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鬼市摆地摊那几年》 楔子 开始 这些年文玩热,兴许很多人都听说过鬼市。 鬼市的起源我就不累赘了,多是交易一些旧货。 当然,我要说的,不是普通的鬼市。 具体城市就不说了。就是南方一个大城市。 那年,我创业失败,破产了,欠下一屁股债。 刚好交往了七年的女朋友嘛,大难临头各自飞。 不过这也怪不得她。 早在生意越做越差的时候,我就陷入抑郁,性格变得很奇怪,很多时候连自己都受不了。 唯一的嗜好,就是淘点旧货。 几年下来,倒是有些(自认为的)老东西,穷了,就准备拿去卖掉,不过,这些东西,入手花的是钱,出手丢的是泥巴,好买不好卖。 后来实在没办法,只能硬着头皮,背个包,装着前后花了十多万淘来的东西,走几公里路去鬼市里摆摊。 在这之前,我第一次是跟一个客户,半夜三更的赶“鬼集”。 哦,话说在前头,因为出生的关系,我信佛道。 不要奇怪,在南方一些地方,佛道儒三教合一源远流长,到现在还是一家。 所以我信因果。那次赶鬼集,就是我种下的“因”。 也是此后发生一切光怪陆离之事的伊始。 淘货时,行里人都知道,少说多看手勿动。 那时我虽然好这个,不过经验尚浅,再加上眼高手低,而且客户又在一旁,就说了一句:王哥(客户,这里随便说的一个名字,勿较真),这里东西一般,我们往里再走走。 那摆摊的是一个小年轻,看上去跟我当时年纪也差不多,都是二十来岁。 而我自认为开公司当老板,其实骨子里是看不起小摊贩的(这肯定是大错特错的,朋友们千万别学)。 这也是我说话随意的原因之一。 虽然声音压得很低,不过鬼市嘛,到处都是静悄悄的。 那个小年轻将我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立刻拉下脸来。 他直接怼我说:这位老板,你是夜盲还是瞎,要不要我拿手电你照照。 我当然不爽,不过我这人一向比较怂(幸好幸好,没有和这家伙互怼),哼了一声就和王哥离开了。 离开小年轻的摊位后,王哥突然跟我说:小关啊,在这里能不说话就不说,用手势就好,就像刚才,你要我走,直接拉我就好。 王哥三十出头,是甲方公司负责我们这方面业务的经理,平时沉默寡言,甲方嘛,翘着二郎腿就能把活干齐整,会不会说都无所谓。 他平时也喜欢撸手串,有一串撸了十多年的金刚菩提,基本撸秃了,我很少玩金刚,不过,基本的也都知道,就此和他搭的话,谈下了一笔不错的业务。 这次跟着他来,其实也打算力所能及之内给他回个礼。 他说他也来过小几次,都是跟长辈来的,累计下来,从头到尾拢共没说过几句话。 我有些怀疑地说:这里虽然是鬼市,听起来很阴森恐怖的样子,其实就是买卖二手货的集市,真要这么小心? 王哥摆了摆手,没有再说话。 直到后来我们离开,在一家早餐店喝粥,他才意味深长对我说:鬼市,可不像你在网上看到的那么简单,里面鱼龙混杂,很多你想像不到的事情,包括那些在小说里才出现的场景,很有可能每天都在上演。 说回当时,我们继续往里走。 王哥蹲在一个老阿婆的摊前,用小手电打着细细看了起来。 这次我学乖了,闭着嘴巴,跟着手电的光打量起来(第一次来,根本不知道还要备手电)。 老阿婆这里摆的看上去都是民国时期的物件,且都是日常生活用品。 看上去挺精致,应该是大户人家流出来的。 过了一会,王哥看上了一面圆形红木镂雕玻璃画,直径二十公分左右的玻璃画面上绘的是一个手扇半遮面的民国女子,眉眼清丽,画工不错。 我就直接上去问价钱。 ——可能很多朋友觉得应该“拉手”,不过这得分情况,对面是个老阿婆,可不能随便拉手,而且,目测这物件不贵,直接问价就好了。 这也是考眼力一种形式了。 几乎躺在椅子里的老阿婆抬了抬眼皮,昏暗的灯光下,根本看不清楚,我要不是被她的目光打量得一颤,都不知道她在看我。 老阿婆咳了几声,也没起身,用我听不太懂的普通话说:你要买? 我摇摇头,老实巴交地答她:不是,是我这位朋友。 老阿婆:我的东西,谁买谁付钱。 我奇怪地问:不能别人付?那我买来送人呢? 老阿婆直接闭上眼睛。 王哥朝我摇了摇头,然后用本地话对老阿婆说:阿婆,几钱? 老阿婆这次眼皮也不抬,摆了摆枯瘦的手。 这我当时就懵了,心想,难道是我惹她生气了,她不卖了? 她不卖我到无所谓,关键是王哥要这东西。 我刚要开口再问,王哥却将我拉住,摇了摇头。 我又是郁闷又是觉得抱歉。 不过看样子王哥虽然有些失望,但并没有生气,这才稍稍心安。 下定决心,接下来自己淘一件大开门送他。 没想到,我们刚起身,准备离开,老阿婆突然指着一旁的钱箱,说话了:戴眼镜的(说我呢),500块。 我一愣,然后又是一喜,连忙掏了五百块钱放进钱箱,一边将玻璃画抱起来(玻璃的,挺沉),一边向老阿婆道谢。 刚想着将画送给王哥,老阿婆又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谁买谁收好,不然不退货。 王哥一脸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原本想要伸出来的手又缩了回去。 我有些毛了,将画放了回去,说:我退货,钱不要了。 不要说五百块钱,当时我五千块钱(大概相当于两个大学应届毕业生的月薪)都不放在眼里。 老阿婆又抬起眼皮看我,看得我心里直发毛,半晌才说:靓仔,你确定? 我重重嗯了一声,就不再理她,拉住王哥就走。 走了大约有十来米,耳边忽然响起一声极为沧桑的叹息。 我看了身旁的王哥一眼,不见他有任何反应,又下意识回过头去,深夜连路灯都不亮的街道上,那个老阿婆的摊位冷清昏暗,我都不确信是否看到了她躺在椅子上的瘦小身影。 几年过去,如果不是偶尔还跟王哥联系,只怕早已以为,那一晚,其实是梦。 谁知,这是开始! …… 我是关俞,记于2019年11月15日凌晨。 第二章 你看那人,好似条狗 我蹲在破旧的办公楼下,看着搬运工人上上下下,不抽烟又不喝酒,就对着菠萝啤狠怼。 毕业五年,创业三年,也算曾经混得人模狗样,可惜了,赚了点钱,没花在买房上。 天空晴朗无云,阳光很毒,晒得我两眼发昏。晃晃荡荡,我连奥拓都没有力气开,拔起双腿,就往家里走去。 路上人车如龙,喧嚣得我头都痛,最烦那些走路抽烟的,呛得老子眼泪都流下来。 真想一醉方休,但又不会喝酒。 回想过去几年,灯红酒绿间,紧守的固执是多么可笑。 落得如今想要发泄都不知如何是好。 揉揉发酸的鼻子,刚想躲进彩票店里,手上的手机就响了。 叮铃铃!叮铃铃! 就像催命符。 拿起一看,呃是催债,比催命还要难受。 直接静音,塞到裤兜。 刚好兜里还装着一百多块钱,于是就兴冲冲地走进彩票店,拍下一百块钱,冲着柜台后面的老板说:“机选一注,五十倍!” 中多点! 取了彩票,也不看,直接就塞兜里了。 虽然好几个亿呢,不过无所谓,是我的就是我的。 不中?明天再来! 捐了不少钱,心情好了不少,哼着小曲,继续往家里走去。 轰隆! 天空突然炸起响雷,抬头一看,两行高楼分而出的狭窄天缝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阴云满天,雨水瓢泼落下。 我恨恨地骂了一句贼老天,然后潇洒地走进雨幕。 心想,都这样了,难道还能更糟糕吗? 沿着江边,看着江上风起云涌,电闪雷鸣,疯狂驶过的大小车辆,溅起一篷篷水花,泼在树下躲雨的人和狗身上,突然忍不住想笑: 你看那人,好似条狗! 哈哈,抹掉脸上的雨水,甩甩眼镜,往后抹起遮眉的长刘海,继续接受大雨的洗礼。 桥底下,有人乘雨捞鱼,桶里装着一尾尾肥鱼,还有大大小小的鳖,呃,巴西龟都有 旁边放着一块板,上面写着售价,另外还有一行字:放生半价。 南无阿弥陀佛! 谁让我信佛呢?虽然大多时候只是临时抱佛脚,不过时常想,能够坚持到现在,佛和菩萨肯定是帮衬不少。我并不主动去放生,不过有时候遇到了,还是会小伸一下援手。 所以掏了二十块钱,买了只鳖。 抓着边走边对它唠叨,直走到没人的岸边,最后对它说了句:鳖啊鳖,能不能活就看你自己了。 这鳖好像还能听懂,第一次伸出脖子,我欣慰地和它对视一眼,就将它远远丢进了江水里。 噗通一声,鳖沉入江底,炸起的涟漪迅速被江涛淹没。 站在江边,看着鳖消失的地方,我发了一会呆。 鳖当然不会冒头。我并不觉得失望,毕竟妄想症还没严重到这种地步。 雨还在下,浑身湿漉漉,心情也逐渐阴沉。 看着面前黑白茫然的水墨景象,我忽然一念生 是的,各位,永别了! 轰隆! 恰是又一道惊雷起,龙走蛇行,火光映天。 阴云倒卷,天门洞开! 靠!谁渡劫! 抬头去看那天光骤亮的低矮云底,道道白芒如柱,轰然四射,就像一根根刺穿心脏的死亡之剑。 风雨倏停,江波兀止。 哦,太玄幻了其实是我吓了一跳。 眨眨眼,这才想起,今天忘了吃药。 黑咖啡是抗抑郁良药,一天一杯,经济实惠,病不好,药不能停。 在星爸爸门口踌躇了一下,我转身走进旁边不远的麦叔叔店里。 虽然星爸爸承载着我过去不少装逼飞起的记忆(见笑了),不过,显然现在麦叔叔比较适合。 麦小妹瞥了我一眼,没多说一句话,这个时候被冷淡对待,让我倍感舒心。 对,就让整个世界都遗忘我的存在! 单点了杯黑咖,躲在一个角落里,空调很冷,玻璃窗上全是水雾。 路过的大姐拉着小女孩的手,低声说:“看看看,这就是天天玩游戏、不认真读书的下场,戴着眼镜搬砖,下雨了连砖都看不见。” 小女孩:“我不要带眼镜,丑八怪,我要吃甜筒!” 我:…… 好,说得挺有道理的样子。 喝完咖啡,有点出窍的灵魂又重归现实,我擦干眼镜,用手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头发,出得门,刚想重新走进大雨,忽然打了声喷嚏。 咦!要感冒了! 这样就有理由在床上躺个三四天了。 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时间,这才感觉手机很烫。 27个未接来电…… 倒不全是债主,有十来个是同一个女人打的。 深呼吸一口,回拨过去,对面很快传来忙音。 这才翻开一百多条短信,终于看到了一条只有四个字的信息。 好之为之。 也好,应该的。 拖了这么久,总是要解决的不是? 七年之痒,是个不错的由头。 直接关机,然后闷头就继续往前面走去。 不知怎么,就穿到了一条巷子里。 抬头四望,才发现雨水里一片昏暗,只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在瞪我。 喵! 原来是只黑猫 松了口气,自嘲一笑。 右手边,黑猫蹲在其中一道门前屋檐下的台阶上,橙色的双瞳久久盯着我,似好奇,又像认识? 大门已经很旧,显得斑驳,虚掩着,看不到里面的景象。 这一片是民国建筑群,座落着一栋栋西洋红砖房。 风雨中,小巷昏光清冷,显得凄迷。 幽然喟叹间,雨巷深处,一道穿着旗袍的曼妙身影,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出。 这一带经常有人穿着民国时的服饰来打卡,所以不觉得惊奇,此时此景,恍惚之间,我还以为自己走进了民国时期的画中。 原本幽寂的小巷,忽然变得生动起来,荡漾着意味难明的凄美气息。 撑伞的旗袍女子在黑猫蹲着的门前停下,登阶收伞,微卷的长发遮掩。 察觉到了有人窥视,女子玉首轻转,露出精致如玉的侧颜。 红唇微曲,对着目瞪口呆的我淡淡颔首,她推门而进,倏忽消失。 黑猫又看了我一眼,起身跟上。 旧门在吱呀声中关上。 我眨了眨眼,心中生起的第一个想法,却是觉得这个女子,怎么看上去有些眼熟? 人都走了,当然不是要搭讪。 是真的似曾相识。 我发誓! 第三章 越王台上说越王 如心所愿,淋了一下午的雨,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迷迷糊糊,我几次梦回,好像又回到了那条小巷,看着雨中走来的撑伞女子推门而入,消失在我的视线里 只不过,梦中有幽香浮动,是那天亲见时都没有的。 清醒过来的时候刚好是清晨,我从床上爬了起来,反而觉得身体轻盈。 这我都不记得吃过几餐,肯定也没吃药,对着镜子一照,发现自己清瘦了不少,胡须没剃,头发乱糟糟的,更是一身酸臭。 我洗漱了一番,并将床被也丢进洗衣机清洗。 不知道流了多少汗的床被,是我确实大病过的证据。 做完这一切,我两眼发昏,站都不稳。 呃,这才是大病一场应该有的状态。 几乎是摸着墙,下去早餐店喝了个粥,这才缓过神来。 在这里住了几年,老板已经相熟,他是一个北方汉子,不过瘦得像根麻杆。 双掌很大,是副揉馒头的好手。 我刚才进来时,他瞪着一双藏在无框眼镜后面的小眼睛,突然冒出一句:“你还活着!” 我: “口误,口误!”他尴尬地摆摆手,解释说,“你的朋友这几天来了好几趟,说找你不见,电话关机,敲门也不应,以为你去哪里了,还来问我有没见到。” 知道我住的地方的人没几个,我基本猜到是谁。暂时脑袋转不过弯,不想理会这些事情,就说:“他们再来你就说我回老家了。” “你的事情我听说了,节哀顺变。”他一脸同情地看着我。 我: 不就失业嘛,哦,还有失恋,怎么搞的好像死了亲人一样? “那这碗粥我就不付钱了。”我碗一撂,抹干净嘴就起身离开。 顺便抓了个结实的白面馒头。 啃着馒头,我走出小区,沿着树荫下的小路,朝着不是很远的越王山公园走去。 越王山得名于秦汉时的南越王朝,传说活了一百多岁的南越王赵佗就葬在这里。 关于此山的传说很多,恕我现在没心情讲述。 越王山下有一座道观,也很厉害,是道门四大天师之一、丹鼎祖师、火门老祖葛洪的道侣——古代四大女神医之一的鲍姑曾经的修行悬壶之地。 时间尚早,我路过时,山门紧闭,唯有钟声经声袅袅。 山门下已有信徒在等候。一个高大的老人跨着步子来到我面前,竖着大拇指对我说:“小伙子,好面相!” 说着就拉起我的手,翻过手掌要看。一边继续说:“一看你就是官运亨通,大富大贵!” “我只是路过?”我连忙收手,看了眼山门,尴尬地说,“还有,你看我样子像是富贵亨通吗?” “那是你的时运未到。”他又拉我的手,“我看看你的手相。” “不好意思,我没钱。”说完我就绕过他,头也不回就走。 “只要二十块”他还在后面喊。 “十块都没有。”我留下这句话,拐过前面的路角。 我倒没有骗他,口袋里就三个一元硬币,还有一张五块钱,手机都没带。 沿着石阶,我一步步往上走,很久没有爬山,没多久就气喘吁吁。 一群早练的阿姨大叔龙精虎猛地在我身边穿过,看我的眼神有些怪异。 终于,一个阿姨忍不住说:“小伙子,你很虚啊。看你面色铁青,身体不好不要运动。” “呃谢谢阿姨。”这阿姨,眼神显然比刚才道观山门前的那个大叔犀利不少。 作为一个曾经孤身转过雪区四大神山的独驴来说,小小越王山,就是个土疙瘩。 我用意志就登顶了。 当然,我只能在心里歪歪。 坐在半山的平台上,呼吸着泥土气息浓重的山野之气,朝阳还没有穿透树林,已有鸟雀飞渡,啁啾婉转。 又有脚步声响起,我转眼一看,这人却是下山。 一身道袍,道髻黑钗,面目隽秀,气质出尘,居然是个年轻道士。 年轻道士朝我看来,我微笑点头。 他脚下一顿,转而来到我面前,拱手说:“福生无量天尊。这位信士,你气色不好,可是生了场病?” 我起身回礼,呵呵笑着:“刚发烧好了,有劳道长挂怀。” 他眉头微皱,我见了不免心里一跳。 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成八卦形的纸符,我更是尴尬,连忙推阻说:“道长,实在不好意思,我身上就带了几块钱。” 无论他是真是假,我都觉得不好意思。 “无妨。”怎知他还是将符纸塞给我,说,“遇见是缘,如果小道没看错,信士与道门本就有不浅的缘分,这道符,你贴身带着,可以早日康复。另外,感染风寒多是阴邪入体,可以多晒太阳。” “至于香油钱,信士以后可以到附近的三元宫随心添供即可。” 说完,年轻道士就转身离去。 “我叫关俞,还不知道长尊号!” 得人馈赠,当然要问清名号。 “山野小道,俗姓弓长。” 人已离去,但声音清晰传到我的耳边。 弓长为张,原来是张道长。 我将符仔细收好,深深吸了口气,然后登上山岗,晒着太阳,吸纳阳气。 这时朝阳已升,照在高企的纪念碑上,金光折目。 相传此地原是赵佗所筑的越王台所在,唐代崔子向曾题诗《登越王台》于此,让当地官员感念重修,使其子崔炜后来得到了赵佗赠下至宝“燧阳珠”,换了十万缗。 都是传说,此时的我,是不太相信的。 反倒是另外一种说法比较符合二十一世纪的世界观,那就是:崔炜其实是个盗墓贼,什么派别就不可考了,盗了至今都不知踪迹的赵佗墓,偷出镇墓之宝“阳燧珠”,从此变土豪。 当然,这只限于回忆到此时的我,后来啊,我在鬼市摆地摊的时候,不仅转手过所谓的“燧阳珠”,还遇到了“玉京子”前辈,甚至机缘巧合之下,揭开了其中早已沉湮历史中的辛秘。 当然,真真假假,我就不便多言了。只要此书不一如既往地“太监”,相信各位还是有机会见到一些不曾记载的故事的。 第四章 死神 晒了一天太阳后,我兜到了经常喝的一家晚上营业的小咖啡馆,刷脸喝咖啡。 刚好老板也在,是个英国海归,年纪比我还小两岁,高挑婀娜的女孩,披着一头银发——确实是银色的,反而衬得皮肤白皙得不像话,漂亮的瓜子脸上画着精致的妆,一双大眼睛略带桃花,眼窝微深,琼鼻秀挺,活脱脱一个女神。 不过,在西方待了几年,思想比较open,我只是个土老帽,经常跟不上她的节奏。 见她笑着朝我走来,我忽然脸色一红。 “新烘的哥国日晒瑰夏,你的最爱。”她端着咖啡,放到我的桌前,“这杯本来是我自己冲来喝的,刚好你来,益你了!” 台里那位戴着眼镜的小妹笑嘻嘻地说:“isha姐亲自冲的isha,别的客人可喝不到。” 呃,我默默地端起滚烫的咖啡,大喝一口,被烫得不要不要的。 脸色倏地更红。 她点了根烟,这才抬头看我,问:“你病了?” 大大的眸子清亮,问得很认真。 然后伸出空着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挺烧。” 手腕处isha字样的纹身清晰可见。 我连忙往后一缩脖子,囧着脸说:“感冒了一场,没什么事。” 这也不能怪我,曾经一次,我们闲聊时,她开玩笑说:等我玩累了,你已单身,就找你接盘了。 虽是玩笑,这个时候想起,确实尴尬。 她熄灭烟头,莞尔一笑:“病人面前就不抽烟啦。” 却是没有离开,反而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怎么样,有没有进步。”她满含期待地问。 “你知道我喝不出来。”我无奈地说,但还是拍了下马屁,“不过,只要是你冲的,肯定好喝。” 她翻了个白眼,做势起身,一边丢下一句话:“别忘了买单。” “我没带钱。”我语气一弱。 台小妹这时刚好端了杯白水过来,起哄说:“那就留下来洗杯子!” “行了,怎么能让人家堂堂大老板洗杯子呢。”瑰夏板着脸,说着又噗嗤一声笑了起来,“还是拖地!” 我: “还是这么不经逗。”她摇摇头,一脸嫌弃。 将鬓前银丝捋到耳后,瑰夏用玉指敲了敲我咖啡杯前的桌子,说:“药需趁热喝。” 她静静地看着我喝完,忽然说:“我最近学了门新手艺,你试试?” 我下意识挑眉,欲言又止。 “怎么,这么嫌弃?”她气鼓鼓地说,见我点头,这才换上一副花儿般的笑靥,指示小妹,“薇薇,请出本大师圣物!” 薇薇是台小妹的昵称,全名也是一种咖啡豆,叫做“薇薇特南果”,原文比较高大上,就不写出来了。 不过她一点都不难过。 我还没反应过来,薇薇就从一旁的架子高处取下一副牌。 一看,原来是塔罗牌 心里不由松了口气。 “来,抽一张。”她切完牌,叠好,放在了桌子上。 我刚要伸手,她忽然又说:“等会,让本大师算一下,你心里想的是抽哪一张!” 眼角忍不住直跳,我见她假模假样地掐着手指,然后盯着我,漂亮的双眼亮晶晶的。 “第十三张,没错?” 她一脸小得意,手下已经数出了第十三章牌,单独拿出来,放到了我的面前。 “大师好厉害!”我奉承了一句。 心中无语地想: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会选这个数字。 “哼哼,你还别不服气。”她皱起秀挺的琼鼻,一脸神棍地说,“我这次用的是小天狼星阵,无论你选不选,都是第十三张。因为这是一个单张牌阵,第十三张,就是唯一的目的牌。” 我非常“服气”朝她竖起拇指。 “快看,快看!”她催促。 薇薇也好奇地凑了上来。 我翻开牌,只见上面显示:viii,死神,正位。 塔罗牌有大小阿卡纳之分,大阿卡纳牌的影响较为深远,死神,正是大阿卡纳牌中,序号第十三位的牌。 在西方人的眼里,13自然是一个不吉利的数字。 不过,在东方,特别是佛教经义中,却是完全相反。 瑰夏点点头,然后肃着脸,将这张“死神”牌放回牌堆上,重新切了一遍,收起。 我的目光还停在翻开“死神牌”的那处桌面。 先撇开数字不谈,“死神”两字,足够让此时的我发怔。 看来一切都有运数,而非全然的巧合。 我心中感叹。 “死神,不代表就一定不好。”瑰夏似乎看出来我的心情,当先说了这么一句。 我看着她,示意继续。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灵魂轮回的概念。人在面对死亡时,肉体腐朽,灵魂转世,也就是——新生。” “就事而论,如占卜时你所想,事业也好,爱情也好,其他也一样,抽到死神(正位)牌,你将舍弃旧的,然后获得新的。只不过,这是一种突如其来的转捩,所以表现出来的状况,会比较猛烈。用我们自己的话说,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 “如果你正处在一片黑暗中,那么,恭喜你,抽到此牌,意味着你开始走向光明。” “这就是死神(正位)牌的奥义。”说到这里,瑰夏缓缓吐了口气,然后看向我,“怎么样,懂了没——诶诶,你怎么哭了!” 我连忙捂脸甩锅:“沙子,是沙子” “看来是本大师都说中了。”她却没心没肺地拍着桌子咯咯笑了起来,还张开双臂,颤着丰腴的胸前,充满诱惑地说,“来啊,要不要求安慰啊!” 真是个妖精! 我本忆到伤心处,被她这么一闹,反而伤心不起来。 双掌合十,我诚恳地说:“多谢大师指点迷津。” 她秀发一甩,笑靥如花,朝我伸来纤细修长的玉手:“承蒙惠顾,卜金一百!” 我皮笑肉不笑,直接无视。 “啪啪!” 她虚甩了两个巴掌,口中哼哼着:“罚你门口站着,招客去。” 我腹诽:门口就是条小巷子,路过的人都没几个,要怎么招客? 在这座大城市里,无论多深的巷子,都可能开着一间富有格调的小店,不知情的人,误入其中,偶得惊喜,丢了榴莲。 这也是它深深吸引我的魅力之一。 “怎么想到学塔罗?”我一直以为瑰丽是个现实的女孩——当然,不是市侩。我是指世界观。 “唉,钱不好挣呗,只能出卖色相——哦,不对,是出卖手艺了。” 我无语:你家里有矿的,跟我说这个? “想听真话吗?”她看着我,眼神幽幽。 也不用等我反应,她已经重新取出那张死神牌,牌面朝着我竖起,说:“因为,这是我的牌灵,是我不能逃避的宿命。” 第五章 拱桥上的大买卖 那晚回去的路上,我在想,这一切,真的会是个新的开始么? 以前我也信奉一句话:船到桥头自然直。 可是,在现实的压迫下,我渐渐开始接受下一句:只是不到沉没处。 是啊,能一直漂到桥头不沉没,才有机会能直。 面对“死神”,何尝不是一场“渡劫”,不成功,就会魂飞魄散。 我住的小区附近,有一条河涌,两岸以拱桥相连。 这座拱桥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了,几经修缮,依旧如新。 有时候,我会走这里回去。 入夜之后,河涌两岸,甚至于拱桥上,都摆满了小摊,吃喝玩乐,各式各样的不一而足。 这里,也是生活在这座巨大城市里,万千普通人夜生活展现的一隅。 我在桥头处买了杯甘蔗汁,然后浏览起地摊上的各种小玩意。 也有摆卖文玩甚至“古董”的,什么青花汝窑,银元古币、手串蜜蜡玲琅满目。 我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虽然知道这种地方只能被漏捡,不过也是淘货的乐趣所在。重在过程嘛。 反正身上也没几块钱,倒是不怕被忽悠。 还剩五块钱,运气好倒是能淘换枚品相不错的晚清铜钱。 万一淘到母钱什么的,那岂不是赚大发! 呵呵,想想就好。 现在古玩批发市场里论斤卖的通货古钱币多是明器,也就是睡着人的地底下挖出来的,我自知大病初愈,不敢沾染。 脚随眼动,走到桥拱处时,我被一阵讨价还价的声音吸引。 其中一个声音有些熟悉。我循声望去,看到那讨价的小老头,不禁一笑。 这个摊主我认识。 差不多半年前,我和一朋友在岸边一东北大哥的烧烤摊那里撸完串往回走,我那朋友有些酒意,不小心踢到了这个小老头一个“青铜爵”。 老头顿时就不乐意了,拉着他就说这是西周的青铜器,磕到了不赔不能走,张嘴就要一千块钱。 我那朋友本来就心情不好,再加上喝了酒,一听这话,火冒三丈,捡起地上的“青铜爵”就丢到河涌里。 然后,不等老头说话,拿出手机就拨通了110。 声音外放的电话“嘟嘟”了几声后,传出一个磁性的嗓音:喂你好,这里是市110报警平台,请问有什么能够帮到你的?” 他瞪了一眼老头,对着电话大声说:“喂,110,我报案,这里有人贩卖青铜器,我怀疑他是盗墓贼,地址是,你们快来,我先稳住他,不过他可能有武器,你们最好快点!” 我这朋友不愧是律师,开口就不留余地,而且话里要么是“怀疑”要么是“可能”,现将自己“报假案”的嫌疑去掉。 老头亲口说青铜爵是西周的,而不是上周的,而且,他的摊位上还有几把“青铜宝剑”,当然是武器。 就算是报错了(当然是错的),罪也不在他。 老头见状,脸立马绿了就跟他的西周青铜器一样一样的。 他“你你你”了半天,气得七窍生烟。但是手上不敢稍慢,连丢带卷,转眼就将东西都塞到了小推车里,头也不回就溜了。 “你真报警了?”我当时问。 没想到他又按了下手机,里面立刻传出和刚才一模一样的声音。 他摇摇头,说:“这点小事怎么能麻烦警察,再说,一报警,这里生意也做不下去。” 一些围观的摊主听了,也都松了口气。 烧烤摊的东北大哥也凑了上来,拍拍他的肩膀,说:“兄弟,哥们佩服你,下次来,酒任喝。” 怎知世事难预料,没过多久,他就辞职回家乡了。 此后半年时间,我好几次路过这里,都没看到这个小老头,没想到现在又冒出来了。 我走上前去,见蹲在摊位前和他还价的是一个清瘦的年轻人,留着简洁的短头发,看样子像是大学生,他身边跟着一个很可爱的女孩,简直就像是从二次元破壁而来,扎着高高的马尾辫,右腕则戴着一条编了枚铜钱的红绳。 两人间举止亲密,应是一对情侣。 女孩正气鼓鼓地瞪大了双眼去攻击对面的小老头,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我的目光落在年轻人修长有力的手指间,见到了双方为之较劲的物件。 是一个挺袖珍的兔形玉坠子。 昏暗的灯光下,并不明净的玉坠表面流淌着柔润的光芒,还挺有一眼。 我看像是和田玉。 当然,什么料不好说。 我没有出声,就听听两人各自的报价。 刚好听到年轻人开口:“老板,你这坠子怎么来的我就不多问了,大概能猜到,你开的价太高了。这样,500块。” 我眉毛一动,心里想:这玩意值五百?看上去挺普通的一人,原来是个土大款。 不是说有五百块就是土豪,而是花这样的钱去买一枚寸丁大小的玉坠子,还不知什么玉料,刀功也一般,就不得不另说了。 “不行,说了五千就五千,小兄弟,你既然看出它的来历了,自然也就清楚,它值不值这个价。”没想到这个小老头,一如既往地狮子大开口。 我!靠! 五千块! 我顿时愣在那里了,又看了一眼旁边年轻人契而不舍的样子,有些意动地想:难道干这行真的这么好赚? 要知道,我手上还有一堆花了十来万淘来的货呢。随便一件,卖给“识货”的人,岂不是立马上岸? 越想,眼睛越亮。 年轻人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一脸怪异地看过来。 他的样貌算不上英俊,肯定比不上我,但是眼骨成龙宫,双眸深邃,看得我心神一颤。 文玩买卖过程中,没有确定结束(无论交易成功与否),第三人不能另外喊价,这是行规。 他看来是误解了,我连忙做个请的手势,示意他继续。 这个小家伙,并不简单,我可不想吃饱了闲着去开罪——更何况我还没吃晚餐。 小老头这时也望了过来,皱褶的脸皮抖动:“是你” “呵呵,老板还认得我?”我笑问。 “怎么可能不认得。你那朋友呢?没来?”他语气干巴巴地,说着四处张望。 我耸耸肩。 “那就好,那就好。”他明显松了口气,不过又马上觉得没面子,补充了一句,“你那朋友身上有官气,做我们这行,最不能惹。” “呃”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而且也不好太过干扰两人交易,就说,“你们继续,我只是看看。” 第六章 通货成法器? “东西值不值什么价,要看在什么人手里。”年轻人摇摇头,接上刚才的话头,继续说,“你不出给我,不要说500块,再打五折也匀不掉。” 小老头闻言,突然眼神一动,又看向我。 我: 他还没开口,我就将他的“好意”挡了回去:“别看我,就是这位朋友愿意竞价,我身上也就五块钱,你匀吗?” 想把我莫名其妙拉坑里,这奸商真是蔫坏。 年轻人听了我的话,微微扯了下嘴角。 可爱的小姑娘咯咯笑了起来,从年轻人另一侧探出头了,好奇地打量了我一眼。 估计在想:这年头居然还有人带来五块钱就出来逛街的? 被我来了这么一句,小老头立马脸一黑,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新鲜出炉的叉烧包(呃,我饿了)。 不过,这么一来,他也不好意思再讨价了,装出一副肉疼的样子,连连叹气:“唉唉,算了,小兄弟你厉害,老头我认了,五百就五百,好歹开了个张。” 年轻人点头,反手将玉坠攥入手心,眉头一蹙一松,然后换上一副满意的神色,这才掏出五百块钱。 “嘻嘻。”小老头正想伸手接钱,一旁的小女孩忽然笑着,在摊位上拾起一条男士的单圈手串,说,“这是添头。” 我看了一下,只是条大叶紫檀的通货,而且上面还上了蜡。 看来这小女孩的眼神一般。 年轻人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看得小老头又是一阵肉疼,不过这东西毫不值钱,我虽然只揣着五块钱,也懒得看上一眼。 将钱给了小老头后,年轻人又和小女孩互换了手里的东西。 很明显,这枚兔形玉坠,是他买来送给这个可爱的小女孩的。 青春真是美好。我暗暗吃味。 没想到,年轻人接过手串后,在手里盘了几圈,转身竟然递给了我。 他说:“谢谢这位朋友,相识是缘,这条手串送你,还望不要嫌弃。” 我愣神间,又听到年轻人的声音响起:“随身戴着,能解你现在之忧。” 转而清醒,只见一男一女已经下了拱桥,人群之中,唯有小女孩高高的马尾,在年轻人身边快乐地一甩一甩,晃人心神。 “咳,这个,小老板,老头我这里五块钱也有好货,你淘淘?”小老头干咳一声,将我的眼神拉了回来,恬不知耻地说。 真是个奸商,一毫子都不放过。 我翻了个白眼,然后晃着手里的大叶紫檀手串,笑道:“这个再给我来五条。” 小老头脸色一红一白,稀疏的头顶几乎冒出烟来,半晌,他才憋出话:“你这年轻人,真是撞了宝了还不自知。” “哦?怎么说。”我心中一动,下意识将手串攥紧了一分。 “呵呵,五块钱,随你挑一件,我接下来的话就是搭头,怎么样?”小老头皮笑肉不笑,一双细长的老眼闪烁起了贼光。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好胜心起,立刻应下。 我就不信了,虽然最近倒霉到碗里去了,也不至于仍人扒拉。 再者说了,不久五块钱的事么。 当然,这不是钱的事。 不玩这行的不懂,这就是乐趣。 我在摊前蹲了下来,将靠近小老头的几堆货拨散开来,目光游移,细细看了起来。 心中咯噔,暗骂起来:都是些什么破烂玩意。 诚然,五块钱淘换这些东西,有不少货是超值的,十块几十块的不是没有。 可我要是这么做了,还不被对方笑死。 这摆明了是捡便宜而不是捡漏了,实在有失我自诩眼光独到的文玩界新贵身份。 我越看越烦躁,最后直接两眼一闭。 真不知道刚才那年轻人是怎么淘到那玉坠的,从他的言行举止来看,显然不是个二愣子。 “呵呵,怎么,小老板,还没淘到顺眼的?”小老头摩挲着光秃秃的下巴,一脸贼笑。 “老家伙,你都从哪些个垃圾堆里拾掇来的玩意,靠这些东西真的能够糊口?”我看着他,一脸不服气地问。 没想到这这家伙心里亮堂地很,根本不接这转移话题的茬,用手示意我继续。 “小兄弟,你左手边那块黑木雕可以入手,我愿意用五千块钱和你匀来。”就在我准备放弃时,一个沉厚的嗓音忽然在耳畔响起。 我回头四望,却不知这声音从哪里传来。 靠,都什么鬼,难道穿越了,尽是听到“传音”? 没寻到人,但是那“传音”里提到的rb数额足以让现在的我心动,便顺眼看了下去。 果然有一个黑木雕,半个巴掌大小,雕刻的是一个极为粗浅的仿古人头像,就是大家平时看到的青铜面具的模样,方脸宽嘴,大耳深眼,且有面身而无四肢,看起来不伦不类。 这东西能值五千块? 用五块钱淘来五千块的货,不是捡漏是什么! 我欣喜之时,又感到很无语。 我这什么眼神?刚才看都没看这堆东西,说灯下黑嘛,那真是抬举自己了。 不过,倏一回忆,那年轻人所站之位,正是这里。 难不成那玉兔坠子,也是从这堆里淘出来的? 我刚要下手,没想到对面的奸商突然开口:“年轻人,你最近时运不佳,听老头一声劝,这堆东西最好莫碰。” 他的语气颇为严肃,一改此前给人的奸猾印象。 我下意识手一缩,看向他:“不会真是……明器?” 姓“朱”的,我现在真惹不起。 老头闭嘴不言。 我一恼,指着黑木雕就说:“行,我不碰,就这件,你帮我包起来。” 小老头瞥了我一眼,不知道嘴里嘀咕了一句什么,最后还是依言,用一块红布将东西包起。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我并未第一时间将货拿起,而是问起一开始说好的“搭头”。 “刚才那个年轻人,可了不得。”没想到,小老头开口的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我失笑:“怎么了不得?难道也和我那朋友一样,一身官气,你最不能惹?” 老头知道我是在笑话他,脸色尴尬,摆摆手,然后指着被我戴在左手腕上的手串,神色认真地说:“这是法器,好好戴着,多的话,老头我就不说了,你也不适合听。” 法器?有道之人加持之物,才能称为法器。 闻言,我摘下手串,拿到眼前细细打量,确实是件大叶紫檀的通货。 咦——怎么? 我一惊:珠子表面那层蜡,什么时候被盘掉了? 掉蜡之后,珠子显露出了原有的包浆,深厚润泽,非盘玩一时能竟之功。 我有一串百余年的小叶紫檀佛珠,其面上的包浆,与之竟是相若。 第七章 报应来的太快 “老板,这串珠子,不是百年前清朝的?”我忍不住问。 “呵呵,今年清明的。”老头冷笑,“总之别问那么多,能得是你的福报。” “你也信佛?”我眉头一挑,心中想,就你做的这买卖,不知多损阴德,也好意思信佛? 估计是看出我的心思,小老头顿时火大,下起了逐客令:“走走走,两次遇你都没好事。” “别忙。”我看了一眼地摊上已经被包好的黑木雕,脸上露出一副高人才有的神秘笑容,说,“老头,今天本座就让你见识一下,什么叫‘眼光’。” 那老头看着我,就像在看傻子。 我不以为意,静待接盘之人现身。 不负我望,一个穿着白色练功夫、身型矫健的中年男子来到我的身边站定。 男子方脸浓眉,一看便是个练家子。 我起身,指着地上的黑木雕说:“这里面包着的就是你要的东西了,刚才你在一旁也都清楚看着了。” “谢谢小兄弟。”男子朝我抱了抱拳,然后解下怀里的腰包,直接地给我,说,“这是说好的数。” 我接过来,拉开拉链,往里面看了一眼,欣喜点头。 “合作愉快。”我收好包,然后学着他拱手。 这走的是江湖人的形式。 中年男子拿起东西,立刻就离开。 小老头从头到尾冷眼旁观,没有说一句话。 这是在不符合他的性情,我好奇地问:“你怎么好像不惊讶?” “有什么好惊讶的,既然东西我匀你了,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就是换房换车,也与我无关。”老头冷淡地说。 我更好奇了。 能说出这么义正言辞的话,这完全和他之前的无赖模样截然相反啊。 本欲再问,没想到他直接挥手赶人:“快走快走,别妨碍老子做生意。” 我心情大好,也不计较,拱拱手,道了声“告辞”,大笑离开。 瑰夏啊瑰夏,诚不欺我! 看来我已经踏过黑暗,从此迎来新的光明了! 一路哼着不成调的歌,我穿街走巷,往回走去。 “哥们,借点钱花花。” 路过一条昏暗的小巷时,我眼前忽然闪了一下寒光,定睛一看,至看清了说话这人手中晃荡的刀子。 我: 心中神兽奔腾。 活了二十七八年,实在没遇到过这么坑人的事情。 我t被打劫了! 而且这个声音听起来年纪不大的“哥们”,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我捡了漏、怀揣“巨款”之后猛地现身。 不会是圈套? 脑子里冒出第一个念头,紧接着闪过那个中年人的面貌。 不对,看这个不断用力吸鼻子的拦路哥们,明显是个“瘾君子”,连刀都拿不稳。 我想也不想,将包丢到他的脚边。 别看这人毒发上脑,神志不清的模样,最是危险,说不准一犹豫,他就晃着刀捅过来。 手再无力,刀子可还是刀子。 见他弯腰去捡包,我立马倒退,直到退出小巷子,才转身撒腿开跑。 直到跑回河边上,融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这才双脚一软,靠在河堤栏杆边上,喘起气来。 你妹你妹你妹! 缓过来之后,我心里大骂。 这都什么事啊。 都说人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可我这……一喜一惊的,简直能疯了。 “咦,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转头一看,怎么是刚才拱桥上的那个古怪老头。 我:…… “唉,我都躲到这里了,你怎么还能找到?”没想,老头接下来居然说了这么句话。 我差点吐血,一屁股就坐了下来。 “老子、老子特么的遇到抢劫的了。”我苦笑着,荡了荡衣服,示意自己一清二白。 现在,连五块钱都没…… 老头听我说完,哈哈大笑,露出半寸半缺的老牙,顿时涕泪横流。 如果从远处望过来,还以为他有多伤心呢。 我抽着嘴角,一脸生无可恋。 笑完,老头这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年轻人,你真以为有些东西,不过手就没事了?” “你……”刚欲怒,却见老头板起脸。 只听他冷淡地说:“我已经劝过你,问心无愧。” 摆摆手,我索然无趣地说:“算了。” “不过你已算应劫了。”小老头语气一缓,安慰我说,“想一想,你要是不捡这漏,当场换钱。在遇到抢劫的,身上只有五块钱,后果又会如何?” 以前看过一个段子,说的是某人出门没带钱,遇到抢劫的,被连捅几刀,那贼人边捅嘴里边骂:没带钱也敢上街,捅不死你! 我悚然一惊,登地冷汗淋漓。 这可不是阿q精神,自我安慰,完完全全是现实啊。 不过我当然笑不出来,只能不断摇头叹气。 “行了,男子汉大丈夫,整天唉声叹气像什么样。”老头呵斥出声,“一时运气不济,略是消沉就好,过了,就是好运气来了,你也只是睁眼无视。” 我一脸茫然地朝他看去,心里想:难道我就衰得这么明显么?是人都能看出来! “看你的面相,不是会一直庸碌之人。”老头最后说了一句,就又开始赶人,“走走走,莫要再来影响我做生意。” 我这次当然不恼,站起来朝他微微躬身,诚恳地说:“小子关俞,谢谢老人家开释。之前多有不敬,还望您海涵。不知道您怎么称呼。” “老子姓李。”他一脸不耐,回了这四个字,就不再搭理我。 老子确实姓李。 我无从置喙。 于是拍拍屁股,就此离开。 只不过,脚下刚走两步,顿时一滞,然后转身,满心尴尬地往拱桥上走去。 见鬼难道还不怕路黑? 那条巷子,我短时间内是不敢再走了。 过了桥,鬼使神差,我来到了那个东北大哥的烧烤摊。 他见我一人,就好奇地走上前来。 我没多说,跟他借了电话,然后走到一个安静的角落,拨通一个熟悉无比的电话号码。 “因为爱情”的彩铃响起,不多时,电话接通。 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早已印刻在灵魂里的清脆女声。 我心里一颤,顿时涌起一阵酸楚。 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吐出,这才开口:“喂,是我……” 第八章 流泪的番茄鸡蛋面 那天晚上,我回去之后,倒头就睡。 一夜无梦,这此,我没有再梦到那个行走于雨巷之中,穿着旗袍的年轻女子。 竟是生起一丝怅然若失之感。 后来近一个月,我按着那天的记忆,多次走回那片民国时期的lc区,怎么也找不到那条巷子。 可能是没有下雨也没有黑猫的缘故,即使真的路过了,我也未必能认得出来。 一个月后,我就将这事放下了。 晃荡了一个月,我浅浅的荷包已经露底了。 面对残酷的生活,想不放下别的事情都不行。 交了房租,还了当月的卡数,身上就剩下不到一百块钱。 更惨的是,江湖惊门出身的各大银行,已经掐出我的处境,十多张卡,全部降额。 降得最狠的那一张,从五万四,直接变成一块钱。 这是固定额度,至于现有额度嘛,当然负好几万。 什么银行我就不说了,不过你给老子记住! 来句狠俗的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穷! 我一气之下,决定去捐款。 饿着肚子,来到小区里的彩票店,又捐了十块钱。 老板娘见我机打五注,就问:“就一倍?” 以前少说打个五倍十倍,这土大款的形象,早就深入她心。 我默默点头,拿票交钱,灰溜溜离开。 唉,人设崩塌。 我无所事事,就游起街来。 南方的夏日漫长,热得人心烦意燥。 宋代的无门和尚曾有诗云: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生好时节。 现在想想,真是太对了! 我突然怀念起无忧无虑的学生时代,坐在芒果树下,看着那个扎着长长马尾的女孩,娉婷远去…… 想着想着,脚随心转,昏昏沉沉间,竟是来到了离小区和越王山都不太远的母校。 哦,说起来,在这里,我还是有点儿光辉事迹的。 大学时我曾加入校报记者团,在那里遇到了对我影响甚深的恩师谢老师。 毕业之后,我曾以杂志编辑、新闻记者还有创业者等等身份被她邀请回校,办了几次座谈会。 只不过这两年太忙,实在抽不出时间回来。 与恩师的联系,也就疏落起来。 正值暑假,校园里只有知了的声音纠缠不休,我游荡在教学楼间,享受刻意营造的片刻安宁。 虽然已经毕业五年,不过保养得很好,依旧是一副青春无敌的模样。 巡校的保安见了我,也都以为是暑期留校的学生。 寻了一处树荫坐下,百无聊赖之际,抬起头,看一树随风荡漾的芒果,口中喃喃:芒果啊芒果,掉快掉,砸我一个顿悟! “哎呦!谁!” 恍恍惚惚间,后脑勺一疼,我连忙跳将起来,转过身去。 只见一个十二三岁、已经长发及腰刘海齐眉的清秀小女孩,一双大大的眼睛就像琉璃一样干净明亮,粉雕玉琢的,煞是可人。她手里还攥着颗鸡蛋大小的芒果,很好意思地朝我挥手。 我: “见到本师姐,还不快快过来请安!”小女孩丢了芒果,双手叉腰冲我喊。 “谢谢?”我试问。 小女孩点点头,一副算你有眼力见的傲娇神情。 原来是这个小丫头片子,两年不见,真的长成可爱的小萝莉了。 她正是我所说的恩师谢老师的女儿,大名吴谢,本地话就是“不用谢”的意思。 按照谢老师她老人家的逻辑,谢谢出生即入门,故而我要喊她一声“师姐”。 “你怎么在这里,不用上学?” 我走到她的面前,话刚开口,就自己傻眼。 都放暑假了。 给我了一个“你知道自己蠢就好”的眼神,她伸过手,在我衣服上抹了抹,将被芒果沾到的油脂擦干净。 我则趁机去揉她脑袋,小丫头片子毫不示弱,一脚踩在我的鞋上。 “走,跟本师姐回家,请你吃面。”打闹一阵,她拉起我的手,往教师楼方向走去。 我的母校在这座大城市里并不显眼,不过,有着市府支持,教师福利不错,能够用成本价购买学校产权的教师楼。 谢老师谢蒽的先生吴迪(一家子名都很霸气)是市医院的主任医生,同时也是本校的兼职教授,因而他的名下也有一套房,就在同一楼层。 一梯两户,整个三楼都是他们家的。 我毕业那年找工作那段时间,曾经在空着那套房里住过几个月。 对于这一家子,我是非常感恩的。 想到这两年忙于工作,没有来探望他们,心里有些过意不去。 鬼灵精怪的谢谢大师姐心如明镜,将我的神情看在了眼里,说着:“别紧张,就是负荆请罪,今天也不是时候。” “呃,谢老师不在家?”我恍然。 谢谢点点头,然后当先上楼。 我跟了上去,进屋后将门关上,里面除了刚回来的谢谢之外,并无他人。 看来吴医生还在医院当值。 谢谢打开电视,光着脚丫坐在沙发上,指挥我说:“师弟,煮面去。” 我:…… 你不是请我吃面吗?怎么还要我下厨。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子,最多也只会泡杯面。 “师姐稍等,师弟去去就来。”我笑着说,然后换了拖鞋,就进去厨房。 厨房里干净明亮,看起来已经有许久未开火了,踩开垃圾桶一看,都是吃完的杯面。 这是怎么回事?难不成都是小丫头吃的? 我心里忽然一动,隐隐生起一丝不安。 不过并未莽撞去问,从橱柜里取出两包面,然后打开冰箱,看到还有番茄和鸡蛋,于是做起本少拿手的番茄鸡蛋面来。 番茄切片,大蒜切丁,热油下蛋,然后再放番茄,关氏秘传之一:记住,番茄炒蛋,不要加水…… 不多时,香飘满屋。 谢谢闻香而来,打起肚鼓。 咕,咕…… 没有吃早餐的我,同样以鼓声应之。 一大一小,瞪眼对视,哈哈大笑起来。 笑着笑着,小丫头片子就哭了。 我放下锅铲,洗净手,过去将她抱了抱,轻声问她怎么了。 “妈、妈妈病了,院长爷爷说,治、治不好了……”小姑娘抽泣着,断断续续地说,“我偷、偷听他和爸爸说的,爸爸不、不知道我知道,我、我也不敢让、让他知道……” 我闻之如晴天霹雳。 低头去看泪眼汪汪的小女孩,心揪住般痛了起来。 抑郁多年,心如空洞,前不久尚欲诀别人世,我还不知道,原来自己仍会感到心痛。 这是病情转好的现象么? 通过这样突如其来的、剧烈的方式…… 我忽然又想起了瑰夏,想起她手上的那张塔罗牌:大阿卡那,viii,死神(正位)。 第九章 炒蛋人生 下午,医院里,谢老师的病房前。 我带着谢谢,提着清淡的番茄鸡蛋面,静悄悄来到。 谢老师正在熟睡,侧着身子,背对着门口。 我停在门外,不敢走进去。 后面的小丫头用力一推,险些让我扑街,我回头没好气地看了她一眼,口里无声念叨。 她撇撇嘴,然后蹑手蹑脚走进,在床边静悄悄地站了一会,掖了掖病人的被子后,拿起床头柜子上的保温壶打开一看,空的。 我过去将饭盒放下,从她手里抢过水壶,转身出去,到走廊尽头打水。 回到病房时,谢谢双眼通红,堵在门口,不让我进,抱过保温壶放回去之后,径直走了出来,将房门关上。 “老师没醒?”往吴医生的办公室走去,半路上,我迟疑地问。 “醒了。”小女孩淡淡地说,“她知道你来了,不过不想你见到她现在的模样,你知道的,她这人,看上去洒脱,实际固执得很。” 谢老师是个诗人,笔触空灵,字里行间,自然如风。 但是为人爱憎分明,从不妥协,已近知命之龄,内心仍然如同小女孩一样真挚爽直,这也是我最欣赏她的地方。 另外,她毕竟是个女人。 所以她不让我见,我能够理解。 吴医生正在和同事交流着什么,见到来人,他朝同事点了点头,就对我俩招招手,走进他的隔间。 “你怎么有空。”他请我坐下,倒了杯水,笑着问道。 吴医生其实比谢老师还要小三岁,已经半头白发,不过,他容颜丰俊,身姿挺拔,气质极佳,无怪乎连谢老师这样的人都甘愿将自己托付于他。 我说了中午和谢谢的偶遇,但是未提谢老师的病情。 他溺爱地揉了揉谢谢的脑袋,说:“最近比较忙,辛苦小家伙了。你要是有空,多来带她去走走。” 他会对我提出这样的要求,看来真是分身乏术,而且,对谢谢也心怀不浅的愧疚。 “我刚好将公司停了,打算休息几个月。反正闲得发慌,最近就让她跟着我。”我半真半假地说着。 吴医生估计看出了什么,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他也没多问,只说:“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说。你谢老师从来最喜欢你,已经将你当作半个儿子了,不用客气。” “这话应该我说才对,如果您和老师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吴叔,请你一定不能见外!”我心中感动,语气坚定地说。却是在心中下了决定。 虽然,现在的我,说什么都太过无力。 吴医生会心一笑,说:“将小丫头照顾好,就是帮的最大的忙了。” 又说了一会,就有人来敲门,我也不便多待,起身离开。 谢谢不走,说要去陪一下谢老师,刚好吴医生再过一个多小时就能下班,到时把她送回去,晚上再来值夜。 我送谢谢去谢老师的病房,站在门口,轻轻敲了几下门,对里面小声说:“谢老师,我先走了,下次再来看您。” 里面没有回应。 谢谢不耐烦地挥手:“走走。” 我揉了揉她的脑袋,叮嘱了一声,笑笑说:“有事给我打电话。师弟鞍前马后,决不推辞。” 离开住院楼,我在医院花园的树荫下坐着,忽觉全身无力。 人生无常,真是难言侥幸。 而现在的我,偏偏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知了知了,沙沙直吵! 吵着吵着,我迷迷糊糊间,忽然来到了小区的彩票店。 彩票店不知什么时候竖起了充气拱门,看见恭喜本店中出大奖的横幅下,老板娘在朝我招手。 在围观的彩友们一片恭喜声中,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叫我的名字,声音隐隐有些熟悉,却让我毛骨悚然。 我转头,遂而看到……一张与我有着七八分相似的脸庞。 哇靠! 是我那挂了十几年的死鬼老豆! 几乎连回忆都不用,我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呵呵,开心么?”他阴森森地看着我,幽幽“说”出这么句话。 我猛地睁眼,却是更加惊恐地发现……身体动不了! 梦魇了! 只感觉有双手在掐我的脖子,还有一个模糊的白色身影抓着我的脚,一直往后拉。 又惊又恐之间,我忽然脑子清醒过来,下意识默念起《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这篇经文,在中学时代我就开始誊抄念诵,心烦意乱时,时时就会如此重复几遍,直到心境平和下来。 因而,每当遇到梦魇时,我下意识都会默念此经。 这算是抄念经文的功德福报。 很快,梦魇褪去,我登地坐了起来,拼命喘气。 缓过来之后,我连忙滚下去将放在书架水晶石上的大叶紫檀手串带上,爬回床重新趴下,心中万马奔腾。 梦见过世的亲人,未必是好事,如果对方表现如常人,可能只是想你了,来看看你。 甚至,给你一注号码什么的,那就完全是送钱来了。 以前梦到我爷爷时,他就坐在客厅了,从头到尾没有说话,只是慈眉善目地看着我。 像我刚才梦中,老豆那吓死人的模样,明显是对我不满啊。 那冷笑,那反问,完完全全是在警告我什么! 开心个鬼啊! 还好是至亲,要是换做别的什么冤亲债主,我哪敢发这牢骚。 恐惧渐退,昏昏沉沉又睡了一会,这一次,已然无梦。 醒来时,已经是大晚上了。 嗯?不对,我怎么在家里?明明刚才是在医院 还没到农历七月,今年不是这么早开始邪门了? 唉,原本以为时运糟糕总有个度,既有起伏,终归会触底反弹。 却是没想到,谷底之下,原是深渊! 黑暗的尽头,也可能不是光明,而是更黑的黑暗。 这炒蛋的人生啊,果真没有最炒蛋,只有更炒蛋吗? 自怨自艾时,我的电话响了一下。 拿起一看,是快递短信。 是谁给我寄的快递?别是律师信什么的! 疑惑间,点开来看,见到一个快递寄放地址,是我原来公司所在写字楼的收发室。 我拨回去想问问清楚什么快递,话筒里却传出一道魔性至极的女音:您的电话已欠费 我: 第十章 开奥拓的神秘男人 摸着天黑,我搭车悄悄地来到写字楼的收发室,见里面没人,迅速进去,找到写我姓名的快递,掉头就走。 出门差点撞到接水回来的保安大爷。 “咦,关总,这么久不见,听说您搬办公室了?还是在什么abc?”保安大爷抱着冬瓜说。 abc?估计他是想说cbd。 我“嗯”了一声,然后扬了扬手上的快递,就走了出去。 “关总!”保安大爷还在后面喊我,“你的车还停在车库呢!一个多月,可废停车费了,还不开走吗?” “不用,我有车。”我边走边心虚地小声说,也不管他能不能听见。 “年轻有为,就是不一样。”身后隐隐传来的这句赞叹,直臊得我脸红。 路过写字楼下的露天停车场,寂静无人的黑暗里响起引擎发动的声音。 又破又烂又熟悉。 我循声望去,赫然见到一辆亮着单尾灯的小车从车群中倒了出来。 这车尾号为13的傲娇小屁股,不正是我的奥拓么! 我连忙躲起来,不想被开车的人发现。 车钥匙就两把,除了我之外,也就只有她了。 如果是她开走,也好。 在一起七年,我什么都没给到她,这辆小破车,就当是一个纪念。 补偿?那就太廉价了。 哦,我是说补偿本身太廉价,这辆奥拓,多年来随我风里来雨里去,可是我心中的无价之宝。 虽然今年年初时想卖掉没卖出去。 “靠!怎么是个男的!” 我本想再看一眼那道娇颜,没想到眼睛一绿! 这还得了! 我连忙追出去,拦了辆的士——也不管穷得叮当响了,请司机跟上。 号称江湖第九门的的士门老司机一眼就看穿了什么,顿时两眼冒光,一句“可坐稳了”还在牙齿里打转,桑塔纳就已经咆哮着走起。 就像追着美羊羊的大灰狼。 下午被老豆折腾了一遭的我本就气虚力短,还没有吃晚餐,顿时头晕目眩,在后排座上趴了下来。 “老板不用躲,以我多年的跟踪——哦,不对,是开车经验,不会被发现!” 老司机的挑了挑眉头,一副你放心的模样。 躲你妹! 我此时已无力吐槽。 刚想坐起身来,油门换成刹车被一踩到底。 碰! 我: “下、下车!”我白着脸,有气无力地说。 “红灯呢老板,还没到,不要急。”老司机有些尴尬,可惜他会错意了。 红灯过后,又往前开了一会,车终于停下,老司机回过头来,更加尴尬地对我说:“不好意思老板,跟丢了。” 我: “车费一共三十二块,就收你三十。”道歉归道歉,伸过手来也不含糊。 我摸了摸口袋,刚好32块,心中“感谢”他给我留了两块钱搭公交车回去。 没有忘记我的快递,我几乎连滚带爬下了车,揉了揉迷离的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市区里,顿时心中大定。 继续找下去,那肯定是行不通的,只能打道回府。 走到附近的公交车站,发现没有直达,不过,还好在站牌上各路车的站点列表里,发现了一个自己熟悉的站点。 那里有直达车。 还好只有五个站。 对于身怀两块钱的我来说,五站路太短了。 我走着走着,来到了江边。 看着热闹的人群,还有路边摆满了的地摊,心中一亮。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好歹我这几年淘了十多万的货,既然没钱了,何不匀出去救救急? 就算打个七八折出了,也有差不多十万呢! 心里想着,我往目的车站走去的脚步更加快了。 过了桥,在一个昏暗的十字路口处,一辆蓝色小车忽然鸣笛在我身边飙过,我刚要破口大骂,那车很风骚地甩尾掉头,停了下来。 大灯打起,直欲亮瞎我眼。 我伸手遮灯,眯着眼看去:这车、这车牌,不就是我那辆……奥拓! 靠,这也太嚣张了! 虽然看不清车内之人的面容,可也管不了那么多,在地上随便摸了块砖,举着就冲上去。 奥拓扭了扭屁股,缓缓倒退,直退了百米。 我气喘吁吁地跑到时,奥拓车旁,已经站着一个猥琐的身影。 这里的路灯被棵棵老树遮挡,只有疏落的灯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打下,即使车灯已经熄灭,我也看不清此人的模样。 不过,我心中已经横生不妙。 这哪里像是情敌挑衅,乌漆麻黑的,简直就是打劫寻仇的圣地啊。 猥琐身影从兜里摸出了一道明晃晃的寒光来。 我:…… “识相的,把东西交出来。”猥琐身影的声音更猥琐,他甩着手里的寒光,朝我走了过来。 几番路过穿透叶缝的灯束,我才看清他的那张脸。 或者说,是他的一双野狼般的阴厉吊眼。 这绝对是手里出过性命才能有的眼神。 我的小心脏砰砰直跳,强行故作冷静,露出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问:“朋友你偷了我的车,还要打劫?” 吊眼猥琐男不再说话,脚下已经逼到离我不到三米。 幸好我脑子还算清醒,没有莽撞地掉头就跑。 这人脚步轻盈,十多米的距离,一句话的时间,就无声跨了大半,明显有功夫在身。 有功夫未必就是师出有门,也可能是打架打出来的。 这种没套路的“功夫”,才最可怕。 我毫不怀疑他身怀的就是这样的“功夫”。 已经来不及后悔当年没有坚持将咏春学下来,我叹了口气说:“不是我不配合,只是,我身上就两块钱,不信你看。” 说着我就去翻兜。 “不用翻。”没想到那人却是出声制止我的动作,听他的话,显然不是怕我掏出更厉害的武器。 我立刻停手,听他说下去:“把你手中的快递包裹拆开。” 他在离我不到两米的地方站定,朝我扬扬刀。 你不是千里迢迢来打劫我的包裹? 我心中纳闷,不过小命要紧,还是依言拆起手中的包裹来。 同时暗自庆幸,还好刚才没有把它忘在出租车上,否则,明天估计就会有人因为没带快递出门而被人捅死的新闻上头条了。 毕竟当过记者,新闻敏感度我还是有的。 “快点拆!”那人见我手上动作慢慢吞吞地,挥了下刀催促起来。 “不能急,万一是什么易碎的贵重物品呢,大兄弟你这么老远来,废了这么大心机,我总不能让你白费功夫。”我强颜欢笑地解释。 “不用想着拖时间,这里我早就踩清楚了,这时候不会有人。”他的眼底闪过一抹寒光,照亮了他讥诮的嘴角。 我还没来得及辩解,陡然听到两声天籁响起。 啸!啸! 紧接着,一个充满了磁性的暴躁嗓音暖心地吼起:“你们两个,干什么呢!” 第十一章 黑色木牌 两声急促的警笛鸣啸,伴随着一辆警车突然出现。 大灯打起,刺目的光芒远非我的小奥拓能够相提并论,我连忙闭眼。 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趁着吊眼男被分散了注意力,我匆匆将手中拆到一半的包裹藏到身后,慌慌张张后退几步,抖抖索索地大声说起来了实话:“没、没什么,警察同、同志。” 老实人说实话,往往无人相信。 “都不许乱动,立刻丢下手中东西,双手抱头蹲下!” 警车顶上的喇叭吼出了我万分期待的话,我立刻照做,蹲下之后,脚底还十分睿智地往旁挪了挪。 吊眼男又不是良好市民,自然不会配合警察叔叔工作,伸手就来抢被我丢到地上的包裹。 警车门“砰”地一声被踢开,从里面猛地跳出一个精瘦矫健的年轻身影,脚下几踏,已经来到我们两人一包裹面前,苍劲的右掌曲爪,空手就去夺吊眼男朝着包裹下探而来的手腕。 吊眼男不愧是个狠人,不仅不就此停下,握着短刀的手忽然反横,向着年轻警察的手爪就划去。 年轻警察也是铁胆,面对锋利的刀刃,冷喝一声推出左掌,怡然不惧地拍向对方握刀横挥的手背。 “砰”地一声闷响,就在我以为年轻警察使出“铁砂掌”时,两人不知何时都撂起了脚,诡异地各踹在对方的胸膛上。 一警一贼各自暴退,警察退向来路,而吊眼男则退向绿化带边枝叶浓密的行道树下。 吊眼男眼尾瞥了我一眼,手中短刀同时飞出。紧接着身形再退,没入了黑暗的绿化带中,伴随着一片渐行渐远的沙沙声,消失不见。 还好,这飞刀不是用来扎我,而是飞向了再度朝他冲过去的精瘦警察。 后者身体微侧,以至脚下慢了半拍,但他并未就此放弃,朝我吼了一句后,追入了阴森森的绿化带。 不准跑? 你现在就是求我,我都不跑。 我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冷汗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泉水一般汩汩冒出,顷刻就湿了一身。 刚才两人的交锋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直到这时,警车驾驶位上,才走下一个持枪警察。 “关记者?”这个朝我走来的中年警察,黑黢黢的枪刚口刚举起一半,看清了我死白的面孔,短愣之后,略带迟疑地问。 我眯着眼去看这人模样,未经警用喇叭“加持”,他的嗓音明显柔和了不少,不再“杀气纵横”,我听着,还真有些熟悉。 不过,看清了这人模样后,我脸有些绿。 当然不是那种绿。 “额,陈警官,是你啊,好巧。”我有气无力地朝他点点头。 陈喜,市局的一个老警察,以前做记者时我采访过他,当时交流不是特别融洽。 估计也是如此,他对我的印象挺深,一眼就认出我来。 “你这是什么情况?”见到果然是我,他脸上的煞气尽数收敛,不过还是盯着我问。 陈警官并不知道我的近况,所以还用以前的称呼,当然,出于专业的角度,在完全了解情况之前,对谁都要先怀疑三分。 跑过突发的我,疑心更重(从我追车那一幕,可略见一二),对此并不生气。 而且,相对我以前对他的态度,他现在的语气,简直不要好太多。 我交代了一遍,当然,打死不提我追车而来的初衷。 陈警官小心翼翼地绕过刚才打斗的区域,走到我的小奥拓旁边,里外检查了一番,初步肯定了我的说法,这才用讲机联系电台。 回到我的身边后,他蹲了下来,看着地上的包裹问:“拆开来看一下?” 我也好奇这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又为什么那个吊眼男不一开始就直接抢了走,反而弄得这么麻烦。 从他狠辣果决的举止来看,显然不是个蠢货。 我捡起包裹,向陈警官借了小刀,现在已经不用拖延时间,一刀就将胶封划开。 借着警车大灯,我往里一看,里面就是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黑色长型木牌? 黑木牌上圆下方,圆顶被雕刻成祥云模样,祥云中间穿了个孔。 “怪不得包裹轻飘飘的,原来里面是块木头。”我嘟囔着,将它取出细看,发现木牌两面什么印记都没有。 入手略沉,但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而且没什么包浆,不像是个老物件。 陈警官检查了一下空包裹,并未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不过,细心如他,很快就发现快递单上的不妥之处。 “没有寄件人信息,也没有邮戳?”他说着,看了我一眼。 我一愣,这才发现。 在取包裹的时候,我原本就是偷偷摸摸,跟做贼一样,匆匆看到自己的名字后,拿了就走,接下来又遇到了这档子事,根本没有时间细看。 我拿出手机,将快递短信打开,递给了陈警官。 陈警官呼叫电台,让同事帮忙查一下发这条短信的号码。 不多时,对讲机里传来了一个让人惊讶的信息:该号码不存在。 通过相关软件,倒是可以让一个不存在的号码发送短信,可是,谁这么不嫌麻烦? 寄包裹的人和抢包裹的人,同时选择找麻烦,这可真是个麻烦。 这块看起来像是个令牌的黑木牌,到底有什么古怪? “会不会,这个包裹只是借你的名,实际上里面的东西不是给你的?”陈警官想到了这样一种可能。 我摇摇头,将黑色木牌递给了他。 他也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这块木牌看着没什么特别,先等等,看看小武能不能抓到那个小子。” 他的话刚出口,一个中气十足的年轻声音就响起:“丢了。” 我们抬头去看,发现那个叫做小武的年轻警察,沿着路边,正大步踏来。 他来到我们面前,简单利落地总结说:“是个狠人,可能身上背有人命。” “嗯,依照目前的状况,此事暂时只能按照普通的盗抢来立案。等辖区派出所的同志过来,我们就先回局里。”陈警官说着,将黑色木牌递回给我,“关记者,这块木牌既然明面上是寄给你的,你就先收着,还要请你跟我们回局里一趟,做个笔录,顺便拼一下那小子的画像。” 第十二章 我要去摆摊 经过一个晚上的调查,此事正式以盗抢类型立案。 盗抢的标的物是我的小奥拓,至于这块没什么特殊的黑木牌,只当是后面盗窃变成抢夺时的不特定标的,而且属于未遂,不列入其中。 那个吊眼男具有极强的反侦察能力,盗窃我的车前后,一路避开了所有的监控设备,就连停车场出口的保安,都没看清他的模样。 甚至,他在现场(包括奥拓车内),除了脚印外,没有留下任何可追踪的线索。 是的,竟然连指纹都没有! 别忘了,他在现场还丢出了一把匕首。 且只是一把极为普通的仿军用式短刀。 还好我对他的印象极为深刻,特别是那双野狼一般的眼睛,七拼八凑,总算把他的样子拼了出来。 结果是,警方的档案库里,没有找到匹配样本。 折腾到了差不多天亮,全名叫做武斌的年轻警察将我送了回去。 按照这个情况,我的奥拓暂时是开不了的了。 不过感谢那位吊眼仁兄,至少,一个多月的停车费,他帮我出了。 穷苦如我,早就交不起停车费咯。 武斌出生习武世家,现在还不到二十五岁,上半年刚从特种部队退役,一身功夫的确不俗,只是,他今晚没能抓到吊眼兄,显得很是郁闷。 一路上他叮嘱我几次,让我最近小心些。直觉告诉他,吊眼男很危险,最后还将他的手机号码留给了我,告诉我有事随时给他打电话。 我自然点头,过了一会,回想起吊眼男说的那句话,就问:“你和陈警官怎么会在那附近出现,那人说他已经踩好了地盘才引我过去的。” 这事我在做笔录的时候已经提到过,不过,我是做笔录,又不是采访,当时并没有问。 武斌闻言,一脸尴尬地说:“呃,晚上吃得不干净,闹肚子,路过那附近时,实在憋不住,才找了个隐秘的地方……” 这……也太巧了。 难道我的运气真的好转了? 虽然有些疑惑,可人有三急,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追问,我立刻就换了个话题。 回到小区时,天已蒙蒙亮。 武斌请我在北方汉子那里吃了早餐,就开车回去。 他说自己正当值,不能让我请。 我本来还想强行刷脸的,这么一来,倒是松了口气。 从我下警车到吃完早餐,老板就时不时朝我望上一眼。 直到武斌离开,他才来到我对面坐下。 “怎么,我脸上有花?馒头花还是蛋卷花?”我笑着问。 “你还能贫嘴,看来不是被抓去的。”麻杆儿瘦的北方汉子松了口气。 “你见过被抓的人,警察还能亲自开车送回来的吗?”我嗤笑一声。 “有啊,抓错了呗!”他想也不想就答。 我:…… 好,你是对的。 我不和他纠缠,不过见他这么关系我,就简单说了一下这事。 顺便看他最近有没有在小区见到什么鬼鬼祟祟的陌生人。 他说了没有之后,和他又随便聊了几句,我就起身离开。 自从昨天下午到现在,我早就被折腾得不轻,回到家,倒头就睡。 醒过来时,又是半夜。 日夜一颠倒,感觉醒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反而像是一场梦。 事且过去,我竟然已经不再后怕。 难道我的骨子里,其实流淌着喜好生死刺激的冒险基因? 虽然听着有些变态,不过想想我那英年早逝的老豆,也就释然了。 洗漱之后,煮水泡开仅剩的那杯放得快过期的杯面,三两口吃了。 然后坐到书桌前,将那块黑木牌取出来,又仔仔细细地手摸眼看鼻闻桌敲灯打,实在研究不出所以然来,就用相机拍了照,上网发到一个经常逛的文玩论坛。 当然,是匿名的。 还好网费是年缴,不然我现在除了面对一书架的手串摆件,只能面对另一书架的书了。 隐身登录扣扣,见到谢谢师姐在线,就和她视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也算是远程照顾她了。一边则隔一会就刷新一次论坛网页,看看有没有人认出来。 等了一个多小时,连个跟贴的都没有,再刷新时,网页已经显示“贴子不存在”。 我进入个人主页,发现是被管理员删除,理由是:涉嫌兜售假货,而且太假。 这个管理员我认识,还有他的扣扣,我就在扣上问他怎么回事。 因为是匿名,他也不知道发帖者是谁。 他听说是我发的贴后,有些意外,我好歹是个资深坛子了,不至于干这种损事。 我就说是在地摊上淘的,还花了不少钱。 他直接告诉我,这是“打眼了”。 这种东西,不可能有真的。 然后问了一句:“你去过鬼市吗?” 我回问他:“这和鬼市有关?” 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你有空去鬼市逛一下,估计就知道了。” 我突然想到之前的打算,就问:“我现在失业,想去鬼市摆地摊,怎么样?” 然后将一书架的东西拍了照片传给他看。 估计是有事,隔了有一段时间之后,他才回复我:“可以去试试,不过不要太乐观。” 听他的语气,好像对鬼市挺熟悉。 我再问他,他没有回。 毕竟只是网友,面都没见过一次,也不好意思追问太多。 虚拟世界萍水相逢,人家能够解答这么多,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最后回了一句:“欠了一屁股债,实在没办法了,择日不如撞日,我决定待会就去试试。” 然后就结束对话。 我看了一下时间,已经快午夜十二点了。 将谢谢赶去睡觉后,我又在网上搜索了一下本地鬼市的讯息,来来去去都是那些,还不如我这个只去过一次的人,直接放弃。 下掉扣扣时,小企鹅好像闪了闪,我以为眼花,就没在意。 如果我此时重新登陆扣扣,看到了那条刚才和我对话的论坛管理员发给我的消息,我想,我多半会听从他的告诫。 可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几年过去了,直到此时此刻,我在码字的现在,说实话,我都不完全确定,如果有如果,我到底会觉得顺从哪一种如果,才算得到自己想要的结局? 鱼与熊掌,即使同摆在我面前,若不可兼得,我也难以抉择。 这可能就是所谓的选择困难症。 不过,此刻回望过去几年的经历,我并未感到后悔。 是啊,既然如此,那又何必想这么多,偏提什么如果呢? 第十三章 要死之人 具体地说,我第一次来鬼市,也就是陪王哥来那一次,是在王哥公司今年年初新春酒宴结束的那个星期某一天。 王哥是本地出生,但在香江长大,这几年才回到这里,在自己家族的合资公司里“混日子”。 他说之前几次,都是陪着长辈来,跟在他们的后面,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喘几口。刚好遇到我这样一个也好这口的年轻人,就想着和我搭伙来一趟。 当时我总感觉他提前“鬼市”有些言而未尽,又有些欣喜和畏惧?总之很复杂。 截至当时,包括上大学在内,我已经在本市生活了将近九年时间,不过,其实我对这座巨大的城市并不十分熟悉。 有意思的是,我是在本市出生的,户口也在这里,只是因为某些原因,我在几个月大的时候,就和家人离开了。 身份证上的地址,我甚至都不知道是哪,之前找过一次,只可惜“查无此地”,因为从未用过,所以就不了了之了。 这个城市太大了,让我一个喜欢用脚走路的人实在逛不过来。 因而,我在之前,也都没有来过鬼市。 这里一太远二太晚,很长一段时间里,对我而言都只是传说。 更重要的是,在我的认知里,所谓鬼市,就是开在深夜的二手市场,与我现在居住的小区旁边那条河涌左右和拱桥上下的地摊没有什么不同。 真以为那些地方就没有明器? 别忘了前不久我得到的那个教训。 说回鬼市。 可能是太冷的关系,鬼市里有些稀落。 我们无奈地离开了老阿婆的地摊后,往更里面走去。 越往里走,路边摆着的地摊就越密集,人流也多了不少,诡异的是,明明人来人往,比入口处要熙攘得多,空气反而更冷,气氛更是阴森,说得直白一点:死气沉沉。 古怪。我当时心里嘀咕,不过,看到王哥在一旁面色严肃甚至带着点紧张的模样,我就知道他没心情跟我说话。 说件好笑的是,我的八字“四柱纯阳”,也就是阳气旺,鬼邪难侵。 其实,我这段时间的经历,让我彻底明白了,命有理,运亦有理。如果时运走低,命格再好,也要磕破头。 我曾经在采访一位本地很有实力的企业家时,碰到他正在宴请一位来自香江、号称头顶半仙的算命大师,他曾指点我:四柱纯阳,不宜算命。 因为磁场太强(阴阳不协,故而是单强、偏强),容易干扰运势。 套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说法,就是“观察者”现象,薛定谔的猫,不看不会死。 其他人看一下,影响不大,我要是看了,猫可能会粉身碎骨。 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再次说回来,年初的时候,我正意气风发,时运高企,两肩头顶三火旺盛,就是感觉到了鬼市的氛围不是很正常,也看不出来有什么太大的不正常。 王哥就不一样了,他一路只是低头去看地摊上的货物,能不停就不听,能不动就不动,我在旁边看得直迷惑。 后来,我恰好看中了一个不错的东西,就扯了扯他,停了下来。 毕竟是来淘东西的,不能见到了“好东西”还要视而不见。王哥也理解。 他给了我一个眼神,我大概能明白。 就是多看少说不要轻易动手。 我最开始只是隔着半米远的地方,看地摊上的那个有一眼的老物件。 就连摊主长什么样,我都没顾着瞧。 这是一块秦汉风格的高古玉。 是块巴掌大小的玉璧,什么纹路隔着太远,灯光又昏暗,所以看不见。 而远远细看之下,皮壳看着又不太对。 也是,如果是一眼就开门的东西,恐怕也留不到现在。 但是,这不是重点。 我为什么觉得它有一眼呢? 确实,它或许不是玉,可是,它或许和秦汉高古玉一样高古! 中国古代,玻璃制艺总体比不上西域,以铅钡位原料制成的玻璃制品色泽浑浊,烧至出来的成品倒是与玉质相似,因而,自战国时代起,便有以铅钡玻璃烧制为玉器的记录。 我曾亲密接触过几件秦汉时期的玻璃玉璧,也从专家那里,粗浅得知鉴别的方法。 除了器型和图纹外,最重要和最浅显的,玉器和玻璃器的折光率不同,当然,比较的两个物件需要在能一样看到肉面的前提下,如果“皮壳”(无论真假)太重,完全糊了表面,那光是用眼就难一下分辨出来了。 而这一块玉璧,我刚才“有一眼”,就是看到了这点。 想到这可能是玻璃玉,而不是真玉。 也有可能它不是春秋战国烧的,而是今年春天烧的,所以还要进一步鉴别。 有时候淘货,除了考眼力之外,也讲究时机和缘分。比如我刚好看到它了,而它真如我所想,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了。 只可惜,无论是春秋还是春天,它注定与我有缘无份。 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先我一步,将这块“玉璧”上手。 关键是这个身影出现的方式太太吊诡了,悄无声息,突然就蹲在了那里。 我自然不会就这样放弃,万一他最后没要呢? 于是我就上前去,在他旁边不远的地方蹲了下来。 他忽然扭过头,朝我看来,也许是因为灯光的关系,脸色青黑,看起来很难看——不是表面上说的“丑”。 他的眼睛又些白——也不止是三白眼,看着我,问:“你也想要?” 声音有气无力,轻飘飘的,感觉比周遭的冷空气还冷。 说话时,口中并无雾气吐出,我却闻到了近乎腐烂的恶心味道。 我连忙摆摆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隐藏在地摊后面、被灯火余光照得很昏暗的摊主这时动了一下身子,在灯光下只露出了目光。 他也朝我看来,那眼神,我一时没明白怎么回事。 就在我想要继续打量旁边这个古怪的中年人时,王哥突然一把将我扯了起来,就往远处走去。 我莫名其妙。 直到走出了一百多米,王哥才在我耳边轻声说:“摊主赶你呢!” 我回忆起摊主的目光,没觉得是赶人啊。 见我依然纳闷,他摇摇头,没再说什么。 直到我们中途离开,回到王哥车上。王哥开着窗,抽了半个小时烟后,才忽然扭头对我说:“那人活不长了,我看得出来。” 我: 第十四章 路过鬼门关 我没明白。 王哥将车驶出老远,在江边上才停下来。这时天已经蒙蒙亮,江边两岸灯光依旧璀璨。 我们下了车,沿着江边走,王哥看了一下天色,说:“我以前和长辈去鬼市时,一位长辈就对我说,如果摊主突然面无表情看着你,又不和你说话,那就是在赶人。” “当然,一般的摊主,只赶活人。”说着,王哥停顿了一下,看了我一眼,顿时让我毛骨悚然,“如果让还没到死期的人因为在他们摊前折了寿甚至横死,他们会沾上很大的因果,据说,这是那里的规矩之一。” “那个人,你刚才没注意到!”王哥继续禀着吓不死人不罢休的宗旨说了下去,“他如果不是鬼,那就是寿命将尽。” 比起前面一个可能,我更容易接受那个诡异的中年人是快死之人。 “与一个浑身死气的人呆太久,会沾染死气。轻则生病,重则折寿暴毙,所以摊主才会赶你。”我们找了一间早餐店,边吃边聊。坐下时,王哥补充了这么一句。 我突然想起了那人说话时吐出的气息,一阵恶心,就连豆浆都喝不下去。 “那他为什么还去鬼市?总不能他不知道自己要死了?” 当然这也有可能,比如横死。可是,如果连旁人都能看出来,他自己会一点都不知道? “你想想他那副脸色,会不知道自己就要死了?”王哥摇了摇头,“他应该是受到高人指点,找殉葬玉去了。” “殉葬玉?”我疑惑。 这显然不是我们平时所说的用来陪葬的玉器。毕竟都二十一世纪了,这里没有土葬。 那殉葬玉又指的是什么呢? “古代的玉,被认为是沟通天地的圣物,所以有祭祀天地鬼神的礼玉存在。横死之人,会变成游魂,不能投胎,必须找替身。而用玉殉葬——或者说陪死,就能躲过这一劫。如果玉碎,那就证明得到应许。我们活人不也有玉碎挡灾的说法吗?” 礼玉六器:璧、琮、圭、璋、璜、琥。 玉璧礼天,从来都是万器之首。 “可是那块玉璧,应该不是玉。”我将信将疑,不再多问,而是纠结起来这个问题。 “那就看他的造化了。真正的礼玉哪有这么好找。”对于这个,王哥反而看得透彻。 就在两天后,王哥在扣扣上给我发了个新闻链接。 这篇新闻的来源,还是我曾经供职过的媒体,写报道的记者刚好是我当时带过的实习生。 新闻里显示,当天上午,在一家玉器交易市场楼上,有人跳楼自杀。 王哥说,死者就是那天在鬼市里和我看上同一件东西的中年人。 我当时就给写这篇报道的那位前同事打了个电话,问她知道的详细情况。 她说,那人是一个间歇性精神病患者,已经发病有好几年了,以前还是他跳楼的那家市场里,一个生意做得不错的玉器批发商。 警方初步判断,应该是发病导致的自杀。 我婉转问她,那人跳楼时有没有什么其他奇怪举动,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或者带了什么? 她笑说我问得这么细,应该做回老本行,这些细节她还在调查,都没出稿。然后告诉我:他手上拿了块假玉,跳下楼前先将那块玉丢了下来。 据他家人说是从什么“鬼市”淘的,被骗光了治病的钱,可能是因此刺激他的精神病发作 我心里咯噔一跳,直接问她:那块假玉有没有碎? 电话那头似乎愣了愣,才语气奇怪地说:还真没有!他丢下时,刚好砸在广场上的临时遮雨棚上。 最后还加了一句:丝毫无损。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她要来了那块玉的照片。 她说自己正在外面,等回去之后发给我。 那一天,我心神不宁了整整一下午,直到晚上七点多的时候,才收到她发来的照片。 一看,顿时心里轻松起来。 这是块“玉琮”,不是那天我看了有一眼的“玉璧”。 这样一来,至少他的死就跟我完全没关系了。 而非可能因为“不作为”,没有告诉他那玉夬不是玉,导致他死亡。 他横死或许是宿命,可是,谁知道这个宿命中,有谁推动呢? 确定了不是我之后,我也就将这件事放下了。 直到现在。 我背着包,里面装着这几年淘来的所有轻便的新老文玩,既然是走路,自然不会将那些沉重的大件带着。 是的,我身怀昨晚打车剩下的2块钱,披星戴月,千里迢迢,从住地出发,跨越数个街区,朝着鬼市走去。 鬼市只有在深夜才是鬼市,白天也就是普通街道,知道位置后,并不难找。 不愧是大城市,午夜时分仍然车马如龙,四处喧嚣。 沿着国父大道,我走了一个多小时,总算靠近了鬼市所在的那片区域。 一直沿着大路走,虽然有些兜,不过不容易迷路。 走过一个路口时,见到里面很是热闹,摆着不少夜宵摊,心想,应该差不多到了。 闻着平时躲避都不急的烧烤烟,肚子不争气地咕咕直叫。 我忍! 等到今晚随便脱手一件,再来吃个大餐。 也是,入手时随随便便都是小四位,就是打五折匀出去个把,也都足够吃十顿八顿烧烤了。 急匆匆穿过烧烤夜市,又被几条猫儿吸引,这里都是旧式民居,而且大部分还是排屋,也就是所谓的联排别墅,因而经常有睡院子里的家猫,三更半夜偷偷出来约会。 夏日炎炎,单身狗总是格格不入。 左转右转,就在以为自己要到了的时候,忽然抬头四望,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看了一下手机(是的,它现在就是我的手表),两点多了,真正的鬼市应该快开始了。 旧时的鬼市,三更敲梆,人鬼齐聚,五更鸡鸣,阴阳殊途。 三更就是子时,按照多数现代人的生活习惯,晚上十一点,可能还在加班逛街,远远未到“深夜”的时候。 所以,真正的鬼市,是凌晨三点开始,最迟五点结束。 仅仅持续一个五更天。 唯有在农历七月,鬼门大开,天地阴气最重,鬼市才会遵守旧时规则。 据说,这一个月里,三更到五更天,除了地摊上的明火烛灯,其他的照明工具统统禁用。 呃,不要问我当地鬼门关在哪里,我现在可能正路过 第十五章 要得不多 关于这处鬼门关,我是在不久后才知道的。作为当地十大诡地之首,说出来肯定吓哭小孩子。 我说当时路过,怎么突然就觉得凉飕飕阴沉沉呢。 隐约还听到人喝狗吠,搓麻将唱戏的声音。 我张望了一下,大路两旁高楼冷寂,连个点灯的都没有。 但心里也不真害怕(可能是不敢害怕),毕竟在这座被戏称为最大农村的城市里,城中村密集,往往一排沿着大路拔地而起的高楼背后,就隐藏着一片片终年喧嚣不绝的低矮民房。 见怪不怪。 我对这里不真熟,所以就往这方向猜。 真相并不重要。 否则,以为现在的时运,估计会哭。 着急赶路,我闷头前进。 走到前面路口,有两个留着胡须的黑瘦年轻人将我拦住。 叽里咕噜的说了一连串什么。 越南人? 大非和三哥不少见,这地方,越南人可出现得奇怪。 疑惑归疑惑,想必他们不是跨国来打劫的,我也就不惧,用英文问了句:会说中文或者英文吗? 两双黑漆漆的眼睛睁了睁,又叽里咕噜了一串,突然弯腰点头,哈衣和思密达了一句,就绕过我匆匆离开。 擦,把老子不当中国人! 我正往前走,又匆匆跑来两个保安,问我有没见到两个很黑的黑小伙。 我问他是不是越南人。 其中一个比较年轻的保安愣了下,反倒问起我来:“不是大非吗?” 我: “嘿嘿,天太黑,人也黑,没看清楚。”他不好意思干笑了两声。 “不是贼?”我暗觉倒霉。 年长的保安说:“不是不是,他们说要去鬼市,我指了方向,他们估计没听太懂,往这边跑来了,我们连忙赶过来,怕出事。” 说着,两个保安对视一眼,再看我时有些发怵,盯着我脚下认真看了看,这才松了口气。 “老板,你从哪条路来?”年长的保安问。 这里是个十字路口,他这么问也不觉奇怪。 奇怪的是,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没直接答,而是反问一句:“怎么?” 他看我的表情,约莫是看出了大概,没有再说这事,而是换了个话题:“你也是要去鬼市?” 我说是,并问他怎么走。 “我还是让小亮带你过去,这个点了,别迷路。”年长的保安说,然后又望了一眼我的身后,就焦急地和我们告别,,“我还是跟上去找找。” “叔”年轻保安脸色一白,看着年长保安欲言又止。 “没事,你叔八字硬。”年长保安挥手说完,渐行渐远。 “老板,你跟我来。”叫小亮的年轻保安细看也就十八九岁,眉眼开阔,鼻梁正直,下庭丰润,面相可是不错。 他上唇的胡须都是都没变黑,所以心肠挺软。 我便跟着他边问:“刚才那两个越南人去的方向有什么不对?怎么看你们有些紧张?” “这个现在还是不说了,老板要是感兴趣,下次白天过来,我就在附近的小区当保安,你来了我再详细说。”他支吾了一下说。 然后报了一个小区名。 可能是怕我不肯罢休,他主动开口,扯了个话题:“老板你是去鬼市淘老货?那可得亮着精神,别打了眼。” 我一乐,调侃说:“跟你的口气,还是行家?” “那不是。”他连忙摇头,“就是在老家见过一些。老家那里的鬼市,东西虽然没这里多样丰富,不过,假的没这里多。” “听小兄弟的口音,是陕西人?” 见他点头,我差不多明白了。 陕西自古就是中国风水宝地,历史文物多如牛毛。路边的石头地下的碗,分分钟就是国宝。 这家伙,应该是真的见过不少东西。 “你没下过斗?”我好奇的问。 他一悚,那表情就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没斗!没斗!” 我: 还真下过? “老板,鬼市到了!”说这话时,他明显松了口气。 我看着前面摆满了摊的热闹长街,有些迷惑。 “你再往前走一段路,这外面卖的都是假货,不算鬼市,都是来蹭热闹的。”他看出了我的心思,就解释了一句。 上一次王哥带我来,走的不是这个路头,而且,当时天寒地冻,不是真正的“鬼贩”,也不会出来摆摊。 “谢谢你带路。我叫关俞,以后叫我名字就可以。”我伸出手。 “诶,关哥比陈亮大,陈亮就叫你哥了。”陈亮有些激动,一双粗糙的大手就过来握。 擦,不会把我当成什么大老板了? 我刚要浇灭他遇到贵人的幻想,附近一个扛着个蛇皮袋的胖老头走了过来,对陈亮说:“你小子怎么在这里,你叔呢。” 老头八字眉三角眼,看着挺有喜感,不过他板着一张红润的脸,我也不好意思笑。 “贵叔!”陈亮叫了他一声,然后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贵叔空出左手,在六处指节游掐一番,点了点头,安慰陈亮说:”你叔没事,今儿遇到贵人了。“ 说着,又看了我一眼。 我还以为这个刚才起卦的老头指的贵人是我呢,没想到他的三角眼一眯,冷不丁地说:”小伙子,你打哪来就回哪去,这里不适合你。“ 说完,就扛着他的蛇皮袋,往鬼市里头走去。 我看向陈亮,他苦着张脸,说:“贵叔看相很准的,哥,我看你还是回去,要不去我那儿坐坐?” 老子走了一个多小时的路,就轻飘飘一句话让老子回去? 又不是没见过大师,看他那一副神棍的样子,话就不值得信。 我摆摆手,说了一句“心里有数”,就让他先回去。 陈亮离开之后,我将背上的双肩包挂到了胸口,免得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一路走着,扫了两边地摊一眼,发现不止是“文玩玉器”,连电子产品和旧衣服都有,我便知道这里不是我呆着的地方。 继续往里走,一个黄毛小年轻将我拦住,鬼鬼祟祟地问:“老板,出货呢?” 见到我背着这么大个包,猜测是来出货,也并不稀奇。 我摆摆手,不与他搭话,继续往前走。 “诶,老板,你第一次来,我领你转转,搞不好能寻摸个好地方,转眼就把货出了。”他竟然上来就要拉我的手。 我一避,退了两步,脸色阴沉地看着他说:“说归说,不要动手动脚。” 我好歹练过半吊子咏春,对付不了吊眼男那样的高手,就这么个脚下轻浮的小黄毛,还不看在眼里。 当然,这里不是惹事的地方。 小黄毛扯了扯干巴巴的嘴角,换上一副谄媚相:“老板,你误会了,这不是怕你错过机会吗?” 说着又朝我靠了过来,小声说:“这外面都是假货,根本就不是鬼市,你要去那里面,有我带路,肯定顺利。” “我要的也不多。”他说着,停顿了一下,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只要你的命!” 我:…… 第十六章 我的眼神不赶人 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在小黄毛说最后那句话时,就被他从怀里掏出,刺向我的左腰。 我的包挂在胸前,他想刺我肚子心脏,自然不可能。 刚刚经历过了一场死里逃生,我的警惕性何其高,早在小黄毛突然出现时,我就将他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 他掏刀时,我就出手了,快狠准抓切住他持刀的手腕,抬脚就将他踹在地上。 “砰”地一声闷响,引来了不少人的注意。 我上前去,用脚踩在他还抓着刀的手上,疼得他又是一声惨叫。 “老板,饶、饶命!啊……” 我居高临下看他,冷冷地问:“呵呵,开心么?” 脑子里突然记起这句阴森森的话,随口就说了出来。 估计还带着老豆的余威,小黄毛听了,下半身立刻一片湿黄。 围观的人不知详细,只以为是偷窃或者打劫遇到了硬点子,见到小黄毛被一句话吓得屁滚尿流,都笑了起来。 我蹲了下去,拾起他掉在地上的刀,然后用刀背拍拍他的脸,阴狠着语气问:“给我一个饶你命的理由。” 自然,不可能就这么先下一刀的。 小黄毛还没开口,又冒出了一个浑身上下带着狠劲的光头,年纪应该三十上下,不高,但是很结实,穿着件被肌肉绷得变形的贴身背心。 光头来到我的面前,说:“兄弟,一场误会。” 听他语气,好像刚才只是发生了一件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 要我的命,还是一场误会? 我掏出小黄毛兜里的电话,站了起来,直接拨了三个字,拇指按在拨号键上,举给光头看,眯着眼睛说:“我也觉得是个误会,你就说说怎么解除误会?” 当然不是要报警,这么做,只是留条后路。 老子当年跑突发时,都被纹身老拿着砍刀威胁过,怂是怂了点,可最后也还是硬着头皮顶了,凭你一句话就想让我解除误会? 但毕竟是人家的地盘,见好就收才是智慧。 光头粗散的眉毛挑起,露出阴狠的目光,左右转了转,似乎是做出了某种妥协,语气不像刚才那样冷淡:“那不知道老板想怎么下这个梁子?” “少特么跟老子说什么鬼话,老子就是个普通小市民,听不懂。” 有人听了直翻白眼,估计是想:就你这样还良好市民? 我是不是良好市民只是另外一回事,关键是对方的话,我可不好接。 总不能说,犯我者,剁碎了喂狗? 光头脸色沉了下来,盯着地上的小黄毛,磨了磨牙,压着嗓子说:“我废他动的那只手,老板可满意?” 我不置可否,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将小黄毛的手机丢了,就潇洒离开,钻进人群后,四顾发现没人盯着,这才松了口气。 论起演戏,我还是有些底的。以前经常卧底采访,拿捏起什么来,不要太简单。 远远地听到小黄毛的惨叫,我内心没有多少波动。 而是想着,这个小黄毛想要我的命,到底是磕了药神经错乱,还是真有预谋? 不知道。我摇摇头,深知此事还需要调查一番。 被别人喊打喊杀,我本来是没有什么心情继续去摆摊的。但是直觉告诉我,如果就这么转身离开,可能会陷入更大危险。 小命就一条,不能大意。 无奈之下,只能继续往里走,既然鬼市不一般,他们应该不至于太明目张胆。 现在有些懊悔刚才没让小黄毛赔我些精神损失费。不然让他把手机送给我也好啊。 算了,我又想了想,知道这次能平安离开就已经是造化了。 继续往里走,终于人影渐疏,空气中开始流淌起神秘和清冷的氛围。 我原本有些混沌的脑子骤然清醒,张望了一下,就在一个能远远看到其他鬼贩的空旷处,就着马路牙子摆起摊来。 初来乍到,可不敢跟他们挤,要是不小心踩到别人的盘子,以后也难混。 我主要是来出货回血的,就是个临时鬼,没想混他们的圈子,也就不去和他们套交情。 当然,没过多久,我就知道,这是个错误的想法。 错误在我以为“江湖”早就消失。 殊不知,人不绝,江湖不死。 而鬼市,又何止江湖这么简单! 至于此时的我,正乐观地拿出床单——不对,应该叫垫皮,充电小灯,然后摆出我那琳琅满目的“小心肝”们。 说是十来万淘的物什,其实也没多少。 真正难以割舍的,是一对迷你小虎牙天珠。 千年至纯啊,虽然很迷你,不过胜在成对,两年前花了差不多“一皮嘢”收的。 但我还是把它摆了出来,就搁在我的脚边位置。 其他的什么沉香紫檀金楠木、老琥珀老蜜蜡老珊瑚老象牙老羊脂玉、水晶玉石杂七杂八,也没多少,里面可能有打眼货,因为我也拿不准,纯粹是被忽悠的。 摆完之后,心里多少觉得难受,就好像在看一群闺女,今天就要嫁出一样,又隐隐有些期待。 肚子已经在唱歌了,不期待也不行啊。 运气不错,很快就有生意上门。 几个大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在我对面蹲了下来,其中一个看起来好像比较有经验的男生低声说:“记住我刚才的话,多看少摸别张口。” 其他人认真点头,还有个女生眼里冒着小星星。 没理他们,坐在马路牙子上,双手一抱,就垂下眸子假寐。 几人翻了一会之后,一个女生忍不住,轻声说了起来:“学长,我看这些东西都很一般啊,没漏?” 一个男同学出声:“漏要是那么容易看出来,还轮得到你捡?” 另一个男同学:“看来是没那么简单,我们一路走过来,那么多瓶瓶罐罐,连我都觉得假,还有那个卖衣服的,说他的衣服都是好莱坞明星穿过的,那不就是洋垃圾吗?” “学长,你说的那个人真的不用钱就捡了一个一百多万的漏吗,不会是谣传?” 估计这几人来的方向和我一样,一见地摊就去看“漏”,走到这里,显然都没耐心了。 “当然是真的,那可是我一哥们跟我说的,他当时就在现场。那个人捡的大漏,是鬼贩子送的搭头。他花钱买的,倒是打眼货,不过他转眼就把那件假的卖回给了那老板,还倒赚了一倍!”见到有人敢质疑自己,学长立刻表示不服,眉飞色舞说将起来,好像自己就是他当时在场的那个哥们一样。 说好的别张口呢? 你们现在是在用屁股说话? 关于这些“传说”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 “哇,偶像,真想见他一面,那位大叔——哦,也可能是大爷,肯定很有钱!”刚才那个晶晶眼的女生激动得叫了起来。 我: 学长脸色立马就白了,刚好见我被那女生的叫声“吸引”,看了过来。 “这个,老板,对不起,他们不懂规矩,我们马上走!现在就走!” 边说边带起了哭腔,然后拉起晶晶眼的女生头也不回就走。 其他几人见状,以为是触犯了什么忌讳,也是撒腿就跑。 喂,你们跑什么啊!好歹买个一两串 我欲哭无泪。 刚才我真不是用眼神赶你们,是被吓的。 第十七章 想杀人 那拨大学生走了之后,不知道是不是逢人就说我坏话,直到收摊时间,都在没人来我这里光顾。 路过的人,往我这边看一眼的都没。 我对着一地的宝贝发呆,心想我是不是跑错地方了?跟之前王哥来的时候,好像不是这么个情况啊。 这就尴尬了,不行,等会得找个人问问。不然真得饿死。 我揉着肚子,正准备收摊时,一个人影在我的地摊前蹲了下来。 我抬眼一瞥,见到是个穿着黑t恤的青年,剃着寸头,左眉中间断开,看不清是先天还是后天。 断眉之相,主绝情、情绪不稳、命运波折。而且双眉为兄弟宫,断眉之人,一般手足关系不佳。 这种人,还易与人结仇。 青年蹲下来之后,却没有看地摊上的东西,而是左右张望了一下,又三次抬头看了看我。 心中咯噔一跳想:不会是想抢东西? 像我现在这么倒霉,发生什么事我都不觉奇怪。 我看他真的往怀里的腰包里淘东西,脸色猛地一沉,目光就瞪了上去! 断眉青年被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从包里掉出,还拖了个带链子就鎏金珐琅怀表。 “老、老板,你收表吗?”他抖抖索索地问。 我: 你掏个表为什么这么猥琐? 我摆了摆手。 老子浑身上下就两块钱,待会还得坐公交车回家,哪来钱。 “不、不出钱,掉也行。”断眉青年重新蹲下,拎着怀表的链子朝我递了过来,“这可是清朝传下来的,银鎏金珐琅怀表,听说能值一万块钱,您看,要不要掉?” 掉就是换的意思。 我对怀表没研究,也没兴趣,自然不会换。而且,这事情听着怎么也透露着古怪。 闭嘴低眼,不再理他。 眼尾目光当然还是顺着他的。 城里套路深,不得不防。 “不掉吗?也不掉吗?”青年男子有些失魂落魄地起身,叹了口气,萧索离去。 我盯着他的脚下,看着有影子啊。 而且,脸色虽然不是很好,但现在的年轻人都是昼伏夜出,三餐不常,就没几个脸色好的。 我一时摸不着头脑。 生意又没成,看来我今天真要喝西北风了。 被断眉青年这么一来,等到我再次开始收摊时,整条街鬼贩散尽,就剩下了我一人。 哦,还有面前一只大橘。 大橘估计是在我抬头四望找人影的时候来的,它蹲在我的摊前,嘴里叼着一只死耗子。 我乐了:“爷,您不是来淘换的?” 大橘瞥了我一眼,眼神里居然充满了嘲讽。 我的笑脸一僵,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大橘就将死耗子往我的摊位上一丢,然后叼起一串老琥珀转身就跑。 我: 望着大橘臃肿但是灵敏的胖身子一溜烟消失,我心中那个万马奔腾,简直了! 追是追不上了,好像只能自认倒霉? 突然想起那位八字眉三角眼的贵叔的话,我有些信了。 低头去看摊位上的死老鼠,长得挺肥的,手短脚短,而且尾巴蓬松,不像家鼠? 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你我都是苦命生灵,我就念经超度你我、了、个、靠!” 死肥老鼠突然两腿一蹬,僵硬的身体就跳了起来,又是一溜烟,跑得比大橘还快。 擦,这俩不会是一伙的! 说好的红太阳的光辉照耀下,万物皆不可成精呢? 看着一猫一鼠潇洒远去,我久久愣在那里。 直到一个略显熟悉的声音将我拉了回来:“小子,你怎么不听劝?” 是扛着蛇皮袋走来的贵叔。 “嗯,货倒是开门,不过除了个别一两件,其他在这里难走出去。”贵叔扫了一眼我地摊上的物件,然后又看着我,皱起了眉头,“赶紧收了,不要再来。” 原本受了三番五次的打击,我就心情不爽,听到贵叔的话,顿时就火了。 “老人家,我摆我的摊,你走你的道,我就怎么惹着你了。话说一遍也就罢,你年纪大,我不计较。一而再可不好,唧唧歪歪,就不怕闪了舌头!”说着我就一屁股坐回了马路牙子上,撂下狠话,“您爱起课看相找别人去,说句大言不惭的话,老子的命,你还算不了!” 贵叔气得脸色通红,指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一甩衣袖,勉强丢了句:狗咬吕洞宾,就扛着他的蛇皮袋远去。 还别说,这老头一路扛着那么大个包,走路都不带喘,果然养气功夫不一般。 被我怼了这么一通,他到底没骂粗口。 不过这人也是莫名其妙,我又不是你亲戚,管那么宽干什么。 这时天已亮的差不多了,我连忙将东西塞回包里,拖着疲惫的身体,落寞地往来路走去。 心中盘算着,是要用这两块钱买两颗馒头呢,还是坐公交车。 当闻到了远远飘来的馒头香,毫无疑问,我选择了前者。 饿得灵魂出窍。 于是灵魂就先跟着馒头香飘去,身体则被灵魂拖着,半死不活地迈起了步子。 走着走着,猛地心底冒起一阵恶寒! 灵魂归窍,我眼睛一眯,就看到一根铁管朝着我的脸上甩来。 身体下意识一矮,同时脚下一蹬,抱手直肘,就朝着甩管之人的腹部撞去。 那人被我撞飞,砸在地上,直接昏死过去。连哼都没哼出一声。 不过这么一撞,也几乎耗尽了我的体力,脑袋也禁不住晕了晕。 但是眼尾还扫到几个身影,我就知道这是个开始,同时怒火更是升腾,不管其他人这时的惊骇,两步踏到那个被我撞晕过去的纹身瘦青年身前,抬脚狠狠踩了下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纹身男的左脚踝就直接被我踩断。 关节是人体最脆弱的地方,踩到对处,根本不用多大力气。 纹身男被剧痛弄醒,惨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我拾起掉在地上的铁管,这才看向其他三个纹身的小年轻,当看到中间那个用绷带吊着右手臂的黄毛小年轻时,也就明白了是什么事。 我将牙尖咬破,强令自己清醒过来,吐掉血痰,只是盯着那个黄毛,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是的,这个时候,老子想要杀人。 连日来的遭遇,早就在我心里积郁到了极致,甚至已经超越了抑郁的临界点。 “真以为老子不敢杀人!” 我几乎是嘶吼,才将这句话,连同体内的怒火爆发出来。 第十八章 隐忧 黄毛小年轻没想到我突然变得这么猛。 他知道我手底下有两下子,所以他才找来几个帮手,还都带着家伙。 可能是我在之前息事宁人的态度让他产生了误解。 被我这么一咆哮,他顿时就萎了,掉头就要跑。 我怎么可能让他跑。 今天不废掉他三条腿,都是仁慈。 将手中的铁管重重甩了出去,将他砸翻在地。 然后看也不看另外两个估计被吓傻了的小流氓,上去一脚将刚想要爬起来的黄毛又踹到了地上。 本来还想拳打脚踢一番,无奈肚子太饿,再次捡起铁管,就将他两个膝盖敲了。 任着他在地上打滚惨叫完,这才转过头去看那两个拿刀的纹身小年轻。 被我通红的双眼一看,都不用撩狠话,两人掉头就跑。 还好,还好跑了。 不然这两个,我真没力气打下去。 小说里说,高手以威势镇人,不战而胜。 看来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当然,这只能用来吓吓那些不长眼的年轻小混混。 我就这黄毛的膝盖踢了一脚,看他将惨叫声在碰到我的目光后戛然而止,梗在咽喉,冷冷地说:“打110。” 黄毛的小眼睛瞪得老大,好像在说:大哥,您确定是110不是120? 我又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黄毛哭丧着刚才扑街时磕出的青肿的脸,默默掏出了手机。 诺基亚果然是诺基亚,主人扑了几次,它还是毫发无损。 “喂,110吗?我、我自首” 没多久,就先来了两名城管。 我一看,就知道是时候了,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黄毛: 我醒来时,已经在医院病房吊水。 睁开眼,看到的居然是谢谢。 一想,看来刚好被送来了市医院。 见我醒来,小丫头片子脸色一喜,紧接着又板起脸来,瞪着双琉璃般的大眼睛,一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翅膀硬了是,竟然学会和小混混打架了!” 我咂咂干涸的嘴唇,勉强一笑:“师姐教训的是,能不能先赐一口水给师弟喝?” 谢谢“哼哼”一声,细心调了一杯温开水,凑到我的嘴边。 我坐起身,几口将水喝完,又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吊着营养液,其实不饿,就是太久没吃东西,本能觉得不舒服。 谢谢按响床头铃后,又给我剥了根她从谢老师病房里拿来的香蕉。 真是个懂事的小丫头片子。 很快有医生推门进来,正是谢谢的老爸吴迪医生。 他过来打灯翻了一下我的眼睛,起身拉下口罩,笑着说:“没事,就是饿的,再输两瓶营养液就能走了。” “呃,这个,吴叔,我的医药费” 没办法,人穷起来,心心念念的都是钱袋子。 “就是几瓶营养液的钱,不多,而且,已经有人帮你垫了。”吴医生显然看穿了我的心思。 “本来我打算来结的,不过有人比我快。”他耸耸肩。 “是谁知道么?”我嘴上问,脑子里却已经浮起一个身影。 “我知道,是一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就比本师姐差那么一丢丢,长头发大眼睛,戴着副眼睛框,用的香水是许愿精灵,我最喜欢的那款。” 谢谢抢先答了起来,我一听就知道自己猜的不错。 毕竟我的手机里,紧急联系人输入的还是她的号码。 就算欠费打不通,别人按出来的第一个电话号码也是这个。 “不用想了,来了看一眼就去预付了医药费走了。”谢谢见我发愣,就在我面前晃了晃小手,将我晃回来,“哦,她还翻了一下你的包。” 我苦涩一笑。 “是你女朋友?”见到我这模样,谢谢马上八卦起来,“不对,应该是前女朋友,而且,还是她甩的你。” 我: 名侦探谢谢缓缓点头,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 “好了,别闹。”吴医生揉了揉她的小脑袋,说,“我们先出去,外面的警察同志还等着做笔录呢。” 俩父女出去后,很快就有两个年轻警察走进。 他们看我的眼神有点奇怪,带着惊讶和疑惑。可能是在想,像我这么一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人,还是一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怎么打起架来这么猛,直接废了俩人。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功夫再高也怕菜刀。 现在想想,当时我也算是破釜沉舟了,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肯定不会这么鲁莽。 我将事情从第一次遇到黄毛开始,基本都讲了一遍,但是没提黄毛“想要我命”这事。 报警后,我实在没有力气盘问那小子,怕被对方看出端倪。 他两次找茬,未必是这么简单。 而且中间就隔了两个小时,第二次如果只是报仇,未免太急切了。 毕竟他刚被废了一只手,痛都还没痛完呢。 所以我粗略想到了两种可能,要么是黄毛受人指使,要么我身上有什么黄毛想要迫切得到的——当然,真想要我的命也不是不可能。 录完笔录之后,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居然是武斌。 “陈队住院了,我过来探望他,刚好听到你的事,就来看看。”见我疑惑,他解释道。 “有心了。”我请他坐下,拍了拍胸口说,“没什么事。” “没想到你还挺能打,听说他们四个人打你一个,还带着家伙,愣是被你废了俩?”他脸上惊讶一闪而逝,换成欣赏,“前晚第一次见就知道你不简单,只以为是胆子大。” “练过几天咏春拳,对付亡命之徒不行,小混混还是没什么问题。”我笑笑,然后换了个话题,“对了,那个吊眼男有没有消息?” 他摇摇头,脸色也有些难看:“没有,已经发散警力去找了,还是没找到。虽然我也猜测他身上肯定有人命,不过毕竟只是盗抢,没办法动用更多警力。” 我点点头:“这人反侦察能力很强,而且如果真的杀过人,你们警方的资料库里还没有他的档案,更说明他不简单。一天时间找不到也正常。” 沉默了一会,我还是开口,说:“如果可以的话,你套一下那黄毛,我怀疑,他是真的想要我的命。” 说着,我心里一跳,语气也变得慎重起来:“希望这两件事没有关联。” 第十九章 一波未平 武斌离开之后,刚请护士帮我换上最后一只营养液,又有人敲门进来。 进来的是一个头有点儿秃、带着眼镜乍看之下有些猥琐、细看之下也很猥琐的年轻人。 哦,他还是我大学的同学、之前的公司合伙人,现在的大债主。 债主都是猥琐的,不解释。 他提着个果篮进来,见我精神状态不错,很是大大地松了口气。 “你来做什么。”看他的样子,好像是奔着来看最后一眼,我当然不爽。 “我说了你可别急?”他放下果篮,却不坐下。见我瞪他,他才有些畏缩地说:“我接到她的电话说你入院了,还以为、以为你是想不开” “呵呵,见到我这么精神,你很失望?”我皮笑肉不笑。 “你真的不是想那个什么?”他还问。 “真不知道你这智商怎么赚到钱的。”我无语又嫉妒。 “钱的事情你也不用着急,只要努力,迟早会还完的。”他推了推眼镜,鼓励我,“我那笔钱就当是投资你的,我相信你值得!” 我心里感动,嘴上却说:“老板真是好眼光,要不你再投点?” 他原本还笑呵呵的,听我这么一说,立刻闭嘴。 “知道了,谢谢。”我不再开玩笑,看着他,真诚地说。 他伸手挠了挠后脑勺,又傻呵呵笑起来。 “前些日子都是你去找的我?”有些尴尬,我就随便找了个话题。 “对啊,后来早餐店老板说你回老家了。我就没再去你住那里。”他点头,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有些支吾的说,“我、我来时,她还告诉我,你家里好像被、被盗了!因为找不到你,警察就给她打了电话。” 我在小区物业管理处留的紧急联系人同样还没有更改。 我: 这事你都能忘? “不过你那里没什么东西,进贼了也大事。所以我忘了。”他还好意思解释。 我摸出被收进了抽屉里的静音手机,打开一看,又是n个电话号码。 咦?有几条运营商发来的充值成功短信。 下意识想到是她。 七年时间里养成的习惯性思维和习惯本身,都已深入潜意识。 摇了摇头,我回拨了管理处的电话。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唉,我都懒得一惊一乍了。 刚好输液完毕,护士过来通知可以出院。 我让他帮我去办理出院手续,自己则去吴医生那里说一声,顺便又去看了一下谢老师,把朋友拿来的果篮留给了她。 谢老师还是不肯见我。 下到医院大堂,他将单据和结余的钱都递给了我。 “怎么这么多!”我看他手上一叠厚厚的钞票,足足有四千多块钱。 然后拿起单据一看,发现原来她足足垫付了5000块医药费。 应该是知道我连那些物件都拿去卖,肯定连饭都没得吃了。 算了,拿就拿着,又不是一次两次了,以后再一起算。 我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坐他的车回去。 回到小区,我就把他赶走。 一年半前他改行,退出我们公司,现在正是事业逐渐起色的时候,不好多耽误他时间。 再说,偷东西而已,而且他说的对,我那里也没什么可以偷。 最值钱的基本都被我塞包里带出去了,剩下的沉甸甸的摆件,真要偷了也没办法。 警察来过之后就离开了,让物业管理处通知我检查一下损失情况,再去报案。 我回去一看,门外拉着一条警戒线。 有一个保安守着。 是这栋公寓楼下大堂的保安阿勇。 他见到我,就一脸抱歉地将事情说了一遍。 原来他早上巡楼的时候发现我的房门虚掩着,就打算敲门问下情况,靠近就看到大门有被撬的痕迹,推门一看,就发现屋里乱七八糟,连忙通知管理处并报警。 我听了只是点点头,没有说什么。 毕竟,没有不满是不可能的。 要是说我房门忘锁,被人进去顺了东西,那还好理解。 可是有人破门而入,保安都没察觉,这就说不过去了。 我进去检查了一遍,发现屋里除了一团乱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被盗,就连电脑都还在那里。 心里咯噔一跳,遂然想起那个吊眼男。 撬门入室不为财,那肯定是找东西了,除了吊眼男想要我包裹里的黑色木牌之外,其他人其他东西,我实在想不出来。 怀抱着这种可能,我给武斌打了个电话。 很快,武斌就赶来,还带着今早出警的一名辖区片警。 他简单看了一下现场,然后又叫来物管经理,还有一直在的阿勇,再次询问了一遍。 楼梯间和各楼层没有摄像头,大堂以及电梯又没发现可疑人。 嫌疑人应该是通过停车场的楼梯走上来的。 “目的性很强,明显不是随机作案,再加上现场没有任何东西不见,基本可以排除普通盗窃。”武斌总结。 然后,他对自己带来的那名辖区片警说:“我打个报告,将这件案子调到市局,麻烦你回所里和所里请示一下。” 片警点头离开,而武斌则出去打了个电话。 这里既然是案发现场,我也就没呆着,走到门外,等市局的技术人员先勘察之后再说。 没多久,武斌就打完电话回来,松了口气般地对我说:“上面初步答应了,不过先让技术过来检查一遍,才好确定能不能并案。” “辛苦了。”我和他握了握手。 “什么话。这本来就是我的工作,而且,不把那个亡命之徒逮住,我一刻都不安。”武斌摇摇头,语气坚定地说,“还有,我刚才进去看了一下,发现破门进入的那人手底下一定有不弱的功夫。所以我相信你的直觉不会错。” 在等刑侦技术人员的空隙,我问起了黄毛。 “听说辖区的同志敲了他半天,愣是没吐几句真话,只说被你打了他气不顺,就找人想要修理你一顿,没想到被你又揍了一顿,说什么还要告你。一看就是个进了n次宫的老油子。” 武斌恶狠狠地说:“我待会回去亲自敲他,就不信这小子还不吐。” “不过不论如何,这次他肯定得在里面待不少时间。” 说着,他电话响了起来,他接起一听,脸色顿时变了。 挂了电话,他一脸凝重地看着我说:“黄毛死了。” 第二十章 扑簌迷离 “黄毛在医院里,吊的点滴被注射了毒物,初步怀疑是某种神经毒剂。” 听到武斌的话,我心里一凉。 这可不是小说,什么绝世奇毒招手就来。我平时听到的毒物,也就是敌敌畏之流。 神经毒剂,这可是杀手专用。 “我认为你的这个直觉也是正确的。”武斌突然说,“这样猜测:黄毛被某人撺掇来杀你,不成功又被抓了。背后的人害怕警察追查到,就把他给杀了。” 这个猜测虽然简单直接,目前来说却也最有可能。 黄毛的案件还在分局,武斌不能直接插手,现在只能先等初步调查结果和尸检报告。 所以,他依然留了下来。 技术人员很快就到,打了声招呼后,我和武斌就先下楼。 一来在那里也只是碍手碍脚,二来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我们都还没吃东西。 还有,有些话我想单独和他说。 刚下楼,就看到早餐店的老板在大堂外坐着,见到我立刻迎了上来。 “你找我?”我有些惊讶。 他点点头,又看了武斌一眼,示意我们借一步说话。 将我们领到他的早餐店,见到还有馒头豆浆,我们就顺便吃了。 这里已经打烊,刚好清净可以说话。 “今天一大早,天还没亮,我在店门口揉面,看到”他神神秘秘地说,顿了一下,又先转到另一个话题,“你昨天不是问我有没有见到什么鬼鬼祟祟的陌生人吗?今天就注意了一下,果然我看到了。” 我和武斌互视了一眼,又看向前者,听他继续说了下去:“我一眼就觉得那不是个好人,就跟上前去。” 听到这里,我内心一抽,心想,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就敢这么跟去? 没想到接下来的话简直惊掉了我的下巴。 “那个人功夫不错,被我打伤之后,还能跑得掉。”他说着还叹了口气,“几年不切磋,功夫有些生疏了。” 我一口馒头粥差点就喷了出来! 你这样还是个武林高手? 反倒是武斌一脸平静。 似乎这个高手早就看出对方的行藏。 “你天天揉面,难道练的是太极?”我忍住震惊,问道。 “杨氏太极,杨克勤。”他抱拳,行了一个十分标准的江湖礼。 我: 原来还是名门之后,怪不得这么厉害。 行完礼,他依旧云淡风轻,接着刚才说了下去:“他的功夫没有套路,但是每一招都快狠准,只伤要害,看得出是多年实战,而且拳带杀气,手下肯定出过人命。” 我翻出手机相册,将那天在公安局拼的图像找出,放给这位隐世高手看,问他是不是这人。 他点了点头:“就是他,一直吊着双眼。” 吊眼男肯定是冲着黑色木牌来的,只不过木牌一直被我带在身上,就藏在背包里。 那么问题来了,他到底是怎么知道我的住址的? “你伤他重不重?”武斌这时问道。 “虽说习武之人当以强身健体为宗旨,切不可随意伤人。不过我见那人非善类,就随手教训了他一下,应该被我打断了几根肋骨,内伤也不会轻。” 杨克勤扶了一下眼镜,一本正经地说。 我扯了扯嘴角,不知应该是笑还是不笑。 让警方都一时无力的吊眼男,竟然被这个麻杆一样的早餐店老板随便教训了一下,就打成重伤? 武斌也是一脸无奈,不过看向杨克勤的目光,变得有些火热。 我拍了拍武斌的肩膀,用眼神跟他说:我觉得你不是他对手,还是算了。打警察的罪名,他可担不起。 杨高手一脸茫然。 我哈哈一笑,然后回到刚才的话题,对武斌说:“那个吊眼男既然被杨老板打成重伤,在这方面可能会有线索也不一定。” “嗯,这个我知道,待会就亲自去查。”他点点头,说着话锋一转,“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我把夜市里出来阻止我的那个光头说了一下,让他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 黄毛死了,警察或许会查到光头身上,但是如果不重点照顾,说不定会错过什么。 “你今晚还要去摆摊?”他若有所思,问。 “没意外会去。”吃了一个晚上的瘪,怎么可能忍得住,必须要回去找场子,如何也要匀出去几件。 虽然,现在我又有点钱了。 “那我抽时间和你一起去。”武斌说,“这样说不定有收获。” 我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如果真的还朝我下手,正好逮个正着。 吃完说完,我们就告辞离开。临走时武斌让杨老板在店里等一下,待会有警察和他补录口供。 我也没问老板他堂堂一个功夫高手怎会在这里揉馒头卖早餐。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而我又不八卦,相反,我一直都是个话不多的人。 不然,也不会认识几年,我连他的名字都没问过。 武斌打了个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告诉我说,市局已经决定并案。 这时刑侦的技术人员正好勘察完现场,我的房间也就撤去了警戒线。 不用武斌建议,我也决定暂时不住回这里,反正有钱了,找个便宜的小旅馆凑合一下。 我到小区的数码商店里,买了个微型的监控探头,连上家里的网络藏好之后,随便收了几套衣服和洗簌用品塞进一直背着的包,就将门反锁,下去和阿勇打声招呼,让他多留意一下。 最后到杨大高手那里,这次互留了电话,以便有什么事可以随时联系。 我出了小区,坐公交车去以前去过几次去的一家咖啡馆。 时间还早,瑰夏店里没开门,而且,现在我也不敢贸贸然去她那里。 不然,我就干脆直接去找间旅馆住下了。 虽然说那个吊眼男已经被重伤,短时间内可能不会再出现,可是,撺掇黄毛来杀我的人呢? 按照猜测,他很可能就是让杀手毒死黄毛的人,或者他就是杀手本身。 那么如果这个人真的存在,为什么又要和我一个普通小市民过不去呢? 总不会其实我是某位跨国集团公司、百亿资产的继承人? 一直被藏在民间磨砺,现在差不多到了回归集团、强势掌控百亿资产、成为霸道总裁的时候。 于是,有人眼红了? 第二十一章 规矩 晚上十二点多,我暂住的那家国际青旅外,武斌开着一辆军绿色的北京吉普,穿着一身休不良青年装出现。 看他打扮得这么社会,我忍不住笑了笑。 这家伙刚转业半年,演技还不如我。 就你这身上下,好歹开个改装车啊,在这里会开军绿吉普的,瞎子都能摸出象来。 话不多说,虽然现在鬼市还没开始,但是外围的夜市早已喧嚣起来。 我让武斌将车停得稍远,恰好兜到了陈亮上班的小区前面,于是就下去和他打个招呼。 “你叔呢?”我见陈亮一个人在那里,突然想到他昨晚的神情,便问。 “呵呵,叔没事,就是崴了下脚,得休息几天。”陈亮腼腆地笑了笑,解释起来,“昨晚去追那两个越南人时,还好遇到高人——哦,就是贵叔算出来的那个贵人,不然的话,非得闹出国际纠纷不可。” 听他说得这么夸张,武斌也好奇起来。 他问我们说的是什么地方,陈亮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就闭嘴不答。 也难怪这个淳朴的小家伙看武斌不顺眼,谁让他装扮得这么烂仔呢。 听说人没事就好,其他的,我没多大兴趣,在小区门口的临时停车位停好车后,就和武斌离开。 “关哥。”还没走远,陈亮又喊了我一声,边跑过来,塞给我一个桃木八卦挂件,一脸关切地说,“贵叔说你最近时运走低,这是在我们老家最灵验的道观里请的护身符,你带着。放心,我还有。” 似乎怕我拒绝,他又从掏出来一个。 看来那个贵叔今早回来后和陈亮又说了些什么,我摇摇头,也不多说。 陈亮的好意我没有拒绝,真正大德寺庙里请的护身符制作成本都不高,恭请价格也多是随心,这才符合普渡众生或者及时救民的本愿宗旨。 “七月就要到了,哥要小心,我听说、听说鬼市很邪的,叔都不让我去。”最后他又嘱咐一句。 我和他道了声谢,说改天请他吃饭,这才和武斌离开。 路上,我将桃木八卦递给武斌,让他带着。 在这种地方行走,即使不信鬼神,多留一手也是应然。 “是你最近时运走低。”他没有接,听他的语气,并非完全不信这写民间说法、 想想也是,他毕竟是功夫世家长大,虽非地道的江湖中人,耳闻目见之事物必然也和普通人不一样。 我扬了扬手腕上的那串大叶紫檀,又拍了拍胸前的衣兜,将身怀重宝的事顺便说了一下。 他这才接过桃木八卦收起。 很快,我们就来到了昨晚的路头。 夜市喧闹,三教九流,武斌感叹一句:“我还是适应这样的生活。” 距离鬼市开始的时间尚早,我们就随便溜达起来。 当然是为了引人注意。 黄毛一死,无论光头那一拨人和此时有无关系,都会在我身上留着目光。 身为鱼饵总要有鱼饵的觉悟。 我甚至考虑要不要今晚就在这里摆摊算了。 这里不同鬼市,早就有看不见的手操控。我要是不懂规矩,随便摆卖,很快就会有人上来问候。 不过也只是想想,免得节外生枝。 先找了一处卖糖水的小摊坐着,喝着当地特色的番薯糖水,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差不多一个小时,吴斌如电的目光盯上的旁边吵闹的桌子。 我顺着他的目光一看,就知道这小子准备唱一出英雄救美的好戏,我朝他点了点头,然后背起包先离开。 嗯,早是早了点,不过今天准备先去踩个点,鬼市所在的那条街,我还没有完全走过一遍。 而且,关于那块现在被我贴身藏着的黑色木牌,吃饱喝足了的我,也就有力气,听从那位论坛的管理员的建议,去鬼市寻找它的来历。 能做到那个在业内都享有不小声誉的论坛的管理员,他的水平不会差,只是,吊眼男一而再地想夺得黑色木牌,显然不是因为“打眼”。 两者之间,无论是谁看差了都好,我只需掀开遮住木牌“真容”的面纱就好了。 午夜两点刚过,鬼市静悄悄地,昏暗的路灯可有可无,这是我第一次仔细打量两边的建筑物,都是沿街老商铺。 这些老骑楼都有百年历史,楼上只有零星灯火,看来只剩极少的人仍住在这里。或许这也是白天繁华、深夜如鬼的原因。 大路两边分出很多大大小小的岔道,我恍然想到,看来第一次来的时候,王哥带我走的那条路,应该就是从其中某条岔道穿过,直接进到鬼市里面。 身为路痴,如果想要找回当时那个地方,我倍感压力山大。 那一晚的体验并不好,所以我没这个想法。 昨晚的失败则让我放下了独占一隅的想法,这次来到,其实也是想要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好点的路段。 前提还是不踩到其他“老鬼”的盘子。 兜里有了能够暂时吃饱的钱后,我也就不太着急了,懂得用脑子。 大概溜达了半个小时,我从一条岔道穿入,终于碰到了几个人影。 一个老汉摆着几件“古董”的小摊前,有三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青年人正在交头接耳,老汉抬头看着他们,脸色在昏暗的灯光里看不清晰。 我刚好走到了阴影里,他们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里勉强能听到几人说话,我心中一动,看看能不能听到关于鬼市的一些秘辛,就没有立刻走出。 听着听着,我脸色立马阴沉下来。 “老头,你真以为鬼市什么人都能来摆摊?”其中一个声音对摆摊的老汉说,低沉且不带好意,“鬼市有鬼市的规矩,想要在这里摆摊,是人,就得守规矩,除非,你真是鬼。” “对,像你们这种乱闯的愣货,不明不白就当鬼的可不少,幸好你遇到了我们。”另一个显得阴柔的声音说,听了直叫我起鸡皮疙瘩,“我们花十块钱挑随便挑一件,也不强要,然后给你指条生路。” 见到老头似乎要张口,第三个声音立刻响起:“你先别忙着拒绝,不怕告诉你,就在昨晚,一个二笔傻不拉唧地在外面那条大路上摆了个点,以为躲在角落里没人注意。现在,估计已经去了阎罗王那里报道,至于怎么死的,嘿嘿……” 第二十二章 诅咒 无需任何怀疑,这几个人口中的已经去了阎王殿报道的“二笔”就是老子。 难道小黄毛是某个给鬼市立规矩的人指使的? 这……让我有些出乎意料了。 是我对鬼市的想法太先入为主和理所当然了? 或许真是这样! 此前听到的关于鬼市的讯息大多数只是源于传闻,自己来了两次,除了知道了“眼神赶人”这一说法外,确实对鬼市再没任何了解。 只是,如果因为这样就下杀手,未免也太猖狂了? 涉黑组织还讲就先礼后兵,敲诈勒索不成才动刀动枪,你倒是干脆利落。 身为那个差点去阎王殿报道的“二笔”,老子自然不忿。 不过,我还是忍着怒火听了下去。 没想到,第三个人说到这里就停了下来,只是嘿嘿笑地看向老汉。 另外两人见老汉不说话,以为对方是默认了,就蹲了下来打灯看起老汉摊位上的几件老货。 “嗯,我看这个青花大碗勉强开门,光绪仿康熙青花凤纹大碗,用的是仿古的青料,色泽明艳,藏青色点排列也算规律,虽然远远不及康熙朝的讲究,可也算得上俏货,两位哥哥,就这件?” 阴柔声音的主人将手电光停在那件青花大碗上,翻出底子,装模作样评点了两句,见其他两人点头,他就咬了手电想将大碗托起。 一直没出声的老汉深邃的眼睛一眯,折着手电光也闪烁起两道精芒,昏暗的小摊前,我盯着他的双眼一花,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惨叫缠绕着闷响惊起,不宽的路面上空回音荡漾,许久才消。 待到我看清时,老汉已经将青花大碗托在了手里,轻轻放回原处。 至于那个声音阴柔的身影,我就不知他哪儿去了。 高手! 我倒吸一口寒凉的气息,心里只浮现出这两个字。 这一拳不是传说中练出内劲的高手,绝对打不出来。 这世界上真有这样的高手吗? 回想起电光火石般的一幕,我的三观有些动摇。 另外两人反应的速度比我慢半拍,但是回过神来后,立马撒腿就跑。 一人一边,看来还挺默契。 至于他们那位“弟弟”哪儿去了,恐怕只有我这个惊叹于老汉这一拳威力的旁观者有心思好奇。 我从黑暗中伸脚,将跑向这边的那人绊倒,然后扭到了老汉面前。 他哭丧着脸,不用我开口,就主动蹲在地上,双手抱头。 “前辈好身手。”我不伦不类拱手,但是语气绝对恭敬。 真真是高手啊,不可得罪。 老汉看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 我也不尴尬,高手嘛,都是怪人。 给了蹲在地上的那个满脸坑洼的方脸年轻人一脚,阴恻恻地说:“我就是去了阎王殿报道的那个二笔。” 这个年轻人,恰巧就是第三个说话的那个。 他闻言,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抬头看着脸上光阴斑驳的我,鼻涕都快要流出来了。 老汉听了我的话,又看了我一眼。 我佯装未察,居高临下地质问:“弄死我,就是你们鬼市的规矩?” 他似乎感受到了我身上的人气,于是不再流鼻涕,爬了起来,想要抱我的腿,我往后一退,他扑了个空,却是惯性跪了下去。 平白受人下跪,等若无端承受因果,于是我侧身避开,让他蹲下说话。 年轻人老老实实重新抱头而蹲,颤颤巍巍地说:“是、是鬼市的规、规矩,不是我们的规、规矩,我们就是骗、骗陌生面孔,规、规矩是有的,我、我对天发誓!” 说着真举起了手。 居然是几个讹人的坑货。 看来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 “擅自摆摊真会死?”我不太相信,阴沉地问,“谁立的规矩?掌控鬼市的人?” 年轻人连连说了几声“是”,而且语气带着莫名的惊惧,却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年轻人,让他滚,他不知道。”这时,一直沉默的老汉突然开口。 高手出声,自然得听上一二,我点点头,指着那个青花大碗问:“你觉得这个碗值多少钱?” “至少得四位数!”他估计听出了我的言外之意,扯着坑脸就胡诌起来。 “多少?”我气极反笑。 我刚好翻过最近某大行的拍卖纪录,其中一件差不多的康熙本朝的青花大碗拍了两万五千多,光绪仿的,一般而言最多也就值本朝五分之一,也就是顶了天五千左右。 而且,这得是开门的前提下。 当然我不会便宜他,让这个他按光绪仿的价格收。 更不管它开不开门。 “大四……小、小五位?”他咬咬牙,露出一脸肉疼的表情。 沉默的黑夜里忽然吹过一阵冷风。 蹲在地上的年轻人解下腰包,恭恭敬敬地递给了老汉,心如死灰地说:“大爷,还有这位小爷,这是我身上所、所有的现金了,本、本来打算晚上淘、淘货的,拢共两万块,您、您看,我——不,小人,小人想拿大爷您这个碗,您看,成、成不?” 老汉接过包,将里面的两叠崭新的大钞掏出,也不去点,就收了起来,然后将包丢了回去。 年轻人立刻感恩戴德,脸上的每个坑仿佛都能喜极而泣,抓起碗,腰包也不要了,掉头就跑。 这里连路灯都没几盏,到处乌漆嘛黑的,捧着个两皮嘢收的宝贝,他也不怕扑街。 “没亏?”我在这个衣着落拓、面容枯槁的瘦小老汉旁边坐下,笑着问。 “扒底货,不值钱。”老汉笑,嘴角有些僵硬。 看来他并不善笑。 以我专业的眼光来看,这绝对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我此时闻言却一愣,刚才那个青花大碗,原来是“移花接木”的,听老汉的话,应该就是个底子是真的。 那个被一拳揍飞的年轻人掀了个底子,看到底款后立马就说开门,也不能说全错。 相反,他还是很有眼力见的。 不过看来是做贼心虚,想讹了就走,未料果报立现,直接按本朝开门老货价淘了个后仿的扒散头,吃了大亏。 我拦了一道,不是给这几人一个教训,而是想从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高手口中得知差点让我丧命的“规矩”。 老汉显然是知道的。 至于他为何是混迹于鬼市里的那三人眼中的陌生面孔,我就不得而知了。 但他没有推却我的“好意”,则说明愿张这口。 所谓因果,我不种其因,又何以摘他果呢。 “鬼市的所谓‘规矩’,与其说是人立的‘规矩’,不如说是鬼下的‘诅咒’。”老汉看着我,苍老的脸上阴晴不定,许久,才缓缓吐出这么句话。 第二十三章 江湖再见 “早在鬼市出现开始,一些擅自摆摊的人,都会横死。”老汉说了句让我目瞪口呆的话,“再多的话,我不宜说,你只需知道,过了‘规矩’,才能在这里讨食。你既然已经摆过摊了,无论愿不愿意,都需要去行规矩。” 不然如何,他不说,我也猜到。 我还能活着,或许是我暂且挡过了一劫。 “我在三十年前就过了‘规矩’,有将近十年没来了,一些年轻人不认得我,也正常。”他知道我想问什么,无需我开口,就直接说了起来。 “这次回来,处理些瞎货掉些银子就走。”老汉说话时,看也不看自己身前的七八件“古董”。 有时候,听话不能光凭一对耳朵,特别是在这一行,招子得亮。 我看得出来,这个老爷子说起身前的瞎货时古井无波的面容不正常地微动,不是言不由衷,就是因言生忆。 但他终究没有提起这些物件的来源。 萍水相逢,无论是问是答,都讲究点到即止。 哪怕我迫切想知差点害死我的“规矩”是什么,我也不会无端再问。 何况对方的私事? “老爷子,我跟您拿件货儿,您给个搭头?”我微微一笑,再添缘起。 老汉深深看了我一眼,面露欣赏之色,显然,我这么守规矩,让他感到意外。 “若是早些年,我很愿意结你这个忘年交。”他说着,曾爆发出夺目光芒的眼神兀自一黯。 “待您归来,关俞请酒吃!”我拱了拱手,端是豪迈。 虽然我滴酒不沾。 老汉回了一礼,遂而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微微点头,摸出手电,照着地上的“瞎货”仔细打量起来。 固然摊主都说无一开门,可若喜爱这一行,只凭双耳,那才是“瞎”。 不是不信,而是态度问题。 难道就因着专家一句话,自己就看也不看举榔头敲了? 那玩这一行还有什么乐趣? 亲见亲知才死心,否则,直接看电视就好咯。 构建我思维方式的职业和素养,注定我不会如此。 每件都不过手,只是掀个底子,各个角度打灯细照,直到觉得有一眼了,才真正上手。 时间流逝,又半个小时过去了,我从蹲着变成一屁股坐在地上,终于把面前这几件都过了一遍。 已是满头大汗。 我摘下眼镜,抬肩直接用衣袖擦了擦脸,再次戴好眼镜,这才点了其中一件仿宋汝窑瓷天青釉开片三足洗,说:“就拿它了。” 然后伸过手去——这是传说中的拉手。 我还是第一次尝试,以前只在网上和书本上看过资料。 所以手势有些僵硬。 老汉一脸古怪地看着我,但也没有拒绝,昏暗的灯光下,也探过虬龙一般的枯壑手掌。 “嗯?”老汉随意比了个数,等我还价,可以当然不还,直接拉定。 你确定? 他看着我,无声问道。 我数出一千块钱,递到他的手里,然后两只手一提一托,将这个笔洗小心翼翼地捧起。 这个行为意味着交易结束,自然等若于确定。 老汉将钱收起,朝我郑重地抱了抱拳,面露感激。 钱是小钱,贵在情谊罢。 要不是手头不宽裕,我会多匀几件。 我也不说话,静待对方的搭头。 “你到挂有一块黑色木牌的摊位前,摘下木牌,即可行‘规矩’了。”老汉告知了我想要的答案。 黑色木牌? 我心里一动,脑子里自然浮现出兜里那块黑色木牌的模样来。 却是未再问起。 不只是“规矩”问题,还事关我的性命,不可轻言。 我细心收好笔洗,站起身,拱手拜别:“老人家,江湖再见,后会有期!” 说完,潇洒地转身离去。 只等他下次来到我的面前,道一声:小友,好久不见。老夫xx回来了! 完满此缘。 他未透露与我姓名,便是应了这约。 哈哈,有意思! 我离开他的摊位后,顺着来路过去,这条岔道里,已经稀落地摆了一些地摊,只不过,我并未见到老汉所说的标志。 出来外面的主道,心里不由新添一抹阴影。 黑色木牌,到底是什么? 那个论坛管理员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真的”,他既然知道在鬼市里能够找到答案,必然清楚这木牌的用处。 而且他没有和我提及鬼市的“规矩”,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一切,我只能等找到挂有木牌的摊位再说。 没有心思注意地上摆着的东西,我眯着有些发晕的眼睛,在一片昏暗里寻找揭开谜底的关键之物。 不知寻了多久,只觉两脚酸软,就在我打算休息一下时,眼角的余光终于扫到了一片巴掌大小的黑木块。 真的和我兜里藏着的那块一个模样! 顿时脑子清醒。 其实,不是我偶然发现的这块挂着的黑色木牌,而是此摊位后的那双眼睛一直停留在我的身上,这才惊觉。 我将目光从黑色木牌上移开,与那双眼睛对视。 有些熟悉的八字眉下,一双三角眼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我: 失语了一阵,我才在心中慨叹真是世事无常,报应不爽,诸法皆空,因果不空啊! 这双眼睛的主人,赫然是昨天清早被我气得挥袖离去的“贵叔”。 可是,您也不用这般神情? 那眼神,简直就是想将我剥皮抽筋。 不就是骂了您几句? 不对! 他当场都没爆发,现在时过境迁,不至于此。 难道跟我行“规矩”有关? 仔细回忆一下,我基本确定了便是如此。 他一开始的目光虽然不爽,也不至于愤怒,知道我看着黑色木牌出神…… 再加上他早就知道我想在鬼市摆摊。 要猜到我来行“规矩”,明显不难。 没有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心想:既然有这规矩,不至于被“行规矩”的摊主会出现什么厄难之类的。 不然,谁敢挂上黑色木牌? 我来到贵叔摊前,朝他抱歉地一笑,便伸手去摘黑色木牌。 这块木牌比我兜里那块要大一倍,足有整个巴掌大小,却明显不如我那块压手,而且黑色木牌表面,一面浮篆着一个门楼,另一面,则是阴刻着一个字符,因为光线太暗,而且都是纯黑,所以两面都看不太清楚。 贵叔肃着面容起身,伸出双手来接我手上的黑色木牌。 顿时,原本清冷的四周,道道目光,凝如实质一般,朝着这里落了下来。 暗潮涌动,寒我一身。 第二十四章 你们先来 我冷汗直流,感觉自己像捅了马蜂窝。 看着贵叔,有些不知所措。 隐藏在各个地摊后面的目光的主人们虽然身未动,可是,毫无疑问,他们都在注视着我们两人。 一些游走的来客,在身旁某几个熟知鬼市规矩的长辈们的无声提点下,也朝我投来火热的目光。 一时之间,好像只有我这个摘牌人全然不知怎么回事。 贵叔干咳了一声,引去我的目光。 我心中微颤,投以他一个略表感激的目光。 贵叔抱拳,却是左拳右掌,立时杀伐之意席卷。 我深深吸了口气,冷静下来,还他一礼。 贵叔伸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然后就坐了回去。 我懵然无知,站在那里朝他眨眼。 这是什么情况? 贵叔给我使眼神,但闭嘴不言。 我: 什么破规矩,比赛用眼神说话,看谁流利? 抱着这个猜测,我又朝着贵叔使回一个眼色。 意思是:不如解释一下? 贵叔翻了个白眼,看着我眨眨眼,又看着地摊眨眨眼。 我眨眼——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他想说什么。 所有人: 贵叔流了一头冷汗,比我还夸张。 风越吹越冷,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头去望别人,看有没有人仗义一言。 没想到所有人的目光避我如鬼神,纷纷挪开。来不及挪的更是直接用手遮住双眼。 就在我实在受不了准备破口大骂时,一个鬼魅般的臃肿身影忽然走出。 竟然是昨天强匀我老琥珀手串的大橘! 它的身边,果然跟着那只会装死的短尾肥老鼠! 大橘高昂着脑袋,明明在人脚边行走,那神态,却像是在俯视。 猫主子果然是一群不能理解的生灵。 我颤了颤嘴角。 大橘藐视了我一眼,舔了舔鼻子,“喵”了一声。 原本凝滞的空气陡然活络,我分明能够感觉到,无论是鬼贩还是来客,全都松了口气。 贵叔更是直接喘起气来。 我看着他又红又白的老脸,犹豫着要不要说话。 没想到他再度起身,朝着大橘恭敬一拜,率先开口说:“既然猫三爷开口了,我们也就不必恪守旧规。” 说着,他看向了我:“小友,你似乎并不知道怎么行‘规矩’?” 见我摇头,他给了我一个敬佩夹杂着同情的表情,继续说:“简单地说,你摘了老朽的木牌,便需要在我的摊上,淘一件价格至少排前三的。中了,你就过了规矩。这个结果,需其他三位持黑牌的摊主监督。” 这不是“踢摊子”吗?怪不得他老人家一脸不高兴。 见我了解,贵叔接着又说了一句:“但是有一点我提醒你,虽然说这些黑木牌是随机流转的,可能够在鬼市里讨食之人,都是依着这个规矩进来的。” 换而言之,我淘的货必须至少超过三位黑牌摊主中的一位,不然,他们一旦从贵叔的摊上淘出另外三件价格高于我,那我就输了。 “不中呢?”我下意识问。 从众人刚才的表现看,鬼市的规矩显然无人敢违逆,因而不存在“做假”一说。 “不知。”贵叔摇头,看他的样子不像掩瞒,而是真不知道。 我皱了皱眉头。 难道真的同流传中一样,横死? 甚至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只要过了就行,不用想那么多。”贵叔冷冷地说。 我心中一凛,口中吐了一个“好”字,也将犹豫连同浊气一起吐掉。 箭在弦上,只能上了。 我掏出手电,蹲了下来。 所以人再度屏息,不少惊奇于大橘的目光,也都受到感染回归。 三名黑木牌持有摊主缓缓现身,来到摊前,朝着贵叔和我先后拱手,然后站到了地摊一侧。 人影纷动,也都远近靠来,试图看清这个鬼市传说。 背景很硬、被尊称为“三爷”的大橘则在摊前的另一侧蹲下。 老鼠讨好地跟在它身旁,一步不落。 我凝神静气,然后打着手电,在贵叔摊上大大小小上百物件之间扫掠。 真不知他是怎么一直扛在肩上的。 逐渐的,一开始的紧张被兴奋取代。 我沉浸其中,忘了时间。 不得不说,贵叔的物件种类繁多,除了那堆钱币几乎没有重复,显然是经历了多年的淘换后遗留下来的。 也是,像他们这样的老行家,能有几件漏逃得过他们的眼力见呢。 一眼大开门的俏货显然不会在这里出现。 想要捡大漏,难! 甚至想要淘出真正俏货,也不容易。 而且都是些玉石和杂项,不少还是我只在资料里见过的——当然,开不开门还要另说。 琉璃灯、骷颅头、紫砂金钱蟾蜍、老葫芦、木如意 我看着看着,目光落在了一座二十公分左右高的黑色神像。 头戴头巾,左肩背布袋,右手持锤,脚踩米袋。 这是一尊东密的大黑天神像。 大黑天神是婆罗门教大自在天的化身,吸入佛教后成为护法神,常见两臂或多臂之像。传入rb后,与创建国土的大国主神的形象相融合,变成了如今我面前的这尊神像的模样。 看手电打出来的光泽,不是金属,也不是木质或者玉石泥料。应该是表面这重黑料的缘故,我一时难分辨它的质地。 神像开脸栩栩如生,体态圆润,乍看之下没有不如法之处,颇有一眼。 看样式,有可能是上个世纪初从rb流入的。 只是可惜,就古玩的市场价值规律而言,这种偏门的老物件,价格不高。 所以我没有上手。 还不如……我正想做决定,心中忽然一动。 咦? 绿耳方孔马钱? 绿耳是马名,《穆天子传》中记载,是周穆王八匹天马之一。 我扒拉着,在了一堆铜钱古币里,手电光照到了一枚直径约三公分左右的大号铜钱。 之所以一眼认出,同样是在我前不久看过的某个拍卖纪录里,这样一枚差不多尺寸的相同图案铜钱,拍卖出了一万元的高价。 马钱又称打马格钱,开始出现于宋代,又不是流通货币,被认为是中国铜钱界的一朵奇葩。 相传它是宋词女神李清照创造,女神把“马钱”当做一种游戏,俗称“打马格”棋,因而得名。 我掏出软布搓掉上钱币上面沾染的铜锈和赃泥,立马感受到了钱币表面上传来的微凉润意,看来,这还是一枚罕见的传世币。 看制式和包浆,应该是宋代无疑。 可惜啊,可惜。 我心中哀叹,这要全部都是我的多好。 额,不对,我此刻还在生死关头…… 如果过不了“规矩”,恐怕就要“凭空消失”了。 想想,顿时一身冷汗。 只不过,这时我已经将地摊上的物件都看了个遍,有一眼的,也都挨个上手。 我摇摇头起身,伸展了一下发麻的双脚,对三名持牌摊主说:“还是你们先来。” 第二十五章 大璞不斫 他们见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又是佩服又是好笑。 我刚才的一举一动,不要说是他们三个和贵叔,远远近近所有的旁观者都全部看在眼里。 重点上手的几个物件,开门倒是开门,可都不值几个钱。 倒是我摸出绿耳方孔马钱时,我能看到贵叔脸皮抖了一下,和那些论斤卖的钱币混杂在一起,显然是个不小的漏。 不过,我的眼尾余光还是瞟到了他满不看好的表情。 我上手的这些物件,价值最高的估计就是这枚马钱。 也有不少人佩服地看着我,毕竟,能够在众目睽睽下淘到一枚万元马钱,足见我的眼光差不到哪里去。 但我终究不是在这里小露身手。 三个持牌人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显然是要上手了。 如果他们中只要一人认可我淘出的物件价格最高,三人就都无需出手了,我自然而然位列三甲。 刚才三人显然不是只顾着看我“表演”,而是随着我的灯光,将地摊上的物件都盘进了眼睛。 有一眼的都已经暗暗记了下来,现在只需直接上手。 同行虽然会窜货,可是,除非交情莫逆,否则,难以像此刻一样光明正大地淘选。 没过多久,三人就各自选了一样。 最令我感到惊讶的,是其中那个留着山羊胡子、穿着褂子的老头,他在我上手的诸多物件里,挑了我曾上手的一件料鼻烟壶。 看造型和料质,符合清末民初的特征,帽子倒是鎏金,帽檐还露着一圈绿,不过塑料感太重,我拿上手摸了一下就放了。 我又瞥了一眼那帽子,眉头微跳,心想:难道走宝了? 有些无奈,看来我这双眼还不够毒啊。 顶着一头乱糟糟头发的中年摊主则拣了一个铜香炉,朝天敞开的口径十六七公分,中圈微缩,双耳是我没见过的瑞兽兽首。通体乌黑,像被浸了重泥。 他盯着手掌上的香炉,两眼发光,看得贵叔嘴角直抽。 露着半嘴金牙的马脸摊主,之前目光一直在我身上瞟来瞟去,看得我头皮发麻。 他最终上手的是贵叔脚边的一块毫不起眼的镇纸,面上是一柄样式我没见过的如意阴雕,一开始我还以为是臆造,就没怎么关注。 看来,摊主们脚边藏俏货的说法到处都通行。 还记得在我住的小区旁的拱桥上,当时我在那个李老头地摊上赌眼力,盯着的都是他的脚边。 直到有人传音提醒,我才在自己身前看见那个已经被磨了样式的黑木雕。 想到这里,我瞥了一眼地摊另一侧,老神在在的大橘。 “好了,各位既然都选定,那么,老朽就献丑了。”贵叔微微颔首,抱拳绕了所有人一圈。 我: 看着对面八字眉三角眼的老头,我腹诽:你这是公报私仇?老子还没选定呢! 贵叔疑惑地看着我。 我恍然一笑,问:“您不是以为我选的是那枚绿耳马钱?” 贵叔: 三名持牌摊主也好奇地看向我,想知道接下来是不是有什么转折。 只不过,这表情出奇一致。完全是在无声反问:难道不是吗? 四周围观的其他人也开始窃窃私语。 一时间,氛围诡寂的鬼市变成了菜市场。 喵! 大橘不满地叫了一声。 所有人立刻闭嘴。 贵叔看看大橘,又看看我,冒出一头冷汗。 他难道看出了什么? 我摇摇头,不以为意。 “诸位前辈,感谢高抬贵手!”我朝着三位摊主抱拳,然后蹲下,将那只手心大小、嘴里若隐若现地衔着一角钱币的紫砂蟾蜍捧起。 “就是这个了。”我重新起身,将灯打在金蟾身上。 浓厚的紫黑茄色包浆在强烈的灯光之下,细密的紫砂颗粒熠熠生辉,给整只金蟾渡上一重磨砂般的玻璃质感。 “盘玩百年的老紫砂衔钱蟾蜍茶宠,造型不错,但是没有款式,而且体型偏小,能值个四位数,碰到喜欢的玩主,大四或者顶四也有可能,但到不了五位数,小友,你真的决定选它?” 贵叔显然也把玩过这只嘴里衔着铜钱的蟾蜍,清楚它的价值,所以,对我放弃绿耳马钱,而选择它,不免有些疑惑。 或许,在大家看来,我已经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了。 他见我说了声“确定”,也就不再劝阻,鬼市的规矩在前,莫说我与他只是萍水相逢,就是相交多年,他身为被摘牌的摊主,也不能多说什么。 不然就犯了“规矩”。 “那老朽就开始辨价了。”贵叔点头,先辨三个持牌摊主手上的物件价格。 他朝着马脸摊主拱拱手,接过那块雕成如意样式的镇纸,打灯展示给众人看:“罕见的菊花瑞兽如意浅雕竹雕镇纸,将瑞兽和菊花融入如意造型,雕刻刀法精准老辣,古朴灵动,菊花、瑞兽栩栩如生,明明是阴调,却呈现出欲超脱而出的立体感。落款是清代竹雕名家潘西凤。我看开门。这是我前两天刚收的,还没来得及把玩,没想到就被马老板看中了。” 原来马脸老板真的姓马? 不对,我好像关注点有些偏差? 潘西凤?听着有点耳熟啊。 贵叔叹了口气,这才继续说:“潘西凤被郑板桥誉为竹刻金陵派创始人璞仲谦之后的第一人,善雕菊花。这块镇纸,就完全体现了他所继承的‘大璞不斫’的功力,价格嘛,至少也是小五位。” 大璞不斫:略施刀凿以见自然之趣。 出自明代宋荔裳《竹罂草堂歌》,说的便是璞仲谦。 潘西凤我只是耳熟,璞仲谦的声名,那就如雷贯耳了。 见大家没有异议,贵叔扫了我一眼,又说:“规矩使然,大家可以叫价。” 还有这规矩?我一脸懵。 这样的地摊交易,就算不拉手,也都是一口价,直接叫价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很快,几个起落,镇纸被两万八千八收走。 马老板呵呵一笑,过去和那人交割。 我似乎明白贵叔为什么这么生气了。 可是,这样好像不符这一行的规矩啊? “恭喜马老板,接下来辨第二件。” 贵叔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喜不怒,白跑了这么多钱,还能如此克制,养气功夫不愧一流。 我看着他,心中暗暗称赞。 贵叔: 第二十六章 用力过度了 “高老板淘的这只鼻烟壶,可有什么讲究?”贵叔这次没有直接过手,而是朝着身穿褂子的那位摊主拱手问道。 我闻言,也看了过去。 高老板点点头,没有说话,而是取下鼻烟壶的盖帽,别下帽檐下方的料塞勺,和壶身一起收好。 掏出打火机,打火在鎏金的盖子上烧了一圈。 接着,他一手捏住翠绿帽檐,一手捏住鎏金帽顶。 我看得眼皮直跳:这也不烫手? 还在吃惊中,只见他双手一开,将鎏金帽顶和帽檐直接分离。 将帽顶和软塞收入衣兜,掏出手电打亮,照在了露出真身的翠绿盖帽。 满绿冰翡翠盖帽! 看水头,绝对的老坑,还是阳绿! “高老板不愧翡翠眼的称号,眼眼不落空,这翡翠盖帽藏得这么深,您一眼就瞧出来了,吴某佩服!” 贵姓吴的贵叔应该不是排行老三,此时的他,语气里充满了敬佩,至于是否心中滴血,心虚的我就不好猜了。 “清末民初的老坑满绿翡翠盖帽,品质达到了冰阳绿,一眼开门的俏货,相信不用在下赘述了?各位请!” 几番竞价之后,这只有指甲盖大小的翡翠盖帽,最后竟然被将近五万块钱收走。 真是黄金万两,不如凝翠一方啊! “这位朋友手中必定是有同年代品质的鼻烟壶身?”贵叔朝着那高鼻买家拱了拱手,笑问道。 这名应该有着西方血统的高大中年笑而不语。虽看不清楚他的模样,但其衣着不俗,举止从容,出手阔绰也不奇怪。 包括我在内,很多觉得价格偏高的人都明悟过来。 古玩成套与否,价值天差地别。 看似天价单入,若是能和手中的残品凑成完整,价格何止两两相加之后再翻倍? 退一步说,千金难买心头好,对于买力够的人而言,溢价就跟杯里溢水一样,不足挂齿矣! 这也是拍卖场上,某些估价不太高的古玩,冷不丁就会被天价斩获的重要因素。 我暗自咋舌。 高老板离开后,贵叔又看向了顶着一头乱发的那位摊主。 “郑老板,您盯着吴某这物件已经有些时候了?”他开口说了这么一句,让大家都有些意外。但他语气并无不满,反而带着好奇,“您说说这炉子的来历?” 显然,他也没看出自己这物件的端倪。 “麒麟大双耳宣德炉,而且造型少见,虽然是清仿,但形制规整,通体流畅。特别是一对瑞兽兽耳,符合明代马脸麒麟的特征并向清代的龙首演进,我觉得应当是清前期的工艺。乍看之下,有些不伦不类,所以有些人以为是臆造,不过,我以前学艺的时候,在师傅那里见过宣德朝的到代炉子,结合刚才说的审美演化,我看开门。” 说着,他掏出一块软纱布,在炉子边上用力地搓了几个来回,手电灯照下,露出了古铜色的幽幽光泽。 众人听了议论纷纷,多是赞叹。我亦是眼前一亮,心中暗道:这一行果然博大精深,不可轻言懂得。而且万不是照本宣科就能练出眼力,无多年的经验积累,走宝那就跟走马一样,观花十里,不知芳名几许。 “吴老板,您想必听说过我的事情,这只炉子,我不打算出,就按照规矩,您来说价。”郑老板看向贵叔,语气有些激动。 贵叔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对众人道:“按照规矩,郑老板确实可以留着这件宝贝。至于价格的话,我前不久参加一场拍卖,见过差不多年代和大小的狮耳炉,当时拍了十一万六千。不过这应该是这几年起的生坑,价格嘛……既然郑老板没有匀的打算,那吴某就随便起个价:至少是大五位。” 接着他苦笑一声:“说来惭愧,吴某是灯下黑啊,完全没注意到这么件俏货。” “谢谢吴老板,郑奇感激不尽,待会去我那儿,定不亏与你!”郑老板动情地说。 贵叔不愧是老狐狸,闻言双眼笑得眯起,显然早将这点计算在内。 我好像又有些明白这个“规矩”了。 如果真的有来有往,即使最后一方亏在了眼力,也符合行规。 “好了,到了这里,三位持牌老板挑到的物件价格已经出了。”贵叔对众人说完,再次看向我,脸色有些凝重,“小友,关于规矩我不能再所说,不过,我愿意破例,让你再选一次。” 我的眼角余光扫到包括去而复返的两人在内的三位持牌摊主面露微讶,就猜到贵叔这么做,是要付出相应的代价的。 无论贵叔因何这么做,都值得我感激,毕竟我们非亲非故,何况我昨天才狠狠怼了他一顿。 哪怕他可能只是不愿承担因果。 “谢谢吴老板!”我真诚致谢,但还是坚持己见。 见此,贵叔也难以再劝,转而对众人道:“清朝老紫砂衔钱金蟾茶宠,用料品相上乘,包浆浑厚,中四位起价,各位请。” 这只茶宠未必到清,贵叔这么说,显然是在规则允许的情况下抬了它的身价了。 我看着他,心中微跳,想:难道我跟你真有瓜葛? 我辣么帅,妥妥的剑眉星目,当然不可能是他的私生子。 出乎意料,这只金蟾的价格最后被叫到了一万一千。 我看向那位出价人,居然是叫下了翡翠盖帽的那个高大中年人,果然不差钱! 沉默了一会,见实在无人开口了,贵叔长叹一声,惋惜地看了我一眼之后,说:“那么,这只茶宠” “不出!”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就要决定我的命运了,赶紧叫停。 “额,小友,只是辨价,这物件你当然可以留着。”贵叔顿了一下,擦干额头上冒出的细密汗水,出生解释说。 “哦,我是说,这个价格辨得不对。”我一脸尴尬。 刚才一紧张,慌不择言了。 不仅贵叔,其他三位前来监督的持牌摊主脸色也是一沉,显然,我的话等同于在质疑他们。 围观的人窃窃私语,不知道在说什么坏话。 我懒得听,呵呵笑了声,托起手掌上的紫砂金钱蟾蜍,伸出另一只手的手指,指着蟾蜍说:“刚才各位都觉得我挑的是那枚绿耳马钱,可我选的是这只茶宠。” “但是,其实我选的并非这只茶宠本身,或者说,各位对了一半,我最终的选择的确是钱,但不是马钱。” 我越说越糊涂,险些将自己都绕进去了。 众人眼神:你这是打算搞哪样?难道真把金蟾嘴里衔着的当真钱? 不过也有人沉默,可能是猜到了。 见周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贵叔瞥了瞥眯起双眼的大橘猫三爷,又是一阵冷汗,他连忙出声压下吵闹,一脸无奈地对我说:“小友,不如别卖关子了?” 空气再度沉寂,我深深吸了口气,缓缓吐出,轻道了一声:“好!” 然后,我高高举起可怜的金蟾,往地上猛地一摔! 啪! 在所有痴呆的目光中,紫砂衔钱金蟾粉身碎骨,无数道手电光连忙照拢,但见一道银光跳跃,滚了几圈,就“跑”了。 我: 众人: 汗,好像摔太大力了? 第二十七章 白眉最良 愣了愣,众人连忙扫灯,显然,这时大家都知道我闹的是哪一出了。 只不过,直径只有两三公分的孔方兄溜起来是人都难抓住。 就在我暗道一声“玩大了”的时候,陡然听到一人大叫起来:“这里,在这里,看,是枚银钱!啊掉、掉沟里了。” 我: 所有灯光齐聚在我的“保命钱”滚进的那处路边排水沟铁槽。 “这怎么算?”一阵冷风吹过,不知谁问了这么一句。 我看向贵叔,又看向三位持牌摊主。 四人对视一眼,摇了摇头。 最后还是贵叔开口。他同情间略带责怪地看着我,说:“只能听天由命了。” 真是不作不死啊。 我苦笑,遂而想起旁边还蹲着一尊大神,连忙求助地望了过去。 大橘翻了个白眼,看来也很无语。 “吱!吱!” 我正准备“认命”,那只刚才在我掏货时,一直躲在脚边挠我的肥老鼠,衔着一枚银色钱币,从水沟拦槽的缝隙中钻出,叫了两声,一溜烟,三两下爬到了我的肩上。 只有少数人目光惊奇地看着它,显然,它的存在早已和猫三爷大橘一样,属于鬼市的诸多传说之一。 我激动得快哭了,哪里还在意它一身体味。 鼠爷风骚地抖了抖身子,这才将嘴里的银钱掉到我谄媚伸出的掌心。 我用软布包裹,细致揉擦一会,方才捏起这枚外圆内方、一处外沿上染了乌黑色的银钱,将灯斜着往上打,展露给了贵叔四人。 “淳化元宝”贵叔看着银钱正面的四个字,脸色一喜,连忙说,“快,快让我看看背面。” 我直接将银钱抛给他,笑着说:“请您掌掌眼。” 这时,我心里算是基本定了下来。 贵叔手忙脚乱接住,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然后打着灯,仔细地检查起来。 “淳化元宝银钱,背面高雕太宗礼佛图,大开门的宋太宗佛佑钱!接近完美的品相,而且是精铸传世品!”贵叔激动得颤了颤,然后将银钱递给了其他三人。 “虽然说被深嵌在了紫砂蟾蜍的嘴里百年,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得以在最近一个世纪的光阴里安然无损。”贵叔赞叹地说,“露在嘴外的那一沿,多年来沾染了一重厚厚的茶渍脏污,又隐藏这么深,包括吴某在内,想必在场的大家都没想到。” “话说回来,小友,你又是如何知道这金蟾嘴里衔着枚真钱的?真钱或有依据,南方一些地方烧造的金蟾有嘴衔真钱的传统,可你怎能确定是这么罕见的一枚银钱?”贵叔目光灼灼,盯着我问。 就算真钱易辨,想要过了“规矩”,价值也至少得超过竹雕镇纸才行,这简直比在一堆大开门的古钱里翻淘还难上无数倍。 中国自商朝开始铸币以来,流转的金属货币种类型号成千上万,可是,如今单枚能价值超过两万八千八的钱币才多少? 所有目光都看向我,无论知不知道这枚宋淳化佛佑银钱。 惊叹有之,好奇有之,同样,亦不乏怀疑。 心虚如我,自然是故作高深,笑而不语。 我不欲说,贵叔自然不会逼问,他笑了笑,又看向众人,解释起这枚罕见的银钱。 “淳化元宝最早铸于宋太宗赵光义淳化元年,银钱正面四字来自太宗御笔手书,背面浮雕‘太宗礼佛图’,主要用于供养诸佛菩萨,因而又称为佛佑钱。 “这佛佑钱铸造的背景更牵扯到了一宗千古迷案。我只简单说说。诸位听完之后若有兴趣,回去之后可以查阅相关资料。 “大家都知道,赵光义的兄长就是宋太祖赵匡胤。话说太祖太宗两兄弟一晚在宫中,一边喝酒一边商议国家大事,喝到深夜,当时还不过五十岁的宋太祖突然驾崩。 “而后不过两天,赵光义抢在太子之前登上皇位。为了巩固自己名不正言不顺的地位,赵光义说他是奉太后‘金匮遗诏’登位的。 “简单地说,这金匮遗诏,按照正史所述,就是赵氏两位皇帝的生母杜太后在临终时,说服赵匡胤立下传位其弟而不传位其子的盟约,因而又被称为‘金匮之盟’。 “这就是我刚才说的千古迷案了。因为史实如何,赵匡胤是怎么死的,赵光义又是怎么登基的,真相早已石沉大海。 “就在这样的背景下,赵光义为了巩固自己的帝位,进行了一系列举措。具体不说,只提关于这枚银钱的。 “铸造佛佑金银钱,就是赵光义为了宣示自己的帝位是得到天意认可和神佛保佑。所以官方铸造的佛佑钱品质极佳,是历代钱币中的上上之品,更是被誉为上至两汉下达明清的泉界白眉。” 马氏五常,白眉最良。 “现代最早发现的淳化元宝佛佑金钱,是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五台山的寺庙大修的过程中,一经发现就震惊整个古泉界,更有一枚金钱可抵一辆轿车的说法。” 悠悠陈述,贵叔掀开了千年之前、扑朔迷离的历史一隅。 古玩之风盛行,自然不全是因为它暗含着所谓的“一夜暴富”的机遇,更重要的,是每一件物什背后——甚至哪怕是赝品,都隐藏着无数静待挖掘的辛秘。 历史浩瀚,辛秘无数,人皆有好奇心,如何不被这光怪陆离、不可思议的万千现象吸引? 更何况,历史本身就是人类的记忆,是人之所以为人的追溯之道,失去历史,遗忘历史,意味着人类失去了为人的根据。 就连传承几千年的君权都需神授,需要天地的认可,遑论我们渺渺众生,百十余载的逆旅过客? 等待片刻,见众人从津津有味中回神过来,贵叔这才朝着众人抱拳,说出了心中认可的价码:“依吴某拙见,这枚传世的精铸淳化元宝高雕佛佑钱,至少过三的小五位起价。” 说完,他又看向三位前来监督的持牌摊主,问:“三位觉得如何?” 三人无一例外,都表示同意。 这个起价,已经超过了马老板选的那件潘西凤的竹雕镇纸。 也就是说,无论这枚银钱是否进行叫价,都不妨碍我过了“规矩”了。 我大大松了口气。 将生命重新掌控在手的心情,自是快意。 “那么,各位,叫价!”贵叔满意地点点头,然后将银钱收回,递还给我,朝着众人拱手。 “慢!”我连忙出声阻止。 众人:…… 你又要闹哪样? “额,这个,吴老板,这枚银钱我没打算出让,是不是也可以按照规矩留下?”我尴尬地摸着鼻子,不确定地问。 贵叔扯了扯嘴角,虽然不知道心里怎么想,但他还是按照“规矩”,给了我一个肯定的答复。 “既然小友不欲出让,今日行‘规矩’就到此为止。三位监督人,你们确定一下?” 说着,他又转向旁边三人。 三人互视一眼,最后由半嘴金牙的马老板开口。他朝着贵叔和我先后拱手,这才言简意赅地对我说:“恭喜,过了。按照鬼市规矩,您以后可以在这里讨食。” “如此,各位,散了。”贵叔脸色一肃,拱手送客。 第二十八章 那些连鬼都敢坑的人 人群散后,摊位前只剩下我一人,猫三爷和它的鼠小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离开,果真是猫出鼠没的,难以捉摸。 我又一次蹲下,继续淘着地摊上的物件。 贵叔颤了颤八字眉,就眼观鼻鼻观心,全当无视。 距离闭市还有一点时间,在此期间,失去了大橘坐镇,我不便破坏鬼市的规矩。 天边终于翻起鱼肚白,我松了口气准备说话,未料贵叔率先出声:“按规矩,你需容我在你的摊前也掏一件货,或者,匀一半现价给我。按照起价计,是一万五,谢谢。” 说着,他就伸过手来。 贵叔见过我摆出来的那些“老货”,自然不会选择第一种方式。 “这个不急。”我起身,脸色一肃。 拱手作揖,我朝着贵叔郑重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地说:“关俞在此向您致歉,且多谢吴老板几次援手。” 贵叔摆摆手,言语出乎意料有些尴尬:“这两天我心血来潮,摇了一卦,卦现朱雀临身,会有破财之灾,一见你,我就知道,此灾祸会应在你的身上。” “我不让你来,主要是这个原因。其他只是顺带罢了。”末了,他又添了这么一句,多少显得有些言不由衷。 “您心里怎么想是一回事,我因您消祸得益,就必须道谢。”我再次拱手,语气坚定地说。 “行了,你有心即可。同在这里讨食,也算缘分,无需太过客套。”贵叔抱拳,回了一礼说。 我点了点头,脸上流露出一抹神秘兮兮的表情,转而说:“您摇卦起课说自己这两天会破财,且应在我的身上。我看未必。” 贵叔脸色微异,摇了摇头,却是叹了口气说:“你那天说的不错,我确实算不了你的事。我赶你,如果说还有另外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算到你过不了这一关,没有想到,你命中福星高照,连三爷都垂青。” “只是恰巧罢了。”我呵呵一笑,并未解释。 因为我也不知道如何解释。 关于大橘,我可谓一无所知。 贵叔对此不以为然,也没有多说。 “我看这柄扇子挺开门。”我指着摊位上一堆物件中、扇骨漆黑的那柄折扇,微笑着说。 贵叔三角眼一眯,也不管我说的是真是假,大手已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黑折扇抓在了手里。 他将折扇打开,左瞧又瞧,接着便将扇面撕掉,露出了湘妃竹的内骨,他原本有些苍白的脸色立刻恢复了往常的红润,却直接将扇骨收起,藏在了怀里。 我虽然不知道这是谁的作品,黑色的外皮下隐藏着什么样的刻雕,但是我清楚,它的价格绝对不下于淳化元宝银钱。 因为它本来就是我的备选项之一。 或者说,它是鼠爷挠我的其中几个原因之一。 鼠爷挠我时,我下意识不是将它踢开,而是用眼尾的余光瞟向了猫三爷大橘,见它一副胸有成竹地轻轻点头,于是破罐子破摔,选了这其中一个。 还好,摔对了! 这对爷,还挺靠谱。 “说,什么事。”贵叔开始收摊,语气清淡得就跟刚才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一样。 “我想知道黑色木牌的来历。”我按耐住激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贵叔看了我一眼,继续收摊,一边说:“换件事。” 我眉头一皱,正要问为什么,他又补充道:“关于黑色木牌的事情,我能说的,你不问我也会说给你听。同样按照规矩,你选择了摘我的木牌,那么我就有这个义务。所以,此事不算。” 我这才松了口气,沉吟了一下,指着地上的东密大黑天神塑像说:“这座神像能否匀给我?” 贵叔一脸怪异:“我还以为你如果开这口,会挑那枚绿耳马钱。怎么,不是这件塑像也是个大漏?明确告诉你,这是料的。” “这我知道。”我笑着点头,“只是觉得合眼缘,而且,古玩老货,也不一味用市场价格衡量。” “你小子年纪轻轻有这觉悟,倒是难得。”贵叔罕见称赞了我一句,然后应承了下来,“就算我匀你那一半银钱的搭头。” “这……那就谢谢贵叔了!”这时我已经用习惯性的双手合十的手势,不再走江湖人的规矩。 只是主客之间,进行交易之后的客套罢了。 我这才第一次将大黑天神像上手,压手的感觉,证明贵叔说的应该不差,我之所以一直未能看出它的材质,其一是时间关系,其二,便是它外面这重有些吃光的古怪漆料了。 不过,正如我刚才所说,并非是看中市场价格才选它的。 它的开脸和造型,确实很合我的眼缘。 鬼市散时去无声。等到贵叔拾掇好,我一眼四望,已经看不见什么人影了。 他照旧扛起蛇皮袋,我们往前面两天来的路头走去,他似乎就住在那里附近。 这时,我拿着贵叔的黑色木牌,一边打量,一边听他说起这黑色木牌的来历。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看清楚这块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牌两面,雕刻的是什么。 阳雕一面的门楼,竟是当地的都城隍庙,背面则用殄文阴刻着一个“鬼”字。 殄文,又称水书、鬼文,传说是流传于阴间、鬼物们使用的文字。 “据说在这坊鬼市刚开始的时候,因为没有任何规矩,鬼贩的素质参差不齐,不少尽是只出瞎货,惹怒了一些上来逛的‘住在下面的存在’。”贵叔说着,看了一眼脚下,脸色微微发白,“某一次开市,他们上来大闹,死了很多人。” “最后惹来都城隍庙的道长出手,才勉强镇压下去。之后,就立下了‘规矩’,想要在鬼市讨食,需要过你刚才行的规矩,而下面的存在,想要交易,只能找被流转了黑色木牌的摊位……” 我听完心里咯噔一跳,不由想道:谁这么狠,连鬼都骗! 同时心中一亮,看来需要去城隍庙走一趟了。却是没有将我兜里的木牌拿出来。 现在回想,当时虽然一如既往地跑偏,不过,这也意味着我的潜意识已经相信了“鬼市”是非同一般之地。 且不说之后如何追忆,此刻的我与贵叔在路头分别后,掏出手机拨打去了“英雄救美”的武斌的号码。 接通后,只听到里面传来一阵刺耳沙沙声,我“喂”了好几次,良久之后,才听到有人说话。 回应我的,不是武斌,而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尖叫声:“……鬼……啊!” 第二十九章 对面将电话挂断之后,我回拨过去,已经无法拨通。 这不由让我心中一沉,想着难道武斌遇鬼了? 现在已经过了五更天,鬼物应该已经蛰伏了才对。 除非,武斌是在某一处阴地。 人间在很多地方,都存在着阴阳交汇之处,那里,只要阴气够重,大白天也可能“闹鬼”。 而且,那种地方通常磁场紊乱,电话出现干扰声和无法拨通的现象,也就可以解释了。 我兀然想到了那天陈亮的叔叔追着两名越南人而去的地方。 于是一边继续给武斌打电话,一边赶去陈亮上班的那个小区。 幸好,武斌身上带着陈亮给的八卦挂件,应该能有些帮助。 一路猛跑,我很快就气喘吁吁地来到了小区外,恰好见到陈亮和贵叔在说话。 我也无暇关心贵叔是住在这里还是路过,连忙跑过去,上气不接下气地对陈亮说:“你叔上次去找越南人的地方在哪,方不方便现在带我过去?” “关老板,你怎么……”陈亮发愣,倒是贵叔先开口。 “贵叔,我朋友可能撞鬼了,我猜测应该就在那处。”我急忙说,这时也不管陈亮是否答应,拉起他来就走。 “等等。”贵叔拦了我一道,在我发怒之前,他已经接着开口,“小亮去没有用,我跟你走一趟。” 说着,他放下肩上的蛇皮袋,交代陈亮照看一下,就大步流星地转身离开。 我连忙跟上。 “你说的那处地方很诡异,就算有法器防身,也要多加注意。” 贵叔边走边叮嘱我说,期间还看了一眼我手腕上的大叶紫檀手串:“而且,你最近时运总体还在低谷。待会进去之后,一定要紧紧跟在我的后面,不可轻举妄动。” “到了那里,你的双眼未必可靠。”他盯着我的双眼,想将这句话牢牢印在我的脑子里。 我重重点头,当然也听过鬼打墙之类的说法。 贵叔带我来到一幢室内广场前,我抬头见到这四个字,顿时吓了一跳。 这里处于老市中心的位置,是本地最繁华的商业地带之一,怎么建有这么一座建筑? “你看到了什么?”贵叔问。 我说出了这四个字。 “果然如此。”贵叔似乎并不觉得意外,“只有时运走低的人,在第一眼才会看到这四个字。其实,这是广场的‘广’字,而不是你说的那个字。” 我再次抬头去看,赫然发现,“尸”变成了“广”! 西湾“广”场。 这……也太诡异了! 我有些悚然了。 “此事说来话长,我们先进去再说!”贵叔脸色凝重,说着就抬腿朝着四字大招牌下面的入口走去。 “等等!”我突然将他拉住。 见他一脸疑惑地看过来,我指着从旁边的地下通道跑出来的两个人说,“不用了,他……们已经出来了。” 武斌脸色发白,抱着一个衬衫热裤、两腿修长的卷长头发女孩,看到我们,顿时面露喜色,大大松了口气。 这个双手紧紧抱住他的脖子的女孩,应该就是刚才电话里传出来的尖叫声的主人了。 “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出来了。”他揽在对方后背的那只手轻拍,轻声安慰道。 我挑了挑眉,看向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戏谑。 武斌老脸一红,连忙放下怀中的俏佳人。 这女孩子倒是生得婷婷玉立,脸上略施粉黛,看着非常上眼。 只不过,这暗暗轻剐着身边年轻“烂仔”的眼神,暴露了她很不好惹的母老虎本质。 我笑得更欢了。 这只漂亮的母老虎,不正是他昨晚英雄救美的对象嘛! “还不介绍介绍。”我逗趣说,也是生起转移他们注意力的念头。 特别是这个女孩,紧张的脸色虽然已经逐渐平复下来,但是,她的柳眉之间,仍然十分黯淡。 就连我都能看出来,可见她的情况,并不容乐观。 贵叔将我们带到了一间开在巷子里的红糖姜汤店。 红糖属阳,姜能驱邪。 如果阴邪之气侵身,喝下一碗热辣的红糖姜汤,基本就没有大碍了。 女孩自称名叫周安妮,就是这里土生土长的老区人,今年才大学毕业。 因为她在场,所以我没有问起武斌昨晚的情况,就连刚才他们“撞鬼”的事情都没提。 惊神未定,自然不可再行刺激。 喝完红糖姜汤后,贵叔摸出了一串篆刻有金色六字箴言的黑曜石珠子给她戴上,嘱咐说:“回去好好睡一觉,盖上被子,发完汗就好了,这几天,洗澡睡觉也不要将珠子摘下。” 周安妮倒是乖巧点头,被鬼吓了一遭,就是让她喝符水,肯定也只会皱皱眉头。 她留下一百块钱后,我让武斌打车将她送了回去。所谓花钱消灾,贵叔没有拒绝接受这笔钱,而且他作为消灾一方,如此才不用继续承受这个因果。 两人离开后,我和贵叔仍旧坐在小店门口,说起这座诡异的广场来。 夏天的太阳这时已经升起,阳光洒了半座巷子。 “这块地方,清末民初的时候,已经是一处商业旺地,本地有句话说,贵东山富西湾,首富之地,就是在这。”贵叔轻轻跺了跺脚下的土地,缓缓说了起来。 “有些事情,由于历史的变迁,就是我们这一辈的人都不清楚。”他摇了摇头,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凝重起来,“不过,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开建现在的广场时” 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去鬼市时,遇到的那位和我看上同一块玉璧的中年人,脑海里浮起新闻里的现场图片。 一问之下,赫然是我们现在谈的这座闹市“广”场! 第三十章 民国幽梦 “虽然建了八栋楼,用建筑格局来替代原先的阵法,只是,由于商业中心部分的设计和布局,用一位地师的话说就是:阳宅阴造。再加上地上地下南北直通,煞气穿堂,完全违背阳宅风水的基本原理……” “直到后来,将南边部分商铺改成玉石交易中心,情况这才稍微转好。玉石辟邪嘛。” 说到这里,贵叔苦笑着停了下来。 建筑风水中有“阴地起阳宅”的说法,但是只要化解得当,不凶反吉。 听贵叔这么说,这座广场的确是个负面案例。 我不是地师,对风水堪舆之术只是略感兴趣,未曾深究,因而,贵叔的话,我只能说听得懂,知其然,更具体的解析,却是无从着手的。 但是,源于过往从事职业培养出来的敏感性,我直觉认为,这事并不简单。 这里是百年来的商业旺地,可谓寸土寸金,兀立着这么一个地方,无异于宝石堆里埋粪。 而且,开发商又不是傻子,能够抢到这块地皮开发建设,显然比大多数人都要精明,他们会没想到这一层? 事出有妖,必藏其辛。 不过,我对于揭开这样的秘密并无太大兴致,听听也就罢了。何况我现在都是“自身难保”,那里有这闲心思。 然而所谓天不如人愿,很多事情,你即使不愿,也未必就能如愿。 我完全没法预料到的是,在不久之后,我会与这个广场牵扯上无法脱离的关系,甚至险些因此丧命。 这是后话。 这时天光已经大亮,我困得不行了,和贵叔道别之后,开着武斌的吉普,返回暂住的青旅。 青旅隐藏在闹市里的一个旧村区,却又毗邻主干道和另一处繁华的商业中心,可谓闹中取静。 在青旅外的粥铺里简单吃了早餐,草草洗漱完,就爬上了多人间里属于自己的那个床位,碰了枕头就睡死过去。 自昨天中午从医院醒来之后,我就没有休息,而且,在鬼市里行了一趟“规矩”,几乎耗尽了我的精力。 何况后来又被武斌的遭遇吓得一惊一跳,实在累得不行。 好像经历了几次轮回,又像是眨了眨眼,总之,我这次糟糕至极的睡眠,约莫中午的时候,就被下铺传出的不小动静打断。 等到完全清醒过来,房间里已经剩下我一人。 起来刷牙洗脸时,前台的小妹敲门走了进来,见我就问:“刚才那么大动静都没有把你吵醒?” 我嘴里冒着泡,一脸迷茫看她。 她叫小燕,留着一头染成了黄色短发,模样嘛一般,不过为人细谨,做事俐落,给我的印象不错。 她解释一番后,我禁不住呆了呆,心想这时运,果然不济啊,住个青旅,都能遇到警察抓逃犯。 听说犯了“大案”的那位,还是我的下铺。 小燕倒是一脸淡然,看来经历了不少。 不过,青旅就是龙蛇混杂,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别以为见了“青年旅舍”四个大字,出入就都是些年轻人。 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也是我会选择这么一个地方的原因。 显然,我和下铺的“兄弟”想到一起了。 时值下午两点,外面天气炎热,我就呆在青旅顶楼的空调大堂里,打电话叫了个附近的外卖,边吃边叹空调。 刚吃完,还没把昨晚淘到的第一件“宝贝”——也就是那“价值连城”的天青釉汝瓷三足笔洗拿出来把玩,长桌对面,一个穿着件胸前印着个大大的数字13的黑t青年,也坐了下来。 这人姓宁,也是我的临时舍友。他披散着一头令无数女孩都羡慕的浓黑长发,戴着副黑框眼镜,身型清瘦,面容白净,就是一直皱着双眉头,好像有思虑不尽的事情一样。 宁先生自言在他流浪的那座江湖里人称“十三”,因而大家都叫他“宁十三”。 宁十三明明已经三十出头了,模样看起来比我还年轻。 他常年背着一把木吉他各地流浪,待在这间青旅已有一个多月,似乎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我和他打了声招呼,他点点头,突然开口道:“观你眼尾夹着的黑桃花渐凝,最近当心花劫临身。” 只以为他是个流浪歌手,还不知会看相,忽然来了兴趣,就问:“可有解的办法?” 宁十三指着躲在大堂角落里看书的另一个前台小妹,身材有些丰腴的东北女孩“笑笑”说:“她能帮你解。” 笑笑抬头,睁着双无辜的大眼睛,看得我头皮发麻。 我一脸黑线,问他能不能说得详细一点。 他这次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笑笑说:“你昨天淘的那本老书呢?” “你是说《民国幽梦》?”笑笑想了想问,见宁十三点头,就说,“在房间呢,我去拿。” “她要是愿意把书送你,或能化解。”宁十三看着笑笑离开的背影,给出了他的答案。 《民国幽梦》? 没听说过。我虽然喜欢看书,不过,对于一些偏僻书籍,可谓知之甚少。 很快,笑笑就噔噔噔跑了回来,手里还紧紧抱着一本没有封皮、纸质发黄的线状旧书。 与其说是书,不如说,这就是一本老册子。 我接过来一看,只见首页上用纤秀的小楷描着四个字:民国幽梦。 还真是手书。 这本册子,看纸龄字迹已经有一百多年,且不说内容如何,已经算是件真正的“古董”了。 这可不能轻要,于是,我略略翻了一下,就将它还给了如捧至宝的笑笑。 或许,这才是真的爱书之人。 爱的是书本身,而非写书之人。 毕竟,一旦书籍付梓,除了版权,也就和作者没有关系了。 第三十一章 雨过天青云破之处,一只蟹爪探出来 宁十三见状,似乎并不觉得意外。 这时,他已经拿出本子和自动铅笔,埋头书写起来。 他之前就说自己正在写一本关于旅途见闻的书,虽然有笔记本电脑,可还是习惯用纸笔,一边回忆一边书写,才更细致。 我不好打扰,就拿出了还塞在包里的“重器”,细细把玩起来。 所谓见假窥真,知道瞎货的逻辑,也不失为对眼力的锻炼。不说就能因此不打眼,至少,以后见到用同一逻辑新出的货,不会打眼。 我昨晚仔仔细细上手了这件汝窑瓷三足笔洗,其实还是有些疑问的,这也是我最后拿它的原因。 无需多说,十足的现代工艺,而且,还是一件修复品。 其实,只从技术的角度看,由于科技的发展,现代汝窑瓷的烧造已经超越了北宋,甚至更加“完美”。不过,古玩并非单纯以完美为鉴赏依据。 要把它放在成器的历史背景下,用超越历史而不凌驾其上的审美眼光欣赏,这样才有意义。 而且,从市场规律的角度说,物以稀为贵,传说中存世“65件半”的宋汝窑瓷器,代表了中国瓷器三千六百年历史的巅峰之作,自然件件是重器。 犹记得当年一部《雾里看花》,让我从此走上这条不归路,其中那件被盗的天青釉汝窑瓷三足笔洗出现的镜头,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回忆起这些,我看着手上的这件三足洗,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打着手电,仔细研究起上面的开片来。 既然是做旧的货,这件三足洗自然是脏兮兮,甚至还吃了不少色,弄得好像刚出坑一样。 汝瓷的开片被誉为极致的残缺美,釉面开片较细密,深浅相互交织叠错,如鱼鳞,又如蝉翼,给人以排列有序的层次感。釉中细小沙眼则呈鱼子纹、芝麻花和蟹爪纹。 明宣德时期的汝瓷仿品,釉面上的开片则具有当朝独特的橘皮纹;清雍正唐英时仿的宋天青汝窑,开片则多为鱼子纹。 至于现代工艺,虽然开片类型比起历代都更加丰富,却缺少时间的痕迹,这一方面不足道。 咦! 当我将灯光移到其中一只洗足处时,发现这开片纹…… 果然!昨晚不是眼花。 我的手禁不住忽地一颤,险些将它磕在桌上。 这是一件修复器,曾经碎成残片,后来经过了修补复原,我当时一眼就看出来了,反正都是现仿,也就没有在意。 现在这么一看,却是没有料到,这还是一件拼货。 也就是说,它碎了之后,不是用原件复原的,而是用原来属于多件汝瓷的残件拼成的。 这就耐人寻味了。 毕竟,一件现仿的汝瓷,价值本来就不高,原件修复估计都没什么人愿意,何况用几件仿器残件拼成。这需要耗费的时间、精力以及物质成本,只要是正常人就不会不清楚。 重点不在修复之件天青汝瓷三足笔洗的人精神状况如何,而在于……我现在打灯的这个洗足部位,有古怪。 釉中细沙崩出的是蟹爪纹,这是宋汝窑的铁证之一,当然,现仿开片开不出蟹爪纹,后仿蟹爪纹却是可以。 这只洗足与底部接触的地方有粘连的痕迹,蟹爪纹就半露在粘连的位置。 我朝着它哈了哈气,想用软布将上面做旧的痕迹擦掉,不过,这物件显然是费了不少功夫做的旧,没有专业的器具,还真难清理。 就像我指给贵叔的那柄扇骨表面黑漆漆的扇子一样,估计没有桐油之类的溶剂,很难搽干净。 只不过,没有被做旧遮掩、紧靠着洗足的那一处蟹爪纹釉面,闪烁的光泽与其他地方明显不同,肥润如玉,宝气堆脂。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给自己曾经采访过的、中大那位研究瓷器多年的老专家白教授那边打个电话。 记得当年因为一件盗墓案采访他时,讲到据嫌疑人交代已经被砸成粉末的那件汝瓷,他情绪激动地剁着手中的拐杖,仿佛要将地板都戳出窟窿来才肯罢休。 白老鉴瓷大半生,门生故旧更是遍天下,可以说,支撑岭南一带半个瓷器行当的,都曾受过他的提点。 老人沉浮一世,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拥有一件完整的北宋天青色汝瓷。 纵使家财万贯,不如汝瓷一片。 彼时宋汝瓷便已是天价,就连市内各大博物馆都无一件宋天青汝瓷藏品,他一个退休的老教授,又如何能完成这样的心愿? “喂,白天,我是关俞,前几年去采访过白老的那个市报记者,你还记得我吗?”自然不能直接打扰已经八十岁高龄的白老,而是打给了他的孙子、中大毕业的高材生白天。 白天的年纪比我还小几岁,认识他时还在中大读本科。本硕连读,现在应该已经升上硕士了。 “关记者,我当然记得你。这几年我爷爷时不时翻你报道的那件盗墓案,经常在我耳边念叨你呢。”电话那头听似抱怨地笑着说。 我也笑了起来,然后问了一下他的近况,就单刀直入地说明拜访白老的意愿。 今天是周六,他正好在家,便马上替我去询问白老的意思。 白老年纪已高,平时就深居简出,几年前开始便很少接受拜访。不过,没有想到的是,很快,电话那头响起了他老人家中气十足的嗓音。 他让我随时都可以过去,方便的话现在都行。 我连忙答应,反正现在无事,择日不如撞日,决定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和笑笑要了几张报纸,将已经在我心里意义发生变化的宋天青汝窑三足洗仔细包好,这才收进包里。 抬头却是见到宁十三那双黑白分明又带着沧桑的眸子正透过眼镜看着我。 “打扰到你了?”我尴尬地问。 他摇了摇头,说:“中大西门有家叫做文津阁的老书店,你回来时帮我带两本书?和老板说我的名字就行了,他知道的。” 这个当然没问题,我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 看来他和笑笑昨天就是在那里淘的旧书。 文津阁我也去过几次,里面多是一些文史哲类的旧书,是一处不错的书香之地。 第三十二章 盏茶之间见人心 白老就住在中大内的一幢普通教师楼,因为他的儿子——白天的父亲也是中大教授,所以,白家三代在这栋教学楼拥有两套房子,都在第一层,而且,为了方便白老起居工作,已经将两套相邻的房子打通。 岭南天气潮湿,白家将地面垫高,而且配备了优良的通风系统。 房子原本坐南朝北,因为屋后直出是一楼的私家小花园,就将这面进出的门墙改成朝向,同时利用大片的落地玻璃墙,让屋内显得尤为宽敞明亮,一年四季都非常舒适。 此屋的风水显然经过高人调理,完全契合理法,白老住在这里,即使年岁已高,仍旧十分健康。 我来到时,白天已经等在院子外。 这个白衬衫蓝仔裤白波鞋打扮的年轻人,气质和他的名字一样,明朗得像是白天。 他没有继承白老的衣钵,而是研究起中国古代文学。 白天直接将我引进白老古朴简约的书房。说是书房,其实还合了会客室以及工作室一起,中间以屏风隔开。 这间书房,基本占据了原来格局一套房的空间。 我们来到时,白老已经坐在他的老黄花梨落地茶台旁,正戴着老花眼镜在看一本汝瓷专着。 果然是个爱瓷之人,尤爱汝瓷。 老人皓首白眉,精神矍铄,看起来状态不错。 我和白老其实见面的次数也就三回,而且都很短暂,这么几年过去了,他见我也不露生分。 他让我泡茶,是武夷正岩。 我已经有两年时间没有好好地泡上一壶茶喝了,自然不会推辞。 去洗了手之后,坐在主坐对面的位置上,煮开取自白云山的山泉,冲洗茶具。 陆羽在《茶经》里说,泡茶时,“其水,用山水上”,早已被千万好茶之士奉为圭臬。 不过,茶具用的居然还是现代的汝瓷。 显然,白老对汝瓷的喜爱远远超越了“器”的层次,是对整个汝瓷文化的痴迷。 我虽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泡茶,但是自小喝茶,手底下的功夫还算扎实。 细烹慢斟,同时也卸下了压在我心头的沉闷,散去了积郁毛孔里的暑热寒邪。 “嗯,我在这杯茶里,喝出了你这个年纪没有的平和心境。” 悠悠喝下第一杯茶,白老这才开口。 我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摸着鼻子傻笑起来。 笑完,我回忆了一下进来这短短时间的变化,才说:“最近确实有些烦心事,进来您老这里,烹茶起具之间,就都奇妙地全部卸下了。” 白老也不多问,指着放在茶台上的厚厚一本专着,说:“喝茶、看书、鉴瓷,无不如此。” “喝茶要缓、书瓷看老、用度从简、人心尚平。”停顿了一下,老人用他已经摘掉眼镜的睿智眸子看着我,徐徐地又说了一句。 我认真点头,虚心受教,体会着他这平平淡淡的十六个字。 闻之知之,知之道之,道之得之,都不容易。 所以,我只能继续泡茶。 茶汤逐渐寡淡,直到尾韵也去了后,我洗净茶台,这才将包里的来意取了出来。 “哦,国之重器呀!”白老揶揄了一句,脸色平静,显然一早就知道了我的来意。 “对啊,您上上手?” 我笑着起身,将已经去了报纸的三足笔洗轻轻搁在了他面前的茶台上。 器不过手,所以才称作“上”。 虽然“一眼假”,但是,重新戴上眼镜的老人仍旧依足规矩,两手一提一托,仔细上手。 看着看着,他笑吟吟的脸色突然严肃起来,头也不抬地对我说:“把我桌上的放大镜取来一下。” 说完我还没起身,他又道:“不,还是我自己过去。” 小心翼翼地将三足笔洗端起,白老绕过屏风,来到窗台前的工作台。 我跟着走进这个左右两边靠墙各摆着一个落地博古架的半开放式工作间。博古架上各式瓷器和残片标本琳琅,无一空处。 放下三足笔洗后,白老并没有第一时间继续鉴定,而是转向跟着过来的我说:“如果不是你泡了那一壶茶,让我喝出你的不一样,我不会看得这么认真。这些年虽然深居简出,托关系上门的还是不少,如果只是互相交流印证,那还好说。” 他摆了摆手,没有就此说下去,言外之意,想必是知道我已然清楚。 “如果说没有不满,那是妄言。” 一语绕过,白老突然一脸真诚地对我说:“小关,我要向你道歉,同时,感谢你给我这个老头子上了一课!” 他没有做任何动作,可还是吓了我一大跳。这位可是岭南的瓷界巨擘,数十年来,为了国家和瓷界殚精竭虑,做出无数贡献,这样的可敬老人,他的道歉我可不敢轻易接受。 我自知是个自私的人,因而从来都对无私者抱着敬意。 而且,情绪本就是人的本能,可控,但是如何能杜绝呢? 更何况,如果因为未曾流露出来的怠慢便接受对方的歉意,无异于苛求。 用句圣经体表述:苛求的,必获加倍以受。 我连忙习惯性地双手合十,口里说了几次“怎可!”后,才真诚地解释起来:“白老,要不是您让泡那壶茶,我现在的状态,连自己都嫌弃。所以,从因果上说,这还是您种的因,我就是一个路人甲,反而还是受益之人,应该是我多谢您才是。” 说完,我朝他微微鞠躬,算作回礼。然后还半是打趣地说:“您这是施比受有福。” 以免气氛太过尴尬。 老人配合地呵呵笑了起来:“原来你还对佛学颇有研究呢。” 我自然又是一阵谦虚。 “好了,我们俩该客套的也都客套完了,我再仔细上上手,总觉得这件三足笔洗不简单。”他在工作台前坐了下来,说着就略微解释了一下,跟我之前的想法差不多。 会耗费心力用不同原件的汝窑器拼和在一起的人,大概率不是因为太闲。 老人做事认真,容不得丝毫打扰。经过刚才的事,他对待我已经从客人变成了晚辈,拉近了之前的距离。 平易近人与关系亲疏没有什么必然联系。 见他下了“逐客令”,我就退了出去,离开时冒昧问了一句,能不能去他外面的书房看看书。 他自然点头,而且告诫我,如果真喜欢瓷器,就要练扎实基本功,不然一次打眼,足以让包括我和他在内的绝大多数人倾家荡产。 白老的书房分里外间,开放式的外间全是放满了书的书架,如同一个微型的瓷器文化图书馆。 里间应该还是藏室,估计他一生所藏,基本就在那里面了。 这里面的藏书基本都是大部头,还有不少市面上绝对看不到的孤本和资料,这让我激动得立刻就扑了过去。 第三十三章 月下仙 我沉浸在书海里,后来还是白老将我叫醒。 隔着阔绰的会客室大厅,老人的声音隐隐有些激动。 我心生疑惑:即使三足笔洗上,开出蟹爪纹的那处地方确实开门,也只是拼凑上去的汝瓷残片而已。 他见多识广,虽然没能拥有一件完整的宋天青汝窑瓷器,可是上过手、研究过的全品定然不少,而残片更是不知凡几,就是两边的博古架上,都摆着好些标本。 带着疑惑,我大步穿过会客厅,来到了老人工作室。 “快,快过来。”显然是听到了我的脚步声,他头也不回地就说,言语间愈发激动。 走到老人身边,落眼便见到工作台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工具。 我的那只三足笔洗被扣放在他面前正中的位置,表面上非沁入的做旧痕迹已经清理干净,露出了原本的色泽。 无论是明仿、清仿还是现仿,都烧不出宋汝瓷的天青色。 分开来看,或许还不明显。拼在了一起了,这差异就一眼可辨了。 “不只一块残片?”我没有上手,只是就着灯光细细打量了一下。 发现除了之前见到那处外,还有洗壁上一块不大的残片,看着有一眼。 “眼力不错。”白老轻飘飘赞了一句,显然他要说的不是这一点。 也是,残片是一块还是两块,对他而言,都没有多大区别。 “那您这么急着叫我……” “小关,你是宝主,我想征求一下你的意见。”这时,白老才偏过头来看我,一个下午的清理,让他的精神看起来有些萎靡,但是目光仍然明亮,充满了激情。 “首先说好,你不要照顾我这个老头的面子。” “您说。”我点点头,知道这是他的坚持,同时,也大概猜到了他想说什么。 不过,出于礼貌,我并未越俎代庖。 “看来你猜出来了,那我就直说了。”老人又看了我一眼,指着桌上的三足洗说,“我建议把这件天青汝瓷三足笔洗拼件复原。” “呵呵,白老,其实这也是我的来意。”我笑着说,“一切听凭你拿主意。” “好!”他抚手,苍老的容颜上流露出孩子般的纯粹喜色。 这倒是让我有些疑惑了。 “原来你也有猜不到的时候。”白老目露狡黠,却是不直言,“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我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又忍住好奇,没有说话。 说完,他就起身,在博古架上匀出一个空位,将三足笔洗端放上去。 天色不觉已经入夜,白老年岁已高,自然无法继续处理。 从他的表现看,明明很着紧这件我再察觉不出什么异样的拼瓷,更是难得激动了一阵,到了最后,仍能淡然对待,不急于一时。 这定力,真让我佩服不已。 所以我也只能装出淡然。 我跟在他的身后,走出会客间,来到了外面的客厅。 闻着厨房里传来的饭香,我的肚子咕咕叫了起来。 一看墙上的挂钟,这才发现,原来已经快八点钟了。 我连忙道别,却被白老强行留了下来,一起吃了个精致素雅的晚餐。 一桌素食,只是三菜一汤,还是白天掌勺。 让我对他更高看了一眼。 吃完饭后,稍坐了一会,约定好了等白天给我电话,我就起身离开,以免打扰老人家休息。 自然不会忘记宁十三的嘱托。 我觉得这个沉默寡言的男子身上有着一股很奇异的魅力,他既开口,别人很难拒绝。 而他似乎又很少主动开口。 一边想着,一边往中大的西门走去。 路过一片草坪,昏黄的路灯和朦胧月色照映,我低头看见自己的脚下的影子忽然一颤。 禁不住停了下来,眨眨眼,发现原来是错觉。 再抬头时,目光不由越过面前的草坪,落在了远处更加昏暗的那幢双翼开展、直指明堂上两列一共十八座近代中国先贤铜像的建筑。 永芳堂! 我微微倒吸一口凉气。 这幢建在中大老校区中轴线上的现代建筑太出名了,在这座城市,但凡提及高校诡异之地的时候,就没有不提它的。 永芳堂建于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是香江一位企业家捐建,名字来自他已经仙逝的父亲。 筹建处曾公开征集这栋建筑的设计方案,最后选定了如今看到的这副外方内圆、两翼舒展的形象。 只不过,如果从高空俯瞰,这永芳堂就像一座棺椁。 据说,这幢为了纪念近代中国先贤的建筑,同时也是一座国父的衣冠冢。 另一说,里面埋葬的衣冠,属于这座建筑的同名之人。 自从建筑落成之后,每逢深夜路过,学子们都说听到有女子的哭声从里面传出,因而又有衣冠冢属于那位企业家去世的女儿这一说法。 我突然想到了今早贵叔说起那座广场时,提到的某位地师的评价:阳宅阴造。 面前这座永芳堂,似乎也好不到哪去。 只不过一个是阴地,一个是煞形。 这样的一幢三面反弓的建筑,自然会引起周围磁场紊乱,以致接连出现无法解释的诡异现象。 至于流传的“女鬼”之说,我来过几次,倒是没有任何发现。 然而,就在我准备远离这里时,昏暗的永芳堂大门前,那六十级直通三楼的台阶上,忽然飘上了一个白色倩影。 关于这处台阶同样流传有灵异故事:晚上数台阶比上午要少一级,那消失的一级,是进出鬼门关之处。 天空中已经进入下旬的亏月难言亮堂,只是,月光洒落在那缥缈身影上,迷蒙的银华却流淌起了照亮周遭的光芒。 让我原本黯淡的眼睛也为之一亮。 似乎察感知到了我的注视,那身影幽幽转身,仿佛跨越草坪,将明月一般皎洁的容颜烙印在我的脑海里。 再也挥之不去。 三千青丝落瀑,肤若凝脂流香。 白衣袅袅萦光,身姿翩翩惊鸿。 如果说这个芳华之龄的曼妙女子,就是永芳堂里夜泣的“女鬼”,也必定是鬼中之仙。 人间,或确不应有这样的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