃了,”沈蓝道,“听说苏茉也和他在一起的。” 沈蓝对萧北珩并无好感,但对苏茉是有感恩之心的。当初要不是苏茉放走她,她本来会死在萧北珩的手里。 “妹妹,羌林追下去的话,苏茉恐怕会有危险,”沈蓝看着炭盆里炽红的木炭,“要么死在乱军中,要么死于饥寒交迫。” 沈月曦沉默了一会儿,道:“姐姐,我也十分担心弟妹的。她不但救过你,更救过我。我好几次想让她离开弟弟,但她不肯。” 无论是沈月曦还是沈蓝,都想把苏茉救出火坑。可苏茉对萧北珩的感情很深,哪怕知道萧北珩是个残暴得深不见底的男人,她也不愿离开他。 “萧北珩已经没有军队了,”沈蓝道,“妹夫不是已经率军去攻打安州军了么,萧北珩翻不了身了。我们能不能和女王说说,先去救苏茉。” 沈月曦这才明白自家姐姐的意思。沈蓝也和她一样,担心苏茉的安危,想让她去劝说梅黛先不要攻打多玛王,而是去找萧北珩。 她也想去找萧北珩,但她并不像羌林那样想杀死萧北珩。 知道裴婧云的秘密后,她就明白了萧北珩的残忍必然是来自于他的母亲。他只是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在母亲错误的教诲下变成了这样子。 “如果我们去找弟弟,你会杀死他吗?”她问沈蓝。 沈蓝看着自己左臂的义手,沉吟了片刻,道:“他杀死我的夫君,又砍掉我的左手。我曾和羌林王一样恨他。” 沈月曦道:“那就是说,你现在不想杀他了?” “妹妹,我觉得这件事我们不要做主,交给妹夫来决定。” 沈月曦觉得沈蓝这个主意不错。在萧北珩的处置上达成了一致,接下来便是看梅黛这关能不能过了。 梅黛一生的目标都是保护梅家的基业,只要别和西凉四郡扯上关系,无论什么事梅黛都会很痛快地答应。但现在多玛王的西戎军正在西凉境内肆虐,梅黛能答应去找苏茉吗。 两人穿戴整齐,出了帐篷。沈月曦抬头看了看空中被阳光镶了一层金边的乌云,反手把厚厚的棉布罩帽戴在头上。 士兵们推着一门虎蹲炮正好在帐篷前方经过,沉重的车轮深深陷入雪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黑色的炮筒上挂着一串串冰凌,宛如白色獠牙闪闪发光。 一门门缓慢前进的大炮旁边,是长蛇般行进的步军。队伍中如林的枪戟反射着午后的阳光,散发着森冷杀气,数十面西凉军“梅”字旗帜在寒风中哗啦啦地飘着。 沈月曦骑上了小白,凑巧耿宏领着一群黑骑兵经过,她连忙喊住道:“耿将军,看到我梅姐姐了没有?” 耿宏勒住战马道:“唉……女王在队伍最前面呢。大夫让她多休息,她也不听。” 沈月曦吐了吐舌头,对沈蓝道:“梅姐姐的头还没好利索呢,就这么着急。我们也去前面找她。” 两人骑马沿着长长的队伍奔驰,在队伍的最前面果然看到了梅黛的身影。 梅黛骑着战马站在一处高坡上看着行进的军士,寒风吹起她背后的披风,她脸上的金属面具反射着太阳光,让沈月曦觉得有些刺眼。 两人来到梅黛跟前,沈月曦道:“梅姐姐,羌林信使带来的消息你知道了么?” 梅黛推起面具,面色严肃地对沈月曦道:“知道了。信使和我说,萧北珩屠杀了雪河村的村民,和羌林王打了一仗,正继续往西边逃。” 沈月曦吓了一跳,想不到萧北珩居然做出这种事来。 她咽了口唾沫,小心地道:“梅姐姐,听说苏茉和萧北珩在一起。我们都很担心,想去找她。” 梅黛道:“怎么,你们想去找萧北珩?” 沈蓝连忙道:“羌林王正在和他交战,听说他只剩两三千人马了。我们怕苏茉出事,她对我们都有恩情。” 梅黛沉吟片刻,道:“不行。” 沈月曦倒是不意外,她料到梅黛会这么回答了。梅黛头部受到撞击,还晕乎乎的没好,就在行军队伍的最前面激励士气,摆明了是急着去找多玛王决战,把敌人赶出梅家领地。 只是梅黛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傻了。 “妹妹,你和沈蓝都想的太简单了,”梅黛望着行进的军队,“你们以为萧北珩没有了军队,就没有威胁了么?” “是呀。”沈月曦有些不明所以地回答,“我们有这么多军队,还有大炮……” 梅黛收回目光,看向她道:“妹妹,萧北珩的武功不弱于安王,而且有天下无双的燕阙剑护身,还有千里马。若是他孤注一掷,潜入军营刺杀你我,我们都是女子,如何抵挡?” 沈月曦哎哟一声,道:“对啊。” 梅黛这么一说,她立刻想起自己那位胆大包天的夫君了。萧濯就曾干过这种事,还不止一回。第一次是冲入敌营,想斩杀敌军大将。第二次直接生擒了多玛王,逼人家立誓。 要是萧北珩也这么干,无论是梅黛还是沈蓝,还是她都会陷入危机。 在乐山城下的大战中,她曾亲眼目睹萧北珩用燕阙剑斩杀了近百名穿黑光铠的骑兵,若是他潜入军营来刺杀她们……想想就觉得可怕。 萧濯不在这边,唯一能保护她们的人是纪云燕,而纪云燕也已经被萧北珩杀死了。 “萧北珩残忍好杀。一个人连父亲都能杀,就没有他做不出来的事,”梅黛道,“我也知道你们两个都关心苏茉,但不能因为一个苏茉,就把我们所有人都置于危险中。” 沈蓝道:“那我们还按原来的计划,向多玛王进军?” 梅黛道:“既然羌林王正率军追赶萧北珩,就让他做这件事好了。我们全军尽快去和多玛王交战,多玛王有七万军队,我担心他会攻打永威。” 沈月曦见梅黛不同意去找萧北珩,而且理由也满充分,她考虑到自身和两位姐姐的安全,只好停止劝说。 行军到傍晚,西凉军距离多玛王大军只有不到两日路程。 梅黛传令扎营歇息,众人正吃晚饭,又一位羌林的信使急匆匆地赶到,汇报新的军情。 听完信使汇报,梅黛惊呼一声:“萧北珩残军被多玛王军队困在一座山上?” 沈月曦正捧着饭碗扒饭,见梅黛这么紧张,连忙把嘴里饭咽下道:“梅姐姐怎么如此慌张?” 她脑子反应慢,一时还没明白萧北珩被困意味着什么。 梅黛顾不上回答她,先对信使道:“你速去回报羌林王,让他率军来和本王会合。接下来马上要有一场大战,本王需要羌林王的军队支援。” 待信使离去,梅黛道:“妹妹,军师,我们马上发一支骑兵去救萧北珩。不……我们去救苏茉。” 沈月曦惊喜地站起来,喊道:“好,我也去。” 虽然还没闹明白梅黛为何突然着急要去救苏茉,但她已开始满心欢喜地想象着和苏茉重逢的场景。 第三百八十五章 善意 傍晚,多玛王大营。 高大厚实的牛皮帐篷内灯烛旺旺地烧着,照得亮如白昼。 宴席的桌案已经摆好,每副桌案旁边都有烧得红热的炭盆。桌案上面是装着时令水果的果盘和奶酒壶。奶酒壶的旁边,割肉用的镶金小刀和白玉酒盏,象牙筷箸整整齐齐地排着。 在帐篷外,军士在篝火上转动着两只烤羊,一头烤猪,半扇牛肋骨。 多玛王站在大帐外,在众将簇拥下望着远处山上的点点火光,道:“东西都送过去了?” 一个西戎将领出列答道:“大王,按您的吩咐。干柴,羊肉,帐篷等物都送过去了。” 另一个不理解,道:“大王为何要如此心软,他们虽然扼守险要,也就几百人。我们有七万大军,就是拿人堆也堆下来了,若能活捉大燕天子,就可以逼迫大燕朝割让城池。” 多玛王斜睨了那将领一眼,道:“短视。” 见多玛王如此说,其余将领也纷纷站出来赞颂大王。虽然这些将领不知道多玛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是大王既然这么做,就定然有他的理由,无脑支持就完了。 多玛王,那必然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质疑的将领呢,谁质疑谁就是井底之蛙,谁就是鼠目寸光。七嘴八舌把那人损得面红耳赤,只得转移话题道: “大王,大燕天子真的会来赴宴吗?他会不会不敢来?” 多玛王冷笑道:“他不来还能去哪里?本王已经展示善意,他不来也得来。” 刚说完,有军士来报大燕天子来了。 多玛王率众将迎到大营门口,见萧北珩大步走来,金甲龙袍,腰间带着柄剑。没有带任何随从。 有个将领认出萧北珩的佩剑,凑在多玛王耳边轻声道:“大王,燕阙剑。” 多玛王目光落在萧北珩腰间晃动的剑鞘上,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自打被萧濯劫持后,多玛王吓出了毛病,身边时刻都有五十名身穿重甲,武艺精熟的勇士保护。 虽然他也知道在燕阙剑前这些兵士估计都是白给,但萧北珩就算是天神下凡,也没法对付铺天盖地的士兵,除非一心求死才需要提防。 他又观察萧北珩的目光,没有看到求死之意,这才壮了壮胆子,上前相迎,大笑道:“燕帝,本王已等候多时了,请入营。” 萧北珩略拱了拱手,一语不发地便往营帐内走去。 来到大帐门口,负责把守的两名卫兵把长矛一斜,拦住萧北珩去路,道:“这是大王帐篷,来客不得携带兵器进入。” 萧北珩停住脚步,握着燕阙剑的剑柄,回头看向多玛王,道:“区区小卒,也敢呼喝天子么?” 多玛王大怒,上前啪地一记耳光,把卫兵抽得原地转了个圈,喝道:“不知深浅的东西,滚。” 待卫兵抱头鼠窜,多玛王这才亲自为萧北珩掀开帘子,道:“燕帝,士卒粗鄙不识抬举,本王必定严惩,请。” 萧北珩瞟了他一眼,进入帐内,宾主落座。 多玛王举起盛满酒的酒盏,站起来笑道:“燕帝连日征伐,想必极为辛苦,请先饮此杯。” 萧北珩并不拿酒盏,道:“多玛王,寡人既然已经到此,大家就开门见山好了。我曾杀死过你的弟弟,你却来宴请我,到底是何意?” 多玛王举了半天酒盏,见萧北珩不配合,只得放下,笑道:“燕帝真是快人快语,那本王也就实话实说好了。我们都是爽快人,哈哈。” 他坐下来,道:“你确实杀过本王的弟弟,但那都是以前的事了。我们做人要往前看,过去的恩怨是过去的,你们大燕不是有句话叫‘此一时彼一时’么。本王请你来,自然是有求于你……哎,也不能说是求,是个对双方都有好处的建议。” 萧北珩冷笑一声,道:“多玛王,你的军队正围着寡人,能有什么好的建议?” 多玛王道:“燕帝原来是担心这个,早说啊。” 他起身唤来将领:“马上把围山的军队都撤回来,一个人都不许留。” 那名将领不识趣,问道:“大王,撤回来合适吗?”意思是万一撤了,敌人跑了怎么办? 多玛王只是摆摆手,道:“按本王说的去做,把所有骑兵都撤回来,一个不留。” 萧北珩见多玛王这样吩咐,有些不信,想起身去看。多玛王瞧见,哈哈一笑道:“燕帝,你我都是君主,君主言出必行。不信的话等下回去看,若山下还有一名西戎士兵,就算本王失言。” 多玛王又是送食物又是撤军,就是萧北珩这般聪明的人物,一时也摸不清头脑了。但人家已经展现善意,自己这边还毫不退让,面子也挂不住。 他问道:“多玛王,你方才说的建议是什么?” 多玛王见萧北珩终于主动询问,又把酒盏拿起来道:“燕帝,请先饮此杯。” 萧北珩还是不肯去碰。他曾在酒中下毒害过萧凯。如今轮到自己,他考虑到酒中可能有毒,还是没有去拿,找了个借口道:“我不喜欢喝西戎的奶酒。” 多玛王举了半天酒盏,胳膊都举酸了,萧北珩还是不肯拿酒盏,他只得又放下。 萧北珩连着两次让人下不来台,多玛王有些恼羞成怒,面色微沉,道:“燕帝,你大概还不了解你的处境。本王是看你可怜,要拉你一把,别不识抬举。” 萧北珩把手放在燕阙剑剑柄上,正襟危坐,道:“寡人的处境,自有寡人来操心。” 若换做往常,多玛王敢这么说,他早一剑送对方归天了。现在他身处敌人大营,多玛王身后又有众多侍卫虎视眈眈,就算能击杀多玛王,自己的性命也保不住。他可不想死,只能在言语上回击对方。 多玛王冷笑道:“那请回,送客。” 萧北珩见多玛王发怒,以为他会生不善之举,想不到居然任他离去。他本来也不想呆在这里,起身便要往外走。 多玛王仿佛自言自语地道:“羌林王,是我们部族中最擅长追踪的人之一。他盯上的猎物,还从未有能逃脱的。” 萧北珩脚步一顿,额头顿时冒出了汗珠。 原来多玛王连续展示善意,只是因为多玛王根本不担心他们能跑掉。 羌林就在暗处盯着他。只要他们离开多玛王的大营,羌林肯定会追来。他手下只剩几百人,根本无法顶住羌林骑兵的进攻。 他现在面临的抉择是,要么听取多玛王的建议,要么冒险离开这里,死在羌林的追兵刀下。 显然听取建议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萧北珩想清楚了,又回到席边坐下,拿起一块水果放在口内:“多玛王,说你的建议。让寡人割城还是赔地?” 多玛王见他回来,笑道:“这才对,大丈夫能屈能伸。本王的兴趣不在城和地。不但不要这些,本王还可以送你军队,让你反败为胜。怎么样?” 萧北珩一惊,抬头道:“送我军队?” 多玛王道:“燕帝恐怕不知道,西凉梅黛正率军过来要和本王交战,距离只有不到两日的路程了……原本梅黛是打不过本王的,但后来……她找了个军师叫沈蓝。” 萧北珩这才听出了多玛王的意思,道:“你要寡人帮你打仗?” 多玛王道:“难道燕帝不想再次拥有士兵吗?本王也知道你有安州和渝州的十万军队,不过羌林不可能让你和军队汇合,今日你也看见了。他的骑兵还有数千人,你觉得你那几百人能逃过追杀吗?” 萧北珩沉默不言。多玛王说的在理,在他和安州军之间,有一道他无法越过的天堑。 “本王刚才就说了,羌林是我们部族中最擅长追踪的人,”多玛王再次提醒,“除非他不想追,否则你绝对无法逃脱的。但本王军队却可以保护你,本王有七万大军。” 顿了一顿,多玛王露出笑容,道:“燕帝擅长作战,而本王有军队。挡在你路上的只有梅黛和羌林。现在你唯一能依靠的就是本王的军队啊。” 萧北珩道:“你让寡人做你的将领?” 他一向瞧不起西戎人。怎么可能屈居人下,他可是大燕天子。 多玛王笑道:“燕帝,从你进营那一刻,本王一直都是以君主之礼相见。而且本王也说了,是借,借你军队,就像萧濯联军那样。只要你答应帮本王生擒梅黛。” 萧北珩道:“梅黛……有多少军队?” 多玛王的话已经让他动心了。这确实是个好主意,若是没有西戎军的帮助,光凭他自己的几百人,绝对无法逃离羌林的追杀。而有了西戎军的帮助,他就可以扫除路上的障碍。 “梅黛原本有一万军队,后面还有西凉四郡的援军,应该有快两万人,”多玛王道,“不过听说她的军中有穿重甲的骑兵,还有大炮。” 萧北珩道:“没关系,寡人知道如何对付她。” 在他眼里,唯一需要值得担忧的对手是萧濯,梅黛加沈蓝的组合还不在他眼中。就算有黑骑兵和大炮,他也有办法对付。 多玛王大喜,举起酒盏道:“好,我们合作无间,各取所需。来饮了此杯。” 萧北珩也露出笑来,拿起酒盏。这次他不担心多玛王会下毒了。对方既然需要他领兵作战,自然就不会加害于他。 两人一饮而尽,多玛王放下酒盏哈哈大笑,吩咐军士道:“快把烤肉拿进来,本王与燕帝共享。” 军士把帐外烤好的牛羊猪肉抬进大帐,萧北珩和多玛王两人喝酒吃肉,一时气氛融洽起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多玛王有些微醺,打了个饱嗝道:“燕帝,本王的善意可足够了?” 萧北珩点头。 “那燕帝也该表达一些善意才符合礼尚往来啊。” “寡人帮你打败西凉军,生擒梅黛,这还还不够么?” “那都是后面的事了,”多玛王摇头,露出不怀好意的奸笑,“你领军出征期间,不宜携带家眷。皇后身体娇弱,不如由本王代为照看。” 萧北珩脸色大变,呼地站起。 多玛王不以为然地道:“怎么,燕帝莫非以为本王军队是白送的吗?” 萧北珩胸膛剧烈地起伏,握住燕阙剑的手背颤抖着,都没有了血色。帐内的西戎军士都紧张起来,盯住他握剑的手。 萧北珩停了半晌,忽然转身大步向帐外走去。 多玛王哈哈大笑,提醒道: “明日一早,本王就率兵启程回南屏了。燕帝若要决定就在今夜,本王就不送了。” 第三百八十六章 背叛 萧北珩沿着崎岖不平的小路走向山顶。 深夜星光黯淡,周围是黑蒙蒙的沉寂,只能勉强辨认道路。 路歪歪斜斜,脚下遍布尖锐的石块,每走一步都发出咯咯的声音,像在淌过骨骸的溪流。两侧的岩石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阴影仿佛随时会立起来,把他撕成碎片。 寒风也不甘寂寞,有的撕扯着他的盔甲,钻入盔甲缝隙,变成一把把冰刀刮过他的肌肤。有的趴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鬼哭狼嚎。有的抽打他的手背,让他的手指僵直麻木。 当走到山顶,他已精疲力尽。然而在山顶看到的一切却依然令他作呕。 帐篷是多玛王的,帐篷前点起的篝火是多玛王的,火上烤的羊肉是多玛王的,甚至连他将要休息的床铺都是多玛王的。 士兵们忙着撕咬渗着血水的半生不熟的肉,他们满脸狰狞,眼神像饿鬼投胎,牙齿血红,嘴角流下条条血痕,没有一个人起身迎接他。 “北珩!”苏茉惊喜的声音由远而近。 他受到了惊吓,恐慌地抬头。一个冰冷的身子扑上他同样冰冷的胸膛,轻柔的发丝蹭过他的下颌,纤细的手臂缠住他的后颈,他能感到她呼出的气息拂过他的脸颊。 苏茉,这无数令他作呕的景物里唯一的温柔。 她的身体冰得好像从未在火堆边呆过,难道她一直站在外面等着她吗? 想到这点,他猛地一抖,仿佛被烫到般推开苏茉,道:“茉茉……等一下,我有话和林魁说。” 苏茉放开手,倒退两步打量着他,道:“北珩,你怎么了?精神这么差?” “走累了,”他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对她挥挥手,“去帐内休息,等下我再找你。” 苏茉露出惊疑的目光盯着他。然而他却不敢和她对视,把目光转向迎上来的林魁,道:“林魁,我有事要交代。” 林魁面带喜色,道:“微臣看到山下的西戎骑兵都撤了,是陛下和多玛王谈判成功了吗?” “是。”萧北珩敷衍地回答,望了望苏茉离去的背影,自己先走向一处黑暗的无人角落,林魁紧紧跟上。 眺望着远处火光棋布星罗的西戎军大营,萧北珩沉默了半晌道:“我……和多玛王做了一个交易。他会借我军队,让我去攻打梅黛的西凉军。” “梅黛的西凉军?”林魁吃惊地道,“原来西凉军已经到这里了?” “就在我们东边,不到两日路程。”萧北珩道,“多玛王打不过,让我帮他打。” 林魁道:“陛下,您是大燕天子,怎么能屈尊居于西戎蛮王之下。既然西戎骑兵已经不围山了,我们不如趁天黑逃走?” “能逃到哪里去?”萧北珩烦躁地摆摆手,“羌林的军队一直在追杀我们,只是多玛王的军队在此,他才不敢过来。我们只要离开,他就会尾随追过来,我们这点兵根本挡不住,我们全都会死,知道吗,全都会死。” 林魁恍然大悟。 萧北珩说的没错,现在他们确实无法脱离多玛王。士卒只剩下五百人了,羌林骑兵再次追上来时,就是他们的死期,他们绝对撑不到和安州军会合的时候了。 他还在消化萧北珩的话,萧北珩已经接着说下去了。 “他把军队借给我,就像萧濯的联军那样,我只是指挥西戎兵。这样我可以打出一条路来,我们可以去和安州军会合……” 林魁听完了,问道:“陛下,微臣全听明白了。您方才说这是个交易,那我们需要要给多玛王什么作为交换?” 萧北珩迟疑了半晌,才道:“我……我出征期间,茉茉……留在……多玛王那里。” 这句话他几乎花费了全身的力气才说完整。 而林魁听后,仿佛被惊雷劈中一样,怔在原地,冷汗涔涔而落。 萧北珩没有看林魁,低头看着地面,语气艰难地道:“你是我最忠诚的部下,你带茉茉去,必须在天亮前送到。我……我累了,我想休息。” 他做不了这件事,他连面对苏茉的勇气都没有。 林魁摇摇头,双膝一弯跪在地上,对萧北珩道:“交给微臣。” “好……很好,”萧北珩抬手碰了碰林魁的肩膀,“你要和茉茉说……我没有放弃她。等我打败西凉军,我会回来接她。” 说完,萧北珩的身子摇晃了一下。林魁连忙站起来扶住萧北珩道:“陛下,臣扶您回去歇息。臣随身一直带着安神养心的药,马上给陛下服用。” 萧北珩点点头道:“记得,切记赶在天亮前送过去……多玛王天亮就会离开。” 林魁有些担心地道:“若是皇后娘娘不答应怎么办?” 萧北珩道:“那……就用强迫的,把她捆过去……等我来吩咐。”说完萧北珩叫来两名军士首领,让他们按林魁吩咐行事。 林魁道:“陛下放心,微臣先服侍您喝药,然后马上就去送皇后娘娘。” 两人回到帐篷内,苏茉借着烛光,看见萧北珩脸色苍白如纸,摇摇晃晃,不禁惊慌起来,连忙上前搀扶住萧北珩,对林魁道:“林魁,陛下怎么了,从上山时就不好。” 萧北珩对林魁使了个眼色。林魁会意,对苏茉道:“皇后娘娘勿虑,陛下身体并无问题,只和多玛王谈判耗费不少心血。微臣这就去给陛下煎药,陛下喝下就无事了。” 苏茉不懂医术,服侍萧北珩脱去盔甲躺下,忧心忡忡地守在床边。本想询问发生了什么,但看到萧北珩脸色白得吓人,又不敢张口。 不多时林魁端了一碗药汤进来,对苏茉道:“请皇后娘娘服侍陛下喝药。” 林魁搀扶起萧北珩,苏茉端着药碗让萧北珩喝了药,又服侍萧北珩躺下。过了一会儿,萧北珩的脸色渐渐平缓下来,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苏茉见萧北珩睡着了,这才放下心,想出帐找林魁问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刚出帐篷,林魁已经牵了两匹马过来,道:“皇后娘娘,陛下吩咐微臣送娘娘去个安全的地方,请皇后娘娘上马。” 苏茉怔了一下,没有按林魁的要求做,反问道:“真的是北珩让你做的?” 林魁道:“是陛下的口谕,请皇后娘娘速速上马。” 苏茉倒退一步,回身道:“不可能,北珩一路都带我同行,他不可能让我单独离去。你在撒谎,我要去问北珩。” 林魁绕过马匹欲追,苏茉已快步回到帐篷内,伸手去摇萧北珩,呼喊道:“陛下,醒醒。” 她虽然晃得厉害,但萧北珩却如同睡死了一般,根本醒不过来。苏茉更加惊慌,用力摇着萧北珩的身子道:“陛下,快醒醒啊,你怎么了?” 林魁冲入帐内,身后跟着两个军士。 “皇后娘娘,得罪了。”林魁对军士一挥手,“陛下有旨,把她捆起来。” 苏茉惊慌地转过身,道:“林魁,你到底给陛下喝了什么?” 她才呼喊了一句,两名军士已拿着绳索冲过来,道声得罪,把苏茉双手拧到后背捆绑起来。 苏茉双手被绑,叫骂不断,又踢又咬,甚至有一脚还踢到了萧北珩腿上。林魁没办法,拿了团布把她嘴塞住,直接扛起来走出帐篷放在马上,他亲自牵马沿着小路下山。 苏茉趴在马鞍上泣不成声,眼巴巴地望着萧北珩的帐篷越来越远,直至消失在视野中。 下了山来到平地,林魁并不说话,牵着马急急行了一段路,才停止下来。他把苏茉从马鞍上扶下来,取出她口中的布团,跪地磕头道:“皇后娘娘,适才事情紧急,微臣多有冒犯。” 苏茉回头看那小山,已模模糊糊看不清了,又急又气。一方面急萧北珩昏睡不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气的是林魁居然敢如此大胆,居然敢绑她下山。 她对林魁道:“你这叛逆的贼子,我夫君对你仁至义尽,你居然私自敢绑我下山。快给我松绑,我要回去找我夫君。” 林魁道:“皇后娘娘,您绝不能回去,回去的话……您就有危险了。” 苏茉在黑暗中看不见林魁的脸色,怒道:“信口雌黄,难道这一路是你在保护我吗?你不肯解开绳子,我就自己走回去。” 她转身欲走,却看不清路,脚下绊到石头,一跤摔倒在地。林魁连忙起身上前搀扶,苏茉用力一晃把他甩开,喊道:“不许碰我!” 林魁连忙缩回手,道:“皇后娘娘,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若药效过了,陛下醒来就来不及了。” 苏茉自行在地上挣扎两下,坐起身子,道:“你给北珩服的是毒药吗?” 林魁沉默了半晌,道:“微臣对陛下忠心耿耿,怎会害他。那只是让陛下沉睡的药。这样微臣才有时间带您逃离这里。” 苏茉冷声道:“给主子下药,又强抢主子的夫人,居然还自称忠心耿耿。” 林魁没有回应,而是望望小山方向,再次跪下改用哀求的口气道:“皇后娘娘,您怎么骂我都行,但我们必须快点离开这里,若是陛下醒来就麻烦了。” 苏茉道:“我不会跟你走的,我要回去找北珩。” 林魁无可奈何,只得咬了咬牙,道:“事到如今,微臣也顾不上别的了。就告诉娘娘实情。陛下他……他……” “他怎么了?”苏茉问道,“他和你说什么了?” 林魁道:“他……他让微臣送皇后娘娘去西戎军大营,要把您献给多玛王。” 听到这句话,苏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笑了起来,道:“你骗人,你在骗人。北珩不会这样对我的,你在撒谎。” “陛下为了活命,和多玛王做了交易,”林魁声音也带了哭腔,“微臣自认是个冷血无耻的小人,也不想皇后娘娘受辱。娘娘快跟微臣走,陛下一旦发现肯定会追来的。” 苏茉不理他,只是咯咯笑,笑着笑着又哭起来,道:“他不会那样对我的……他带着我逃……他明明每次都会带着我,他最珍惜我了。” 林魁以额撞地,哀求道:“皇后娘娘,真的没有时间了。” 苏茉停住笑声,眼泪已淌了满脸,道:“你要带我去哪里?” 林魁见苏茉语气松动,大喜道:“西凉女王的军队就在东边,微臣带您去找女王。她和安王妃情同姐妹,一定会善待皇后娘娘的。” “好,我依你,”苏茉走到林魁面前,背过身去,“给我松绑,我好上马。” 林魁连忙起身来给苏茉解绑绳,这时黑暗中嗖的一声,一支金鈚箭飞来,刺入林魁的右腿,林魁惨叫一声跌倒在地。 苏茉回头望去,在不远处的黑暗中,现出个幽灵般的影子,提着长弓,喝醉酒一般走过来,嘴里发出不明含义的声音。 那声音是人类发出的,听起来却更像恶魂在低语,音调充满着悲伤与恐惧,语气交织着狂躁和绝望。 苏茉毛骨悚然,倒退了几步,转身便逃。 当黑影经过林魁身边,林魁忽然伸出双手死死抱住黑影的腿,嘶喊道:“陛下,陛下!” 黑影拖着人向前走了两步,拔出闪着寒光的利剑,对准地上的人背部刺下。 剑刃穿透了身体,又深深插入雪地。接着黑影拔剑提在手中,拔出腿来,继续跌跌撞撞地朝前追去,不断呼唤着。 “茉茉……等等我,等等。” 第三百八十七章 垂头丧气 西凉骑兵在将近凌晨的时候发现了林魁。 平常人身负重伤,又在雪地里冻了许久,早就死了。但林魁身为医者,自己包扎伤口止血,奇迹般地坚持到有人发现他。 即使如此,他也已经奄奄一息。军士们运送过程中给他裹了数层毯子保暖,小心翼翼护送到西凉军的前锋营中,找来大夫医治。 林魁昏迷到太阳升起才醒过来,当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就是沈月曦。 沈月曦穿着厚厚的棉裘坐在离他三尺远的椅子上。那个曾经莽撞软弱的少女,历经磨难,已变得坚强而冷静,明亮的双眸投射出自信聪慧的光芒。 羌林守护在沈月曦的旁边,横眉立目地盯着他,脸上的刀疤微微抽动着,仿佛随时想拔刀把他劈成两半。 “安……安王妃。”林魁声如蚊蚋,虚弱地打了个招呼。 沈月曦想起他曾经下毒要害死萧濯,不禁冒上火来。可是当下有更重要的问题要问林魁,便将怒气先压下来,冷冷道:“林魁,你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林魁勉强咧开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道:“陛下……刺的。腿上的伤没有大碍,剑伤虽然穿体而过,看位置应该没伤到内脏。” “你死不了了,”沈月曦道,“弟弟为什么伤你,你不是他最信任的手下吗?” 林魁转头看向帐篷外,待看到阳光从帘子缝隙透入,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道:“天亮了……皇后娘娘呢?” 他边说边想挣扎起身,但伤口剧痛难忍,不禁大声呻吟起来。 沈月曦叹了口气,道:“不想死就不要乱动,告诉我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在凌晨西凉骑兵救出林魁后,又赶往萧北珩军队所在的小山,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人了,只剩帐篷,熄灭的火堆和满地羊骨头。萧北珩和苏茉不知去向,不知他们是逃走了,还是被西戎人俘虏了,只好先把林魁运回来询问。 林魁知道自己无法起身,躺回床上,慢慢和沈月曦讲了昨夜发生的事。 沈月曦听得心惊肉跳,待林魁说完,她便急着问道:“他追上没有?” 林魁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他们跑远了。皇后娘娘背后的绳子没有解开,但陛下受药物影响,也行走不便。” 沈月曦站起来对羌林道:“能找到苏茉吗?” 羌林道:“我这就出发去找。” 两人还没等出门,林魁举起手制止,低声道:“不用找了,我们马上就会知道结果了。” 沈月曦回过身来道:“怎么说?” “多玛王的时限就是天亮。若天亮还没有把皇后娘娘送过去,多玛王就会撤兵。”林魁望着帐篷缝隙透入的阳光,“多玛王在做什么?” 羌林亲自出帐去询问,不多时回转,面色凝重地道: “安王妃,斥候说多玛王已发兵五万,正在向我们这边赶来,领兵者……正是萧北珩。西凉女王已经率黑骑兵前去迎战了。” 林魁听后连声哀叹,握拳捶床,道:“完了,完了。” 沈月曦跌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他真的把弟妹送给多玛王了,他真的那么做了。” “安王妃,快去救皇后娘娘啊,”林魁哭着挣扎起身,“我这条贱命要杀要剐随便你,快去救皇后娘娘,快去。” 沈月曦让军士把激动的林魁拉回床上,对他道:“你冷静点。苏茉是我弟妹,我比你还着急。但是不先打败弟弟的话,我们没法救。” 光着急没有用,击败萧北珩率领的西戎军之前,她们无法去找多玛王。 她撇下痛哭的林魁,出帐唤来一名将领道:“梅姐姐已经去前线了?” 那名将领道:“回安王妃,女王和军师得知萧北珩进攻的消息后,就率五千黑骑兵,五千弓弩手直接去交战了。临走前女王特意叮嘱不要打扰你,我们就没禀告王妃。” “虎蹲炮呢?”沈月曦环顾整个营地,没看到虎蹲炮的影子。 那名将领道:“王妃,虎蹲炮行动缓慢,一直由后军护送,最快也要明天中午到。” 沈月曦想到黑骑兵所向披靡,加上还有姐姐沈蓝随军谋划,应该不至于打不过萧北珩。便又回到帐内,对林魁道:“你好好养伤,我们会尽全力去救苏茉。” 她本来很痛恨林魁的过往,但看到林魁为保护苏茉付出这么大牺牲,她便把过去的事放下了。 “安王妃,”林魁叫住要离开的她,“您既饶过林某的性命,林某也想报答你。请让人拿纸笔来,林某写一封信,王妃让人送给安州苏太守。” 沈月曦道:“你是说苏茉的父亲苏翰?” 林魁道:“正是,你们写信给苏太守,他必然不信,但我可以。只要把信给苏太守,苏太守就不会再和安王交战了,就算是林某的报恩。” 沈月曦心想,若是一封信就可以避免成千上万的士兵战死,那再好不过了。她让军士拿来纸笔,林魁忍着疼痛写了一封信,内容是萧北珩做下人神共愤的事,劝苏翰不要再和萧濯为敌。 信使领信离开,林魁这才对沈月曦道:“皇后娘娘就拜托安王妃了。” 沈月曦心中惦记苏茉,想率军出发去支援,可营地里只剩两千士兵,加上羌林的五千西戎兵,要再走了连大营都没人看守了,她只得回到自己营帐。 待中午吃了午饭,又叫来军士询问前方战况。 军士喜洋洋地道:“女王派回来的斥候说,萧北珩不敢和黑骑兵交战,黑骑兵追,萧北珩就退,已连败了两阵。” 沈月曦听后这才放心,心想黑骑兵果然所向无敌,两位姐姐应该至少能保持不败。等明天中午五千后军运送虎蹲大炮来到,她就让全军拔营起寨去前方和梅黛军会合。 等到下午两点,她犯困躺在床上打盹。正睡得迷迷糊糊,帐篷外人喊马嘶,蹄声嘈杂,一下子把她吵醒了。 她以为是敌军攻击,连忙起身走到帐篷门口,正好碰上羌林过来。 “外面怎么这么吵?”沈月曦问道。 羌林道:“安王妃,西凉女王打了败仗,退回大营来了。” 沈月曦望着营地里乱糟糟的士兵们,大惑不解,问道:“输了?” 远处梅黛和沈蓝两人急匆匆地走过来,梅黛原本白皙如玉的脸蛋都抹得黑了,头发也乱了,手里拎着铁面具,身躯依然挺直,但满脸都是沮丧,像凤凰变成土鸡。 沈蓝跟在她身边,也是一脸气急败坏,边走边侧身和梅黛解释着什么。 沈月曦极少看到两位姐姐如此狼狈,赶紧迎上前道:“梅姐姐,战事不顺利么?” 梅黛停住脚步,难得地撅起嘴道:“中计了,被萧北珩耍了,黑骑兵没了。”没头没脑地说完,自己先进帅帐去了。 沈月曦又转向沈蓝:“姐姐到底怎么了?” 沈蓝脸红一阵白一阵,忍了半天才说道:“是我大意了,被萧北珩骗了。” 原来两人领着一万军队去迎战萧北珩,本来是信心十足的。当初在乐山城头,她们两个可是亲眼看过黑骑兵的威力的。 与萧北珩碰面后,萧北珩派西戎骑兵出战,她们也派黑骑兵出战。想不到萧北珩的骑兵不打,就带着黑骑兵兜圈子。黑骑兵追不上,沈蓝连忙叫回来。 回头双方再战,萧北珩又带着黑骑兵兜圈子,把沈蓝气得不行。 第三次萧北珩终于不兜圈子了,让骑兵正式和黑骑兵交战。黑骑兵一下子就压倒了西戎骑兵,西戎骑兵大败逃跑,沈蓝被对方遛了两回,心态急躁,下令让黑骑兵紧追不舍。 “结果对方的骑兵跑过一个冰湖,他们都顺利过去了,”沈蓝低着头跟犯错的孩子一样,“我们的黑骑兵压塌了冰面,整个湖面都塌了,只逃出来几百人。” 沈月曦傻了半晌,脑海中想起黑骑兵落水的惨景。这么冷的冬天,又穿着那么重的铠甲掉水里,无论会不会游泳,都没有生还的可能。 她和沈蓝进入帅帐里,看到梅黛还坐在那里皱眉生闷气,赶紧劝道:“梅姐姐,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要太过在意了。” 沈蓝羞惭地跪在梅黛面前,道:“女王,都是我的错,没有考察周围地形就和萧北珩开战,您按军法惩治我。” 梅黛摆摆手,道:“军师不必说了,我是在生自己的气。我一直告诫自己要行事谨慎,先思后行,结果还是做不到,把这么精锐的骑兵都葬送了。” 沈月曦见两个姐姐一个给自己自责增压,一个跪在地上请求惩罚,也是没了主意,只好挨个温言安慰。 梅黛道:“妹妹有所不知,我着急的是敌人若得了黑光铠,反过来用来进攻我们怎么办?” 沈蓝道:“女王,湖水冰冷刺骨,敌人没法打捞的。除非抽干整个湖才行。” 三人正在乱,耿宏跑进大帐来,道:“女王,西戎军已经向我军大营开来,正在五里外的一个凹地内扎营。” 梅黛道:“我军还有多少兵?” 耿宏道:“两千步军,四千弓弩手。羌林王有五千骑兵,共计一万一千人,后军五千在押送虎蹲大炮,明天中午赶到。” 沈月曦拉起沈蓝道:“两位姐姐,现在不是垂头丧气的时候,我们要赶紧巩固大营的防御。” 梅黛道:“妹妹说的对。西戎军马上就要进攻了,军师速去安排防御。” 沈蓝和耿宏出帐去安排大营防御,梅黛对沈月曦道:“妹妹,我们依仗的就是黑骑兵,如今黑骑兵只剩几百人,根本起不了作用。而虎蹲炮还没运到,我们必须捱过今天。” 沈月曦道:“梅姐姐,敌军扎营在一个凹地中是吗?” “是啊。” 沈月曦道:“姐姐莫急,我已有制敌之策了。不过在那之前,我要先去祭奠湖中的将士。让他们的英灵保佑我们成功打败敌军。” 梅黛见沈月曦说得神神叨叨,起身道:“妹妹若要去的话,姐姐陪你一同去。” 第三百八十八章 天谴 深夜,沈月曦出营前往黑骑兵战败的湖泊。 西凉女王怕她一个人不安全,非要跟着。沈月曦劝她说敌军就在对面蠢蠢欲动,梅黛身为主帅,若是离开大营容易造成军心不稳,让羌林带一队骑兵保护就是了。 梅黛觉得她说的有理,便不再坚持。 沈月曦出了大营,迎着漫天星光,向东北迤逦而行,不多时来到湖泊附近。 这个湖泊并不在两军交战的路线上,萧北珩之前是用假败把黑骑兵引到这里,因此这里空荡荡的并无一人看守。 “羌林,我要去给阵亡的将士们祷告,这仪式很重要,你们留在这边不要过去。”说完沈月曦拍拍小白脖子,独自向湖泊走去。 羌林等西戎骑兵本来就信奉天神,见沈月曦提到仪式,知道不可打扰,便都远远站着等待。 天气寒冷,湖泊表面已经又冻了一层薄冰,和湖泊周围的积雪比起来,冰面反射着星光,如同一面巨大的镜子。 小白踩着地上的碎雪,来到湖边停住,沈月曦跳下马,走到湖泊边缘站住,看向湖面。 就在这看似平静的冰面下面,沉睡着数千名将士,数千匹战马。 “女人生一个孩子要花十个月,”沈月曦低下头,双手合十放在胸前,“可是只要半天的战斗,就能杀死数千个孩子,毁灭数千个家庭。” 莫名的哀伤掠过她的心间,她情不自禁地出声问道:“大熊,人们为什么喜欢战争呢?” 大熊欢快的声音在她脑海里响起:“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请问主人要制造什么东西?” 沈月曦无奈地笑了笑。大熊只是一台制造机,它无比强大,然而它却没有情感,无法体会人类的喜怒哀乐。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永远的欢快音调。 她只有继续自言自语。 “其实……绝大多数人都不会喜欢战争,然而却要为少数喜欢杀戮的人献出他们的生命。就是这少数人,他们为了一己之私,制造战争,制造苦难……” 大熊欢快的声音再次响起:“亲爱哒主人,您要制造的战争和苦难,都属于抽象名词,大熊无法为您制造哟。” “闭嘴。” 沈月曦打断大熊,双膝跪地。 “在我们和苏茉之间有五万西戎军队。如果不打败他们,我们就救不了她。但是要杀死那些人的话,我和那些挑起战争的人又有什么区别。” 她沉默地望着湖面,夜风吹拂着她冰冷的脸庞。小白仿佛也感应到了她的心情,用头在她背上蹭着,仿佛在安慰她。 良久之后,沈月曦道:“大熊,让我们结束这场战争。该受到惩罚的,是那些发动战争的人,而不是这些无辜的人。” 远处的西戎骑兵见沈月曦跪在湖泊边缘,双手合十似乎在祈祷,都有些不解。 一名既没当过暗卫,也没经历过狼牙隘口战斗的骑兵看不明白,对羌林道:“羌林王,战争还未结束,安王妃就来战场祭拜,是不是太早了?” 羌林道:“安王妃不是一般女子,她做事都有理由的。我们只要好好保护她,她往东我们便跟她往东,她往西我们就跟着往西。” 这时一个骑兵指着沈月曦道:“快看,安王妃身边起风了。” 羌林闻声看去,看到沈月曦的头发和披风都剧烈地飞舞起来。好像有股强风包围着她,把她身边的雪花一扫而空。小白的马鬃都被吹乱了,嘶鸣着跑开一段距离,对着沈月曦扬蹄呼叫。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都看傻了。羌林有心过去帮助,但想到这可能是仪式的一部分,便又停住脚步。 强风足足吹了一盏茶时分才停歇下来。沈月曦站起来,唤过小白纵身上了马,驰到众人面前道:“我们走。” 羌林道:“仪式完成了?”“完成了。”沈月曦说完,纵马先行。 既然沈月曦先走了,大家便都跟在后面。羌林拖在最后面,边走边回头看向湖泊,发现原来那面巨大的镜子似乎不见了。 他以为自己眼花了,又眯着眼仔细看了看,回过头来加快速度追上了沈月曦一行。 回到营地,沈月曦找到梅黛和沈蓝。 “两位姐姐,我们去偷营。妹妹看过天象,今夜敌军大营将遇到天灾,正适合我们去攻打。” 梅黛有些疑惑,问道:“妹妹会看天象?” 沈蓝道:“女王,兵书上说为将者上识天文,下知地理。妹妹之前在拜秀山时就曾算到会起大雾,我们才借着大雾掩护逃出来的。” 梅黛叹服,立刻召来将领,按沈月曦的计划安排。 等到三更天,沈月曦纵马先出了大营,羌林,耿宏等将领各率士兵随后出营,往对面的西戎军大营摸去。 多玛王军队的大营扎在一处凹地之内,沈月曦纵马来到凹地边缘,望着下面铺天盖地的帐篷,星罗棋布的篝火。 “大熊,继续收集。” “亲爱哒主人,正在收集暴雨所需原材料……进度999,100。” 下一刻,黑沉沉的乌云在沈月曦的头顶涌现出来,云雾翻滚奔腾,张牙舞爪升入高空。不一会儿便笼罩在整个大营上空。闪电在沸腾的黑云中闪烁,雷声隆隆。 整个西戎军大营都被这异象惊醒了,士兵们纷纷出帐看天,指指点点。许多人脸上都充满惊疑和不相信。 大雨倾盆而下,就像天上忽然倒下一整个湖泊。 萧北珩惊慌地冲出帐篷,抬头看向乌云翻滚的天空。 冰冷的雨帘砸疼了他的脸。他一度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景象,伸出手再次确认。 无论是脸上,还是手上都是冷到刺骨的雨水。豆粒大的雨点一堆接一堆地熄灭了篝火,砸得火堆只剩青烟渺渺。砸在帐篷上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砸在士兵的身上,让他们全身湿透,寒冷难当。 十二月将尽的严冬,居然会下起瓢泼大雨。 “这难道是……天谴吗?”他仰面朝天,“连老天都看不下去了吗?” 暴雨从三更下到四更,把所有取暖用的篝火都浇灭了。到后来大雨又变成冰雹,摧枯拉朽地砸向整个营地。营地内所有士兵都缩在帐篷里不敢出来。然而大雨造成的积水涌入帐篷,士兵们只得站到一切都能躲水的高处。 这么寒冷的天气,取暖的篝火又全都熄了,若再泡在冰水里,用不了半刻钟人就冻死了。 羌林和耿宏甚至都不需要率士兵杀入敌军营地。他们只需站在干燥的地方,等西戎兵纷纷淌着齐膝深的积水出来投降。 到了第二天中午,将近五万西戎军全数投降。西凉军为了接纳这些俘虏,准备最多的东西就是篝火,以防有人冻死。 大家在降卒中仔细查找,一直没有人发现萧北珩的踪迹,想必是逃走了。 梅黛分外开心,当即大摆宴席,招待众将领。沈月曦夜观天象,看出将有大雨,是首功一件。不过她有身孕不能喝太多酒,只饮了半杯。 欢庆一直到太阳落山,后军运虎蹲炮赶到。梅黛一手拉着沈月曦,一手拉着沈蓝,到后帐内议事。 一名西凉军士兵趁着周围人不注意,绕到了梅黛三人所在的帐篷外,踩着帐篷旁边的箱子边缘,爬到了帐篷的顶端。 他抽出匕首,在帐篷顶端划了一个小口子,三个女子的声音随着光线一起从裂口透出来。 他从裂口看进去,发现梅黛,沈月曦,沈蓝三人都在里面,便慢慢抽出腰间的燕阙剑。 只要跳入帐内,他有把握瞬间就杀死这三个人,她们甚至连叫喊都发不出来。 正要行动的时候,一队巡逻的西凉兵走过来。他连忙伏在帐篷顶端,把燕阙剑插回剑鞘的同时,用手掌盖住了透光的缝隙。 那队巡逻的士兵没有注意到帐篷顶端的他,渐渐走远了。 他再次起身,把燕阙剑拔出来。剑刃的寒光照在他燃烧着不甘和愤怒的双眸中,反射出森冷的光芒。 沈月曦的声音响起:“梅姐姐,我们什么时候去追多玛王,我怕他跑远了。” 梅黛道:“妹妹,多玛王的骑兵都借给萧北珩了。他只有步军,跑不过我们的。我们很快就能追上他,把苏茉救出来。” 沈蓝跟着道:“妹妹,我知道你着急去救苏茉。就是我们这里人手太少,要安置这么多俘虏太耗费时间,今天羌林和耿宏他们都忙了一白天了。” 在帐篷顶上的人仿佛木雕泥塑般听着,把剑又缓缓插回鞘内。 沈月曦等人正在说,忽然听到帐篷顶端响了一声,纷纷抬头看去。 “是风吹的吗?”沈月曦问道。 梅黛看到帐篷顶端露出的口子,冷风正飕飕地从口子灌入,面色一变,疾步走出帐篷,先望了望帐篷顶端,那里空无一人。梅黛又看向四周,只见一堆堆士兵围在火堆前谈笑如常。 她正若有所思,沈月曦和沈蓝两人追出来,沈蓝问道:“女王,怎么了?” “没事,”梅黛平静地说道,“帐篷破损了,想喊个人修补一下。” 说完,梅黛望向黑暗,在心中道:“萧北珩,你也希望我们救出苏茉,对吗?” 第三百八十九章 例外 当萧北珩先胜后败的消息传到多玛王那里,大为惊惧的他立刻拔营起寨,全军往南屏逃窜。 梅黛早就料到他的举动,提前让永威城的守军出兵拦截。多玛王前有永威的西凉军拦截,后面有梅黛的追兵,走投无路,只得停下来战斗。 此时多玛王手下还有两万步军,战斗力极强。双方鏖战两日,互有胜负。多玛王以为可以冲出包围,沾沾自喜。 第三日,虎蹲炮运抵两军阵前。对着多玛王的营地轰了两轮炮弹,把营地轰得七零八落。多玛王的大营只得打出白旗示意投降。 多玛王让苏茉骑在他的马上,他自缚双手步行,牵着马出来投降。 沈月曦看到苏茉原本的衣裙都不见了,穿的是西戎女子的服饰,坐在马上目光迷离,失魂落魄地看着前方。 想到这几天她面对的一切,沈月曦顿时红了眼眶,跑上前去迎接。 羌林上前,一脚把多玛王踹得跪倒在地,抽出战刀压在他后颈上。梅黛,沈蓝此时也都围上来,三人一起将苏茉扶下马。 苏茉并没有看她们,还是像方才一样,仿佛痴呆了似的。 沈月曦接过沈蓝手中的棉衣,盖在苏茉的身上,轻声道:“弟妹,是我,我是沈月曦。我陪你回去。” 听到这声呼唤,苏茉才似乎回过神来,转头看了沈月曦一眼,默默地点了点头。 沈月曦扶着苏茉回营,这边多玛王正在哀求羌林。 “羌林王,你我都是西戎人,”多玛王音调颤抖地双手抱着头,“只要饶我一命,我情愿让出王位。” 现在的他没有了威风的本钱,只一心想着活下来,语气也变得卑微谦恭。 羌林不为所动,冷声道:“你率兵攻打我大王,重伤我大王的时候。就没想过他也是你的同族,天神会宽恕你的行为么?” 多玛王见羌林这么说,顿时哑口无言。 当初他为了进攻西凉四郡,去找西戎诸王要兵要粮。羌林的大王不同意,他就率兵攻打,导致羌林的大王受了重伤,最终殒命。 如今羌林要为他的大王报仇,是天经地义。看来在羌林这块是没有活路了。 他不死心,又抬头四顾,看到西凉女王梅黛正和军师沈蓝交谈什么,立刻高声道:“西凉女王,我之前屡犯边境,愚蠢至极。如今我愿归降,还望女王饶我一命。” 梅黛闻言,转过身来,两道犀利冰冷的目光透过面具射过来。 多玛王生性好色,一直对梅黛垂涎三尺,屡次攻打西凉,就是想抢夺梅黛。如今终于近距离见到了梅黛,却是以阶下囚的身份。 此时的他,不要说非分之想,就是连看梅黛一眼都是心惊肉跳了。 “多玛王,”梅黛的声音充满威严,“你也知道你屡次犯我西凉,无数百姓因你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就是本王想饶你,死去的百姓和将士也不会答应。” 沈蓝厌恶地看了多玛王一眼,道:“羌林王,请把他押到大营断头台去。” 多玛王听到断头台三字,魂飞魄散,转身不断向羌林求饶。羌林也不和他废话,直接把他提起来,回到大营,在校场断头台上绑好。 梅黛和沈蓝带着众将也来到校场观看。 “你们不能杀我,”多玛王声嘶力竭地对众人叫着,“我是西戎的王。按大燕的律法,王是不能被斩首的啊,判我流放,流放到哪里都可以。” 他正在叫喊,又一位女子走入校场,来到他的面前。 多玛王扭头一看是沈月曦,想起之前发生在她身上的奇怪现象,更是浑身战栗起来。 沈月曦也是当初他心心念念要得到的女子。当初他率军把萧濯和沈月曦围在奔牛河边的一座山上,让萧濯献出沈月曦,被萧濯严词拒绝。 他让军队进攻,却发现所有刀枪都莫名其妙消失了。最终一艘不知道哪里来的船接走了沈月曦和萧濯。 他有种感觉,也许天神就附身在沈月曦的身上。只要沈月曦不让他死,他就不会死。因为沈月曦代表了神的意志。 考虑到不能对神大喊大叫,他立刻换成最谦卑恭敬的语气,甚至还挤出了一丝笑容。 “安王妃,您是整个大燕朝最善良的人了,”为了保命,他用上最夸张的语气,“听我的属下说,当初你为了拯救五千西戎人,还和你的夫君翻脸。我就知道,你无论对大燕人还是西戎人,都是一视同仁的。” 沈月曦不说话,只是瞪着他。 若是换了往常,被这样美的一个女子盯着看,多玛王早就色授魂与,魂飞九霄了。但看到沈月曦眼眸中都是冰冷,他只觉得浑身抖得厉害,连忙接着说道: “安王妃,你一向不杀降卒,我十分敬佩。如今我也算是降卒,只要能让我活下去,我情愿做个平民,以渡残年,绝不会再生祸乱了。” 听到多玛王这么说,梅黛,沈蓝,羌林等人,甚至连周围的战将都一并看向沈月曦。 沈月曦在对待降卒的事上可是出了名的顽固不化。无论是当初在狼牙隘口为了那五千西戎俘虏,专门去边关借粮,还是后来为了保住贾将军的手下,不惜和梅普争执。再到后面乐山大战的降者免死。 大家都知道沈月曦这个脾气。只要主动投降,她绝对不会为难俘虏,肯定会给一条活路。 如今多玛王确实是主动出营投降,不知沈月曦会如何对他。 多玛王一边求饶一边看着周围人的目光,顿时明白过来。在这么多人里,无论是西凉女王,还是军师沈蓝,还是羌林王,诸多战将,这些人竟然都是唯沈月曦马首是瞻的。 他真是想不明白,区区一个弱女子,是怎么能有这么高威望的。 在他的印象里,女人明明就是男人的附庸,除了出卖容貌与身材就一无是处。无论战场还是朝堂,都没有女人的份。但是现在他发现自己错了,打败他的正是三个女子。 他求了半天,见沈月曦还是没有表态,心想自己还是不够卑微,便干脆磕起头来。心想女子都是心软的,只要哀求得到位,肯定管用。 “安王妃,只要让我活下去,我愿意在天神面前发誓,永不踏入大燕一步。” 他额头撞地,砰砰有声,声音凄惨。 沈月曦道:“你说的对,我确实不杀降卒。无论是大燕人,还是西戎人。只要放下兵器,就不再是敌人。” 多玛王闻言大喜,抬头道:“安王妃……” “不过,”沈月曦转过身去,“你是例外。” 这句话声音并不大,但在多玛王听来不啻万钧雷霆。这是天神代沈月曦之口说出了判决,他罪无可赦。 沈月曦不再看瘫倒在地的多玛王,而是穿过人群向苏茉所在的营帐走去,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这些话是说给她腹中的孩子的。 “宝宝不要怪妈妈,妈妈并不喜欢杀人。” 可有些恶人是不能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他们不配得到宽恕。 第三百九十章 寻舟 得知多玛王的死讯,被西戎军占领的南屏不战而降,西凉四郡终于回到梅家的手中。 羌林率军留下来处置数万名西戎降卒,他是西戎王,最适合做这件事。梅黛则留下耿宏打点战后事宜,她亲自和沈家姐妹一起护送苏茉前往胜京,去见她的父亲苏翰。 沈月曦还曾担心过逃走的萧北珩,问梅黛万一萧北珩来刺杀的话怎么办。梅黛只是安慰她,说萧北珩不会再来找她们了。 沈月曦不明白为何梅黛如此自信,但她心目中的梅姐姐无所不能,绝不会信口胡说。既然梅黛说萧北珩不会来了,她也就放下心来专心照顾苏茉。 在前往胜京的路上还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林魁的信到得非常及时,萧濯军和安州军在胜京东遭遇。还未交战,苏翰就接到了林魁的信,双方当即罢战,合兵一处向这边赶来。 鉴于苏茉情绪低落,沈月曦给她安排了最好的马车。梅黛,沈蓝,沈月曦三人轮流照顾她,白天三人陪她说话解闷,晚上则是沈月曦陪她一起睡。 车队在雪地里行了两日,过了乐山郡来到乐野平原,苏茉精神渐渐回复,说话也比之前多了。 沈月曦看在眼里,喜在心头。傍晚扎营时,她让梅黛和沈蓝两人陪着苏茉,自己亲自去为苏茉炖鸡汤。 苏茉自打获救后,只是喝过一些水,没有吃东西。她打算熬一罐香喷喷的鸡汤,这样苏茉心情应该会好起来。 炖好了鸡汤,她提着热腾腾的罐子往马车走,走到车边时,听到里面苏茉正在说话。苏茉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精神许多,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很流畅。 “女王,我知道你曾侍奉永德帝。可是当你知道你爷爷要把你送入宫中,去服侍一个你根本不喜欢的老男人时,你愿意么?” 车厢里沉默片刻,梅黛的声音响起道: “当然不愿意。只是我从小就知道,我们梅家的命运全靠我了。爷爷病重,父亲和哥哥又不堪重任。我自始至终都没有对永德帝有过一丝感情,我想的是只要可以拯救梅家,我什么都愿意做。” 苏茉道:“那沈蓝呢?当初你爷爷为了保住国公府,把你妹妹强行塞给萧濯。而又连夜把你嫁入靖州,你真的愿意么?” 苏茉问完,车厢里又回复了沉默。过了好一会儿,沈蓝才出声道:“我怎么可能会喜欢萧凯。虽然他一直追求我,我却对他没有感觉。至于后来他对我如何……你都知道了。” “我和你们不一样。” 苏茉说完这句话,便住口不说了。 沈月曦听完苏茉的话,才骤然想起自己曾经遗忘的事实。 无论是梅黛,还是她,还是沈蓝,甚至是李菀,都是无法按照自己心愿去生活的女子。梅黛被老西凉王送入宫里。她和姐姐沈蓝成了爷爷保命的筹码。李菀敢爱敢恨,却又得不到梅普的真心。 这些人中只有她是最幸运的,她遇到了萧濯,两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修成正果。但是旅途坎坷,充满磨难,哪怕有一步走错,都会坠入万丈深渊。 而梅黛凭借着远超普通女子的毅力和决心,成为西凉女王,维持着梅家的尊严。沈蓝虽然失去了左手,但也找到了自己人生要走的路。 可是苏茉所说的不一样,又是指什么呢。 想到这里,她拉开车门,招呼梅黛和沈蓝道:“两位姐姐,鸡汤熬好了。” 梅黛擦去脸上的泪痕,起身道:“妹妹来陪话,我和沈蓝去另外一辆车上吃。” 沈月曦见梅黛和沈蓝都似乎哭过,知道苏茉的话触动了她们的心事,两位姐姐需要时间平复心情,便让过两人上了车,把鸡汤盛在碗里端给苏茉。 “弟妹,快趁热喝,这是嫂子亲手煮的。” 苏茉接过碗,拿羹匙在碗里呈圆圈划着,划了有好几十圈,把沈月曦眼球都转晕了,她也没舀起汤来喝。 沈月曦着急,劝道:“弟妹,我知道你很难过,可是也该吃些东西呀。无论发生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苏茉把碗放下道:“嫂嫂,你不知道。我也一直没有和你们说。其实我是……主动去多玛王那里的。” 沈月曦啊了一声:“不是弟弟把你绑过去的么?” “不是,”苏茉露出一丝微笑,“他对我很好,他很喜欢我,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沈月曦以为苏茉是饿晕了,开始说胡话,伸手在她额头上摸了摸,道:“弟妹,你没有开玩笑?” 苏茉笑着把她的手拿下来道: “嫂嫂,我没有骗你。那夜北珩确实追上我了,但他跪下来求我。他很傲,无论让他投降谁他都做不到。他又不想死,他胆子其实很小的。嫂嫂还记得吗,我很久以前就和你说过了。” 沈月曦这才想起来,苏茉的确说过萧北珩胆子很小。那时正是七夕前,苏茉送了鹦鹉琉璃过来,两人一起粘热气球的时候苏茉随口说的。 不过当时她没有当回事。 苏茉双手抱住膝盖,把下巴放在膝盖上,轻笑道:“女王也曾经侍奉她不喜欢的男人,沈蓝也是如此,我不过做了同样的事。” 沈月曦怔了半晌才道:“你为了救他,主动去多玛王那里?” “对啊,那时北珩已经走投无路了,”苏茉笑道,“我和她们都不一样,我是心甘情愿嫁给北珩的。从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喜欢上他了。他什么都好,除了喜欢骗我。但那个晚上,他终于没有再骗我了,我很开心。” 车厢里虽然点着炭盆,温暖如春,沈月曦却打了个冷战。看着苏茉的笑颜,她一时分不清苏茉到底是在高兴还是在生气。 苏茉见她一脸茫然,笑道:“嫂嫂,北珩现在在哪里呢,他死了么?” “他走掉了,”沈月曦道,“我们没找到他。他武功那么高,又有燕阙剑护身,肯定没事的。” 她已经听出来了,苏茉对萧北珩是痴情和专一的。这也是为何萧北珩打骂她,她也不肯离开他的原因。她曾三番五次要把苏茉带离萧北珩,但苏茉却始终不愿意。 “我愿意为他牺牲,我愿意,”苏茉舒了口气,语气轻快地说着,“就像嫂嫂你对大哥……对了,嫂嫂,有一件事我想问你呢。” “什么事?” “多玛王说他曾经率兵把你和大哥堵在山上,”苏茉道,“你们两个是怎么逃走的?” 沈月曦道:“呃……当时我夫君拦住敌兵,然后上流飘下来了一只小舟……我们跳上去顺着河水跑掉了。” 万能制造机是最大的秘密,她本能地不想透露,只有萧濯知道就够了。 苏茉笑道:“真的好幸运啊。”说完她拿起汤碗道:“嫂嫂,我饿了,你做的鸡汤好香。” 沈月曦见苏茉终于肯开始吃东西了,心中高兴道:“快喝,煮了好多呢。” 苏茉似乎心情变好了,喝完鸡汤后又吃了一碗饭,下车问梅黛附近有没有什么好的风景可以观赏,说她已经在车里憋了好几天了,想透透气。 梅黛指着附近一座山峰道:“这是乐野平原上唯一的山峰,叫忘忧峰。春暖花开的时候,站在峰顶看乐野平原,视野开阔,心旷神怡。不过现在都一月份了,天寒地冻的,到处都是雪,并没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沈月曦顺着梅黛手势看去,见这山峰离车队也就两三里远近,峰顶白雪皑皑,在暮色中看不太清楚。 苏茉拉着她道:“要散心并不是非要春夏啊,冬天也有冬天的景致。我们去看看,我好不容易有心情了。” 沈月曦见苏茉坚持要去,便答应道:“好,我们去看看。” 梅黛死活不同意,对沈月曦道:“太阳都落山了,山上又都是雪,摔倒受伤怎么办。你们两个谁都不准去。” 苏茉拉起沈月曦的手道:“女王说的是,那明天早上去看好了,我们去休息。” 两人回到车内,这辆马车极为宽大舒适,晚上可以直接睡在车上,床铺可以容纳两人并躺。苏茉睡在里面,沈月曦睡在外面。 两人上了床盖上被子,苏茉道:“嫂嫂,我还想再摸摸宝宝。” 沈月曦笑着把衣衫撩起道:“你摸罢,他可会踹你哟。” 在两人共宿的第一夜,沈月曦为了安慰苏茉,曾让苏茉摸过她肚子。她已经怀胎六月,腹内的孩子没事就会动起来,淘气得很,有时手脚甚至还会把肚皮顶起来。 苏茉把手放在沈月曦的肚子上,停了一会儿,惊喜地小声道:“他真的在动,好像是用脚在踹我的手呢。” 沈月曦笑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有时力气大了,把肚皮都顶出一个包来。” 苏茉缩回手,笑着转过身去道:“好想也有这样一个宝宝啊。困了,我先睡了。” 沈月曦见苏茉要睡,便也合上眼。 她觉得苏茉好转了很多,不但吃饭了,还有心情和她说笑,便也放心地睡了。 睡得正沉,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身边空了。伸手摸来摸去摸不到苏茉,连忙睁眼起身,发现苏茉已不知去向。她吓了一大跳,赶紧下床穿衣,自责睡得太沉,连苏茉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 下了车,只见皓月当空,照得雪地一片莹白,有一行脚印朝远处的无忧峰去了。 她情知不妙,也顾不上喊梅黛和沈蓝了,连忙追上山峰。 山峰坡度缓长,并不陡峭,但她一路猛跑,也跑得气喘吁吁。眼见苏茉站在峰顶,她连忙大声呼喊:“弟妹,不要乱来。” 苏茉听到她的声音,回头笑道:“嫂嫂,你不要过来。这下面好深,很危险。” 沈月曦连忙站住,压抑着剧烈的心跳,尽量用缓和的语气道:“弟妹,你不是说过吗,女王也侍奉过她不喜欢的男人,沈蓝也这样做过。” “是啊,”苏茉凄然一笑,“但她们都比我坚强。” 她对沈月曦挥挥手,喊道:“嫂嫂,我要去找那艘小舟了,那艘可以载着我和北珩逃走的……” 沈月曦大惊,拼命向苏茉冲去,同时在心里呼喊大熊。 若大熊制造出一些奇迹,也许苏茉就能回心转意。 万能制造机没有应答。之前为了制造暴雨,大熊已经用光所有的能量,关机了。 第三百九十一章 悔恨 看到苏茉的举动,沈月曦耳中“嗡”的一声响。 苏茉要跳崖自尽。 在这刹那,时间似乎变慢了。她耳畔的风声消失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除了眼前的苏茉。 她听到自己的心脏“咚”地跳了一声,把血液粗暴地压向她的头部和四肢,而皮肤的每一个毛孔却都在紧缩,血液无处释放,化为汹涌的海浪冲击她的双腿,推着她向苏茉冲去。 一步,两步……细碎的雪沫在她的脚下像爆炸一般向四周飞溅。 苏茉站在崖边,生死只在一步。她要在苏茉跨出那一步前抓住她,告诉她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关心她的人,她父亲希望她好好活着,她的兄嫂也希望她好好活着。 她要告诉她人死不能复生,死亡只能带来长眠。 生命之所以珍贵,是因为只有一次。若真有来世,死亡便成了笑话。 然而苏茉没有等她,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跃出了悬崖边缘,在空中转过身来望着她。那双眸子充满悲伤与不舍,两滴晶莹的泪珠在空中闪烁着,同它们的主人一起缓缓坠落。 下一瞬,她的脚踩入了苏茉的脚印,在地上搓出长长的雪痕,接着也滑出悬崖边缘。 她没有考虑自己的处境,而是向着正缓缓落下的苏茉拼命伸出右手,伸出手指,希望手指可以勾住苏茉的衣袖,头发,或是任何能把她拉住的东西。 她不想苏茉死去。不仅仅是因为苏茉曾帮过她,帮过沈蓝。而是她打心底里认为,一个善良的女子绝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如果冥冥中真的有神灵存在,她要向神灵祈祷让苏茉活下来。 哪怕是童话也好,梦境也好,她期盼自己能勾住苏茉的衣袖,把她拉上来。 苏茉已经受了太多伤痛,她经历过梅黛经历的痛苦,也遭受过沈蓝遭受的折磨,她眼看着心上人走向深渊,却无能为力。她忍受着心上人的出卖,却无处可诉。 然而神灵终究没有回应,她的指尖擦过苏茉的衣袖,后者坠入黑暗的同时,她发现自己也失去了平衡,向崖下扑去。 “完了!”沈月曦在心中哀叹,“冲过头了。” 苏茉决心一死了之,她可不想。她还没有真正好好享受生活,更何况命并不是她一个人的,她的孩子还没有看到这个世界。 她在心里道歉:“宝宝,妈妈真是太蠢了,为了救人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全怪可恶的雪地,太滑了。 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来到这个世界的一幕幕往事:从遇到萧濯的那刻开始,她掰开沾满泥水的馒头递给萧濯。接着是……萧濯揪住了她的后脖领,使劲向后一拉。 奇怪,她并不记得萧濯做过这个动作。 但下一瞬间她就醒悟过来。这不是回忆,而是现实中正在发生的事情。 后领传来一股大力,把她倾向深渊的身子生生拽了回来。她向后倒去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一条长长的绳索甩下悬崖。 沈月曦一屁股坐在了雪地里,还向后滑了一小段距离。还好有厚厚的棉裤加上积雪,没有感觉很疼。 时间正常了,呼呼的风声又回到她的耳边,脸上又再次感受到了凛风的冰冷。 她双手撑地,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大口地喘着粗气,看向崖边那个黑影,黑影的双手正拉着绷得笔直的绳子向上拉。 崖边先是露出苏茉的脸,接着是她的身子。那绳子缠住她的腰,把她从死神的手中抢回来了。 巨大的喜悦占据了沈月曦的心灵。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以为这是梦境,连忙使劲揉揉眼睛,又掐掐自己的脸。 脸很疼,这确实不是梦境。黑影正把苏茉紧紧地抱在怀里,离开崖边站到了安全的地方,接着黑影开口说话,声音低沉而悲伤。 “茉茉,我不要你死。该死的人是我,不是你。” 是萧北珩,是萧北珩及时拉住她的衣领救回了她,又用绳子救回了苏茉。 沈月曦勉强站起来,双腿不断地抖着,内心充满激动与后怕。萧北珩哪怕来晚一步,她和苏茉都会双双殒命。 这一切绝不是巧合,显然萧北珩一直暗中跟着车队,才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赶到。 方才的绝望有多深重,如今的欢喜就有多强烈。但她并不想打扰他们,两个人刚刚经历生离死别,必定有话要对彼此说。 苏茉没有回答,呆呆地看着眼前的萧北珩,似乎还没清醒。盯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北珩?” 萧北珩双膝一弯,跪倒在雪地中,双臂环抱住了苏茉的腿,把满是泪痕的脸颊贴上去。 “茉茉,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他什么贴心的话都不会说,只会重复这一句。一边哭一边说,就像做了天大错事的孩子,在痛哭流涕地请求父母的原谅。 在拜秀山沈月曦带走苏茉的时候,他带骑兵去追。那时他想的是苏茉绝不能成为对方要挟他的手段。却没有想过为何对方能用苏茉来要挟他。 在兵败乐山城下,他带着苏茉逃跑时,他想的是一定要带着苏茉,这样见到安州军时才能得到支持。却没想过如果抛弃苏茉独自逃走,羌林根本无法追上骑着乌骓马的他。 在走投无路时,他安慰自己,只有把苏茉送出去,自己才能绝处逢生。却不知道为何他要跪在苏茉脚下痛哭流涕,而不是直接把苏茉绑走。 后来他才明白,那些自私的想法根本不是发自他的内心。他深爱苏茉而不自知,自私自利压制着他的爱,让他变得粗暴,冷漠,残忍。直到失去她的时候,他才体会到椎心泣血的剧痛。 某些珍贵的东西,拥有的时候似乎索然无味,只有失去时才会痛彻心扉。若是这失去无法弥补,也无法替代,痛彻心扉便成了永恒。时间不能冲淡痛苦,风霜不能抹平伤痕,直到生命的尽头。 他救下了苏茉,紧紧地抱住她。这一刻他所有的骄傲和矜持都不再重要了。 苏茉微笑着把手放在他的头顶上:“北珩,你已知道我愿意为你牺牲一切的。又何必提什么原谅呢。”说完,她也落下两行泪来。 萧北珩仰起满是泪水的脸,轻声道:“茉茉,答应我好好地活着,不要再寻短见。” 苏茉用袖子擦了擦泪,道:“我答应你,绝不会再做这种傻事了。” 萧北珩这才起身来到沈月曦的面前,再次屈膝跪倒。 “嫂嫂,多谢你从多玛王手中救出茉茉,请受我一拜。” 沈月曦想到刚才那一幕,依然心有余悸,道:“嫂子救弟妹不是应该的么。方才多亏你来了,要不我们两个都掉下去了。” 萧北珩解下腰间的燕阙剑,双手捧着举起递给沈月曦。 这把剑他曾视若生命,如今他知道苏茉才是他心中最珍贵的宝物,这把剑便无足轻重了。 这把宝剑可以劈开最坚硬的黑光铠,却劈不开他冰冷的内心,只是用杀戮让他的心愈加刚硬冷血。只有苏茉的爱和牺牲才能把他的心融化,唤醒他沉睡已久的人性。 “嫂嫂,我自知罪孽深重,不求得到宽恕。只想在死前和茉茉待在一起。这把剑我不要了。” 沈月曦本来想说,你确实做了很多恶事,但若没有你,嫂子和苏茉早掉下去死了,更何况把你变成这样人的是你母亲裴婧云,一个小孩子又懂得什么? 但转念一想,就算她肯原谅,梅黛能原谅他吗,沈蓝能原谅他吗,羌林能原谅他吗,更别说他死去的父王和那些无辜百姓了。 这件事她是无法做主的。还是等萧濯来了,让萧濯决定。 她伸手接过燕阙剑,这是她第一次触碰燕阙剑,当她的手指拂过剑鞘上的精致纹路,把剑提起时,觉得沉甸甸的,一只手根本托不动,要两只手抱着才行。 萧北珩又从怀中掏出一个黄色绸子的小包裹,递给沈月曦道:“这是大燕的传国玉玺,由嫂嫂交给大哥,我都不要了。” 沈月曦目瞪口呆,心想无论是帝位还是宝剑,都是萧北珩曾经最看重的东西,他如今真的都不要了? 她看向苏茉,苏茉微笑道:“嫂嫂,你就收下。” 沈月曦把玉玺接过来,又没处放,便干脆像玉佩碎片那样,直接并排栓在腰带上。心想这就是无数人为之拼命的皇帝象征,居然就被自己这样随便拴在腰带上,是不是不够尊重。等萧濯来了就赶紧给他。 她栓好了玉玺,苏茉唤道:“嫂嫂,我感觉好冷,我们快下山去。” 经苏茉提醒,沈月曦才注意到自己的脚趾都有些冻麻了,得赶紧回去烤烤火才行。她抱着燕阙剑,跟着萧北珩夫妻一起向山下的营地走去。 山下的营地依然燃烧着篝火,火光照着营地中的帐篷,和不远处路上一字排开的数十辆马车,在白茫茫的雪地中格外显眼。 由于战事已经结束,军队行进缓慢。此次带苏茉去胜京,梅黛只安排了一百军士护送先行。而大军拖在后面,到乐山城休整。大部分马车都是载物资的,只有几辆可以住人。 沈月曦望见火光,心中欢喜,快走两步,越过萧北珩夫妇道:“你们在后面走,我先去和梅姐姐她们说一声。” “等下,营地不对劲,”萧北珩出声喊住她,“没看到有很多人躺在地上么。” 沈月曦这才注意到在火堆旁边,帐篷出口,似乎倒着数十人,像在席地而睡。 现在正是深夜,除了看守火堆的少数军士,大部分人都在车中休息,外面怎么会躺这么多人。而且连一个起身走动的都没有,有些诡异。 三人小心翼翼地走到近前,躲在车队最后面一辆运送帐篷的马车后,看向路边的营地。 原来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人,都是护送车队的士兵。她久经战阵,一眼就看出这些士兵已没了生机,只是不知伤在何处。 她大吃一惊,看向萧北珩,萧北珩误以为她是在怀疑他,习惯性地把脸一沉,道:“此事和寡人并无干系。” 苏茉道:“北珩,不许对嫂嫂无礼。” 萧北珩连忙改口道:“禀告嫂嫂,这是有人袭击营地,绝非小弟所为。” 沈月曦低呼一声:“那我两位姐姐呢?” 她惦记梅黛和沈蓝的安危,探头看向车队中间梅黛和沈蓝所在的马车,只见车门敞开在风里微微晃动,里面似乎还有光亮,但听上去却没有任何动静。 她心中着急,正要开口呼喊,待目光扫过满地的士兵尸体后又住了口,把手中的燕阙剑对萧北珩一举,向前方努努嘴。 萧北珩会意,接过燕阙剑,却道:“你们留在这里可能有危险,跟我一起过去查看。” 苏茉也道:“嫂嫂,我们两个又不会武功,跟在北珩身边才安全。” 沈月曦点头,三人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向车队中间。 第三百九十二章 逆天 冬夜的凛风吹着马车上覆盖的篷布,发出呼啦啦的声音。 沈月曦一步步向前走去,觉得心跳得厉害。 她担心两位姐姐遭遇不测,害怕见到她们躺在血泊中。就像那些士兵一样无声无息地死去,如果真的发生那样的事,她绝对会承受不了。 无论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变得如何坚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时,每个人最初的反应都是一样的。 梅黛和沈蓝并不比她强多少,保护她们的士兵都已经死了,她们在面对敌人时根本没有反抗能力。 车队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是乱军? 她看向左前方的一辆马车,在那辆马车的篷布下装着干柴与食物。若真是乱军截杀车队,怎么可能不劫掠车上的食物和物资。 就在她怀疑的时候,风吹起了篷布一角,里面忽然有个东西亮了一下,晃到了她的眼睛。 柴火和食物是无法反射火光的,那分明是金属的反光。 “小心旁边马车!”她大喊一声,同时返身拉住苏茉的手便向远离马车的方向逃开。 萧北珩本就全身心在戒备,听到沈月曦的呼喊,毫不犹豫地拔出燕阙剑,剑光闪动,对着身边的马车一剑斩下。 砰! 木柴被人推起,仿佛爆炸一样,向空中四处飞散,一个影子从马车上飞起,向后跃去。燕阙剑在那影子的面前劈下,将车板斩了一半。拉车的马匹受到了惊吓,扬蹄嘶叫。 萧北珩毫不迟疑地踩上倾倒的车板,凌空跃起,追上空中的身影又是一剑横斩。 那人跃在空中,拔出一柄闪亮的弯刀,见燕阙剑横斩而来,在空中又无法闪躲,直接竖起弯刀格挡燕阙剑。 萧北珩见对方用刀来招架,心道不自量力,这一剑砍实了,不死也伤。 当地一声响,火花飞溅,弯刀竟架住了燕阙剑。两人借着兵器撞击之力分别向马车两侧落下。 萧北珩落在地上,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燕阙剑。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燕阙剑不能斩断的兵刃。 在他身后的沈月曦也看傻了眼。方才空中那一记横斩,明明都砍中那人的刀了,那柄刀居然架住了,太离谱了,对方的刀是什么做的啊。 惊慌的马匹拉着断裂的半截车身跑开了,木柴和食物洒了一地,露出对面的身影。 那人看身形是位女子。穿着一身藏青色的劲装,头脸也用藏青色的布裹着,只露出精光四射的双眸。 她把弯刀插入背后的刀鞘,轻笑一声,对萧北珩拱手道:“少主好功夫。” 这句话一出,无论是萧北珩,还是他身后的沈月曦,苏茉,都惊呆了。这个蒙面女子居然喊萧北珩为少主。 沈月曦反应最快,她一下子就猜出了对方的身份,道:“你是太后的人!” “沈月曦果然眼力非凡,佩服。”蒙面女子转向她道,“我是胧,主人麾下的组织‘逆天’成员之一。本来打算在你经过马车时刺杀你的,想不到你还挺警觉的。” 萧北珩缓缓道:“你是我母亲的私军?” 胧道:“当然了。主人一向深谋远虑,少主不会认为主人运筹帷幄二十几年,只攒下虎蹲炮和铁浮屠这点家当?” “你来做什么?”苏茉问道。 沈月曦也同时问道:“我两位姐姐呢?” 胧道:“我们是来刺杀沈月曦的,不过这些士兵非常警觉,发现了我们……至于那两个女人,主人的要求是带走她们,所以我们暂时把她们带走了。” 听到胧这么说,沈月曦总算松了口气。对方既然没杀梅黛和沈蓝,那就还有希望。 就像苏茉一样,只要人活下来,一切就都有挽救的机会。 萧北珩道:“你们来了几个人?” 胧抱起双臂道:“我们可没料到少主居然会在这儿冒出来,所以只派了三个人过来。其余两位姐妹押着那两个女人先走了……啊,少主您拦在这儿,看来是不打算让沈月曦死了?” 沈月曦暗自吃惊,三个人就杀了近百名士兵,而且听起来都是女子,这三个人是怪物么? 萧北珩也知道眼前这个叫胧的女子身手不凡,最重要的是,她的弯刀不怕燕阙剑。若是贸然和对方缠斗起来,对方的同伴赶来,他无法分身,沈月曦和苏茉必然有危险。当下要先保护住两人,不能轻举妄动。 他昂首道:“不错,你不能动我身后的人。” 胧摇了摇头,道:“少主,也难怪主人对你如此失望。她连铁浮屠都给你了,你依然不能取胜。我们还以为少主是斗不过,原来你根本不想让沈月曦死。” 萧北珩道:“你去告诉母亲,我不会再按她的想法去做事了。” 胧笑了笑,道:“少主您可真任性啊,不过属下一定转达。” 说完她打了个口哨,远处蹄声传来,不久一匹矫健的黑色战马从黑暗中现身,胧飞身上马道: “少主既然在这,属下今日暂且放过沈月曦一命。但您务必要明白,主人的意志是不可能改变的,她要那个贱人的一切都消失。若您不能亲手完成这件事,我们就会出手,至死方休。” 说完,胧调转马头,喝了一声驾,纵马离开。 萧北珩冷哼了一声,把背后的宝雕弓摘下来,对准胧的后背就是一箭。 沈月曦见萧北珩居然在胧的背后放冷箭,行为真有够卑鄙。但又想到对方把梅黛和沈蓝带走了,也不知道带到哪里去了,把她射下马来审问也是正确的。 这时胧的马已冲入黑暗中,金鈚箭闪了一下,嗖地追入黑暗。 苏茉紧张地握着双拳道:“北珩,射中了吗?” 萧北珩举着宝雕弓,目光盯着胧消失的地方,没有出声。 没有听到人坠马的声音,反而是胧的笑声在黑暗深处响起:“少主这手百步穿杨的绝技,换了不了解的人肯定是躲不过的,后会有期。” 沈月曦和苏茉面面相觑。 苏茉还有些茫然,毕竟萧北珩之前做什么都是瞒着她。沈月曦可是知道萧北珩弓箭的厉害,从她来到这个世界没多久就领教过了。那个叫胧的神秘女子,居然能躲过萧北珩的箭,真是厉害得夸张。 而最可怕的是,她只是裴婧云手下刺客中的一个。 当蹄声彻底消失,苏茉道:“北珩,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萧北珩垂下宝雕弓,茫然地道:“我也不知道,我本来什么都不想要了,只想和你在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刻……” 苏茉道:“母亲为什么一定要杀死大哥和嫂嫂?” 沈月曦对两人道:“这件事我最清楚了。我们先到车里去,我和你们讲明白整件事情。” 三人到了车内,沈月曦把炭火拨旺,对萧北珩道:“你母亲一直都在瞒着你。其实她并不是温怡,她就是裴婧云。” 听到这里,无论是萧北珩还是苏茉都惊讶地睁大了双眸。 “我的母亲是裴婧云,”萧北珩问道,“那当年在宫中死去的裴皇后又是谁?” “那个才是温怡,是裴婧云的替身。” 沈月曦接下来告诉萧北珩她在大梁村见到的一切。裴婧云为了选择合适的替身,选择了若干名相貌和她相似的女孩子,最终只有渝州一户穷苦人家的女儿温怡和她长得相似。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温怡替她入宫,去嫁给她不喜欢的永德帝。她筹划多年,就是为了能嫁给心上人萧铭。只是没想到嫁给萧铭,却成了她仇恨的。 “怪不得母亲会白了头发,会一直那么恨大哥,”萧北珩终于明白过来,“她一直认为温怡夺走了父王的真心。父王对她越好,她反而越生气……她认为自己成了温怡的替身。” 沈月曦摸着自己的小腹:“如今我也怀了孩子,所以你母亲也要杀死我。因为这孩子有温怡的血脉。” 苏茉道:“北珩,我们绝不能让娘那么做。我们一起去见她,劝她放弃。” “可我们要怎么去……”萧北珩有些困惑地道,“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连我也不知道母亲现在在哪里。” 沈月曦正要说话,车外又响起一阵隐约的马蹄声,越来越近。 “难道是那个胧又回来了?”苏茉紧紧握住沈月曦的手,“她说过她们不会放弃杀嫂嫂的。” 萧北珩站起来,握住燕阙剑道:“不要慌,你们两个在车里,我出去看看。” 他正要下车,外面传来了一个紧张的呼喊。 “月曦,你在哪里?” “是夫君,”沈月曦听到这熟悉的呼唤,惊喜地跳起来,三步并做两步跳下车,向不远处孤身一骑,茫然四顾的萧濯跑去。 “夫君,我在这里。”她边跑边挥手。 萧濯看到她,喜出望外,飞身下马,跑到她的跟前,一贯沉着冷静的面容满是冷汗和血渍,道:“你没事,没有受伤?” 沈月曦这才注意到萧濯的身上到处都是血点,手臂的衣服还破了两道口子,还好没看到渗出血来。 她心疼地摸上萧濯的手臂:“我没事。倒是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几个女刺客在路上袭击了我们,苏太守也被抓走了,”萧濯道,“她们说也派人来杀你,我就赶来寻你,还好……我真怕。” 沈月曦这才知道萧濯也遭遇了刺客的袭击。他知道自己这里只有三个弱女子和士兵,根本挡不住刺客的攻击,才如此匆忙地赶来。 这时萧北珩和苏茉也走了出来,萧濯停住口,把沈月曦揽入怀中,看着萧北珩道:“想不到你在这里。” 萧北珩把燕阙剑交给苏茉,道:“大哥,方才母亲派刺客来杀嫂嫂了。” 沈月曦道:“夫君,是弟弟救了我。不过两个姐姐都被刺客抓走了。” 苏茉也道:“大哥,那刺客临走前说,她们会持续追杀嫂嫂,我们必须想个办法。” 萧濯明白了事情经过,深深吸了口气,对萧北珩道:“弟弟,谢谢你。若不是有你,月曦肯定逃不过此劫了。” “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苏茉看着萧濯。 沈月曦和萧北珩也都看向萧濯。每个人都知道萧濯是在场人中最聪明的那个,都寄希望于他。 萧濯沉思了一下,道:“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离开月曦。若是刺客盯上了月曦,一直被动地等待是没用的,百密终有一疏。我们必须主动出击,找到刺客的据点。” 萧北珩道:“大哥说的是,但我也不知道这些刺客是哪里冒出来的。无论是黑骑兵还是这些刺客,母亲从来没有和我提起过。要是父王还活着……” 提到齐明帝,他的声音陡然低了。 萧濯道:“没关系,有一个人可能会知道,我们去找他问就是了。” 三人异口同声地问道:“是谁?” “焦庸。” 第三百九十三章 谎话连篇 萧濯提到焦庸,沈月曦才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这个焦庸明面上是通辽县的县令,实际上是裴婧云的心腹,曾在大梁村的地穴中追杀过她。后来乐山之战时,焦庸率铁浮屠来支援萧北珩,战败后投降,被关押在乐山的县衙大狱中。 焦庸既然为裴婧云效力多年,确实可以从他口中探听到某些消息。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是回乐山去找焦庸。 与此同时,苏茉也得知了自己父亲被劫持走的消息,十分焦急。但无论是萧濯还是萧北珩,都猜不出裴婧云这么做的目的。大家唯一的共识就是裴婧云是个非常可怕的对手,偏偏她又是萧濯和萧北珩的母亲。 四人驾了一辆马车,急匆匆地赶向乐山。途中萧濯和萧北珩轮流警戒,以防刺客袭击。 出乎众人意料,一路都很安静。那个神秘女子胧再没出现过,仿佛凭空消失了一样。 待马车到了乐山城,有了军队保护,众人悬着的心才稍微放下。 耿宏和齐盛珏等大将,包括养伤的赵牧都在乐山,只有羌林去南屏城北面收编溃散的多玛王军队,不在城内。 众将领中,除了羌林,就属赵牧对萧北珩的恨意最深。沈月曦不想引起冲突,萧濯陪她进城去找焦庸,萧北珩和苏茉留在城外。 谁知萧濯两人才到乐山城门外,一大堆朝廷官员就大吹大擂迎接出来,场面热闹非常,跟萧濯马上要在乐山登基一样隆重。 这班文臣之前在京城赌了把大的,把筹码全都压在萧濯身上。赌对了大吉大利,赌输了全家抄斩,萧濯兄弟在西凉打得不可开交,这帮文臣战战兢兢在京城等待判决。 如今大局已定,大家都坐不住了,日夜兼程跑到乐山来找萧濯。以丞相为首,上到六部尚书侍郎,下到都察院御史,甚至连翰林院国子监都凑热闹跑来了。 萧北珩已经战败,接下来肯定得退位,萧濯将正式登基,他们这班官员得抓紧时间表忠心。毕竟萧濯一旦登基,可能会重新任用一批随他征战的亲信,就连丞相都觉得自己位置不够保险,更别提其他人了。 于是,塌了的乐山城墙还没修完,这帮官员已经闹哄哄地把城内的馆驿住满了,每日不住嘴地和赵牧,耿宏,齐盛珏等人打听萧濯的去向。 耿宏和齐盛珏都是没啥文化的武将,应付不了这班文官。好在大将军赵牧有招,他让来谈事的官员必须先喝三碗烈酒才能和他谈话,灌醉不少官员,才过了几天清闲日子。 这些官员像迎接帝王一样把萧濯和沈月曦迎入乐山城,萧北珩在远处的山岗上看得清清楚楚。 苏茉靠在他胸前,也望着乐山城方向,低声道:“北珩,你后悔么?” 萧北珩没有回答,只是把她搂得更紧了。 这时两人背后忽然响起一阵低笑,萧北珩面色一变,回身把苏茉护在身后,将手放在腰间的剑柄上。 “少主怎么不后悔呢,他心里绝对是后悔的。” 随着声音,胧从一株高大的胡杨树上一跃而下,震落不少雪花。 她依然和那夜一般打扮,对萧北珩拱手道:“属下见过少主。”然后又对苏茉拱手道:“见过少夫人。” 苏茉见到胧再次出现,急忙出声问道:“你们把我爹抓哪里去了?” 胧摊开双手道:“少夫人为何如此慌张?您是主人的儿媳,难道主人还能对亲家有什么伤害。只是让我们接到主人那里去了,毫发无损,您不用担心。” 苏茉还是不放心,正要再问,被萧北珩以目光制止。 萧北珩道:“你既然认我为少主,那就马上告诉我,我母亲现在在哪里?” 他知道胧的武功极高,背后弯刀和燕阙剑不分上下,而且不知道周围还有没有胧的同伴,便没有轻举妄动,想先问出母亲的下落。 胧笑而不答,背着双手走向高岗边,望着乐山城下的热闹景象,道: “少主,您真的要放弃这一切吗?这是您从小为之奋斗的目标,如今就这么轻易让给萧濯,您甘心吗?” 苏茉道:“北珩已经不是以前的他了,你不要妄想来引诱。” 胧瞥了她一眼,笑道:“少夫人,您对少主真是痴情。他骗了你那么多次,又打你骂你的,你居然还这么相信他。” 说完也不等苏茉回答,胧又看向萧北珩。 “少主,你好好看看城门下。那么多官员,从丞相到御史,像众星捧月一样,每一个人都在萧濯的面前卑躬屈膝,阿谀奉承。那两个人踩在红毯上,意气风发,神采飞扬,这该是一个人的最高点了……可是站在那里的本该是您和少夫人啊。” 苏茉打断她道:“你住口,北珩说过他不要这些了。” 胧笑得眯起双眸,道:“少夫人总是这么天真。知子莫若母,主人说过,一个人的天性是无法改变的,少主说的话都是骗你的,他明明想要皇位,想要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对不对啊,少主?” 萧北珩默然无言,过了一会儿才抬头道:“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渴望站在那里。” 苏茉闻言大吃一惊,一时不能言语。 胧拍手道:“这就对了,少主。主人说了,只要少主您点头,我们全部刺客就都听您吩咐。对我们来讲,刺杀萧濯和沈月曦易如反掌。” 苏茉紧张地抱住萧北珩的手臂道:“北珩,你难道还要和大哥为敌?” 胧道:“知道为什么你们来乐山这一路,我们都没有动手么。主人依然希望少主亲自斩杀萧濯,她希望自己的儿子能亲手胜过那贱人的儿子,这是主人最大的心愿。我们也一直在等少主下定决心。” 萧北珩微笑道:“我想明白了,我要萧濯的命,你过来跟前,我和你详细说计划。” 胧走过来道:“少主,您终于想明白了。兵打没了其实没什么,只要我们想要,帝位唾手可得。若是继续和萧濯站在一边,少主可就真是一无所有了。” 苏茉变了脸色,使劲拉萧北珩的袖子道:“北珩,你在忘忧峰上的说的什么,难道你又在骗我?” 萧北珩一把将她推开,道:“当然是骗你的,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人,谁叫你就是相信我呢。” 这时胧已经来到萧北珩的跟前,萧北珩道:“你附耳过来,不要让茉茉听见。否则她会去通知萧濯。” 胧便将耳朵凑过去道:“请少主说罢。” 萧北珩低声道:“我……要你的命!”说出的同时,呼地一掌打向胧的腹部。 胧早有防备,啪地一掌拍在萧北珩的手臂上,将他的掌力引偏。接着胧一个翻身,跃上了身后的一株老树,扶着树枝笑道:“少主啊,您装得可真像。” 萧北珩有些失望地收回手道:“你装得也不差,原来一直提防着我呢。” 苏茉本来以为萧北珩真要和胧合谋对付萧濯,见萧北珩突然发难,才知道他是引诱胧靠近他,想一举擒下。不禁又惊又喜。 胧摆摆手道:“少主您撒谎成性,骗起少夫人都一套一套的,属下不得不防。看来您是铁了心要站在主人的对立面了?” 萧北珩道:“不错。” 胧笑道:“主人也早就料到这些了。主人说若是少主确实下不了手,她也没什么好说的,那就由我们逆天的刺客出手。” 苏茉来到萧北珩跟前道:“北珩,我们得赶紧去通知大哥他们。” 胧回头看了看已经关闭的城门,笑道:“不用去了,我的同伴早已经在城内等着了。你们以为自己行事聪明,却不知道主人有多高明。她早猜到你们会来找焦庸了。” 说到这里,胧摇了摇头:“少主决意和主人决裂真是个错误的决定。不过就算那样,属下也不能伤害少主和少夫人,暂且告别。等萧濯和沈月曦死掉,少主依然还是能做皇帝的。可怜天下父母心那。” 说完胧纵身跃入林中,几个起落便失去了踪影。 苏茉知道这些刺客不会伤害她和萧北珩,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了。可惜还是没能从胧的口中问出刺客组织的据点。而且胧说刺客已经埋伏在乐山城内,那萧濯和沈月曦肯定会有危险。 她着急地道:“北珩,我们该怎么办?大哥和嫂嫂不知道城里有刺客。” 萧北珩面露为难之色:“你我都不能进城,若是被士兵认出怎么办?” “那就眼睁睁看着大哥和嫂嫂陷入危机,什么都不做吗?”苏茉气得跺脚道,“那你在这里呆着好了,我自己去乐山城。” “等等,”萧北珩一把拉住她,“别生气,我和你去就是了。” “没骗我?” “绝对没有,以后也不会骗了,我发誓。” 第三百九十四章 师匠的火器 沈月曦觉得脑瓜子嗡嗡的。 前世的时候她就喜欢安安静静地在实验室里搞研究,偶尔呼朋唤友最多也就几个人聚聚。 现在可好,整个乐山县衙大堂,一大堆官员围着她和萧濯叽叽呱呱。穿的官服上面绣着各种飞禽走兽,也不知道都代表什么,只感觉眼花缭乱。有胡子长的,有胡子短的。有头发白的,有头发黑的,高的,瘦的,矮的,胖的…… 大家正对萧北珩母子口诛笔伐,唾沫横飞,差点就在脸上写“义愤填膺”四个大字。 “萧北珩那个逆贼,多行不义必自毙。” “原来太后才是幕后的主谋,和她的儿子合谋篡夺我大燕江山。” “可惜先帝没能认出她的真面目啊,还好安王有勇有谋,真乃国之大幸。” 当初萧濯被流放的时候,这帮家伙没一个站出来为萧濯说句话。后面萧北珩弑父登基,他们也一声不吭。现在萧濯获胜了,一个个站出来大呼小叫,要追捕裴婧云,缉拿萧北珩,瞬间都化身勇气十足的热血男儿。 沈月曦看不惯,萧濯倒是不介意,和众官员一一应对,进退自如。她需要萧濯贴身保护,也没法自己离开,只好坐在萧濯旁边低头玩衣角。 本来计划是进城后她和萧濯亲自去监狱里询问焦庸,但这帮官员纠缠住了,便打发齐盛珏去问。 玩了一会儿衣角,齐盛珏进大堂来报:“安王,焦庸不肯供出太后所在,说只有您和安王妃亲自去问,他才肯说。” 众官员正在叽叽喳喳,听到这个消息,更加群情激昂。 “小小县令,居然敢呼喝陛下……噢,口误,是安王。” “安王不日即将登基,现在便称陛下有何不可?” “李大人高见。如今传国玉玺已在安王手中,国不可一日无君,我等回京便当上告太庙,速立新君。” 大家正说得起劲,萧濯起身拱手道:“各位大人,焦庸虽是一介县令,但他掌握的消息却是至关重要,容本王先同王妃去处理此事。” 萧濯对大家客气,这些文臣都觉得十分受用,纷纷起身还礼,丞相道:“那我等就不叨扰安王和王妃,望安王早日缉拿叛逆。” 他们行动也还算迅速,知道萧濯胜了,刑部就发下海捕公文,着各地衙门火速缉捕萧北珩和裴婧云,作用聊胜于无。 沈月曦坐得正无聊呢,见终于有脱身的机会,连忙起身跟在萧濯身后走出大堂。 众官员一直送到大堂门口方才回去,又开始高谈阔论。 沈月曦见众人远了,小声对萧濯道:“夫君还真坐得住。这么一大堆官员七嘴八舌的,吵得头都昏了。” 萧濯微笑道:“钻营奔竟,人之常情。他们虽然聒噪,但都是一方之才。大燕疆土辽阔,又不能只由我一人治理,有时我也烦得很,还是要耐心对待。” 沈月曦道:“原来夫君也不耐烦啊,当皇帝真是个辛苦活儿,要整天面对这么多人。” 她以前总觉得帝王肯定整日逍遥自在。如今看来,也是个受累的差事。 两人来到县衙后院的的监牢。此处由军队重重防御,密不透风,三步一岗五步一哨,专为看守焦庸而设。 焦庸所在的牢房是关押重犯的牢房,整栋牢房都由坚硬的青石砌成,儿臂粗细的铁栏杆,墙壁上只开一个两尺长一尺高的天窗用来透气,也是由栅栏封着,只能伸出手臂。整个牢房都充斥着一股阴暗潮湿的气味。 沈月曦和萧濯进入牢房时,焦庸已坐在那里等待。 他穿了身囚服,头发胡子都乱糟糟的,手腕脚腕都带着镣铐。他见萧濯和沈月曦来了,抬起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道:“请坐。” 在他对面摆着一把椅子,是之前审讯的人坐的。沈月曦也不谦让,在焦庸对面坐了下来,萧濯站在她的旁边。 “焦庸,你也知道我们来这儿的理由了,”沈月曦道,“你知道逆天这个刺客组织吗?” “当然知道,”焦庸翻了翻眼睛,“这是主子训练的,都是女子组成。平日里我们和主子之间的就是由这些刺客负责联络。” 萧濯道:“这些刺客用的弯刀似乎很厉害?” 焦庸笑了笑,翘起二郎腿道:“看来安王已经和这些刺客交过手了?” 萧濯点了点头,道:“没错,她们的刀非常坚韧,不像普通兵器。” 焦庸道:“那是很自然的事情。当初打造出燕阙剑的许大师后人,就在主子麾下效力,以他的能力,打造出上好的兵器也不是难事。” 沈月曦想起之前在边关军大营中俘虏曾提过这个,插嘴道:“黑光铠也是他打造的?” “对,其实,”焦庸抬了抬眼皮,目光若有若无地穿过沈月曦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的天窗,“其实许师匠不仅能打造出弯刀,还有更先进的兵器……” 正对监牢天窗的院墙外一座高塔顶层,两名“逆天”的女刺客正在看着天窗里的动静。她们自小就接受刺客的训练,都没有真名,一个叫薰,一个叫雪。 她们已经预料到萧濯和沈月曦会来询问焦庸,提前埋伏在这里,要刺杀两人。 沈月曦面对焦庸,背对天窗,她的身子挡住了焦庸,而后脑正好露在天窗中。 “原本以为萧濯会坐下,想不到是沈月曦。”身材高挑的刺客薰在背后取下一柄火枪,扯去裹布,架在窗台上。 火枪的枪筒是根长长的铁管,嵌在木制的流线型枪身上,后面有用于抵肩的枪托。由许大师后人精心锻造,是大燕朝市面根本没有的火器。 另一个身材稍矮些的刺客雪笑道:“反正主人说必须杀了他俩,打谁都是打。焦庸已经按计划把他们引入圈套了,我倒是有些担心你。足足三百尺,又有风,你能打中么?” 薰冷哼一声道:“再远五十尺,我也能保证命中,拿枪药来。” 雪取出一个盒子放在窗台上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大拇指粗细的纸筒,纸筒里满满包着黑火药,两头捻成细纸卷防止火药漏出,小心翼翼递给薰:“喏,枪药。” 薰接过纸筒,立起火枪,把纸筒从枪口放入,又伸手催促:“快,弹丸。” 雪取了一枚圆底尖头的铁弹放在薰的手中:“你稳当点,别像上次急得把枪药都压破了。” “还提那次,”薰不耐烦地握住铁弹放在枪口上,让铁弹滑入,“当时下那么大雨,能开出一枪就不错了,少主最后不是成功把萧凯杀了么。” 雪撇了撇嘴不再说话。 薰把铁弹放入枪筒内,从枪身上抽出一根长长的铁通条,插入枪口中,把铁弹和下面的火药纸筒都推到枪膛最深处,然后又把通条插回枪身里,把火枪架在窗台上。 在枪口的最前端有一个瞄准用的小铁圈。她闭了一只眼睛,微微调整枪口的角度,把沈月曦的后脑套入了铁圈里。 在监牢中,焦庸正和沈月曦打太极。 “安王妃,我确实投降了,但那并不代表我会背叛主人,”焦庸漫不经心地说着,“主人刚出生时,我和游秉钧就是她的奴仆。我不可能告诉你主子的所在。” 沈月曦道:“我们只想让裴婧云停手,停止这无谓的杀戮。已经有太多人死去了。” 焦庸笑道:“让主人停止杀戮很简单,只要你和萧濯死掉,主人自然就会停止了。她起初只是想让少主完成这件事,要不你们根本活不到现在。” 萧濯道:“我和月曦在大梁村的时候?” “当然了,”焦庸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那时‘逆天’的刺客正好有一位就在我的衙门,不过主人不让她行动……” 说到这里,他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喷嚏就是开枪的信号。 在高塔上的薰屏息凝神,食指猛地一扣扳机,枪身顶端的燧石啪地打在铁质引火板上,擦出一溜火星,火星点燃了枪膛里的火药筒,火药爆发推动铁弹。 砰! 随着枪口喷出炽热的火焰,一颗铁弹旋转着飞出枪膛,直射沈月曦的后脑。 第三百九十五章 群策群力 沈月曦一直认为自己是个不拘小节的女人。 正因为不拘小节,大大咧咧,她才能跟着萧濯一起住山洞,滚山坡,淋暴雨,毫不介意地穿着男子的衣服,一路摸爬滚打走到今天。 所以当焦庸对着她打喷嚏的一瞬间,她起初是没有躲闪的意思的。毕竟焦庸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子,天冷打个喷嚏,也没什么介意的。 但肚子里的宝宝正好蹬了她一脚,让她的想法来了个大拐弯。 她是不介意,肚子里的宝宝介意了。一个喷嚏打出来多少病毒细菌,她又没带口罩,迎头吸进去,不说得大病,哪怕就是感个冒,造成流产可了不得。 想到辛辛苦苦怀了六个月,已经开始在她肚子里伸拳踢脚的小宝贝,要是出了意外她得心疼死。 焦庸才打完喷嚏,她已嗖地站起来躲向一边,同时举起袖子遮住脸。 耳边突然传来椅子翻倒和人体坠地的声音。 她惊讶地放下袖子,看着连人带椅倒在地上的焦庸正手捂胸口,面色痛苦地张口欲呼。心想难道是喷嚏打得太狠,引发什么隐疾了? 萧濯扑到焦庸跟前,蹲下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焦庸痛苦地扭动着身子,张了几下口,却没有说出话来,眼见捂住胸口的手掌缝隙忽地淌出鲜血来,瞬间染红了手背。 萧濯面色一变,道:“是暗器?” 他起身看向窗外,院内并没有看到人影。若是有人在院内投掷暗器,这么短的时间根本来不及逃走。他目光越过院墙,只见院外的高塔上似乎有个人影一晃不见了。 沈月曦刚要过来询问,萧濯喝道:“不要过来,有刺客。” 有萧濯提醒,沈月曦这才注意到焦庸的胸口正在出血。她连忙躲开天窗靠墙站着,道:“是从天窗射进来的?” 想到要是自己不躲那一下,估计受伤的就是她了。她不禁暗自庆幸。 萧濯拖着焦庸的身子离开天窗的范围,道:“应该是,但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这时听到动静的士兵也都冲入屋内,见焦庸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都愣住了。没想到在这么严密的看守下,居然还有人能行刺。 萧濯对士兵们道:“有刺客行刺,像是院外的塔顶,快去查看。”士兵们立刻蜂拥而出,前去搜捕。 沈月曦喊住一名军士道:“把华大夫喊来,快去。” 华大夫随军诊治伤者,在乐山之战结束后,他并没有回胜京,而是留在乐山继续诊治受伤的军士,就在县衙旁边的一个临时医馆内。 萧濯对沈月曦道:“是裴婧云的刺客,她们早就混入城中了。” 沈月曦蹲在焦庸的身前道:“焦庸,你坚持住,我们马上就喊大夫来为你诊治。” 焦庸闭着双眼,有出气没进气地一口一口倒着,嘴里不断地嘟囔着。 沈月曦听不清他说什么,连忙趴下把耳朵凑在他嘴边道:“你想说什么,再说一遍。” 焦庸气若游丝地道:“岛……岛。” 他说得含糊不清,沈月曦只听到发音是个“刀”字,还以为他是在说自己胸部的伤口是飞刀造成的,仔细看了看伤口却没看到刀柄,只得道:“我知道了,你挺住,大夫马上来。” 才说了两句,只见焦庸的身子在萧濯的臂弯中一沉,头软软地垂下了。 萧濯把手指放在焦庸的脖颈下停了片刻,摇了摇头,把焦庸的身子放下,对沈月曦道:“他死了。” 沈月曦摸着胸口道:“还好我刚才躲了一下,要不死的就是我了。” 萧濯看来也受了不小的惊吓,脸色发白,伸手摸了摸她的脑瓜顶,道:“想不到对方竟然能在这么严密的看守下实施刺杀。他最后说的话是什么?” 沈月曦道:“他就说了个刀,说了两遍。” “刀?”萧濯沉吟道,“只有一个字?” 两人正在思索,齐盛珏等人已带着华大夫匆匆忙忙赶来。大家得知这刺杀本来是针对沈月曦时,都吃惊不小。齐盛珏冷汗都冒出来了,当即传下命令,县衙周围一里内任何人都不得靠近。 沈月曦和萧濯没有离开县衙,在监狱外的一间厢房内等待。 过了不久,先是去搜捕刺客的士兵回报,没有抓到刺客。但在院外的塔顶窗台上发现了火药灼烧过的痕迹。 “火药?”沈月曦吃了一惊。 她知道在古代都是以弓弩作为武器,大炮已是极其罕见的攻城武器。想不到对方刺杀也是同样使用火药,那射在焦庸身上的东西会是什么? 萧濯见她吃惊,问道:“对方用的是什么暗器,竟然能在那么远的距离打入窗户里。” 这时华大夫进入屋内,手上托着一个盘子,道:“安王,老朽已经把致死焦庸的物事取出来了。” 沈月曦和萧濯都站起来走到华大夫跟前,只见他手上的托盘里有一块染着血迹的白布,在白布中央是一个黑黝黝的铁弹。 “此物打断了焦庸的胸骨,伤到了心脏,”华大夫道,“就是老朽及时赶来,恐怕也是回天乏术。” 沈月曦倒吸了一口冷气,道:“这是子弹啊。” 萧濯道:“子弹?” “对,夫君不是知道大炮的构造吗,”沈月曦道,“你可以理解为刺客手中有一门缩小的大炮,同样是用火药爆炸的推动射出弹丸,称为火枪。” 萧濯先是露出吃惊的表情,然后又释然道:“想不到对方竟然能锻造出如此厉害的兵器。” 沈月曦撇了撇嘴道:“也不算什么,不过确实让人吃惊。” 她有万能制造机,只要有材料,基本没大熊做不了的东西。她吃惊的是在这个时代居然有人能发明出枪械。 在县衙大堂内的众官员得知焦庸被刺杀,坐立不安。待萧濯和沈月曦到了大堂公布事情的经过,众人都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翰林院二十几位编撰编修,都是永德帝年间的殿试三甲,讨论一番后推了个为首的出来。 那人道:“安王妃之前问焦庸逆贼所在,焦庸始终不说,后来眼看要死了,他心中必然不甘,应该不会再坚持隐瞒。以我们粗浅鄙薄之见……他并非说伤害他的东西,而正是说逆贼所在的地方。” 众人见他说的颇有道理,纷纷问道:“那他说的是什么?” 编撰道:“岛,岛屿的岛。” 经大家这么一讨论,沈月曦顿时醒悟过来,道:“我明白了,裴婧云的据点是在一座岛上。” 她本以为这些官员只会溜须拍马,想不到大家居然都是聪明人,这么快就发现了真相。怪不得萧濯说他们都是一方之才,之前她还真小瞧这些官员了。 萧濯道:“这样一来,本王心中的疑惑也理清了。铁浮屠五千骑是一支规模不小的军队了,然而本王却从不知道。况且黑光铠动用四千名铁匠打造,耗时八年之久,如此规模怎能避人耳目。” 沈月曦抚掌笑道:“原来她是躲在一座岛上。那里肯定也是她训练刺客的据点。我们……” 她笑着笑着,又笑不出来了。 岛倒是知道了,可是茫茫大海,岛在哪里呢? 萧濯倒是不愁,起身道:“月曦,既然太后在岛上,那必然需要船只运送物资人员,只要去港口打探即可,总能发现蛛丝马迹。” 工部尚书主管整个大燕的工程建设,立刻起身道:“安王,卑职这就去命各地港口火速上报往来船只的记录,肯定可以查出逆贼的往来记录。” 萧濯道:“工部典籍中可有岛屿的记录?” 工部尚书道:“倒是有十几个,近的离陆地三十几里,远的有近百里。但都是小岛,容纳不了数千人,容臣稍后详查……” 还有一点他没说,这次来没想到居然会用上这些东西,根本没带来。 丞相道:“安王勿虑,这些事由老臣来安排,安王可先同安王妃去后院歇息。待找出逆贼巢穴,老臣定立刻禀报安王。” 沈月曦道:“丞相大人,我两位姐姐目前被裴婧云的刺客劫持走了,你们一定要抓紧时间。” 丞相道:“安王妃尽可放心。之前我们只是不知道逆贼躲在岛上,才让她逍遥至今。如今安排各部官员着手查勘,几日内必然得到结果。” 沈月曦见这么多人群策群力,确实不用她操心,便和萧濯一起回后院歇息。 折腾了一下午,天色将暗。齐盛珏怕刺客再来行刺,为保萧濯沈月曦安全,整个县衙内外到处都是士兵,火把亮如白昼。 回到屋内,萧濯坐在桌边道:“对方既然有火枪,我们今后不可轻易在公开场合露面。” 沈月曦有些不服气,道:“夫君,我能造出更好的武器。” 本来她还不想这么做,但对方既然造出火枪,那就别怪她针锋相对了。 “大熊,”她弯曲手指在自己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在心里问道,“开机了没有?” 在和西戎军交锋时,大熊把整个湖泊化为暴雨浇在西戎军的脑袋上,关机好多天了,算算时间也该启动了。 “亲爱哒主人,大熊在的。您要制造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