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嗔》 第1章 喜事 罗帐灯昏,帐中人对坐。 甄舒已经累了一日了,钗环卸尽,这才轻快了几分。 此时宾客散尽,郎君归来,却是四目相对,两两无言。 满目红锦,龙凤烛摇曳生辉,帐中红暖,异香扑鼻。 “郎君该安置了……”甄舒面色微红,两腮泛红,犹如春来枝头最嫩的那抹娇蕊,娇羞动人的模样若是寻常男子见了,怕是把持不住。 可眼前这个不是什么寻常男子,而是个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从他进门到现在,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句!甄舒身上着实乏得紧想歇了,却也还记得知事嬷嬷说的矜持,今日是大喜日子,还得给郎君留几分薄面才好。 可对面那人始终端坐着,颇有几分坐怀不乱柳下惠的姿态,让甄舒不禁傻眼,这人知道今儿什么日子吗? 想到宋鹤家贫,甄舒面色一红,莫非是他…尚不知事?有条件的人家在哥儿到了年纪,就会请人教他男女之事,有利将来开枝散叶,繁衍子嗣。 看宋鹤这样子,似乎还没开窍。 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这般想着,目光就不由落在那书生略有些单薄的腰间,眸光渐渐往下…… “你先安置,我还有些书要读。” 终是宋鹤先坐不住了,转身下榻,逃也似的躲出外间。 帐帘微动,甄舒探头,见人走没影了,心下却是莫名一松。 宋鹤一直走出了寝屋,被春夜微凉的夜风一吹,这才稍稍神思清明了几分。 看着对岸明明灭灭的灯火,宋鹤心绪难平。 方才那屋中旖旎春光,险些叫他没能把持住,他推开门,站到外面的临江绣廊上,俯视着下面泛着银光的河面。 他不会碰她,至少在她真正了解自己之前。 很显然,她和自己也不过见了寥寥数面,远谈不上了解,他们之间,也不过是多了夫妻名分的生人。 弦月挂墨空,春尚浅。 在外面站了不知多久,宋鹤再回去的时候,甄舒已经面朝榻内酣睡过去。 清浅均匀的呼吸声似乎在提醒他,这女子往后就是他的枕边人了,他不禁生出种异样的情绪,俯身借着淡淡烛光,不动声色的打量起枕边的甄舒。 她是典型江南女子的长相,婉丽柔美的娟容,小小的嘴儿,挺翘的鼻,鹅蛋脸蛋儿上,带带着几分少女的青涩,左眼下有颗小小泪痣,不但不减她半分美貌,还平添几分娇媚。 此时她闭眸酣睡,长长的睫毛微颤着,乌黑的发仿如泼墨般淌在艳红如火的枕畔。 心口有一瞬间的悸动,很快又消失,宋鹤深吸一口气,却夹杂着女子身上的淡淡的花露芳香,似蔷薇又有些像玫瑰,很淡很好闻的味道。 外面传来三更天的梆子声,宋鹤扯过一点被角,离着甄舒两拳的距离合衣躺下,动也不敢动一下。 一夜无梦,清晨被屋外的喜鹊高鸣闹醒,甄舒揉了揉眼,今日是成亲的第一日,按盐林习俗,她得亲自给夫君熬粥。 不过甄舒不用,她有侍女,大家闺秀都有贴身侍女代劳,她只用做做样子等做好端给自家郎君就好了。 见屋里没人,甄舒赤脚下床,噔噔噔的踏着木地板跑到小花窗旁,“嗨,小喜鹊,你是来贺我新婚的吗?” 那喜鹊竟然不怕人,飞到了甄舒的香肩上转了两圈,又才飞上窗棂,忽的身后门吱呀一响,那喜鹊惊慌地扑棱翅膀飞走了。 甄舒回头,就看见一身青衫的宋鹤走了进来。 他虽瘦,却颇为高大,身形修长,一身青衣衬得他人如青竹,挺拔有力。 只见他一手握着一卷书,一手负在身后,逆着光走了进来,身影被日影拉长,落在甄舒的身上。 那一瞬间,他通身似是被镀了一层金箔似的,耀眼至极,让甄舒有一瞬间的失神。 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模样生的极好,眉目清朗,薄唇高鼻…甄舒有些不争气的想,宋鹤长得竟然比她三个哥哥都更好看,她竟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只一瞬,她登时面色泛红,有些慌张的把目光从男人身上挪开。 只是她的这点小动作却没逃过宋鹤的眼睛,他面色微沉,想到那些关于甄舒的不堪传闻,心绪复杂。 她以为他是那些秦楼楚馆里的小倌儿吗? 不知为何心里会冒出这么个念头,宋鹤心里有些发酸,很不是个滋味。 “收拾一下,待会儿还要去接小妹过来。” 甄舒闻言面色一滞,旋即回过神来,她差点忘了,宋鹤还有个亲妹妹尚在宋家那陈旧不堪的小楼里。 “好。” 甄舒笑着颔首,眸子弯弯,月牙似的。 那妍丽的笑颜让宋鹤呆了呆,他没再说什么,气氛再度陷入尴尬。 这时候,云雀敲门送粥上来了。 宋家小妹年方十二,名叫宋明灿,比她哥哥小五岁。 宋父宋母早逝,宋鹤十一岁开始就独自拉扯年幼的小妹,小妹的名字都是宋鹤亲自取的,兄妹两感情亲厚,宋家小妹也是个懂事守礼的,甄舒颇为喜欢。 她吩咐自己的贴身丫鬟百灵和杜鹃在自己的嫁妆里找了些东西送给小妹,把二楼分给小妹做闺房,把一切都收拾的妥妥帖帖。 宋鹤在一楼的书房读书,书房就在前院,出入方便,院子里种着各种竹子,高大的南竹下秀气的金丝竹依偎着,风来影动,颇有几分幽深之意,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这是甄父千挑万选的好地方,为了顾及姑爷的颜面,没敢挑太大的宅子,加上甄舒命中缺水,方士说要近水而居,就特地找个这么个绣楼,还买了旁边的几处民房来造景,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想到甄家待他的好,宋鹤胸臆间长长叹出一口气,再见甄舒的时候,神色也温柔许多。 相较于长兄的不咸不淡,小妹宋明灿对自己这个嫂嫂可算是喜欢得紧。 围着甄舒一个劲儿的拍马屁:“嫂嫂真好看!我的嫂嫂是全盐林最好看的。” 甄舒一个高兴,又忍不住翻出自己的好东西送给宋明灿。 姑嫂两个其乐融融,倒是让宋宅气氛和睦了许多,仆妇们也松了一口气,完全打消了怕姑爷因小姐的名声不好而慢待的忧虑。 谁知宋鹤知道后小妹拿了甄舒东西后很不高兴,叫了小妹去书房一趟,也不知道说了什么,之后小妹就把东西都还回来了,说什么也不肯要。 这下,饶是甄舒泥人性子,也不禁有了几分火气,她是哪里得罪了他,要这样给她难堪? 这婚事不是你情我愿的吗,怎么弄得像是她委屈了他宋鹤一样?! 她甄氏钱庄四小姐嫁给一个穷书生,还委屈他了?想到方才小妹怯懦的神情,甄舒越想越压不住火气了。 她是名声不好,可答应她爹之前他难道就不知情吗,再说了,若非她名声不好,哪里轮得到他宋鹤来娶! 甄舒是越想越气,小脸儿都鼓了起来,一张上好的手帕也被揪成了麻花状。 可想到明日就要三朝回门,有些事还是压压,否则若是让她爹看出端倪来,只怕不肯善了,索性只叫了在书房服侍的小厮魏全过来问话。 魏全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厮,也是甄家挑选过来的人,一听自家小姐问话,立刻把书房里宋鹤说了什么一五一十的告诉了甄舒。 “郎君说,明灿娘子阿谀奉承,贪图娘子的好东西,实属不该,若是再发现,就……就把明灿娘子送回老宅子去。” 第2章 姑爷不行 甄舒没想到宋鹤竟然是这么说的,她还以为…… 想到是自己误会了宋鹤,甄舒心下生出几分愧疚,赏了魏全,打发他走了。 是夜,甄舒难得的亲自下厨,给宋鹤炖了一罐香香浓浓的鸡汤送去书房。 听见脚步声,正在伏案疾书的宋鹤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神色微滞,手上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是有什么事?” 他声音淡淡,带着几分难以察觉的温柔,只是更多的却是明面上的疏远和客气。 冷眸里闪跃着烛光,凭空多了几分暖意,甄舒抿了抿唇,有些局促的笑了笑,不似前几次那样自在肆意,似乎有些心虚。 因是在自己家里,这会儿书房里也没有什么人,甄舒穿着舒服宽松的杭绸藕粉色素面裙子,头发简单的束在脑后,鬓边几缕碎发让她看上去慵懒而随意,或许是刚从厨房里出来,此时额上沁着几颗汗珠儿,宋鹤轻咳两声,飞快的收回目光。 “见你熬灯读书辛苦…喝点鸡汤暖暖身子。” 她放下鸡汤,不再停留,转身小跑着往外去。 看见少女走的太急而飞起的青丝,宋鹤失笑。 良久才回过神来,只是再看书却有些心不在焉了,她似乎…和传闻中不太一样。 看着书案旁冒着热气的鸡汤,宋鹤平静无波的心湖第一次漾起了一圈一圈的涟漪,仿佛春夜乍寒也淡去几分。 盐林城地处江南,盐商云集之地,河流四通八达,繁华之地百姓也富裕,甄氏钱庄都开遍了大江南北,是实打实的盐林首富。 甄家不缺银子也不缺儿子,就缺女儿,这甄夫人李氏一连生了三个儿子,才好不容易得了个女儿,老两口真真儿是把小丫头捧在手心里宠着。 甄家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全是嫡出,甄老爷不仅宠爱妻子,还是个女儿奴,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捧到女儿面前来。 甄舒不像别的姑娘一样被拘在深闺,她自幼就满大街的游逛,逛腻了盐林城的绸缎庄脂粉铺,又开始逛戏园子青楼子,简直比纨绔还纨绔! 可甄老爷舍不得骂一句,只能铁青着老脸继续宠着,只要这丫头不闹事儿,就是逛逛园子看看俊娘俏哥儿算什么事儿。 那些个有断袖之癖的男子尚且没有人敢说什么,谁敢说他闺女?! 有了甄老爷的睁只眼闭只眼,又有三个大哥宠着,甄舒更是肆无忌惮,尤其是三哥甄钰,更是带着妹妹做纨绔。 甄舒还曾在美人坊一掷千金! 大哥甄崇把甄钰吊起来打了两次,也没能把这个弟弟拉回正道,气的甄崇倒仰。 二哥甄慧是个一心向佛的,每每看见也只能双手合十念着什么大慈悲大自在的…… 不过甄舒真不是去做不正经的事,她是有自己的目的,她不说也是怕麻烦。 甄钰倒是知道自家妹妹是去做什么的,他妹可不是传言中那么不争气的,只是答应了甄舒要保守秘密,甄钰倒也真没有四处嚷嚷。 每次听闻有人嚼甄舒的舌根,甄钰都气上前扭打,把人给揍成个猪头才罢休,可却难挡悠悠众口啊! 如此一来,甄舒的名声却是越传越不堪。 甄舒是无所谓,可盐林人谁不知道那个被宠坏了的甄家四娘子? 甄舒婚事……危矣! 当事人不着急,可甄老爷急的成宿成宿睡不着,眼看女儿都要及笄了,别说上门求娶的,就是个媒婆影子也没有,他闺女怎么也不能落于人后让人说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啊。 于是乎,盐林城的穷苦才子就入了甄老爷的眼。 宋鹤,字甫之,少年秀才,举业有望,就是……穷。 不过这宋家家中人口简单,只有个小妹。父母双亡,他闺女嫁过去也就不用受公婆的闲气了,有他甄家相助,往后女婿仕途昌达,他日给舒儿谋个诰命也不是不可能啊!倒也不委屈。 左右他甄佑财不缺银子啊,甄父暗戳戳的把人给定了下来。 若是宋鹤有个殷实体面的家势,他定然也不愿意娶这个个妻子啊,可眼看小妹再两年也要及笄了,没有母亲庇护,很多事他多有不便,屋里还得有个女子来照应。 来说亲的媒婆倒是不少,可那些人连甄家四娘子都不如,宋鹤也没了心思。 不过,这甄家四娘子传闻十分不堪,甚至有传闻说她在外养了好几个小白脸,但如此一来,想必就是娶进门了也不会来缠着他,还能替他挡了那些乱七八糟不入流的求亲之人,这么一合计,宋鹤就答应了。 当时甄舒知晓此事时,已经距婚期只有一个月了。 她美眸圆瞪,半晌方回过神来,叹道:“哪个倒霉蛋,莫非是让阿爹拿银子砸傻了?” 只是甄舒没想到,这个倒霉蛋只有满肚子的诗书,竟是个不为美色所动的榆木疙瘩! 原本都做好准备体验体验相夫教子的甄舒盘算落了空,不过好在两人相敬如宾也还算和睦,小妹也乖巧听话,没有什么糟心事。 三月十二,甄家回门酒。 盐林长安街甄宅,门口黑压压的一群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实则全是甄家的小厮仆妇,甄家上上下下全都围了出来在门前候着了。 甄父甄母是没耐心在屋里等,索性出来看看,爹娘都出来了,三个好大儿也只能跟着了。 这一下子,甄家几乎悉数出动,那阵势真是不可小视。 好不容易等到宋家马车到了,甄母拉着女儿上上下下的一通打量,柳眉就是一蹙,画着花钿的眉心也不由皱了起来。 甄母李氏是个十分圆润的妇人,典型的贵妇人长相,常年管家,练就了一瞪眼就吓人不浅的功夫,把甄府管的是井井有条。 察觉到丈母娘的视线,宋鹤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 李氏暗戳戳的瞪了女儿一眼,再看向女婿的时候,脸上又挂了几分笑意。 甄舒不明所以,看向一旁的三个哥哥,疑惑的偏头挤眉弄眼。 甄钰正要说话,大哥甄崇就神色一肃,吓得甄钰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甄父引着女婿进了门,笑说宋鹤今日穿的素净,“是不是舒儿不懂事啊?” 这话宋鹤再傻也不会顺着说啊,忙满眼温柔的看了挽着甄母手臂的甄舒一眼,笑着摇头:“没有,舒儿很体贴,岳丈多虑了,是小婿穿惯了素色,不喜张扬之色。” “好,素色好啊,素色……” 甄佑财眼珠儿瞪向三个儿子,示意快救场。 甄慧拨着佛珠避开甄父目光,甄钰是名副其实的酒囊饭袋,哪里知道怎么奉承,还是甄崇开口了:“素色沉静,不张扬,只是藏拙是好,却也不必处处谨守。” 闻言,甄佑财附和颔首。 甄崇身上透着股书卷气,从不因自己是甄氏钱庄的大少爷而自恃傲慢,认识他的人对他印象都不错。 宋鹤也不由露出几分敬重的神色,谦恭一笑,“多谢大舅兄提点。” 只是那句“舒儿”让甄舒心尖儿一紧,说不出的滋味。 等敬了茶,甄母就拉着甄舒让出了前厅给几个大老爷们说话,借口带着甄舒去看望有孕在身的大儿媳妇就离开了前厅。 大嫂魏氏是盐商之女,出身商贾却自幼读书,不但没有沾染市侩俗气,反倒养出了几分书香门第的高雅通透,很受甄家上下的喜欢。 甄崇十八岁方才成亲,那时魏氏年方十五,许是年纪小了些,进门三年方才有孕,如今适才四月有余,甄母担心得不行,免了早晚请安,只叫在屋里好生养着,就是今日甄舒回门,也没有去惊动她。 甄舒觉得方才自己一回来娘的脸色就不对,心知她这是有话要说。 果然,甄母走着走着,就拉着甄舒去了一旁的凉亭。 院中春光正好,景致秀丽,花园游廊下的石缸旁,扎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抱着鱼饵正弯腰喂鱼,春风拂面,罗裙翩跹,别有几分动人。 甄母散了人,脸色就是一沉,上上下下的又把女儿打量了一边,看的甄舒二丈和尚摸不着脑袋,拉长声音喊着:“娘,你做什么呢?” 甄母气鼓鼓的坐了下来,她白高兴了一场,原以为姑娘嫁了人就能过上寻常平静日子,没想到……“你老实说,姑爷是不是不行?” 第3章 帮腔 甄舒是谁,一听这话就知道自家娘说的是什么…不行了。 登时面上一红,垂眸嗔道:“娘,你……你瞎说什么呢?” 知女莫如母,自家闺女什么性子她这个当娘的会不知道,竟然是这幅表情,看样子她猜测的没错了。 甄母轻叹一声,劝道:“你也别瞒我,可别学着那些迂腐人,讳疾忌医可不行,你放心娘会帮你想法子的。” 甄舒本想替宋鹤解释几句的,可这话如何说出口,最后…解释的话又咽了回去。 解释什么,洞房花烛夜都落荒而逃,说不定还真是有隐疾呢?念头一起,甄舒不由一愣,自己这样是不是非君子所为啊? 那边,正在和甄父说话的宋鹤面上保持着谦卑温和的笑,却觉得耳朵有些发烫。 甄崇心思细腻,以为是他热着了,低声吩咐了丫鬟把厅堂里的窗户格栅都敞开,放了凉风进来。 “甫之啊,明年的秋闱准备的如何了?有什么缺的尽管说,如今咱们都是一家人,万万不要客套。” 听甄佑财说起自己的学业,宋鹤点点头,感激的看了甄父一眼:“多谢岳父大人,小婿现在什么也不缺。” 甄佑财忽然想起一事,道:“对了,瑾瑜四月就要去洛城书院,你现在可有什么打算?” 瑾瑜是甄崇的字,甄崇明年也要下考场,甄佑财的意思是,两人若是都去洛城书院,一是有个照应,而是有甄崇在,也能免得宋鹤“分心”。 要知道,宋鹤在童生试名居案首,只是这越香的饽饽就越让人惦记,如今女婿为了学业,不得不长期和女儿分居两地,若是让他一人在外,他可不放心。 宋鹤自然也听出了言外之意,只是他并不打算去洛城书院,想了想,他客气的拱了拱手,开口道:“岳丈,小婿的老师写了推荐信,打算让我去鹿鸣书院一试,小婿怕是不能和大舅兄一道了。” 那边甄舒跟着母亲去看魏氏去了,魏氏正在院子里踱步,嘴角挂着浅浅的笑意,正和扶着她的丫鬟笑说着什么。 今日晴光好,暖风拂面,魏氏心情很不错。 听说甄舒和婆母一起过来看自己,魏氏眉眼都带了笑意,转身就迎了过去。 魏氏模样周正,虽身怀六甲却还是每日坚持围着花园踱步,除了肚子微微隆起,整个人还是纤细苗条,眉眼间透着饱读诗书才有的温柔,待婆母李氏也是亲近有加,倒也不怪为何大哥如此看重她了。 甄舒也和魏氏颇为亲厚,见了她迎上来,忙上去扶了她,那边慢一步的李氏也不由嗔道:“慢些慢些!” 也不知道是在说甄舒还是说魏氏。 “让嫂嫂看看,你这丫头可是瘦了?” 魏氏伸手轻捏甄舒的脸蛋儿,将人拉到面前来,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旋即露出狡黠的神色。 见嫂嫂捂着嘴笑自己,甄舒耳朵微红,“嫂嫂笑什么?” “这嫁了人的姑娘才真是大姑娘了呢!”魏氏捂着嘴笑起来,笑声爽朗,惹得李氏也忍不住跟着笑起来。 三人在小院子里的花树下坐下说话,拉扯了好半晌的家常,等到婆子来说魏氏该喝安胎药了,母女两个才安抚了几句离开魏氏处。 前厅里,甄崇一听鹿鸣书院,眼睛就是一亮,“鹿鸣书院好啊,若是甫之能去,那可比去洛城书院好……” “咳咳!” 甄佑财不满大儿子的话,怎么能这么说呢,鹿鸣书院多远啊,这不等于天高任鸟飞吗?!咳嗽两声打断了大儿的话。 “嗳,贤婿呀,这鹿鸣书院虽好,可是不是太远了些,这天南地北一来一回的,哪里有洛城书院好,你说是?” 这话说的有些强迫人,饶是宋鹤一直面上挂笑,此时也有些维持不住了。 大盛国谁不知道鹿鸣书院的名气,但凡是有抱负的学子都挤破了脑袋想进去,自己也是考中案首又颇得先生的青眼,才有幸得了推荐信前去一试,如今却要被逼着选洛城书院……他自是心有不甘。 可岳丈待他不薄,他也不想忤逆他的意思,可立刻让他答应下来,他也做不到,一时间,前厅气氛就僵了起来。 甄佑财不说话,端着茶悠闲的呷着,等着女婿想明白。 “爹……” 甄崇有些看不下去,“鹿鸣书院的确是比洛城书院更好,既然四妹夫能有机会,你就让他……” 话还没说完,甄佑财脸色就是一沉,不怒自威,“有你说话的地方,你老子还坐在这里!” 说完又看了一眼宋鹤,这才缓和了一下语气,道:“甫之啊,我也不是和鹿鸣书院过不去,而是你应该明白,你娶了舒儿,往后就不是一个人了,你得……” “爹!”门口忽的响起一道脆生生的声音,甄舒不知道什么时候扶着李氏回来了,正巧听见了方才那番话。 “爹,鹿鸣书院挺好的,也比洛城书院远不了多少,我觉得郎君一身才华,不该为了儿女情长牵绊,该让他自己去闯一闯,儿相信郎君。” 这话说的掷地有声,让屋里三人齐齐愣住,就是李氏也有些不敢相信这话是自家闺女说出来的,有些怔怔的。 女儿什么时候这么通情达理了? 宋鹤看着门口那抹单薄的身影,心下忽的涌起一种莫名的情绪,他没想到帮他说话的竟然会是甄舒,那个名声狼狈,被宠坏了的甄家四娘子! 这一刻,他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造谣抹黑甄舒,只是没想到甄舒下一句话就是……“郎君去鹿鸣书院安心读书,儿也能多自在两年啊。” 这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她一边说着,一边走上前去拉自家爹的袖子,娇憨的求着。 甄佑财对自己这个闺女是没有半分抵抗力,被这么一求,哪里还有别的话,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点了头。 宋鹤还没来得及感动,就对甄舒口中“自在”两个字生出种不好的预感。 哪儿有嫁了人的小娘子还想要自在的,这丫头该不是藏着什么鬼心思? 第4章 要不圆了房再走 回去的路上,宋鹤都有些心不在焉的,只是一抬头就是甄舒看着他傻乐的笑颜,他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有朵花。 “我脸上是有花儿吗?” 甄舒笑眯眯的摇头:“没有,夫君的脸可比花儿还好看。” 宋鹤默然…… 经过了几日的相处,甄舒对这个便宜夫君是越看越顺眼了。 刚开始只觉得冷漠不好相处,可她知道,这男人没有表面上那么冷漠。 她有踢被子的坏习惯,从前好几次因为着凉风寒,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值夜丫鬟帮她掖被子,可自从嫁了人,她就不好意思让丫鬟们在床前值夜了。 宋鹤每日读书到很晚,回来的时候她早已经熟睡,可这几日每天起床,她都是裹得严严实实的,想到可能是宋鹤替她掖的被子,甄舒的手就痒痒想捏笔了,这可不就是多情郎君冷面汉吗?别说,她还真好这一口。 他越是表现得面冷心热,她就越是对他感兴趣。 只是想到蓉卿说的话,甄舒脸上的笑意就是一滞,这么好看的男人,怎么能叫人家宋大鸟呢,再说了,不是所有的书生都像画本子里说的一样,举业高中就另娶高门,休弃糟糠之妻的。 为此,她还在成亲前和薛蓉卿赌了五十两银子,压的一比五,若是蓉卿输了,她可就赚了。 虽说筹码不高,可甄舒就是觉得有意思。 她压的可不是宋鹤,而是她的幸福啊! “郎君何时动身去鹿鸣书院啊?” 甄舒支肘托腮,眉眼弯弯地问宋鹤。 宋鹤还有些不适应这一口一个郎君的称呼,抬眼看了甄舒一眼,旋即垂眸:“你很着急吗?” 他可还没忘记她的那句话。 甄舒连连摆手,见他又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本书准备看,笑着给他斟了一杯茶。 不知她为何突然这般殷勤,宋鹤接茶的动作有些缓慢,目光疑惑的扫过少女言笑的眉眼,不知哪里出了问题,看茶都觉得带着几分怪异。 “郎君,你若是不放心,要不就…圆了房再走?”甄舒一脸善解人意,眼底精光闪闪。 “噗!” 宋鹤正喝茶,眼睛还在看手上的书卷,一个不察,登时茶水飞溅出来! 他此时惊讶得都能吞下一头牛了,真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这么个长相温温柔柔的姑娘嘴里说出来,在惊讶之后,他脸一黑,伸手就捂住了甄舒的小嘴。 “姑娘家怎能说出这样不知羞的话,往后不可再提,听见没有!” 心里那个无奈啊。 可没办法,娶也娶了,只能慢慢调教了。 甄舒感觉到唇边温暖的指腹,鬼使神差的!吐出粉舌,轻轻了一下! 触电般的感觉传遍全身,宋鹤一时竟忘了收回手。 甄舒却是笑的狡黠,见宋鹤脸沉得能拧出水来,忙收了嬉笑之色,正襟危坐,将手乖乖的放在了身前。 她知道,这书呆子可不是那么好逗的,她也是仗着他是自家夫君,才敢这么肆无忌惮,只是……真是刺激啊! “郎君,到了。” 正这时候,马车稳稳停了下来,外面响起车夫刘万的声音。 甄舒见状,哪里还敢再多呆,马车里的空气快让人窒息了,再不走,她怕宋大鸟真的要怒了。 看见自家逃走的小女人,宋鹤心里怪异至极,想生气,又气不起来,说不生气,心里又胀鼓鼓的。 她…她怎么敢这般大胆! 第5章 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刘万还没来得及摆上脚蹬,就看见自家夫人跳下马车往后院跑去,那样子……刘万咋舌,夫人真是可爱,真性情啊! 而马车里的宋鹤,待了一会儿之后才整理仪容下了马车,那时候小娘子人早跑没影儿了。 刘万也不知道方才发生了什么,怎么觉得郎君表情有些不对劲呢。 干了坏事跑回了自己屋里的甄舒忙让丫鬟关门,杜鹃疑惑不已,朝外面看了一眼,娘子这是在避着什么人? 甄舒没有解释,端着茶壶“咕噜咕噜”灌了几口,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这么多年,甄舒的心还是第一次跳得这么快,不知为何,宋鹤身上有种很清冷的味道,可他越是云淡风轻,她就越是想在他脸上看到更多的神色,有种在死亡边缘疯狂试探的感觉。 方才她还真有些怕……怕宋鹤恼羞成怒,一巴掌挤死她。 趁着刺激的感觉还没消失,甄舒搬出自己的书笼,让百灵研磨,吩咐了杜鹃一句任何人不得打扰,就开始动笔了。 那边,宋鹤本已经回到书房了,可总觉得自己满脑子都是方才的感觉,什么书也读不进去,心下也有些气恼了,不知不觉就去到了三楼。 站在门口他才想起自己在做什么,俊脸一红,正要转身,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妹的声音:“阿兄!” 宋明灿今日在家做女红,刚绣好一副石榴暮春图,听说嫂嫂回来了,正打算拿去给嫂嫂看,才出来就碰见了自家阿兄。 宋鹤脸上飞快的闪过一抹不自在,见是小妹,脸上又恢复了肃然之色,“你做什么呢?” 宋明灿说了自己要去做什么,然后看了看阿兄,又看了看阿兄身后紧闭的房门,有些疑惑。 宋鹤可不想在妹妹面前出丑,下了楼。 小妹的敲门声过后,里面就响起了甄舒身边的丫鬟杜鹃的声音:“明灿娘子晚些过来,娘子这会儿又要事要处理。” 宋鹤闻言,眉心下意识的皱起,她这满肚子花花肠子,能有什么要事?不知道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水儿呢。 想着,他竟忍不住弯起嘴角,回到书房时,书也能看进去了。 月亮窗上江月明亮,夜风吹拂,时不时有几枝鸟雀惊枝高鸣,扑棱飞过。 甄舒才写了一半,就已近子夜,她揉了揉酸疼的手腕,正怀念着美人坊的好处,外面响起杜鹃的声音:“娘子,郎君要上楼了。” 魏全刚才来过,说宋鹤已经洗漱了,见房门紧闭,让他才过来说一声。 男人真是麻烦,甄舒看着书案上才写一半的话本子,自是不肯半途歇笔去休息,想了想就把东西收在了书笼里,叫了云雀掌灯,杜鹃和百灵拿她的笔墨,自己抱着书笼往楼下去。 宋鹤看见打包要走的甄舒,愣住,把人打量了一遍:“这是要去哪儿?” 本想说去美人坊,可看见男人不善的脸色,甄舒下意识讪笑两声,指了指楼下:“郎君要歇息,想借郎君书房一用。” 谁知宋鹤冷冷拒绝道:“不行。” “为什么啊!” 甄舒秀眉微蹙,拉长声音。 正打算给他普及一下‘夫妻本是一体,你的就是我的’的道理时,宋鹤又忽然改了口,“你只能用书案,不能碰我别的东西。” 见他松口,甄舒小鸡啄米的点着头,抱着东西西想从木梯另一边侧身过去,却被宋鹤张臂拦住,还没等她开口,手上的书笼就被他抱了过去。 甄舒心尖儿都颤了颤,“还……”我,两个字还没说完,宋鹤已道:“我帮你拿。” 别说,书笼还真有些重。 这一波三折,甄舒小心肝儿都要支撑不住了,她很想劝宋鹤,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完,这一惊一乍的谁受得了! 她警惕的看着宋鹤,生怕他一个好奇伸手把书笼打开,她的秘密就保不住了。 好在宋鹤没有这么做,他在前面走着,借着微黯的烛光,忽然开口问起:“你平日里也读书?” 这话多少有些瞧不起她的意思,甄舒秀眉一竖,“当然了,又不是只有男子才能读书。” 宋鹤忽的低笑两声,嗓音微沉,很是好听,“那你平日里都读些什么书?” 甄舒闻言,立刻如数家珍道:“最喜欢西厢记,其次就是汉宫春色,飞燕传……” 她的话还没说完,宋鹤的脸已经黑了。 好家伙,没一本在禁书之外。 此刻宋鹤的心情可以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甄舒走在后面,也看不见宋鹤的神色,自顾自的说着,她没多说一个字,宋鹤的脸色就沉一分,最后他不得不打断还在滔滔不绝的甄舒。 “这些书你一个姑娘家怎能看,不知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言吗?” 甄舒愣住,在她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是不能的,可以说她打出生起就没有被人限制过,如今听闻这话,自然是有些接受不来。 “同样是书,怎么还分三六九等了?” 她觉得宋鹤有些道貌岸然,说话的语气也带了几分不可气。 “不乏男子将春图倒背如流,我又不犯事,怎么就看看都不行了,孟子书上还说,食色,性也,你们不是追崇孔孟之道吗,我看也不过尔尔。” 这话说的义正言辞,到让宋鹤一时间无言以对,两人怔怔对视半晌,宋鹤沉声:“强词夺理!” 甄舒也不说话了,她是把宋鹤当自己人才说那么多的,谁知他根本就不理解她的想法,所谓话不投机半句多,说到这里她心里也有些发闷。 宋鹤不再多说什么,也不对书笼里都是些什么感兴趣了,把书笼放在书案旁,转身就走。 等宋鹤一走,云雀有些弱弱道:“娘子……那春图是娘子倒背如流?” 甄舒正在气头上呢,闻言美眸一瞪,云雀立刻不敢多说了。 她低头看见案几两边码放得整整齐齐的书,抬眼一看,除了孔孟圣贤就是策论经史,甄舒撇撇嘴,暗骂宋鹤。 忽的,她生出个念头来,脸上的郁闷之色立刻一扫而空。 第6章 一头要吃人的狼 连着三日,甄舒都没有怎么和宋鹤说过话。 宋家除了小妹还算平静以外,所有人都有些紧张兮兮的,气氛有些压抑。 不过这种压抑的气氛没有过太久,很快就被宋鹤的愤怒打破。 他看着案几上的书,脸上青一阵紫一阵,直接让人请了甄舒过来。 甄舒一听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不慌不忙的整理衣裙,下了楼:“大白天的,什么事惹得郎君这般生气?” 甄舒佯装不知,实则差点笑出声来。 看样子,那本书被他看见了呀! 宋鹤“啪”的一声把书丢在案几上,冷冷地等着甄舒解释。 甄舒挑眉,面色露出羞涩的神色:“郎君……莫不是想与舒儿一起研习这书?” 那案几上,赫然放着本春图,大胆的画风和艳丽的辞藻让它与书房里此刻的紧张气氛格格不入。 宋鹤气急而笑,这种事只有她才做得出来,现在看见她这幅神色,宋鹤都顾不及羞了,只觉气的牙痒痒。 暗自嘚瑟的甄舒没想到,下一刻,自己就被抵在了书案上…… 宋鹤居高临下,脸上一改往日的平顺和气,儒雅端方,满是邪魅危险的神色! 甄舒腰被抵得难受,忍不住伸手去撑宋鹤的胸膛,这一撑,呼吸就更急了! “娘子若是实在想,为夫倒是不介意。” 只是这一次还没等他说完,甄舒羞红着脸,从他手臂下挣脱逃出了书房。 心跳如雷的回到三楼的房间,甄舒一把推开临江的窗,大口的呼吸着江面上澄澈的空气,胸口剧烈起伏着。 方才的宋鹤像是她从不认识似的,像是……像是一头要吃人的狼! 而此时那头狼的情况也不怎么好,他真被甄舒激怒了,她这样几次三番的挑逗自己,他若是还什么都不做,那还算个什么男人。 这一次,她若是不逃,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会做出什么事来。 心里不知道是庆幸还是失落,宋鹤坐在书案前,深吸一口气,看着腰间渐渐偃旗息鼓,这才将那本书放在了书笼最下面,拾起了自己平日里看的那本。 宋明灿不知道哥嫂之间的无声硝烟,她每日里都在屋里跟着甄舒带来的绣娘学女红。 从前家里情况不好,没有条件请绣娘,她又没有女性长辈教导,女红一直稀稀落落的,如今有甄家来的绣娘手把手教,她十分珍惜机会,学的很认真。 “我想绣一副好些的石榴图给阿嫂。” 石榴寓意多子多福,她希望阿嫂能够吉祥如意多子多福,只可惜她的绣工不好,绣了好几副都不如意。 绣娘笑着安慰:“明灿娘子聪慧,再勤加练习,想必很快就能绣出满意的石榴了。” 那头,甄舒越想越气,积攒了好几日的怨气彻底爆发,她气咻咻的起身,吩咐云雀:“叫刘万套马车,我们去美-人-阁!” 刚出门,就碰见正要上来送绣品的宋明灿,甄舒脚步一滞,整理披风的手一顿。 “阿嫂这是要出门吗?” 甄舒回过神,点点头,伸手轻轻捏了捏宋明灿的小脸儿,笑道:“是呀,阿嫂要去个好地方,你在家乖乖的哦。” 一听这话,宋明灿便来了兴趣,“什么好地方啊?” 第7章 美人阁 甄舒没想到这小丫头会来了兴趣,有些为难的看着小妹,笑容微滞。 拗不过小妹的撒娇,甄舒附耳低声:“美人阁。” 这些日子,宋鹤一边温习书本,一边准备去鹿鸣书院的事,今日出门去找恩师徐清徽请教课题,回来的时候又碰上大舅兄甄崇,问了两句关于他去书院的事,两个人说着说着,话就像是开了闸似的,索性找了个食肆坐下边吃边说。 等到月上柳梢头两人分手各回各家,宋鹤略喝了几杯酒,被夜风一吹,人才清明了许多。 魏全扶着宋鹤往家走,远远的却见宋宅黑漆漆的,只有门口挂了一盏灯。 及至家中,宋鹤才得知,小妹和甄舒都不在家。 瞧着这浓墨般的夜色,宋鹤面色顿时一沉,“她们去哪儿了?” 倒也不怪宋鹤生气,即便是出去玩,也该有个时辰,这般晚了两个姑娘家还不知道归家,若是……宋鹤越想,脸色就越沉。 待到听见林嬷嬷支支吾吾的说出‘美人阁’三个字的时候,宋鹤一言不发转身就上了马车。 魏全跟着宋鹤不久,可这些日子的相处也能摸出几分宋鹤的脾气,瞧着这样子,怕是真动怒了。 想到自家小姐在家时的骄纵,又想起自己来宋宅之前老爷吩咐的事情,他犹豫着要不要劝劝。 马车前的铜灯忽闪忽闪,夜色浓重,楚江边的九天楼却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大红灯笼像是过年似的在檐下密密实实的挂着,薄纱露骨的华裙叫人晃眼,姑娘们娇滴滴的嗓音软得酥骨,丝竹声声不时从楼里传出来,艳靡至极。 宋鹤下了马车,看着眼前自己素来鄙夷的烟花之地,心头五味陈杂。 真没想到,他宋鹤有生之年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竟然是为了找自家娘子和被拐走的小妹! 九天楼上等雅间里,甄舒这会儿刚放下笔,揉着发酸的手腕,吃着美人儿喂在嘴边剥了皮的葡萄。 这个时节的葡萄都是从西域番商手里高价买来的,昂贵奢靡的味道。 宋明灿坐在前面的看台座上,看得津津有味,眼睛都不带转儿的,一只手托腮,一只手去拿青花小盏上剥好的瓜子,十分享受。 下面在跳西域的舞,舞女们穿着热辣,跟着丝竹声起舞,十分惹眼。 宋明灿还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只觉得处处透着新奇,长这么大还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好地方,瓜子都是给你剥好了的,你只管吃好玩好便是。 看着小妹着迷认真的样子,甄舒有些怀疑自己今日答应带她出来是不是做错了。 她倒不是心疼银子,而是有些担心宋鹤知道后会…… “甄-舒!” 甄舒长叹一声,自己如今怎这般胆小如鼠,小妹又不是真的小孩子了,再两年她也要嫁人了,宋鹤就算是亲兄长也不能这么不讲道理,自己何至于害怕到产生幻觉了。 摇摇头,甄舒往椅子上一躺,朝着美人勾勾手,剥好的葡萄就送到了嘴边。 “甄舒!” 这一次,声音就很清楚了,甄舒倒吸一口凉气,那葡萄顿时卡在了喉咙口,她不可思议的循声看过去,就看见一个人。 仿佛耗子见了猫,甄舒下意识起身就往另一边跑,可宋鹤腿长手长,几步上前就拎住了甄舒的后脖子,甄舒捂着喉咙就哇哇的咳嗽起来。 第8章 郎君是在等我? 见此情景,宋明灿吓坏了。 她自幼就跟着长兄生活,宋鹤于她而言亦父亦兄,她还是很害怕她阿兄发火的,此时见状,吓得六神无主。 杜鹃和百灵几个忙上前来给甄舒求情:“郎君,娘子她快喘不上气了!” 宋鹤这才低头,看见那双悬空乱蹬的小巧绣花鞋,这才将人放了下去。 甄舒脚一踩地,立刻大口的呼吸起来。 方才她差一点,就死在这狗男人手里了。 “你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啊!” 甄舒气不打一处来,美眸圆瞪。 “那得看是什么香,什么玉了,像那等冥顽不灵的顽石,我看还是免了。” 说完转头看向宋明灿,脸上的严肃不言而喻。 宋明灿的泪水立刻就挂在了眼睑,心虚的绞着手帕,弱弱的叫了声‘阿兄’。 宋鹤什么也没说,转身往楼下去,宋明灿看了一眼甄舒,“阿嫂,回去吗?” 甄舒没说话,等两人走远了,这才气咻咻的下了楼。 “娘子,我们回去?” 甄舒本想说去甄府的,可瞧着夜色,此时自己回去,只怕她爹娘要担心了,自己和宋鹤接二连三闹得不愉快的事情传到他们耳朵里,只怕就要放大数倍,若是再跑去找宋鹤闹,就不好了。 想了想,甄舒还是回了宋宅。 马车在宋宅前停下,甄舒却绞着手指不想下去。 等到她好不容易打定主意下了马车,就看见二门旁斜倚着一人,似乎睡着了,她登时一愣,杜鹃打着灯笼上前,这才看清了那人:“娘子,是郎君。” 宋鹤怎么会坐在这里。 此时宋鹤也睁开了眼睛,看见不远处的甄舒,心这才稍稍落下。 可还没等甄舒说话,宋鹤就起身往回走了,似乎并没有要和她说话的意思。 甄舒心下却闪过抹异样的感觉,她几步追了上去,故意给了个台阶道:“方才郎君别是在等我?” 宋鹤头也不回,回应甄舒的只有带着几分不悦的轻哼。 这夜露寒重的,方才在马车里还不觉得,这会儿甄舒竟有些冷得发抖,话音也有些颤。 男人步子大,甄舒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两个人在花园里穿行,走到一半,男人的步子总算慢了几分。 “冷?” 甄舒闷闷的“嗯”了一声,伸手搓了搓手臂。 不曾想,宋鹤脚步一顿,将自己身上灰色的披风脱了下来,面无表情的搭在了甄舒身上。 “我既娶了你,也不能看着你冻死。” 好家伙,甄舒心里刚涌起的几分感动立刻退得干干净净! 看着男人再次加快的脚步,甄舒有些晃神。 这一夜,宋鹤在书房里看了一整晚的书,甄舒早上起来的时候,用了一碗江米清粥,宋明灿就过来了。 “阿嫂昨夜可休息好了?” 宋明灿今儿穿了一身翠青色的马面裙,梅花盘扣立领薄纱外,罩着件暖橘色的马甲,人瞧着朝气蓬勃。 甄舒点头,问她用过早膳没有,宋明灿也点头,在甄舒对面的绣墩儿上坐了。 一看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甄舒就猜到和昨夜的事情有关。 “怎么,是你阿兄骂你了?” 甄舒昨日回来也没和他们一起,也不知道那宋阎王是不是嚼了小妹。 宋明灿连连摇头,露出几分愧疚的神色:“明灿是觉得…昨日的事情拖累了阿嫂。” 第9章 回娘家 甄舒从来不是小气的人,要论理起来,还是她不对的成分居多,她自然不会因为宋鹤迁怒到小妹身上。 “那事儿别放在心上了,你阿嫂没生你气。” 昨日小妹那样子也是吓坏了,甄舒轻叹一声,转言道:“前儿我的了些澄心堂笺,你拿些去,小姑娘拿来写小诗是极好的。” 澄心堂笺?宋明灿微愣,旋即眸光一亮。 她没想到阿嫂不但不怪她,反而还送她珍贵的澄心堂笺,宋明灿忽觉自己很是对不住阿嫂,她吸了吸鼻子,笑着搂着甄舒的胳膊,垂眸低声:“阿嫂是这天下对明灿最好的人了,像……” 她想说甄舒像她的阿娘,可话没说出口,就被浓重的鼻音冲淡了。 姑嫂两个正说着话,外面百灵有些慌的喊了声“郎君”,宋鹤清俊挺拔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我拿些东西。” 宋鹤似乎没想到小妹也在,脚步微顿,看了眼还在抽抽搭搭的宋明灿,去拿了床头小杌子上的那本周易。 “怎么,做错了事你还委屈上了?” 宋鹤本想拿了书就走,可还是在门口顿住脚步,转身看着宋明灿。 虽说是责怪的话,可话音到底还是柔软了许多。 甄舒见小妹刚止住哭声,眼看又要被宋鹤吓哭了,忙道:“你有事就快去忙,小妹知错了。” “知错了,我看未必,她一个都快及笄的人了,还没有自己的是非曲直观,以后怕是别人几句话又要被蛊惑,如此怎经得起大事?” 甄舒听着这话,脸色就是一黑,宋大鸟搁这儿指桑骂槐呢? 她听不下去了,起身就出门下了楼,眼不见心不烦。 身后还隐隐约约传来宋鹤的说教,虽说他说的在理,可她就是觉得心烦。 甄舒想着,或许等他去了鹿鸣书院,日子才能好过些。 不想待在有些沉闷的家里,又不想出去瞎逛,甄舒想了想,让人收拾东西,打算提前回家住对月。 这一回至少都是半个多月,到时候宋鹤也该走了,正好她也有些想爹娘了,不如借此机会回去。 她让杜鹃去给魏全说了一声,让魏全知会宋鹤,所以等到宋鹤得知此事时,已经是华灯初上,他家的小娘子已经离开家有些时辰了。 他训了小妹之后就一直在书房,竟然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走的。 甄府。 李氏没想到女儿会提前回来住对月,满心欢喜的让人准备晚膳,又拉着甄舒往她出嫁之前的闺房江浦院去。 “怎么回来的这么突然,娘还以为你要等到姑爷启程了再回来呢,好在你之前的东西都一件没差的放着呢。” 李氏说着,忽然有些担心的放低声音:“我说闺女呀,别是和姑爷吵嘴了?” “没有的事。”甄舒挽着自个儿娘亲的手臂,撒娇道:“就是想你们了呗,就直接提前回来了。” 又担心她们不相信,补充道:“而且郎君这些日子也忙着去书院的事情,我在家里也憋闷,索性就回来了。” 李氏听了,疑虑消了大半,这才重新笑了起来,“那好呀,正巧我打算去寺里给你嫂嫂求个平安符,好保佑你嫂嫂平安生子,到时候你就陪着娘一起去。” 说着,娘儿两个就开始说起了去哪家寺庙好,哪家的斋菜好吃,说的兴致盎然。 好不容易回娘家小住,甄舒脸上的笑就没断过,一家人其乐融融的用过晚膳,又在月下花园里散步闲聊了一会儿才去就寝。 这一晚上甄舒睡得格外香甜。 而宋宅里的躺在床上的宋鹤却是有些辗转反侧。 第10章 咱妹是个能吃亏的人吗 月上蕉窗,风来影动。 住在熹乐居的甄崇夫妇也还没熄灯。 魏氏有孕以后,也给自家夫君抬了两个美貌的姨娘,只是甄崇不乐意,极少去姨娘处,素日里还是在正房安歇。 想到今日甄舒回来的事情,魏氏心下生疑,却不知怎么开口。 她总觉得甄舒有事没有说,心里不禁有些担心,便问甄崇道:“郎君可知道四妹夫何时去书院?” 甄崇正坐在月亮窗下翻看着一本书,闻声抬首,略略思索,道:“你说甫之啊,他估摸着四月初就要走了,怎么忽然提起这事儿来了?” 妻子一向不是多事的人,甄崇有些疑惑。 魏氏笑着摇摇头,扶着腰上前,轻轻的将灯芯挑了挑,这才道:“我啊也是闲操心,担心咱妹妹……” 这话说出来,甄崇愣住,片刻后才恍然明白,笑道:“嗳没事,甫之那人不是个要强的,再说了,咱妹是个能吃亏的人吗?” 魏氏听着,轻叹一声,便也点头不再说起这事儿,男人家粗枝大叶,哪里明白女子的心事,罢了自己这个做嫂嫂的多留意些。 晨光熹微,外面却忽的刮起了风,吹得窗户沙沙作响。 宋鹤睁眼,下意识的往床里侧看去,见里面空荡荡的,心下莫名闪过几分失落。 听见江风疾驰,宋鹤起身去了窗边,只见窗外阴云密布,狂风大作。 想到昨夜入窗来的月光,宋鹤暗叹这天变得有些怪异,便关好窗户往外去。 而甄府里,李氏也有些发愁,这昨儿瞧着还料想今日会是个好天气呢,打算今日启辰去城外的广济寺呢,这下行程只能往后挪挪了。 甄舒在旁劝着母亲:“娘,这天气变得急,不出门不一定就是坏事,这雪才化了没多久,冻了一冬朽木被风一吹就得断,还有那……” 听着女儿絮絮叨叨的话,李氏心情这才勉强好转,说不定还真是有什么预兆呢,不出门也好。 说话间,三个哥哥也差不多过来了,还有大着肚子的大嫂魏氏。 见人都到齐了,李氏便让人传早膳。 平日里大多时候为了图便宜,大家都是在自个儿屋里用早膳的,这不是因为甄舒回来了嘛,大家才一起到李氏屋里来用早膳了。 甄佑财抱着胖胖的肚子,笑呵呵的走了出来,对甄舒道:“闺女啊,待会儿爹要出门,今儿有一批抵押进来的货,你要不要去见见世面啊?” 话音刚落,甄舒还没来得及答呢,甄母李氏就脸一沉,“出什么门啊,你当你闺女和你一样是千斤顶啊,大风大雨都刮不跑?” 一见自家娘子发火,甄佑财忙摆手,笑着哄道:“不去不去,是我糊涂了,你们娘儿几个就在家里,我去看看,有好东西就给你们带回来。” 甄舒看着自个儿这个惧内的亲爹,想笑又不敢笑,这不还得给自家亲爹留几分颜面嘛。 至于甄家几个儿子……甄崇便是见怪不怪,甄慧是觉得世俗红尘与他无关,至于甄钰嘛——他说话有用吗? 第11章 想见小娘子 魏氏则觉得,甄舒嫁了人以后在家的日子就少了,就是公婆多宠宠又怎么了,她还心疼这个妹妹呢。 一家人气氛不错的用过早膳,外面雨脚渐密。 李氏一边碎碎念的将甄佑财送了出去,一边又嘱咐甄佑财的常随好生照看着,别让甄佑财淋着雨。 在一旁看着的甄舒心里也浮起几分暖意,自己能自在快活,又何尝不是因为全家都宠着自己呢,爹娘恩爱,兄嫂和睦,自己嫁了人也没有公婆压制,得天独厚怕是无人能及了。 “看什么,莫非是和妹夫吵架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吓得甄舒倒抽一口凉气,回头见是三个甄钰,这才长吁一声,拿眼角瞪了他一眼:“谁说我们吵架了,他这人冷冰冰的能和谁吵起来啊。” 她和三哥年纪相差最小,又常在一起胡闹闯祸,甄舒对这个三哥也就少了几分面对甄崇时长兄如父的敬重,多了几分手足间的亲昵,说话时神态自在,语气轻松。 “是吗,看样子还是不如意啊?” 甄钰惯常了细微入至,一听这话就知道不对劲,心里担心妹妹受了委屈,又不好直接表露出来,便旁敲侧击的问了起来。 兄妹两个正说着,那边李氏已经回来了。 “你们俩儿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这么大的雨仔细淋着,快进屋去!” 两个人这才小尾巴似的跟在李氏身后穿过长廊往正房去。 甄崇和魏氏已经回去了,二哥甄慧嘛,想也不用想,怕是又钻进西边的小佛堂去研习佛法了。 甄钰是个二吊子,读书三天钓鱼两天晒网的,又胡闹惯了,甄佑财和李氏都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丰功伟绩来,只求他平安顺遂不要总是闯祸就好,今儿这么大的雨,他自然是不会去书院了。 正巧李氏近来得了个会做点心的北方厨娘,那厨娘生的胖胖乎乎的,可却有一双巧手,什么面团果子经她的手就能化腐朽为神奇,变成令人垂涎的可口点心来。 甄钰和甄舒兄妹两个就一左一右的歪在罗汉榻上,一边吃着雕花小桌几上的点心,一边聊着天儿,似乎外面糟糕的天气和他们没什么关系。 在捕捉到的只言片语中,甄钰还是听出了妹妹和妹夫之间那点儿微妙。 他留了心,寻思着要不要回头敲打敲打妹夫。 大哥是个书呆子,想必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拉下脸面去说什么,二哥又是个不管事的,算来也只有他出面了。 这妹夫也真是的,他妹妹自幼就娇养惯了,娶了过去就该好吃好喝,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宠着,竟然敢惹她生气! 甄舒心里也不太舒服,自己回娘家本就带着几分赌气的意味,谁能想到那狗男人还真不管她了,自己都回家两天了,那人还连个影儿也没有,想必是半点不担心的。 雨“哗啦啦”的下着,像是天破了个洞似的,李氏见最小的一对儿女都在,笑着让人拿了自己的绣篓来,在屋里陪着孩子们,做起了针线。 宋鹤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站在窗边又往外瞧了一眼,他已经写了快一个小时的心经了,可就是沉不下心来。 窗外苍翠的青竹在风雨中摇动着,雨珠儿顺着尖细的叶脉往下汇聚,滴滴答答,明明是很舒服的声音,却叫他凭空生出几分躁意来。 正巧宋明灿抱了他的披风下来,“阿兄,天凉了,加衣。” 魏全见状忙上前接了衣裳,笑嘻嘻的说这话:“还是明灿娘子想得周全,小人方才都没想到。” 目光落在那件青竹纹的披风上,宋鹤眸光一闪,忽的起身往楼上去。 “去给你阿嫂也找几件厚实些的衣裳,咱们给她送去。” 第12章 人不可貌相 雨脚连声,时不时滚过几声闷雷,甄舒看着母亲手中渐有雏形的牡丹,出声道:“娘你现在不是很少做这些东西了吗,让绣娘做不就好了吗?” 李氏没有抬头,低低的笑了两声,穿针引线中回道:“绣娘做的能有娘做的贴心?你这丫头,从前不是总说娘做的衣裳穿着贴身又舒服。” 这话似乎带着几分责怪,可甄舒听着,心里却暖暖的。 李氏见点心也吃的差不多了,便看向甄钰:“还不回去温书,等你大哥拿藤条来请你?” 一听见大哥的名字,甄钰立刻就从罗汉榻上跳了下来,满脸怨念的正要往外去,就听外面由远及近传来脚步声。 陈婆子撑着伞,绣鞋和裙角都有些湿了,却还是在檐下整理了一下衣衫才进门去。 “夫人,姑爷过来了。” 噌的一下,甄舒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李氏也有些惊讶,面露疑惑:“这么大的雨,真是四姑爷过来了?” 陈婆子有些拿不准李氏的意思,支吾着点了头:“嗯……是,是四姑爷!” 不多时,外面帘子微动,宋鹤的身影就出现在了门口。 本打算要离开的甄钰也打消了要走的念头,重新坐了回去。 宋鹤人高脚长,进屋先给李氏行礼,然后给三舅兄拱了拱手,这才将目光落在一旁状似漫不经心的甄舒身上,嗓音低沉的唤了声:“舒儿。” 饶是甄舒想拿架子晾晾宋鹤,闻声也差点没拿捏住分寸,她勉强坐正了身,也笑着唤了声‘郎君’。 似乎是怕李氏误会,宋鹤叫了魏全过来,拿了包袱解释道:“娘子回家没带厚实些的衣裳,这乍暖还寒的,唯恐娘子受冻,这才唐突送来。” 这话落在李氏耳中,哪里会有半分责怪之意啊,满心只觉得这个女婿好,真真儿的将她的舒儿放在了心上。 “不唐突不唐突,快坐,这么大的雨,难为你还想得这般周全。”李氏说着又高声吩咐丫鬟道:“快给姑爷上热茶。” 其实甄家还有甄舒不少衣裳首饰,宋宅到底是不够大,全部带过去只怕放不下,只是李氏没想到女婿能这般体贴她闺女,简直比自己得了好处还欢喜。 甄舒在旁冷眼瞧着,忍不住嘟了嘟嘴,这人在家时可不是这么好说话的,在她娘面前倒是谦恭得体起来了,真是……真是个大尾巴狼! 宋鹤环顾一周,目光落在甄钰那个离自家娘子最近的位置,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李氏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甄钰面前,脸上一垮,沉声道:“你这混小子,还不快去,在这儿守着做什么?” 甄钰本想看看热闹,谁曾想自家娘直接朝他开火,热闹没看成,反倒碰了一鼻子灰。 “知道了,儿这就走。”他只好讪讪起身,踩蚂蚁似的往外挪。 甄钰一走,李氏脸上就重新换上了笑,招呼宋鹤坐。 宋鹤这才得偿所愿的在甄舒旁边坐下,露出他一贯儒雅和煦的笑容。 甄舒看得忍不住龇牙,这人真是—— 人不可貌相! 第13章 马车翻了 宋鹤并不觉得有何不妥,身姿端正的捧着茶,听着李氏拉着家常。 无非就是些夫妻过日子要相互扶持相濡以沫之类的老生常谈,可宋鹤却破天荒的觉得十分熨帖,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对甄家似乎早没了从前那种若有若无的抵触,反而无端端的多了几分莫名的亲近。 甄舒拨弄着手腕间的金镶玉镯子,外面雨声愈发大了。 忽的一阵咯吱拉扯的声响,屋里几人都被吓了一跳,李氏尚还镇定,起身看向外面,陈婆子正从外面顶着瓢泼大雨往檐下跑,扭着有些肥硕的身子有些艰难地往正屋这边来。 正这时候,天上一道惊雷闪过,将乌压压的天穹劈成两半,银白的光芒闪得人不由闭眼。 “外面什么动静?” 李氏问已经走近的陈婆子,雨声太大,陈婆子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也不知听清李氏的话没有,扯着嗓子道:“马房倒了,好在张老四提前把马挪了地方,倒是没出什么事。” 闻言,李氏的面色不见半分好转,她抬头看了一眼天儿,外面阴沉得天光都几欲收尽,李氏身边的莲香桂子几个大丫鬟已经开始掌灯。 甄舒陪在李氏身边,一弯长眉微蹙,“爹爹还在外面没回来呢,如今这马厩都被雨冲倒了,只怕街上也积了不少的水。” 李氏沉眸没有说话,几息后才看向陈婆子,道:“先去告诉家里各房,这么大的雨就别到处乱跑了,大郎君屋里更是要注意些,我记得他们那屋今年因逢喜,就没有重新修葺,让大郎君多多注意些,别伤着人。” 甄舒知道,她娘这是担心她大嫂魏氏的肚子,看着这雨势,她也不由跟着悬了心。 “还有,府里积水的几个地方,让人守着,别让雨水泡软了墙根坏了事,还有家里的仓库,虽地势最高,可也不能放松警惕……” 李氏有条不紊的吩咐下去,带大家都领了差事各司其职,她这才沉声吩咐外院的余管事:“老爷那边这会儿怕是回不来,你让人在门口看着些,这个时候就别跑去躲懒了。” 她眸光凌厉,余管事恭声应是,小跑着从雨幕中离开。 一旁看着的甄舒忍不住对李氏露出了敬重的神色,崇拜的上前扶着李氏,笑呵呵地道:“娘亲真是厉害,把事情安排的妥妥当当的。” 李氏见能想到的都差不多了,这才松了一口气,一听自家闺女这话,嘴角就不由翘了起来,露出几分小小得意。 “你这丫头就知道哄娘开心,娘若是不多上心些,这诺大府邸岂不要乱套了,这下你知道你得为何千挑万选给你找了这么门亲事了?” 李氏苦口婆心,她呀,就希望自个儿唯一的闺女能平安喜乐就好,别的她也不求了。 甄舒听着,眸子渐渐湿润,挽着李氏的胳膊“嘻嘻”一笑,心里想到了宋鹤。 宋鹤这人骨子里并不坏,就是有时候有些嗯…迂腐,冷着脸的时候简直就是个老夫子。 宋鹤站在门口,见两人回来,便开口问道:“岳母大人,可有小婿能帮忙的地方?” 方才那动静一听就知道不是小事,宋鹤本想跟着李氏甄舒一起出去,可想到自己到底只是姑爷,担心岳母大人嫌他添乱,这才按捺住,在屋里等着。 李氏笑着摇头,“没事了,就是马房倒了,我已经让人去了,不必担心。” 宋鹤点点头,又跟着李氏甄舒身后一起往屋里去,潮湿的冷风卷进屋,甄舒背心一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臂。 李氏见状正要让人去给甄舒取衣裳,外面一声大喊从雨幕里传来:“不好了夫人,老爷的马惊了,马车翻了!” 第14章 积水 一声落下,屋里众人惊住! 若非甄舒扶着,李氏险些脚下一歪摔倒。 今日大雨,甄佑财因生意上的事情,这才不得不出门,这办好事情又给闺女找了几件拿得出手的宝贝,见雨势略小,他就让马车夫驾车回府。 谁知道半路上雨忽的又大了起来,哗啦啦的砸在车顶上像一个个元宝往下落,一道惊雷,马车一阵摇晃,外面车夫就惊慌喊道‘马惊了’! 雨水积太深,马左右乱闯,最后在一个转角处马车就翻了。 得知事情来龙去脉,李氏这次几乎没了理智,面色惨白,抬脚就要往外面去。 这是惊马翻车,李氏深知这意味着什么,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儿里蹦出来了,她心里有无数个念头,后悔今日没有拦住丈夫,自责,后悔,害怕,心疼……李氏心头五味陈杂,脑子里乱糟糟的,以至于甄舒在她耳边一连叫了好几声她才听见。 “娘!你别着急,你这样就是去了也没有用,外面雨这么大!” 她亲爹出事,她心里也着急得很,可现在这情况她也清楚,她娘若是出去,只怕会出更多的事情,她必须把人拦住。 李氏眼眶发红,甄舒心疼的抱着李氏的肩膀,温声安抚道:“娘你别怕,我和三个哥哥都在呢,哪里能让你出去,你在家里等我们的消息,我带人去。” 她知道,大哥得顾着嫂嫂,二哥她没有指望,三哥还不如她靠谱呢,甄舒一咬牙决定自己去。 李氏木木的,被甄舒扶着回了屋,直到甄舒走远了,她这才神思清明了几分。 “舒儿!”她急声喊道,可声音很快就淹没在雨声里。 甄舒让余管事带路,扎紧裤管衣袖,领着一众护院就出了门。 余管事很想劝甄舒别去,她一个姑娘家能有什么用,别到时候哭鼻子,反倒越帮越乱,还是让府里的郎君去好些。 只是他见甄舒一脸不开玩笑的神色,就不敢劝说什么了,四娘子在甄家可比那三位郎君还得宠,他不敢得罪。 甄舒一心只想着她爹现在怎么样了,走到半路才发现,身边一直跟着的小喽啰竟然是宋鹤!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扬脸笑道:“你怎么也跟来了?” 宋鹤看着她藏在斗笠里白嫩的小脸,心下不禁一软,出口的声音也柔软了几分:“怕你被水冲走了,没法和你娘交待。” 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可甄舒却难得的没有生气,娇嗔一声说了句什么,宋鹤没有听清。 短短时间,城中的积水已经漫到了膝盖,深一些的地方甚至到了大腿处,外面的受灾程度可比甄府严重数倍不止。 积水往低洼处急涌而去,雨还在不停的下,浑浊的水面上不时飘过枯木和草叶,甄舒走得有些吃力,可还是不敢耽搁。 见她深一脚浅一脚,宋鹤的手伸出又收回,最后还是面无表情的伸手去扶着甄舒的胳膊。 甄舒回头,这才发现,宋鹤走得可比她轻松了不止一星半点,积水只道他的小腿处,他整个人青松般矗立在水中,还能支援她一只手。 甄舒低声道了声谢,低头看路,面颊有些发热。 第15章 回府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总算到了马车翻了的地方。 跟随甄佑财一起出门的护院都站在稍高处的墙角,几个人已经将甄佑财挪到了能避雨的地方,就等着回去报信的人带人带工具过来。 甄舒一眼就看见了自家老爹,他半躺在地上,下身几乎都泡在水里,脸色惨白,一只胳膊正捂着另一只胳膊,她加快步子上前,待走近才发现,她爹伤的不轻。 甄佑财的左手受伤严重,不是错位就是骨折,得看了大夫才知道,右腿动弹不得,护院们也不敢随意挪动他。 看见来的是他闺女,甄佑财面色多了几分担心的神色,声音有些嘶哑的问道:“舒儿,怎么是你来,你三个哥哥呢,这么大的雨,你……” 甄舒听着,眼泪都要出来了,都这个时候了她爹还担心她,她瞧着那伤势,都觉得心疼。 “爹你别说了,咱们先回去,娘已经让人去找郎中了。” 这风大雨大的,的确得先把人送回去才行。 宋鹤见状上前,帮着将从府里带过来的轿子搬上前,甄佑财一见轿子,顿时面露苦色。 他现在哪里坐得稳轿子啊,这矮仄的轿子里,正常人坐稳没问题,可这情况…… 甄舒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先前回来报信的人也没说清这边的情况,她也不知道她爹的伤势如何了,只想着先把人抬回去,到家再说。 场面微滞,甄舒有些烦恼,她看了一眼几个护院,见个个儿都还没她爹壮实呢,不得不打消了让人背的念头。 正打算让人重新回去叫几个壮实些的人来,宋鹤主动开了口:“让我试试。” 甄舒瞧着他的身板,面露犹豫。 宋鹤虽比这里所有护院都高上一头,可也不见得比他们壮实啊,主要是在她脑海里,宋鹤就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因而压根儿就没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去,如今他主动请缨,她还真有些不敢相信。 宋鹤也不管甄舒什么反应,上前扎起了马步,深吸一口气,让人将甄佑财扶起来。 天上滚雷又轰隆隆的响起,甄佑财趴在女婿背上,这才反应过来,忙问他能不能行。 宋鹤没有说话,一沉气使劲,将人就背了起来。 甄舒瞧着,还是担心,她爹得有两个宋鹤那么重,这路不好走,她担心宋鹤待会坚持不住将她爹摔下来就惨了。 她让人在前面开路,以免水面上的那些浮木挡了宋鹤的路,自己则跟在宋鹤身旁高举着伞。 宋鹤脸上全是水,也不只是汗还是雨,甄舒有心想帮他擦擦,却腾不出手来。 好在一路平安的回了府,甄府门前已经站了不少的人,其中,甄崇和甄钰两个刚得知消息,正在门前穿斗笠,打算亲自出去找,这时候甄舒一行人就回来了。 李氏一看见她们,立刻就面色紧张的小跑上前,哪里还有先前的本分泰然自若啊! “老爷。” 李氏拿自己手上的帕子给甄佑财擦了擦脸,几乎都要哭出来了,好在她还记得重要事,忙转身吩咐道:“快,把你们爹送进去,郎中在等着了!” 甄佑财比甄舒想的更乐观,他还有心情笑呵呵的安抚李氏:“娘子不必担心,你家老爷的命比你想的要硬,不许哭,哭了就不好看喽。” 李氏见他在孩子们面前这样说笑,又好气又心疼,倒也没有数落他,转身让开,叫人先进屋。 第16章 关心 甄佑财被甄崇和甄钰两兄弟合力挪回了正院,甄舒这才松了一口气。 回头看见全身湿透的宋鹤,甄舒心里感激,抿唇笑道:“你衣裳也湿透了,去换身干净衣裳。” 说着让人去他爹那里找了身稍稍素净些的衣裳。 她大哥的衣裳或许更合适些,只是这么大的雨,让人一来一回只怕费事,索性就将就将就了。 好在宋鹤是个行走的衣架子,虽比她爹瘦高许多,穿着她爹那身松青色杭绸直裰却也不算太大。 见他换好衣裳,甄舒这才起身准备去正屋看看她爹的情况,走了两步却被身后的宋鹤叫住。 “你不换身衣裳吗?”他问。 甄舒这才回过神,自己只顾着别人,竟忘了自己身上还穿着湿衣裳呢。 方才在雨里泡着只觉浑身都冷,不过时间久了竟感觉也不强烈了,这会儿宋鹤一问,她才觉得透心凉,鼻尖一痒,忍不住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甄舒也不矫情,去换了身她娘的衣裳。 李氏的衣裳基本上都是重工华丽,十分讲究别致的衣裳,李氏给她找了件自己早些年喜欢现在穿不上的衣裳给她,催她快去换,自己转身又去了甄佑财那边。 宋鹤倒是难得的像个尾巴似的跟着甄舒,她换衣裳他就在外面等着,只是等甄舒换了衣裳出来的时候,却发现宋鹤倒在罗汉榻上睡着了。 想他今日也是跟着忙累了,甄舒没叫醒他,亲自取了毯子来,他闭着眼,薄唇微抿着,男子硬朗的面部线条在此刻放松了许多,整个人瞧着温柔了许多。 说起来这还是甄舒第一次看见他睡着的样子,从前他都是在她睡着了才回屋,她醒来时就已经早早起了。 搭好毯子,甄舒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心情有些怪异。 要说起来,他爹对宋鹤可算不上多好,对他的好都是看在她这个做女儿的份儿上,可今日宋鹤竟然愿意主动背她爹,这倒让她心里有些愧疚。 轻叹一声,甄舒抿了抿唇,让人在这里守着,自己转身去了正屋。 郎中已经给甄佑财包扎好了,正在一边收拾自己的药箱子,一边嘱咐李氏一些注意事项。 李氏认真的听着,让几个丫鬟都跟着记住,这才让身边的彭嬷嬷亲自送了郎中出去。 看见女儿,李氏把拣药煎药的差事吩咐下去,这才长出了一口气,“你爹今儿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只是左手骨折,右腿崴了,脸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不碍事。” 甄舒闻言,也跟着松了口气。 “走走走咱们都出去,让你们爹好生歇歇。” 李氏看了一眼床上闭着眼睛的甄佑财,把人都撵了出去。 知夫莫若妻,方才在几个孩子面前,甄佑财愣是一声没吭,就是不想在孩子面前丢脸,果然,李氏一带着孩子们出了房间,甄佑财就开始哼哼起来了。 甄钰第一次拿甄舒问话:“甄娇娇,你今日真是胆子太大了,这事儿竟然一个人去,也不让人来知会我和大哥一声,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你要是有个好歹,我拿命赔给爹娘都不够!” 一听这个称呼,李氏就知道这兄妹两个要闹腾一会儿了。 果然,甄舒脸一黑,气咻咻道:“甄元宝,你不许叫我这个名字!” 娇娇是她的小名,她小时候爹娘就是这么叫她的,可她长大些了就不愿意他们这样叫自己了,总觉得像在叫小孩儿,众人妥协,只叫舒儿,后来这个称呼也只有在吵架的时候才能听见了。 甄钰的小名元宝,也是甄钰的耻辱,他可不喜欢这个小名,元宝元宝,听着就宝气。 兄妹两个大眼瞪小眼的,最后还是被甄崇一起打包带走了。 大家似乎都忘了睡在西厢房的宋鹤。 第17章 生病 等到晚膳的时候,雨总算小些了,甄家齐齐松了一口气。 而在熹乐居抄书的甄钰和甄舒差点又掐在一起,甄崇对这相爱相杀的两兄妹算是司空见惯了。 反正两个人只要一掐架,他就让两小家伙抄书,美名其曰让他们修身养性。 要说起来,他也有快一年没罚他们了,这两人最近几个月可是和睦呢,一起逛园子逛赌场,比亲兄弟还亲,今日打起来也是他捡漏了。 这念头一出,甄崇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劲,等等……什么叫捡漏? 李氏本还担心这雨一直不停,会让盐林成为一片水泽之地,到时候水患一处灾民四起,怕要出乱子。 太平盛世的银子才好挣,世道乱了对谁都不好。 西厢房的宋鹤一直到晚膳也没有起身,李氏有些担心,甄舒便亲自去叫他。 屋子里,天光暗淡,雨后的潮湿充斥着整个屋子,饶是换了身干净衣裳,也让人觉得身上湿哒哒的。 “宋鹤。” 甄舒喊着他的名字,想着要笑话他贪懒了,结果就看见灯笼下的宋鹤面色潮红,看上去有些不对劲。 甄舒见状忙伸手去探他额头,这一探就吓了一跳,好烫! 她忙吩咐跟在身后的百灵:“快去让夫人请郎中,郎君病了!” 百灵闻声立刻转身跑了。 床榻上的宋鹤似乎察觉到了有人说话,有些不安的动了动,悠悠醒转。 “怎么天黑了?” 他有些迷糊的起身,借着烛光看清面前的人是甄舒,神色微滞,甄舒已经起身,将他按了回去,声音里带着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担心:“先躺着,你身上这会儿在发热,娘让人去请郎中了。” 想到他也是为了她的事才弄成这样,自己还把人给忘在这里,病了一下午都没人发现,甄舒心里泛起几丝自责来。 “饿不饿,今晚厨房熬了粥,我让人给你端一碗来。” 宋鹤自然是饿了,今日折腾得厉害,他体力再好也有些经受不住了,“好。” 他点了点头,这一点头才感觉到,除了身上发热厉害,还头晕脑胀。 听见外面没了雨声,宋鹤松了口气,他还记挂着在家里的小妹,今日本打算把岳父背回来就回去看看,却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睡着了,一睡就是一个下午。 李氏等人听说姑爷病了,一起来了西厢房。 甄崇满脸愧色,“今日忙着我爹的事,都忽略了你,现下已经让人去请郎中了,你别担心家里,今日就住府上,宋宅那边我让几个可靠些的人过去看着。” 这才大雨过后,虽说现下雨已经停了,可就怕有人趁乱不轨,甄崇知道宋宅就只有宋鹤的小妹一个人住,当下也体贴的为他想到了。 闻言,宋鹤心下这才松了口气。 朝甄崇道了谢,郎中也过来了。 一把脉,果然是风寒入体,加上他长时间彻夜读书熬得身子有些虚,这才会一时病来如山倒。 郎中嘱咐他不可为了读书再熬夜伤身了,读书虽重要,却也要正常作息来,否则只会得不偿失。 宋鹤苦笑两声,点头答应。 他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只怕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改过来了,一旁的甄舒却一脸认真:“郎中放心,我会督促郎君的。” 郎中笑笑,提笔写方子,交给了李氏。 李氏叫了靠谱的人跟着去抓药,又看了一眼守在一旁的甄舒,转身笑道:“都出去,屋子里塞满了人,闷热!”带着众人出了屋子。 第18章 出神入化 屋里只剩下甄舒和宋鹤两人,甄舒去端了粥过来,用银匙轻轻搅动着。 江南本就潮湿,这一整日的大雨让空气都变得湿乎乎的,甄舒垂眸轻轻吹着热气,姣好的小脸像是氤氲在水雾里,似真似假。 宋鹤斜倚着,眸光亮亮的看着床沿的姑娘。 他从未在这个角度看过她,她就静静的一言不发,他却觉得心口渐渐被塞满,有种不知名的情绪充斥着他胸口。 甄舒舀了一勺送到嘴边,宋鹤就乖乖张嘴,静静咀嚼又咽下,乖巧得像个孩子。 就这样一勺一勺的,一碗粥见了底。 甄舒见他还眼巴巴的看着碗,便问:“可是还饿?” 宋鹤摇了摇头,没有说话,甄舒也不走,伸手帮他掖了掖被子,又问:“要喝水吗?” 宋鹤又摇了摇头。 甄舒还是没走,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一本话本子,就在床沿借着光读了起来。 宋鹤面色微红,“你还没用晚膳?” “我等会儿再去吃,我的看着你把药喝了。” 说完才察觉宋鹤有些奇怪,抬头看他。 “你怎么了?” 宋鹤的脸本就泛着潮红,这会儿倒看不出他还有什么别的异样,只是甄舒觉得他似乎想说什么。 宋鹤想找魏全,可这会儿屋里根本就没有魏全的身影,他只好咬咬牙,有些面红地道:“我想如厕。” 这话一说完,就轮到甄舒脸红了。 她倏地起身,目光飞快的打量了屋里一圈,然后指了指屏风后,“那边。” 等到宋鹤方便回来,魏全才化了药丸端着碗回来,“郎君,您的药。” 甄舒见魏全过来,只叮嘱了几句就跑了。 魏全不知道方才屋里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有些奇怪。 宋鹤心里也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他方才起身就险些摔着,如厕时也是甄舒扶着,她虽背过身去了,可到底是叫人面红耳赤的事情。 眼看三月就要过去,甄崇已经开始准备去洛城书院了。 宋鹤自从病好从甄家回去,人就和从前有些不一样了,他在书房里看书,也时不时的停下想知道甄舒在做什么,借着休息在院子里转圈,他就抬头往三楼上看,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可嘴角却忍不住往上翘。 甄舒最近在忙三件事,一则新话本,二则宋鹤出门,三则回去看老爹。 新话本的事急不来,可宋鹤出门的事却就在眼前了。 她觉得自己还是应该在为人妻这件事上做点样子,便一时兴起决定亲自做件衣裳给宋鹤。 好在这日子一天天暖和了,衣裳薄,也不费事,就是……她那绣工真是一言难尽! 甄舒观察过,宋鹤喜欢竹子,她就给他做了件松青色银竹纹的衣裳。 只是那竹叶绣得…嗯,宋明灿很委婉地道:“嫂嫂这綉技出神入化,能把这死物绣活了,像小鸡的爪子,嫂嫂瞧,还能动一样。” 绣娘嘴闭得紧紧,生怕自己一张口就打击到甄舒。 衣裳送去宋鹤处,他倒是毫不介意,第二日就穿在了身上,谁知甄舒瞧了两日也忍不住叫他脱下来,宋鹤却不肯了,一把抢了衣裳,生怕甄舒反悔要回去。 甄舒哭笑不得! 第19章 甄家大房 一场雨过后的盐林城,草木疯长,甄佑财的伤势渐好,随之传来的是甄家大房要来甄家做短暂落脚的消息。 甄家是大族,甄佑财属于嫡支,他的母亲生了五个孩子,他行二,大哥为首。 龙生九子各有不同,大哥甄佑德读书刻苦做了官,他自幼就不爱识文断字,后来从商,家里觉得他丢人,对他冷眼相看也就算了,还对他的妻儿都横鼻子竖眼十分不待见。 甄佑财见不得这些人的虚伪,当初让他娶李氏,也是因为看中了李氏家里的财势,可娶进了门却百般羞辱,他和李氏两人生活久了感情越来越好,可甄家却对李氏却越发挤兑。 尤其是他那个考取功名做了官的大哥大嫂,言语间毫不掩饰对商贾出身的李氏的鄙夷,端着高高在上的架子,冲李氏说话也夹枪带棍。 后来还是甄佑财一气之下提出分家,从洛城搬到了盐林,在盐林置办家业扎根下来。 此番甄佑德一家过来落脚,也是因为要调任入京,途经此地,顺便过来罢了。 如今听闻那个处处瞧不上自己的大哥要来,甄佑财虽心头不喜,却还是让人去安排了。 到底是一家子亲兄弟,如今他既然已经搬出来了,只要他们客客气气的,他也不愿意闹得老死不相往来。 甄崇和宋鹤出行的日子定在了同一天,去洛城书苑和鹿鸣书院有一段路同行,两人间也能有个照应,就暂且定在了四月初六。 四月初三,甄佑德一家到达盐林城。 早就得了吩咐等在城门处迎接的余管事小泽上前给甄佑德等人问安。 此行入京,甄佑德携妻儿一起,妻张氏是官宦出身,模样生的虽不出挑,却有股子文人墨客才有的书香气,甄佑德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子嗣上比较甄佑财就有些看不过去了。 不过他两个女儿都生的极好,元娘子甄月珠年方十五,方才及笄不久,生的眉目清丽,身量纤细,模样更多随了张氏,二娘子甄宝珠才过十三,眉眼比元娘子就漂亮了不止一星半点了,仔细看看倒和甄舒有些肖似。 甄宝珠年纪小就爱吃,就是身量有些胖,虽五官还没有长开,可明眼人一看,两姐妹高低立现。 甄佑德的小儿子甄瑞才过六岁,看上去有些木讷,坐在甄佑德身边呆呆的,不似同龄孩子那般活泼好动。 余管事飞快地看了一眼,就忙收回视线,上了前面的马车领路。 马车里,甄佑德冷哼一声,面露不虞。 张氏立刻就看出了丈夫的心思,笑道:“到底是商贾之流,不懂礼数,郎君多担待些,总归也只是借住几日,无妨的。” 甄佑德的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却还是不悦:“当初他娶那个女人我就知道没什么好事,撺掇着分了家,如今更是把我这亲兄弟哄得团团转,来接咱们的也只是个下人,只怕她心里多不乐意咱们过来。” 这么多年,甄佑德还是对分家的事情耿耿于怀。 甄家世代为官,虽说甄佑财从商丢人,可到底是改善了家里的情况,却没想到二弟会提分家,打量他不清楚怎么回事? 十之八九就是那妇人之舌挑弄的是非,怕他大房占了他们二房的便宜!甄佑财鼻子里喷出冷哼,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见面的事。 第20章 奚落(上) 甄家。 甄佑财行动不便,只让人将他挪到了花厅里等着,李氏虽也不喜大房一家,却还是谨守东道主的本分,亲自带人去垂花门处等着了。 等到甄佑德一行到的时候,正是用午膳的时候。 微风徐徐,阳光洒在人身上暖洋洋的,甄舒垂着头,脸上的不乐意毫不掩饰。 她不喜欢大伯父一家。 一旁的宋鹤也看出些许眉目,却也不好直问,直静静站在甄舒身旁,和李氏等人一起候着。 马车缓缓挺稳,余管事跳下马车,让马车夫赶紧将马车挪走,给后面的甄佑德他们的马车挪位置。 后面是一辆黑漆平头马车,两匹红棕马看上去有些没精神。 陈婆子率先上前,高声笑道:“大伯爷一路辛苦,夫人早早就在此候着了,就等大伯爷您们尊驾。” 马车里,甄佑德面色难看的吐出一口气,这才掀开帘子下了马车。 不过待到人前,甄佑德脸上的神色到底收了几分,整个人瞧着温和了许多。 “嗳弟媳,远道而来打扰了,辛苦你们久等啊!” 一开口就是久经官场油腔滑调的味道。 李氏也笑着微微福身,道:“哪里那里,倒是大伯你们舟车劳顿辛苦了,裕成腿脚不便,有失远迎,让我代他同大伯赔个不是。” 裕成是甄佑财的字,还是那会儿在甄家祖宅的时候得的,之后就很少用了。 甄佑德许久不曾听见这两个字,微愣片刻才复而笑道:“都是一家人,不必这样客气,此番要让弟媳费心了。” 一番寒暄客套,里面的张氏和大房几个孩子才姗姗下了马车。 张氏带着孩子们上前,一一指着让给李氏和甄家众人见礼。 甄月珠内敛却不失大方的见礼之后,就是活泼许多的甄宝珠,最后是甄家最小的甄瑞。 只是大家在听李氏介绍宋鹤的时候,面上都不约而同的露出几分好奇之色,宋鹤自始至终都神色淡淡,拿出自己的见面礼,像个正经的四姐夫一样。 大房的孩子都比二房的孩子小许多,也是因为张氏是继室填房,甄佑德的原配嫡出进门多年都未成功诞下一子,最后暴病而亡,这在甄家也不是什么秘密,不过真实原因除了甄老太爷和甄佑德夫妇,也只有甄家二房知道了。 宋鹤不了解大房一家,可他看得出甄舒不喜欢他们,便也不冷不热的,只有他们主动问起的时候才答上两句。 甄佑德倒是对自己弟弟家这个便宜女婿有些耳闻,毕竟能娶他那不争气的侄女,那可意味着将来有笔巨大的产业会落在他手里,因而对宋鹤,甄佑德有种异乎寻常的热络。 他关心的问起甄崇和宋鹤的学业,虽也带着问甄崇,可注意力却都在宋鹤身上。 宋鹤虽无意应付,可到底是碍着甄佑德长辈的身份不得不一一应答。 甄佑德听出他的敷衍之意,面色微沉,对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印象就急转直下,说话间也带了几分不虞。 “年轻人举业虽可望,不过性子过傲也不可,得谨守本分,若是得了一星半点的成就就沾沾自喜不可一世,能成什么气候?!” 这话他是对着甄崇说的,可实则指桑骂槐。 第21章 奚落(下) 李氏一听这话心头就不舒服了,这一来就欺负到她家女婿身上了,真当她是摆设啊? “甫之啊,你大伯说的对,我和你岳父没有什么功绩,不敢自以为是的指点你,你恩师也不愿干涉你太多,倒是你大伯父关心你,这份恩情你可得记在心上。” 言外之意就是,人家的岳父岳母恩师都没有指手画脚,你一个大伯的却越俎代庖,自以为是的居功自傲的指手画脚,这话听得甄佑德面色一阵青一阵白。 张氏暗叹几年不见,李氏这一手以退为进的手段用的炉火纯青,却还是不愿意自家男人受欺负,遂开口笑道: “弟媳说的哪里的话,这小辈儿年纪小,涉世未深,做长辈的总是要多多提点的,哪里就能说到恩情上面去呢!” 说着捂唇笑了起来,声音轻快让气氛缓和了许多,甄佑德面色稍霁。 甄舒不由暗暗地笑,她娘可不是任人欺负的那种人,她这个大伯恐怕以为她娘还是从前那个唯唯诺诺的柔弱女人,却没想到一脚踢在了铁板上。 一行人总算到了前厅,甄佑财正喝茶,只是一只手有些不方便,见人到了,忙搁下茶,笑着给甄佑德打招呼。 甄佑德方才在李氏处吃了瓜落,这会儿也没了刚来时的气焰,只是笑着点点头:“咱们两兄弟不必客气,听闻你身上受了伤,正巧要进京,我就特地过来瞧瞧,如何,现在可能走动了?” 这话说得场面,甄佑财苦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腿,摆摆手:“还不行呀,出来都是让人给抬的。”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李氏则带着张氏去了偏厅喝茶吃点心去了。 大老爷们都不在,一屋子女人孩子,大家便放松了许多。 张氏抿了一口茶,抬头看向甄舒,轻叹一声,颇有些惆怅的道:“瞧这日子过的多快,当初还那么小一点儿,成天和几个姐妹疯闹,我记得有次还把月珠推到水里去了是,瞧这转眼就长这么大了,真是岁月不饶人呀!” 这一句话险些让甄舒呛着,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呢,当初那事儿是她做的吗,那不是甄月珠推的她吗,怎么往张氏嘴里转一圈就变成她推人了? 再说了,这话像是叙旧,可张氏是何用意,明眼人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她如今已经嫁人,有了新的生活,她过的很好,这些不和之音的出现很显然就是为了给她添堵,这不是她恶意揣测,而是张氏做的太显眼! 甄舒正寻思着怎么开口,李氏就不疾不徐的放下茶杯,轻笑两声,看着张氏一本正经道:“果然是岁月不饶人啊,这些年嫂嫂沧桑许多,记性也不如从前了。” 然后在张氏的微愕中,缓缓道:“那会儿是月珠顽皮,抢舒儿的镯子,两姐妹拉扯间,月珠失手将人推倒的,嫂嫂应当还记得,舒儿腿上那伤,哎哟好长一道口子,现在还有印记呢!” 甄舒险些笑出声,她娘真是给力!瞧着大伯母面上那吃了不可描述之物的神色,心里忽然前所未有的畅快。 而门外,找了借口出来透气的宋鹤把屋里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口像是被蚂蚁扎了一下似的,又疼又涩,说不出的情绪。 第22章 秋波 “嗳,那倒真是我记错了,许是这孩子小时候太顽皮,我记混了。” 张氏这话就很有些听头了,一句记混了,就把甄舒小时候说的顽劣不堪,好像她做的坏事太多,她都记不清了似的。 不过这次李氏没理会她,只要她承认是她错了就好,别什么屎盆子都往她闺女头上扣,她张氏的闺女是宝贝,别人的闺女就是草根了? 甄月珠觉得有些丢人,柳眉微蹙,吃完一块梅花豆沙糯米糕,就净了手,捏着帕子轻轻擦着嘴角。 “二叔母,那时候是我不懂事,舒儿身上的疤还没消吗,正巧我那里有一盒玉痕膏,是消疤痕的,待会儿让人去取了送四表姐处。” 后半句就是对着甄舒说的了,甄月珠一脸温温柔柔的笑,瓜子脸上两个酒窝让她看上去出彩许多,倒是弥补了她的不足之处。 甄舒笑着点头,“妹妹如今懂事许多,也不枉姐姐当初吃的那些苦头了,再几年妹妹也当出嫁了,还得多多修身养性才是。” 甄月珠听着,面上的笑意也变得有些勉强起来,心里冷笑两声,这话她说听着怎么耳熟,原是方才她爹说宋鹤不要心高气傲一样,只是这次她用在自己身上了。 接着响起张氏的声音:“说起来怕是等不了几年了,此番带着几个孩子进京,也是因着月珠这孩子的亲事。” 她看着李氏,笑容里暗自带了几分得意,“你也知道甄家的孩子是百家争求的,之前还能借着没有及笄拖一拖,可如今月珠已经及笄,这一味拒亲也不合适,这不老太爷就在京都相中了一位才俊,正是靖安侯次子……” “娘!” 甄月珠面色绯红,娇声打断张氏的话,示意她别再说了。 张氏也适时打住,反正该说的都说完了,也算扳回一局。 李氏自然知道张氏这话什么意思,一家有女百家求,一味拒亲……明里暗里冷嘲热讽她的舒儿给甄家丢脸,抬高月珠踩低她的舒儿。 这谁生的谁心疼,李氏倒不会天真的想让张氏像她一样喜欢甄舒,可如今是大房到她家来做客,有些事做的太过,只会让大家脸上都难看,张氏不知分寸,她却不会只顾着在口头上逞一时之勇。 况且李氏也推测,此番大房一行怕是还有别的目的,否则也不会跑来这里耽搁时日。 她有些担心丈夫那边的情况,见时候差不多该用午膳了,招呼大家一起,起身去了正屋。 甄舒也没心思和甄月珠在这里打口水官司,总归是住几日就要走的,宋鹤若是听她几句闲言碎语就要与她如何,那当初他也不会点头娶她了。 张氏依旧和李氏并肩走着,只是也没有再说儿女们的事了,张氏虽有些自恃官家夫人的身份,却也知道过犹不及的道理,再者她们此番还有事要和二房商量,适可而止的好。 甄舒正想着事,忽的脚边一绊,人一个踉跄就要往地上栽去,忽的一只大掌牢牢将她托住。 甄舒抬头就对上宋鹤那双带着几分担心的眸子。 “你怎么在这儿?”甄舒疑惑出声,目光望向屋内。 “原来是姐夫,姐夫是去花园了吗?” 甄月珠忽的开口,盈盈地笑着看向宋鹤。 宋鹤闻声这才抬眼,看见甄月珠,抿唇微微一笑,“是。” 没有多言一句。 甄舒见了,心下莫名舒坦! 甄月珠收回自己娇怯怯的目光,捏着手心的帕子,心里气恼一闪而过。 她一个清清白白娇养着的官家小姐,在外面谁不高看一眼,这穷书生却视她如无物,怎叫她不气闷。 女子的感觉十分敏锐,方才甄月珠暗送秋波或许是她的错觉,但她那个神色绝对不是一个正常人的反应。 宋鹤倒没有什么感觉,他方才从岔路过来,本想回避,待人走了他再出去,也省去许多尴尬,却没想到就看见这丫头忽的身子一歪……而且他似乎看见有人伸了脚。 想着,他忍不住看了一旁的甄月珠一眼。 这一眼却叫甄月珠心下微动,嘴角泛起一抹笑来。 第23章 别人的东西不要惦记 男人都是这样的,表面上再如何正经,却还是会忍不住瞧瞧去看她。 甄月珠作为甄家长房嫡长姑娘,在甄家顺风顺水这么多年,一直是娇娇小姐,百般娇宠,张氏没有夸大其词的是,甄家嫡长姑娘争求,只是这些人家甄家不太瞧得上。 虽说甄月珠也瞧不上这些人,可他们求而不得的目光却让她情不自禁的高兴,这让她心里的虚荣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不喜欢他们,可他们却必须喜欢她,因为她甄月珠是最好的! 只是此番到盐林一趟,让甄月珠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她不喜欢甄舒,不是今天开始的,这种厌恶已经延续了很多年。 甄舒那张脸,那身上穿着的她都没有的丁香色云锦马面裙,头上摇曳着的紫宝石流苏簪子……甚至她身旁站着的英俊男人,都让她心里很不舒服! 宋鹤对这位远道而来的甄家大小姐不太感兴趣,自然也没有兴趣去了解这位小姐的心思,只是有了方才的事,他心里也多了几分警觉,下意识的拉着甄舒往一旁去,想和甄月珠拉开些距离。 可甄月珠却像是狗皮膏药似的,总能贴上来。 宋鹤见状忽的眉头一皱,捂着胸口,面上闪过一抹痛苦之色,拉着甄舒道:“舒儿,疼。” 这短短几个字让甄舒兀的怔住,明眸娇憨的望着宋鹤,几息后才回过神来,忙问:“哪里疼啊,怎么会突然不舒服?” 宋鹤轻轻‘嗯’了一声,“不知为何,忽然心口抽疼,你陪我去那边花厅坐会儿。” “不要紧,要不要……” “不必了,我让舒儿陪着歇歇就好,多谢。” 宋鹤抢先拒绝的话让甄月珠有些尴尬,她干笑两声,却也没再说什么,转身领着丫鬟往前去了。 等人一走,甄舒收回目光,却发现宋鹤还看着她们离开的方向,她忍不住一把掐在了宋鹤腰间的软肉上。 “既然这般不舍,何不让她一起?” 宋鹤吃疼,这才回过神来,却没去抓甄舒拧他的手,只是低声喊了一声:“舒儿。” 甄舒见他老实巴巴的,反倒心一软,松了手。 “你是发现了什么?” 甄舒心情有些失落,低声问他。 宋鹤却像是知道甄舒在想什么似的,道:“我没有看她,我只是在看她穿的什么绣鞋,只是没想到真是她。” 这话说的有些含糊,甄舒眉尖微蹙,宋鹤就解释道:“方才你摔倒,我看见有人伸脚。” 前面,甄宝珠走到姐姐甄月珠身旁,手上不知道从哪里摘的花,在甄月珠面前晃了晃,歪头笑道:“姐姐喜欢吗?” 甄宝珠手上捏着一朵十分雅致的白色牡丹,特别好看,甄月珠抿唇一笑,以为妹妹是特地给她摘的,伸手便要去拿,谁知甄宝珠手一手,她扑了个空。 “姐姐,别人的东西,再好看也只能是别人的,这个我是要送给舒儿姐姐的,姐姐喜欢的话,花园里还有呢。” 说完小胖妞就上去追张氏她们了。 “吃里扒外的东西。”甄月珠气恼的低声骂了一句,脸上的戾气一闪而过,很快恢复了素日里温柔可人的模样。 第24章 借银 厅堂里,气氛有些微妙。 甄佑财一只手端着茶,笑着低头呷了一口,“不瞒大哥,我这里是不缺银子,只是……你也知道,今年舒儿成亲花销挺大,你也知道我就疼这闺女,姑爷家不容易,我这里自然得多多照看着,这账面上的银子就有些……” 这话已经说得再明白不过了,甄佑德也没有立刻回话,而是低头呷了一口茶。 他也不知道是该说他这个二弟是傻还是天真,一个闺女值当贴补那么多银子?能让甄家的账面都有些紧张,真不知道是贴补了多少银子。 只是转念一想,甄佑德的眉梢微动,心下思忖,这什么事都凭着一张嘴来说,谁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就是搪塞他的借口罢了,这若是真疼女儿,会把女儿嫁给一个穷秀才? 甄佑德心下冷笑,他不过是想借两万两银子打点打点朝中关系,二弟就这样推三阻四,却也不想想,他若是飞黄腾达青云直上了,以后对他甄佑财不也是裨益良多吗,小肚鸡肠的,不识好歹! 这时候,李氏一行人也进了屋,甄佑德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甄佑财也趁机转移了话题,笑呵呵的问妻子李氏:“可是厨房那边菜都备好了?” 李氏一进屋就瞧出了气氛的不对劲,按捺下心头疑惑,笑着点头:“是,就是请大家一同移步膳厅用午膳。” 闻言,甄佑德下意识的看了看甄佑财的腿,意思是能走吗。 甄佑德便笑呵呵的摆摆手:“大哥知道我这腿的,我这些日子就在屋里用的饭,今日怕是招待不周,大哥原谅则个啊!” 都这么说了,甄佑德也不好再说什么,点点头,嘱咐了几句好生养着,起身和大家一起往饭厅去。 甄佑财不去,就只好由甄崇几兄弟来做主招待了。 李氏让人端了菜过来,陪着甄佑财用午膳。 见人都走了,又让人去关了门窗,甄佑财这才拉着媳妇低声的说起方才的事。 李氏一听,心里也有些不痛快了。 哪有几年不联系,一联系就张口借银子,这一借还是两万两白银的? 说是借,可就凭甄佑德的那微薄俸禄来还?那谁敢指望! 倒也不是她吝啬抠搜,李氏觉得,若是感情深厚的亲兄弟,若是遇到困难,作为手足,那当然恩得尽力帮助,可这大房的德行,她在甄家祖宅那些年,也看的再清楚不过了。 大房的嘴脸,除了那个小胖丫头,她都不喜欢。 不过当着丈夫的面,李氏也不好说的太难听,她只问了句:“老爷如何打算?” 甄佑财轻轻摇头,“我若是不借银子,是对不是血缘亲情,可我若是借了银子,那就是辜负了你和孩子们。” 他才不会像从前那样拎不清了,当初他一事无成的时候,李氏跟着他吃了多少的苦啊,虽说如今过上了好日子,可他也不能转头就忘了自个儿媳妇受的委屈啊,大房想从他这里空手套白狼,那不可能。 李氏眼眶泛红,低低的道:“裕成,跟你这些年,我从不后悔。” 甄佑财‘嘿嘿’笑了两声,拉了李氏的手,又轻叹一声:“娶了你是我这一辈子的福气,我瞧着你和几个孩子,心里就觉得踏实。” 膳厅那边,一顿饭吃得人消化不良。 第25章 多长心眼 甄舒觉得这顿饭味同嚼蜡,其他人也没好到哪里去。 动筷前,甄佑德就拉着甄崇又问起学业上的事,甄崇一如既往的应对得体,然后尴尬就在甄慧和甄钰身上出现了。 甄慧一心向佛,今日桌上大鱼大肉,他没有过来,甄佑德噼里啪啦的倒豆子似的就数落开了。 刚开始还是正经的长辈训晚辈,可说着说着,甄佑德就有些口不择言了,竟然说起什么上梁不正下梁歪,家风肃然的重要性。 甄崇一张脸憋的通红,他从前虽也不喜欢这个大伯父,却也不至于厌恶,可今日却是开了眼。 他是晚辈,不能顶撞甄佑德,可这口气又咽不下,真是险些气的拍案而起。 却没想到一道声音悠悠的响起:“看样子,大伯父也是一日三省之人啊。” 短短一句话,甄舒险些没憋住笑喷出一口茶来。 宋鹤这家伙真是嘴毒,竟然拿这话来堵她大伯父的那句上梁不正下梁歪,那可不是啊,她爹的上梁追根溯底可就牵扯甚广了,最近的就是他甄佑德和甄老太爷了。 这话真是把甄佑德呛得不轻。 他这个侄女婿‘夸’他学圣人一日三省,偏生这个‘夸’让人不敢应承。 宋鹤云淡风轻,一副他就是正经恭维的样子。 甄舒忍不住别过脸去,嘴角狂抽。 饭桌上的人险些都憋出了内伤,气氛变得十分诡异,甄佑德无言以对,直接忽略了这个小插曲,直接开始对甄钰展开了战火。 “你爹是从商之人,他也深知从商的不好,才让你们多读书,你们可别重蹈覆辙,好生读书才是正事!” 甄钰可就不像他大哥那样尊老爱幼了,闻言想也不想就怼了回去,“大伯父放心,我爹就是吃了没读书的亏,他呀就是觉得读书人心眼子多些,多读书才不会被欺负不是,我爹当初没少吃亏啊,我一定多读书,多长心眼儿!” 这次甄舒真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和她一起笑出声的还有一旁的甄宝珠。 这声音一出,众人的视线齐齐落在她俩身上,甄佑德的面色难看至极,那种又要保持风度又要竭力克制怒火的样子让他看上去像个鼓气的青蛙! 甄崇佯怒轻斥了三弟几句,却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对甄佑德糟糕至极的心情无济于事。 这顿饭是注定没法好好吃了。 甄佑德草草夹了几筷子菜,就毫无胃口的落了筷。 坐了一会儿,甄佑德就站起身,甄崇也跟着起身,“大伯父今日费心劳累,这会儿客房已经收拾妥当,让人打些热水过去,大伯父也好休息休息。” 甄佑德淡淡‘嗯’了一声,这才想起什么,转身道:“我没什么胃口,你们不必顾忌,都是长身体的时候,再吃些罢!” 大家齐齐应声,起身送走了甄佑德,这才重新落座,却都没有再动筷,只是端起膳后小点心小口品尝闲聊起来。 长辈都走了,小辈儿们说话就少了些顾忌。 甄月珠想到方才妹妹的失礼,沉声道:“我看你近来是疏于教养了,回头得向母亲说说,给你找个靠谱些的教养嬷嬷了。” 这话说的毫不留情面,甄宝珠再活泼开朗,此时也不由红了脸。 甄舒却知道,这话是在指桑骂槐。 第26章 辞行 这话是骂甄宝珠的,她自然是没必要去招惹甄月珠,只是目光落在那朵洁白的牡丹上,甄舒笑了笑。 “宝珠年纪尚小,你在她这个年纪只怕还不如些,就别训她了。” 她笑容明媚,话也说的坦然,倒叫甄月珠有些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甄宝珠忍不住对甄舒露出个感激的笑容。 在家时她就得处处让着自己这个姐姐,可现在是在二叔家,姐姐当着这般多的人面前说她,她真是臊极了! 甄月珠见妹妹也不说句话,心下更恼,可有了甄舒那番话,她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了。 甄崇几个男子有自己的话要说,就拉着宋鹤一起去花园散步了,留下一屋子大小女人气氛尴尬。 一番唇枪舌战,甄舒也没了吃东西的兴致,见甄月珠还看仇人似的时不时瞪甄宝珠一眼,索性拉着人也去花园里溜达了。 甄月珠借口说不舒服要回房歇息,可等甄舒带着人一走,她就一把将那朵甄宝珠送给甄舒的牡丹花丢在地上,狠狠地踩了两脚,这才转身离开。 一顿饭,不欢而散。 甄宝珠一离开膳厅,眼眶就有些泛红了,一路都是甄舒说的多,她答的少,待到人少处,甄宝珠忍不住嘴角一瘪,‘呜呜’哭了起来。 甄舒没有什么哄人的经验,有些生硬的安慰道:“好了别哭了,别人欺负你,你也不能只知道哭啊,得让人知道你不是好欺负的才行,否则下次还得被欺负。” 甄宝珠还是第一次听见这种言论,从来她听到的都是要恭顺仁爱,让着姐姐,从未听说过这种说法,她不由眸子微闪。 对于大伯父一家,甄舒没有什么好感,只是甄宝珠年纪还小,性子也和他们有些不同,她便随口说了两句。 “别人若是待你不如你待人那般真诚,便也不必讲究什么仁义礼廉了,她给你难看,你也可以去找能管住她的人说,只是怎么说就有些讲究了……” 只是甄舒没想到,自己一转身,甄宝珠就真把这些话学以致用了。 张氏心头正因丈夫的话而不舒服,小女儿的一句话更像是火上浇油,她当即就让人叫了甄月珠过去。 甄月珠方才正在屋里想着如何把今天丢的面儿找回来,就被张氏的人叫了过去,一过去就是噼里啪啦一通训斥,甄月珠一时间都被骂懵了。 “从前我只当你乖巧,却没想到在别人家里这般无礼,别管你二叔家里多不堪,你也要顾忌着自己的身份,他们是不入流的下等人,你却是要嫁进高门的,这些事传出去叫人怎么想?” 甄佑德听着心头有些不舒服,忍不住要帮女儿说两句话,可还没开口呢,张氏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当众训斥你妹妹,你是在打她的脸还是在打我的脸啊,没个轻重,我看你的规矩也是疏忽了!” 甄月珠垂着眸子一言不发,只在母亲说完后才低低的说了句:“女儿知错了。” 却转身去了甄宝珠屋子,抬手就给了甄宝珠一巴掌。 甄宝珠脑袋瓜都‘嗡嗡’作响,她也知道,一定是母亲训斥了姐姐,脑子里就响起了甄舒那句‘不要让人觉得你好欺负’,她深吸一口气,飞快抬手还了甄月珠一巴掌,这次甄月珠傻眼了。 这么多年,她没少教训这个妹妹,长姐的威风还从没有受过这样的挫,恼怒让她失去了理智,姐妹拉扯渐渐变成了一场从主人到仆妇间的扭打。 等到客房那边甄佑德夫妇得到消息的时候,甄家上上下下也全都知道了,当然除了已经回宋宅的甄舒和宋鹤。 宋鹤两日后就要出发了,甄舒帮着他一起收拾行囊,却不是碰倒这个就是就是打翻那个,最后宋鹤强行将人摁在椅子上不许她帮忙,书房里这才消停许多。 而屋外的百灵却被一同守着的魏全弄红了脸。 魏全这几日瞧着郎君娘子之间似乎融洽许多,以为郎君会在出远门之前把娘子收了,毕竟这可是出远门呢,再回来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放着这么个娇娇娘子在家,郎君能放心吗? 反正搁他是绝对放心不下的。 果不其然,娘子进屋不久,书房里就发出一声娇呼,旋即几声嘤咛,然后就是郎君的大喘气,里,里面什么情景,魏全都能想象出来了。 百灵见魏全贴着书房门听墙角,上前也跟着听了一耳朵,顿时面红如霞,魏全怕百灵出声打扰郎君娘子,还压低声音说别打扰主子们洞房,百灵真是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才好! 殊不知屋里气氛郑重得再郑重不过了。 宋鹤不知道从哪里找了几本诗经,放在了桌上,神色认真的对甄舒道:“我出门的这些日子,你在家可以多读读这本书,修身养性是一辈子的事,没事别乱跑。” 这个乱跑就很有些听头了,甄舒耐着性子听着,心里却想着,等你去了鹿鸣书院,还能管得着谁呀? 见她听得走神,宋鹤破天荒的伸手轻轻敲了敲她的小脑袋,甄舒猝不及防,吓的轻呼一声。 宋鹤虎着脸道:“你和妹妹两个姑娘在家,我有些不放心,托人找了几条大狗,明日送过来。” 甄舒:“……至于吗,家里这么多人呢!” 宋鹤:“人心隔肚皮,不要事事都想着依赖别人。” 甄舒满脸笑,苦哈哈的点头答应。 第二日她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 听说甄宝珠不仅在张氏面前告了状,还和甄月珠干了一架,甄舒听得瞠目结舌,忍不住竖起大拇指:这丫头有出息啊,是个可造之材! 今日宋鹤要去向恩师徐清徽辞别,甄舒问小妹要不要去甄家散散心,小妹不去,甄舒只好一个人回去了。 甄佑德一家也打算辞行继续赴京了。 这次什么也没捞着,还丢了老脸,甄佑德就是想多留也拉不下那张老脸啊! 只是现下没在甄佑财这里捞着银子,朝中的关系却不可不打点,少不得写信回祖宅,问老父亲‘借’些银子。 甄月珠和甄宝珠打了一架也没讨着什么好,脸还被桌角刮了一道小口子,自是无颜见人,戴着帷帽不肯摘。 甄宝珠受了教训,也蔫头耷脑的,只有甄家最小的甄瑞十分高兴,因为他得了二叔二婶两袋金瓜子,这下他不用担心身上的零花不够用了。 第27章 闺中密友 送走了来者不善的大房一家子,甄家关上门还是忙自家的事了。 今日一过,儿子女婿都要出远门了,李氏忧心忡忡。 她给两人准备了好几身新衣裳,叮嘱魏氏和甄舒各自收好,又问出门的盘缠带够了没。 虽说此番出行家里马车要亲送,可李氏却不能去,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当母亲的还是放心不下。 魏氏点头说都收拾妥当了,李氏也不多心,这个儿媳的周全她能放心,倒是闺女那边她少不得多问两句。 甄舒也连连点头说都不差了,李氏却要了单子亲自过目,这才放了心。 两对即将分别的小夫妻都有些不舍,不过宋家那对就要含蓄许多,甄家魏氏红着眼依偎在自家郎君胸口,温声细语的叮嘱自家郎君,宋家那边却像是鸡毛炸翻天了。 院子里的狗叫得甄舒头大如斗,气的拽醒三八线对面的宋鹤,“把你的狗给我弄走!” 宋鹤揉着眼,还有些迷糊,闻言哑沉着声音笑道:“这不是才来吗,适应适应就好了。” 甄舒不干,气咻咻道:“不是它们走就是我走!” 这一晚上断断续续的狗吠让她就没睡个囫囵觉,这眼瞧着都要天亮了,这狗还不消停,甄舒真是忍无可忍。 看着她那气鼓鼓的腮帮子和胀鼓鼓的胸口,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睡醒,宋鹤心里竟然有些悸动,前所未有的悸动!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靠过去的,那张粉红可人的樱唇近在咫尺时他才反应过来。 甄舒也被宋鹤这莫名其妙的举动弄得有些不知所措,眨巴着大眼睛盯着他,却也没有躲闪。 眼看就要唇对唇碰上,宋鹤却忽然退了回去,甄舒这才反应过来,面上很快布满红霞。 气氛变得有些旖旎,甄舒竟也一时忽略了外面的狗吠,侧过身朝着榻内侧躺着,没人知道她的心跳的有多快。 自家郎君生得这般好看,让她也渐渐不敢有亵渎之心了,可每日同床共枕,却只能清心寡欲的闭眼睡觉,说她心里没有波动那是不可能的。 有波动的却也不止她一个人,宋鹤心里也十分怪异。 不过很快,他就不禁莞尔,自家媳妇,怎么像是在偷香窃玉似的,方才舒儿也没有躲,是不是意味着……不知从哪里生出的色胆,宋鹤忽的欺身而下,将人圈在床角,生涩的吻让温度渐渐上升。 几乎是发乎于情的行为,两人渐渐褪去身上的衣裳,就在要正式行周公之礼那一刻,外面响起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几乎是箭在弦上,就差那一下就能发出去了,可偏生这敲门声来的不凑巧。 “郎君,甄家那边来人问郎君起了没,甄家大郎君已经收拾好在等了。” 是魏全的声音。 宋鹤从未有一刻生出过这种想掐死魏全的心思,低头是满眼的香丰色,那处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燥意让他有些难堪,不知道何时缠上月要间的月退缓缓收了回去。 宋鹤心下长叹一声,大势已去啊。 到底是没洞房成,只是心里却有些后悔,td大婚那日装什么正人君子。 甄舒是闹了一个大红脸,一想起就觉得脸上滚热发烫,趁着宋鹤去冲冷水澡,自己也穿起衣裳叫人打水净面。 甄崇很是不舍,虽没法和妻子缠绵,可陪伴一夜,心里仍满是不舍和牵挂。 他看着魏氏的肚子,叮嘱她在家好生将养,有什么事都等他回来再说,不要操心太多,又向母亲李氏道:“儿不在家,就得阿娘多多操心了,您的儿媳就交给您了。” 李氏眼中泛着水光,郑重点头,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轻叹一声强笑道:“只管放心读书,家里有娘呢,我儿媳妇谁敢欺负!不过你也要常写信回来啊,家里……” 说着,李氏又觉得不好,怕打扰儿子读书,又改口道:“去了就把心都放在学业上,有事会写信给你,这衣食上不可亏待自己,咱家也不缺银子。” 叮嘱完儿子又叮嘱女婿,絮絮叨叨的,最后还是坐在抬椅上的甄佑财打断了自家媳妇的话,说了几句好生学习保重身体的话,就催着上路。 宋鹤看向站在丈母娘身边的甄舒,又看了看眼睛红彤彤的小妹明灿,这才转身上了马车。 甄舒有些不敢直视宋鹤的视线,早上的事情还历历在目,她一看见他的脸就心慌不已,实在容易出丑。 好在众人都忙着告别,也没有人注意到甄舒的异样。 甄舒瞧着马车绝尘而去,心里也有些莫名失落,竟觉得空落落的。 等马车在官道上消失不见,李氏这才回头看向甄舒,眼里是恨铁不成钢呀,可自己生的还能怎么着?只叮嘱了句‘不可太放肆’,就携着魏氏的手一起上了马车。 甄舒摸了摸鼻子,看向小妹,笑道:“咱们也回去,知道你不习惯,咱们今儿在家用膳。” 宋明灿点点头,跟着嫂嫂上了马车。 这次宋鹤去鹿鸣书院,只带了魏全一个小厮,甄舒本有意给他多添一个随从,可宋鹤不肯,她只得作罢。 也是,毕竟是去读书的,兴师动众也不好。 相比起家里爹娘担心贤婿跑路,甄舒显然没那么多心思。 小妹明灿情绪不好,甄舒有心带她出去散散心,便想起自从嫁了人就一直没有联系过的闺中密友蓉卿。 薛蓉卿,盐林人士,和李氏娘家是旗鼓相当的当地富商,只是有些许不同的是,薛家做的事布庄绸缎生意,李家则品类繁多了。 甄舒认识薛蓉卿还得从小时候去给外祖父拜年说起,那时候两个人一见面就打,两个丫头片子都虎得不行,可这感情却打出来了。 懂事些了就不打了,也不用婆子们严防死守了,竟然自个儿就玩到一处了。 当初甄舒嫁人之前,就是薛蓉卿陪着去偷偷瞧了两眼,见是个四肢健全五官周正的,两人这才放了心。 不过薛蓉卿有些不太看好宋鹤,还暗地里给取了个绰号叫宋大鸟,甄舒携妹突然造访,薛蓉卿气鼓鼓的就迎了出来。 第28章 密谋 “好你个甄娇娇,这么久才想起我,我当你新婚燕尔早把我抛九霄云外去了,真是难为你还记得薛家在哪条街呢!” 一听这话,甄舒就笑了,真是就不闻声甚念呀,这声音真是亲切! 两个人在内院想牛皮糖似的,一见面就黏在了一起。 薛蓉卿生的英气大方,比起甄舒显得汉子许多,一开口就知道是个飒爽的女子。 甄舒就是喜欢她这点,不做作不扭捏,爱恨分明的性子。 只是此时,薛蓉卿显然是恨意更多呀,逮着人就不放了,挠她痒痒问还敢不敢重色轻友了。 甄舒笑得不行,一边求饶一边绕圈跑,两个人哪里像是及笄的姑娘,其中一个还是已经嫁了人的! 一边的宋明灿看的眼睛都直了,她没想到这天下除了嫂嫂外,竟然还有这般飒爽的女子,她是和甄舒相处过的,因而对薛蓉卿也不由生出几分亲切来。 两人玩闹了一会儿,这才消停下来,甄舒面上还在笑,拉着小妹给薛蓉卿认识,打趣道:“好姐妹有福共享,现在恭喜你又添小妹了。” 之所以用又添,那是因为薛蓉卿可和她不一样,薛蓉卿妹妹多着呢,这嫡出的妹妹就不说了,庶出的妹妹还有一大堆,满屋子男丁却是扳指可数,薛蓉卿还曾玩笑说家里阴盛阳衰,夏日不搁冰都凉快。 看见宋明灿,薛蓉卿微微一愣,旋即又笑起来,拉着宋明灿的手笑道:“看样子你嫂嫂喜欢你得紧,那往后便是自己人了,叫声姐姐来听听!” 宋明灿面皮子浅,被逗得面色绯红,还是甄舒笑着低声骂了一句,这才让薛蓉卿不敢再闹腾。 “怎么今儿想起我了,是你家郎君走了?” 当着宋明灿的面儿,薛蓉卿说话带了几分客气。 甄舒轻叹一声,“那可不是,今儿刚走的,还真别说,这家里少了一个人就冷清了不少。” 听着这话,薛蓉卿脸上浮现出几分八卦神色,目光瞥了宋明灿一眼,还是压了下去。 先去见过薛母贺氏,薛蓉卿这才拉着人往自己院子里去,想要问问甄舒新婚感悟,却不料刚出院子不一会儿就迎面遇上一个人,是她大哥薛璋。 薛璋看着面前的人,眸光微闪,薛蓉卿忙道:“大哥去母亲处?” 薛璋点头,不得不说,薛家的儿郎都长得十分英气逼人,身材高大,五官硬朗,叫人不由得多看一眼。 从前甄舒也觉得薛璋好看,好看的就想多看两眼,只是现在嘛……似乎就有些不够看了,甄舒还是觉得,自家那狗男人好看,只看了薛璋一眼,客气的笑了笑,算是见过。 薛蓉卿自然不会冒冒失失的把宋明灿介绍给自家未婚的大哥呀,打了招呼就直接带着人走了。 身后,薛璋看着几人的背影,目光微闪。 之前甄家办喜事,他们家是送了重礼的,那次倒是没见着姑奶奶出嫁,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许久不见,他怎么觉得甄舒似乎和从前不一样了。 不过薛璋也没有多想,念头也只是在脑子里一过。 待去了薛蓉卿的院子,薛蓉卿就叫人让几个嫡妹过来陪着宋明灿去逛花园吃点心,自己则拉着甄舒进了内室,迫不及待的问起甄舒和宋鹤的事来。 甄舒是啼笑皆非,薛蓉卿在至交面前也是大胆,直接问:“你们现在关系如何,洞房没有?” 甄舒满头黑线,真是想去借双臭袜子堵住薛蓉卿的嘴!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在薛蓉卿满脸的好奇中,缓缓摇了摇头。 薛蓉卿‘啊’了一声,显然很意外。 “看样子,你得准备好银子了,一比五哦,可不许哭鼻子!” 哭鼻子当然是说笑的,就算是一比五也就是二百五十两银子,甄舒还真没当回事。 “不过那宋大鸟长得是真不赖,你爹能看上,想必也是那副皮囊,你竟然半点不心动?” 甄舒能说实话吗?这是她不心动吗,明明就是天公不作美,今日都要成事了,却生生被打搅了,她也是望梅止渴,只能干看着呀! 见问不出什么惊爆消息,薛蓉卿渐渐也就歇了心思,甄舒便问:“晚上去不去九天楼,就说在我那里过夜。” 这是用惯了的老借口了,反正宋鹤也不在家,几个姑娘倒也没什么顾忌,只是薛蓉卿却迟疑了。 “恐怕是不行了。” 甄舒闻言自然是要问问了,“出了什么事?” 薛蓉卿立刻面如菜色,“我爹给我议亲了。” 甄舒登时张大嘴‘啊’了一声,她和薛蓉卿只差一个月,按理说也是该议亲了,只是薛母一直舍不得,想多留女儿在家两年,说是等到十八嫁人也不晚,这般突然,倒也不怪甄舒惊讶了。 “说是胡家三郎的母亲病了,好像不太行了,要我下月就进门。” 甄舒听得脑袋都要炸了,“那不是冲喜吗?!” 薛蓉卿默然。 的确是冲喜啊,可这是她爹说定的亲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办了,前些日子就想去找甄舒商量给出出主意的,只是想到好友才新婚,自己的糟心事也不好拿去让人心烦,如今被问起,薛蓉卿的心情也跌落谷底。 “你娘竟然也答应?” 毕竟薛母可不是薛父,眼里只有利益,薛母最是心疼这个女儿了,这样侮辱女儿的事她能答应? “我娘因为这事儿和我爹大吵了一架,我爹扬言我娘再闹就和离,我娘前些日子也病了一场,这才好些,我也不敢再提了。” 和离?! 甄舒惊住,看样子薛父是打定主意要让蓉卿嫁过去了,也难怪方才见薛母面色不好了。 她也焦急,想着此事怎么办才好,她怎能让自己最好的朋友陷入困境却不搭把手呢。 “你可见过那胡三郎?” 这正如兵书上所说,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她们要对上的是胡家,自然少不得要和胡家碰碰面,而和这件事关系最密切的胡家人就是胡三郎了。 两个人在屋里密谋一阵儿,最后决定今晚接机去一趟九天楼,要怎么出去却得费些脑子了,然后就有了接下来的事。 到了用晚膳的时候,甄舒已经带着小妹离开了薛家,可薛蓉卿却像是丢了魂儿似的,只管叫着甄舒的小名娇娇,谁说话都不管用,人像是傻了一样。 第29章 暗会胡三郎(上) 贺氏吓了一大跳,手忙脚乱的让人去请了郎中来。 郎中也没见过这种病啊,望闻问忙了好一会儿,只有些为难道:“恐是失魂,老朽冒昧一句,不知二娘子口中的娇娇是谁,请她过来或许有些帮助。” 贺氏一听,也顾不得时辰,直接叫人去宋宅请甄舒过来一趟。 宋明灿在薛家玩了一下午,回到家里心情也好了许多,絮絮叨叨的说着薛家的点心好吃,薛家的花开得正好,却没注意到自家嫂嫂心不在焉,根本没听进去她在说什么。 等到厨娘做好晚膳,外面却响起旺福旺宅的狂吠。 甄舒下意识的放下筷子就要起身,想到什么又坐了回去,很快门房李四的媳妇就进来了。 李四媳妇一张大脸门上满是焦急,道:“娘子,外面薛家来的管事,说有急事请娘子过去一趟,可这般晚了,郎君离家前吩咐过……” 没等她说完,甄舒手一挥,起身往外去了。 马车疾驰回到薛家,薛蓉卿神色呆滞的坐在屋里,郎中还没走,贺氏一看见甄舒,就像是看见救命稻草似的,“舒儿你可来了,你快瞧瞧蓉卿这丫头,你一走她就变成这样了,郎中说是失了魂,这可如何是好啊!” 贺氏急的几乎要哭出来,薛蓉卿见着甄舒,却是一把抓住甄舒的袖子,‘嘻嘻’笑着,还不停叫着甄舒的名字。 甄舒佯装焦急,拍了拍薛蓉卿的手,问:“蓉卿你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变成这样了?” “走,走……”薛蓉卿站起身就要拉着甄舒走,甄舒只的半推半就的跟着往外走,贺氏自然是要拦着的。 “去哪里,我的蓉卿啊,这才是你的家啊!” 甄舒露出个恍悟的神色,道:“莫非蓉卿是想跟着我一起?” 贺氏正想开口让甄舒留下来,薛蓉卿已道:“跟娇娇一起…一起!” 甄舒顺水推舟:“贺姨,不去让蓉卿去我那里小住几日,我们许久不见面,今日想来是刺激着了,或许随我回去过几日就能好了。” 贺氏有些拿不准主意,毕竟女儿已经大了,不是小姑娘了,随意在外过夜,传出去怕是不好听。 只是甄舒的话也有些道理,她有些迷茫的看向郎中,郎中也点点头:“薛夫人不妨试试,若是有效,也省得二娘子受苦了。” 这若是要请方士来招魂,就又是喝符水又是刺血的,免不得要吃点苦头。 到底是心疼女儿,贺氏本还担心薛老爷回来会发怒,闻言也顾不得太多了,点头答应了下来。 “好,那我就把蓉卿交给你,若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让人快快来知会我啊!” 贺氏本想跟着一起过去,可想着宋宅丁点儿大的地方,过去只怕添麻烦,索性甄舒这孩子也是她看着长大的,想着也放心,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就这样,甄舒还算顺利的将薛蓉卿带出来府。 马车像模像样的一路回了宋宅,贺氏身边的薛璋神色莫名带着几分玩味,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两个没法没天的丫头想干什么。 这关心则乱,他虽也着急自己的亲妹妹变成这样,可一听见她叫甄舒,他就察觉到了几分不对劲。 看着他娘急的火烧眉毛,两个丫头还能面不改色继续演下去,薛璋都忍不住有些佩服了。 彻底离开了薛家,薛蓉卿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真是吓死我了,就怕被人看出我是装的,咱们的计算就得落空了。” 甄舒倒是不担心,她还留了后手的,若是此计不成,她就用另一计,只是她也没想到能这么顺利。 “与其去费尽苦心去找胡三郎,何不直接装疯,我若是疯了,胡家莫非会要个疯媳妇?” 甄舒听着却是摇了摇头,表示不能苟同。 薛蓉卿问缘故,甄舒便道:“你真以为胡家要的是你?” 她笑了笑,“你爹宁愿和你娘和离也要把你嫁过去,只怕别说装疯卖傻,你就是悬梁自尽,牌位也要送到胡家去的。” 薛蓉卿闻言,登时像是霜打了的茄子,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宋明灿见嫂嫂去而复返,‘噔噔噔’的从楼上跑了下来,甄舒不是个强调规矩的人,她自个儿就挺没规矩的,宋明灿在她面前也句没有那么多的顾忌,笑嘻嘻的跑上前,这才发现今天才认识的新姐姐。 “蓉卿姐姐。” 宋明灿小声的叫薛蓉卿一声,薛蓉卿点点头,甄舒觉得在院子里说话人多口杂,带着人上了楼。 待到月上柳梢,宋宅小门开了道缝,一颗脑袋伸出来张望了一圈,很快两个人就一前一后的跑了出来。 两个打扮成青衣文士模样的人出了宋宅,走路便大模大样起来,往前走了半盏茶的功夫,就在转角处上了一辆马车。 马车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马车里的两个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四娘,你有什么法子吗?” 胡三郎她虽没有见过,可却听说过,是个不中用的病秧子,虽身子弱没法章台走马,却也是秦楼楚馆的常客。 九天楼,盐林一流富商才玩得起看得上的地方,在这里偶遇胡三郎,那是十拿九稳。 甄舒熟门熟路,领着薛蓉卿一进去,女掌事莫娘子就迎了上来。 “哎哟我说哪儿来的两位眼生俏公子,原来是四娘呀!”随后压低声音,笑吟吟道:“怎么今儿要换种玩儿法?咱们姑娘家可不兴这个,这位又是?” 甄舒招了招手,在莫娘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莫娘子脸上神色纷杂,最后还是点了点头,“行,我这就让人去办,四娘子还是在原来的雅间?” 甄舒刚要点头,就想到上次被宋鹤抓个正着的事儿,虽说人已经不在盐林了,可她心里不踏实,还是让换了个地儿。 薛蓉卿一直有些魂不守舍,还是莫娘子进来说胡三郎到了,她这才推了薛蓉卿两下。 “人到了。” 甄舒压低声音,拉着薛蓉卿悄悄俯视着楼下一身蔚蓝锦袍,正从九层烛台旁走过的男子。 两人都有些意外,原以为胡三郎怎么也该是个因沉迷酒色而被掏空了的病秧子,却没想到这人身形高大,走路也十分稳健,一点儿也不像传言中说的那样。 第30章 暗会胡三郎(下) 就目前看的这几眼来说,胡三郎和她们想象中不太一样。 薛蓉卿不由红了脸,甄舒却说还不算完呢,她们今儿必须和胡三郎单独谈谈。 平日里薛蓉卿也是个胆大的人,可这事儿关系到她自己,她反倒是红了脸。 她拉着甄舒的袖子,面色微红,有些拿不定主意:“四娘,你说这事儿真能成吗?” 她一向很信任甄舒,觉得只要甄舒点头,那她就敢去试试。 甄舒见她害怕,便握了握她的手,安抚道:“你别怕,要不待会儿……” 那头,莫娘子将胡三郎一行人引去了雅间,转身绕了一圈去了甄舒处。 胡女坐在蒲团上,抱着马头琴纤指几弹,袅袅音律就从琴弦铮然而出。 胡三郎今日做东,邀请了几位身份名贵的郎君来此,胡家小厮一进门就给了几根金条给莫娘子,让今日务必好生招待。 与胡三郎一同来的,还有两个身形修长,模样风流的男子,这气度打眼一看就不是什么小户人家能养出来的。 “胡三郎谋事也不失雅趣,这里甚好呀!” “世子过奖,此处虽人多口杂,可比起别处,却是有它妥当之处。” 的确,这周遭丝竹声声,他们自己离得近才能听清彼此的声音,若是隔墙有耳,只怕也不太能分辨出他们在说什么。 这般隐蔽,谈论的自然不是什么小事。 甄舒倒也没有贸贸然找上门,而是和薛蓉卿一起猫在胡三郎雅间不远处。 觥筹交错,事情谈得差不多了,胡三郎告罪起身,去了恭房。 薛蓉卿见甄舒还要跟过去,不禁面皮一红,“他娘都病得下不了榻,他却在此处纵情声色,我瞧不是个好人,再跟去,怕是要吃亏。” 甄舒摆摆手,让她别担心,这个时候若是不把人给留住,待会儿她们可就没有主动权了。 胡三郎再出来的时候,旁边的屏风后伸出一只手来,趁他不防一把将他拉了进去! 恭房外无人久留,胡三郎也没想到自己会在这里被袭击,反应过来的时候,就被面前几个彪形大汉控制住了。 面前站着个清瘦的少年,模样秀气,有些阴柔,胡三郎面色微沉,将甄舒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确认自己不认识这人。 “胡三郎是?” 忽然间一听这声音,立刻就知道这人不是男子,他也渐渐镇定下来,“你是谁,有何贵干?” “贵干不敢,只是有件事想要你帮个忙。” 甄舒开门见山的说了来意,她想知道胡家和薛家达成了什么共识,才让薛老爷铁了心要牺牲女儿去给胡家冲喜。 原本甄舒打算把人绑了,威逼利诱他退亲,只是亲眼看见胡三郎的那一刻,她忽然发现事情和她们想象的不一样,原本的主意也就得改改了。 “你是谁?” 胡三郎不肯松口,依旧问她身份。 甄舒不耐烦的“啧”了一声,一个大汉手中的短刀就压进了胡三郎的皮肤里,他这才意识到,这个女人来真的! 甄舒有的是银子,可对于胡家这样的人家,银子除非多得让他们不能不心动,否则绝对不算是什么诱人的筹码。 “我说!” 胡三郎见机不对,立刻改变了方针,甄舒却也不傻,眸子轻挑,“别动糊弄我的心思,我若是什么都不知道,也就不至于在这儿堵你了,说实话,否则杀了你我也能善后。” 躲在阴暗处的薛蓉卿手心里满是汗,她没想到甄舒会用这个法子,若不是甄舒说自己安排了人,她只怕想也不敢想! 若是此事被胡家人知晓,她怕是要给甄家带来大麻烦了。 想到这里,薛蓉卿心里又愧又怕,要知道就不告诉甄舒了,若是连累她…… 那头,甄舒像模像样,底气十足的样子,到底是让胡三郎不敢懈怠了,他把事情半真半假的说了出来。 胡家薛家联姻,竟然不是为了利益,而是胡三郎喜欢薛蓉卿! 若不是拿把刀明晃晃的架在胡三郎的脖子上,已经渗出来殷红的血,她只怕要怀疑胡三郎在糊弄她了。 “我自幼就认识她,小时候总是跟在我身后要我帮她捉蝴蝶,我家动过两家定亲的念头,只可惜家道中落父亲不得不带着我们卖房卖地离开了盐林,我这些年费尽心血,重振门楣,就是想着和薛家旗鼓相当那一日再上门重新提亲。” “所以,你为何要用冲喜来侮辱蓉卿?” 甄舒问出这话,却也没让人挪开刀子。 “我们早该成亲的,我只怕晚一天她就会嫁入别家,这才出此下策。” “所以,你母亲根本就没卧病在床?” 胡三郎咧着嘴角,笑的有些邪性,甄舒忽的有些心惊,心惊的不是胡三郎的笑,而是他面上那种势在必得的神色! 甄舒还想再问,薛蓉卿却走了出来。 “三郎君?” 甄舒没想到她会自己跑出来,抬头一看,只见薛蓉卿眸子微红,有些不敢确定的看着胡三郎。 不是,这件事根本就不是她们想象的那样? 甄舒无语望天,觉得老天给她们开了个大玩笑。 看着两个人对视露出的惊喜,甄舒觉得自己应该回避一下。 她想宋大鸟了,她是操哪门子心呢,差点把人家心上人弄伤了,闹出这么个笑话来。 同时,她也庆幸,自己没有直接威胁胡家退亲,而是先搞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甄舒招招手,让两个彪形大汉退下,自己这才神色难辨的走远了几步。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甄舒站在围栏旁,正在整理思绪呢,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回头,就看见一个通身贵气紫衣男子负手而立,目光带着打量的落在她身上。 “你是?” “胡三郎君的一个朋友罢了,方才真是精彩。” 甄舒愕然,他都看见了? 甄舒陡然升起警觉,嘴角微勾:“过奖了。” 她可没心思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男人搭话,转身就要走,却被人横臂拦住,“留步。” “我姓赵,京都人士,不知可否有幸认识姑娘一二?” 第31章 梅雨时节 “那你很不幸。” 甄舒不再和这人周旋,绕开下了楼。 暗中心急的莫娘子见她回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快些把衣裳换回来,待会儿……诶薛娘子呢?” 甄舒叹气,“在和胡三郎说话,稍等片刻罢。” 然后自行先换了衣裳。 这摇身一变,也就没人能认出是方才惹事的那假小子了。 甄舒折腾半晌,也有些饿了,随意拿了块芙蓉流心馅儿的饼咬了起来。 方才事情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她忍不住啧啧称奇。 她还从未听说过这种事情,看样子她那好姐妹对人家是有情有义的,那倒是让她也松了一口气。 谁会嫌日子太安生呢! 等到从九天楼侧门离开,两个人都已换了衣裳,薛蓉卿脸上也一扫之前的阴霾,重新恢复了甄舒记忆里的活泼模样。 “我要回去告诉我娘,让她不必担心了。” 甄舒点头,她倒是不担心贺氏知道这件事会恼她多事,薛蓉卿说话有分寸的。 解决了心头一桩大事,甄舒又狠狠宰了薛蓉卿一顿好席面,开始打算薛蓉卿成亲她要送什么添箱了。 一直在家提心吊胆的宋明灿在听见旺福旺宅的声音时,立刻跑下了小阁楼。 甄舒提着个红漆描金的食盒,笑嘻嘻的递给了宋明灿。 “这是留仙楼的几道好菜,快趁热。” 她怕薛家来人询问薛蓉卿的情况,让宋明灿在家守着,若是薛家来人,就先拖住,就在甄舒几人离开宋宅后不久,薛家果然来了人。 若不是小妹拖住,只怕今日要露馅儿。 宋明灿不知道嫂嫂在做什么,也很乖巧的没有多问,提着食盒嗅到里面传来阵阵卤猪蹄的香气,什么心思也没了,谢了嫂嫂就让丫鬟提着食盒就回了自己屋。 甄舒抬头看了一眼夜色,明月当空,明儿应当是个好天气。 宋鹤离家已经一天多,不知道现在走到哪儿了,还有大哥,不知道他们一路是否顺利。 薛蓉卿走了,小妹也回了屋,甄舒鬼使神差的跑去宋鹤书房坐了坐。 望着整洁的书案和少了好多书的书架,甄舒忽然想起那日她惹恼他,被他压在桌上……脸上红云浮起,甄舒连忙摇头,把乱糟糟的思绪甩开。 宋明灿得跟着绣娘学女红,甄舒想了想,又请了女师在家教她琴棋书画,宋明灿一时间倒是忙了起来。 她知道自己的束修不低,学得也认真。 甄舒的生活恢复了平静,时不时跟着三哥甄钰出门玩玩,偶尔回家住几日,其余时候都把心思投入到了搁笔已久的话本上。 莫娘子说南园又在催新话本了,正巧甄舒因蓉卿那事儿颇有感触,便动笔开始写新话本。 转眼入了五月,江南青杏渐熟,盐林也进入了梅雨时节,甄家和宋宅一前一后都收到了信,分别是甄崇和宋鹤报平安的信。 四月下旬宋鹤生辰,甄舒本打算给他寄这衣裳鞋袜过去,她最近旁观小妹学女红,手上的活儿也娴熟不少,至少绣的竹叶总算和鸡爪子不那么肖似了。 她去找薛蓉卿,薛蓉卿支支吾吾半晌,‘嘿嘿’一笑,“这个和鸡爪子不像,应当是鸭脚。” 甄舒卒。 这边正说着,薛璋的小厮过来,说是薛璋新画了几把扇面,送给娘子们挑选。 这个娘子们,自然是指薛蓉卿和甄舒了。 薛蓉卿倒也不觉如何,甄舒不是宋明灿,是实打实的自己人,她总觉得自己的就是甄舒的,她哥哥自然也就是甄舒的哥哥了,拉着甄舒一起选扇面。 甄舒本想拒绝,可瞧着蓉卿欢喜,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就随意选了一把绘着青杏含露图的扇面。 “我求了大哥好几日,原以为他不肯画,没想到今儿就送过来了。” 甄舒疑惑,蓉卿解释:“大哥已经搁画笔很久了,为了能劳动他,我可是送了不少好礼。” “这么好的画技,就此生疏,也可惜了。” 正说着,屋外传来一阵清朗低笑,不知何时薛璋已经进了院儿。 “大哥怎么过来了?” 薛蓉卿不解,这扇面儿都送过来了,怎么大哥还亲自过来。 薛璋握着一把小叶檀锦帛折扇,轻拍了拍手心,指了指那黑漆托盘里放着的扇面:“我这送礼的人就不兴过来看看?可觉合心意?” 他这话像是在问薛蓉卿,又像是在问甄舒。 “甚好,多谢大郎君。” 甄舒大大方方的谢过,那通身的磊落倒让薛璋不由多看了一眼。 薛璋想到九天楼那事儿,眸子里就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神色。 他也没有多待,站了片刻便离开了。 等他一走,薛蓉卿就不由轻叹一声。 “好端端的你叹什么气,莫非是你的三郎惹你了?” “那倒也不是,我就是有些害怕了。” 她摇了摇手中的扇面,脸上难得多了几分怅然,忽然拉了甄舒的手,语气有些失落:“二十五我就要嫁过去了,我有点害怕。” 她害怕嫁过去会过的不如意,虽说那是她自幼就熟悉的人,可要为人妻为人媳,薛蓉卿也没有信心做好。 甄舒忍不住伸手扯了扯蓉卿脸皮儿,拉长声音:“你怕什么,是怕以后嫁进去不能出去玩了?那你就不用担心了,我有办法把你弄出来的,再说了你家三郎就是混迹青楼楚馆的,以后咱们又多了一位好哥们儿了!” 这话显然是在逗趣儿,薛蓉卿还是忍不住红脸,伸手掐了甄舒一把,气呼呼道:“我都说了他没有混迹青楼,娇娇你想挨揍是不是?” 两个人又闹成一团。 淅淅沥沥的雨藕断丝连的从早到晚,屋子里潮湿,甄舒怕宋鹤的书发霉,让人在屋里生了炉子。 这些日子甄舒也不往娘家跑了,她爹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嫂嫂也一切都好,只是…她二哥不太好。 二哥甄慧说要上山住些日子,找普济寺的方丈研讨佛经,若是平日里也就算了爹娘都睁只眼闭只眼,谁知他挑着甄佑财和李氏被被甄钰气着的时候去。 好家伙,这直接就是一顿爹妈混合双打,完事儿还禁足一月,偏生她二哥还是个视死如归勇气可嘉的,直接提出要出家,这下可完犊子了! 甄舒去劝,自然是劝二哥。 “二哥,爹娘是在气头上,你也别往心里去,其实他们是很在意你的,再不济你想想三哥呀,大哥不在你又走了,往后家里就他一个人,要是爹娘要打他,只怕也没人拦得住,多可怜啊!” 谁知她说得口干舌燥大半晌,甄慧只是抬了抬眼皮,双手合十说了句:“阿弥陀佛。” 甄舒:……二哥,有个关于万马奔腾的故事想掐着脖子说给你听! 第32章 端午 不过劝完了闹着要正式出家的甄慧,甄舒转头就把甄钰骂了一通。 甄钰没见过他妹子这么凶的时候,心虚的抱头鼠窜,嘴里还不忘求饶。 “我知错了还不行吗,可是我也没想二哥会撞上去呀,下次我给爹娘说一声,有气往我身我身上发,万万不可再伤到二哥的身心了。” 最后,甄慧还是没能成功出家,不过却是让甄父甄母答应了这次让他在庙里多待几天,后面还是得回家的。 李氏是拿这个儿子没法子,她只在心里感叹:这龙生九子各有不同,瞧瞧这几个小的,真是应了这话。 不过她也没有太多时间感叹,端午节要到了。 “五月五,是端阳,吃粽子,挂香囊,门插艾,香满堂,龙舟下水喜洋洋”。 端午祭祖,甄家只有甄钰一个小辈儿在家,因为甄舒要去看胡家下聘。 李氏觉得甄舒不像话,想训人,却被宠闺女的甄佑财拉住了。 “你就让她去,反正祭祖有元宝那猴儿就行了,再说晚些时候我们也得过去的。” 两家本就较好,今日薛家这样大的日子,甄家也是要去的,不能伤了情分。 李氏又好气又好笑,却是嘴角扬起:“可别叫孩子听见你又叫元宝,孩子大了,脸皮要紧了。” 薛家。 甄舒早几日就得了薛蓉卿的信,答应了今日过来,便早早的出了门去薛家。 胡家薛家都是盐林城拿的上台面的人家,谁也不必谁差,两家联姻,自是惊动了整个盐林城,今日来看热闹的人就挤得薛家门口人们为患,还惊动了衙差来维持秩序。 甄舒的马车根本就进不了巷子,只好绕了一圈从薛家的后门进了府。 薛蓉卿一见她,就喜不自禁的上前拉住她,两个人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热闹的说了起来。 看得出来,薛蓉卿今日很欢喜,她欢喜的是自己能嫁给一个合自己心意的人,只是欢喜之余也有些心疼自己的好姐妹。 她眼里有欢喜的泪光,摇了摇甄舒的手,垂眸道:“我相信他会对我好的,倒是你,可不能过的不开心,否则我的欢喜就要减半了。” 宋鹤结亲不过月余就离家远去鹿鸣书院,正是新婚燕尔,这样的分离无疑是残忍的,薛蓉卿无法真的感同身受,可她能够试想,如果是自己,该有多难过啊。 只是显然她的小姐妹可没有她这样多愁善感。 倒也不是真的一点也不想他,只是过了宋鹤刚离开的那几日,心也就渐渐平静下来,她总不能为了相思而整日抹泪,她和宋鹤还没走到哪一步呢! 胡家的聘礼可不讲什么规矩,本就是商贾之家,能拿得出手的就是银子了,胡家这次直接拿了九千九百九十九两白银出来,当然还有别的名贵之物,只是这些东西和一抬一抬白花花的银子比起来,就显得不那么惹人眼了。 今日正值端午,家家粽香扑鼻,那些人听见外面放鞭炮的声音,都忍不住往灶膛里添了一把柴,就跑出去看热闹了。 不乏有听说两家结亲背后之事的人,便忍不住感叹,这些银子管什么用,嫁过去冲喜的人罢了,婆家能真放在眼里? 第33章 吃软饭的穷书生 那一抬又一抬的聘礼从人群中抬过,鞭炮声‘噼里啪啦’的爆着,薛家门前一片喜气洋洋, 从胡家跟来想凑热闹的人里,就有那日在九天楼偷听到甄舒和胡三郎说话的男人——靖安侯世子梁安。 梁安生的也不差,倒也不难理解,毕竟这些人家室在这里摆着,能嫁入靖安侯府的女人自然不会是貌丑无言之辈,如此生的儿子又能丑到哪里去呢。 梁世子正在和身旁的人说话,眼睛的余光就在薛家门前扫了扫,很快就找到了站在门口迎客的薛家大郎薛璋。 “诶薛大,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日先恭喜了!” 薛璋看见梁世子,眼神微动,心里下意识的闪过一抹嫌恶。 梁安这人他认识,不但认识,还挺熟。 虽说是靖安侯世子,却常来盐林,知道他身份的人不多,他算其中一个。 刚认识的时候还不怎么觉得这人品行如何,所谓日久见人心,薛璋渐渐就看出这梁安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他这未来准妹夫和梁安的关系亲近,他还曾劝过父母不要答应这门亲事。 如今瞧着梁安,他自然是不舒服的,可民不与官斗,梁世子到底是梁世子,人家脸上亲和,可不代表真的亲和,他还没蠢到自掘坟墓的地步。 “梁大郎说笑了,进来家中为了妹妹的事情太忙,改日一定亲自赔礼。” 薛璋笑着说赔罪,却被梁安揽着肩膀旁一旁人少处走了几步。 就听梁安低声问道:“有件事想向你打听一下,不知道……” 薛璋自然是满口答应,至于他说不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令妹是不是有位闺中好友,经常在一处的?” 梁安压低声音开口,又担心薛璋听不清楚,补充了一句:“长得十分漂亮,鹅蛋脸,眉眼像……” 他正有些艰难的形容甄舒的长相,薛璋已经脱口而出:“是叫甄舒的?” 说完,他立刻闭上了嘴,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忽觉微恼。 他方才也是下意识的就把甄舒的名字说了出去,他平日里也是个沉稳持重的人,不知为何会突然说话不经大脑。 梁安一听,立马乘胜追击:“她叫甄舒?” 这个名字他怎么会不知道,盐林城叫得出名号的女公子,名声和他在京城的名声一样不好听。 他在京都是出了名的纨绔子弟,甄舒在盐林城的也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她是个姑娘家。 薛璋看他那样子,似乎是在打什么注意,心里登时升起几分警觉来,唯恐自己方才的话会给甄舒带来麻烦,遂又解释了一句:“她已经嫁人数月,想必也是琴瑟和鸣的。” 这话就是在警告梁安,你可不要乱打什么小九九,人家是有夫之妇。 梁安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他自然是知道甄舒嫁人的,甄家四娘子嘛,嫁了个穷书生,甄家还得可劲儿的贴补穷书生呢,之前这事儿可没少在盐林公子哥儿们里面拿出来说,谁说起都忍不住笑,不是笑甄家四娘子倒贴,就是笑那穷书生吃软饭。 第34章 我是宋家的娘子 不过这些笑话还没传到甄家去,即便是有人听说了,也不会傻乎乎的跑上前去告诉甄家人,这不讨打吗? 今日天光微黯,梁安听了薛璋的话,心里便不知盘算着什么小心思,见薛璋去招呼别人,梁安转身就从一旁的游廊往后面去了。 薛家这院子是匠心独具,处处透着巧,假山下的光影斑斑驳驳,虽天色不佳,可树下的碎金还是让人不禁觉得惬意。 梁安在假山旁站了会儿,又去游廊观景亭的桌边坐了。 跟在身后的小厮也不知道世子爷要干什么,这无头苍蝇似的东走走西看看,好生奇怪。 梁安才不会管小厮在想什么,他这会儿心里有些烦躁,本想在薛家晃晃看看能否碰见那甄舒,可到了花园才觉得自己才急切了些。 这小娘子还不好遇见吗,非得在薛家这大宅子里等着,那无疑是蠢笨之举,坐了一会儿,吃了些桌上的茶点,梁安倒也静下心来,拍拍屁股重新回到了前院。 今日是薛蓉卿的好日子,虽不是正式迎亲,可下聘这日的热闹为迎亲那日赚足了眼球,不知道正式迎亲那日会有多热闹。 “想不想去看看?” 见薛蓉卿一双手紧紧的握着,捏的她的手都有些疼了,忍不住好笑,出声问她。 甄舒好看的眉眼动了动,薛蓉卿也动心了。 前院,小山似的聘礼堆在院子里,管事的在带着人对册,在清点造册,前厅里更是热闹非凡,今日胡三郎随父母一同上门送聘,答谢薛家二老应亲之恩,席面还没上桌,膳房已经传来阵阵饭菜香气。 今日来的宾客都是和胡薛两家相识相熟的人,全是来凑热闹的,薛家也准备的很齐全,早早的就请了盐林城最好的酒楼轩膳阁大厨来掌勺,还借了甄家的胖厨娘过来做果子,玩乐的觥筹也早早备好。 外面乐声喧天,换杯推盏中,谁也没有发现躲在屏风后的薛蓉卿和甄舒。 两个姑娘表情都差不多。 “我没看见。” 薛蓉卿的目光在宾客中扫了一眼,的确没看见胡三郎的身影。 “我也没看见。” 甄舒也跟着点点头,她也没看见。 “会不会是在屋里,里面还有几桌。” “可能是,要去……” 甄舒话还没说话,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声音:“是甄家四娘子?” 这冷不防出现在身后的声音吓得甄舒险些跳起来,薛蓉卿也吓得倒抽一口冷气,两个人齐齐转身。 “不知郎君是?” 薛蓉卿很快镇定下来,主动开了口。 甄舒却是已经认出来那人,不就是那日去堵胡三郎的时候在九天楼遇见的那人吗? 想到那日这男子的态度,甄舒直觉不太好,遂笑着抢先道:“郎君错认了,我是宋家的娘子,若是郎君有事,可以找那边当值的婆子,我们就先走一步了。” 说完扯着摸不着头脑的薛蓉卿就跑了。 之前那事儿她本觉得无关重要,便没有告诉薛蓉卿,这下薛蓉卿扯着甄舒就连珠炮似的问了起来。 第35章 小妹的亲事 被薛蓉卿一连声的追问,甄舒连连告饶,这才把那日的事情告诉了薛蓉卿。 薛蓉卿也不是什么傻子,听完小姐妹的话,神色也渐渐有些沉重起来。 这梁安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她在家没少听父兄说过此人。 为了敛财而千里迢迢从京都跑来盐林,私下不知道做了多少恶事,有些事连薛家都看不下去,可见其心之狠。 她把自己知道的有关梁安的事情都说了,郑重的叮嘱甄舒:“四娘,你一定要离此人远些,如今他盯上了你,怕是没什么好心思,现下宋大鸟也不在盐林,你一个人带着小妹,我担心这靖安侯世子使坏,不如……” 靖安侯世子几个字让甄舒有种熟悉的感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一时间有些想不起来。 等等,甄舒心下一个机灵,忽然脑中闪过一个影子,她想起来了。 之前大房来盐林,她那个大伯母就满是自得的提过,甄月珠此次入京是为了亲事,好像定的就是靖安侯次子。 没想到他们甄家和靖安侯一家还颇有渊源,这家两兄弟都在她们姐妹间周旋,还真是戏剧。 薛蓉卿见她出神,伸手在甄舒面前晃了晃:“娇娇?你在想什么呢。” 甄舒猛地回过神,摇了摇头,抬眼问蓉卿:“方才你在说什么?” “我说,不如你来薛府住,要不就回甄家,只要你在甄家,想那梁安也拿你没办法,我倒是想你到我这儿来,可料想你是不愿意的。” 不管怎么说,甄舒是嫁了人的,行事上多有掣肘,没法再像从前那样三不五时的在薛家小住了。 甄舒失笑,摇了摇薛蓉卿的手:“好啦,你别担心了,我虽不能来你这儿,可你能去我那儿呀。” 只是话出口,才想起薛蓉卿月底的婚期,甄舒只好悻悻然闭嘴。 薛蓉卿也才发现嫁了人的不好之处,那是不是往后她都不能和甄舒一起玩了? 她们两个在屋里用了晚膳,贺氏身边的婆子就过来说,甄老爷甄夫人要回府了,甄舒闻言也起身,薛蓉卿依依不舍的送她出去。 回府的马车上,甄舒和爹娘一个马车,李氏有话对她说。 宋明灿见嫂嫂有事,自己乖乖上了马车。 今日宋明灿是跟着李氏的,不少人问起李氏有关宋明灿的事,宋明灿生的漂亮,上月才满了十三,再两年也要及笄了,如今已这般漂亮,待到长成不知如何水灵了。 李氏就是想给女儿说说宋明灿的事。 甄舒有些意外,她倒是没想到小妹这么小就有人问及亲事了,见母亲神色郑重,便也坐正了身,认真的听着。 “今日你贺伯母话里话外似乎透出想让明灿和她家三郎接亲的意思。” 薛三郎?那是甄舒在薛家出了蓉卿和薛璋之外比较熟悉的人了,薛三郎如今十四,在两年十六,年龄上倒是匹配,那少年在她的印象里就是个规规矩矩的读书人,几次见面他都拿着书,想起薛三郎,甄舒就想到了自家狗男人宋鹤。 小妹是宋鹤唯一的亲人了,小妹的终身大事自然是得让宋鹤过目的,只是甄舒有些顾虑。 李氏见她似乎不太情愿,便笑了起来,“你得多为明灿那孩子多想想,长嫂为母,宋鹤一个郎君如何能时时把心思放在小妹的亲事上,薛家可是不可多得的好亲事啊。” “若不是看在甄薛两家是多年的世交,薛家未必会想要这么一个门不当户不对的亲事。” 甄舒点头,她自然也知道的,小妹若是能嫁入薛家,不禁是嫁了高门,也能让甄薛两家的关系更上一层楼,毕竟甄家也实在没有别的女儿了。 李氏轻叹一口气,当初两家本想把甄舒和薛璋凑成一对,可甄佑财暗中去问过薛璋的心思,薛璋似乎有些不情愿,显然也是因为甄舒的名声不好听。 第36章 牵线搭桥 若是甄薛两家能更进一步,当然是李氏喜闻乐见的,况且这对宋家来说,可谓是高攀了。 只是甄舒却并不这么觉得。 不知为何,她心里有种预想,宋鹤若是听说这件事一定不会同意的。 这桩婚事听起来似乎很体面,可实际上却是带着目的的,不堪细想。 甄舒也没有立刻拒绝,此事宋鹤还是应该知道,取舍如何由他论断。 心里装着事,甄舒有些疲惫的把心思告诉了母亲:“小妹年纪还小,此事不着急,再说了不还得让宋鹤答应才行吗,我们就别瞎着急了。” 李氏闻言也觉是这个理儿,她呀也是心急了,生怕没了薛家这门好亲事往后就难寻更好的人家了,却忘了宋明灿到底只是甄舒的小姑子,虽说长嫂为母,可有些事也不是她一个人能说了算的。 这个话题就揭了过去,甄佑财开了口:“甫之已经去鹿鸣书院有些日子了,他近来可有来信?” 甄舒闻言回神,想了想,好像宋鹤是有些日子没有写信回来了。 不过甄舒觉得这不算个什么事,也不想她爹跟着担心,便含糊过去了。 甄佑财近来却是有些烦心的,他轻叹一声,道:“你大伯父昨儿来信了。” 甄佑德已经进京有些日子了,这突然来信,的确不是什么好事情,至少对甄佑财来说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次甄佑德学聪明了,没有开口就要银子了,此番来信而是想为靖安侯牵线搭桥,和甄家一起做一笔生意。 甄佑财笑呵呵的把事情告诉了甄舒,摸了摸自己圆鼓鼓的大肚子,忍不住笑:“舒儿,你怎么看啊?” 甄舒听着眉头微蹙,“靖安侯想要咱们甄氏钱庄参一股,还说不论多少都行?” 甄佑财点头,等着闺女说出自己的见解。 “爹心里应当也觉得此事不靠谱,靖安侯是什么人,想必爹比我了解的更多,他这样不管不顾想要拉咱们入股,怕是没什么好事。” 甄佑财这下嘴角翘得更高了,心里有些心疼闺女,他闺女多聪明啊,却要被名声所累,真是想想也觉得难受。 “朝廷每年在河工上投了不知多少银子,可却像是丢进了无底洞,每年水患依旧,贪官多从此起,我就是想再进一步,也不能把脑袋压在上面了,我若是倒了,苦的更是你们。” 或许是喝了几杯酒,甄佑财说话间不禁多了几分感慨,听得甄舒和李氏都有些怅然,忍不住安抚起甄佑财来。 的确,这些年甄佑财一个人将甄家一点一点壮大,几个儿女都还不能独当一面,他一个人撑起整个门庭,实属不易。 李氏最是心疼,听着听着不由泪目,最后变成了甄舒安慰两人了。 回到宋宅,甄舒心情有些沉重,她或许不该任性的。 她这些年放任自己的坏名声,任由大家揣测捏造,把她说的不堪至极,放在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用处了。 她现在不能再想着名声坏可以让她不受束缚了,正如她爹所说,甄家还想再进一步,就不能止步于此,有些事也是该有所改变了。 第37章 深夜来访 宋明灿看出嫂嫂有心事,想说的话就咽了下去,还是换个时间再说。 连日的阴沉,夜里总算是下起了雨。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风吹阵阵,窗扇紧闭的屋里还是有些闷热。 云雀用艾草熏了屋子,又挂了一盏铜制玲珑熏炉在窗棂处,这才支起窗户。 潮湿的河风吹进屋子,味道不浓不淡正合适的安神檀香也随风卷席整个屋子,甄舒洗漱净口躺在床边的美人榻上,穿着梨白寝衣,拿着自己最近写的新点子,翘着小腿儿趴着想事儿。 南园那边,何掌柜已经提了好几次了,想让她接手南园。 不过是个小小的戏园子,接手也不是不行,只是甄舒有自己的顾虑。 若是放在之前,甄舒或许不太愿意参与这些生意上的事,可今日与爹娘一谈,她忽的觉得,从前能将她扛在肩头跑的爹爹也已经上了年岁,长兄课业努力,不出意外必然是入仕途。 一入了仕途,再想沾手生意,容易招惹是非,大哥是没法帮着父亲一起撑起甄家的生意了。 二哥如今是一头扎进了佛门,拉也拉不回来,甄家也是没指望他的,至于三哥甄钰。 甄舒仔细想想,这些年来,他三哥在生意上透出的天赋还不如她呢。 她倒是有心想在他爹的路子上走下去,只是之前想法还有些模糊,今日却空前清晰。 近来发生的事情挺多,梁安让她感受到了官商之间的差距,蓉卿也说了,民不与官斗,她只能避开。 可她不想过的这般窝囊,若是有银子也不能过得舒心,那银子赚来还有什么意思? 如果能建立一个藏在暗处的网,知道这些朝廷官员伯爵们的动向,抓住他们的弱点,是不是就能控制这些人,让他们忌惮,从而不敢随意动甄家了呢? 正想着事,细碎的雨声中传来旺福旺宅的叫声。 这大晚上的,若不是有人敲门或者闹事,旺福旺宅是不会这般狂吠的。 甄舒心下不由生出几分警惕,很快李四媳妇就上了楼。 “娘子,有人想要求见娘子,自称是姓梁,还说今日与娘子在薛家见过。” 甄舒一听,心里就“咯噔”了一下。 梁安竟然找到了家里来,大半夜的他一个男子,求见她做什么? 传出去谁不想入非非?到时候就不是宋鹤戴帽子这么简单了,宋家女眷都会受牵连。 甄舒心头恼怒,不过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吩咐下去不许开门,这下着雨,指不定是什么山贼想登堂入室,若是发现有人翻墙或者钻狗洞,一律抓住绑起来。” 李四媳妇闻言也不敢耽搁,忙下楼去了前院。 甄舒站在三楼的廊下,往前院看去。 雨脚细密,空气里像是起了烟,除了门房处隐约透出的光亮,什么也看不见。 宋明灿也听见了动静,有些担心的跑上了三楼。 “嫂嫂,出了什么事?” 甄舒转头看向随意披了件披风就跑上来的宋明灿,心下微暖,倒也没说什么来吓她,只笑道:“你不用担心,是有人走错了门户,现下李四媳妇已经把人请走了。” 第38章 打断腿 宋明灿也不疑有他,见雨下个不停,便劝嫂嫂进屋去,等甄舒进了屋,她这才回了自己的屋子。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外面再次闹腾了起来。 李四媳妇小跑着上了楼,喘着大气险些摔倒,还是百灵眼疾手快的扶了她一把。 “抓住了,真…真翻墙了,醉醺醺的不像个样子,这会儿已经绑起来了!” 甄舒一听,立刻就知道是出了什么事。 真是匪夷所思,堂堂京都靖安侯世子,竟然半夜怕人家墙头,这般行径,真是令人咋舌。 甄舒过去的时候,梁安被双手反绑在椅子上,人醉醺醺的,已经神志不清。 “舀瓢雨水来。” 很快,云雀就舀了水进来,甄舒接过,一瓢淋在梁安头上。 梁安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哎哟”一声抬头看向围着自己的几人。 “四…四娘子?” 他一眼认出甄舒,倒是找回了几分清明,咧着嘴笑。 甄舒蹙了蹙眉,“大半夜翻人墙头,你谁啊?” “四娘,你怎么就不认人了,那日在九天楼,我对你便是一见倾心,这些日子我是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听着这话,甄舒有些倒胃口,她本无意和他纠缠,却没想到梁安胆大到半夜翻墙,甄舒眸光一转,低头对李四媳妇低声说了两句,自己就转身出去了。 很快,外面隐隐传来几声痛呼,接着就如石沉大海,归于平静。 翌日,梁安在乱葬岗醒来,身边一个小厮也没有,他脑袋昏沉,实在想不出自己怎么会在这里。 他隐约记得昨夜他应当是去寻访甄四娘子的呀。 等到坐起身才发现自己的腿动弹不得,梁安慌了。 很快,靖安侯世子半夜撞了鬼还摔断了腿的事就传了出去,当然,知道此事也就是胡薛甄等几家了。 甄舒听闻后,不置可否的笑了两声,这人断了腿,想必一时半会儿是爬不了墙了。 或许此事对于梁安来说代价太大了,肉没吃着还反被一顿打,不过甄舒觉得,这种简单有效的方法省心。 宋明灿最近有些闷闷不乐的。 甄舒知道,宋明灿近来重新和之前的小姐妹联系上了,甄舒也觉得宋明灿总是一个人待在屋里太无趣,鼓励她多与昔日姐妹一起玩耍。 这是甄舒去书房整理了几本书,正要上楼,就忽然听见小妹屋子传来争执的声音。 她微微顿足,就听见里面在吵:“这是明灿的,你即便是喜欢,也应当问过明灿的意思,不问自取就是偷!” “你说谁偷呢,不过是个簪子,我娘也不是没给我买过,明灿如今是有了个好嫂嫂,才让你这样巴结她,我才不稀罕呢!” “佩锦,我也没有说过你什么啊,不过是个簪子,你若是喜欢我便赠予你,何必出言伤人,常欢也不是有意说你的,只是……” “呸!你以为自己是谁啊,从前你和常欢谁不是跟在我身后打转的,如今你倒是作威作福上了,你这些东西怎么来的你自己没数啊,还有你林常欢,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倒是要看看你和明灿能好多久。” …… 甄舒犹豫要不要进去看看,这几个小姐妹吵架,听着真让人头疼,那个常欢也就罢了,叫佩锦的小姑娘嘴皮子好生厉害,咄咄逼人的,甄舒担心自家小姑子吃瘪呀。 第39章 回盐林 不过没等甄舒敲门呢,门一下从里面打开,一个满脸不悦的小姑娘和她面对面。 “娘子,这是明灿娘子的……” 宋明灿身边的小丫鬟还没说完,那姑娘已经气呼呼的下了楼。 小丫鬟为难的看向甄舒,甄舒笑着摆摆手,她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姑娘计较。 “阿嫂,是我们失态了。” “常欢见过姐姐。” 那个叫常欢的小姑娘倒是乖巧,客客气气地叫着甄舒姐姐。 “方才你们因何起了争执?” 甄舒有些好奇,宋明灿可是再温和不过的性子,竟然也能和人吵起来,她还真不知道得发生什么样的事。 “没有,阿嫂……” “姐姐不知道,方才陈佩锦偷拿了明灿的簪子,还强词夺理狡辩,我气不过明灿被欺负,就跟着说了几句,谁知道她还拿乔上了。” 闻言,甄舒忍不住多看了眼前这个叫常欢的姑娘。 三个人里面,明灿是年纪最小的一个,刚才气走的和眼前这个姑娘,似乎都比她小不了两岁,尤其这个常欢,看上去像个及笄的姑娘,身量出落得风流,眼角眉梢多了几分风情,少了些许天真烂漫。 反观宋明灿,十三岁的姑娘,眸子里清透干净,稚嫩得像是春来枝头第一茬嫩绿。 甄舒笑了笑,没有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看了常欢一眼。 “你叫林常欢?” 常欢垂头,露出个羞涩的神色,缓缓点头。 甄舒心下了然。 从前宋家蜗在那破旧小楼里,想必小妹结交的小姐妹也都是平民出身,眼前这位林常欢小姑娘,穿着也是普普通通的,七成新的蓝布夏衫,梳着双环髻,简单大方的打扮。 “晚上就在家里吃饭,我让人去百福楼点一桌席面送过来。” “百福楼的席面是不是太贵重了,姐姐过惯了好日子不知道,我们下等人的日子有多难……” 林常欢说着,兀的又打住,欲言又止,最后只说了句谢谢,就没再提了。 宋明灿也觉得自己的好友说话有些古怪,却也不好当着甄舒的面问她,也笑着谢了甄舒。 甄舒没有再停留,抬脚上了楼。 回到屋里,甄舒才轻叹一声,没想到现在又的小姑娘心思也这般多。 她不想多管闲事,可小妹无父无母,宋鹤又远在鹿鸣书院,有些事她还是得过问啊! 而此时本该在鹿鸣书院的宋鹤,正坐在回盐林的马车里。 而此时,他寄回去的信才刚送到甄舒手里。 一听说宋鹤要回来了,甄舒怔愣片刻才回过神来。 刚被云雀请过来的宋明灿见嫂嫂面露喜色,心知应当是有好事。 不过甄舒放下信,却没有立刻提宋鹤要回来了的事,而是正了正脸色。 “明灿,有件事我昨日没有来得及问你。” “阿嫂尽管问。” 甄舒也没有拐弯抹角,直接开口问道:“昨日你与你的两个小姐妹吵嘴,你心里可有数?” 宋明灿摇了摇头,不明所以。 “那簪子真是陈佩锦拿了,你亲眼所见?” 原来是问这个,宋明灿认真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道:“我也没看见,只是常欢看见了,我当时正在看常欢带过来的绣品,等我发现的时候,两个人已经吵起来了。” 第40章 甫之哥哥 到底是小姑娘,甄舒也没把话说得太严重,只提醒宋明灿:“有时候眼见不一定为实,身边的人用心如何,自己要留个心眼才是。” 总之,在甄舒看来,那个叫林常欢的姑娘可没有表面上单纯。 看似打扮随意说话直接,实则心眼儿多得藕洞似的,不过那到底是小妹为数不多的小友,甄舒没有说得太难听。 宋明灿倒也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觉得嫂嫂必然不会空穴来风,心里也有了自己的考较。 甄舒见她在考虑,自己下楼去了宋鹤书房。 这眼瞧着越来越热,小楼上住着有些闷热,即便是有河风阵阵,仍叫人难忍闷热。 这几日,甄舒都在宋鹤书房入眠安榻的。 春冬时觉得楼下阴冷潮湿,到了夏日却是个凉爽的好去处。 都不必安置冰盆担心受寒,也不用怕烈阳高照暑气蒸笼。 甄舒有每日午间小憩半个时辰的习惯,今日也不例外。 为防蚊虫,杜鹃已经用艾草熏了屋子,就连院子里也不放过。 甄舒这几日正逢小日子,冷不得热不得,叫人大开花窗,挪开院前隔扇,搬了在厚褥子上垫了凉席的罗汉榻在屋檐下。 竹叶随风而动,隔了半边天在外面,光影碎碎,竹声沙沙,甄舒忍不住咬了一口糖渍青杏,脆生生酸中带甜,好不过瘾! 这才夏至不久,等到蓉卿嫁了人,也到了能喝酸梅汤的时候。 甄舒近来颇费精神,自打动了想要的为父亲分担分担的念头,这几日她搁了笔就在看账本,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她爹。 甄佑财也觉得女儿反常,却也没有多问。 李氏则是欣慰,这大家高门的主母若是不懂算数看账,那不知要受多少蒙骗,若是她家舒儿迷途知返,知道上进,她也是乐意多教她一些的。 搭着小被子,甄舒一个翻身就睡着了。 宋鹤回来的时候,旺福旺宅两个欢喜的叫声也没能吵醒甄舒。 宋明灿闻声下楼,一看见黑了不少的长兄,眼睛就红了。 “你阿嫂呢?” 宋鹤拍了拍小妹的肩膀,目光环视了一圈。 李四媳妇笑着指了书房:“娘子在书房小憩,这些日子天儿太热,娘子又不爱用冰盆,便在郎君书房安置的。” 李四媳妇还在说,宋鹤已经抬脚往书房去。 宋明灿还想跟上,却被李四媳妇笑意不明的拉住,“快别去了,郎君刚回来,恐是有话要与你阿嫂说。” 闻言,宋明灿也只好止步,看了一眼比她家长兄黑得更厉害的魏全,“阿兄的这些东西?” 大包小包的包袱,宋明灿觉得他阿兄似乎有些狼狈,魏全“嘿嘿”一笑,“明灿娘子不必担心,小人待会儿搬去书房。” 这些东西大多数都是书,魏全没那么没有眼力见儿,会这个时候去打搅郎君和娘子。 宋明灿看了一眼书房,也没再说什么了,正要上楼,李四媳妇去而复返,“明灿娘子,常欢娘子过来寻你。” 林常欢还是昨日那一身衣裳,现在宋明灿面前,笑嘻嘻的问她怎么了,瞧着神色不太对。 “没有,我阿兄回来了,我们先上楼。” “甫之哥哥回来了?” 宋明灿点点头,在前面走着,林常欢看了一眼陌生的魏全,没有看见她甫之哥哥的身影,忍不住皱眉:“甫之哥哥回来了怎么也不见身影。” “阿兄再书房和嫂嫂说话。” 第41章 我当甫之哥哥是亲兄长 说完这话,宋明灿就转移了话题。 “昨晚我想了想,觉得昨日那样对佩锦有些过分了,你看我们要不还是找个机会和佩锦和解。” 林常欢真心下翻涌得厉害,闻言更是眉头紧皱。 “你忘了她怎么说你的了?要去你去,反正我不去。” 宋明灿便解释道:“佩锦家里有银子,婶婶更是从不亏待她,一根簪子而已,我总觉得佩锦不会做出这种事。” “那你的意思是我说谎了?明灿,你竟然不相信我?” 林常欢嘴角一垂,委屈的看着宋明灿。 书房里,宋鹤进去的时候,甄舒正睡得酣甜,他在罗汉榻旁站了站,心里不禁软作一团。 不过数月不见,心里竟然抑制不住的想念。 待见她一切如旧,宋鹤心里这才平静下来。 云雀几个很有眼色的退了出去。 甄舒睡得很沉,竹声细碎,十分催眠。 不知何时,鼻尖总是痒痒的,甄舒下意识伸手去拂,翻个身又继续睡。 宋鹤瞧着心下一片柔软,不过并不妨碍他一时兴起的玩意,他拿着甄舒的一绺头发轻轻的扫着甄舒的鼻尖,嘴角情不自禁的翘起。 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忽然响起一道声音:“甫之哥哥,甫之哥哥在书房吗,常欢可以进来吗?” “常欢,我嫂嫂也在书房呢,你这会儿进去怕是不妥。” “书房是孔儒圣地,又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有何不妥?” 这话让宋明灿一时接不住,她若是解释反而让人误会她嫂嫂哥哥见不得人,可若是不解释,那林常欢就要进书房了! 书房里,宋鹤的好心情被一扫而空,睡得正熟的甄舒也被外面这一声‘惊雷’炸醒,乍然坐起身还没完全清醒。 “出……出什么事了?” 甄舒也没发现面前站了个人,声音还透着睡意,竟然出奇的带着几分奶气! 宋鹤x心中的不悦被奇妙的抚平,甄舒揉了揉惺忪的眼,这才看清面前的人,不由后退一步,“宋鹤?” 语气里有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欣喜。 “你何时到家的,怎么也不叫醒我,外面出了什么事?” 正说着,魏全和云雀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林娘子,你这样直接进我们郎君的书房怕是多有不便?”魏全可不认识什么林常欢,他是甄家的人,任何人想要破坏娘子和郎君之间的关系,都是他的头号敌人。 云雀也这样想,这位林常欢娘子看上去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般不知分寸啊,真不知道哪儿来的脸。 “甫之哥哥的书房我没少进,我当甫之哥哥是亲兄长,哪有什么不便,莫非是你们仗着甄家财大气粗故意欺负人,我要告诉甫之哥哥去!” 她佯装委屈要去告状,书房里,宋鹤和甄舒一前一后的走了出来。 “常欢?你在这里闹什么,方才你们嫂嫂正在小憩,莫非是明灿没给你说?”一副兄长的口吻。 不错,宋鹤的确是把林常欢当妹妹看的。 不过林常欢似乎并不真心把宋鹤当亲哥哥啊! “甫之哥哥,嫂嫂怎会在书房休息,那是读圣贤书的地方啊。” 第42章 变故 甄舒看着林常欢,嘴角泛起一抹说不清道不明的笑。 这姑娘怎么一会儿一张脸啊,在小妹明灿面前表现的人畜无害天真善良,在宋鹤面前就一扫温良,龇牙咧嘴夹枪带棍,这是要闹哪出? 甄舒觉得,自己写在话本里的大反派也比这姑娘可爱许多。 刚睡醒的脑袋很快恢复了正常运转,甄舒捂嘴打了个哈欠,把林常欢上下打量了一眼。 “谁告诉你书房就只能读孔孟圣贤了?天下善书何其多,莫非都没资格进书房了?常欢姑娘,平日没事还得多读书才是,你说是,不然举止惹人笑话,那就不美了。” 林常欢一时被堵得哑口,平日里和善好相处的甄家四娘子竟然当着大家的面儿就直言不讳的羞辱她?林常欢是想也没想到,此时被回怼,林常欢心里又急又气。 她还当是多和善的人,原来也不过是伪善,一句话就受不了了,如此性情怎么能做甫之哥哥的娘子,林常欢心下忿忿,寻思着得找个机会提醒提醒甫之哥哥才是。 “嫂嫂莫怪,平日里我这般惯了,无意冒犯嫂嫂,甫之哥哥,你知道我的性子一向如此的是?” 林常欢眼巴巴的望着宋鹤,眼睛里满是眼前的少年。 宋鹤的确是惹姑娘喜欢啊,年少英才,谁人不爱呢,只是他竟然还把一朵白莲花当妹妹,甄舒忍不下这口气。 “常欢妹妹,我虽叫你一声妹妹,可你与我家实在是攀不上什么亲,不过你既然也叫我一声嫂嫂,那嫂嫂就托大教教妹妹。” 甄舒声音不疾不徐,清脆的嗓音落在林常欢耳中,却变得格外刺耳。 她求助的看向宋鹤,低低喊了声‘甫之哥哥’。 “舒儿。” 宋鹤有些担心的看向甄舒,他不是想帮林常欢,而是觉得当初在老屋子的时候,林婶子也照顾明灿和他良多,宋鹤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 这个时候,宋鹤虽是学业有为的少年英才,可对女子的心思显然还是不够了解的。 在他看来这就是斗几句嘴,和心机扯不上关系,可同为女子的甄舒却觉得林常欢完全是在挑衅她在宋家的地位,自然是不愿意轻轻揭过。 “你放心,我也就是想就事论事,方才常欢妹妹险些就不顾旁人提醒和阻拦进入书房,别说书房里有没有非礼勿视的事情发生,即便是没有,你也不该横冲直撞的往里闯,这是一个人的教养,你说呢常欢妹妹?” 林常欢被说了两句,眼眶就是一红,见宋鹤不帮她说话,登时急的垂头抹泪,宋明灿看不下去,上前拉了拉林常欢的手,正想出声安慰几句,林常欢一把甩开宋明灿的手,跑了出去。 “常欢!” 宋明灿追了两步,还是停了下来,转头看向阿兄阿嫂。 “阿嫂,此事的确是常欢做的不对,我替常欢给阿嫂道个不是,阿嫂不要放在心里。” 宋明灿说完,心情失落,晚膳也没有用就上了楼。 甄舒站在那里,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罢了,小姑娘们吵吵闹闹是常事,不必放在心上,正好有些事我要同你说。” 宋鹤想到自己此番回来的缘故,转移了话题。 方才的小插曲很快被宋鹤要说的事情盖过,两人各自坐在书房大画案两侧,甄舒支肘托腮,正洗耳恭听,宋鹤却指了指砚台。 “帮我磨墨,我先写封信给瑾瑜。” 写信给大哥甄崇?甄舒看不明白宋鹤想要做什么,不过看样子不会是什么小事,便也没有多问,站到宋鹤身边去帮他研磨了。 宋鹤的字写得笔锋急转十分有力,甄舒觉得见字如面不适合他,这人和字完全是两码事。 待写完信,宋鹤将墨迹吹干装入信封,这才转身去自己带回来的箱笼里翻出一样东西,重新走了回去。 “这是途径渭阳的时候给你带的红枣干,女子养气血用最好不过。” 甄舒等来等去也不见他说起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哪有心情管什么红枣干了。随意的接过放在一旁,便主动问道:“你怎么会突然从鹿鸣书院回来,信里也不说出了什么事,好端端的不是让人心慌吗?” “娘子莫急。” 宋鹤眉眼间仍旧不见半分急色,缓缓道:“鹿鸣书院出现了投毒和鼠疫,一前一后的两件事相隔时间很短,书院出了两条命案,暂且遣散学子,因而我才突然急匆匆回来。” 投毒和鼠疫,这可是天大的事,听宋鹤的意思,似乎是觉得两件事有些蹊跷,,怕是人为的,只是为何要急匆匆回家呢,莫非是他担心家里出事? 甄舒觉得有些古怪,想了想,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即便是出现了投毒和鼠疫,你也可以不必匆忙而归啊,你难道觉得有人会针对我们……”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太奇怪了,如今是太平盛世,好端端的出现这样不安稳的事,绝非偶然,可若不是偶然,甄舒担心是出了什么他们都不知道的大变故。 “因为这两件事都是冲我而来,死的是我两位同窗,我猜测他们也是正巧撞上才成了替死鬼,这件事我还没查清楚,我就是担心你和小妹这边。” 甄舒骇然! 她忽然想到了靖安侯世子梁安,不会是他知道了打断他腿的人是自己,因而故意报复在宋鹤身上? 不过很快,甄舒就否决了这种可能。 如果说梁安真有这个能耐,也不至于会使出翻墙这样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再者摔断腿的事情才过了没半个月,从盐林去鹿鸣书院却是半个月绝非能到的,算算时间,鹿鸣书院出事应当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四月底,那时候宋鹤才去鹿鸣书院不到一个月啊! 完全可以排除是梁安蓄意报复,那又会是谁呢?宋鹤威胁到谁的利益,才能招来这样的杀身之祸。 甄舒脑子飞快转动,如果说宋鹤真只是个穷书生,那这些人的动机又是什么呢? “你和小妹一起随我入京。” 第43章 去京都? 宋鹤神色认真,似乎并不觉得提出去京都是多突兀的事。 在甄舒看来,遇到危机的时候,还是待在盐林最安全,有甄家在,就算那些人追了过来,也定然有所顾忌。 盐林为商者,只有小部分不和甄家牵扯利益关系,也就是说甄家势力遍布盐林,相较于距离遥远的京都,甄舒觉得在事情搞清楚之前,待在盐林是最明智的选择。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宋鹤,接着问道:“为何你会想去京都呢?” 宋鹤没有立刻赞同甄舒的说法,也没有立刻拒绝,他沉眸凝思,片刻后才开口:“我觉得这些人应当是从京都过来的,他们动手之前应当查过我的底细,盐林已经不安全了,我想变被动为主动,直接去京都。” 甄舒没从这个角度想过,最危险的地方或许才是最安全的地方,只是这样贸贸然去京都,她还是有顾虑。 倒也不是不相信宋鹤,去京都还是留在盐林,都需要仔细斟酌,那些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宋鹤身上难道还有什么秘密? 这些事都需要立刻去调查,甄舒觉得有必要回去和她爹商量一下。 事关重大,她相信有她爹的帮助,事情能事半功倍。 宋鹤也没意见,他也担心这件事会威胁到妻子小妹。 宋明灿不知道这些事,得知哥嫂连夜就出了门去甄家,心里有些难受。 阿兄对她似乎不一样了,从前多少也会担心她饮食起居,问问她读书识字,如今远行归来,和她说话还没超过三句。 她只有阿兄一个亲人,宋明灿有些害怕。 月上枝头,甄家门前两灯笼在风中微晃,微黄的烛光笼罩着黑漆的匾额,四周寂静无声。 门房处值夜的被外面一阵敲门声惊醒,一抖机灵站起身来,一边趿鞋往外走一边扬声问:“谁啊?大晚上的。” 魏全出生答:“是我魏全,姑爷回来了。” 门房的这才开了门,却也只是开了一道缝,见的确是姑爷小姐,这才让开了门。 甄家正房里,甄父甄母也已经睡下,两口子正在说私话,外面莲香敲门道:“陈婆子过来了,说是姑爷小姐回府,有要紧事要和老爷夫人说。” 李氏被惊了一大跳,拉着甄佑德就起了身,“让他们过来,老爷在。” 这大晚上的是出了什么事,这么着急过来,还有姑爷又是什么时候回来的,不是在鹿鸣书院吗? 甄佑德心里的疑惑一点也不比李氏少,他觉得这女婿是不是有些不懂礼数,那么远的地方回来,必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就不能送封信回来? 这大半夜的闹得半个甄家都醒了,真是不像话。 甄佑财肚子圆圆,穿衣服有些费力,李氏急的不行,也不等他了,嗔了句:“慢吞吞的,我先去看看。” 说完就出去了,留丫鬟给甄佑财穿衣。 甄舒看见她娘满脸急色,心下一跳,她也是忒慌了些,大晚上的怕是让爹娘都为她提心吊胆了。 她忙起身上前扶住李氏的胳膊,“嘻嘻”一笑,“娘您别急,先坐,爹爹呢?” 宋鹤也起身给李氏行礼,“岳母莫急,深夜贸然回来,让岳父岳母担心了。” 第44章 她抢了阿兄 挂着招财进宝的主位上,李氏抿了口茶,这才神色肃然的看向宋鹤:“你们这是遇到什么事了,大晚上的可把我和你们父亲吓了一跳!” 后半句是对着甄舒说得。 甄舒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着急,正要解释,甄佑财也快步走了过来。 “出了什么事出了什么事啊?”甄佑财也是急,刚进门就一叠声问道。 甄家的灯火亮了一夜,天明时分,熹乐居的魏氏也得到了消息。 什么事情要商量一整夜呢? 外面天光熹微,院子里的蔷薇花瓣上晨露剔透,魏氏有些放心不下,扶着已经有些不便的孕肚起身来,准备去正房那边看看。 甄崇不在,甄慧在庙里也还没回来,甄钰昨日偷出去玩了,家里人少,正院这一夜灯亮让魏氏有些不安。 而此时,甄舒和宋鹤刚走,甄佑财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李氏疲惫的揉了揉眉心,刚站起身就看见了扶着腰从外面过来的大儿媳魏氏。 “嗳,怎么了这是,不在熹乐居好生养着,还四处跑,当心你这肚子,莲香快去扶一下!” 李氏刚放松下来的神经立刻就绷了起来,紧盯着魏氏的脚下,唯恐她这一不留神磕着摔着。 “阿娘不必担心。” 魏氏心宽,反而笑着安慰起婆母来。 “我啊,再不出院子走走,怕是人都要待倦了,阿娘别担心,我这身子好着呢!” 李氏闻言心下稍安,盯着魏氏在软凳上坐稳了,这才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甄佑财才开口道:“你这是听说了舒儿他们回来了?” 魏氏抿唇一笑,坦然地点了点头。 “这些个不知道规矩的,看样子府里进来是太放松了,什么事也敢去惊动你,也不想想你如今这身子受不受得了!” 李氏有些动怒,心想府里这风气得抽空整治整治了。 “阿爹阿娘,事已至此,你们也别瞒我了,家里小叔们都不在,我若能帮上点忙是绝不会推辞的,舒儿他们这是遇到什么事了?” 李氏哪里敢把打打杀杀的事情说给离产期只有一个多月的儿媳听啊,可什么也不说,怕魏氏心里更是担心,李氏心下既是安慰又是心疼。 别人都说她家娶不到读书人家的姑娘,只能和商贾联姻,铜臭交加,却无人知晓,魏氏虽出身商贾,却是通透晓理的,她是真把甄家这一家子都放在了心上的。 李氏眼中泛起水光,欣慰的点点头,询问地看了眼甄佑财。 甄佑财也点点头欧,李氏便摆脱魏氏请魏家一起出面,帮忙查查鹿鸣书院那两桩事。 魏氏听说宋鹤是险些遭人暗算谋害,心下一惊,却没有乱了分寸,当即应下这事儿,回去后立刻给娘家父母修书一封,请他们帮忙查查此事,却也不忘叮嘱,务必不能泄露此事,恐遭记恨。 回到宋宅后,魏全去请了李四和李四媳妇去宋鹤书房。 甄舒和宋鹤都神色肃然,甄舒面色苍白,显然有些精力不济了。 “你去歇歇,这里有我。” 宋鹤察觉到了甄舒的异样,想她是累着了,便让她先去歇歇。 “无妨,只是那几天到了,是正常的,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云雀一听,忙去让厨上做了碗红糖鸡蛋汤过来。 那……几天?宋鹤后之后觉得回过身来,彻夜未眠有些疲倦的脸上也浮起两抹红润,“那你坐着,别说话了。” 甄舒点点头,心里有些烦躁,原本以为能在家里得到一点解决事情的有用之计,却没想到她爹现在也面临危局。 甄佑财半个月前去视察甄氏钱庄分铺的时候,曾遇歹人伏击,索性那次出行他带够了人,对方砍伤了他的近身随从张江,他还算侥幸的逃过一劫。 那件事就让甄佑财开始警惕了,暗中命人在查,只是奇怪的是,查了半个月,得到的都是些细枝末节的线索,始终查不到到底是谁在针对他。 李氏也不知道此事,若非宋鹤也遇到了同样的事情,甄佑财还不会说。 如果说只有宋鹤遇到了这种事,或许还能靠着甄家暂时庇护,可如今甄家也受敌,事情就很严重了。 李氏和甄佑财都放心不下他们继续住在宋宅,让他们先搬回甄家,大家在一处也好有个照应。 这次宋鹤也没有再以不合适为由推拒了,他不是不知变通之人,事关性命,由不得任性。 宋明灿听说要搬去甄府小住,一时以为自己听岔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去甄府住,家里不能住人了吗?” 服侍她的小丫鬟娟儿也不知内情,茫然的摇了摇头,“婢子也不知。” 宋明灿起身去了书房。 书房里,宋鹤已经吩咐了李四和李四媳妇一应事宜,李四媳妇开始带人收拾箱笼,甄舒一只手撑着下巴,望着园子里一丛高大南竹出神。 “阿兄,我们为何要去甄家,这里才是我们的家啊!” 一向乖巧的宋明灿第一次表现出这么强烈的情绪,甄舒也被惊回神。 “阿嫂……阿嫂也在,明灿失礼了。” 甄舒看了一眼宋鹤,又看了一眼宋明灿,轻轻吐出一口气。 “明灿,去了甄家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跟着文娘子学女红针黹,何娘子也会跟过去教你琴棋书画,你还是和在这里一样的。” 宋明灿听着,却是眼眶一红,看向宋鹤,声音发着颤:“阿兄,你是不是不要明灿了?” 她的情绪不受控制,脑子里全是阿兄说不要她的话,宋鹤怔住,宋明灿眸子通红,豆大的泪珠一颗一颗往下掉。 “阿兄是不是只要阿嫂了,再也不要明灿了?我……不喜欢阿嫂!她抢了阿兄,我再也不喜欢她了!” 少女带着哭腔的声音像一个拳头砸在宋鹤心头,也让甄舒彻底愣住。 小妹为何会这么想,宋鹤不在家的这些日子,她也不曾亏待过她啊,小姑娘的心里何时生出的嫌隙,她竟丝毫不曾察觉。 “啪——” 一巴掌落在宋明灿的脸上,宋鹤抽回巴掌,神色严肃,“你再说一遍!” 第45章 重归于好 这一巴掌打得宋明灿哽咽声微滞,也吓了甄舒一跳。 她嫁给宋鹤这么久,不止一次见过宋鹤冷脸训斥宋明灿,可动手打人,这是第一次,是因为小妹说,她不喜欢阿嫂,觉得阿嫂抢了她的阿兄。 甄舒心里有股莫名的情绪在胸口冲撞,宋鹤已经声音肃然的训斥起了小妹:“你讨厌谁?你如今在家能过的这么安逸,能让你的那些小姐妹都围着你转,你以为是谁的功劳,你嫂嫂再有什么多少不好,对你都是问心不愧的,你不喜欢她你要喜欢谁?” 显然,宋鹤很生气。 他不仅仅是生气小妹不识好歹,也很失望小妹不记恩情。 不论如何,他必须承认,甄舒让宋家日子过的体面又舒心,她虽有些时候离经叛道,可对小妹还是处处用心的,无论是教养还是日常起居上,宋鹤都能看到。 小妹在哭,却不敢哭处声音,哽咽着肩膀一抽一抽的。 “明灿,阿兄问你,从前在老宅的时候,你是不是一直想有人能教你女工,教你读书写字教你琴棋书画?” 宋鹤深吸一口气,到底还是放缓了声音。 宋明灿没有说话,宋鹤却没有轻飘飘揭过:“如今教你女工的文娘子,教你琴棋书画的何娘子,伺候你穿衣洗漱的娟儿婵儿都是谁给你的?” 书房里,抽泣声一滞,宋明灿抹了一把眼泪,不敢抬头看甄舒。 甄舒长长的出了一口气,走了过去。 “明灿,你看着阿嫂。”她站在宋明灿面前,声音柔和的叫她。 宋鹤不明所以,担心的看了她一眼,甄舒却只是对他笑了笑,没有说话。 几息后,宋明灿才缓缓抬头看向甄舒,嘴角瘪了瘪,哑声轻喊了句:“阿嫂。” “你真的讨厌阿嫂吗?” 甄舒口吻依旧,语气温和,似乎并不在意她说出什么惹人生气的话来。 宋明灿几乎是下意识的又要哭出声来,却被甄舒搂进怀里,轻轻的拍着她的背,“明明就是想要你阿兄多关心关心你,偏偏要拿话刺人心口,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你若是真不喜欢阿嫂,那就别哭呀是不是?” 阿嫂怀里有淡淡的蔷薇花香,温柔的将她包裹着,宋明灿再压制不住心里的酸楚,‘呜呜’的哭了起来。 宋鹤看着姑嫂两人重归于好,轻叹一声,出了书房。 “阿嫂,明灿…明灿不讨厌阿嫂,明灿就是一时……” 她是一时小情绪上头,才会说出那般戳阿嫂心窝的话,话出口的一瞬间她也后悔了,和话如泼水不可收回,宋明灿心里也是后悔。 只是她没想到,被她戳了心窝的阿嫂还愿意温声细语开解她,这一刻宋明灿心里五味陈杂,如果说从前她对阿嫂更多是出于身份的尊重,那现在,是毫无距离的亲近。 如果她没把她当亲人,又如何能挽她入怀温声开解?宋明灿此时心里酸酸的,她抬头看像嫂嫂,忍不住地发抖,“阿嫂,明灿再也不胡说了,明灿喜欢阿嫂,阿嫂没有抢走阿兄,只是明灿不懂事……” 甄舒闻言,心下蓦的一松。 她方才也不是真的一点不寒心的,只是她念头一转就想通了。 宋明灿和她不一样,她有爹娘兄长庇护,可宋明灿只有宋鹤一个真正的亲人,她敏感而多疑,像一只小刺猬一样,而此时她宋鹤还只知道不假辞色的训斥指责,宋明灿心里必然是害怕的。 甄舒觉得,自己可以尝试着多给宋明灿一点关怀,是那种发自真心的关怀,而不是出于责任和长嫂身份给出的关心。 如果宋明灿真是不识好歹的人,那她就当浪费了感情,从此收回自己所有的好,可小妹现在扑在她怀里哭,甄舒真的狠不下心。 当晚,三人就搬去了甄家。 李氏早给宋明灿安排的住处就在甄舒江浦院旁边,昨日定下要让几人回来后李氏就让人去收拾了。 甄家可不是明江边的小小的宋宅,甄府大大小小的院子就有十多处,平日里也就几处院子住着人,余下好多院子都是空着的。 到岳家来,宋鹤自然不好住在甄舒出嫁前的闺阁,李氏便让他住在前院甄崇常住的厢房,甄崇平日里静心读书时都住在这里,屋里很多的书正合宋鹤心意,宋鹤欣然谢过李氏。 宋明灿有些惶恐,她才伤了嫂嫂的心,就住进了嫂嫂娘家,甄家的人对她都很好,宋明灿很感激。 等到大家都歇下,甄舒挽着李氏的手,要送她回正院。 “你这丫头少在这里献殷勤,这么晚了谁要你送,快回去歇着了,明儿你爹还有事要同你们说。” 甄佑财今晚约了几位与甄家常有往来的好友在百福楼喝酒,回来的时候人已经醉得不行,只说了句明天让宋鹤过去,他有话要说,人就睡着了。 宋鹤有些不放心甄舒,可看见李氏叫过来的十个粗使婆子,心里的顾虑打消了大半。 他竟然会担心甄家对甄舒照顾不周,真是关心则乱。 甄家到底是家底子厚,十个粗使婆子围着,就是来六七个壮汉都不一定能立刻把人撂倒。 自从知道自己的枕边人和闺女的枕边人都遭受了生命危机后,李氏现在就像个护崽子的母鸡,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恨不得把甄家弄成铁桶,一只苍蝇也别想飞进来。 不过李氏也担心甄家最近突然增加人手引起别人主意,人都是陆陆续续进府的,现在甄家几处没人住的院子也到处都是人。 甄舒对她娘的行动能力竖起来大拇指,这才多久的时间,家里就多了这么多人,不过甄舒又生出了另一种顾虑。 “娘,这些人都妥当吗?” 现在是特殊时期,她也不得不草木皆兵啊,万一有人混进来了,那可就是釜底抽薪了。 李氏笑了笑,露出了个我办事你放心的神色,“你当你外祖家是摆设不成?” 甄舒愣了愣,旋即嘴角一翘,她怎么会忘了外祖家呢,李家就有涉及牙行,难怪能这么快找到这么多人手。 想到这里,甄舒打消了自己的疑虑。 第46章 卖个好价钱 外祖李家不在盐林,在更南方的姑州。 甄舒对外祖家的记忆都在过年时的短暂相处里,母亲事情诸多,很难脱身,小时候外祖母还常叫人接了她和是三哥去家里玩,只是她年事已高,加之孩子们也长大了,去外祖家的次数也就少了。 姑州是比盐林更温柔的所在,是真正的鱼米之乡,吴侬软语化人心,盐林客商云集,早被淮北同话,会说地道江南口音的人少之又少了。 李家和甄家不同,盐林甄家是甄佑财离开洛城甄家后发展起来的,李家却是姑州世代扎根,林立不到的世家大族。 李家不仅有从商厉害之人,也有入朝的翰林大儒,只是前些年卷进了一桩贪墨案,李家元气大伤,如今韬光养晦,将大般人马都抽回了姑州城。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李家这只大骆驼没有瘦死,只是潜伏起来休养生息了。 李家像一颗成长了百年的大树,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即便是当初的洛城甄家,也绝非李家的对手。 当初选择将嫡女李氏嫁给洛城甄家二子,也是为了推掉与朝官的联姻,不想被拖进另一个漩涡里,才会下嫁李氏。 只是甄家得了便宜还卖乖,迎了李氏进门却不曾善待她,李老夫人也就是甄舒的亲外祖母当初险些气厥过去。 这些年若不是李氏从中周旋,李家对洛城甄家绝不会心慈手软。 可以说是李氏维持了几家之间的平衡。 此番甄家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李家出手援助,倒也是常理之中。 “你外祖母在信里说,若是情况不妙,就把你们几个孩子都送去姑州,有李家在,看谁敢撒野,只是我不放心,你外祖母到底年事已高,我担心她心里不济,拖累了她老人家。” 外祖母刘氏是位和善的老人家,膝下八子三女,可以说没有一个不成才的,从没出过倒行逆施违背纲礼之人。 不过甄舒也知道,她之所以觉得外祖母和善,也是因为她和外祖母之间的血亲关系,李家能有长远的经营,刘氏怎么可能真的是个纯善之人。 就像母亲李氏,她将甄家打理得妥妥当当,能让父亲在外安心办事,也是因为李氏有手段有脑子,否则甄家也不可能再短短二十年就能有如此成就。 可以说,盐林甄家的甄氏钱庄是商界公认的奇迹,也可见甄佑财并非表面上简单。 每个人都有他的独到之处,甄舒从来不会从表面上看一个人如何。 云青青兮欲雨,水澹澹兮生烟。 甄舒站在江浦院的檐下,看着天井里的一洼鱼池,莲叶青青浮于上,风雨欲来,四方天上,有乌压压的云层。 不知为何,她有种感觉,甄家的平静生活在大伯父一家到达盐林时就告终了。 仿佛有只大手在暗中操控这这一切,敌明我暗,他们现在很被动。 甄舒觉得,有必要从一个点反击,至少不能一直在明面上行动,不论是甄家添防守还是李家送人,对方有心就能寻到蛛丝马迹,更何况这么多人,不可能真的做得天衣无缝。 天色渐暗,一声雨滴打在天井的荷叶上,接着就是细细密密的雨脚,落在青瓦上,石缸里,也浸湿了南园的檐上苔绿。 南园里,戏班主林安慧正准备更衣洗漱,婢女送信进来的时候,她刚拧了一把湿帕子。 “是常鸣先生的信。” 林安慧略略一惊,忙将在衣摆上擦了擦手上的水渍,这才急忙接过信。 南园已经很久没有常鸣先生的消息了。 林安慧接过信一目十行的读完,神色不由微沉,常鸣先生遇到事情了。 难怪这么久都没见常鸣先生送话本来南园了,林安慧神色肃然,吓得小侍女大气也不敢出。 “去叫你云若云青师姐过来。” 小侍女低声应是,转身退了出去。 甄舒很快得到了林安慧的回信,是莫娘子给她送过来的。 林安慧很爽快的答应了请她帮忙办的事,并且郑重表示一定尽力帮她办好,还在最后表示,希望常鸣先生能继续往南园送话本子。 她接手南园也不过数月,对南园却是了如指掌。 南园每天都能接到盐林各家大户的高价酬请,这些闲来无事的小姐夫人们最爱聚在一块儿,听着小曲儿聊着小话。 无论是宅邸的阴私事还是商场上的大事,都能在她们嘴里听见只言片语,可别小看这些只言片语,一点一点的消息凑在一处,就能窥探出一些不能见人的大事。 这些日子,云雀负责和莫娘子接头,再将消息传回给甄舒。 世人不知,常鸣先生就是那个藏有深闺里的甄家四娘子。 宋鹤这些日子也忙的脚不沾地,经历了上次的事,宋明灿也不敢随便打扰阿兄阿嫂,却不知道林常欢怎么找到了甄家。 “明灿,你不会还在生我的气,上次是我不好,我是太久没见甫之哥哥了,偏生甄四娘子时时霸着你阿兄,让你也没法和甫之哥哥说话……我也是为你打抱不平,这才会一时口不择言,明灿你不会怪我?” 林常欢今日心情不错,她阿爹最近接了一笔大生意,是林家小小棉花商从来没有的大事,她娘高兴之下,破例给她做了身新衣裳。 这不,就巴巴儿的穿了新衣裳去宋宅找宋明灿去了。 不想到了宋宅才知道,宋明灿跟着她兄嫂一起去甄家小住了,过几日才会回去。 本想打道回家的林常欢想了想,还是去了甄家找宋明灿。 “我没有怪你,我只是觉得,你对我阿嫂或许有点误会,我阿嫂人很好的,在家里的时候,阿嫂还请我们吃席面,常欢你都忘了吗?” 这话说的有些刺耳,林常欢忍住没有立刻翻脸,干巴巴的笑了笑,去挽了宋明灿的胳膊,笑道:“我当然没有忘了,明灿,我们的从六岁就一起玩耍,你还信不过我吗,有句话我还是得提醒你,你阿嫂与你非亲非故,进门才多久,为何要对你那么好?” 说着,她顿了顿,故弄玄机道:“只有想卖个好价钱的东西才会尽量装饰得花团锦簇,你阿嫂这是想把你卖个好价钱呢!” 第47章 风雨欲来 林常欢的话像是一记榔槌打在宋明灿心头,阿嫂要卖了她? 心头浮上的古怪感觉挥之不去,接下来林常欢说了些什么,她也不记得了。 林常欢见她心绪不好,便提议去甄家的花园走走:“听说甄家为富不仁,家缠万贯也不肯施予穷人,倒是把自己的宅子修的像圣上行宫似的,今日来了好歹得看看呀!” 宋明灿有些犹豫。 近来甄家似乎也有些不同寻常,大家脸上都带着几分肃然,她也不想出去给大家添乱,每日都在屋子里,哪里也不去。 “娘子若是身子不舒服,不如就罢了?”教明灿女工的何娘子方才就一直在旁边整理丝线,林常欢没把她放在眼里,只当是宋鹤给宋明灿请的绣娘罢了。 此时听她出声似有阻挠之意,林常欢神色微沉,扯了扯宋明灿的衣袖,“明灿,你真不想去看看?” 最后,宋明灿还是点了点头。 黛瓦白墙,马头翘角,甄家大宅是发家后请了名匠再造的,景致自是难得一见,江南之景本就秀丽柔婉,再匠心独具的加以修饰,那更是让这种婉柔更加精致。 林常欢何时见过这样的景色啊,心里真是又妒又嫉,她若是也长于这样的大宅院中,那日子该有多快活啊! 未时中,暑气正盛,花园里的林荫长廊却是微风徐徐十分凉爽,青枝掩映中,有人影轻晃,正看得咋舌的林常欢脚步一滞。 “明灿,前面似乎有人。” 她竖起耳朵听了听,是有人在说话。 那边乘凉的人显然也发现了她们,一个穿着青色马甲,梳着双丫髻的婢女走了过来。 “是谁在那里?” 问话的丫鬟是熹乐居的大丫鬟灀枝,灀枝身形高挑,管着魏氏屋里的大小事务,颇有一身派头,一站出来就把两个小姑娘唬住了。 娟儿忙上前道:“是宋家的明灿娘子,这位是明灿娘子的小友常欢娘子,姓林。” 灀枝闻言,目光严厉的扫过两人,见两人都不似恶人,这才神色微霁。 “不知是哪位姐姐,怎么称呼?” 林常欢先宋明灿一步开了口,笑容带着几分讨好的看着灀枝。 她看灀枝穿着得体,又生的周正,一身气度,就以为是甄家的哪位主子,不由生出了几分结交之意。 那边魏氏听见几人说话,已经扶着腰起身,慢悠悠的走了过去。 “灀枝,是谁那那边?” 灀枝也没有理会林常欢,笑着答魏氏的话:“小姐,是宋家的小娘子带着小友林娘子一起游园子。” 她一句话道明了两人的身份,魏氏已经走上前来,笑吟吟的点点头,看向廊下的几人。 当中一个稍矮些的姑娘眉眼精致漂亮,的确和宋鹤有些相似,正有些局促的站在那里,一边稍高些的姑娘则模样稍逊些,丹凤眼生得犀利,薄唇微翘,眼底闪着几分精明。 宋鹤的亲妹妹,她只听说过,还没见过真人,不过上次薛胡两家下聘的时候婆母回来曾提过一次,透露出薛家有意宋小妹,当时也只是听了一耳朵不曾往心里去。 现在见着真人,魏氏轻轻抚了抚自己的肚子,笑道:“你们这些个小姑娘真是一个比一个娇丽,真好。” “妹妹在看什么?” 正说着,方才去净房回来的魏家大少奶奶秦氏回来了。 她将擦了手的帕子递给小丫鬟,远远的就笑着往这边走。 “嫂嫂,这是四妹夫家的小娘子,还有宋小娘子的小友林娘子。”魏氏抿了嘴笑,将两人介绍给了秦氏。 秦氏二十出头,姿色不算上乘,可举手投足间庄重大方,让人不敢小视。 听说这位就是宋鹤的小妹,秦氏点点头,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魏氏便笑了笑,“天这么热,这会儿逛园子怕是太热,坐下来用些井水镇过的西瓜,喝碗酸梅汤,晚些时候再去逛,夕阳下别有另一番景色。” 只听着,两人都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林常欢当下就笑着福了福身,“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便坐到了林荫长廊下。 林常欢忍不住打量起四周来。 当阳的一面挂着遮阳的湘妃竹帘,帘下挂着翠玉的压角,身后的鎏金熏炉里,燃着驱蚊安神的香,当中的石桌上,诱人的西瓜和酸梅汤旁还有几碟子精致的茶点。 林常欢真是羡慕得无以言表,恨不得大着肚子的人是自己! 她在外面别人多少得叫声林小娘子,可在家里,她哪里是娘子啊,就是伺候人的小丫鬟,斟茶倒水,点香擦桌,几乎处处都得用上她。 她就像个万金油,谁需要谁就拿去。 这样养尊处优的日子,她只有做梦的时候才敢想想。 若是以后嫁给甫之哥哥,甫之哥哥做了大官,她的好日子不也就跟着来了吗? 这是林常欢在宋鹤没娶妻的时候每每犯花痴时就忍不住想的,可现在甄家四娘子占了她的位置,她可能做甫之哥哥的正妻了,只是她不在意,只要能嫁给甫之哥哥,就是做妾又如何! 她对甫之哥哥的心,比那个甄四娘子可真心多了。 看着眼前的秦氏魏氏,林常欢就想到以后自己多年后的生活。 这样的日子才有盼头啊! 魏氏却是看出了这位林小娘子似乎心思不纯,她到底是魏家的姑娘,又饱读诗书,读书识人,看人看物都有她自己的一番见解。 等到林常欢借口说时间不早离开甄家的时候,她笑着叫了宋明灿:“有空多道我这里坐坐,平日里熹乐居少有人走动,我也是闷得慌。” 秦氏闻音知雅,立刻附和小姑子的话:“是啊,天儿热,熹乐居的酸梅汤可是府里别处都喝不到的。” 这话倒是不假,魏氏屋里的厨子都是御厨之后,是李氏当初高价请来给魏氏调养胃口的,那酸梅汤做的真是一绝。 宋明灿点头应是,第二日真去了熹乐居。 魏氏知道她今日多半会来,早早吩咐小厨房做了些小姑娘们爱吃的零嘴备着,就等宋明灿过来。 昨日一整夜,宋明灿翻来覆去也没睡好。 她脑子里还是林常欢说的那句‘你阿嫂想把你卖个好价钱’,昨日和魏氏说话,只觉她令人亲近又谈吐高雅,心下生出几分亲近之意,用过早膳,宋明灿就去了魏氏处。 李氏正烦心着。 内宅的事情没有一件能逃过她的耳目,文娘子昨夜就来禀了,把林常欢对宋明灿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又说了一遍。 李氏听了后颇有些不悦,她是觉得林家这小姑娘有些不上道,哪有上眼药上到主人家面前来的,这是家里没人教过她? 不过z知道了魏氏有意点拨宋明灿的事情后,李氏也放心不少。 她倒也不怕宋明灿不懂事伤着魏氏,她相信大儿媳魏氏的眼光和能力,区区小事还难不倒她。 现在李氏要愁的事甄家的大事。 这几日倒是没有再出过明刀明抢的事情了,可甄家产业上却是出了大问题。 甄家的田庄里,一起佃户打架斗殴引起了官府的主意,老庄头回来告诉他们的时候,事情已经闹到官府去了。 就因为田庄上一头老黄牛死了,发生了两家动手斗殴的事,接下来事情却是愈演愈烈,牵连进去的人越来越多,这么一桩小事,闹得无法收场,李氏心下也升起了警觉,此事不对劲。 果不其然,很快就有人上衙门状告甄家为富不仁,不但克扣了佃户们的粮食,还投机取巧的避开朝廷税收,官商勾结之类的话流水似的往外涌。 这几日甄佑财也是焦头烂额,左右碰壁,甄家这一档子事来来势汹汹,似乎完全没打算给甄家一口喘息的机会。 李氏想请娘家帮忙找找朝中关系,只可惜报信的人还没到姑州,拿着所谓证据敲锣打鼓去了官府叫屈告状。 官府来拿人,不讲任何情面,直接将甄佑财带去了衙门。 李氏是掐着自己的人中才让自己没有立刻晕厥过去的。 从外面回来的甄舒发现家里出了事时,李氏已经强作镇定的写好了几封信,看见女儿,她斗殴没心思理会,抬脚走了两步才站住脚。 “舒儿,舒儿你去哪里了,你爹都被带到衙门去了!” 李氏声音发颤,甄舒听着心疼得不行,她刚才在回来的路上就听说了,盐林首富被官府羁押,大家议论纷纷,骂奸商的声音此起彼伏,她在马车里都听见了。 她这不急赶慢赶回来了解情况吗,就撞见她娘神色紧张的拿着几封信出来。 甄舒才从九天楼莫娘子处回来,南园查到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如果能顺着这件事顺藤摸瓜的查下去,一定能查到到底是谁想要断了甄家的活路。 “你在家好生待着,别乱跑,有几封信要人快马加鞭送去姑州和京都,你别给娘添乱了啊,乖乖在家啊。” 李氏眼里有水光,不停的叮嘱甄舒,转身走的太急险些绊在门槛上摔倒,甄舒看的眼泪都快出来了。 这一刻,她才真真正正的感受到了风雨欲来,而甄家到底是势单力薄,除了外援能用的自己人实在太少! 第48章 树大招风 倘若甄家有得意的子弟在朝中,这件事也不至于一头抓瞎,被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甄舒第一次深感无力,自己虽然能打探一些消息,却没法真正凭借一己之力将甄家护在羽翼之下。 得到消息的甄钰是喘着粗气从外面跑回来的,他的发冠都乱了,人有些愣愣的,看着站在正院前的四妹甄舒,只觉天旋地转。 “爹呢?爹真被官府带走了?到底出了什么事啊?” 甄钰眼睛发红,一叠声问道。 甄舒抬头,鼻尖一酸,眼泪忍不住落了下来。 她不想哭的,可是她忍不住,几乎是下意识的落眼泪。 甄钰看着妹妹哭鼻子,拳头不由捏紧,伸手将人揽入怀中,“不哭,娇娇不哭,哥在呢,你别怕啊。” 甄舒摇摇头,擦干眼泪,强忍住心尖发颤的酸醋,道:“三哥,现在娘已经送信给外祖父了,还送了一封去京都,应该是像请在朝中的舅舅帮忙,你快去看看娘,不必管我,我有些事情要立刻整理出来,快去。” 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大难当头,应当一家人一起出力,目前很明显的就是,那些人是直接冲着甄佑财来的,甄佑财是甄家的顶梁柱,他若是倒了,谁还能撑起甄家这门庭来? 靠羽翼未丰的甄崇,还是靠一心出家的甄慧,或者是精通玩乐的甄钰?甄佑财不能倒,他倒了,甄家就真完了。 甄舒快步回到江浦院,将自己收集到的消息一行行的例了出来。 她脑子很混乱,现在必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努力认真去分析这些消息。 南园送回来的消息里,有一条消息很敏感,就是盐林城有一波从京都来的人,在知府家里做客,这些人里,有个叫宋呈的人很重要。 宋呈为官职是两江总督,正二品,直接听命于圣上,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平日里风平浪静时不曾见过此人,如今宋呈突然出现在盐林,甄家就遭逢大难,实在很难让人不细想其中曲折。 甄舒现在是宁肯错杀一千也不敢放过一个了,宋呈必须查。 很快,甄舒再次得到一个惊雷般的消息。 莫娘子穿着一身粗布衣裳,荆钗布裙的很难让人联想到九天楼的女掌事莫娘子。 “这是林班主递过来的纸条,说务必最快送给常鸣先生。” 甄舒当下也不多说,神色肃然打开纸条速读起来。 这一看之下,甄舒险些跌倒。 如果说方才她还只是猜测,现在她几乎可以笃定了。 宋呈一定有问题! 此番审她爹的主审人,就是宋呈。 作为两江总督,他当然有这个权力,只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就值得人深思了。 所谓树大招风,甄家就是树根没扎牢固而成长太快,最让人觊觎的就是甄家的银子了,甄家有多少银子还真不好说,明面上就已经是盐林首富,暗地里的那些见不得人的灰色产业也难以估计。 往日里甄家都会想着法儿的给上面送‘香油钱’保平安,倒也是过了几年的安生日子,只是很显然,这点香油钱已经无法保住甄家的安宁了。 甄家被胃口更大的人盯上了,对方显然是想把甄家都吃进肚子里去。 因着此事牵连甚广,甄舒没有立刻告诉旁人,她还要办几件事。 甄家像是飘荡在巨浪翻涌的大海上的一艘小船,支离破碎几乎快要覆灭,可船上的每一个人都在努力拯救这艘船,拼尽全力绝不罢休。 薛家正逢喜事,刚嫁了女儿,对甄家这事有些忌讳,李氏上门求助,贺氏见了她,也很同情甄家的现状,答应劝薛老爷帮帮忙。 李氏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论如何也只能试试了。 只可惜,薛家刚冒了个头,薛家的生意就出事里,薛家自是不敢再出头了,有了薛家在前面枪打出头鸟,甄家交好的几家也只能明哲保身,视而不见了。 甄家这才是真的陷入了孤立无援之际。 为着这事儿,薛蓉卿出嫁那日,甄舒也没能去贺她大喜,为她添箱。 薛蓉卿很无奈薛家帮上忙,竟然抱着自己的一千两体己银子和贺氏给她的五千两傍身银子给了甄舒,说什么也要她必须收下。 “娇娇,我帮不上你的忙,只希望这点钱能帮到你一些。” 甄舒很感激,抱着即将出嫁的薛蓉卿,眼泪赖赖落下。 “我不能亲眼看你出嫁了……” 当初说好了要看着彼此出嫁,却没想到还是甄舒食言了。 两人抱着痛哭好一阵,才止住了情绪。 五月三十,甄佑财被收押入狱第二日傍晚,宋鹤才神色倦怠的从外面回来,甄舒也刚从外面回来,正在交代门房,最近得多加注意些,怕有贼人想来捡漏,墙倒众人推,这时候甄家岌岌可危,不能再出乱子了。 刚吩咐下去,转头就看见了回来的宋鹤。 不知为何,心里一阵无名业火压也压不住。 甄舒知道,宋鹤是读书人,最不耻于商贾同流合污,此时甄家出事,让他出力不太可能,只是甄家出事他还彻夜未归,只知道抱着他那团破书进进出出,甄舒就觉得心寒。 “舒儿,我昨日去恩师徐先生处……” “徐先生徐先生,甄家都快完了,你还只知道去请教你的混账徐先生,甄家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你是不是接下来就要和我说要搬出甄家,和甄家划清关系了?!” 下意识说出口的话,一瞬间刺的宋鹤心口一紧,他有一瞬间的局促,有些疲惫又有些委屈的喊了声:“舒儿。” 甄舒再不想看他一眼,转身扬长而去。 这些日子,大家都很疲惫,谁都没有多余的力气去顾及彼此的感受,宋鹤明白,只是心里还是有些委屈。 他想说自己真的没有不把甄家当回事,他没有瞧不起甄家,也没有想过要和甄家划清界限明哲保身,舒儿为何会这般想他? 甄舒心口憋着股子气,一口气走到正房,被李氏身边的大丫鬟桂子叫了一声才回过神来。 “四娘子,夫人方才歇下,还是侯妈妈刚从姑苏回来,否则咱们都劝不住夫人。” 桂子声音压得很低,甄舒听见侯妈妈的名字时却是精神一振。 “侯妈妈回来了?” 第49章 左右奔走 甄舒的话音刚落,门口帘子一掀,一位面如满月的中年女子神色肃然的走了出来,正是侯妈妈。 侯妈妈是李家的人,是甄舒的外祖母亲自给李氏挑的人,也是李氏身边最重要的心腹。 前些日子甄家还没出事的时候,侯妈妈奉了李氏的意思回姑苏探望老夫人的身体,现在甄家出了事,她赶回来也是情理之中。 甄舒欣喜的是,有侯妈妈在,她娘就能轻松许多了,她真怕万一甄姬挺过去了,她娘却挺不住倒下了。 也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甄家的郎君娘子们,开始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多年后,没有人会再觉得甄家一屋子酒囊饭袋不顶用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侯妈妈也是听见了甄舒的声音才出了屋来,她有事要同甄舒说。 “四娘子,借一步说话。” 李氏才睡下,她不想在院子里说话惊醒李氏,看了一眼旁边的花厅,甄舒点头,抬脚往花厅去。 前几日下了雨,花厅里隔扇紧闭,屋里闷热异常,桂香连忙叫了几个小丫鬟来开窗挪隔扇,又让人去冰窖里端了两盆冰来,这才让花厅里有了几分凉意。 甄舒已经热了一身的汗,被冰盆里扇出来的冷风一吹,才第一次感觉到这样富贵日子难得。 侯妈妈也是满头大汗,却是不在意所处之地如何闷热,遣了屋里人出去,这才压低声音道:“四娘子,这次老夫人有话带给您和三位哥儿……” 外祖母让侯妈妈带给甄舒的话只有短短几句,大意就是,甄家才是她唯一的后盾,甄家倒了,即便往后宋鹤入朝为官,她也会被人瞧不起,说到底还是要让甄家一条心,不可在这个时候生出二心来。 外祖母这么做并非多此一举,往往最困难的时候也最容易人心涣散,可此时但凡谁松了劲儿,甄家想要渡过难关也就难上加难了。 六月初,甄慧也赶回了府,他身上还有股子残留的庙中香火味,这是甄舒第一次看见二哥着急的样子。 “爹现在如何了?”他问甄钰。 “四妹夫招人打点了狱卒,现在我们还能和爹联系上,就是不能见面,但是最棘手的问题还没有解决,要证明我们家没有逃避朝廷赋税,可是我们连那份状纸也拿不到啊,现在无从下手。” 甄舒进屋是就听见三哥的这句话,宋鹤打点了狱卒?何时的事情,打点狱卒可不容易,这次宋呈的人很谨慎,想要把他爹和外界的联系斩断,因而不许任何人探监。 李氏这些日子整日吃不下,就是在找机会和甄佑财联系上,可根本没机会,宋鹤又是怎么做到的? 甄舒心下内疚,转身去了宋鹤处。 他既然能有法子办到甄家都没法子办到的事,说不定他能想出别的点子呢,他那么聪明,只要肯帮忙,甄舒心里就多一分底气。 宋鹤住在外院,甄舒过去的时候,魏全坐在庑廊下使劲儿的给自己扇着风,可外面热浪一阵一阵的,这点风根解不了浓重的暑气。 魏全热的坐不住了,起身准备进去看看宋鹤那里需不需要他帮忙,刚起身就看见庑廊那边走来几人,云雀出声叫住他:“魏全,郎君可在屋里?” 魏全是甄家的人,理应站在甄舒这边的,可前几日他可是亲眼看见宋鹤被甄舒不分青红皂白一通责怪的,人都有亲疏远近,跟了宋鹤那么久,魏全对宋鹤是敬佩有加的。 听见云雀的话,魏全冷不丁的说了句:“娘子还请回去,郎君在屋里,可已经连着两晚没怎么睡了,若娘子还要不分青红皂白数落一通,郎君怕是吃不消了。” 这话放在平日是实属放肆,可此时甄舒无心引咎于谁,听见不分青红皂白这句话时,心里也是忽的一酸,她那日是急糊涂了,知道宋鹤素日里都让着她,才会把心里积攒的脾气都撒在他身上。 甄舒心情复杂,既后悔自己那般不讲道理,也心疼他受了委屈不知道为自己辩白。 “我有事要同郎君说,你先下去。” “四娘子,魏全僭越了,可有几句话不吐不快。”见甄舒没有呵斥他,魏全就大着胆子道:“您也心疼心疼郎君,他为了老爷的事情这几日折腾得够呛,大太阳下面来回求关系,晒得人都黑了一圈,就是亲生的也不逞多让,可末了还要被您冤枉数落,郎君心里得多难受啊!” 甄舒心里本就愧疚,听完这番话,更是不忍,她点了点头:“魏全,你做的很好,这几日你也辛苦了,去厨房里喝点藿香水。” 魏全轻叹一声,恭声应是,这才缓缓转身离开。 云雀撩开青竹帘子让甄舒进屋,甄舒一进屋就站住了。 屏风后临窗的大书案上,穿着竹青色长袍的少年趴在书案上睡着了,青玉臂枕被推到一旁,宋鹤还戴着襻膊,一大节手臂露了出来。 甄舒放轻脚步缓步走近,这才看清楚。 常年藏在衣袖里的手臂竟然处处都是疤痕,大多都是陈年旧伤,甄舒不知道,他才十八岁,怎么弄得身上这么多伤的。 想到他少年家贫,要一边读书一边抚养幼妹,这一路走来定然是诸多不易的。 甄舒的心相似被针狠狠的扎了几下,他明年就要下场了,完全可以为了自己的仕途趁机和甄家划清界限才是。 从前他娶她是因为甄家能裨益于他,那现在留下来为甄家左右奔走,又是为了什么呢? 甄舒心里不是完全不明白的,只是她从不觉得,自己真的重要到值得这个少年押上他的全副身家。 站了片刻,甄舒回过神来,正想吩咐人去端几盆冰过来,宋鹤却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他揉了揉眼,这才看清面前站着谁,嘴角下意识的翘了起来,“舒儿,你怎么过来了?外面这么热你……” 宋鹤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沙哑的疲惫,甄舒听着,抿紧了唇,现在她终于知道,为何书上说困境中识人,困境里还愿意舍弃一切留下来与你并肩之人,才是堪负真心之人啊。 第50章 即刻进京 少年身上没了平日里好闻的墨香,甚至有些狼狈,可甄舒却不由得弯起嘴角。 此时的宋鹤,是她见过的最好的宋鹤,是她心头的那位青衣少年郎啊! 甄舒忽的上前一步,伸手圈住他的腰身,仰头看他,真诚的说了句‘谢谢’。 宋鹤一时愣住,待回过神来,就想伸手捂她的嘴,可伸出手有在半空中顿住了。 他方才困意上涌,写字时睡着了,打翻了砚台,沾了满手的墨,若真碰了他的舒儿,怕是小丫头要变小花猫了。 他忍不住露出抹笑意,有些局促的收回手,“无妨,岳父大人的事就是我的事,理应奔走的。” 甄舒没有答话,忍俊不禁的笑了两声,吩咐云雀杜鹃去打水进来。 等到宋鹤净手后,甄舒才去关了门,轻摇团扇,低声将自己得到的一些重要消息说了出来。 宋鹤听完后不由一惊,“舒儿怎么不早说,你说的这个宋呈我也有所耳闻。” “他是工部左侍郎的连襟,而大伯父此番正是顶了工部右侍郎这个缺,工部右侍郎一向是辅佐左侍郎的,看样子,这是大伯父对我们家怀恨在心,勾结外人想要我们家覆灭。” 这是甄舒的见解。 倒也不奇怪,毕竟才不久甄佑德就来盐林想让甄佑财借两万里银子,却被甄佑财拒绝了,常人结合一想,多半也会觉得这是甄佑德的打击报复。 只是宋鹤却并不这么想。 他摇了摇头:“恐怕并非如此。” “左侍郎虽和右侍郎一主一辅,可两人之间也互有掣肘,这几日据我所查,大伯父与这位左侍郎政见有些不合,常在一些事情上争得面红耳赤,舒儿你想想,如果你是这位左侍郎,你会怎么办。” 甄舒认真的想着,顺着这个思路往下想了起来。 倘若她是工部左侍郎,辅佐自己的人总是与自己背道而驰,长久积怨之下,自然是想除对方而后快了,柿子要捡软的捏,那工部左侍郎自然是想从对方的弱点着手了。 官员最忌讳私下敛财,盛国对此也是颇有忌讳,因而朝中为官之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涉及商场,即便是想改善生活做点生意,也一定是私下里的,唯恐被人告发。 而甄家就情况特殊了,甄家虽然有甄佑德这么个工部左侍郎,可还有个盐林首富的二弟,即便随便去洛城一查就能知道当初几兄弟分家的内情,可在外人看来,甄佑德和甄佑财都是血亲手足,那是割不断的。 既然想要除去甄佑德,那何不趁机捞上一把,只是斩草要除根,他们也担心敛财之余会有祸患,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势必要将甄家以后有可能大有作为的后生除掉,否则他们怕是难以安枕。 只是后来发现一计落空,他们就再生一计,做伪证设计甄家,让甄家一家之主甄佑财锒铛入狱,安上罪名后再将甄家一网打尽,至于宋鹤,这位年轻后生当然只能牺牲了。 对读书人最大的打击,就是让他们考不了功名做不了官,只要甄家出事,他们就有办法让宋鹤明年秋闱上不了考场,没了甄家,又没了功名,一个小小案首,捏死足以。 如此就有了这么大的一张网! 宋鹤把事情给甄舒分析了一遍,甄舒眼前豁然开朗,忽然恍悟过来。 她忍不住扑上去搂住宋鹤的脖子,‘唧’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就知道郎君最是聪慧,我竟然也没想到这里,只当是大伯父怀恨在心,险些忘了一句话。” 宋鹤心下被猫爪子挠了一下似的,痒痒麻麻的,闻言抿唇一笑,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大伯父就是再蠢也应该想到这一点,甄家这次若是坐实了逃避赋税,对大伯父的官声势必会有影响,若是严重些,或许还会停职查看,后果不可为不严重。” 宋鹤听得颇有兴致,索性举一反三,问她:“那你借此有没有别的想法。” 甄舒狡黠一笑,几日积攒的疲惫一扫而尽,宋鹤也目光温柔的看着她,四目相对,两人间有种莫名的默契。 “借力打力。” “那我们即刻启程就去京都。” 摸清了对方的想法,两人底气十足,当下就有了法子。 这件事李家的确答应了要出面周旋,可李家到底是姓李的,总不能真为了甄家出生入死,他们的首要利益还是得护住李家本家,至于帮助甄家,那得在自保之外进行。 李家近年来也是韬光养晦不愿沾惹官场是非,这件事即便几位舅舅有心,怕是也没法全心全力的营救甄家,为今之计,就得指望甄家本家了。 甄家在洛城盘踞多年,这件事若是让整个甄家都参与营救,并非没有一点可能扳倒宋呈这个两江巡抚。 他们去京都,就是为了把事情的利害关系告诉甄佑德,由甄佑德在京都进行反击,才能最有效的治住根本。 与其送信进京说的不明不白,倒不如他们亲自进京了。 李氏一听两人今日就要快马加鞭去往京都,这几日的头疼病犯得更厉害了。 “娘,这事儿我一时半会儿给您说不清楚,总之我们必须用最短的时间见到大伯父。” 李氏看向宋鹤,想在一向最聪明的女婿脸上看到不同的意见,只是没想到,宋鹤很坚定的站到了甄舒身边,“岳母,此事不能耽搁了。” 的确,耽搁得越久,甄家的情况就越危险,夜长梦多,事情得趁早。 李氏没有办法,最后还是点了头,让侯妈妈跟着一起进京,又不放心的强撑着起身,亲自吩咐莲香桂子去准备路上必须带的干粮和换洗衣裳。 这数日的路程,炎炎夏日,若是不换衣裳,等到了京都怕是人身上都臭了。 临走,甄舒还是不放心,她低声嘱咐母亲:“此番进京女儿有一定的把握,可娘你也要做第二手准备,如果真要抄家,家里的金银细软……” 话点到即止,李氏都能明白,微微颔首。 甄舒和宋鹤傍晚时分坐着马车出了城。 城外已经有人牵着一匹毛色纯黑的骏马等着了。 第51章 从前不识池中物 “娘子,郎君,快骑马上路。” 宋鹤看了一眼甄舒,拿过其中一个包袱挎在肩头,翻身上了马,动作熟稔到甄舒怀疑眼前的宋鹤是别人假扮的。 “我和你一起骑马进京。” 甄舒急声说着,转身去拿包袱,剩下的这些东西可有可无,侯妈妈坐马车带进京便是了。 “你这细皮嫩肉的跑不了两日就要被磨坏,还是和侯妈妈一起坐马车。” 宋鹤可舍不得自家娘子吃苦,哪里会让她真跟着他一路骑马进京,勒着马转了个圈,一扬缰绳便消失在了甄舒眼前。 “宋甫之!” 甄舒气急,不由急声叫了宋鹤一声,声音消散在林子里,官道上只有一阵远去的马蹄声。 看着绝尘而去的身影,甄舒不由陷入沉思。 宋鹤到底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情? 从前她真以为他就是个只知道读圣贤书的书呆子罢了,可渐渐的,她怎么发现印象中细胳膊瘦腿儿的秀才变了样? 好像宋鹤现在真和细胳膊瘦腿扯不上关系了,自打他从鹿鸣书院回来,似乎整个人就变了,人黑了也壮了,身上还有了不少的伤,现在甄舒觉得一切都不简单,甚至对宋鹤是不是真的去了鹿鸣书院也产生了怀疑。 只可惜人已经跑远了,否则甄舒真想把人扒光了仔细审问审问。 见甄舒乖乖上了马车,侯妈妈才算是松了口气。 她真怕甄舒像从前一样我行我素,一定要弄匹马骑到京都去。 虽然在侯妈妈的印象里,甄舒不会骑马,可拗不过这人离经叛道什么都敢说敢做啊! “姑爷竟然还会骑马,真是厉害。” 侯妈妈状似无意的夸了一句,杜鹃也忍不住咋舌:“娘子可知郎君会骑马吗?” 甄舒露出个苦笑,她要是知道就不会让他撇下自己了,她一定会牢牢抓住他,让他没有机会一个人溜走! 侯妈妈是素来很有规矩的人,大家笑说了两句,马车里就安静了下来。 这次出门急,又只有两辆马车,甄舒就只带了杜鹃一个小丫鬟,侯妈妈和后面跟车的四个护院,一个马车夫,人虽然已经精简到不能再精简了,可赶路的速度还是有些慢,他们走到一半的时候,宋鹤已经到了京都。 半个月的路程,宋鹤跑了六天就到了,只是这六天的酸楚只有他自己知道。 甄佑德见到他的一瞬间,吓了一大跳。 眼前这个又黑又邋遢,满脸胡茬儿的少年真是当初在盐林见过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如玉少年宋鹤?短短数月,发生了什么?! 只是甄佑德的惊讶很快在宋鹤表明来意后成了惊骇。 七月底,青树高蝉,一声一声的蝉鸣让烦心的人更觉聒噪。 甄舒到达京都时才知道,宋鹤已经入京半月了,说服了甄佑德后,就一直忙前跑后,跟着甄佑德一起在京都设法反击工部左侍郎陈方礼和他的连襟宋呈。 宋鹤比半个月之前更黑了,倘若不说,几乎没人敢相信这是半年前的江南案首宋甫之! 看着像黑炭似的宋鹤,甄舒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宋鹤身上有股子皂荚的清香,甄舒猜想,他应当是沐浴后才来见她的。 甄舒嘴角微翘,大热天里烦躁的心情莫名被抚平。 “事情已经差不多了,这些日子你也不必跟着操心了,京都有不少好玩的地方,既来之则安之,不如趁此机会好好玩玩,也不枉长途跋涉来此一番啊。” 甄家的事情没有解决,甄舒哪里有心情去游逛京都,品赏京都的风土人情啊。 可听着宋鹤清风般的声音,甄舒不由点点头。 既然他让自己不必担心,想必也不会出太大的事情,她索性就好好休息几日,过几日也给她娘和嫂嫂哥哥们买些京都的好东西回去,也不虚此行了。 七月十三,盐林的飞鸽传信到了京都。 这些日子宋鹤和甄佑德在京都做的事总算有了起效。 工部左侍郎陈方礼家中妻妾争风吃醋出了人命,御史台的徐至邑等一众言官出面弹劾陈方礼家风不正,家不平何以安天下,一直上书圣上用官严明,不可放松。 众声之下,陈方礼被罢职停用。 紧接着,有人举报两江巡抚家中藏有谋逆之物,一搜之下发现了一方象征天子的私引,还有藏起来的没完工的龙袍。 这一下事情可算是严峻了。 圣上震怒! 两江巡抚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出了这种事,陈方礼哪里还敢和宋呈做一丘之貉,他是抽身都来不及。 等两个人回过神,已经是大势已去,偷鸡不成蚀把米! 陈方礼倒是个见异思迁的,见宋呈怕是要赔上了,是唯恐自己也被牵连上,要知道谋逆之罪严重了是要诛九族的,这个时候他是连休妻的念头都动了。 为了把自己摘干净,陈家的一系列操作就是神之迷惑了。 陈方礼不但亲自写信检举宋呈为一己私欲作伪证陷害甄氏钱庄,还上书帮甄家鸣冤,这接二连三的举动真是令人大跌眼镜! 甄佑德这些日子为了抓住工部左侍郎的小辫子探他阴私,也真是煞费苦心,觉得自己读书科考也没有这么费过脑子,半个月下来人也瘦了一圈。 张氏心疼得不行,不由抱怨道:“当初你不是说保全自身就行吗,怎么被一个毛头小子说动了心,你说若是被卷进去了可如何是好,老爷一向心思通透,怎么此番却是犯糊涂了。” 这次甄佑德却是一巴掌拍在了桌上,沉着脸让屋里人都退出去。 张氏见状忙收敛了面上的不悦,赔了几分小心道:“妾身说错了什么,老爷何至于动这么大的怒气。” 甄佑德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看着妻子张氏,轻笑了两声,“妇道人家到底是妇道人家,你当此番二弟一家翻身是谁的功劳?” 张氏不假思索:“自然是老爷啊。” “糊涂啊,若非经此一事,我怕是要走错路了,从前不识池中物,飞上苍穹方知龙啊!你莫非真觉得那宋甫之只是辅助我而已?” 第52章 此人将来定有大途 书房里放着几盆冰,张氏却还是出了一身的汗。 “主君是说……那宋鹤不简单?” 尽管她处处和妯娌李氏攀比,立誓要比李氏过得更好更体面,可就是甄月珠即将嫁的靖安侯府嫡次子梁嘉,甄佑德也从不曾这样夸赞过。 张氏心中不平,觉得甄佑德被这次的事情吓破胆子了。 “何止不简单,这少年年方十八,假以时日,必然是能一飞冲天的,此人将来必定有大途!” 甄佑德满是笃定的感叹着,只觉此番是开了眼界了。 这样的死局啊,都能让这么个年轻人走出一条活路来,才让甄家置之死地而后生,手段了得,甄佑德即便再不情愿也要承认,他是自愧不如啊! “就算是一飞冲天又能如何,也不过是进翰林做个文官罢了,莫非还能封侯拜将,到底是不如月珠要嫁的靖安侯府。” 张氏不由喃喃,却没敢说太大声。 甄家此番虽然算是大获全胜,可甄佑财却做了个决定,他决定将一半的家业捐赠国库。 此事一传出,立刻就在盛国炸开了锅。 真是前所未闻,有人嫌银子多得捐国库的,这得多傻啊! 可也有人感叹,从商者就该有甄氏钱庄的这份气度,那些死守钱袋子的,才是令人不齿,为富不仁的奸商。 众说纷纭,一时间甄氏钱庄名声大噪! 圣上盛琮自然是欢喜的,这几年虽然是太平了,可国库却也只是收支持平,他有心想要加强边关防事,可户部那边就把持着国库不松口,说是实在拿不出那么多银子,若要加强边关防事,就只能增加赋税。 如此一来他的名声怕是要臭了,变相的剥削民膏民脂,百姓们贫苦难捱,那就和他的初衷背道而驰了啊。 盛琮虽为一国之君,也有囊中羞涩之时。 此时为富一方的甄氏钱庄主动要捐出一半家业给朝廷,那简直就是一场及时雨。 盛琮当下就在想,若是能够借着此事,号召盛国所有富商效仿甄家,那国库充盈指日可待,可不比剥削民膏民脂来的快来的强? 当下盛宠就召集几位大臣商议此事。 几日后,一道圣旨就下来了:盐林甄氏,为国为民,博爱有厚,当为商之表率,特封宣平伯,赐宣平侯府。 这道圣旨就像是一块巨石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圣旨一出,自然是不可能收回的。 甄舒看见张贴在墙上昭告天下的皇榜,既惊且喜,一时间无法表达自己心头的惊喜交加。 真没想到这次不但打了个漂亮的翻身仗,还有了意外之喜。 她爹以后可就是宣平伯了,虽然是个很小的爵位,可到底是有了朝廷的这个背景了,往后甄家才真的是脱胎换骨了,不再是‘士农工商’里最下层的商人,因为还占了个伯爷的名号。 尽管知道这是朝廷给的一个安慰罢了,可甄舒还是为她爹高兴。 这次的事情不就说明了吗,只有钱没有权,就没法护住手里的钱,现在甄家拿出一半的家产,却能换一个长久的安宁,甄舒觉得值! 宋鹤负手而立,看着高兴的像个孩子似的甄舒,嘴角也弯起一抹笑意,总算这些日子的辛苦没白费。 “娘子这下能安心逛逛燕京城了吗?” 甄舒笑着回头,眼角眉梢都是飞扬的笑意,若不是这里人太多,她真是想抱着她家俊俏聪慧的小郎君唧一大口聊表谢意。 甄舒红着脸,俏生生的点了点头。 看着她这个小模样,宋鹤心里像是又被猫儿的小爪子挠了一下,再看向甄舒的时候,那眼神就莫名炙热起来。 甄舒心里高兴啊,这下只觉得走路都要飞起来了。 “要看看成衣铺吗?” 宋鹤止步,看向一旁的锦绣阁。 他点了点下巴,有些心疼自家小娘子。 甄舒自然不是缺好衣裳的人,只是此番进京太急,很多东西都没有来得及拿,只带了几身普普通通的衣裙,虽然以甄舒的模样,完全不需要衣裳首饰来衬托她,可宋鹤却十分心疼,觉得她跟着自己来京都收了委屈。 被自家郎君用看小可怜的目光包裹着,要不要这样啊?甄舒打了个激灵,不再犹豫,抬脚就往锦绣阁里走。 宋鹤抬脚紧跟其后。 护院们也不远不近的跟着,甄舒和宋鹤进了锦绣阁,他们就在锦绣阁门外等,杜鹃小跑着跟了上去。 盛国民风开放,京都风起尤盛,四处可见出门游玩的深闺女子,不过大都前拥后簇被一堆丫鬟围在中间,此时锦绣阁里也是十分热闹。 迎出来的是为女掌事,笑呵呵的把人往里请的时候,就把人打量了个七七八八了。 瞧着这两人的样子,那少年生的有些黑,却难掩一身的不俗,手上捏着把普通的木头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摇着,前面那姑娘看着也是十分的脸嫩,却梳着妇人髻。 女掌事一眼看出两人的关系,当下满脸堆笑的喊着:“两位里面请,不知道小夫人想看看什么样的花样,近来从江南送过来的一批好料子,今日才到的,小夫人可要看看?” 一听江南二字,甄舒就觉得心情愉悦,点点头,“有没有好些的杭绸,扯几匹与我家郎君做衣裳。” “这位公子就是小夫人的郎君,哎哟真是郎才女貌十分登对呢,有有有!江南来的料子哪里能少的了杭绸呢,小夫人这边请!” 不知为何,宋鹤听着这女掌事的话,只觉十分受用。 甄舒看了一眼女掌事所谓的刚才江南送到燕京的好料子,不由呶呶嘴,这些料子在江南早过了时,不兴了。 只是这么热的天,她也不想满大街的找时兴的料子了,京都本就远,等江南时兴的那批料子送进来,只怕江南又开始兴别的花样了。 男子衣裳花里胡哨不好看,宋鹤也不适合太张扬的花色,甄舒就挑了几匹舒服的竹青杭绸,让成衣铺赶制了送去工部右侍郎甄府上。 然后又挑了几匹色彩稳重些的,几匹花样可爱的,几匹花样素净的,还是让人送去甄府。 第53章 脸疼 宋鹤就喜欢看自家小娘子关心他的样子,看着她认真的为他挑挑选选,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从前觉得甄家养女不教,养成了个比纨绔还纨绔的女儿,娶她本非他意,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心渐渐的就偏了。 他的舒儿根本就不是传言中的那样,哪里有玩物丧志,藏小倌逛青楼,去那九天楼也不过是看看歌舞解解闷罢了,这些流言也不知道从何而起,竟然这样中伤一个无辜的…… “郎君,听说京都的百花楼是盛国之最,你想不想——” “不想。” 甄舒还没说完,宋鹤方才还上扬的嘴角就是一沉,一挥衣袖,大步走了过去。 宋鹤觉得脸疼啊,当他没说。 在京都逛了一日,甄舒像是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搜罗了一堆的好东西回去,当然还不忘给张氏和甄月珠甄宝珠甄瑞几个堂妹堂弟带了礼物。 她虽然不喜欢甄月珠,可现在住在大伯父家里,有些礼数还是得尽一尽的。 张氏这几日身子发沉,人有些疲倦,中午小憩了一个时辰,睁开眼就听说长女过来了。 想到已经和靖安侯府商定好的八月十五的婚期,张氏心里也满是不舍,忙让人将长女请了进来。 甄月珠是要嫁侯府的人,如今打扮上也很是注重,穿着一身梅红色的薄纱夏衫,鹅黄色的腰封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修饰得更加纤细,头上戴着红宝石的头面,十分的气派。 这套石榴含露的头面还是靖安侯府送过来的,甄月珠很喜欢,隔三差五就戴在头上,仿佛现在她就已经是靖安侯二夫人了似的。 张氏看着自然是高兴的,直夸赞道:“我们月珠戴着这幅头面,真是如月增辉。” 只是今日,张氏没有那个兴致。 甄月珠看见母亲神色倦怠,心下一紧,“母亲今日可喝过药了?不如再请那位黄御医来家里给母亲瞧瞧!” 张氏连忙摆手,忍不住咳嗽起来。 “哪里就那么严重了,吃过药了,黄御医开的两副药还没吃完呢!”说完轻叹一声,“你这孩子,别总是仗着自己要嫁去靖安侯府就没个分寸,那是黄御医,是给宫中贵人看病的,就是靖安侯的面子,又能卖几次?” 这话像是一瓢冷水泼在甄月珠的头顶,甄月珠心情一沉,说起来,她心里也不是个滋味。 要说嫁去公侯伯爵的高门,不就是为了享受这样的特权吗,那靖安侯嫡次子她见过了,长得肥头大耳,看她的时候像是猪在看槽粮,让她不禁觉得恶心。 若是连这点特权也不能有,那她嫁去靖安侯府有什么用,不一样过的不舒心? “母亲,你说为何父亲帮了二叔,却是二叔一家得了好处,我们家半分没好处没分到不说,还因为此事得罪了不少人,礼部左家的周二娘子都不肯与我来往了。” 甄月珠想到此事就觉得心头的不平愈发深了,她来京几个月,为了与这些在京都骄纵惯了的娘子们打通关系,受了不少的闲气,现在就因为二叔一家的事,还连累爹爹同僚陈方礼被罢职,连带着与陈方礼家娘子交好的人家都不肯与她亲近了。 第54章 宣平伯 甄月珠并没意识到,倘若她最嫉妒的盐林二叔一家倒了霉,事情也会牵连到他们大房,因而还在为自己苦心经营的关系感到惋惜。。 张氏不由出生呵斥,“甄家都险些没了,你怎么还只想着这些有的没的,那礼部左侍郎周家与陈家宋家本就是一家姻亲,如今几家欢乐几家愁,你二叔得了好,他们自然是痛心疾首的,你还敢和他们家的娘子搅和在一起?” 到底是多吃了几年的长饭,张氏只是不喜辛苦一场便宜了甄佑财一家,二叔一家封了伯爵,往后李氏就是伯夫人了。 一想到李氏以后处处要压她一头,张氏就觉得心头闷塞得紧,却不代表张氏看不清局面。 这次甄家虽然从淤泥里脱身了,却带累了不少朝廷官员下去,陈方礼罢职只是其中一个,两江总督被下了大狱,大理寺亲审此事,连带着和宋呈往来密切的几个也一起收押下狱。 这次甄家险胜,却把朝廷搅了个天翻地覆,陈方礼的事情只算一个开头,宋呈的事却是谋逆大罪,是难逃一死了。 那些和宋呈走得近的,怕也会连坐,就算死罪可免也活罪难逃。 这个时候,她最为其骄傲的长女还不知好歹的和那周家娘子走动,张氏真是背吓了一跳。 甄月珠看见母亲脸色实在难看,辩解的话也说不出来了。 “母亲,月珠知错了。” 张氏深深叹了一口气,拉长声音道:“几姊妹里啊,你是最出挑的一个,娘也不是责怪你,只是担心你一时不知轻重,你想想,下个月你就要出阁了,若是此时让靖安侯府觉得你是个不够端庄的姑娘,到时候你……” 接下来的话张氏没有明说,可甄月珠却猜到了,不禁面色一白,这时候才真的怕了起来。 她虽然不喜欢那个长得像猪一样的靖安侯嫡次子梁嘉,可侯府这样的好亲事也是她最得意的事情,若是不能嫁进侯府,她怕是再找不到这样好的亲事了。 甄月珠想的很清楚,她要的不是郎君长得有多出挑,她要的是夫家得势。 就算甄舒成了伯爷之女又如何,京都不知多少的伯爷,他们一个半路冒出来的伯爷算个什么?她是要嫁进侯府门第的,若是真应了父亲的话,以后靖安侯嫡长子病逝,那侯爷的爵位就毫无悬问会落到了梁嘉头上,到时候她就是侯夫人了。 想到这里,梁嘉的那些不足之处也就显得微乎其微了。 “对了,你四堂姐让人送了些好料子回来,我瞧着这些颜色都挺欢喜,你看看有没有中意的。” 张氏笑指着锦绣阁送来的码放在六方如意桌上的一堆布匹道。 一旁的婆子便笑着出声:“夫人,锦绣阁的说,各色各样都选了有,说是甄四娘子给各屋头的都选了不一样的,元娘子的屋里是大方素雅的,二娘子屋里的是百蝶穿花这类花样可爱的,额还有……” 婆子津津乐道的说着,却没发现面前的人脸色俱是不好。 甄四娘子?这是特地强调甄舒和大房没关系吗,还话里话外的夸甄舒办事周到,像是大房买不起这些料子,非得巴巴的让二房送一样。 婆子反应过来的时候,不由暗暗叫苦,这如今两家关系不是亲近了许多吗,她本想趁机说些讨喜的话,却没想到这下拍马屁排到了马腿上。 傍晚时分,在外面逛了一日宋鹤和甄舒才欢欢喜喜的回了甄府。 在京都的这些日子,她们都住在大伯父的这处三进宅院里,虽说不如盐林的甄家宽敞,可京都居大不易,这院子也是费了甄佑德的不小力气。 门口的婆子一看见两人回来,忙迎了上来,笑道:“夫人让我出来等着,说是四娘子和四姑爷一回来,就请去膳厅,大家都等着了。” 甄舒点点头,宋鹤却是忍着笑意,帮她拍了拍衣袖上几不可见的灰尘,“你还吃得下吗?” “吃得下,怎么吃不下了。” 甄舒不服输的扬了扬下巴。 方才在京都的百福楼里,甄舒美美的用了一顿江南菜,在京一个多月了,这还是第一次吃的这么满足。 宋鹤看着心疼,怕她吃的太撑,不让她吃最后一碗莲鲜冰碗,可这丫头是劝也劝不住,生生是撑下去了。 宋鹤忽然担心,若是往后来了京都这丫头吃不惯京菜,可如何是好。 不如在盐林找几个好厨子一起带进京? 念头刚落下,宋鹤才想起,下个月甄家都得进京了,往后在京都也有了宅子,那宣平伯府他去看过,比京都甄家大了两倍不止,虽然只是个伯府,却还是不失气派的。 甄氏钱庄现在相当于是傍上了皇上这条船,拿一半的产业来换得皇上的庇护,以后谁还敢找甄氏钱庄的麻烦? 宋鹤提议,甄氏钱庄可以每年拨出一定红利给国库,这样就相当于变相让朝廷入了股,沾了皇气,不是皇商却胜过皇商,以后行事多了诸多便宜,到时候能拿回来的,远比给出去的多。 甄佑财收到宋鹤的飞鸽来信后认真的想了好几日,最后听取了宋鹤的建议,并且还决定,将真是钱庄改名为通宝钱庄。 毕竟要和朝廷打交道,再署名冠姓的就不太好了,如此一来,也让皇帝心里满意了。 盛琮也不想被人误会他在和商人做生意,给甄氏一族带上光环,让人觉得甄家人都是朝廷罩着的,现在这样虽改变不了事情的本质,之上面上看得过去了。 京城甄家,人已经到齐了,张氏吩咐婆子去传菜,又笑问两人今日在京都玩了些什么。 甄舒拣了几句无关痛痒的话答了张氏。 今日没有分桌而食,一张大的八仙过海桌,七个人正好,一进去的时候,甄佑德就招手让宋鹤坐他身旁,张氏则拉了甄舒坐在她身边,这样一来,两人就不得不分开坐了。 甄瑞坐在宋鹤下首,甄瑞身旁坐着的是甄月珠,甄宝珠坐在最后,反倒和甄舒挨得近了。 “四姐姐,你送给我的料子我很喜欢,多谢四姐姐。” 第55章 同气连枝 屋里放了四角都放着冰盆,又有婢女们在旁摇着团扇,阵阵凉意让人很舒服。 甄宝珠的话说的落落大方,甄舒听着不由的笑,“进京太急也没给你们带什么礼物,今日在锦绣阁见着,就给大家都挑了些,你若是喜欢,改日四姐姐再让人从江南带几匹真正时兴的料子进京,让你选几匹去。” 江南织造总是能引领盛国风尚,京都时兴的大多都是江南时兴过了的,甄宝珠到底是少女心性,闻言自然是十分欢喜的,连忙谢过甄舒。 “那就多谢四姐姐美意了。” “宝珠,娘是缺了你的衣裳还是缺了你的首饰了,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不是让人笑话吗?” 甄月珠见不惯她的嫡亲妹妹这样巴结甄舒,不由出声嗤笑道。 她这话说的直白,是没有给甄宝珠留丝毫的脸面的,张氏听着面色微沉,甄佑德已经一脸肃然的开了口:“都是一家姊妹,说的什么话,都是要嫁人的姑娘了,说话就不知道多想想,宝珠是你亲妹妹,纵是一家人吃饭,你也不该这样落她脸面!” 甄佑德不是偏心嫡次女,而是觉得长女月珠实在有些不稳重,平日里觉着还好,可一沾惹到二房的事,她就像是被踩了痛脚似的,没个分寸,诸多失态。 张氏见长女红了眼睛,也不好再说什么,出面打着圆场道: “你这孩子,吃饭就吃饭,你说你妹妹做什么,你不也说京都的料子都没有江南的漂亮吗,你四姐姐既然要给你妹妹带时兴料子,你何不凑个热闹,你四姐姐岂会不应你?” 甄宝珠撇撇嘴,对自己这个‘嫡亲姐姐’真是越来越陌生了,她不喜欢四姐姐就算了,为何一定要拉踩她一把才解恨? 甄月珠却是自幼就不喜欢这个妹妹。 在没有甄宝珠之前,她是甄家大房唯一的嫡长女,父亲母亲是真的将她捧在手心了养着的,可谓是千娇百宠,可妹妹出声后,她的宠爱就被分走了大半。 后来,妹妹随着年纪出落得越发漂亮,她明显感觉到身边的人都最甄宝珠更加喜欢了,宝珠宝珠,她真是听着刺耳,不过抢了她的宠爱罢了! 现在更是如此,她就是说妹妹一句大家也要出来护着,谁都喜欢甄宝珠,她这个甄家大房正儿八经的嫡长女倒是成了爹不疼娘不爱的,这让她如何能不恨! “姐姐,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愿意和四姐姐多亲近亲近,四姐姐从来不曾因为你的冷言冷语迁怒于我,爹爹也不是想要责骂你,爹爹不过是想告诉我们,一家人要同气连枝,一笔写不出两个甄字。” 甄舒赞同的点了点头,这点甄宝珠没有说错。 “你听听你妹妹说的话,这才是大家闺秀应该有的样子,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嫁去侯府,我真是不放心……” 甄佑德恨铁不成钢的说着,甄月珠‘啪’的一推碗筷,起身就跑了出去。 “你说好好一顿饭,你干嘛要教训人啊,这下好了!”张氏有些不满丈夫的行为,不由埋怨着,又叫了身边的嬷嬷:“去看看元娘,可别让她想不开。” 她真是担心甄月珠这脾气,倘若是一时想不通,下个月靖安侯府那边他们怎么交代! 甄佑德颇有些难为情的招呼宋鹤吃饭,“不必管她,这孩子被她娘娇惯坏了,小脾气坏得很。” 宋鹤不以为然,笑着点了点头。 他不觉得甄月珠这是小脾气,他家娘子那才是小脾气,是让人不觉得生气的可爱,而不是这样夹枪带棍的埋汰人,明明理亏还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那别人就不委屈了?真是好人坏人都让她一个人做完了。 甄舒不知道宋鹤的想法,否则指不定会笑出声来。 晚膳十分丰盛,四道凉菜六道热菜,两道汤菜,小菜果子不计,摆得满满当当。 甄家大房虽说在朝为官,可每月就那么点俸禄,日子过的是表面光鲜,内里紧巴巴的,这一顿饭吃的算是铺张了。 甄佑德对宋鹤的热情是空前的,酒过三巡,拉着他开始聊起朝中之事。 本想看看宋鹤对当前朝局的见解,甄佑德也好决定以后行事如何,却没想到宋鹤虽然看上去已经半醉,嘴却严实得蚌壳似的,甄佑德套了半天的话,也没得到点有用的消息来。 “我说宋甫之啊,你…你这可不行,嗝儿……你好歹得…得说两句啊……” 甄佑德没套着话,自己的酒意却是上了头,说话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没说完就趴倒在了桌上。 甄舒不喜欢宋鹤喝这么多酒,可大伯父到底是长辈,她也不好去劝,此时见大伯父也醉倒了,忙叫人一起扶了人去外院客房。 甄家这宅子小,宋鹤和甄舒还得分室而居,宋鹤住在外院的客房里,甄舒则和甄月珠甄宝珠挤在一处住的。 魏全和甄舒一左一右的扶着宋鹤往屋里走,宋鹤身子歪歪斜斜的,人本就生的高大,甄舒扶得有些吃力。 或许是因为她这边要矮些,宋鹤脑袋一歪,几乎半边身子都挂在她身上,魏全是想撒手又不敢撒手。 他严重怀疑,郎君根本没醉的这么厉害,莫非是想借机与娘子亲近? 不得不说,主仆久了,那种默契是真的。 宋鹤要是知道魏全猜穿了他的心思,一定会告诉他,既然知道了还不撒手,你是想挨揍吗?! 甄舒也感觉到了宋鹤有意无意想往她身边凑的举动,心里不由升起几分难以描述的小雀跃,心口像是小鹿乱撞似的,脸上不禁发热。 待将人扶进了客房,魏全撒腿兔子似的跑了:“娘子先看着郎君,小人去打水。” 杜鹃抬脚准备进去帮忙,却被魏全带出了屋,还顺带掩上了门! 甄舒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暧昧,宋鹤长身斜躺在榻上,甄舒觉得屋里热得慌,刚后退就被那只大掌拽了回去。 “舒儿,舒儿好热……” 甄舒皱了皱鼻子,心跳如麻,她已经有些日子没有和宋鹤同榻了,现在他醉醺醺的在她耳边低喃她的名字,甄舒觉得心口升起来一团悸动。 第56章 风波平息 鼻尖萦绕着甄舒身上好闻的蔷薇花香,屋里温度越发炙热。 宋鹤身上残留的酒味让甄舒也有些迷糊了,她一边帮宋鹤更衣,气息渐渐有些紊乱。 ……(咳咳咳) 正在关键处,外面响起丫鬟的声音:“四娘子,四娘子在里面吗?” 接着,厢房的门被敲响——‘咚咚咚!’ 仿佛一盆冰水泼了下来,甄舒迷乱的思绪立刻清明过来,看着宋鹤已经箭在弦上,甄舒面红耳赤,心情复杂的别过脸去。 宋鹤不悦的看了一眼门的方向,他听出这声音是甄月珠身边那个叫白露的丫鬟,之前甄月珠让白露给他送过一只避暑的香囊,他没收,这白露就哭着说他若是不收下,回去会挨罚,宋鹤推辞不过,就把香囊丢给了魏全。 这个时候,甄月珠的人来找他干什么? 甄舒飞快的穿好衣裳,起身和宋鹤拉开了一个安全距离。 宋鹤看着不禁失笑,从前在盐林时,小娘子胆子多大啊,现在怎么像个受到惊吓的小鹿了? “舒儿,你过来。” 宋鹤穿好了衣裳,却不急着出去开门,而是坐在床头的小杌子上,冲甄舒勾了勾手。 甄舒抿了抿唇,心里还有些发虚,方才差一点就成事了,虽然也不是第一次做到这个程度,但她心里真是慌得受不了,现在还一身汗涔涔的。 她小心地往前走了两步,宋鹤忽的站起,将她抱了起来,甄舒被吓了一跳,接着就忍不住去捶宋鹤的肩膀,笑声不止:“放我下去,外面有人呢!郎君……” 白露在外面听得清楚,心下不齿。 甄家二房虽然现在摆脱了商贾铜臭,可到底是上不得台面的,这哪儿跟哪儿啊,就在屋里调情嬉笑起来,忒不要脸了些! 过了好一会儿,宋鹤才来开了门,没见着自家的小厮丫鬟,门外只有白露一个人。 她手上捧着个小陶罐,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宋鹤道:“郎君,这是我家元娘子给您准备的解酒汤,还望郎君饮下,莫要伤了身。” 屋里,甄舒听着,脸上的笑意渐渐退了下去。 甄月珠给她夫君送解酒汤?她这么做是意欲何为?她甄舒还没死呢,宋鹤屋里的事轮得到她甄月珠插手吗! 甄舒觉得,自己被人赤果果的挑衅了。 她寻思着自己也没有和宋鹤发生什么不和之事啊,两人恩爱如常,甄月珠怎么就敢堂而皇之的插手进来。 再者,她甄月珠不是都要嫁进靖安侯府了吗,也不怕别人知道了嫌弃她水性杨花退掉这门亲事? 甄舒像是被人灌了一口不可描述之物似的,胸口直犯恶心。 宋鹤看着白露手上的药罐,挑了挑眉,“你看我像是醉酒之人吗,回去告诉你家娘子,她四姐姐好得很,这里暂且还用不上她。” 这话说的很有些听头,白露端着罐子的手有些发酸,正想要故技重施让宋鹤留下解酒汤,宋鹤已经冷了脸:“是我说的话还不够明白?” 白露被他突然变脸吓了一跳,手上的药罐没端稳,一下落在地上砸得稀烂。 听着外面一阵碎瓷声,甄舒起身正要出来看看,宋鹤已经关上门回来了。 “也不知道魏全跑哪儿去了,门口也不留个人,什么阿猫阿狗都敢来叫唤。” 甄舒听得愣神,这话是从宋鹤口中说出来的? 她还是第一次见宋鹤说出这样的话,一时有些啼笑皆非,心头的气倒是暂时压了下去。 只要她家郎君坚定不移,那些有意的落花也无可奈何啊! 不几日,盐林有来信。 是李氏写的给甄舒的信。 这次李氏怎么也没想到,甄家能渡过危难竟然是靠着女儿女婿,心里感念交加,十分欢喜。 李氏把盐林近来发生的事情都在心中提了个概要。 最大的喜事就是七月初,魏氏平安诞下一对龙凤胎,家里是双喜临门。 甄家渡过了五六月的晦气后,喜事是一桩接着一桩,洛城甄家和姑州李家也都来了人,甄老爷子受不了舟车劳顿,写了一封信,还让人送了贺喜的礼过去。 只是她爹似乎没有想和甄老爷子重修于好的意思,到底是伤了心,觉得甄老爷子太偏心,也是舍不得妻儿再回去受气,甄舒表示很理解她爹的做法。 然后就是盐林城新上任的父母官对甄家表现出了很大的善意,李氏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甄崇已经回到盐林,这次甄家出事,最后知道消息的就是大哥甄崇了,甄崇赶回盐林的时候,宋鹤和甄舒已经进京,正如甄舒所言,大哥学业未成,羽翼未丰,即便心有余也是力不足。 虽说宋鹤也一样尚无功名,不过宋鹤脑子灵活,知道善用身边的关系,这次他的恩师徐清徽就帮了大忙,这点也是甄崇的不足之处。 在信的最后,李氏表示他爹甄佑财会第一批进京,至于她,则要等到魏氏坐完月子,两个孩子大些了再进京。 甄舒见字如面,看着信良久没回神。 许久不见,真觉得心里念得紧,知道了他们的安排,甄舒也好和宋鹤商量他们自己的事了。 宋鹤不是上门女婿,自然没有住到宣平伯府的道理,再者宋鹤的课业耽搁了这么就,现在甄家的事情圆满解决,宋鹤也要考虑自己的事情了。 一番商议后,甄舒和宋鹤一致决定,还是先回盐林,等到明年再决定进京的事情。 甄舒觉得也好,回盐林一切都是熟悉的,经此一事,她对南园的规划也有了新的想法,她打算把南园发展到燕京来。 “我不打算远走求学了,就在盐林的四业书院读书。” 宋鹤忽然开口,打断了甄舒的思绪。 “啊?” 甄舒眨了眨水汪汪的大眼睛,“为何突然改变主意了?大哥应该会继续在洛城书院,洛城书院名声在外,你去应该不成问题。” 她现在虽然有些黏宋鹤,可不代表在宋鹤学业前她还不知分寸,宋鹤是有大志向的人,不该总是在朝朝暮暮中沉沦。 “就在盐林,甄家都去京都了,再留你在家我也放心不下。” 说着又担心甄舒再劝,宋鹤笑着俯身,声音微哑:“我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不能总留你独守闺房啊。” 第57章 三兄弟 盐林,甄家。 刚送走了启程去京都的甄佑德一行人,李氏扶着刘婆子的手,轻叹一声回了府。 “他这么一走,我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呢。” 说是不习惯,可更多的还是不放心,这一去也是十多天,李氏想到路上可能遇到的危险,就觉得心慌乱跳。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不能不去京都,那不等于藐视皇威吗。 刘婆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夫人就是嘴硬心软,方才还催着老爷快走,这会儿走了又舍不得!” “也不知道舒儿他们在京都怎么样了,这次咱们家多亏了她和甫之,否则我真是不敢想。” “倒不是老奴奉承,姑爷真是个难得的人才,这么大的事,到底是姑爷撑起来了,有姑爷在,咱们家四娘子往后是洪福不浅啊!” 这话李氏听得顺耳,也深以为然。 从前甄佑财说把闺女许配给一个穷秀才的时候,她真是一百个不乐意,后来也是亲眼见过了,觉得啊这孩子是个踏实可靠的,加上这模样生得是真俊,她也就看顺眼了。 却也没想到,自己不那么看好的女婿竟然还是一匹黑马,危难时候还得看他的。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李氏却是颇多感悟。 从前家里太平,三个孩子她都有些放任自流的味道,觉得他们过得自在就行,何必拘着,现在才觉自己是想岔了。 倘若此此甄家没有平安渡过此难,甄家现在应该是什么样子呢? 火势愈演愈烈,甄家被定了罪,甄家产业悉数充公,甄佑财落得一死,只剩下几个孩子,那些人穷追不舍,再设计毁了几个孩子,甄家可能会几个月内就在盐林城消失,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 那个时候,她是后悔也没有机会了,可现在,她还有机会。 家里不能只有一个人出力,长子甄崇是很上进,可只有他一个人上进心那是好手难提四两,偌大家族要靠他一人撑起来,何其之难! 甄慧甄钰两兄弟也不能隔岸观火,几兄弟应该一起把甄家撑起来才是。 用过晚膳,甄崇甄慧甄钰三个人都看出了母亲脸上的肃然,漱过口后都坐正了身。 “娘,您这是有话要和我们几兄弟说?” 甄崇神色恭敬,试探着开口。 李氏没有立刻说话,她静静的看了几兄弟一眼,捧着雨过天青色汝窑茶碗抿了一口澄澈的茶汤,轻叹道:“雨前龙井好,可这样的好茶却是难得,不知今年有,明年可还有啊?” 她眼角浮起几分笑意,打量着兄弟三人。 甄崇听明白了这话的意思,转头看向甄慧甄钰两兄弟。 “娘的话,你们可听明白了?” 甄慧悟性好,却没有开口。 甄钰读书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听不太明白李氏想表达的意思,可他也能猜到,一定是和这次甄家大事有关。 他看了一眼大哥,又看了一眼李氏,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沉声道:“娘,我知道,我们几兄弟不争气,这次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却帮不上半点忙,我也想好了,我再也不鬼混了,家里不能只靠大哥一人,否则这样的事情还会出现第二次,总不能每次都指望妹夫。” 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倒是让李氏吃了一惊。 她没想到素日里最没心没肺只知道淘气的小儿子会有这么深的见地,心里很是欣慰。 李氏不由长叹一声,“你们这些年都是自在生长,我和你们爹爹都不愿意太过严厉的拘着你们,可这次的事情你们也看到了,你们也该想想,甄家倘若再遇到这样的事,凭借你们三兄弟,能不能让甄家挺过去!” 李氏说完,意味深长的看了三人一眼,只有甄慧老僧入定般没有什么反应,甄崇眼里的决心李氏是看得到的,长子她不操心,另外两个,她相信他们不会让她失望。 看着母亲走远的身影,甄钰看向大哥,“大哥,我打算去从军了。” 甄崇没想到甄钰做的是这么个决定,不由一急,“你好生读书也一样能有所成就,战场上刀枪无眼,你若是去参军,娘一定不会答应。” 他虽然平日里也恨弟不成钢,可要是去战场,他也是不放心的。 甄钰捏紧拳头,没有再说什么,对着大哥拱手作揖,又对二哥作了个揖,转身离开了膳厅。 甄慧面无表情的脸上总算出现了一丝裂缝,他看着三弟离开的背影,双手合十,无声的念了句佛语,跟着也离开了膳厅。 屋里只剩下甄崇一人,他神色复杂,心中五味陈杂。 从前总是担心几个弟弟妹妹会误入歧途荒废平生,现在却担心他们的安危。 他甚至有种感觉,自己从来不曾真正的了解过他们,就是离经叛道忤逆父母不肯娶亲的二弟,似乎都藏着不为人知的一面。 甄崇出神良久,才若有所失的回过神来。 夜已经深了,屋外此起彼伏的虫鸣声和不知何处传来的夜来花香催人如梦。 甄家在夜色里渐渐安静下来,回到熹乐居,魏氏还没睡,屋头透出的昏黄烛光和高丽纸上扑打着翅膀的飞蛾让甄崇复杂的心情被奇妙的抚平。 甄钰离开的时候,谁也不知道,直到傍晚时分,李氏发现了屋里的一封信。 看完那封信,李氏不知是喜是悲,甄钰从军去了。 她也没想到甄钰会走这条路,在最开始的心慌中稳住心神,李氏渐渐平静下来。 甄崇是从熹乐居跑过来的,他大汗淋漓,气息还没平稳下来就急急开口道:“娘,你怎么不拦着他,我以为你不可能答应的!” 李氏还是第一次见长子为了几个弟弟妹妹的事情露出这样急切的神色,她轻叹一声,笑道:“随他去,他又不喜读书,若是真把他拘在家里,或许才是真的害了他,再者——” 李氏抿了一口茶润了润喉咙,“再者,他若不是那块料,那必然不就就会自己回来,元宝不傻,你也别太担心了。” 甄崇一时语塞,他没想到母亲会反过来安慰他,莫非真是他目光太短浅了? 第58章 抱孙有望 在京都的甄舒的得到消息的时候,正在收拾回盐林的行礼。 得知甄钰不声不响离家去从军,还隐瞒了自己的去向,现在谁也联系不上的时候,甄舒也是吓了一跳。 坐在一旁整理书笼的宋鹤察觉她神色不对,伸手接了信。 “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宋鹤看完信,将信放在桌上。 瞧着他神色淡淡的样子,甄舒不由来气,美眸一瞪,“敢情那不是你弟弟,站着说话不腰疼!” 宋鹤不以为然,“与其在盐林浑浑噩噩的混日子,不如去做一番事业,做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我三哥不是你说的那样!” 甄舒不许宋鹤那样说她三哥,鼓着腮帮子气咻咻的辩驳。 看着她金鱼似鼓鼓囊囊一起一伏的腮帮子,宋鹤心下柔软,笑着点点头,“是,娘子说的都是对的,我们三哥不是那样的人。” 其实宋鹤也没说甄钰什么不好,就是觉得他在盐林的日子过的太安逸,人容易废掉,他能有独自离家去从军的想法,那还真不算一件坏事。 甄舒又哪里真不明白啊,她只是一时焦急上火,怕她三哥想不通做出什么想不开的事,现在听宋鹤这么一说,倒是静下心来细想利弊。 宋鹤矮身上前,伸手捏了捏自家小娘子那鼓囊囊的腮帮子,又情不自禁的凑到她的额前,轻轻吻了一下。 仿佛甘霖旱土,甄舒的心一瞬间静了下来,睫毛扑棱扑棱的扇了扇,“郎君……” 她声音软软的,那张婉约清丽的小脸在烛光下显得十分楚楚可怜甜美动人,宋鹤喉结滚动,手上的书悄然滑落,忍不住欺身而上。 魏全和杜鹃坐在窗下的石坎上乘凉,听见屋里传来‘咯吱咯吱’的木头摩擦声时,不由俱是身体一震。 那一声接着一声很有节奏的摩擦声让人不由心跳加速,魏全竖起耳朵。 正是懵懂初开的年纪,对这种事有种格外的疑惑,他忍不住将耳朵贴在了窗缝下,就听见屋里传来一阵阵嘤咛,还夹杂着不规则的喘息。 杜鹃年纪要大一些,早就知事了,闻声更是面红耳赤,转身就跑开了。 魏全听得也是满脸臊红,转身就看见不远处侯妈妈走了过来,他忙转身迎了过去,侯妈妈看了一眼烛光曳曳的窗户,面色一冷:“你趴在窗上听什么呢,主子说话也是下人能听的?你在甄家的时候谁教的规矩?” 一句接一句,骂的魏全心下委屈,却也不敢辩驳。 侯妈妈在甄家也是有几分体面的老仆了,就是甄佑财也得敬着,数落他的时候他也只有听着的份儿。 “妈妈,我……” 魏全红着脸,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一句整话。 侯妈妈嫌他不利索,抬脚上前,刚走了两步,就察觉到了几分异样。 燥热的夏夜,蚊虫在高丽纸上糊的窗户上乐此不疲的冲撞,屋里传来的声音让侯妈妈立刻明白过来。 她站住脚步,会心一笑,转身吩咐魏全:“娘子在屋里你说一声就是,什么事情那么难开口,倘若让人个冲撞了,打死了丢出去,可没你的事儿了!” 魏全听得后背发凉,忙连声应是,却是压着声音,真怕冲撞了屋里的主子们。 侯妈妈想了想,还是决定自己在这里看着,魏全见机忙笑道:“妈妈,小人去给您端碗凉茶去。” “嗯。”侯妈妈无所谓的点点头,随他去了。 躲在那边的杜鹃看见魏全过来,探头出来问道:“你怎么也过来了,主子们待会儿要人找不见可如何是好?” 魏全便道:“侯妈妈在那里呢,我去端碗凉茶来孝敬她老人家。” 杜鹃一听侯妈妈过来了,忙跳了起来,“那我……我这就过去。” 脸上满是担心恐惧之色。 侯妈妈的严厉是深入人心的,大家都怕她,魏全不再多说,自去端凉茶去了。 看见杜鹃回来,侯妈妈把人上下打量了两眼,面色不虞:“去哪里躲懒了,这天儿是热,可主子们身边却是不能少了人的!” 杜鹃吓得几乎要给侯妈妈跪下,在来京的路上,她已经在侯妈妈的训声里重新学了一遍规矩了,这下她的一时疏忽,怕是让侯妈妈觉得她没把那些规矩放在心上。 她忙解释道:“妈妈,是我不好,晚上不知道吃了什么脏东西,肚子不舒服才走开了一会儿。” 侯妈妈闻言,神色微霁,果然没再数落了,只道:“去厨房里打一盆温水过来。” 杜鹃点头,不敢多问,转身去了。 屋里放着冰盆,可甄舒还是热的面色绯红,满头细细密密的汗珠儿将她耳边的碎发都浸湿了。 至于宋鹤就更离谱了,平日里多温润高雅的一个人啊,现在浑身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似的,翠色的锦被上也满是汗渍。 汗水顺着下巴一路往下,滴在甄舒莹润雪白的肌,肤上,形成了一种极大的反差。 甄舒的手紧紧攥着锦被,贝齿紧咬。 她有种马车急速行驶而不得不双腿用力维持平衡的错觉,宋鹤却感觉得很明显。 因为自家小娘子再用力一点,马车就驶不动了! 他轻笑着低声:“娘子,道路泥泞,你再挡路,为夫就要缴械投降了。” 甄舒真是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里,别过脸去,人却是渐渐放松了下来。 屋外的侯妈妈心里美滋滋的,夫人总是盼着抱外孙,可之前却听说姑爷不能人道,现在两人能行周公之礼,夫人也该放心了。 说起来她这心里也是高兴的,甄家的姑娘怎么也没有说嫁出去还要守活寡的道理。 半个时辰后,屋里的动静却还没消停,一个红着眼睛的小丫鬟抱着东西往这边来。 早已经回来的杜鹃一眼认出这是白大房元娘屋里的白露,急走两步迎了上去。 “白露,你怎么了,这会儿又来这里,可是有什么事?” 上次郎君已经明说了,让她无事别来客房,可她也知道,白露来不来不是她自己说了算的,那为元娘子怕是不肯罢休的。 白露眼角泪渍未干,一出声就知道是哭了有一会儿了。 “杜鹃姐姐,我家娘子让我来…来给宋郎君送乘仪。” 第59章 松烟墨 乘仪? 侯妈妈听得面色一寒,也走了上前。 “你们家元娘送什么乘仪?” 她的声音带着股让人不敢放肆的威严,白露吓得缩了缩手。 “侯妈妈,这是月珠娘子屋里的白露。” 杜鹃担心侯妈妈不知白露,出声解释道。 侯妈妈自然是见过白露的,只是也仅限于见过,现在才知道她叫白露。 “大爷的乘仪晌午就送过来了,你们家娘子送的又是什么乘仪?” 白露忍不住有些发抖,唯唯诺诺的说道:“我家娘子说,他们给的是他们的,娘子给的是娘子的,只希望宋郎君不要嫌弃的好。” 侯妈妈眼明心亮,冷笑一声,“到底是要嫁出去的姑娘了,才能说出他们我们,既然拿来了,杜鹃你就只管收下。” 白露见侯妈妈松了口,心里一块大石这才算是落了地。 自从上次送解酒汤来,她没办好事,回去就被罚跪了一整夜,膝盖现在还疼着呢。 只是听见侯妈妈这话,她又开始怕了,若是回去让小姐知道侯妈妈这样说她,自己怕是又要受池鱼之灾了! 白露不敢多待,她心里发怵,微微欠身,转身往来时的路去了。 “打开看看,那屋里安的什么好心。” 侯妈妈盯着白露离开的背影,眸子狼一样明亮,吩咐杜鹃道。 杜鹃不敢迟疑,点头应是,三下两除二的将甄月珠送的‘乘仪’的打开了。 午膳过后,张氏已经让人送了一百两的乘仪过来,又准备了一些路上要用的衣裳和干粮,甄月珠这个时候让白露送来的‘乘仪’却是两个紫木匣子,当中一个是一方篆着君子四德的澄泥砚,另外一个则是一方松烟墨。 石头般的墨锭上刻着庐山二字,侯妈妈虽不是阅墨读书之辈,却在李家带过最鼎盛的几年,刻着庐山的松烟墨,她却只见过一次。 那还是李家老太爷重金收购的,留作珍藏不舍得用的,说是最好松烟墨,要用庐山的松烟和代郡的鹿角所制,十年以上像石头一样的最好,她听李老夫人说过,那块墨花了一箱黄金换回来的呢! 当时侯妈妈就忍不住感叹,墨比黄金啊! 此时甄月珠送的这块墨,侯妈妈不知道价值几何,却也能猜到绝非俗物,可即便是当初的李家也难得这么一块好墨,甄家又是如何得来的? 她想到甄家即将和靖安侯府结亲的消息,心下猜测,莫非是靖安侯府送的聘礼?念头一瞬而过,她觉得可能性很大。 屋里动静不知何时已经停下,房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宋鹤一身雪白中衣站在门口。 他锦缎般漆黑的青丝随意的披散在肩头,那张好看得赛过女人的俊颜上,还带着几分餍足后的舒畅,平日里不苟言笑的一个人,此时嘴角却微微上翘着。 他没想到侯妈妈会在门口,他略略讶然后,对侯妈妈点了点头,吩咐杜鹃道:“去打些水来。” 杜鹃恭声应是,去一旁的屋子里端出早准备好的水,夏日里水凉的慢,这时候水温正合适,杜鹃深吸一口气,这往屋里去,却被宋鹤拦在屋外。 “不必了,我来。” 宋鹤修长如竹节般的手稳稳接过木盆,转身回屋,长腿一扫将门也带上。 侯妈妈难得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这样看来,姑娘姑爷很是和睦呀! 见没什么事了,侯妈妈转身走了,可刚走几步,身后的房门再次打开,宋鹤声音带着几分急色叫住了她。 “侯妈妈。” 侯妈妈闻声止步,转身走了回去,宋鹤高大的身影被拉得老长,他低声问道:“可有止疼消肿的药膏?” 屋里,甄舒浑身发软的躺在锦被上,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有身上的酸疼还清晰可见。 圆房这件事似乎拖了太久了,以至于理所应当的事情也变得难为情起来,躺在榻上,挪了挪身,望着头顶孔雀蓝的床帏,甄舒第一次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她到底也是看过猪跑的人,不会那么没出息的耿耿于怀,再说了,从前她也是有所顾虑的,现在她对宋鹤是真的一百个放心,自然不会再有什么迟疑了。 至于甄月珠的事,甄舒觉得没必要拿到宋鹤面前说。 他若是个把持不住的,也不会留她完璧之身到现在,再者,她还是照过镜子的,自认自己不必甄月珠差,宋鹤动了别的心思,那也不配做她甄舒的郎君了!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宋鹤修长的身影落在门框上,甄舒不由屏住呼吸。 到底还是忍不住心慌。 宋鹤捏着个瓷瓶儿,反手栓了门,流星大步到了榻边。 甄舒依旧别过脸去撞死,宋鹤也没叫她,嘴角噙了抹耐人寻味的笑,只腿屈膝上前,轻车熟路的将人从被子里搂了出来,……将涂了药的指腹往下探去。 酸胀之处传来一阵冰冰凉的感觉,甄舒不由汗毛倒竖,‘嗷呜’一声转头咬在了宋鹤撑着身的另一只手臂上。 宋鹤没想到自家娘子会突然发难,人呆愣了片刻,方才回过神来,甄舒已经白背朝天,将脑袋藏进了荷叶出水纹的翠色大迎枕里去了。 宋鹤不由朗声大笑,他家小娘子真是太可爱了些,让人恨不得搂在怀里再狠狠宠爱一遍。 只是见她羞赧,他也不再逗她取笑,弯身在她耳边温声道:“娘子别动身上黏腻不好受,起来洗洗再睡。” 甄舒闻言眸子一争,对啊,今夜她住在宋鹤这里,明儿大伯父一家怕是都知道了……甄舒险些咬碎一口银牙! “没力气了。” 瓮声瓮气的声音软软的,让宋鹤的心都快要化了,想到她初临人事,今日他也的确折腾了些,宋鹤心下怜惜顿起,嘴角微扬,一沉气将人抱了起来。 甄舒被人这样抱起来,吓得忙去找着力点,最后只好搂着宋鹤的脖子,嘤嘤嘤的被抱去洗漱了。 明月高挂,京都的暑气似乎比江南来的更直白,草丛里不知名的虫鸣一声高一声低,断断续续的,墙角下的蟋蟀蛐蛐儿腿一蹬,跳进了花丛里消失无影,只有几处枝叶微颤。 果然如甄舒所料,她在前院过夜的消息像是长了腿儿似的,一夜之间传遍了甄家。 第60章 徐徐图之 甄月珠心情烦躁的在屋里走来走去,白露跪在门口,又怕又热,整个人都有些颤颤巍巍的。 真是没用的东西,让她去送东西,东西送出去了,却没直接送到人家手里,还让人给利落了一道。 那么名贵的松烟墨啊,那可是靖安侯府拿来给她弟弟的,只是她觉得甄瑞还太小,她又想到宋鹤明年要下场,这才动了送人的心思。 她就是再傻也知道,那松烟墨价值不菲,本就是寻思着宋鹤甄舒要回盐林了,自己得拿出点东西让宋鹤能无法拒绝,以后瞧见也能想到她。 这好砚好墨多难寻啊,读书人必然是舍不得往外推的,宋鹤想必也难以拒绝,他若是留下了东西,以后拿出来用的时候,也很难不想到送礼的她。 可现在,白露回来说东西交给了那个叫侯妈妈的,宋鹤和甄舒两个人在屋里也不知道在做什么,她在外面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也没有见人出来,甄月珠觉得,自己能被这个蠢丫鬟活活气死! 人都不在,那就先把东西拿回来啊,明日她在想办法送出去便是了,现在倒好,东西能不能落在宋鹤手里且不说,只说此事怕是避不开甄舒了,她若是知道了,必然不会让宋鹤收下她送的东西。 坐了一会儿,越想越气,甄月珠起身,就听见自己另一个大丫鬟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脸上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娘子,您可知道今晚出了什么事?” 甄月珠正心烦着,哪儿有心思猜来猜去的,便呵斥那丫鬟快说。 丫鬟不敢耽搁,忙把事情说了:“是二房的四娘子今夜歇在了前院。” 四娘子歇在了前院? 正正经经的夫妻同榻而眠会发生什么,不需要别人来提醒甄月珠,可她心里就像是咽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恶心的不行。 可她恶心有什么用,人家到底才是有名分的,她不舒服也没有办法。 这次甄月珠倒也没有再气急败坏的乱想法子了,总之她不会让甄舒舒坦,她一个小小的商贾之女,凭什么越过她去,宋鹤这样好的男子,更不应该被她一朵烂花占了去。 她挑了挑眉,眼神里透着摄人的寒光,叫人不敢直视。 不急,不急,还得徐徐图之。 甄舒是破罐子破摔了,她这个时候后悔也没用了,二门处已经上锁了,这会儿她也回不去,在说了,这会儿回去有用吗?有用吗!那不过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欲盖弥彰嘛。 再说了,宋鹤是她正经夫君,那是在官府都过了明路的,可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野路子,她犯得着吗? 想通了,也就不纠结了,可闭上眼却还是睡不着。 宋鹤察觉到她的不安,贴着她的后背,用手轻轻拍着她,低声:“夜深了,快睡。” 或许是刚才泄过火,他的声音低沉里带着几分难得的魅惑,好听的叫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甄舒试着闭上眸子,沉沉的‘嗯’了一声。 宋鹤再柔声轻呼‘娇娇’的时候,他的娇娇已经睡着了。 宋鹤轻轻的躺回去,嘴角不由自主的上翘,心里有种格外强烈的踏实感,脑袋里半分困意也无。 他心情有些复杂。 如果说从前他还有将来若是夫妻不睦,放她自己生活的想法,难现在,他对甄舒就是唯恐失去了。 他第一次怕自己不够出息,给不了甄舒舒心的日子,那种落差感太强烈,让他心头有些酸酸胀胀的。 甄家出事这次,他才真的怕了起来,怕他若是没有扳过宋家陈家,甄家会不会被赶尽杀绝,他的舒儿会不会……他真的不敢想,那是他第一次对权力那样的渴望,他得有足够的权势,才能为庇护自己想要庇护的人啊。 她侧着身睡着了,白皙的耳垂还有些微微泛红,宋鹤的心渐渐平稳,脑袋里全是和她一起的将来。 它不是没看出甄月珠的意图,可她之所以敢这样,一则是觉得他宋鹤是难逃男人本性之人,二则怕是觉得舒儿身份上不如她,自己一定会对她这个官小姐动心! 想到这些,宋鹤心头微沉,他侧了侧身,将手搭在自家娘子的腰间,若是将来给他家娘子谋个诰命,那些轻视舒儿的人,怕是也不敢放肆了。 宋鹤想要他的舒儿…妻凭夫贵! 天光大亮,张氏正坐在妆台前梳头,耳朵里听着贴身嬷嬷讲着昨夜府里发生的事。 像是扶了扶鬓角,“有些歪了,再往这边一点。” 梳头丫鬟点头应是,嬷嬷的话流水似的往外倒。 听说前院分居的小两口昨晚睡到一处,张氏眉心微不可查的蹙了蹙,“到底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罢了。” 罢了什么呢?嬷嬷愣了愣,见张氏没了下文,这才开始说另一件事。 张氏觉得这都是些无关痛痒的事,也没太往心里去,看着铜镜里的自己,不由暗叹一声岁月催人老,朱颜辞镜花辞树呀! 可下一瞬,张氏就一巴掌拍在了桌上。 嬷嬷被吓了一跳,话音一颤:“…大小姐就让白露跪了一夜。” 说到这里,她也不敢再说下去了。 张氏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 她自认为自己教出来的女儿还是有几分廉耻之心的,怎么做得出这种事来! 甄家前脚巴巴儿的去送了乘仪,她甄月珠就后脚送了东西去,还说出‘他们是他们我是我’这样的话来!张氏是气得肝疼。 这还没嫁人呢,就这样自作主张,若是嫁了人,她眼里还能有甄家? 张氏对长女即将嫁人的心疼也瞬间变成了心寒,她道为何人家不肯等她与靖安侯府成婚后再走,现在她算是明白了,人家这是躲还来不及呢! “这样大的事,你们竟然不早早的来报我。莫非你们也学会了那起子欺上瞒下的腌臜伎俩?!” 张氏的盛怒让屋里服侍的人都吓了一跳,纷纷跪下,唯唯诺诺的答着奴婢不敢。 甄月珠还没起,门外却传来一阵嘈杂的喧嚣。 “夫人,娘子还没起呢,夫人您消消气儿啊!” 第61章 受伤 屋外的脚步急促,很快门被推开,张氏将屋里人都遣了出去。 甄月珠被吵醒,正穿着一身雪白寝衣有些不知所措的坐了起来。 她虽还未睡醒,可母亲这样盛怒,她也猜到了几分原委,正要开口解释,张氏的两巴掌左右开弓,几声脆亮的声音响起,甄月珠那素来养得白皙的脸蛋上就出现了重叠的巴掌印。 “娘?!”她不敢置信的捂着脸,心头一阵发凉。 前院,甄佑德刚从外面告假回来,他今儿要亲自送送自己这个侄女婿。 宋鹤见推辞不过,也就不多言了,东西收拾停当,甄佑德忍不住又劝:“再待几日,月珠的亲事过了再走,大家凑个热闹不好吗?” 宋鹤客气的笑了笑,只拱手作无奈状,表明了没法凑这个热闹了。 甄佑德叹了一声,也不再留人,“罢了罢了,你回去也是为了赶上四业学院的课,我也就不留你了!” 说完话音一转:“不过你可得记得以后来京都就来找大伯父,大伯父还有不少的话想你的细谈。” 宋鹤点了点头,嘴角总算有了几分笑意,“一定。” 以后来京都,那也是住在宣平伯府而不会舍近求远的来大房了,甄佑德心里也明白,不过是几句客套话罢了。 甄家大房在京都的御桥大街旁的琵琶巷,三进三出的宅子,宣平伯府在长安街,紧临楚国公府和定远侯府,原本是处四进的院子,是先帝赐给帝师齐璋告老还乡之前的住处。 齐璋是江南人,先帝就令人将府邸重新翻修造景,现在的宣平伯府宽大敞亮占地三亩,在京都也是不可多得之处。 虽然从另一方面说,甄家也完全能承担一所这样的院子,可这是皇上所赐,那意义就又不同了。 不过宋鹤心里却是高兴不起来。 甄佑德正不悦张氏怎么还不来,自己的常随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甄佑德面色变了变,几息后才恢复常态,笑呵呵道:“甫之舒儿,你们大伯娘和月珠堂妹那边有点事。” 说着又怕人误会,解释道:“下个月啊月珠就要嫁人了,这礼单上出了点岔子,这才不能来送送你们,这回盐林的一路上,多多保重,回盐林后也别忘了稍信来京啊!” 甄舒笑着应是,和宋鹤一起说了几句客套话,小两口这才转身一前一后的上了马车。 等到马车一走,甄佑德的脸色就是一垮,袖子一挥,转身进了府。 “不想嫁了就直说,你这样做,不是让你的妹妹也没法活了吗?你当靖安侯府是什么人家,人家求着你嫁呢啊?你做的这些事传出去,靖安侯府和我们家就真的撕破脸了!” 张氏夹着哭腔的声音传了出来,甄佑德面如锅底,抬脚进了屋。 丫鬟婆子们都噤若寒蝉,唯恐自己不小心成了出头之鸟,撞在夫人主君的矛头上。 此时甄舒宋鹤的马车已经驶出了京都,马车有些颠簸的行驶在官道上,宋鹤正闭目养神,甄舒趴在窗边,呼啸而过的风让她感觉舒服许多,马车里有些闷热。 杜鹃坐在另一边轻轻摇着团扇,马车里没有人说话。 侯妈妈在后面的马车里,此时烈阳高照,官道两侧都没有人,她这才将帘子掀了一个角。 “宋鹤,你看那河里有头老黄牛!” 不知走了多久,甄舒欢喜的声音传来,宋鹤睁眼,目光顺着甄舒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飞快移动的视野中,远处的河流里果然有头老牛。 “那是水牛,不是老黄牛。”宋鹤忍俊不禁,往自己小娘子身边靠了靠,温声解释道:“你看那牛角细长而弯,黄牛的牛角却是短而不弯啊。”说完不由伸手轻轻将她被风吹乱的鬓角碎发拢到脑后,眼底的宠溺叫人不由深陷。 甄舒回头看他,嘴角的笑却不由顿住,郎君的眼睛真好看啊,幽深而明亮,最矛盾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让他的眼睛看起来熠熠生辉,如天幕星垂……叫她不禁晃了神。 宋鹤见她盯着自己出神,心里说不出的欢喜,伸手轻轻在她额头上敲了一下,“回神!” 话音刚落,马车驶过一个坑,车身一阵剧烈的摇晃,宋鹤眉心一紧,忙将人护在怀中,外面就传来车夫的满是歉意的声音:“郎君娘子,方才官道上有一潭积水,小人没注意,驶近才看见官道上的条石被人撬了一块。” 马车缓缓停了下来,杜鹃也被吓了一跳,方才拿一下,她的头也撞在了马车车壁上,待会儿怕是要起个大包,只是她顾不得那么多,忙去看主子们,抬头见郎君正把娘子护在怀里,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甄舒方才也吓了一跳,宋鹤动作太快,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她吓得以为是马车要翻了,这时候回过神来,忙从宋鹤怀里钻出来,满眼担心的去检查他有没有手上。 墨绿锦袍的袖子上沾了些许尘土,甄舒一边伸手去拍,一边检查还有没有别的地方有异样,谁知刚拍了两下,宋鹤忽然眉头一皱,低声沉闷的‘嗯’了一声。 甄舒以为他是方才伤着了,忙要去挽他袖子,却被宋鹤用另一只手抓住。 “舒儿。”宋鹤沉声,缓缓摇了摇头,“我没事,正好也该用午膳了,我们就地休息一下。” 甄舒见他这副模样,更不相信他说的‘没事’了,皱着秀眉非得要检查一下。 “不给我看就是心虚!” 说完美眸一横,给了个警告的眼色,宋鹤身子僵住,她这才得逞的将他袖子挽了起来。 墨绿锦缎下,宋鹤带着几分麦芽色的肌肤上,缠着一圈一圈的麻布,或许是方才他心急护她用了力,此时已经隐隐有血色渗出了。 甄舒心口一揪,昨日她竟然都没发现他身上有伤,还仍由他胡来! “怎么弄的?” “娘子……”杜鹃上前正想看看怎么了,甄舒忽然沉声让她先出去。 宋鹤知道这下怕是糊弄不过去了,只好坦白从宽。 “好啦,不难受啊,我都没事了。” 他忍不住将红眼睛的甄舒拥进怀里,失笑道:“陈家宋家都非善类,这件事还不算完。” 第62章 百足之虫 甄舒听着,心里一阵的酸楚。 她竟然会生出这次的事情也不是那么严重的错觉,殊不知是宋鹤悄悄的在帮甄家善后。 那些表面上的平静,只是想保护她的人替她承受了风浪罢了。 “他们还想要干什么?” 甄舒不知道宋鹤是何时伤的,可看这样子,怕也是不久的事,他一个读书的书生,竟然要背负这么多的伤,甄舒一时哽咽住,眉头紧蹙。 “舒儿你别怕,他们不会再冲甄家了,事情我会处理好。” 甄舒的身体忍不住颤抖,她想要拥紧宋鹤,却怕他还有别的伤,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勉强稳住情绪,抬头看他。 “夫君,你不要一个人去揽,甄家再如何也一定比你一个人更能抗,陈家宋家要报复,就让他们冲甄家来,爹爹不会怨你的。”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宋家哪里真的就这么容易倒了,陈家早早的撇清了自己,还反手将宋家卖了,风波暂止,宋家一旦回过神来,势必会发起反击的。 再者,宋家的龙袍私印本身就是宋鹤相处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家若是最后洗清了自己,那就没法彻底扳倒宋家。 宋鹤苦笑,伸手将她眼角的泪拭去。 “舒儿,倘若事情真到了那一步,我们就和离,保全了甄家,你才能平安。” 甄舒愣住,脑海里满是他那句‘和离’,宋鹤竟然都做好了打算,他竟然想凭借一己之力来为甄家免灾? “不……”甄舒低声,眼泪再次涌了出来,却不再继续说下去,“我去找侯妈妈拿药箱,先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 她说完就转身出了马车,侯妈妈已经外面等着了,杜鹃说宋鹤陪着甄舒,她也就没有上前。 此时看见甄舒出了马车,侯妈妈笑着上前,正想问在哪里用午膳,马车里太热,她见林子里有块空地,凉风徐徐,适宜在那里休息休息,只是还没开口,就看见甄舒神色有异。 “这是……”侯妈妈看向马车,满脸担心,询问的目光看着甄舒。 甄舒摇了摇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清晰,“妈妈去取药箱给我,方才郎君护我伤着了。” 她没说宋鹤是怎么伤着的,此事还有诸多的顾忌,不宜宣扬。 马车里,宋鹤等甄舒出了马车,这才不由皱了皱眉头,低头查看手臂上已经染血的麻布。 没想到这事儿还是让她知道了,现在说和离,也是为时过早,宋鹤原本不打算这么快回盐林的,只是他担心对面狗急跳墙,会在京都动手。 当初他提议上燕京,也是想把宋家李家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京都,有甄家大房和李家的关系在,会让人生出想收拾盐林甄家就必须先扳倒这两家的错觉,可那也只是一时的障眼法罢了,真想一直这样下去自然是不可能的。 李家在朝廷也经营多年,宋家有宋呈这个两江巡抚,在江淮敛财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和宋家有利益往来的官员更是数不胜数,现在宋家还没正式定罪,随着时间的推移,变数太多了。 这也是为什么宋鹤提议岳父将甄氏钱庄每年的红利分一部分用来上供国库,甄氏钱庄的这一部分可不是小数目,这就相当于变相的给皇帝表忠心,再者有了甄家带头,效仿的商贾也开始多了起来。 国库能趁机获得一笔不菲的收项,反观宋家,与甄家高低立现,即便最后宋家洗清了谋逆的嫌疑,也没法再拉甄家下水。 说到底,甄家就是必须抓住皇上这根救命稻草,才能稳中求胜。 至于他,这件事几乎都是他在出谋划策,宋家不可能查不到他,宋家倘若逃过此劫,报复的第一个人就是他,宋鹤不得不防,这才急着将甄舒送回盐林。 至于四业书院,也不过是为了让他家娘子安心罢了。 而京都的甄佑德,也正因为此事而心烦。 他先前觉得有靖安侯府在,宋家不敢乱来,可现在他视为保命符的靖安侯府这门亲事,险些就被甄月珠搅黄了! 他真不知道她脑子里在想什么,一个还没出阁的黄花大闺女,竟然做出勾引姐夫的事情,真是伤风败俗,这哪里是他甄佑德的女儿啊! 甄佑德一气之下又掴了甄月珠几巴掌,气的下巴处胡子直颤,半晌才说出一句整话,让人锁了门,将人禁足了。 张氏见甄佑德这是气急了,又只好帮着女儿说好话。 到底是她生的,这会儿看见甄月珠落泪,丈夫又气的恨不得将女儿勒死,张氏又心疼起来。 “到底也是那宋甫之生的太好,姑娘家哪有不爱美的,要我说,男儿家就不该生的这般惹眼,徒增是非罢了,这事儿也不能全怪月珠啊!” 甄佑德听得极讽刺,指着张氏‘你你你’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气的甩袖而去。 相比去京都时火急火燎,回盐林的速度就慢了许多。 甄舒一行人回到盐林已经是九月十六,他们没有回宋宅,而是直接去了甄家。 得了信早等着的李氏一看见瘦了一圈的女儿,眼泪一下涌出眼眶。 数月不见,她真是日日都在担心。 一同在门口等着的,还有刚出对月(注:因怀胎时受惊或早产身体虚弱的产妇需要多坐一个月的月子)的长嫂魏氏,甄舒也是不禁泪下。 “平安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魏氏满脸欣慰的上前,将甄舒拉着上上下下的看了两遍,笑着携了她的手到了李氏身边,含泪笑道:“母亲您看,瘦是瘦了,可还是那样的精神十足,这下您可以放心了!” 李氏连连点头,颤着声叫大家快进屋:“午膳都热了一遍了,再不吃就不好吃了!” 宋鹤走在最后,甄舒走了几步就站住了,回身叫他:“宋鹤,娘说今日有莼菜羹和你喜欢的那道荷叶粉蒸肉。” 宋鹤见她回身站住,脚上便快了几分,笑着上前,“那得多谢母亲和嫂嫂了。” 他儒雅温厚的笑着,甄舒却是第一次听他称呼李氏为母亲,就是李氏也愣住了。 第63章 蓉卿有孕 “嗳,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盼你们平安回来都盼了好久,若不是皇上那里要谢恩拖不得,你们爹爹也是要等着你们回来了再启程的。” 宋鹤目光温柔的看着甄舒,点头应着李氏的话。 魏氏心里也是百感交集,甄舒见她侧过脸去拿帕子压了压眼角,便笑盈盈的凑过去问她:“嫂嫂,我的小侄儿侄女呢?” 她言笑晏晏的眉眼让人心下一软,魏氏收了泪,转儿也笑了起来。 “在屋里呢,这天儿太热了,我娘家哥嫂早上顺道刚来看过孩子,这会儿两个小家伙玩累了,乳娘带着在睡觉。” 提到两个小孩儿,李氏也情不自禁的笑了:“可皮了,才两个月呢,你回来了以后有你这个小姑头疼的了!” 甄舒不以为然,她才不会头疼呢,因为她在家排行最小,没有弟弟妹妹的缘故,她这很喜欢这些天真可爱的小家伙。 说着,她忽然发现宋明灿不在,今日宋鹤回来,甄家上下都知道,她不该不知道的呀! 甄舒想着,就问出了声。 李氏便解释道:“去胡家了,蓉卿那丫头怀里身子,几次让人过来打听你们的消息,明灿听说了后就绣了几方帕子,早上给送过去了,顺便给她说说你们今日回来的事,省的她挂念着,午膳怕是被蓉卿丫头留着吃饭了。” 甄舒释然,想到蓉卿,心下满是愧疚,之前蓉卿给她的几千两压箱银子还在她这里呢,没有花出去,也该还回去的,加上蓉卿成亲她也没能去,还得添些呢! 对薛蓉卿,甄舒是一百个舍得的,那就是她的亲妹妹,也只有这样的交情,才会在大家避甄家不及的时候还能雪中送炭。 “待会儿我和甫之一起去接小妹回来,顺带也该去看看蓉卿了。” 李氏点头,这些日子,薛蓉卿记挂甄舒的那颗心她都看到了,如今甄舒他们回来,也该去看看的。 用过午膳,甄舒先让人去请了郎中来,给宋鹤看看他的伤好了没。 手臂上的刀伤从肩头一直划到了臂弯,路上没休息好加上天气炎热,走到一半的时候就有些脓了,让郎中放了脓又重新包扎上药,回到盐林才落了疤。 郎中细细看了,又让宋鹤抬胳膊,最后点点头:“没什么大问题了,现在就是膳食清淡好好养着,伤筋动骨一百天,急不得的。” 甄舒闻声这才松了心头的大石,送走郎中,想了想她还是让宋鹤在家休息,自己带着人出了门往胡家去。 薛蓉卿想到甄舒刚回来就过来看她,见她神色带着几分憔悴,心下是又欢喜又担心。 她起身几步快走上前,甄舒被吓了一跳,忙呵她站住,“都是有身子的人了,还不知轻重,快坐下!” 说话间,人已经走到薛蓉卿跟前了。 薛蓉卿是极欢喜的,“你可算回来了,这些日子我很是为你担心,如今能一切平安,我这心里也算是踏实了。” 甄舒也不急着说话,看了一眼明灿,嘴角忍不住笑:“明知今日我们要回来,她还这般拘着你不许回去,想来就是拿你胁迫我们过来呢,这果然是双身子的人了,多个心眼儿好使!” 听得这调侃的话,薛蓉卿也忍不住笑着啐了甄舒一口,“休得胡说,像是谁巴巴儿的想看你一样,你这脸也不羞!” 屋里一团和气,屋外薛璋叫住了要报信的丫鬟,站在门口良久,听着屋里的欢声笑话,心里有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好半晌,里面的婆子出来,才看见他,不由吃了一惊,忙转身去通禀薛蓉卿:“大舅爷过来看您了!” 薛蓉卿神情微滞,抬头看向甄舒,甄舒脸上的笑意依旧,倒是宋明灿面色微红,有些不好意思。 “不必回避,都是见过多少次的人了,你这一场两场的应付多累,索性一锅煮了,待会儿大家散了,你也好休息休息!” 甄舒主动开口解了薛蓉卿的为难,她也没想到这么赶巧,薛璋也过来看蓉卿,早知道就明日再过来的。 倒也不是避着谁,只是小妹尚未出阁,一屋子说笑不太合适。 不过薛蓉卿如今是特殊时候,甄舒是怕她招待了她们又要招待薛璋那边,把她累着。 薛璋笑呵呵的走了进来,冲甄舒和明灿拱了拱手,“不知道大家都在,唐突了,不如我在花厅坐坐,待会儿再过来?” 这话既全了礼数,又给了甄舒台阶下。 甄舒笑着摆摆手,“那倒不必了,我们啊,坐会儿就要走了,她这身子骨,我可不敢多多叨扰,就怕她那如意郎君知道了还以为我们欺负她呢!” 这话说的大家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薛璋的到来而有些微妙的气氛再次活跃起来,屋里欢声笑语,好不融洽! 薛璋也跟着笑,却在举手投足间忍不住去打量甄舒。 很久不见了,现在的甄舒他都有些陌生了。 她穿着蔷薇红拼接云纱的对襟长衣,透气的雪色云纱袖口用银线绣着精致的石榴,头上云鬓插了支赤金衔珠钗,另一边簪了一朵蔷薇红的雪绒花,衬得她那清理婉柔的眉眼更加动人了。 那一颦一笑间还透着几分从前没有的绰约风情,婉柔里透着飒爽,飒爽里却藏着几分娇媚,一时间她是那么的耀眼,以至于薛璋看得都有几分痴了。 “阿兄,你可别听她说话,她是向来没个轻重的,四娘你臊不臊,阿兄还在呢,你这荤素不忌的性子,真是拿你没办法!” 薛蓉卿被说的不好意思,娇嗔着起身要去抓她,甄舒哪里敢动啊,坐在那里任由薛蓉卿挠痒痒,惹得一旁的宋明灿不由目露羡意。 她忽然发现,自己和那些闺中好友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亲近坦然,大家有时说话都带着几分拐弯抹角,一不小心就惹了对方不快,可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哪里惹了她,一来二去让她疲于应付。 薛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忙收回视线,端起茶碗粉饰太平般的啜了一口,谁知茶是丫鬟才沏上来的,烫的薛璋一口将茶吐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