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与剑与法兰西》 第一章 密会 1847年的仲夏,一个平常的傍晚,巴黎如同平常一样闷热不堪。这座欧洲最大的都市之一,此时已经聚集了庞大的人口,因而每到夏天,就会有一种令人窒息的闷热感。 有钱有势的贵族和布尔乔亚们,此时纷纷选择去乡间别墅和加莱海岸边消夏;没那么有钱的下层阶级们,则只好去布洛涅森林一带闲逛——此时的巴黎,还没有开始后来第二帝国时代由欧仁-奥斯曼男爵所主持的大规模整修,可供人们游乐消暑的地方少得令人惊奇。 然而,在这个绝不会聚会好时点的时点,仍有一群人,在一间昏暗的房间当中,围着一张桌子聚在了一起。 他们是在闲聊吗?如果有旁观者能够走到这张桌子旁边,就会得出完全相反的结论——桌子上摆着一大摞的筹码以及法郎现金。 在如此明显的证据面前,旁观者很容易得出一个结论——这些人正在参与一场地下赌局。 “这里真是热啊。”尽管已经脱去了外衣,身上只剩下了一件衬衣,夏尔-德-特雷维尔仍然觉得燥热不堪,一边用手擦汗一边抱怨。“我们就不能换个地方吗?” “哦,我的朋友,忍忍吧,我倒也想去弗拉斯卡迪。”一个年轻人在旁边搭了腔,“可是总得能去啊。” 他的打趣引起了一阵沉闷的哄笑。 弗拉斯卡迪赌场曾经是巴黎、乃至全欧洲最出众最奢华的赌场,来自欧洲各地的大赌客们曾经蜂拥而至,然而,在1837年底,为了“拯救法兰西人民不至于沉溺到无可救药的恶习当中”,可敬的法兰西政府颁布法令,在巴黎及全国范围内封禁所有赌场。于是平素车水马龙、赌场林立的黎士留大街也随之变得冷清了不少,如今大家也只能在口口相传中追忆那些挥金如土的大场面。。 然而,跟政府其他所有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法律一样,这条法律完全无法起到效果——人民想要堕落的愿望通常是不可阻挡的——只是在巴黎各地催生了一个个地下赌场,这些赌场大多没有良好的设施,而且失火、盗窃、凶杀等等恶性案件时常发生——好吧,其实在法兰西政府看来这倒没什么,只是原本政府从赌场那里能得到的高额税款也就此付诸东流却让人颇为心痛。 理想主义法律被执行之后,人们总是能得到这样的结果。 “那又怎么样,横竖我们又不是真的在赌钱,”夏尔不耐烦地回了一句,“好吧,该进入正题了吧,早点完事,这鬼地方多呆一刻都让人多难受一分。” 他说完之后,房间内的气氛陡然变得严肃起来,人人正襟危坐,等待着正戏的到来。 没错,这群人其实并不是在赌钱。 看着几位年轻人充满激情跃跃欲试的眼神,坐在中间的一位中年人不禁笑了。他面孔棱角分明,时间虽然在上面刻上了几道印痕却没有将里面的精气消磨干净。他身形健壮,看上去孔武有力且刚毅过人。而从他笔直的坐姿来看,他肯定曾有过行伍经历。 “好吧,我们的年轻人可真是等不及了呢。好吧,我也不多浪费时间了……”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这是鲁埃先生所传过来的消息……” 所有人精神一振,之前让人烦躁不堪的闷热一下子似乎完全消失不见。在昏暗的烛光下,这些人的面孔有一种奇特的光辉。 欧仁-鲁埃(-rouher),铁杆的波拿巴拥护者,是法国波拿巴分子们当仁不让的精神领袖。 那么这次聚会的真正目的也就呼之欲出了——波拿巴分子在借赌博的名义私下串联,至于这到底是正义的密会还是邪恶的密谋,依照大家不同的立场,就会有不同的见解了。 “现法国政府的措施越来越不得人心,巴黎市民反对它,原本支持它的人也对它越来越灰心失望。根据目前形势,我们判断路易-菲利普的统治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地步了,只需要再加上一把劲,他那可笑的王朝就将倒塌……”中年人借助着昏暗的烛光慢慢念着,“而这个时间点,就在最近的一段时间内。种种迹象表明,我们一直为之奋斗不休的事业很快就将事竞其成……而为了这一天能够尽早到来,我恳请你们,遵循持信人卡里昂先生的暂时调遣……” 念到这里之后,他停了下来,然后将信递给了旁边的人。在传阅了一圈之后,密件重新回到了他的手里。 很美的语句,可惜毫无意义。 “玛里埃先生,具体措施呢?我们总不会凭借几句话漂亮话就能成事吧?”一个与会者带着疑惑问。 中年人不慌不忙地将密件用烛火烧光,然后才开口。 “具体措施当然不会明文写上,你们只需要听从我的调遣就可以了。” 密谋当然是越少人知道全貌越好,其他人只负责执行各自的任务,这样即使失败或者暴露了也不至于让整个计划毁于一旦。 其他与会者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纷纷点了点头。 “好吧,请您指派任务吧。” “赛雷昂先生,您继续负责报社,继续对民众进行煽动,并且做好准备,必要时我们需要大量印制传单。”中年人开始指派任务了。 “好的。”一个与会者应了下来。 “佩罗特先生。”中年人又点了个名字。 一个与会者点了点头。 “您在巴黎卫戍部队里能够拉到多少人?” 与会者沉吟了片刻。“我只能保证我一部分部下的忠诚。” “那您就该加把劲了。”中年人回答。“时间可不等人啊。” 接着中年人玛里埃一个个点出名字指派任务,而其他的与会者也纷纷应诺。 “特雷维尔先生。”卡里昂又说出来一个名字。 “德-特雷维尔先生。”原先和夏尔打趣的那个年轻人突然插话,叫出了夏尔的整个姓氏,再度引起了一阵沉闷的轻笑。 夏尔-德-特雷维尔对这种尴尬不以为忤,轻松地笑了笑,“好吧,请说吧。” 夏尔-德-特雷维尔(charles-de-tréville),全名夏尔-莱昂斯-维克托-德-特雷维尔(charles--r-de-tréville),从德这个标缀就能看出,他是个法国贵族之后,而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更加有名,其先祖能追溯到波旁王朝开始之前的瓦卢瓦王朝。 按理说,这种出身应该是根正苗白的反动腐朽阶级,标准的反派人物,革命党人与生俱来的的邪恶刽子手。然而,此刻的夏尔却堂而皇之地参与到波拿巴党人的密谋当中——这与其说是命运的奇特安排,还不如说是法兰西那玄妙历史所惯常开的恶毒玩笑。 “德-特雷维尔先生。”中年人玛里埃从善如流,更正了自己的称呼,“给您的任务非常简单,我们仅仅需要您的祖父在关键时刻收到我们的讯息之后站出来就可以了,当然,如果他能够将他的兄长也拉过来那就更好了。” “我祖父的事情尽可放心,如果没有他我也无法和诸位同坐一室了,”夏尔冷静地回答,“但是我的那位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我想我们不用寄太多希望,正如您所知道的,他和达尔马提亚公爵以及布罗伊公爵相交甚密,恐怕对把我们送进大芝麻莱监狱更感兴趣。” 现任法兰西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也就是前帝国时代的陆军元帅苏尔特,虽然是拿破仑皇帝赐予他元帅军衔、公爵爵位以及荣华富贵,但是在这位曾经的至尊倒台之后,他却轻轻松松地向复辟的波旁王室投诚了,躲过了波旁王朝对旧帝国权贵的清算。而到1830年七月革命之时,他又轻轻松松地站到了奥尔良公爵一方,一路加官进爵最后成为了法兰西首相,也就是现在波拿巴党人死硬的对头——不得不说,这又是一个法兰西那玄妙历史所惯常开的恶毒玩笑。 而曾在1835年出任过法兰西首相的维克多-德-布罗伊公爵就更加了,他的父亲夏尔-路易-德-布罗伊在大革命时代被送上了断头台,他虽然后来向拿破仑皇帝低了头以求回到法国,但是复辟之后他一直反感波拿巴分子。 而1837年建成的,专门关死刑犯和苦役犯的大芝麻莱监狱,更加是密谋分子们谈之色变的对象。 “好吧,既然如此我们就按原计划行事。”玛里埃极快地应了一声,看来他也没对拉拢特雷维尔公爵一事抱有什么期待。 接着,他继续对另外几个人口授机宜,在他说完之后,密谋者们又重新恢复到了刚才略微散漫的气氛当中,不停地互相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诸位,既然我们都已经明白了我们要干什么,那么事不宜迟……”看到自己要传达的事情已经说完,主持密会的玛里埃先生准备宣布散会了。 “砰!”“砰!” 突然地几声枪响传入到房间内。 “有人来了吗?!” 房间内所有人都瞬间震骇了,几乎人人都同时将手伸进了怀里,连夏尔也不例外。 只有玛里埃还保持着一定的镇静,他侧耳倾听着枪声,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制止住了慌乱的众人。“枪声正离我们越来越远,看来并不是针对我们的,先生们,镇定点儿。” 慌乱慢慢地消退,人们回复了平静,把手重新从怀里伸了出来。 “好的,我宣布,散会!”他将手重新放下。 随着他的话音,密谋者们从密道溜走,然后纷纷四散离开,房间回复了平常的寂静。 第二章 特雷维尔侯爵家 夏尔-德-特雷维尔从密道出来时,天色已经接近全黑了,远处传来的枪声仍旧不绝。他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蹑手蹑脚地沿着建筑的阴影慢慢前行,直到拐进了一条小巷,看见自己的那辆轻型两轮马车仍旧安安稳稳地停在那里时,他才在心里舒了口气。 “雅克?”他轻轻喊了一声。 听到了他的召唤,一直坐在驾驭位置的头发花白的马车夫忙看向出声的方向,已经布满皱纹的脸堆积出惊喜的表情。“先生!您没事吧!” 枪声仍旧在不停传来,交火已经持续不短的时间了。 “我没事,”夏尔随口回答,“倒是你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是警察在围剿盗匪吗?还是又那里又发生了暴乱?简直搞得跟特朗斯诺南大街似的?” 【1834年共和党人在巴黎发动暴动,被政府派三个旅军队入城镇压,激烈交火中特朗斯诺南大街遭到血洗。】 “我一直遵照您的吩咐在这里等候,然后刚才那边就响起了枪声……”他侧头看向交火的方向,“刚才还在为您担心呐……” 看来他也什么不知道。 “好吧,管他呢,我们走吧。”心里有鬼的夏尔不敢在此地久留,催促对方赶紧开动。 “好的,您坐稳了!”雅克和他的心情同样急迫,连忙挥鞭驱动马匹开动。 ======================================== 坐在马车里的夏尔,微微闭着眼睛看似在休息,然而他的思绪却飘到了远方。 他是一个穿越者,一个从21世纪的中国穿越到19世纪的法兰西的时空旅者。 在原本的时空,他是一个孤儿,依靠政府和亲戚们的关怀慢慢长大,最后上完大学找了工作,像一个普通的年轻人一样生活着。 具体是怎么穿越过来的他也说不清楚,他就好像是一觉睡醒一样,某天突然发现自己以婴儿身份降生到这个世界,重启了新的一生。 刚开始,夏尔还有点不适应,无法接受现实。 但是随着年岁的流逝,夏尔渐渐地接受了自己新的身份,接受了自己新的家人,以新的身份开始了自己新的征程。 现在,除了极少几个不为人知的方面以外,他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时代。更以自己之前一生难以想象的积极态度面对着新的生活。 因为,在这里,他有自己的家庭,有自己必须为之奋斗的一切。 ========================================= 这些密谋者的聚会地点是在巴黎第十七区的巴提诺格里斯大街,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驱入了旁边的克里希大街,直到穿过克里希广场驶入第八区,感觉已经进入了安全地带后,马车才放慢了速度。 紧接着马车左冲右突穿过鳞次栉比的街巷,来到了协和广场——也就是旧王朝时代的路易十五广场,也即是大革命时代的革命广场。 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还有革命领袖罗伯斯庇尔等等这些鼎鼎有名的大人物就是在这里于万众欢呼当中被押上断头台的。当然,牺牲品中也有夏尔的“先祖”,前代的特雷维尔公爵。 马车继续从广场的边缘行驶,然后通过协和桥——由于要过桥的车辆非常多,所以耗费了一些时间——然后越过了塞纳河,到达了左岸。 马车接着进入了巴黎第六区——也就是人们经常所说的圣日耳曼区——的边缘。在波旁王朝崩塌,法兰西的政治中心从凡尔赛宫迁移到巴黎城之后,法国的达官贵人们也慢慢向巴黎集中。 由于市中心区域人口繁盛,商贩众多,无论何朝何代,贵族和总是试图模仿贵族的豪富人家,总是会尽其所能地将其宅邸建在远离人口密集的地区。因此,这些贵人们也就纷纷将自己的宅邸建在当时还不是那么兴盛的塞纳河左岸,慢慢地圣日耳曼区就成了法国权贵的聚居之地。 马车小心地在各个或精致或辉煌的公馆宅邸间穿行,最后来到了其边缘地带的一幢小公馆前停下,待得门房将大门拉开之后,直接驶入,在阶前玻璃棚下停住,放下踏脚。 这里就是德-特雷维尔老侯爵的府邸。 夏尔终于放下了心来,他走下马车,然后走上台阶,跨过已经打开了的玻璃门直接走进了宅邸之内。 这就是他的家,他在此出生在此长大的家。 一类客厅的布置是典型的帝国时代风格,在旧日那个时代曾经辉煌一时,然而和那个拿破仑帝国一样,在时间的冲刷之下,它已经慢慢褪色。 红色的绸窗帘,给太阳晒成了紫色,绉褶快要磨破;在一楼到二楼上房的楼梯上有金漆的栏杆,然而大片的漆已经有点点剥落而露出原本白木的底色;客厅铺有大红的毯子,然而地毯的颜色已经褪地差不多了,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粉红色;家具上的金漆也已经有片片剥落,花绸面子露出点点经纬: 用一句话来概括的话就是:这座府邸在三十年前曾经辉煌一时,然后只停留在三十年前。 之所以如此,要从这座宅邸的主人,德-特雷维尔老侯爵先生的际遇说起。 特雷维尔家族在旧王朝时代曾经?@赫一时,上代的特雷维尔公爵一直是凡尔赛里的宠臣。在1789年,大革命的风暴开始扫荡整个法兰西,在普遍的对贵族的清算气氛当中,特雷维尔公爵也顺理成章地上了断头台。 他有两个儿子,都逃亡到德意志,成为法兰西的流亡贵族。长子菲利普承袭了公爵爵位,继续侍奉在波旁王族身边,成为普罗旺斯伯爵(也就是后来的国王路易十八)的亲信。 而他的次子,名叫维克托。 在1802年,当时还是第一执政的拿破仑颁布敕令,宣布赦免那些因种种原因而流亡国外的贵族们,1804年12月2日这位至尊正式加冕之后,此类敕令一再发布。身为前代特雷维尔公爵次子的维克托,在经过多年的外国流亡生活之后,于1805年返回法国。 众所周知,拿破仑皇帝对从外国返回、恭敬臣服于他的旧贵族一向是相当宽宏大量的——尤其是那些名门世家。他慷慨地优待了维克托,并且满足了维克托从军的愿望。 由于时间的问题,维克托并没有来得及赶上1805年底使得拿破仑登峰造极的奥斯特里茨战役,无法亲眼看到俄国沙皇和奥地利皇帝求和的窘态,但是在1806年的耶拿和奥尔斯塔特战役中,身为骑兵军官的维克托奋勇冲杀,带领部下在北德意志大平原上冲垮了普鲁士军队,一路杀进了柏林,得到了皇帝陛下的嘉奖和晋升,“勇敢的特雷维尔”也由此在帝国出了名。在后面帝国于奥地利和俄罗斯的战争当中,维克托也屡建功勋,最后被皇帝提拔为将军。 皇帝对自己的有功之臣通常是丝毫不吝惜封赏的,他重新封维克托为帝国的侯爵,并且给予了其他各种荣誉和大量的金钱资助——这座宅邸,就是维克托用皇帝的赏赐购置的,在旧帝国时代,侯爵曾经常在此宴请客人,成为帝国上流社会的一个著名交际地点。甚至有传言,托斯卡纳女大公(即拿破仑的长妹埃莉萨)也曾驾幸过这里。 然而,在1815年帝国崩塌之后,盛景再也不复重现。 波旁王朝复辟之后,维克托和其他重新反正,再度向国王陛下弯腰的归国贵族不同,他拒绝向路易国王低头乞求宽恕,反而继续表现他对旧帝国和皇帝的怀恋。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受到了冷遇,成为了半薪军官的一员。 【波旁王朝复辟后,拿破仑时代的军官基本都被清退,而且只能领取半薪。】 如果说降薪算是威胁到了特雷维尔家的家业的话,那么投闲置散就是对侯爵家的致命一击了——后来的法国政府,无论是波旁法国还是七月王朝,无论是对西班牙还是对北非出兵,都没有给侯爵以任何机会,因此他也无法通过挣外快来补贴家用(1823年波旁法国出兵干涉了西班牙王位动乱,后占领马德里。而对北非的拓殖一直是几十年来法国政府一贯不变的政策),所以侯爵家的衰败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然而,不论是兴盛还是衰败,是辉煌还是陨落,这里依旧是夏尔的家,这一点是永远不变的。 最近已经年老体衰的侯爵一向早睡,夏尔为了不打搅到老人的睡眠放轻了自己的脚步,打算先回到二楼自己的房间休息一下。 然而…… “啊哈,我们的好汉夏尔总算回来了啊!” 突兀的大声呼喊让夏尔瞬间愣了一下,然后听出了说话人是谁之后他又松了口气。 侯爵从他的房间走了出来,经过走廊走到二楼的楼梯口,神情和蔼地看着台阶下的孙儿。 “爷爷,您怎么……”夏尔仰头看着自己的祖父。 已经年过六旬的侯爵头发早已花白,但仍然被精致地梳理分开;虽然脸上有了不少褶皱,但是棱角仍旧颇为刚直,残留有年轻时候美男子的痕迹的。最让人能留下印象的,就是那双充满活力和热情的眼睛,夏尔一直认为这双眼中所保留的激情甚至不会少过一个青年男子。 而此刻,这双眼睛正包含着慈爱凝视着他。 “人一旦到了这个年纪,就不容易睡得着了。你回来搞得这么大动静,早就把我吵醒了。”口吻虽貌似抱怨,但是其中却饱含那种老年人对子孙的深情。但很快,眼光又重新严肃起来,“怎么样,你那边?一切都还顺利吗?” “嗯……”夏尔迟疑了片刻,然后才回答,“还算是顺利吧。”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吗?”侯爵敏锐地感受到了夏尔的片刻迟疑,连忙追问。 夏尔本来不想将这种枝节告诉老人,给其增加不必要的担心的,但是既然侯爵已经追问,他还是决定全盘托出。“会议还算顺利,没有发生什么意外状况。但是,在我们开会的地点附近,发生了枪战……” 老侯爵挑了挑眉。 “事情是在……”夏尔正欲解释,老人突然打断了他。 “你刚刚才回来,先喝口水,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等下到我的房间里详细谈谈今天的事!”他丢下了自己的吩咐,然后慢慢地沿着走廊回到自己的卧室。 “好的。”夏尔点点头,心里一阵感激。 在吃了顿饭之后,夏尔以学童去见老师交作业的心情和气概,敲响了侯爵卧室的门。 第三章 祖孙对话 得到了老侯爵的许可之后,夏尔打开了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卧室的陈设出奇地简单,没有什么特别的陈设,只有墙壁边有几个掉漆的柜子,一张铺着白色床单的床,柚木制的床头柜上点着一盏油灯,正放射出昏暗的光线。 靠着床背半躺着的老人看着夏尔,然后抬起手来指着床边示意,“我的孙儿,坐那儿,给老维克托好好说说……” 夏尔将今天的经历和密会内容详详细细地跟侯爵讲明了,包括后来的枪战。 老侯爵听着他的讲述一直没有插话,只是微微皱紧的眉头显示他一直在思考。 “这么说来,后来的意外与你们无关了?” “就我个人所见,应该是如此。”夏尔点点头。“巴黎最近一直都不太平,恐怕是警察在追捕盗匪吧。” 出于安全考虑,波拿巴分子召开密会的时候一向是选择人流较大且普遍穷困的贫民区,比如这次的第十七区,而这种地方一向鱼龙混杂盗匪横行,发生这种事倒也不算特别奇怪。 老侯爵虽然也和夏尔抱持着一样的看法,但是出于老人特有的谨慎,他还是继续追问了很多细节才放下心来。 接着,老人轻轻地搓了搓手,然后将右手送上额头,轻轻抚弄了一下短发——虽然表情上还是古井无波,但是这些动作在亲昵的人面前还是暴露了他的激动。 “所以,这次他们已经决定要动手了?” “我想就快了。”夏尔点点头。“现在的王朝政府丝毫不得人心。” “这个政府从第一天开始就不得人心,”老人冷冷地回答,“然而它依旧活到了现在,一个政权能不能存活下去不在于它多得人心,而是在于它能多使人畏惧,法兰西只喜欢能用鞭子抽她的政府。” 夏尔被老人的尖刻评论给说得滞涩了一下。 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不过,我同意那边的看法,现在确实是个大好时机!波旁家的旁系小子(指身为波旁王室旁系奥尔良系出身的现国王路易-菲利普)现在已经没有多少精力来照看他费尽心机得到的法兰西了,而苏尔特那个坏种现在也老得不行了——没有这个坏种,我们早就把国王又赶到德意志去了!他们的后面还有谁呢?还有谁能支撑这个政权呢?” 夏尔又点头附和祖父的说法。 “现在那些高踞法兰西顶端的人,他们和那个时代一样看不起出身微寒的大臣,自己却又生不出足以当大臣的孩子来,等到事到临头了又想着化妆成娘们逃跑!”侯爵尖刻地评论。“法兰西的衰败就是从他们开始的。” 【指身为路易十六最宠信的大臣之一的蒙莫兰伯爵,曾任外交部长,在1792年化装成女性试图脱逃被捕,9月被送上断头台,不久后他的族兄,蒙莫兰家族族长蒙莫兰侯爵同被送上断头台】 这话说得简直就和1789年的革命者一样!难以想象居然是名门贵族之后说出来的。多年来被人打压投闲置散的愤恨,在此刻表露无遗。 出于多年来郁郁不得志的愤懑,特雷维尔侯爵在某些话题上总是言辞火爆,态度激烈。他的这些言行虽然在波拿巴党人中一向极得喝彩,然而在帝国倒台后的法国当权者们看来肯定就是大逆不道,从而更加坚定了打压他的意志。 夏尔任由自己的祖父发泄,只是用温和的眼神看着侯爵,轻轻抓住他的手。 一直在尖刻嘲讽现政权的老人,突然换了一种和善的眼神看着夏尔,他那光洁红润的大脸上露出和善而又严肃的神情。 “不过,我的孙儿,你和他们不一样,我可以跟天主担保,你是法兰西最优秀的年轻人。” 被至亲这样夸赞,就连夏尔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旁人都说我这是自夸,呸!老维克托从不夸大其词,你有学识有教养,又有做大事的意志,全法兰西能找得到几个?” “爷爷……”夏尔终于顶不住了,脸都有些发红。 “好吧好吧,”侯爵也笑了,“我的孙儿,你今年多大了?” 夏尔被老人的话题突变搞得有些惊诧,过了片刻才回答,“20岁了。” “20年了啊……居然已经过了二十年了!”老人长叹了一声,“你小时候围在我脚边乱爬的样子却还像是昨天发生的一样,时间过得可真是快啊!” 接着侯爵抽起了手然后轻轻抚摸自己孙儿的脸,“现在已经有姑娘迷上了吧?瞧你这个俊俏样儿,差不多赶上我当年了!” 夏尔的脸更加红了。“不,还没有。” “那你该上上心了,等到看上了哪家姑娘就赶紧追求,别丢了老骑兵维克托的脸!”老人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那也得别人看得上才行吧?” “我的孙儿还有谁能看不上吗?”侯爵不屑地笑了,“你有这样的相貌,有这样的才华,你还有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法兰西还有你配不上的女子吗?就是王家的公主,你也配得上!” “您还是给我留点颜面吧……”夏尔终于被自己祖父的盲目夸赞给弄得受不了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要说起来,我的孙儿,一个年轻人所能拥有的东西你都已经拥有了,除了一个富裕的家境……”接着他眼神黯淡了下来,又轻轻重复了一遍,“可是我们没有钱啊。” 夏尔内心苦笑了起来,在现在这个时代,没钱还不够悲惨吗? 大革命最恐怖的后果——或者说最伟大的成就,因不同人的立场而异——就是自它之后所有法国人,甚至包括贵族也明白了一个至理:上帝并未天生就注定某些人高贵,若无权势相伴,血统一钱不值。 当路易十六和他的王后死于断头台,他的王太子在饥寒和疾病的催迫下毙命淤泥之后,人人都发现再高贵的血统也没法让脖子硬过断头台的铡刀,于是法兰西人对从前的贵族和领主的敬仰和顺服已经统统消失不见,就连贵族们自己也不再相信自己注定统治法兰西。 不仅如此,如今连“贵族”这个词也在贬值。 虽然波旁王朝在外国刺刀的帮助下重新夺回了法兰西的政权,但是他们毕竟无法让时光倒流,而必须承认法兰西已经面目全非,而不得不承认大革命中应运而生的新贵们。拿破仑时代由皇帝册封的贵族大部分仍旧被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还有些人甚至因为投诚还被路易十八封进了法兰西贵族院。 当原本是农民,皮货商,士兵乃至盗匪的人,获得了贵族爵位甚至堂而皇之地坐进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席时,人们对贵族的敬仰还能剩下几分呢? 血统曾是上流社会的通行证,若无好的姓氏,一个人一辈子也休想走进那些著名的客厅和沙龙,一个新封的公爵远不如传承几百年的伯爵那样受人尊重。而如今,在如今这个时代,金钱取代了门第成为社会的枢轴,所有的一切都围绕着金钱旋转。传承了几百年的贵族?哎哎哎恭喜您能躲过大革命的风暴,活下来真是不容易啊,?g?等等,您有钱吗? 老人沉默了片刻,突然叹了口气,眼睛里的光芒都黯淡了下来。 “如果当年我攒下一点家业就好了,可是那时却老想着及时行乐!唉,人就是这样,总是老了才知道后悔……” 夏尔重新握紧了老人的手,紧紧地盯着他,眼神里充斥着温情。 “不,您给我的感情,比给我留下任何财产都重要。” 老人也盯着自己的孙儿,眼光里竟有泪珠滚动。“老维克托真是走了多大的运,临到老得到这样一对孙儿孙女!”然后,他的眼睛里又重新有了无限的神采。“不过,我的孙儿,老维克托会让你拥有一切的,我们要有钱,我们要重归荣光,我们要夺回法兰西!” 是的,夺回法兰西,这是波拿巴党人自从1815年后永恒的夙愿。 1830年七月革命发生后,路易-菲利普国王一改前朝对波拿巴分子的高压政策,进行了有限度的宽容,希望最大程度地凝聚人心。 这种优容的最顶峰,就是1840从英国政府手里迎回了拿破仑皇帝的遗骨并且以荣誉的方式安葬了皇帝。 然而……波拿巴分子要的不是宽容,甚至也不是荣誉,他们要的法兰西,是政权。这是国王怎么也无法容忍的,于是对波拿巴分子的异动的打压也在一直在严厉进行。 在1916年,俄罗斯帝国的最后时段,沙皇曾经发布诏书晓谕他的臣民,用一种几乎是哀求的语气说:“你们要自由,我给你们,你们要出版、言论、游行的自由,我统统给你们,除了我的政权。” 而革命导师列宁的回答也极其简单:“除了政权,一切都是虚幻。” 对1847年的波拿巴党人,乃至历朝历代的政治团体而言,这是同样的答案。 一定要夺回法兰西! 第四章 妹妹的夜袭 等到夏尔离开祖父房间的时候,已经是接近深夜了,深感疲惫的他到楼下盥洗室洗了洗自己的身子,然后回到二楼从走廊直接走回到自己的卧室,打算结束这一天的辛劳。 除了有些书以外,他的房间并没有比侯爵的卧室多上多少东西,不过,铺着天鹅绒垫的床倒是比侯爵的要舒适很多。 略感疲惫的他,直接躺倒在床上,然后闭上眼睛。 虽然脑子已经很疲乏了,但是还没有能直接就陷入沉眠,而是进入了一种昏昏沉沉半梦半醒的状态。一天的经历像走马灯一样在脑中闪过,思绪更加发散到天外。 “法兰西……拿破仑派……”“国王……政府……”“明天的计划”“还有芙兰,她现在越来越不乖了,真该好好管教管教……”毫无关联的思绪在脑中不断泛起又不断沉寂,直到最后,他进入了空灵之境。 就在此时,额头上传来一阵痛感。 夏尔没有因此而醒过来,他的手无意识地像驱赶蚊子一样向额头上空扫了一下,似乎拨开了什么,他也没有继续管,接着沉睡。 然后,片刻之后,额头上再度传来同感。 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借助昏暗的烛光,他发现一个少女正用她那湛蓝的双瞳,冷静地盯视着他. 惊骇之下,夏尔眼眶骤然张大,看得更加清晰了。 少女细长的秀美微微皱着,表情十分严肃。而她披散下来的金发,在昏暗的烛光下浮动出暗金的色彩,宛如披上了一层流苏,更为这个场景增添了迷幻色彩。少女身穿一件薄薄的淡粉色开司米睡衣,坐在夏尔的床边,右手擎着小小的烛台,而她的左手往前伸,用食指的指尖按压在夏尔自己的额头上。 在短暂失神了半秒钟之后,夏尔张开了嘴。 “芙……呜呜……呜” 他只来得及喊出第一个音节,少女就快速地用自己的手掌封住了夏尔的嘴。然后用威胁性的眼神看着夏尔。 待得夏尔明白了怎么回事,重归平静之后,少女才轻轻地拿开了自己的手。 芙兰-露易丝-德-特雷维尔(forlan-louise),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女,夏尔的妹妹,就用这种方式完成了自己的首次登场。 吸了几口气理顺了呼吸之后,夏尔怒视着面前的少女。 “你疯了吗!”声音很低但是口气十分严厉。 一个十五岁的女孩,在深夜轻轻溜进二十岁的兄长的房间中,别说是十九世纪的法兰西,即使是二十一世纪也是有些骇人听闻的。 少女依旧看着兄长,面色不见喜怒。 “你知道你在干些什么吗?特雷维尔小姐?”夏尔再度强调了一遍,内心真的有些愤怒。 虽然这个妹妹最近已经有些进入了叛逆期的迹象,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次还是太过火了一点。也许,自己这个兄长确实是太过放纵妹妹了,才养成了她这么骄纵的性格? 是该好好管管了。 正当夏尔在内心中反思自己对妹妹的教育方针时,少女的高傲表情终于有些松动了,她的嘴角微微往上动了一动,构造出了一个略带嘲讽的笑容。 “我当然知道,我的兄长大人。可是,我现在要寻求你的帮助。” 声音清脆婉转,但是里面却没有多少尊敬存在。 夏尔又是一阵恼怒。“那还不赶紧回去睡觉!” 在兄长的呵责下,芙兰微微垂下了眼帘。 “好吧……”夏尔有点后悔了,于是又重新放缓了口气,“你先回去睡觉,有什么事情明天再和我说吧。” “不”芙兰蛮横地拒绝了对方的建议,“我现在就要!” 一阵眼神对峙之后,夏尔屈服了。 “好吧好吧好吧!到底什么事?!” 和往常一样,在兄妹之争中胜出之后,芙兰脸上浮现出胜利的微笑。少女的笑颜在鲜润的红唇和白皙的肌肤的映衬之下,让夏尔的怒火刹那间消弭一空。 不过这笑容没有持续多久,又重归于刚才的冷肃,显示出少女的心事有多么沉重。 没等夏尔继续询问,她从贴身口袋里掏出了一页信纸,递给了自己的兄长。 夏尔只得勉强自己靠在床背上,接过信纸,借着昏暗的烛光来浏览信件。而他的妹妹则坐在床边看着他。 “芙兰,我最亲爱的朋友,真的感谢你的来信……” 一眼扫过最前,夏尔就大吃了一惊,然后立即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妹妹。“谁写来的!”他低声喝问。 “玛丽-德-莱奥朗,莱奥朗侯爵的女儿,我最好的朋友。”他的妹妹低着头回答,语调低沉,“她前阵子被送到了布鲁瓦,我给她寄去了信,今天才收到她的回信。” 【布鲁瓦是巴黎西南一百三十公里左右的一座小城,此城有一座加尔默罗派的修道院,在17-19世纪,为了避免嫁妆支出,有许多法国贵族将自己的女儿送入此修道院出家。路易十四的著名情妇德-拉瓦利埃公爵夫人从1674年起也曾在此地隐修终老。】 听到这个回答夏尔总算松了口气,然后继续看了下去。 “……你的来信多么令我感动!我恳请你以后一定不要忘了我,多多给我寄信,跟我讲讲外面的事,这将是我最大的乐趣! 我的朋友,所以你看,如今我过着的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啊!一天睡不了六个小时,早上起来做早课,有些人就这么跪着打起瞌睡来,摇摇晃晃的。吃完早点——你们这些巴黎人怎么可能想象我们吃的是什么!——然后继续清修。 整整的一天,除了无聊我们什么都没有,但是你不要误解,这绝不是说我们没有工作可做。实际上,为了让我们感觉到自己还活着,我们的工作多得很:私人的衣物全要被收走,我们要自己缝补衣物。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读书,当然全是神学方面的书,全是一些过时的废话,连读的人自己都不信。我们还会去做圣饼、圣物盒,画圣像…… 我的那些前辈们,个个都已经被时光摧残得人老珠黄,而且已经丧失了对人间的一切希望,整天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是的,活着,仅此而已。一想到过得不久我也将变得和她们一样,我就不寒而栗…… 我的朋友,你看到了吧,这就是我现在的全部生活。人人说这是离天主和天堂最近的地方,可是我要说,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可活在地狱!愿上帝宽恕我的狂妄吧! 落到如今的地步,我不怪任何人,这是命运赐予我的灾祸,我只能默默忍受。在如今的世道上,只有一种刑罚比身为贵族而没有钱更重,那就是身为贵族的女儿而没有钱!在如此大的罪孽之下,除了默默忍受,我还能怎么办呢? 可是,我的朋友,在给你回信的时候,此刻我内心中却有一只嫉妒的毒蛇在啃噬着我们的友谊,求你原谅我吧!明知道我们的友谊有多么宝贵,但是一想到你将生活在多么光明的世界里,而我又将在怎样的隐居中默默无闻地了却一生,我就忍不住内心发疼,忍不住要嫉妒你。上帝宽恕我的罪恶吧! 我的朋友,原谅我吧,一定不要忘记我的嘱托,按时给我寄信! 您最忠实的朋友 玛丽-德-莱奥朗” 夏尔看完了,然后心里大概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法兰西贵族,为了不用给出嫁女儿所需的大笔嫁妆,素来都有将女儿送入修道院当修女的传统;而在拿破仑颁布《民法》,规定贵族其他子女享有和长子一样的继承权之后,这种旧习俗就愈发流行起来。为了尽量将家业保留在家族里,贵族们更有动机将女儿送进修道院侍奉上帝——至少上帝他老人家不会来要求均分家产。 而芙兰这位可怜的朋友,大概也就是因此被父母送进修道院了。 芙兰紧咬着嘴唇,显得心神不定。 “如果一直这样下去的话,很快她就会死的,让一个巴黎的小姐过这样的生活,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刑罚啊!” “也许是吧。”夏尔平淡地回答。 芙兰的拳头很快打到了他的手臂上,激烈的动作扯起了薄薄的睡衣,露出了胸口的一大片白腻。 “你怎么能如此缺乏同情心呢!” “好吧,你想做什么?”夏尔不想与她争辩道德问题了。 “那还用说吗?”妹妹抬起头来看着兄长,湛蓝的双瞳中流溢出似可灼人的火焰。“我们,去把她救出来!” “那你打算怎么救呢?” “我还没想好。”芙兰理直气壮地回答,“所以我这不是来找你了吗?” “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啊!”夏尔皱着眉,“也许我可以带人冲进修道院将她带走,但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她将就此失去身份和家庭,从一个不幸走向另一个不幸……如果这是她父母的选择,我也没有办法。” “你一定会有办法的。”芙兰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了无言的信任。“无论什么事,你都会有办法的。” 夏尔没有回答。 泪水慢慢地在少女的眼眶里集聚,然后滚落。 夏尔叹了口气。 “好吧,我会想办法的。别哭了,芙兰。” “一定吗?”妹妹仍旧有些狐疑。 “是的。”夏尔板起了面孔,以一种不可置疑的语气,“一定。你等着吧,用不了几天你的玛丽就会回来,没有谁能阻止我把她带回到你到你身边。”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办法的!”少女破涕为笑,然后激动地搂住了自己的兄长,胸口紧紧地贴着。 这傻姑娘,居然当做事情已经解决了一样!夏尔一边苦笑,一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背,“好吧,你快去睡吧……” 少女顺从地离开了房间之后,夏尔理顺了自己的思绪,然后决定自己先做目前最该做的事。 睡觉。 第五章 蓝丝袜 当夏尔起床时,天色已经大亮。 梳洗完毕之后,他招呼自己的仆人(也是侯爵家中仅剩的几个仆从之一)备好马车,然后径直去吃早餐。 特雷维尔家的早餐是相当简单的,白面包配上清水而已。 芙兰早已经坐到餐桌旁,静静地吃着面包,看到兄长来到饭厅时,她并没有打招呼,只是递过了一个“你还记得答应过我什么吧?”的眼神。 夏尔微笑着点了点头。“交给我吧。” 喜色爬上了少女的面庞,让她略显苍白的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接着,芙兰登上了自己的马车前去她老师的画室,继续今天的课程。 她把一切都托付给了自己的兄长。 当简单的早餐吃完了之后,夏尔走出房子进入庭院,踏上已经备好的马车。 “去佩里埃特小姐那里。”他简短地吩咐了一句。 由于去过那里多次,因而仆从也没有多问什么,径直往西边的第十六区赶去。 经过一段时间的颠簸之后,马车终于在布洛涅森林外的一座公馆门口停下。 这座公馆占地广大,外观修饰得极其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对方的门房看到是夏尔的马车,就径直打开了门让夏尔等人进来了。 这里就是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所居住的公馆。 在巴黎的文学圈子里,佩里埃特小姐一贯以热情好客著称,如同她“蓝丝袜”的绰号一样,她喜欢在自己的公馆中宴请那些诗人和作家,倾听大家畅谈法兰西文学的历史和新思潮。久而久之,这个沙龙成为了巴黎文学和出版圈子的顶级沙龙之一,许多郁郁不得志的青年作家和诗人,在这里开始其扬名立万的征程。 【在18-19世纪,经常有一些女青年组织聚会,互相清谈人生理想,或者讨论知名作家诗人的文章和诗歌,歌德和拜伦都是这种文学沙龙的偶像,吸引了大批女粉丝追捧。法国人将这种文学女青年戏称为蓝丝袜。】 没错,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正是个文学女青年。 然而,在夏尔的眼中,她却不是一般的文学女青年,主要原因有两个: 第一,她很有头脑——这一点足以让她和百分之九十的文学女青年截然不同。 第二,她很有钱——这一点足以让她和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文学女青年截然不同。 一个有着几百万身家的文学女青年,已经不能算作文学女青年了,而是知名的文学评论家、艺术赞助人、法兰西璀璨的文学瑰宝的守护女神——至少那些出版商是如此说的。 而今天,夏尔正是因有求于这位守护女神而来的。 当他走进公馆的客厅时,穿着一袭宽松的长裙坐在沙发上正和客人们攀谈的卡特琳娜一转头,然后她眼睛里露出了和善中略带戏谑的神采。 “哎呀,我们那位鳖拿巴的信徒来了啊,可要留神别让他把这里变成战场!”然后用手势示意夏尔也到这边沙发来坐。她的玩笑让客人们都笑了。 【法国西北部诺曼底、布列塔尼等地的死硬保王党分子经常将波拿巴()加一个字母u,故意读成鳖拿巴(),以示轻蔑。蓝丝袜在此借用,用来调侃和打趣身为“拿破仑派分子”的夏尔。】 卡特琳娜有一张颇为精致纤细的面孔,她棕色的眼瞳与栗色的头发搭配得甚为相宜,看上去是一位传统的娇弱贵小姐。然而细直而挺立的眉毛,偶尔会在不经意间泄露出主人刚强坚毅的本质。 “今天我来可不是为了把这儿烧个精光,小姐。”夏尔也故意一本正经地回答。 “哦,那又是为了什么呢?”卡特琳娜浅笑起来,“难道是为了来这儿找乐子?” “我倒也希望这样,可是很遗憾……”夏尔摇了摇头,用眼色暗示对方自己现在有些正经事。 “哦,那真是遗憾。”卡特琳娜看懂了夏尔的眼色,她歉意地对客人们笑了笑,客人们连忙起身告辞。 待客人们都离开之后,她吩咐自己的仆人送来了两杯咖啡放在茶几上,然后做了个手势让仆人退下。 卡特琳娜的笑容越发浓厚了,她拿起一杯咖啡送到唇边,眼睛却玩味地盯着夏尔。 “我亲爱的朋友,现在该说您的来意了吧?” “我来跟您打听消息。”夏尔干脆地回答。 没错,在表面上文学女青年人畜无害的伪装之下,卡特琳娜是一个消息极其灵通的人,无论是政商界还是别的方面,她都能知道一些常人所不知道的东西。 在极其偶然的情况下,夏尔发现了这位小姐的真面目,而后夏尔就多次找她打听了情报,也曾卖了一些情报给对方,至今为止算是合作愉快。 “哪方面的消息呢?”卡特琳娜镇定地问。 “莱奥朗侯爵家的事。”夏尔直接回答,“我听说他们家的小女儿,最近被送进了修道院。虽然如今这种事儿说起来并不稀奇,但是……在女儿还仅仅才十五岁时就送进修道院毕竟不太常见,想必里面应该是有些原因的吧……” “哼呵呵呵”卡特琳娜突然噗嗤一笑。 “怎么了?”夏尔有些摸不着头脑。 “我的朋友,什么时候你居然看上别家的姑娘了?这可是奇闻啊。”卡特琳娜将杯子放回碟子上。 “并不是你想的这回事。”夏尔否认了对方的猜测,“不过看你的样子,看来你真是知道点什么了?” 夏尔表面上看着手中的咖啡,余光却一直盯着对方的反应。 卡特琳娜仍然是那副似笑非笑,莫测高深的表情。 “这事儿您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啊,我的朋友。” “嗯?”夏尔有些错愕。 卡特琳娜站起身来,慢慢地走到窗边,看着远处森林的景致。 “莱奥朗侯爵不是将成为您的亲戚了吗?伯爵先生。” 【法国贵族的法定继承人,在承袭爵位之前,人们用将要继承的爵位低一等级的贵族封号来尊称,比如公爵的儿子会被称为侯爵,伯爵的儿子会被称为子爵】 夏尔又吃了一惊。“什么意思?” 卡特琳娜慢慢地转过身来,亲切至极地看着夏尔。 “莱奥朗侯爵的长子莱奥朗伯爵,将在近期迎娶您的堂姐,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所以您看,他们家很快就是您的亲戚了……” 听到这个消息后,夏尔的眼眶骤然睁大,不过片刻后他就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原来如此。”然后他歉意地对对方笑了笑,“就如您所知道的,我的爷爷和公爵虽然是兄弟,但是相互间的关系很不好,两家平时的来往很少。所以这个消息我才刚刚得知……” 卡特琳娜显然早就知道这个情报,所以只是又浅笑了一次当做回应。 夏尔再度拿起杯子喝了一口,略微苦涩的咖啡在嘴中停留了片刻便即流入喉咙,只在唇齿边留下一阵生涩。 事情倒是有点难办了啊,不过,也越来越有趣了。 蓝丝袜已经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同样拿起咖啡喝了一口。 “据说两家的婚事已经敲定,即将在近日就发出布告。不过,更多的细节,我暂时还无法得知。至于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到底是不是因为这件事而被送进修道院,我也不太清楚。” 【根据当时法国婚俗,男女结婚前要在教堂前张贴布告,十日内周边居民无异议即可举办婚礼。】 “看来应该是很有关系。”夏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不过具体对策却拿不出丝毫头绪。一会儿之后,夏尔决定向对方寻求帮助。 “卡特琳娜,我的朋友,我不瞒你:我受人之托,要打抱不平,把这位可怜莱奥朗小姐从修道院里捞出来……” “一定要?” “是的,一定要办成。”夏尔笃定地回答。“所以,我需要您的帮助,帮我查清楚‘莱奥朗家族和特雷维尔公爵家结亲’和‘莱奥朗小姐被送进修道院’这两件事到底有什么联系……” “我的报酬可不低的哦……”卡特琳娜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尔。 “我当然会尽我所能地来回报您,不过……”夏尔皱了皱眉头,“我现在没有钱……” 卡特琳娜突然大笑起来,挥了挥手做出了个豪迈的手势。“亲爱的朋友,对别人我只要金钱,对你,我要的却是比钱更宝贵的东西。是的,我需要你的智慧,早点把稿子写完交给我吧,我可期待了很久了,蓬巴杜夫人是怎样击垮她又一个新的敌人的……” 夏尔有些尴尬。 虽然已经相对十分节俭了,但是侯爵家的开支仍旧不小,而进项却很少。到了近年,越来越有入不敷出之感。 虽然身为光荣的穿越者,但是夏尔发现自己身无长技,学的东西在当今的法兰西竟然完全用不上。于是无奈之下,他走上了19世纪的写手道路,专门给报社写一些迎合潮流的小说。 随着时代的渐渐安定,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辉煌而又糜烂的凡尔赛宫廷生活重又惹起了人们的回忆和关注。在女性读者里面,两代帝王的宫廷中的宠妃情妇们争宠的情节又尤其受到追捧——因而法兰西**小说也由此兴盛起来,常常大卖。 【这是史实,非虚构。】 说起宫斗来,哪国也比不上天朝经验丰富,夏尔使用化名,将甄?执??嗟墓?沸∷蹈耐坊幻妫?浦驳椒g嘉鞴?5敝腥缓蠓1砀?ㄉ绾统霭嫔蹋?攀祷鹆艘话眩?晌?∮忻??男氯褡骷摇6?罱??谛吹囊槐荆?褪敲杌媛芬资?宓闹??楦九畎投欧蛉朔12:退ヂ涞囊簧??p>  蓝丝袜就是极少数知道这位“作家”真身的人之一,而且还不可思议地成为了夏尔的一个书迷,经常跟他催要后面的情节。或许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她对夏尔也一贯青眼有加,十分礼遇。 不过,虽说靠这个挣了不少法郎,但是明明身为穿越者而混得如此惨烈不堪,有时候想想夏尔就觉得自己悲催到了极点。 窘迫之下夏尔随口敷衍了几句就直接告辞。 “好好地抓紧时间把结局写完,”直到最后,蓝丝袜也没有忘记叮嘱夏尔,“可不要浪费了你的智慧,学那些可耻的熊!” 【法国19世纪的剧院,上演的剧目一般都有固定排期。而当某些剧院经理因为某种需要决定采用新剧本时,有些先是被剧院拒之门外的剧本会被从纸堆里翻出来上演。当时的法国剧作界,将这种剧本戏称为“熊”,意思是撞了大运。后来,此概念被沿用到文学界其他方面,流行开来。此非作者杜撰。】 第六章 画室里的谈话 就在其兄长四处奔忙的时候,芙兰-德-特雷维尔小姐如同往常一样乘坐自己的马车,来到了享有盛誉的知名画家卡尔-杜伦堡的画室,开始了今天的绘画学习。 从名字就能看出来,这位画家是德意志人。 这时代的德意志人,来巴黎的话,最普遍从事的职业是乐师和画师——比起几十年后那些来来回回的穿军装的杀人犯抢劫犯来说,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了。 在巴黎这些德意志画师当中,杜伦堡先生是其中的最杰出者,经过多年的奋斗,他在巴黎艺术界已经成名,并且由于其正直的人品备受人们敬重。久而久之,他的画室就成了上流社会的小姐们学习绘画的最佳场所。 而先生收学生的标准也十分严格,如果仅仅是有钱的话,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成为他的弟子的。 而凡是在先生这里学过画的小姐,都一致被公认为可以审定博物馆的藏画、可以画得出上乘肖像画的女子——一言以蔽之,是那种真正具有鉴赏力的女子,可以增值的女子。 对那些只是想成为艺术家或者出名,而没有天分或者没有接受最基础的技法训练的少女,此时的社会还没有宽容到提供达人秀满足其愿望的程度。 画室侧边开有大格玻璃窗以方便采光,此时却因夏日的阳光太浓烈而被人用深色绒布窗帘遮挡去了大半;在墙壁边,搁满了没有画布的框架或者没有装进框架的画布,墙壁和地板则因各种颜料而被染的百色纷呈;到处都堆满了石膏像、各种器械,甚至还有盔甲,使得这里颇有歌剧院后台的气氛。 现在先生还没来,女学生们同往常一样先进行自己的绘画练习。少女们各有各的美貌和仪态,服装也各不相同,阳光透过绒布的遮挡照入画室,构成了各种各样的对比和强烈的明暗效果。 对任何初次踏入画室的来访者来说,这个场景本身就值得画上一幅画了。 然而,如果来访者有机会在这里长待,能够深刻体会到表面上华美绚丽的画室内里所隐藏的炽烈暗流的话,恐怕也会吃上一惊。 没错,19世纪的画室和21世纪的课堂没有本质区别,富贵人家的女孩子和普通人家的女孩子也没有本质区别。女学生们依照各自心中的一套规则找出了自己的圈子和伙伴,同时也划定出了对手和敌人,直到最后,这些小圈子互相对峙,互相排挤——这对少女来说,既是一种本能,也可以说是一种找乐子的方式。 在画室中,父祖辈的地位和财富本来是最应该忘却的。然而,在这里,父祖辈的地位和财富却成为了少女们划定阵营和圈子的最终依据。 少女们分成了两个泾渭分明的集团,分据到两边,彼此隔开了一段看上去很短却又似乎终生无法逾越的距离。 一边是银行家、公证人或者商人这种新贵布尔乔亚的女儿,个个有钱,她们在愉快地交谈着,脸上的表情十分活跃。 一边是出身旧贵族家庭的小姐,她们的表情要端重地多,交谈也比较简单,更没有什么过度的表情,时不时地对另一集团投以各种犀利而又隐蔽(却刚好能被对方感受到!)的蔑视眼神。 法兰西两种统治阶级的现状和前途,在一个画室中竟然也能体现地如此淋漓尽致。 这些小姐,个个举止风雅,动作妩媚,眼神里却缺少直率。严苛的教育早已使彬彬有礼变成了一种本能,然而稚气却也由此慢慢被消磨——孩子的天真无邪已经离她们越来越远。 当然,由于年纪的关系,社会还没有完全将她们同化,因而她们偶尔还能露出真正圣洁的微笑,露出孩子的本真——至于这种品质还能保有多久,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芙兰没有参与到贵族党和银行党之间的争斗当中,同往常一样,她选择跑到自己的角落里静静地继续画昨天没有完成的画作——一艘暴风雨中的战舰,船长站在舰艏,一边指挥船员们抗击风浪,一边用望远镜观察远方的景象。 她忘却了旁边的窃窃私语,沉醉在创作的激情当中,当她画好最后一笔,将暴风雨时乌云勾勒出来之后,和那些专心致志的艺术家一样,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真好看,不是吗?”低沉的赞叹声在她耳畔响起。 “?g?”惊诧之下她连忙转过头来,长长的金发也随之甩动。 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正端详着自己,她身穿绣着花边的长裙,左手拿着她那柄金质的长柄眼镜。 她是画室内贵族党的领袖之一,因为她的爷爷迪利埃翁伯爵现在是国王陛下的掌玺大臣。 她眼眸乌黑湿润,头发呈现出淡褐色,眼角细长,面孔也因而显得十分严肃,平素话也并不多。她比芙兰大两岁,今年已经十七岁了。 【法国掌玺大臣初时是负责为国王保管国玺的大臣,后来演变为一种重要的官职。担任此职位的,一般是国王的亲密侍从和幕僚官。】 她凑过脸去,仔细端详着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构图很好,颜色也运用地十分精当,是一副难得的好作品——特雷维尔小姐,您刚才完成了一副佳作。您果然不愧为杜伦堡老师最欣赏的学生……” “谢谢,您过奖了。”芙兰面色有些发红。 “不用谦虚,我是发自真心夸奖您的。”虽然是在夸奖,但是玛蒂尔达的面孔仍旧十分严肃。“我并不会特意来讨好您。” 芙兰低下了头,心中却在疑惑对方为什么来找上自己。 “想必您在疑惑我为什么突然来找您吧。”玛蒂尔达唇边泛起了一丝若有若无的笑。 “是的。”芙兰低声回答,“平时来找我攀谈的人并不多。” “您在我们里面最漂亮,这一点就足够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玛蒂尔达仍旧挂着那种若有如无的笑,“更何况您的爷爷……” “那您今天为什么要来找我呢!您不担心被某些人所迁怒吗?”听到对方说到了自己的爷爷,芙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几乎忘了压抑自己的声音。 片刻后她为自己的失态而略微后悔。 她会怎么对我呢?会继续嘲讽,还是会叫上她的朋友们一起来欺负呢?该怎么办呢? 一位少女踏入上流社会所要学的第一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就是隐藏自己的憎恨。芙兰想起了哥哥曾说过的这句话。 哥哥的话总是这么有道理。 然而玛蒂尔达的反应却大大出乎了芙兰的预料,她只是轻轻一撇嘴,露出一抹无奈的笑,然后轻轻地一摇头。“好吧,我今天并不是来谈论立场的,这只是我们父辈和祖辈的余兴活动——我们有我们的。” 芙兰疑惑地看着对方。 “您很想念玛丽,对吧?”玛蒂尔达看着芙兰,“别急着否认,亲爱的小姐,我看得出来,您是把她当做好朋友的,您这段时间非常想念她。” 芙兰略微低下了头。“是的,我很想念她。” “很好,我们终于在一件事上取得一致了。”玛蒂尔达点了点头,“她大概是我们这些人里性格最好的人了,对每个人都那么尊敬和善,我很喜欢她。可是命运却让她横遭那样的灾祸……” 芙兰仍旧低着头。 “当然,感叹是拯救不了任何人的,行动才能。”玛蒂尔达以一种令人惊异的冷静继续说着,“我决定把她带回来,我相信您也会想这么做的。” 芙兰抬起头来,惊异地看着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以优雅的动作,用左手轻轻地把长柄眼镜抬起,将眼镜横阻在眼睛前,然后透过镜框盯着芙兰。 “很吃惊吧,我并不像看上去那么毫无人情味儿。”她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世纪之前,我们的先辈们除了俯首听命走进修道院终老一生之外,别无其他选择。然而一个世纪之后,我们总会比先辈强上不少——至少新时代的教育让我们的脑子里除了天主之外还有头脑……” “我要替玛丽谢谢你!”发现了一个同盟,让芙兰有些激动。 然后芙兰将自己已经拜托哥哥的事情告诉了玛蒂尔达。 “我果然没有看错您。”玛蒂尔达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那种真正的笑容。“然而,只靠您兄长一个人,未必能打动莱奥朗侯爵,将这件事办成……” “他一定能办到的。”芙兰再次打断了对方的话。 “好吧,但愿如此。”玛蒂尔达点了点头,显然芙兰的笃定让她的心也宽慰了不少,“我相信他,一个拥有德-特雷维尔这种姓氏的人,是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和能做什么的。不过,如果这件事上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的话,请务必直接告诉我,我一定会做的。” 芙兰也点点头。 看到自己的谋划如此顺利,哪怕是玛蒂尔达这种素来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孩也不禁有些喜不自禁,为了分流掉这些不必要的激动,她继续端着长柄眼镜,重新仔细端详了芙兰刚刚完成的画作。 “真是一副杰作啊!”她再次感叹,然后转头看向芙兰,“恕我冒昧,这幅画里的船长究竟是历史上哪位知名人物呢?还是您脑中虚构的形象?” 芙兰这次的回答极其简略。 “我的哥哥。” 第七章 老朋友 从佩里艾特公馆出来之后,夏尔从怀中掏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还不到中午。 嗯,应该还在。夏尔心中暗酌。 马车来到了一座破败的小阁楼前。这种阁楼,一般是业主用来出租给那些刚到巴黎不久、囊中羞涩却打算干出一番事业的青年的,因而设施及其不完备,当然租金也极其低廉。 踏着吱吱作响的楼梯,忍受着各种奇怪气味,夏尔走到五楼角落的一间房间门口。 他轻轻地敲敲门。 没有回应。 “阿尔贝,是我!”夏尔低声喊。 门骤然打开了。 “原来是你啊夏尔,我还以为哪个债主又来了呢……”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那张精致纤细的脸上布满惊喜。 【福阿和格拉伊都是法国古老的贵族世家,1398年两家通过联姻将姓氏合二为一】 即使身为同性,夏尔也不得不承认阿尔贝是个翩翩公子。 他五官周正而又温和,眼睛呈现柔和的淡蓝色,前额极为白皙,棕色的头发自然地卷曲着,皮肤在亮光下显得洁白晶莹,他带着笑容的清秀面孔看上去愉快至极,而且也极富感染力。 然而,与这个俊朗文气的外表极其不符的是他的性格。从在亨利四世中学一起读书开始,夏尔就感受到了这一点。 【在19世纪,法国贵族和资产阶级通常将子弟送入亨利四世中学读书,该校培养出来的精英不计其数。直到今天,它仍旧是法国最顶级的贵族公学。】 从学校毕业之后,阿尔贝就选择了过上四处放荡的生活,现在,年纪轻轻的他已经是出了名的浪荡子弟,即使在他们那些浪荡子弟的圈子里,阿尔贝也已经小有名气。 如今的贵族早已经没有了先祖的奋发昂扬,在新贵们的步步紧逼之下,他们茫然无措步步失当,简直是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荣光不再。 1830年7月的光荣三日,赶跑了波旁王朝,也正式宣告法兰西新时代的到来,贵族先是失去了政权,而后又失去了世袭特权,最后连贵族院也保不住了。 【1830年7月28、29、30日三天,为反抗波旁王朝的倒行逆施,巴黎发生革命,最终摧毁了王朝,被称为光荣三日。】 法兰西贵族院的议席本为世袭,各个家族的姓氏记录在金册之上,世袭罔替。然而在1831年底,法国废除了贵族院议席世袭制度,改为由国王任命。同时,也正式废除了贵族财产的长子继承制,改为诸子女均分。 七月王朝这几项改革,摧毁了法兰西贵族的根基——世袭的政治地位被褫夺,使得贵族不再天然高贵;长子继承制的废除,使得贵族的财富也代代递减。一旦失去了权势和财富的陪衬,贵族血统究竟还能价值几分? 面对时代那无法逆转的浪潮,就算再怎么心有不甘,贵族们也只好无可奈何地接受了。如果当年法兰西那些精明强干雄心勃勃的君主和名臣们在天有灵的话,恐怕也只能感叹一句了:这*兰西怕是要完啊…… 时间演变到现在,原本那样高傲骄矜的法兰西贵族,除了极少数能够顺应时势的聪明人,其他的逐步蜕化成了两种群体:一种深居简出,吝啬得让人发指,将积攒财富当成人生的最后乐趣;一种浪荡不羁,挥金如土,债台高筑,以嘲弄一切的姿态生活着,今日不想明日事。 阿尔贝就是后面的一种人。 这些浪荡公子是矛盾的结合体,一方面玩世不恭,毫无责任心,将寻欢作乐视为人生最终的意义;一方面却又足够坚强和大胆,足以使他们在负债累累的现状之下仍旧无忧无虑地生活着,同时也可以干出各种骇人听闻的事情来。 然而,这些性格上的区别并没有阻止夏尔和阿尔贝两人成为好友。也许正是因为两人性格正好大有不同,所以才互相具有吸引力? “哦,我的朋友,请进。”阿尔贝邀请夏尔走进他的租房。 房间简陋得让人难以置信: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张床,和几个装着行李的箱子,房间的地板和墙壁上遍布污迹,也从来没有主人收拾过的痕迹。 因为儿子有种种劣迹而且还不知悔改,阿尔贝的父亲早已经断绝了给他的经济援助(父亲恰好就是前面所说的第一种人),于是这位法国最古老门第之一的直系传人如今也只能生活在这种鬼地方了。 “请坐。”阿尔贝以国王接见廷臣的派头,指着一只箱子说。 夏尔从善如流,大喇喇地坐到一只表面有灰尘的箱子上。一股酸涩的气味从床底钻进夏尔的鼻子里,看来对方昨晚又喝了不少酒。 “我的朋友,昨晚又玩疯了吧?每天都要等到中午来起来。” 一说起这个,阿尔贝就有点精神了,“昨天晚上那妞真是够劲儿,我玩到两点才回来!” “那最近又欠了多少债了啊?”夏尔泼起了冷水。 “也就几万法郎吧……具体数目我也记不清楚了,”阿尔贝也坐到旁边一只箱子上,皱着眉头似乎是在计算数字,片刻后眉头又重新舒展开了,“管它呢。” “阿尔贝,别这么生活下去了,你会毁了自己的。”夏尔还是没有忍住,轻声劝告自己的朋友。 “及时行乐才是我唯一想要的生活。”阿尔贝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直接回绝了朋友的建议,“好吧夏尔,你今天是吹得什么风,直接找上门来啦?” “没什么,就是想看看你,顺便请你帮个忙。” “想看我?那现在你可就看得通透啦……”阿尔贝伸了个懒腰,“可怜的阿尔贝还是老样子……” 夏尔摇头苦笑,再次放弃了劝说。 “至于想请我帮忙嘛……当然可以啦。说吧,有什么需要阿尔贝做的?” 夏尔沉吟了片刻。 “我的堂姐夏洛特,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将要嫁给莱奥朗侯爵的儿子。” 阿尔贝并没有显得很感兴趣,只是挑了挑细长的眉毛。“哦,然后呢?” “我的朋友,你是知道的,如今一个公爵要嫁出女儿得花多少钱。可是任凭我怎么去问去查,却没人能说清楚这桩婚事的细节,两家人都对此守口如瓶,怎么也问不出来——一般说来,如果是平常的婚事,两边不都会大肆宣扬各家出了多少钱,生怕别人不知道吗?就好像……” “就好像里面有什么猫腻一样?”阿尔贝接了口。 夏尔点头。“而且,听说莱奥朗家的小姐,在最近被送进了修道院。这两件事,结合起来一看……怎么都觉得不对劲是吧?” “既然你今天来啦,那干脆我们一起去布洛涅森林走走吧?”阿尔贝未知可否,而是又伸了个懒腰,然后站了起来。“正好搭个便车,我下午还在那儿约了人呢。” “好吧。”夏尔答应了,反正他在这里呆着也觉得有些不适应。 很快,两个人并排坐在夏尔的轻型马车上,向布洛涅森林直奔而去。 马车在路上奔驰,一时间只听得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直到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突然问。 “看上去,你对这桩婚事很感兴趣嘛?怎么,您那位堂爷爷又怎么惹着您啦?” “他倒是没惹着我……不过却惹上一个他不该惹上的人了,所以我只好来跑腿啦。”夏尔也打趣着回答。 “那你又想叫我干什么呢?” 夏尔的表情严肃起来,他放低了声音。 “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交友广阔,消息灵通。而且你看,我和特雷维尔公爵家是这种关系,自己去打探的话恐怕会被人警惕……所以,我想叫你帮我打听打听这桩婚事里面到底有些什么内情。” “好的,没问题。”阿尔贝毫不迟疑地点点头。“我会想办法打听个清楚的。” “谢谢你!”夏尔伸出手来握紧了对方修长纤细的右手,“我就知道拜托你是没有错的!” “不过,我还是有点好奇,你这么积极到底是为了什么?是能从中得到什么利益吗?还是说,你是受了谁的委托来拯救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呢?”阿尔贝饶有兴致地盯着夏尔,“夏尔,我太了解你了,你可不是个肯为旁人的事大发善心的好汉,根本不喜欢干那些行侠仗义的事儿。” “当然是为了……”夏尔不打算隐瞒对方。 “你的妹妹,对吧?”在夏尔回答之前,阿尔贝就自己就快速地回答出来了,“我就知道。” ======================================================== 新书生存不易,还请大家多多关照o(n_n)o~ 求收藏求推荐求扩散 拜托啦! 第八章 盘问 在落日的余晖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在克洛伊俱乐部的门口整理了一下自己的仪容。在金色霞光的映射下,俊美秀气的青年此刻宛如一尊古希腊人的雕塑。 然后,他拿着手杖,以蔑视一切的气概,在门童的致敬之下走入了这间著名的上流社会聚会场所。 在帝国时代完结之后,法兰西上流社会颇有一种学习英国的风气,“俱乐部”这种新玩意儿,也渡过了狭窄的英吉利海峡,成为法兰西的新风尚。而在法兰西政府正式取缔赌场之后,上流社会的男性们更加珍惜这些仅剩的消遣去处。 看到有人进入,俱乐部里面的客人们扫了他一眼,然后他们就别开了脸继续干自己的事。 在表面上的轻浮表情的掩饰之下,阿尔贝用眼角的余光仔细观察里面的人们,扫视着一张张脸。 然后在一个角落里,他找到了目标——一个看上去二十六七岁的、个子不高身形微胖、其貌不扬但衣着考究的青年人。 路易-德-莱奥朗伯爵,莱奥朗侯爵的长子及爵位的法定继承人,此刻正和朋友他的朋友们攀谈着,一边在打惠斯特。 在拿破仑帝国崩塌,波旁王朝借助外国刺刀的帮助重归法国之后,法国人对与英国交恶有了一种近乎于潜意识的恐惧心理,即使七月王朝推翻了波旁长系的统治之后也是如此。那个曾经与英国打了百年战争、曾经率领整个大陆试图灭亡英国、曾经与英国人在荷兰,在西班牙,在比利时交战的法兰西,如今再也没有了再与英国决一高低的气概。 英国纺织品、英国人的观念乃至英国人的娱乐活动也随之在法国流行开来——惠斯特牌戏就是其中一个例子。 阿尔贝装作无意地向那个角落慢慢踱步过去,一边和认识自己的人打招呼开玩笑。 “我的朋友,有次,我一时失足,让一位姑娘成了母亲,更糟的是,那位六神无主的小姐居然傻到了对自己的母亲坦白错误。哎呀,那位可怜的妈妈来我这儿问我该怎么办……你猜我怎么回答?” “怎么回答?”旁边有人问。 “可是,太太,我既不是外科医生也不是接生婆,我能帮到什么呢?”阿尔贝故意用尖细的嗓音来回答。 他的调侃引起一阵哄笑。借着这股哄笑声,他毫无行迹地走到了莱奥朗伯爵的旁边。 “不过现在,如果那位太太再来找我的话,我倒不介意给那未出世的小天使几大块麦芽糖……” 阿尔贝一边小声和旁人攀谈打趣,一边暗地里注意着伯爵的出牌。 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牌技粗劣,毫无章法,随意出牌,看来是个好对付的人。 看来老朋友的委托应该能够比较轻松地完成了,他暗想。 就在这时,似乎是打得太久了憋得慌,想要出去方便一下,莱奥朗伯爵霍得站起身来向盥洗间走去。 就是现在。 阿尔贝隐蔽地给旁边一个貌似在和别人攀谈的年轻人打了个眼色。 这位一脸彪悍之气的年轻人心领神会,然后慢慢移动自己的身体,挡在了莱奥朗伯爵的行动路线上。 似乎是牌打了很久还没回过神来,伯爵没有注意到有人挡了自己的路,然后两人不出意外地撞上了。 “先生,小心点!”年轻人严厉地瞪了伯爵一眼,然后一把推开了他。 伯爵摇了摇头,然后径直走去盥洗室。 阿尔贝给了年轻人一个赞许的眼神,接着自己找了个角落里的座位坐了下去,等着看接下来的好戏。 不一会儿,伯爵又从盥洗室走了出来,向自己原本的座位走去。 然后……他又和之前那个年轻人撞了一下。 “先生,您是故意的吗?!”年轻人似乎被激怒了,用凶狠的眼神盯着伯爵。 “我不是,明明是您两次挡住了我!”伯爵似乎也被激怒了,同样回敬。 “您的意思是,这是我的责任吗?” “难道不是吗?”伯爵怒视着对方,然后嘴里嘟囔了几句,继续朝自己座位走去。 “先生,我想您需要跟我道歉。”青年傲慢地看着伯爵说。 “道歉?不,是您自己的错,”伯爵不屑地笑了,“而且您知道我是谁吗?” “哦?”青年无所谓地送了耸肩,“您是谁呢?” “我是莱奥朗伯爵!”伯爵一脸不凡地回答。然后他从衣兜里掏出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对方。 青年接过了名片,然后看了看。 伯爵笑了笑,然后打算离开。 然而,接下来,青年却让他大吃了一惊。 “太脏了,”青年冷冷地说,“看来您把它搁得太久了,另外再给我拿一张来吧。”接着,这位青年将名片扔到了脚下。 旁边的人似乎已经发现了不对劲,纷纷以隐蔽的眼神看着这边,并且窃窃私语。 伯爵睁大了眼睛。 这是在挑衅,没错,这就是在挑衅! 而且这种情况下,自己必须提出决斗,一个青年,一个法兰西青年人是不能忍受这种当众羞辱的,必须用鲜血来洗刷。如果这次他退缩了,必定会声名扫地。 可是……为了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坏小子就押上自己的一切……这简直是疯了! 伯爵现在心乱如麻,想要开口对这个冒犯自己的混蛋提出决斗,却又怎么也没法说出口。 “怎么?先生,您不该再给我拿一张名片过来吗?”青年依旧不依不饶,反而提高了音量。 这样看着这边的人越来越多了。 伯爵的额头上出现了冷汗,他朝自己原先的座位上看去,结果却发现自己的牌友们没有一个肯和他的目光接触——他们也发现不对劲,不敢?浑水。 “先生……”青年眼睛里嘲讽越来越浓厚。 拼了吧! 伯爵把心一横,准备跟他提出决斗。 “我的朋友们,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一个柔和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本能的,伯爵往声音飘过来的方向看去。 一个衣冠楚楚、斯文俊秀的青年,带着完美的笑容走了过来,在水晶吊灯的灯光的掩映下,闪烁出救世主的光辉。 呆了片刻之后,他想起了对方是谁。 “阿尔贝……”他用微颤的声音跟对方打了个招呼。 阿尔贝走了过来,然后不着痕迹地捡起了地上的名片,放进自己的衣兜里。 “路易,莱昂斯,恕我冒昧,刚才我好像看着你们有些不愉快……”他仍旧用那种完美的笑容看着两人,“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们刚刚不小心撞了两次……”伯爵快速回答。 他认识这个人!看来能帮我解围! 伯爵的心渐渐地稳定了下来。 “他撞了我,却说是我的错。”青年则用仍旧阴沉的语调回答。 “哎呀,还以为你们是多大的事,结果是这种小事啊!”阿尔贝的语调极其轻快,“这种事也值得争吵成这样吗?” “他得给我道歉!”青年依旧不依不饶。 “看在我们交情的份上,两位不要为了这种小事起冲突了,大家一起寻欢作乐不是更好吗?”阿尔贝拍了拍青年的肩膀,然后看了看伯爵。 青年紧绷的脸慢慢放松了下来。 “哼,好吧,看在你的份上。” 阿尔贝左右两只手分别牵起了两人各一只手。“来,大家难得有机会认识,一起喝一杯!”接着他笑着对伯爵说,“这位是我的朋友莱昂斯,以前在北非服役过,枪打得可特么准了!我还跟他约好过阵子有机会就去乡下打猎呢!” 伯爵脸一僵,然后重重地松了口气。 得救了。 三人于是找了位置,齐齐落座。阿尔贝叫了几瓶威士忌,然后互相干杯。 似乎是因为心情不好,各自喝了几杯之后,青年很快就走了,然后就剩下阿尔贝和伯爵在不停推杯换盏。 一边喝一边在聊天。 不知道为什么,话题几次转移之后,两人说到了结婚上面。 “我的朋友,听说您最近要结婚了啊?娶得还是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女儿!真是羡慕您啊,这次是得了一大笔嫁妆了吧?……来,干……” 又喝了一杯的伯爵,已经不知道自己喝了多少,只是一杯接着一杯地喝,舌头都有些打结了。 “我的朋友……我……我有……什么值得羡慕的呢……娶了个老婆……却没有……没有……没有带来一个苏的嫁妆……” “嗯?”阿尔贝惊噫了一声,然后用一种‘你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语气质疑,“骗人的吧……?”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骗你,我的朋友……”伯爵眼神空洞而且朦胧,“这是……这是一笔交易……” “交易?” “我的姑母……我的姑母……” “姑母?” “我的姑母死了……她没孩子……她的财产理应是……理应是传给我的……结果……却……却……却立了遗嘱,都给了……都给了我小妹……特么的……那个公证人念出这份遗嘱的时候,我父亲……我母亲……还有……还有我,我简直……我简直……要气疯了!” “大概多少呢?” “具体有多少……我……我不知道……不过,不过应该有不少吧……”在酒精的作用之下,莱奥朗伯爵已经完全吐字不清了,阿尔贝费了很大劲才能听清楚。“我那个姑母,她的……她的丈夫……在过世之前就买了一大笔债券,后来……后来又有政府的补偿款……那也是一大笔……加起来……加起来的话……” 【1825年,把持政权的极端保守派发布法令,对在大革命时代受到损失的贵族进行财产补偿,总计10亿法郎。这笔资金从国库支持,为此政府还降低了国债利息以便筹款,直接触怒了法国广大的资产阶级,成为数年后革命的一大导火索。这项法令被认为是波旁王朝复辟时代最愚蠢的政治决定之一。】 第九章 兄与妹的决意 周日的晨光清晰明媚,夏尔-德-特雷维尔坐在特雷维尔侯爵宅邸的小会客室里,紧紧地盯着面前的象棋棋盘,阳光透过玻璃窗给了这间小屋以足够的亮光。 “白马d2--e4,” 夏尔一边念着棋谱,一边拨弄棋盘的棋子。 “黑车g1--g4” 随着棋局的演进,战局越来越激烈,夏尔也慢慢地投入到奕者的角色当中,细细体味着智力对抗的乐趣。 在全身心的投入下,他没有注意到小会客室的门被人悄悄地打开了。 “白象d4*f6吃兵” 夏尔按照棋谱演示,准备拿起白象走位。 然而,他发现有一股力道在跟他争夺这枚棋子。他条件反射式地往旁边一瞥,然后看到了一只纤细白嫩的手。 眼光顺着手往上移动,夏尔发现他的妹妹芙兰正站在他的旁边看着他。周日的芙兰,不用去画室学习。 “先生,您好像很悠闲?” “哦,还好。”夏尔随口回答了一句,然后夺走这枚棋子,按棋谱走了下去。 “您不会忘了之前答应过我什么吧?”芙兰有些嗔怒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碧蓝的双瞳中闪耀着忧虑和焦急交织的神采。 【法语里的第二人称有两种说法,一种是你(tu),一种是您(vous),在表尊敬或者表疏远的时候会用您,比较亲昵的朋友之间就用你。芙兰这里用您是在表达一种怨怼之情。】 夏尔总算又从棋盘上别过脸来。 “我当然没有忘记。” “可是您帮助我的方式就是坐在房间里下棋吗?”芙兰的话里加了一些严厉,可惜柔软婉转的嗓音让这种严厉消弭了大半。 夏尔又拿起一只棋子走了一步。 “亲爱的小姐,靠焦急是办不成事的,而我表现得并不焦急,并不代表我没有在尽力为您办事。” “那您现在办到哪一步了?”芙兰马上追问,“玛丽每天都在那里受苦,一想到这里我就每天晚上睡不好。” “就快了。”夏尔随口回答。 就在这时,仆人轻轻敲响了会客室的门,夏尔将他叫了进来,然后接过对方递过来的信。 总算来了。 夏尔不紧不慢地打开信封拆开了信。 “我亲爱的朋友,按照您之前传递过来的信息,我为您查了一下,现在已经有了一些结果: 莱奥朗侯爵有一个姐姐,在1815年从外国流亡回国。后来她与前朝一位外交官结婚,这位外交官收入不菲,死后给她留了一笔遗产,再加上后来政府给予的补偿,使得这位女士拥有了一大笔财产。 就在不久之前,这位女士因病去世了,经过公证人的清算盘点,这笔财富总计大约为一百七十万法郎左右……更值得人留意的是,这位女士还留下了一份遗嘱——并且是生前在公证人确认意识清醒的情况之下写就的有效遗嘱,这份遗嘱将她的侄女儿玛丽-德-莱奥朗小姐确认为自己财富的唯一继承人——理由据说是因为玛丽是这位女士重病期间唯一看护照料过她的亲戚。 也就是说,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有完全资格继承这笔遗产,成为法兰西最年轻的百万富翁之一。并且,根据我的调查,在这位姑母死去的第二天,莱奥朗小姐就被她的父母送进了修道院。 另外,关于您所提到的婚事问题,由于双方都讳莫如深,所以我调查不到太多细节。不过,有一件事倒是让人在意,那就是您的堂叔,特雷维尔公爵的儿子菲利普正在四下活动,打算让巴黎民事法院因玛丽小姐进了修道院侍奉天主而将财产的管理权和所有权转移给她的哥哥,也就是他的女婿、您未来的堂姐夫莱奥朗伯爵先生。 那么,事件的大致,相信您是能够凭借头脑推测出来了吧? 祝您顺利解决此事,另外,记得早点把书写完!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艾特” 夏尔慢慢地看完了信,在心中构出了最后一块拼图,事件的轮廓在他脑中已经大致成型。 “怎么了?”也许有些预感,芙兰轻声向哥哥提问。 夏尔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由于身形纤细,夏尔即使坐着也没比她低上多少。 少女用碧蓝的双瞳正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那细薄但鲜润的红唇点缀在白皙的面庞上,犹如画中人一般。 夏尔伸出手来,摸了摸妹妹那柔顺细滑的金发。“您的朋友,很快就将回来了。” “真的吗?”少女惊喜起来。 “只差很少的几步了。”夏尔笃定地回答。“而且,恐怕您会得到一个惊喜。” “惊喜?” “如果走运,您的朋友恐怕就将成为法国最有钱的少女之一……”夏尔慢条斯理地回答,一边抓住机会继续抚摸妹妹的头(自从到了这个年纪之后,芙兰越来越反感哥哥做出这种当自己的是小孩的动作)。 “哈?”芙兰陷入到了惊异当中,浑然忘了哥哥又趁机摸自己的头了。 夏尔将自己最近探查到的情报告诉了芙兰。 得知到这些情况之后,芙兰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白雾。 “他们……他们……”芙兰重复了好几次,“怎么能这样?玛丽是他们的家人啊!而且……而且玛丽还那么可爱那么和善!” “如今的世道,可爱和和善可值不上一百七十万啊,我亲爱的小姐。”夏尔轻声调侃,然后看到妹妹那颇为不善的眼神后他马上加了一句。“不过玛丽倒走了大运,交上了个好朋友,这连十个一百七十万都买不到啊……” 听到了哥哥后面的恭维,芙兰的表情总算轻松了一点。 “那您现在打算怎么做?” “我打算接下来去拜访下我们的堂爷爷,请他看在慈悲的上帝的份上,给莱奥朗小姐一条生路。”夏尔一脸理所当然地说。 芙兰用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盯着夏尔。 “好吧,如果他不听从,我就威胁他说我会把这事儿给通知报社,我在出版界认识不少人。而且这是一桩大丑闻,新闻界肯定会追着不放的,然后两家当然会颜面扫地,到时候法院也没办法冒着这么大的舆论压力剥夺莱奥朗小姐的正当权利吧?” 夏尔解释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 芙兰总算释然了,不过她还是貌似有些不放心。“这样特雷维尔公爵和莱奥朗家就会住手吗?” “应该没问题吧,这种事一旦爆出去,家族声名就难看了。”夏尔笃定地回答。 “好吧。”思考了一下后,芙兰点点头,算是接受了哥哥的看法。“那我要替玛丽谢谢您了,先生。” “哦,不用谢,这是我应该做的。” “那么……”芙兰又重新用起了那种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还不赶紧把您的手拿开!” 夏尔尴尬地笑了笑,然后拿起黑王后走出了棋谱的下一步。“将军!” =========================================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芙兰坐在书桌前,双手支颊,考虑了好一会儿事情。 接着她拿起了笔。 “亲爱的玛蒂尔达,请原谅我用这个称呼,自从那天的谈话之后,我自以为可以这样称呼您。 我还记得您的许诺,并且再次想为玛丽感谢您。而且,现在考验您的承诺的时刻到来了——您将有机会将玛丽从万劫不复的境地中拯救出来。 我的兄长果然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将事情的始末查了出来:玛丽的姑母前阵子过世了,而且因为生前只有玛丽照顾过她,所以她立下了遗嘱将自己的所有遗产都传给玛丽。 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亲情啊!我们时代还能做出这种善举的人究竟还剩下多少呢?上帝终究还是会报偿那些行善的人的。 可是,我们都知道,阳光之下处处有罪恶。玛丽的家长为了吞掉这笔遗产,竟然将玛丽送进了修道院!他们现在加紧想要将财产夺到手,为了这个还跟我的堂爷爷一家结亲,这真是何等的卑劣啊! 所幸,万能的上帝是不会饶恕这种恶行的,然后他假借我们凡人之手来匡扶正义。我的哥哥已经在尽全力阻止此事了,但是靠哥哥一人单枪匹马我毕竟不是很放心。所以在此我请求您,伸出您的援手,拯救可怜的少女。 您的爷爷身居高位,说话一言九鼎,想必拿些拿了好处的法官和推事们是不敢糊弄他的,如果您的爷爷肯为此说句话,那么玛丽的冤案就肯定能够得以昭雪。 当然,我的那位堂爷爷交游十分广阔,也许您的爷爷未必肯去说一句话。不过,我听说您的爷爷因为年老昏花,经常由您来为他朗读信件,然后记录他的批复(请原谅,我是听同学们闲聊的时候说的),因此,想必对您来说,写一封‘爷爷的信’应该不是很难的事情了? 不过,当然了,这只是我们的最后手段而已,如果我的哥哥足够中用的话,我们就完全不必走到这一步——真希望我那个兄长能够派上用场啊! 您之前说过,新时代让我们有了头脑,让我们能够不被命运所摆布,现在实践您这席话的机会来了,您肯定是不会退缩的吧? 从哥哥的小说里(他居然以为我从未读过!有时间我可以介绍您读一读哦……),我得出结论——我们这些女子决不能像杜芭莉和王后那样各自为政,相互攻击。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兰西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吗?上帝啊,如果她们当时有我们的头脑,法兰西又怎么会有后来的灾祸? 您的冒昧的朋友 芙兰-德-特雷维尔” 【杜芭莉伯爵夫人出身平民,后来进入凡尔赛宫廷得到国王的宠信,是路易十五的最后一个情妇。她同路易十五的孙媳、未来的法国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交恶,双方进行过激烈的宫廷斗争。在路易十五死后她在宫廷失宠,被即位的路易十六放逐出宫廷,1793年10月王后被押上断头台,12月,她也被送上断头台,两位宫斗了许久的对手在两个月内先后殒命。】 =================== 新书不易 求推荐,求扩散=。= o(n_n)o~ 第十章 公爵 下午,夏尔乘坐马车前去特雷维尔公爵府上拜访。 比起已经寒酸破败的侯爵府,占地宽广的特雷维尔公爵府邸确实当得起高端大气上档次这七字真言。 这里有修建整齐的花园,有金碧辉煌的宅邸,仆人们扑着粉、打着领带——就像那个已经逝去的旧时代一样——以自命不凡的神气来来往往。 表明了来意之后,夏尔在门房等待通报。 虽然两兄弟的居处只隔了几里路,但是夏尔这辈子至今来到这里的次数仍然屈指可数。 等了一会儿之后,一脸倨傲的仆人从宅邸内走了过来。“公爵今天谢绝会客。” 居然给我甩脸色看?夏尔一愣。 “那你去再跟通传一次,如果今天公爵谢绝会客的话,明天我堂姐的婚事就得告吹了。”夏尔恶意满满地盯着这个仆人。 仆人吃了一惊,慌乱取代了刚才的倨傲,没有多说什么,他又重新回去通报。 过了一会儿之后,仆人重新回来了,这次脸上的神气谦恭了许多。“公爵现在有空会客,现在在书房等您。请您跟我来,特雷维尔先生。” “一开始就这样岂不很好?”夏尔轻轻扯了扯仆人的领带,笑了出来。 仆人没有理会夏尔的恶意玩笑,转过身去带路。 穿过小花园内的小径,夏尔走进了宅邸。 沿着波斯织锦地毯铺成的路,夏尔跟着仆人向公爵的书房走去。一路上,夏尔还没忘记给墙壁上那些特雷维尔先祖们的画像致个敬。 仆人在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示意夏尔进去。 夏尔进去之后,门随即被关上。 书房的陈设精美却并不显得奢华,几个书架堆在房间墙壁的边上,而公爵的书桌也被布置到正对着门的方向。 而夏尔的堂爷爷菲利普-德-特雷维尔公爵正端坐在书桌后,以阴沉的目光凝视着站在自己面前的访客。 菲利普和他的弟弟维克托既像又不像——他们的面部轮廓十分近似,头发也同样已经全白了。但是两位老人所表现出的气质截然不同。 弟弟维克托目光犀利,言辞火爆,顾盼之中有军人的豪情,看上去像一团烈火;而哥哥菲利普则目光阴沉,举止含蓄,有政治家的风度,冷得像块冰。 没错,特雷维尔公爵在波旁复辟时代曾极受国王路易十八倚重,被多次委以要职,甚至还当过一任外交大臣。而在1830年革命爆发,旁系取代长系篡夺了王位之后,出于对路易-菲利普的不屑,特雷维尔公爵选择了从政坛隐退,过着半隐居的生活。 哥哥身为死硬保皇党,弟弟身为波拿巴党,两兄弟断绝关系老死不相往来也就很正常了。 当然,半隐居生活绝不是在说公爵已经毫无影响力,公爵在当权时代曾交好了很多他中意的人,这些人在政局动荡之后反而更进一步,很多人身居要职——比如当今的首相苏尔特。他经常在国政和外交方面发表自己的见解,然而颇有一些大人物倾听参考这些意见。 简单来说,特雷维尔公爵,仍旧是一位有影响力的国家要人。 在夏尔进入室内之后,书房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公爵紧紧地盯着自己的侄孙,而夏尔则微笑以对。 好一会儿之后,公爵才开口,用那种四平八稳听不出感*彩的口吻问。 “您知道了多少?” 开门见山,不绕弯子,很好。 “大概知道了不少,不过还有一些问题没有搞清楚。”夏尔回答,“比如这一百七十万莱奥朗家打算和您怎样分配。” “看来真的知道了不少。”公爵毫无惊异的表示。“如果您想听,我可以告诉你。十万归我,十万给那些经办人分,剩下的由莱奥朗伯爵自己拿着。” “您居然这么慷慨?”夏尔有些惊讶了。 “现在嫁一个公爵小姐,陪嫁少说也得有五十万,姑且就算五十万吧。结果现在我可以把夏洛特不花一分钱嫁给一个名门贵族,还能倒赚十万,里外就有六十万了。在如今的法兰西,能一笔就赚六十万的生意并不多。”公爵的语气还是毫无波动,仿佛在叙述别人的事。“我虽然老了,但是这点帐还是能算清楚的。如果要得更多的话,莱奥朗家大可以去找其他人。” 夏尔扬了扬眉毛表示叹服。“这样算来确实是不错啊……” “您想要多少?看在您也姓特雷维尔的份上,我至多可以给您五万,一笔就纯赚五万法郎的生意,如今的法兰西也不是很多。” “如果我想叫那位可怜的小姐回来呢?”夏尔反问。 公爵的表情终于有了松动,他重新打量了一下夏尔。“原来您是想把一百七十万和那位小姐打包带走?那确实没办法收买您了。” 夏尔咳了出来。 这老家伙想到哪里去了?! 不过,也由不得人家往这方面想吧…… “我只是为了正义而已,公爵先生。”夏尔义正辞严地看着对方。 “哦,是的,价值一百七十万的正义。”公爵点点头。 “这总比您为了这点钱将一个青春靓丽的女孩一辈子扼杀在修道院里要好!”夏尔回敬。 “做出这种选择的是她的父母,在她的姑母死后,甚至没有等到第二天。那位小姐现在还不知道她是一大笔财产的合法继承人呢。” “至少您选择了助人行恶!” “我不做也肯定会有人做的。”公爵依旧面沉如水。 “那至少不用脏了一个特雷维尔的手,不是吗?”夏尔放高了声音。 “同六十万法郎相比,脏一下手算什么。”公爵不以为然地看着侄孙,“以后洗干净就是了。” “良心被污之后能洗干净吗?!” “当然能用金钱洗干净,如果您有时间,我可以给您讲出一百个这样的故事。”公爵的声音沉稳得可怕。 “如果没有了金钱,至少我们还能保有尊严,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夏尔直视着公爵。 公爵的脸上,突然浮现出了讥嘲和厌恶交织的神情,好像是看到了马戏团的蹩脚小丑一样。 “尊严?特雷维尔先生,您知道什么是尊严吗?” “我想我知道。”夏尔以眼神回敬。 “不,我想您不知道。”公爵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孙。“我来跟您讲讲什么叫做尊严吧。” “在神甫们被集体枪决的事件发生之后,你的曾祖父发觉大事不妙,赶紧策划让我们逃离法兰西——他自己被革命党看得很紧,对生还是不抱希望了,逃离前他要我发誓保护好弟弟,两个人活着离开法兰西。”公爵以一种仿佛在说其他人遭遇的那种平淡口吻叙述着,“那一年我18岁,你的爷爷才15岁。我们一路先是坐马车,家仆一路狂奔。到了兰斯之后,那些暴民发现我们是逃亡贵族,于是就开了枪想把我们打死,马和仆人都死了,我和你爷爷勉强躲了起来,然后继续往东跑……” 【1792年9月2日,革命党人在一座修道院内将不肯遵从新政府命令对新政权宣誓效忠的160名天主教神甫全部处死,成为大革命恐怖时代的开端之一。】 公爵停了下来,似乎是在回忆着什么。 “我们不敢去投宿民居,也不敢去找马车,身上也没带什么钱,就这么一路往东走,走的全是荒郊野岭。一路上我们就睡在野地上,还好那时不是很冷……”片刻之后,公爵重新说了起来,口吻还是一贯的平淡,“饿,非常饿,我现在还记得那种饿得肚皮发紧的滋味儿。你爷爷在路上发了高烧,一路上几乎是昏昏沉沉的,走也走不动,几乎是我拉着背着往东跑的——现在回想起来,我真该忘掉对父亲的誓言!我们靠野果和野菜维生,有时候运气好还能在农地里偷点蔬果,我总是让你爷爷先吃。不知道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直到有一天,我感觉再也跑不动了,肚子空得能塞稻草,而你的爷爷头烫得能起火,我当时就想,我们就要死在这里了吧……” 夏尔只感到喉咙发紧。 “就在这时,上帝眷顾了我们。”公爵突然笑了,这笑容让夏尔脊骨发寒。“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吗?” “什么……”夏尔努力想要维持镇定,但是声音还是有一丝颤抖。 “我看见了几只田鼠。那一刻,我的眼里,这些田鼠的样子比任何美女都好看,它们的脸像天使,它们的皮毛美得像锦缎,吱吱声比法兰西歌剧院里的歌乐还好听……” 一阵呕吐欲涌上夏尔心头。 “怎么了,先生?觉得恶心?这就是您全部的勇气?”公爵讥讽地扫了侄孙一眼,“没有这些天使般的田鼠,您今天还能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什么尊严?没有我去偷盗农地的蔬果,您今天还能在我面前高谈阔论什么尊严?先生,还要听听后来发生的事情吗?” 夏尔沉默了。 “自那之后,我什么都看明白了,尊严什么都不是,活着、活得好比什么都重要。”公爵冷笑,“长公主有句话说得好,革命将我们践踏到污泥当中,我们则将污泥作为赠礼回敬给法兰西。” 【长公主是指路易十六的大女儿玛丽-特蕾莎,她是路易十六唯一活过大革命的子女,后来嫁给了堂兄昂古莱姆公爵。在波旁复辟时代其人对革命党切齿痛恨,发誓要报复到底,甚至还试图炸毁法兰西先贤祠。】 夏尔沉默了很久。 “您还想阻止我吗?”公爵淡然询问。 夏尔继续沉默,直至最后,他仍旧昂起头来,直视着公爵。 “公爵阁下,我承认没有您的帮助,我爷爷也许早就死了,我都不会降临到世间,我也承认因为革命您受了很多罪,但是……我认为这并不是您可以为所欲为的借口,至少这不是您能够让我放弃的理由。”特雷维尔家族特有的碧蓝瞳仁内闪耀出高傲的光,“我已经答应了别人一定要将莱奥朗小姐带回来。在委托人放弃其委托之前,谁也休想阻止我履行我的承诺。” 腥风血雨的二十年,让那一代贵族中的大部分失去了“荣誉”、“道德”之类的概念(虽说这种概念原本就不是有很多人坚守),反而牢记了刀剑和鲜血的信条。这类“反动贵族”是最最死硬的反革命分子,除了以血还血之外对敌人他们别无其他想法。 如果只是对敌人和仇人,这种心态也许还有些道理,但是这种心态很快就扩展到了针对一切人上面。自私自利就此披上了“被迫”的外衣,各种恶习也有了遁词和借口。 “苦难绝不是可以为所欲为的理由,也绝不是能让恶行合理化的工具。如果您觉得您之前受过苦如今就可以任意欺凌无关者的话,我是绝对不会认同的。” 夏尔义正言辞地给了否定回答。 其实,他倒不是真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也不觉得自己是正义的伙伴,如果不是因为觉得现在退缩回去无法跟芙兰交差的话,也许他早已经改变主意了。 “这样说来,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条件了?”公爵冷冷地问。 第十一章 事件解决 “这样说来,您是不肯接受我的和解条件了?” 公爵这个满含最后通牒意味的问题,让夏尔心里悚然一惊。 说实话,在来拜访之前,夏尔原本也担心过对方要武斗不要文斗,用*教育代替说服教育,但是仔细思索之下,还是觉得他应该不至于为了这事儿就撕破脸动起手来。 况且,在谈话期间,夏尔和公爵的距离极短,就算有什么装有数百火枪手的夹壁或者密道存在,夏尔也可以第一时间冲上前去擒贼擒王。 既然如此,就算出现最坏情况,夏尔自酌自己抢先对付已经风烛残年的堂爷爷应该是没问题的。 想到这里,夏尔稍稍放宽了心, “您说得没错。”接着夏尔选择直接摊牌,“我今天过来拜访您,就是想跟您商讨一个解决办法——当然,前提是莱奥朗小姐必须马上被迎回来,以自己的身份生活下去。” “可以。” “如果您不同意的话,我就……”夏尔按心中的腹稿继续说了下去,然后终于回过味儿来,“嗯?您……” “可以,我跟莱奥朗小姐的归宿并不关心,她爱回来就回来,我并不关心。”公爵苍老的脸上全是冷漠,宛如戴着一副精致的假面具。 “可是不正是您在极力运作,在谋求剥夺她的财产权吗?”夏尔提出了质疑。 公爵没有回答,只是以继续以冷漠的表情看着夏尔。 片刻后夏尔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是只要您拿到您应得的条件,并不会阻挠我让莱奥朗小姐回归巴黎?” “这原本就不关我的事。我只要达成约定好的婚事再拿到定好归我的钱就行了。”公爵一脸理所当然。 “可是如果拿不到遗产,莱奥朗家族还会与您结亲吗?”夏尔仍旧在质疑。 片刻后他明白了公爵未说出口的潜台词。 “只要莱奥朗小姐同意将自己继承的财产转给她的哥哥……” 公爵没有回答,这似乎就算默认了。 夏尔沉吟了。看来这就是公爵所抛出的谈判底线了。 “一般来说,就算脾气再怎么温驯善良,一个人也不会轻轻松松地放弃已经到了衣兜里的百万财富吧?”夏尔似乎是在自语。 “似乎是这样的。”公爵点头同意。 结果你还不是什么都没说吗? 夏尔心头闪过一道怒火。他不算再跟对方废话了。 “那我们就没什么好谈的了,看来我得告辞了。顺便说一句,明天开始新闻界将把你和莱奥朗家的勾当给一股脑抖落出来,我倒要看看您还能怎么办到剥夺她应得的财产!!” 夏尔开始威胁,然后转身就走。 待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公爵终于如他所愿地发话了。“太焦急了,年轻人。” “您还有别的要说吗?”夏尔重新走了回来。 “先生,您抓到了我们的把柄——我不知道您是怎么办到这一点的,但是您确实已经办到了。您确实可以让我们出一个大丑。并且,看上去,您确实有可能要破坏掉我的计划……”公爵不动声色地分析着。“所以您的意思啊,要我一声不响地承受这次的损失?”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可是您说的仿佛就是如此。” 夏尔突然笑了。 “说到底,您为什么一定要将夏洛特姐姐嫁给莱奥朗伯爵呢?我知道他这个人,一没才华二没相貌,完全不是一个可靠的结婚对象。” “但是他至少有个好姓氏,而且不要嫁妆。”公爵并没有反驳夏尔对莱奥朗伯爵的评语。 “您刚才说错了一句话。”夏尔突然转换了话题。 “什么话?”公爵挑了挑眉毛。 “您说,可怜的莱奥朗小姐到今天都不知道自己是一大笔遗产的继承人。这句话错了。”夏尔不紧不慢地说。 公爵看着夏尔。 “没错,让她知道的是我。”夏尔笑容满面,“这位小姐挺有心机的,虽然被赶急赶忙地送进修道院,但是她还是用身上带的私房钱买通里面的老修女为她传递信息。我的妹妹就是因此才能收到她的求援信的……” “您去找了她?”公爵饶有兴致地问,口味不再如当初那么平淡。 “那位小姐已经答应我,只要有谁能够将她从可怕的命运悲剧里面解救出来,她愿意付出三十万法郎的酬劳。” “只是答应而已?” “她写了欠条。” “她直接给您写了欠条?” “是的,她现在这种境地,不怕我食言了吧?反正她也不会更糟了。”夏尔轻笑着解释。“我告诉她,现在她的父母已经就快要成功剥夺她的正当权利了,如果什么都不做,就只能继续在修道院里终老;如果按我说的做,我能让她回巴黎过上百万富豪的生活。一个有点头脑的女孩子是知道该怎么选的,尤其是吃了那么多苦头之后……所以她按我说的,写了这张欠条,作为我的活动经费——当然,我从未提到过您的名字……” “三十万吗?”公爵重复了一遍,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您只需要坐在这里就白赚了三十万法郎,还有什么可犹豫地呢?夏洛特又不是没有别的结婚对象可找,还有的是机会不是吗?” “那您呢?您什么都不要?” “是的,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完成委托人的给我的任务就可以了。”夏尔直视着公爵。“我现在还不知道这笔遗产的构成,因而也无法给您一个确切的支付手段和支付日期——毕竟不动产变现是有点麻烦。不过,既然已经有了毫无疑义的借据,想必那位小姐也无法抵赖吧?” “这笔遗产主要是银行存款和长期国债债券还有银行券,要是支付或者转让的话,倒是相当方便的……”公爵陷入了沉吟。 【法国长期国债债券是不记名的,转让十分方便。】 这老家伙果然早就调查完了!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考虑。 并没有过去多久,公爵笑了,苍老的脸上露出了长辈看到出色子侄的那种亲切无比的笑容。 “夏尔,干得好。”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称呼夏尔。 “希望能够帮上您的忙,堂爷爷。”夏尔回以子侄对长辈那种笑容。 “既然大事已定,那就要快!”公爵的笑容很快就敛去了。“我马上就跟法院联系,尽快确认莱奥朗小姐的继承权……” 夏尔则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放到公爵的书桌上。 为了这张纸,他会比夏尔更积极地落实莱奥朗小姐的财产继承。 “很好。”公爵将纸条收入自己的抽屉当中,然后抬起头来看着面前这个身形高瘦略显斯文的侄孙。“夏尔,你配得上特雷维尔的姓氏。” 夏尔则躬身行了一礼。“谢谢。” “要不要今晚留下来吃个饭?”公爵突然问,“其实,夏洛特长得不错……” 这家伙把目标转到我身上了? “我今晚还跟人有约,下次再说吧……”夏尔笑着推辞了,“那么,我先告辞了。” “路上小心。” 就这样,踏着略微模糊的月光,夏尔离开了特雷维尔公爵府邸。 夏尔要的不是什么酬报,或者说妹妹的感谢,对他已经是一种最好不过的酬报了。 况且……还有一个隐藏至深的理由。 依靠这次拉上的关系,夏尔感觉之前在密谈中所商定的“拉拢特雷维尔公爵等人”这一条规划的实现,也不再遥不可及。用别人的三十万买自己一个大人情,夏尔突然觉得自己的最近的运气好到了极点,难道已经开始转运了? 如果能以法兰西作为酬报,这次所冒的风险其实微不足道吧? 未来,为了实现梦想,需要走过的生死关头肯定比比皆是,比这更有风险的艰难险阻也必须踏过。 然而,实现带领法兰西民族踏过1870年那命定劫数的梦想,越来越近了,越来越有希望了。 愿上帝保佑法兰西! 夏尔抬头看了看朦胧的夜空。 ==================================================== 看了下书评,发现读者中有人认为主角去见公爵摊牌太过冒失。认为两人立场不同,本来是敌人,再出这事儿的话恐怕会出现生命危险。 有讨论是好事,但是要拒绝谩骂的说。 其实问题没那么严重。 首先,书里已经交代过,公爵已经基本退出了政坛,现在相当于是一个国务顾问的角色——已经没有了决策权,远离了政治核心领导层,更没有到因为钱想杀谁就杀谁的地步(哪怕不考虑亲戚关系)。 至于说什么暗杀之类的,我只能说这是黑帮片看多了,真当主角就没有党派没有朋友?波拿巴派如果都是被人想杀就能杀的软柿子,那还怎么谋反?人心不都散完了…… 另外,主角和公爵政治立场对立是事实,但是也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法国大革命的腥风血雨给了上层阶级太过于恐怖的回忆,因而到了后来,上层阶级对贫民的反乱有了一种天然的戒备心理。 后来,法兰西上层阶级在政治斗争中形成了一种斗而不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态势(贵族里面有支持波拿巴家族的,而资产阶级里面有支持国王的,书中的特雷维尔一家就是如此。),上层内部的权利斗争相比大革命时代变得收敛了很多,不再那么血腥。 1830年革命,夺权的奥尔良派并没有对波旁王家赶尽杀绝,只是宣布放逐出法国了事;1848年革命,夺权派也没有对奥尔良派赶尽杀绝,只是把奥尔良王族放逐出法国,并让他们的重要人物失去了权势投闲置散,比如奥尔良派的几位领袖(梯也尔,基佐等人),都好好地活过了第二帝国时代;1870年的新的革命,波拿巴王族也只是离开了法国就可以了。 但是,请不要误解,上层阶级的内部妥协不意味着上层阶级放弃了刀剑,对下层阶级,他们反而更加舍得举起屠刀,更加团结起来镇压。 法兰西第二和第三共和国,都是在屠戮贫民之后建立的寡头共和国。尤其是1871年,他们逐条街、逐个区地血洗了巴黎,屠杀了数万人。为了得到10万用来镇压屠杀无产阶级的士兵,他们不惜向普鲁士屈膝投降,并付出50亿法郎的赔款,这比巨额赔款折合白银大概是6.5亿两以上(因为19世纪白银价值波动剧烈,这是最低值了,实际上可以比6.5亿两这个数字还要高很多),比《辛丑条约》还要高——法国人也有自己的“宁与友邦,不与家奴”的政治逻辑。 所以,在现在的公爵看来,主角虽然是讨厌的波拿巴派,但总算还是上层阶级的“人民内部矛盾”,不至于上升到生死斗争的高度。 如果主角说一句“劳资是铁杆革命党,无产阶级大联合万岁!”,那他与革命党有血海深仇的堂爷爷会真的不顾一切也要除之后快,因为这是“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 嘛,骗字数成功=。= 第十二章 兄妹夜话 “她轻轻地将手伸入花丛,然后捏住一株鲜红的玫瑰,那是舒瓦塞尔公爵从荷兰回来后所进献的礼物。 玫瑰花茎上细小的尖刺刺入她的手中,她浑然不觉。 折断茎秆,她拿起这支鲜红的玫瑰,细细的血滴宛如从花中渗出的一样,一滴一滴地自花茎落下,给大地以鲜红的滋润。 玫瑰被轻轻地送到那鲜润的红唇边,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到底是花还是唇更红。细细品味着这带着朝露的清香,她惘然回忆起那些迷离而又值得沉醉的画面。 不幸福的童年,十九岁时进入宫廷,君王的宠信,宫廷的饮宴,辉煌的盛典,一幕幕画面走马灯一样从她眼前闪过,然后又消失在那漫无边际的虚空之中,想要忘却的,想要记住的,一幕幕都消失在那无尽的虚空当中。那片虚空里的终点是什么呢?是全能的父在那里等待着自己吗? 回忆渐渐消散,她遥望着渐渐升起的朝阳,红霞与鲜红的玫瑰在眼前相互缠绕,渐渐密不可分。 快到最后的时间了吧?她心中暗自想。 终点就要来临了,是的,谁也无法逃离这个终点,一切的一切都将在这里归于虚无。 笑容在这因病而略微枯槁的面庞上渐渐浮现,回光返照却让苍白的脸上泛起片片红云。 她拾起最后思绪,仰望碧蓝的天空,然后…… 一切,归于虚无。” 【舒瓦瑟尔公爵是路易十五时代的名臣,在路易十五的宠姬蓬巴杜侯爵夫人的帮助下进入政界,最后因功被册封为公爵,还曾任外交大臣、海军大臣、陆军大臣,在路易十五时代权倾一时。】 夏尔奋笔疾书,预备在今晚写完这本书的结局,蓝丝袜已经催了好几次,再不交稿估计她就快闯上门来催更了。 为了给这本书一个漂亮的完结,夏尔最近苦思了好几次,但是始终没有想出一个足够好的结局了,今天写的这个,他仍旧不太满意。 最近读者们的口味越来越刁,如果只用个糊弄人的桥段来草草结尾,恐怕以后就很难从她们那里圈钱了,所以得好好地以一个漂亮的结尾来收场。 是该更加文艺一点,还是要侧重煽情?夏尔越想越觉得有些头疼。 夏尔抬头看看书房的挂钟,已经快十二点了。 算了,明天再想吧,都这么晚了……他轻轻打了个哈欠。 正当他站起身来准备熄灯离开的时候,书房门口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谁啊?”夏尔轻轻问了声,然后起身去打开了门, 芙兰穿着睡衣,端着一杯咖啡走了进来。 “芙兰,怎么还不睡啊?”夏尔轻声问。 “我看您已经到了这个时间还在这里,应该会有些疲惫吧?”妹妹看着哥哥,“所以就给您泡了一杯咖啡,提提神嘛。” “哦,那还真是感谢了!”夏尔接过有些发烫的咖啡杯,放到书桌旁边。 他鼻子蓦地有些发酸。 这妹子是多久没这么体贴了啊? 是两年前还是一年前开始?都记不清了。 “谢谢你,不过你还是赶快去睡吧。”夏尔亲切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的反应却有点不寻常,她目光有些浮动,在哥哥身上游弋着,脸上有些罕见的迟疑和忸怩。 “谢谢您……”面色微红的少女突然说。 “嗯?”夏尔有些惊讶,片刻后释然了。“莱奥朗小姐今天回来了?” “是的。”芙兰轻轻点点头。“她今天回来上课了,不过一直在跟我道谢,我对她说都是你帮了她……” “我想她知道吧。”夏尔淡淡地回答。“好了,都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没什么好提的了。现在她怎么样了?” 三十万的交易,夏尔没跟芙兰说。 “她现在在外面租了一间房子,一个人生活。毕竟出了这种事她也不想再和那些家人生活在一起了吧……”芙兰目光还是有些游离。“哎,家人之间怎么会变成这样呢?都是金钱的错!” “我亲爱的,金钱怎么可能有错呢?”夏尔正了正脸色,“犯错的是人,是人的贪心。人做了卑劣的事之后还把罪过推给金钱,那不是更加卑劣了吗?” “好了,”芙兰垂下了头。 “不过,既然今天有机会,我正好有些事想跟你说说。”夏尔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 “您的这位朋友,并不像您想想中的那样纯净无暇。”夏尔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妹妹,“相反,这是一位极其聪明的女士,从看信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了,她那样写就是为了催发出你的同情心,然后诱使你去帮助她。” 芙兰继续低着头。 “你心地善良,这是一件好事,我并不是在指责你。但是,如果你因此就当每个人都心地善良,这就是大大的愚行了,这会让你吃大亏的。”夏尔柔声对叮嘱妹妹,然后拿起咖啡喝了一口。“不过好在你还有哥哥,他会尽力帮助你,帮你避开那些暗礁。” 芙兰还是低着头。 夏尔有些后悔,何必跟她说这些呢?暗地里旁观着,看到有问题再出手不就行了? “你别误会,我并不是……” “我知道。”一直低着头的芙兰,突然低声说。“我一直都知道的啊。” “嗯?” “我知道的……”芙兰抬起头来,微笑着看她的兄长,“玛丽写这封信来,还把自己说得这么可怜,是想激起我的同情心,让我去救她……” “从实际情况来看,她的目的似乎达到了。”夏尔不动声色地回答。 “是的,也许我是被她用言辞所打动所利用了,奋不顾身地替她完成了目标……”芙兰的笑容中增加了不明的意味,“可是,可是如果当时我置之不理地话,会怎么样……她当时在那样的环境,还能想到我,她相信我会去帮助她……先生,那时的我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呢?” “这倒也是,”夏尔点点头,“这位小姐带的钱不多,能够收买人的次数相当有限,所以选择收信人就相当重要了,她第一时间能够想到你……算是有点眼光吧。” “您说她会耍心机,可是到了她那个地步,会耍心机又有什么罪过呢!命运如此作弄她,她又有什么办法呢?如果她的兄长能够帮到她,她又何必这样辛苦自己?”芙兰抬起头来,为自己的朋友争辩着,“是命运让我们不得不如此的。” 夏尔看着自己略显得激动的妹妹,突然发现她说的很有道理。他点点头,“你说得很对,不是每个女孩子都有一个负责任的哥哥的。”然后,他又喝了一口咖啡。 他的自吹让芙兰有些赌气了。 “也不是每个哥哥都是天天给妹妹说些无聊的大道理的。”她鼓起腮帮。 “哈哈……好吧……”夏尔笑了出来,“嗯,我们不说这么无聊的事情了,你的哥哥现在真是昏了头……” “啊欠……”芙兰突然打了个喷嚏。 “怎么了?”夏尔吃了一惊,然后仔细看了看仅仅身穿着薄薄的开司米睡衣的妹妹。“穿得这么薄就不要在外面久待了,快点回去睡觉吧!” “好吧。”芙兰答应了哥哥的要求,然后转身就走。 在妹妹走后,夏尔继续坐在书桌前继续构思,片刻之后他还是觉得脑子一片乱麻,拿不出灵感来。 哎,还是早点睡吧。最后,才思枯竭的夏尔还是选择了放弃。 他喝完了最后剩下的咖啡,然后熄灭了灯光,踱步回到自己的卧室。 也许是因为今天过度用脑,也许是因为那杯咖啡的关系,躺倒床上之后,夏尔仍旧难以入眠,脑子里一直在不停地想结局的事情。 词语在脑中翻滚,不断组合又不断断裂,一句又一句台词闪过脑海。 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几句被最后组合出的台词闪现在眼前。如果这样的话…… 对!对!就这样! 不顾身体的疲惫,夏尔赶紧起身下床去书房,准备记录下自己新构思好的结尾。 为了不吵到他人,他拿起烛台,然后轻轻地走下楼梯,向书房走去。 然而,当夏尔轻轻打开书房房门之后,他看到了也许这辈子都难以忘怀的景象。 他的妹妹,芙兰,正坐在自己的椅子上,聚精会神地读着自己刚写的文稿,脸红红地似乎要滴出血来,湛蓝的双瞳笼罩着一团薄雾,眼角似乎有泪水划过的痕迹。 这!怎么会这样! 夏尔的内心在狂吼。 身为伟大光荣的穿越者,结果混到写这种女性向宫斗文来卖钱一直是夏尔深以为耻的一件事,所以他对妹妹和其他人一直讳莫如深,绝口不提。而且妹妹平时似乎也没有关心过自己在写什么,没有,一次也没有问过。 他绝没有想到,今天居然会看到这样一幅场景。 “呃……”巨大的冲击让夏尔惊呼了一声。 片刻后他的意识回归了,然后止住了惊呼。 但是已经晚了。 听到了响动芙兰抬起头来,发现自己的哥哥正睁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己。 她呆住了,脸上的红云瞬间褪去,只剩下了脂玉般的苍白。 “呃……”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尴尬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片刻后他才说出一个词。“晚上好……” 以比消失的还要快上百倍的速度,红云再次笼罩住了妹妹的面庞,泪珠似乎重新又在眼睛里聚集。 “抱歉……抱歉……我不知道您也在……其实我……”夏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在说,“如果……如果我……可是……” “这下您满意了吧!”妹妹站了起来,口吻之激烈之严厉,夏尔感觉似乎之前从未听到过。 “这个……”夏尔仍旧不知道该说什么,不过最后他总算想到了,“早点去睡觉,别冷到了……好吧……” “这下您满意了吧!”那种看一团脏画布的眼神重新回到芙兰的眼睛里。蓝色的火焰似乎能够燃尽一切。 突然,她以飞快的速度向门外冲去,连夏尔都躲避不及肩膀被撞了一下。“我要去睡觉了!别来烦我!” 夏尔呆然看着狼藉的书桌,脑中一片空白。 好一会儿后,他突然想起了自己又来书房的目的。 该死,忘了之前到底想些什么了! 他脑子再次发疼。 算了,还是回去睡吧。 ================================================= 新书不易 求推荐求扩散,拜托啦! o(n_n)o~ 第十三章 纠结 “不要!不要!” “乖,听话点,芙兰。”夏尔柔声呼唤,“哥哥这是为你好……” “不要!不要!”音量越来越大了。 “好吧,一开始可能会有点难受,但是忍一下,等下你就舒服了。” “就是不要!你让我死了吧!让我死了吧!”芙兰仍旧大声抗拒着。 “你在说什么傻话啊!”夏尔放高了音量,“听哥哥的话!” “才不要听!绝对不听!” 夏尔的耐心渐渐被磨得差不多了。 “生了病就应该吃药,不是吗?”夏尔用上了略带斥责的口吻,“还有,不要蒙着被子跟哥哥说话啊,那样对你身体不好!” “就是要蒙着被子,就是不吃药!”被子裹得越来越紧了,而且还在微微颤动着,显示出了主人现在的心情有多么激动。“我不想看见你,你出去!” 由于昨晚穿着单薄的睡衣在外面晃荡了那么久,而且又经历了那么大起大落的情绪刺激,因此芙兰在第二天很顺理成章地感冒了,而且看上去还比较严重,因此夏尔直接派人去画室那里请了假,让妹妹在家里好好养病。 “好了,别生气了,芙兰。”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我们就当昨晚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你果然还记着!”芙兰的反应反倒更激烈了,竟然还隐隐间带着一点哭腔,“你这下满意了吧!我就是经常躲着看你写的文稿,这下你可以得意了!呜哇……” “呃……”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才勉强说,“其实如果你想看,我会让你看的,不用这样……” “我就要这样!” “总之,既然我都已经知道了,那我们就向前看吧……”夏尔坐到床边,轻轻用手拍击被子下凸起的头部,“别生气了,快点吃药,好好休息。” 在夏尔有节奏的轻轻拍击之下,被子的颤动渐渐停下来了,最后恢复了平静。“真的吗?” “真的,以后你爱怎么看就怎么看,想要明着看也行,想要偷偷看我也可以当做不知道,这样好了吧?”夏尔轻声回答。 等了一会儿之后,被子里再度传来了声音。“那以后,你一定要装作不知道,也不许在我留在书房的时候再闯进来!” 就算我装作不知道实际上我还不是知道了,大家一起自欺欺人吗?这妞到底是什么思路啊?夏尔内心有些疑惑,他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懂妹妹了。 是的,随着妹妹越来越长大,她越来越变成一个标准的、不可捉摸的法兰西女性了,夏尔痛切地感到了这一现实。 上帝啊,我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招致这样的惩罚?必须眼睁睁地看着妹妹一点一点地变成另一种生物?他内心一阵哀叹。 “嗯,我什么都不知道。”因为失落,他的口吻极其落寞而萧瑟,“什么也没发生。” “不许说话不算数!”他的回答,让芙兰放弃了反抗,被子一点点往下褪去,露出那张因病而略显得憔悴、却更因此而显得楚楚可怜的娇颜。 少女那怯生生的眼神,让夏尔一瞬间忘却了对她的不满。 这就是我的妹妹啊! 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着芙兰洁白的额头。 然后,他拿起旁边梳妆台上的药剂瓶,轻轻地送到妹妹唇边。 和未来那个医学发达的时代不同,这个年代的医生能做的相当的有限,设备也只能用简陋来形容,用各种各样的药水来治病,天晓得能起多大作用。不过,芙兰这次得的只是一般的感冒,夏尔问药剂师要了人们最普遍使用的那一种,应该不至于会有什么问题。 芙兰张开嘴唇,顺从地喝下了哥哥递过来的药水,她的舌头因病而略显得有些发白,让夏尔有些心疼。 “你先好好休息,我晚上再来看看你。”总算完成了任务的夏尔,心中松了一口气,转身走出了妹妹的卧室。 由于已经差不多是午餐时间了,因而夏尔直接向餐厅走去,而到了那里他发现自己的爷爷已经在那里等着用餐了。 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身穿着简单的黑色法兰绒燕尾服,内衬衣浆白的衬衣,以笔直的姿势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手里拿着最近的报纸不停翻阅着,虽然从未有将眼神向夏尔飘过来,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仍旧让夏尔有些凛然。他那修剪得整整齐齐的花白胡须,更增添了那种严肃气质。 夏尔轻轻地走到餐桌旁,安静落座,准备吃东西。 “看最近的报纸,对政府的批评越来越多了啊。这里也是那里也是。”在夏尔刚刚落座之后,侯爵突然说话了。“有批评施政无能的,有批评政府应对各地灾荒不力的,还有批评政府对外国太过卑躬屈膝的……” “这说明各界的怨言越来越多了不是吗?这说明当今政府的掌控力越来越下降了,连引导和威慑舆论界的力量都快要失去了。” “不,夏尔,你要透过现象看本质。”侯爵冷冷地回答。 “嗯?” “我们家订阅了好几份报纸,有偏向保守的,有支持当今政府的,也有持激进共和观点的。是的,报纸或者其他任何媒体都有自己的立场的——尽管它们每一个都说自己是中立客观的。单独看一份,除了被洗脑你什么都得不到,而将这些东西糅合到一起,以冷静的态度来综合比较的话,你反而会发现很多很有趣的东西。” “比如说呢?” “你没有发现吗?在那些持反对立场的报纸上,最近对政府的批评越来越空泛了,不是指责某一个具体事件,某一个具体人物的劣迹,而是将当今政府本身的存在合法性来进行质疑……而它们的销量未见减少?” “这说明,多年的煽动渐渐有了效果,人们不再对当今王朝的某一部分或者某个人感到失望和厌恶,而是对这个王朝的存在本身?” “是的。”老侯爵这次同意了夏尔的推论,“人们反正就是天生需要批评政府的,关键是这种批评集中在何处。如果十几年前的法兰西人人在质疑当今政府存在的合理性,而现在却在争论当局某件事做得好不好、某个人是不是干了坏事,这反而说明当今政府已经安全了。” “您说的有道理。”夏尔承认了侯爵的看法。 “托德-波旁-奥尔良先生的福,法兰西现在已经沦落为一个中庸国家,再也没有过去的荣光了,我们的使命就是让她恢复她的荣光。” 【自从身为波旁王室幼支的奥尔良公爵路易-菲利普登上法兰西王位之后,就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波旁-奥尔良】 听到这句嘲讽,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 当今国王路易-菲利普在1831年对法国议会发表演说,其中有一句“本届政府走的是中庸路线”,意思是自己的政府打算走一条既不激进也不保守的中间路线。由于这位国王同时不得波旁正统派和共和派的喜欢,因此他的政治对手们经常引用这句话并作出引申,以嘲讽这位不得敬重的国王。 “嗯,我们必将恢复法兰西的荣光。”夏尔重复了自己的心声,然后端起杯子向自己的爷爷示意了一下,两人一起抿了一口葡萄酒。 接着两人开始进餐,一时无言。 侯爵因为年纪的关系,饭量很少,因而很快就吃完了,然后他接着看报纸,夏尔则继续吃着剩下的食物。 “已经哄好芙兰了?”侯爵突然头也不抬地发问。 “嗯,总算哄好了,她现在已经喝完了药。”夏尔点头确认,“不过,因为得了感冒,所以她现在没有什么食欲,不过来吃午饭了。待会儿我带些吃的上去……” “哎,没事就好……”侯爵松了口气,“现在的小孩儿啊,个个身体娇弱得很,三天两头就着凉感冒,又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虽然话里面看上去是一个劲儿地在责编自己的孙女,但是侯爵对孙女的担心和宠爱,仍旧溢于言表。 “是啊,”夏尔附和了爷爷的说法,“芙兰的身体是有点弱,所以需要平时好好注意下保养。” “你们这些孩子,一个个都不让人省心啊!”侯爵突然长叹了一声,然后从报纸上抬起头来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孙子。“不过,总算,一个个都长出模样来了……我已经老了,没有太多精力来照看你们了。夏尔,你是兄长,又已经成年了,要多注意照顾下你的妹妹,她的年纪太小,还不太懂人情世故。” 夏尔回视这自己的爷爷,以真诚至极的语气回答。 “我会为此努力一生。” “很好。”侯爵点头表示赞许。“夏尔,记得这个男人的承诺!我已经老了,能再活下去的年头恐怕不多了,如果有天我不在了,你们两个一定要相互扶持,不要因为时间而冲淡了亲情,知道吗?” “您的身体还很好啊,怎么能说这种话!”夏尔急了。 “得了吧,”侯爵撇了撇嘴,自嘲地笑了笑,“我已经有70岁了,就算现在身体还算过得去,又能奢望多少呢?” 夏尔一时语塞。 “不用在意,我们每个人终究是会有这么一天的。”看见孙儿有些感伤,侯爵反而笑着安慰,“重要的是活好现在!不看到我的孙儿们能够过上好生活,老维克托才不会去闭眼呢!” “一定会的。”夏尔回答。 “那天跟你说的事情你也上心一下。”侯爵又提起了之前的事,继续进行叮嘱。“早点找个又有钱又有点头脑才情的女子,延续特雷维尔的血脉——法兰西虽然很缺这种女子,但是总还是能找到几个的……” 咳,夏尔低垂着头继续吃东西,不敢答话。 “还有芙兰,她现在也不是很小了,我们也该为她早点想好将来了——别忘了你的奶奶嫁给我的时候才16岁,那时我还在杜塞尔多夫给人修鞋呢……” 【杜塞尔多夫是德意志西部莱茵河畔一城市,法国大革命时代法国贵族很多有逃到了这座城市,并且因生计所迫被迫操持很多过往所蔑视的“贱业”。】 夏尔表面没有回应,内心却有些迷茫。他心里知道,其实爷爷所说的都是正论,放在这个时代来说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他内心深处却似乎有个什么人在一直问自己。 嫁了人的妹妹还能算是妹妹吗? 片刻后他对自己的反应吃了一惊,怎么会有这么古怪的想法呢?芙兰当然永远是自己的妹妹啊?不管发生了什么,永远都是。 可是……如果真的嫁给了别人的话…… 正当他陷于奇怪的纠结时,仆人的通传拯救了他。 “小姐的两个同学来看望她了?”夏尔问。 “嗯,其中一个还说要另外来特别感谢您。”仆人回答。 夏尔隐隐间明白了怎么回事。 “那就让她们进来吧,我去接见一下她们。”如释重负地,夏尔逃离了餐厅,也逃离了内心的纠结。 第十四章 价值一百四十万的人生相谈 听到了仆人的通报之后,夏尔在宅邸的大厅接待了两位前来探望的小姐——她们是听说芙兰生病在家休养之后,联袂过来探望的。 两位少女虽然是一起来的,穿着和神态并不相同。 一位褐色头发、黑色眼睛,五官十分端正,穿着缀着花饰的白色长裙,手上戴着丝绸手套,而头上则戴着一副细金丝边框的水晶眼镜,和夏尔见礼的时候,她一本正经地回视着夏尔。顾盼之中既温和却又隐含着些刚强,却并不显得严厉。 而另一位给人的印象就完全不一样了,她身穿着黑色裙子,没有任何装饰,看上去简直有点像是丧服。她淡黄色的头发披散到两肩,眼神也游移不定没有焦点,薄薄的嘴唇紧紧闭着一言不发。而她修长的眉毛微微低垂着,显得十分忧郁,眉宇间似乎隐藏着难明的痛苦,眼神十分复杂。。 这位夏尔倒是认识——她就是刚刚被夏尔从修道院里拉出来的玛丽-德-莱奥朗小姐。 因而对对方现在的颓丧样子夏尔倒是毫不奇怪。 为了不过多刺激对方,夏尔只是轻轻欠身对两位少女致了个敬。“欢迎两位小姐莅临寒舍。” “您就是芙兰的兄长对吧?很高兴见到您。”那位夏尔不认识的少女也欠身对夏尔行了一礼,“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 而莱奥朗小姐则没有说话,只是对夏尔深深地行了个礼。 “迪利埃翁?”听到这个姓氏之后,夏尔有些意动,然后有些惊奇地扫了这位少女几眼。 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似乎习惯了人们的这种眼神,对夏尔好奇的注视泰然处之,一点也没有动容。“正如之前所言,今天我们是来探望芙兰的,她现在怎么样了呢?好点了吗?” 夏尔暗自点点头,这样的气度,确实不愧是当今掌玺大臣的宝贝孙女儿了。 “多谢两位的关心,我替芙兰感谢你们。”夏尔微笑着回答,“现在芙兰已经好多了。刚刚喝了点药,现在大概还在休息吧。” “那就太好了。”玛蒂尔达十分欣喜,面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那能否让我们去看看芙兰呢?” “当然可以。”夏尔一口答应,然后带她们上了二楼,从走廊走到了芙兰的卧室门口。然后轻轻敲响了门。 “谁?怎么了?”芙兰似乎是在休息,回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 “芙兰,是我。”夏尔应了一声。“你的两个同学来看你了。” 接着夏尔用眼神示意。 “特雷维尔小姐,现在好点了吗?”玛蒂尔达打了个招呼。 “芙兰,我来看你了,你还好吗?”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则说出了今天来这儿之后的第一句话。 “玛丽?你来看我了啊?”房间内的声音马上有了一些激情,不一会儿门就打开了,芙兰欣喜地打开了门。“太感谢你们了!” “说得这么客气干什么。”玛蒂尔达温和地朝芙兰点点头。“怎么,您就打算在外面招呼我们?” “啊……”芙兰困窘地眨眨眼,“你们赶紧进来吧。” 同时,她还不忘给哥哥一个“你不包括在‘你们’里面”的严厉眼神。 夏尔苦笑,然后对着门口的三位风姿绰约的少女鞠了个躬,接着自行离开了,走向大厅的侧边的小会客室,拿出了自己的棋盘和棋谱,继续研究起象棋来。 象棋,这是在穿越之后夏尔所新学到的爱好之一,自从沉迷之后,比较有空时他就会拿出来参研一番。 正当他按着棋谱下到精彩处,正为两位奕者的智慧暗暗叫好时,会客室的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谁啊?有什么事要通报吗?”夏尔以为是仆人因为某事要来请示自己。 “是我。” 怯生生的一个回答从门外传来。“我可以进来吗?” 嗯? 夏尔听出了是谁,正因为如此他略有些疑惑。不过,他还是回答:“当然可以了,莱奥朗小姐。” 玛丽慢慢地走了进来,脚步有些犹疑迟缓。 “请坐,”夏尔指着棋盘对面的座位,微笑着看向她,“莱奥朗小姐,不用这么紧张,现在世界上已经没有多少事情值得您紧张了。” 听到夏尔的这句话,玛丽总算没那么紧张了,她走到夏尔对面的座位上轻轻落座,只是眼光还是低垂着看向棋盘。“我是来跟您道谢的。” “道谢?不用。”夏尔仍旧微笑着。“我是做了我能做的而已,如果您真的要谢,就感谢三十万法郎吧,它比我值得感谢多了。” 玛丽突然躬下了头,脸都几乎触及到了棋盘上的旗子,头发也散到棋盘上。 “不,没有您的鼎立帮忙,我根本就出不来。我真的……真的……十分感谢您。” “哎,真不用这么客气。”夏尔都有些窘迫了。“如果您真的有这份谢意的话,以后就好好和芙兰做朋友吧。” “嗯,我会的。”玛丽慢慢抬起头,眼角似乎含有泪水。“和芙兰叫上朋友,是我这一生最大的幸运……我一定不会辜负了这份友情的。”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您也不用这么伤心,您这辈子还有好多年可以活呢,幸福的事情以后还多得是。” 玛丽垂首不语。 “其实,您真的可以看开点,”夏尔继续安慰。“您得到了自由,也拿到了应得的财产。” 对面的少女突然哭了出来,泪水一滴滴滴落到棋盘之上。 “可是先生,我失去了家人啊!” 夏尔沉默了。 “回来之后,我还特意去过家里一次。”玛丽用空洞的语气说,“我当时在想,如果他们真的有悔意,我可以原谅他们,毕竟……毕竟都是家人啊……” “您的家人责骂了您?”夏尔小心翼翼地问。 “不,没有。如果有责备,或者干脆无视的话,说明他们内心中还有些愧疚,不敢面对我。可是……可是……比这个更可悲啊!”玛丽抬起头来,用充满泪水的眼睛看着夏尔,“他们一个劲儿地跟我道歉,说之前只是一时糊涂,现在他们已经幡然悔悟,叫我原谅他们……就连哥哥也一直在跟我说以后会好好对我……” “是吗……” “先生,可是我看得出来啊,他们满面笑容的面具下,隐藏的是痛悔啊……”玛丽的泪珠仍在不停滚落。“他们痛悔的是,居然给了我机会让我跑了出来!我看得出来那笑容里面的不甘心和愤恨啊!他们真的,真的就从来没有过任何愧疚!哪怕我在里面枯槁一生他们也无所谓!”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发泄自己内心中的痛苦。 哭了好几分钟,把整个棋盘都沾湿了之后,玛丽才重新说话。 “就因为这样,我选择了搬出家去,自己独立生活。可是,生活到底是什么呢?我不知道。没错,现在我有钱了,虽然少了三十万,但是还有这么多。可是,我今后该怎么办啊?先生,我今后该怎么办呢?您既然这么有办法,那么也该能解答我的这个问题吧?” 夏尔沉吟了片刻。 “小姐,您是真心想问吗?” 玛丽被夏尔的郑重口吻弄得有些发怔,呆了片刻才重重点头。 “是的。” “那我就给您一些建议吧。”夏尔从口袋里拿出手绢,递给了玛丽。 玛丽接过了,然后用它轻轻擦拭自己的眼睛。 夏尔用另一块手绢,把被泪水沾湿的棋子慢慢拿起来擦拭着。 先擦兵。 “小姐,我们仔细说下您目前的处境吧——您现在很年轻,而且没有债务负担,更坐享有一大笔钱。必须要承认,在客观处境上,您比绝大多数人要好得多。” “也许是吧。”玛丽嘴角微微撇起,自嘲地笑笑,“虽然代价高得吓人。” 兵擦完了,轮到车。 “但是,您也要承认,一百四十万法郎虽然看上去不少,但是怎么看也不是一笔花也花不完的钱,它需要好好呵护。如果您染上挥霍的恶习,那很快您就会发现自己一贫如洗。相信您也知道,有多少人就是在暴富之后去肆意挥霍,结果沦落掉的。” “是的。” 该擦马了。 “所以,我觉得您应该牢记代价,好好珍惜这笔财富。尤其是考虑到您目前的处境和技能,想必一段时间内您是没有多少赚入金钱的方法的。所以,我认为您可以先花上几十万买一些地产和房产,作为您在未来的安身立命之所。然后将剩下的钱——大约一百万吧——去买国债,这样算来,每年您大概有四万法郎左右的年金收入,当然这笔钱无法让您过上奢侈生活,但是像一个正派人那样活着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了……” 【当时,法国政府的国债和其他债券的收益率随着时局变化而略有波动,一般在3-5%之间,夏尔所说的是个大略的预估值。】 玛丽目不转睛地看着一边认真擦拭着棋子一边冷静地给自己分析和建议的金发青年。就是这个青年,将自己救了回来,而且在认真为她考虑着将来。 现在轮到了相。 “当然,人活着总是要有点爱好的嘛,不是会被好的爱好所填满,就是会被恶习所充塞。我建议您给自己多一些不花钱又能有乐趣、而且高雅的爱好以打发时间——其一,残忍地说,您现在的资本不足以支撑那些奢侈的爱好;其二,在我看来,华服和珠宝也未必能让一位少女增色多少。我看您可以试试学舞蹈或者声乐,当然,您现在在学习的绘画也很不错……” “是这样吗?” “嗯,我就是这样看的。”夏尔毫不迟疑地点头。 终于轮到后了。 “这些不是特别花钱但是又有些高雅的兴趣能够让您多些格调,而一百四十万的本金作为陪嫁又能让您熠熠生辉,多少优秀青年到时候会为您夜不能寐啊!您可以慢慢地挑选,在里面找出一个聪明、有前途又对您还算忠诚的,然后就可以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了。您看,只要您肯听从我的建议,我相信您的未来一定会是光辉无比的……” 夏尔将擦好的后放到了棋盘上。 玛丽仍旧看着夏尔。 “况且,您还有智慧,知道取舍也知道当机立断。只要您肯听从我的建议过上这种节制——绝不是吝啬——的生活,幸福绝不会离您而去。”夏尔最后补充。 “您还是没忘记因为我求援的事儿讽刺我呢。”玛丽叹了口气。 擦完棋子的夏尔真诚地看着玛丽。“我是真心为了您才说这么多的,当然,听不听从就是您的事了。” 玛丽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点点头。 “我知道,我会听从您的建议的。” “对您的明智我真心感到欣慰。” “而且我也会继续和芙兰来往的,我会经常来看望她,和她谈心的……您不会反对吧?”玛丽期盼地看着夏尔。 “那当然了,您和她是好朋友嘛。”夏尔轻轻摊手。 玛丽眼中突然闪过一丝狡黠。 “至于您说的给自己找个高雅一点的兴趣的建议,我也觉得非常有道理……” 夏尔点点头。 “所以,您当然不会拒绝教我象棋吧?”玛丽突然笑了起来,紧紧地盯着夏尔,刚才那几乎能压垮她的忧郁几乎被一扫而空。 夏尔脸上一僵。 哎哟,居然自己把自己给将军了! 不过……也没什么。 “好的,这是我的荣幸。”他浅笑以对。 第十五章 意外的发现 回到房间之后,芙兰小小地欢呼了一声。因为兴奋,她苍白的脸上有了一丝酡红。 “你们能来看我真的是太好了。” “本来我是打算下午放学之后再来看您的。”玛蒂尔达温和地回答,“不过,听到您生病之后,玛丽十分紧张,一个劲儿地要来看您,所以只好请假一起来咯……” 芙兰欣喜地看着玛丽,然后伸出手来握住了对方的手。“玛丽,你真好!” 面色忧郁的少女,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看到你没事就好。” 看见对方这个表现,芙兰有心想说什么,但是又不敢说,所以她只好装作没事,另外转移了话题。“难得你们今天来我家,就不要只是探视了吧?好好在我家玩一会儿……” “可以啊,不过时间不能太晚,我的马车就在这里,而且家里也有门禁,太迟了回家会让爸爸急疯的。”玛蒂尔达回答。 接着,她扫视了一圈芙兰的卧室。 芙兰的卧室,布置得比老侯爵和夏尔的房间要多了很多脂粉气:粉红的地毯,粉红的床单,上面还有几只布偶。几个大衣柜,描金的柚木梳妆台上面悬了一面镜子,不过上面摆放的化妆品倒不是很多。不过与众不同的是,在墙壁上,还挂有一些主人比较满意的画作。 被画作所吸引,玛蒂尔达走到墙壁边,欣赏着主人历年所留下的一幅幅画。 “这幅画技法有些生疏,不过意境倒是不错,晚霞把农田染成了金色,看上去让人心情舒适。” “这是三年前画的,那时候技法当然很生疏啦。”芙兰在旁边很愉快地解说。 玛蒂尔达似乎真的很欣赏这些画,在芙兰的解说之下一幅幅看了下去。而玛丽仍旧不怎么说话,只是沉默地跟在后面欣赏画作,偶尔才插几句话。 过了一会儿之后,玛丽突然说:“我有点事儿,先出去一下。” 芙兰有些惊诧,片刻后释然地点点头。 在玛丽走出房间并且关上房门之后,芙兰叹了口气。“可怜的玛丽!” “她的心情很容易理解吧,还能坚持着就已经很不错了。”玛蒂尔达冷静回答,“我们能做的,就是尽量为她排遣心情,让她早点恢复过来。” “她现在应该是找哥哥道谢了吧。”芙兰笑声推测,“哥哥应该能够开导开导一下她的。” 又是哥哥!玛蒂尔达苦笑,她的哥哥是上帝吗?不过,从已经发生的事情来看,确实是有些能力的吧,不是凡俗之辈。 “希望能够如此。”她淡然回答。 然后她换了一种小心翼翼的眼神。“芙兰,我今天来找您,另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 “什么?”芙兰惊讶了。 “那封信呢?”玛蒂尔达的表情从刚才的恬淡变成了凝重,“既然没派上用场,那我们就毁掉吧。” 恍然大悟的芙兰,露出了抱歉的笑。 “哎呀,瞧我这个记性!一生病就什么都忘啦!我马上还给您。” 在之前,为了以防万一,芙兰曾经找玛蒂尔达请求她说服自己的爷爷或者干脆伪造一封信,但是迪利埃翁伯爵因为特雷维尔公爵的关系,根本就不想搀和这件事——倒不是因为害怕特雷维尔公爵,而是他们原本就有交情,伯爵不愿因为这种不关自己的事而破坏关系。 无奈之下,玛蒂尔达真的干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事——她伪造了爷爷的信件,准备寄给相关的法律界人士,以爷爷的口吻叮嘱暗示他们对莱奥朗侯爵一家的请求作出否定判决。 从技术上来说这毫无问题——由于年老昏花,再加上事务繁忙,掌玺大臣阁下没有多少精力一一看完每封信,更别说回复了。所以他最钟爱的这个孙女儿,就在某种程度上扮演了秘书的角色,经常帮忙在爷爷跟前朗读信件,并且对不重要的信件做出格式化的回复。 恐怕,伯爵的这项安排,也有培养家族子弟的意思在。 因此,对玛蒂尔达来说,伪造一封“爷爷的信”、并盖上伯爵本人的印章,是一件相当容易的事。 而且她也仔细考虑过,爷爷位高权重,那些法律界人士轻易不会见到他,就算见到了,又有谁会不知趣地提这种事?一般是不会穿帮的。 就算穿帮了,她自酌爷爷也不会因此过于责罚她,因为这种事在爷爷看来并不大。顶多骂上几句禁足几天吧,他一向是很疼爱自己的。 能够想出干出这种事,两位少女在娇弱外表下所隐藏的决心和胆气,真是让人有些刮目相看啊! 她伪造了这封信之后,就让仆人把它送给了芙兰,预备在万一夏尔办事不力、或者还差了点劲之时寄出去给关键人物。 现在来看,事件已经得到了一个相当圆满的解决了,这封信也就没有用处——甚至看上去还有点风险。所以她今天过来,探望芙兰是一个主要目的,收回这封信也是重要目的。 芙兰向她的梳妆台走去,由于还在生病,她的脚步有些虚浮。 她拿起一只小匣子,然后一通翻检最后抽出了一封信。然而,正当她拿出这封信的时候,手不小心扫到了旁边一只匣子,匣子落到了地毯上,里面收着的信件全部散落在地。 “哎呀!”芙兰惊叫了一声,然后回过头来歉意地朝玛蒂尔达笑了一笑,然后招手让她过来接信。 玛蒂尔达走了过来,伸手接过了信,她打开看了下,确实是自己伪造的那封。 “能够不用上它真是太好了。”她松了口气。 “是啊,太好了!”芙兰附和了一句,然后俯身去捡那些散落在地的信件。 玛蒂尔达顺着她的动作,将目光转移到地毯上。 “啊!”震惊之下她小声惊呼了一声。 因为,她看到了一封信,从迪利埃翁伯爵府上寄出的信件。 迪利埃翁伯爵家的信封有两种,一种是用在公函、或者比较重要的正式信件上,背面印着伯爵家的纹章——一只美人鱼,戴着紫荆花缠绕着的桂冠;一种是比较私人化的信函,用在某些场合,背面只有小小的紫荆花的徽记。 而她一眼就在地上的一堆信封里找到了一封自己家的信。 怎么回事?她清楚记得她只给特雷维尔家寄了那一封信,那是谁写的呢?而且还是写给特雷维尔家的小姐的? 虽然震惊,但是一贯的历练还是让玛蒂尔达没有失去镇定,她淡淡地问。“这些信是哪里来的啊?情书吗?” “当然不是啦!”芙兰小脸一红,马上反驳,然后她小心翼翼地看着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您可要保密哦?” “嗯?” “这些都是出版商转给哥哥的信。”芙兰小声说,“我之前也说过的嘛,哥哥写了些小说,也算是有点名气吧。经常有读者寄信,然后出版商就一股脑都转过来了。我就拿了过来,先拆开看了,如果是支持鼓励或者提出有道理的改进意见的,我就留下给哥哥;如果是一些需要回复,但是又并不重要的,我就自己回复了;如果是无理攻击谩骂的,我就直接烧了,省得影响他心情……” “哦……”玛蒂尔达明白了。 “你千万别告诉我哥哥啊,我这是偷偷干的……”芙兰小心地叮嘱玛蒂尔达,“仆人那边我也恳请过,他们都瞒着哥哥呢。哥哥到现在都还以为是出版商那边审查读者信件的……” 玛蒂尔达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那封信,也是自己写的。 自己从几年前开始,一直在看一位新锐作家的小说,从一开始的报纸连载,到后面的全书出版,也算是见证了那位作家走红的全过程。 奇怪的是,虽然写的是宫廷,但是作者并不完全着眼于描绘浮华的宫廷生活和无聊的礼节客套,更多的是将着眼点放在了人物的刻画和命运上,而且里面的人物不是没有脑子的花瓶,更多地像有血有肉、也不乏智慧的聪明人——正因为如此玛蒂尔达才喜欢上了这些作品。 作者冷静中又不乏激情的文风,极其符合自己的口味。并且里面平凡中带有诗意的感叹,更是让自己佩服不已。 然而,虽然算是走红了,但是那位作家似乎从不肯出现在公众场合,没有一个读者见过他(她),几年来她们小圈子内对作者身份的猜测一直没有统一的结果。 另外,为了鼓励作者、交流剧情并且给出自己的建议,玛蒂尔达曾经多次寄信给出版商,并且经由出版商,和那位神秘作者交流过几次——至于到底是不是作者本人的回复,那就天晓得了。 没想到……没想到…… 巨大的冲击之下,玛蒂尔达这样冷静的人都不禁动容了。 “玛蒂尔达,您怎么了?”芙兰有些奇怪。 “哦没什么。”玛蒂尔达马上回过神来用微笑掩饰了过去。“我只是想到,您默默为兄长做了这么多,真的值得敬佩啊。” 这也是真心话。 出版商转过来的信件肯定有不少,要一封封看完还要做出分拣选择,真亏她有耐性!玛蒂尔达暗自感叹。 “其实也没那么辛苦啦……”芙兰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开始有些麻烦,后来熟悉了之后,十几秒钟就能决定怎么处置一封信了。就算要回复,也是熟练至极的一些套话模板,几下就写完了……对了,我之前不是跟您推荐过吗?虽然我那哥哥人不怎么样,但是书还是有些意思的哦?您可以看看……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哥哥很不喜欢别人当他面和他讨论自己的书,所以您别当面跟他说哦……” 我会告诉你我早就看过了吗? 玛蒂尔达浅笑,镜片后的目光闪烁不定,有一抹奇异的色彩。 “我先去看看玛丽吧,她和您的哥哥差不多也该说完了吧?” 第十六章 对话与邀请 等到玛蒂尔达进入小会客室时,夏尔已经在教玛丽认棋子了。 看到玛丽的眼角有些红肿,而眉眼却已经舒展开来时,玛蒂尔达心里也暗暗松了口气。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对方后夏尔打了个招呼,“您怎么也过来啦?” “芙兰毕竟生了病,需要好好休息,长时间接待我们太费神了不是吗?”玛蒂尔达回答,然后颇有兴味地看着夏尔。“原来您也喜欢下棋啊?” “嗯,是的。一点业余爱好而已。” “哦?”玛蒂尔达眉毛一挑,“其实我也挺喜欢下的,要不我们下一局?” “当然可以。”夏尔从善如流。 玛丽让开了自己的座位,坐到旁边观看棋局。 夏尔的棋风偏向稳健,喜欢先将防守做好再图谋进攻,而玛蒂尔达却出乎意料地是个激进派,总是偏好使用进攻策略,偏偏棋力还算不错,因而很快夏尔就抛下了刚才的一点轻视之心,认真应对起来。 一边下棋,两人还闲聊了起来。 “说起来,这棋还真是能够对应现实啊。”玛蒂尔达下了一步,然后感叹了句,“一个国家,上下分明,各司其职,行动也遵从一定的秩序,然后通过组合起来的力量去和另外的国家搏杀……” “这是对象棋一个很好的总结,小姐。”夏尔夸赞了一句,然后也下了一步。 “不过,如果治理国家也能像下棋这样简单就好了!各方各面牵扯太多了,有时候明知道什么是好事也无法去做,我爷爷就常常为国事长吁短叹。” 夏尔笑笑。“虽说如此,不过如果一直能够保持下棋时的冷静头脑的话,也能够对治国有所帮助吧?至少三月内阁的耻辱是可以想办法避免的。” 【1840年3月,梯也尔担任法国首相,同时声言要在外交上走激进路线,展现法国的实力风采。结果,他引起了外交危机。7月,英、俄、奥、普四大国背着法国签订秘密条约,强迫法国支持的埃及总督穆罕默德-阿里臣服于奥斯曼帝国苏丹,阿里最后屈服,法国当时引以为外交的耻辱性失败,舆论界一片哗然,梯也尔内阁也不得不在当年10月黯然解散。】 听到夏尔这句话隐含有批判当今政权意思的话,玛蒂尔达也不以为意,毕竟特雷维尔侯爵家的政治立场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她只是笑了笑,“原来您也很关注这种事啊。” “当然。”夏尔严肃地回答,“我平生的誓愿就是看到法兰西称霸欧洲的那一天。” “你们男孩子老想着这些……那可是要打仗的吧?而且看上去注定要跟英国交战。”玛蒂尔达给了一个简单的评价。 “英国是法兰西的世仇,不是吗?想想,几个世纪以来,法兰西和它打了多少次啊!如果没有它屡次组建同盟,路易十四和拿破仑早就完成了法兰西的至高功业了。” “那我们来玩一个假设游戏吧,单纯下棋有些无聊。”玛蒂尔达又下了一步,然后突然提议。 “嗯?”夏尔有些疑惑。 “假设,如果是您掌管法国,您打算怎么做,以便达成自己的愿望呢?让法兰西和英国开战吗?”玛蒂尔达看着夏尔,然后又走了一步。 “真是有意思的余兴游戏。”夏尔回答,然后进了一步兵。“好吧,玩玩也无妨。我认为,为了达成誓愿,必须打倒英国,但为了扼杀英国,法国应该首先同英国交好。” “嗯?” “英国现在实力太强,在有一定把握之前,法国不应该去贸然挑战。而应该找准机会先打击俄国,如果能够切断俄国人伸向欧洲的熊爪,我敢保证整个欧洲都会欢呼。” 玛蒂尔达思考了片刻,然后点点头。“似乎是有点道理。” 接下她拿起一颗棋子又下了一步。 “同时,我认为法国未来最重要的任务,是努力交好奥地利。”夏尔跳出马来。 “嗯?奥地利?”玛蒂尔达突然笑了。“奥地利有那么重要吗?” “相当重要,小姐。”夏尔回答。 “可是它已经衰落了啊,再也不像几个世纪之前那样让欧洲心惊胆战了。” “正因如此,它才值得交好,否则我们早就该继续打它了。”夏尔走了一步,然后继续强调,“哈布斯堡皇室自以为血统高贵,结果近亲通婚和封闭的教育却让他们的子孙后代变成了一堆无能的、毫无想象力的可怜虫。是的,我们都知道,现在的奥地利皇帝就是个可怜的虫子,不值一提。” 【指1835年-1848年在位的奥地利皇帝斐迪南一世,他天生智力低下,完全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可是他总是要退位的啊。”玛蒂尔达不紧不慢地顶了一句。 “是的,而且恐怕很快就会退位,就算是奥地利那种保守到可怕的国家,也不至于能再忍一个白痴皇帝十年吧。”夏尔点点头,同意了玛蒂尔达的看法,“可是看看他的继承人吧,那个弗朗茨-约瑟夫也是个可怜虫,脑袋空空,丝毫不知道权变,也不知道如果驾驭臣下。他只有一个破旅店老板的才能,只想着守好家传的祖业,却不知道该怎么守,除了身体好点外一无是处。我敢说就算再过一百年,这个可怜虫也只能在虚构的言情小说中作为王子的化身来被一群无知少女缅怀。” “哈哈哈哈……”玛蒂尔达被夏尔的笑话逗乐了,然后抬起棋子走了一步。“您好像很讨厌奥地利人?” “不,”夏尔回了一步,然后轻松地回答,“谁会讨厌无能的可怜虫呢?我觉得这样的奥地利才是好的奥地利,它应该作为法兰西的天然盟友好好地保存着。” “嗯?”玛蒂尔达不明所以,继续下了一步,然后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 “法兰西和奥地利同是天主教大国,为了上帝的荣光,抵挡异教徒的侵袭和异端的反逆,她们不是天生就该站在一起并肩作战吗?”夏尔回答。 “您是在开玩笑吧……”玛蒂尔达笑了出来。“国政上面谁会考虑信仰呀,我记得我们的祖先当年就和土耳其结盟,只为了削弱哈布斯堡。” “好吧,这个理由当然是开玩笑的。”夏尔也笑了,“不过也是一个很好的宣传借口,总会有人需要相信的嘛……” “真正的理由呢?” “很明显,”夏尔抬起象,吃了对方的一个兵,“奥地利既强又不够强,说它不强,它毕竟有这么大的幅员这么多的人口,也毕竟有一个流传多年并且还算行之有效的行政体制,就凭这些它就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说它强呢?它又超乎想象的软弱无力!它的统治者们毫无能力也不知进取,而且剥去外面那层面纱,您就能发现它只是一个被强行捏合起来的组合体,几个部分的机体根本无法融合起来,仅仅内部问题就足以让它萎靡不振了。” “所以您的意思是,奥地利既有足够的实力来当做盟友,又因为内部原因,不至于变得太强,无法影响到法国的地位?”玛蒂尔达一边下一边回答。 “您真的很有理解力。”夏尔赞许地看了玛蒂尔达一眼,然后继续下了一步,“我们必须看到,奥地利帝国真正引以为王朝支柱的,是800万德意志人,他们是帝国官吏和军官的主要来源。另外在帝国内部,800万匈牙利人也算是比较顺服。可是1600万斯拉夫人和1000万意大利人,却未必是如此了……仅仅为了维持这个统治民族居于少数的帝国,奥地利就得消耗多少精力啊?于是,因为实力最低,所以奥地利要求也就最低,最容易得到满足,也最容易对我们产生依赖。” “有道理。” “所以如果法兰西想要称霸欧洲的话,就必须同时在大陆上排除英国和俄国的势力影响,单靠法兰西单枪匹马来干,实在太过艰难了,而奥地利将是法兰西这一伟大事业的潜在帮手——如果利用得好的话。当然,和奥地利交好不意味着要积极促使它强大……” “那应该怎么做呢?” “鼓励它继续维持对意大利的统治,鼓励它去打击土耳其,渗透巴尔干,但是绝不能允许奥地利在德意志内部继续扩张,如果出现这种事,必须阻止,哪怕打仗也无所谓!”夏尔拿起车来。 将军。 “绝不能让奥地利扩大德意志内部领地和人口?” “是的。总体来说,应该是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国家把德意志整合成一个国家,如果有谁试图这样干,那就应该将他……”夏尔拿起王后,“碾成齑粉!” 玛蒂尔达看着棋盘。 “哎呀,被将死了呢。”她微笑起来,似乎并不因失败而影响心情。 夏尔回以一个微笑,“您下得其实不错。” “对于您的观点,从您的叙述来看,算是有点道理吧,至少我听上去是如此……”玛蒂尔达继续笑着。 “这只是下棋时的闲谈而已,不值一提。”夏尔轻轻摇了摇头,“只是一种饭后的脑力消遣而已。” “能将这种事作为饭后的脑力消遣已经很不简单了,法兰西如今还剩下多少这种青年呢?”玛蒂尔达却仍旧在夸赞夏尔,“现在我们的同辈人里面,尤其是贵族里面,还有多少人这样为法兰西考虑过呢?不管您考虑的对不对,至少您做了一件比赌博、赛马、游乐和宴会更有意义的事,不是吗?” “您过奖了。”夏尔仍旧回以一个微笑。 玛蒂尔达慢慢地将自己的棋子摆回原位。“特雷维尔先生,和您聊天真的挺有趣的呢。” “我也有同感,迪利埃翁小姐。”夏尔也将自己的棋子慢慢摆回原位。 收拾好棋子后,玛蒂尔达抬起头来看着夏尔,镜片后的目光有些游浮不定。 “特雷维尔先生,我忘记说一件事了,这也是我的来意之一。” “什么事呢?” “我的姐姐朱莉过几天将在家举办二十岁生日舞会,我是来邀请的,您和您的妹妹是否能够赏光驾临呢?如果肯赏光的话,我回去之后就让仆人送请柬过来。” 嗯?夏尔有些惊奇。 “你不用考虑立场之类的东西,这是我们这些年轻人的舞会,与什么皇帝啊立场啊没有关系。”玛蒂尔达笑得很欢畅,“为姐姐的舞会选定一两个出席的人选,我想我还是能够做到的。所以,我在此诚心地邀请您和您的妹妹能够出席……” 接着她转头看向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玛丽。 “玛丽,您到时应该也会有空出席的吧?” “诶?我吗?”玛丽片刻后回过神来,“当然可以啦!” 玛蒂尔达重新看向夏尔。 人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没什么好拒绝的了吧? 夏尔仅仅考虑了几秒钟就回答了,“既然能够得到您如此的眷顾,我和芙兰到时候当然会出席了。” “好的。”玛蒂尔达礼貌地点下了头,“多谢。” 第十七章 诱饵 下午,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离开巴黎城,来到杜-塔艾先生的秘密乡间别墅进行拜访。 然而,如果有熟人在场的话,却恐怕认不出他来:他穿着黑色衣服,别着领带,戴着略有茶色的眼镜以掩饰瞳色,脑袋上顶着棕色的假发,嘴角还上粘着一字胡,手中拿着一根细藤木手杖,看上去就和一个年轻的大学讲师一样。 当租来的马车停到别墅门口之后,按照约定,夏尔用手杖敲了车厢三下。然后,铁门直接被打开,然后夏尔授意车夫马上开了进去,直接在宅子的门口停了下来。待夏尔下了马车之后,马车直接离开。下车前,夏尔看了看怀表,时间刚刚好。 杜-塔艾先生已经在门口等着夏尔了,他因为秃顶和圆脸而显得有些憨厚。这张脸骗了不少人,让他们倾家荡产。 “先生,您可总算来了啊……”杜-塔艾先生略显紧张地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我刚才还在担心您……唉,最近我总感觉风声有点儿紧,总有些提心吊胆的……” “别担心,我来之前已经在外面观察了一圈了,还算安全,没有发现密探。请放心,对我的安危我比您更关心。”夏尔略有些冷淡的回答,然后有意敲打了对方一句。“另外,我建议您不要过多地表现您的紧张,那除了让您显得更加可疑之外毫无作用。想学拉斐特,可不是只要有漂亮话就行的,请镇定,先生。” 听了夏尔这句话,杜-塔艾先是脸色一白,然后慢慢地放松了一些,手也放了下来。 是的,身为银行家的杜-塔艾先生平生最向往的就是学习前辈拉斐特。为了这个,他选择了模仿这位先生,成为了波拿巴派的幕后赞助人之一。没有这些赞助人的帮助,法兰西任何政治党派都是难以运行的。 【拉斐特是法国19世纪上半叶的法国大银行家,曾担任过法兰西银行总裁。此人在拿破仑结束之后积极参与政治,极力扶植奥尔良派,大笔为其政治活动赞助。在七月王朝建立后,1831年他担任过法国首相,成为法国银行家中站上政治巅峰的第一人。他和那个参与美国解放战争并成为美国的第二号国父(第一号当然是可怜的断头国王)、法国大革命的积极参与者拉法耶特侯爵是不同的两个人。】 而今天,杜-塔艾先生举办的这个宴会,将有可能让波拿巴派再多上几个赞助人。 如果夏尔表现好的话。 夏尔跟着杜-塔艾先生走进了他的宅邸,宅邸内的陈设大致和那些暴富之后拼命想要证明自己有品位的人差不多奢侈,墙壁挂着名画,布置得像个咖啡馆。 不过重要的不是品位,而是出席者。 天已经暗下来了,而窗帘被故意拉上,昏暗的光线下大家互相看不清全貌,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来——对此双方都很满意。 夏尔扭头看了杜-塔艾一眼,他轻轻点了点头,表示人都来齐了。 然后夏尔坐到已经为他准备好的座位——就在主位的右手侧。 杜-塔艾坐到主位上,然后向那些已经落座的人们介绍。“这就是我之前跟大家说过的弗里德兰先生。” “大家好,”夏尔站了起来,“为了感谢今天主人的盛情款待,我建议大家干一杯?” “干杯!” “干杯!” 几个人小声的应和了,然后大家一起举杯喝了一杯。 大家都知道“弗里德兰先生”只是个化名,但是没有一个人为此多费口舌。 喝完之后,夏尔也不再废话,直接进入了正题。 “我想诸位都是时间有限的大忙人,不会有空兜圈子废话,而很凑巧,我们同样也是实干家。上头给了我跟诸位解释的权利,诸位有兴趣的问题,都可以问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一阵沉默之后,一个人站出来开了头炮。他小心翼翼地问。 “弗里德兰先生,我听说您们最近已经在谋划大动作了?” “是的。”夏尔点点头,“我们仔细研究过,认为时机已经快到了。现在的法兰西躁动不安,对奥尔良先生的不满已经接近到了极点,诸位平素都是要经营自己事业的,要接触的人非常多,想必也会有很深的体会吧?” 如果不是多次体会到现政权已经不太安稳了,想必这些人也不会跑来密会吧。 几个人轻轻点了点头。 在一阵沉默之后,一位戴着眼镜的先生开口了。 “先生,恕我无礼,如果我们支持您这一派人的话,会得到什么好处呢?如果是荣誉勋位的话,我们不缺,如果仅仅给爵位的话,虽然有点吸引力,但是也不至于能够让我们冒下如此风险啊?” “对诸位的帮助,我们当然会铭记在心。”夏尔点了点头,“不过,我们也是要看诸位到底帮助了多少的——对那些帮助多的人士,我们自然回报也就更多,而对于那些帮助甚少的人士……先生们,我们也爱莫能助。” “我可以跟您坦白。”又一位与会者发言了,“在您来之前,我们已经商量好了,如果决定帮助您们的事业,我们就不会半拉子干,而是要全力以赴,这一点您可以相信我们。不过,您总得给我们一个盼头,让我们知道我们到底为了什么在全力以赴吧?” “诸位能有这种共识,我十分感动,在此我代表我们全体向诸位表示感谢。”夏尔又站起来点了点头。“同样的,如果诸位能够全力以赴,我们也将全力以赴地回报诸位。” “比如说呢?” “在我们这个时代,什么爵位、荣誉、名望或者勋章之类的东西,虽然看着花哨,但都不如实打实的法郎管用和好看,诸位同意吗?”夏尔不动声色,先吊起他们的胃口。 这话可说到这帮人心坎里了。 “是的!”大家频频点头。 好的,该说了。 夏尔拿起了酒杯,静静地看着里面摇晃不定的葡萄酒。“我们已经得出了结论,在夺到了政权之后,就要大大发展铁路,同时发行铁路债券,需要多少就发多少,不需要的时候我们也要发。我们将会列出一个名单,哪些实业家给我们以帮助,我们就将建设订单给那个实业家、哪位金融家给我们帮助,我们就让他们来发行这些债券,来负责融资!” 大家沉默了,都在静静听着。 “诸位都是干实事的人,当然知道铁路多么有用,是一个巨大的利源,只要运营得好,偿债能力是不用担心的。而这里面,究竟蕴藏着多少商机?”夏尔慢慢提高了音量,“先生们,不要忘记了,我们谈论的不是三百公里铁路,也不是三千公里铁路,是三万公里,是更多更多,更多更多!” “哦。”集体的小声惊呼。 “这么长的铁路,需要多少轨道呢?需要多少车皮呢?需要建设多少车站呢?需要多少融资呢?!先生们,不把法兰西的每一个村庄用铁路连接起来,我们是不会罢休的!”夏尔几乎是喊了出来。“总有一天,我们要把铁路扑到巴格达,扑到德里,扑到北京!(米有打错字哟~~~)” 铁路,是的,铁路!这就是一个国家最重要的资产之一。 在原本的历史上,从1815年波旁复辟,到1848年七月王朝结束,两个王朝33年时间总共修了不到五千公里铁路,而法兰西第二帝国不到20年就修了两万多公里。 为什么?是当时这些朝廷上的大人们不知道铁路是个好东西吗? 并非如此。 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当时法国的大大小小的地产拥有者们并不喜欢铁路穿过自己的田产,也不喜欢铁路运输来的远方农产品来和自己田地的农产品竞争。波旁王朝和脱胎于波旁王朝的七月王朝,不管再怎么标榜开明,本质上都无法脱离土地贵族的阴影。 而波拿巴派就不一样了,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依靠土地贵族的欢心生存下去,他们的统治支柱是工业家和金融家,而资产阶级重视的是资本和物资的流通,并不靠土地收入,他们正需要铁路来实现自己的利益。 正因为如此,波拿巴王朝可以执行比原本王朝更加严厉得多的土地征用政策,并不会特别害怕旧贵族们情绪反弹。他就是用这个来收买资产阶级的。 虽然拿破仑三世犯下了很多过错,很多对法国来说不可原谅的过错。但是建成一个初步成型的铁路网,是他为法兰西完成的两个百世流芳的功绩之一——另一个是重新整修了巴黎,让它成为了真正的名城。 当然,仅仅有铁路还不够,国家和政府对铁路的管控,也是挖掘国家潜力的重要部分——在战争期间更是如此。 德国的铁道一直是国家战略资产,从一开始,铁路网的规划就为军事目的服务的,铁路局直属于总参谋部管辖,每一个重要的铁路枢纽和节点都有军官负责。高效的运输系统也为德*队在普法战争和两次世界大战的优良表现打下了极好的基础。 而法国却大相径庭——法国铁路部门一直是没有直接管控到国家铁路网的,更没有专门的政府铁道部,法国铁路管理局只是交通部下一个下属部门,实权也并不大,只能通过行政手段促使铁路公司间接实施运输规划。直到1938年(这时离德国再一次入侵法国只剩下两年了!),法国才对五家主要的铁路公司进行了国有化,成立了法国国家铁路集团,最终实现了国家对战略铁路网的控制! 1870年的悲剧,来自于法国对动员武装力量和后勤资源的迟缓,而政府对铁路网的控制不够严密,正是这种迟缓出现的重要原因之一。 正因为如此,夏尔从一开始进入拿破仑党,就大声疾呼要发展铁路、扩张政府对铁道的控制,而他的建议,在经过波拿巴党人的几次考虑和广泛讨论后,终于得到了广泛的赞同。(主要是考虑到用订单来收买工业家,用建设融资来收买金融家这一点;以及方便运兵镇压各地潜在的反叛。) 而既然铁路有这么大的作用,成立专门的铁路部门来管理也就顺理成章了。当然,他们的考虑是将收买别人的机会都放在自己手里。 说完这些之后,夏尔不再说话,任由与会者们窃窃私语。 过了一会儿之后,与会者们的音量放低了,显然有了共识。 刚才发过言的那位眼镜先生又发问了。 “先生,您说的确实很有吸引力,但是,如果只是言辞的话……” “我们的承诺当然不限于口头。”夏尔笑了,然后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忘了跟诸位说了。我们的计划一旦成功,法兰西就将成立一个铁道部,专门负责铁路事务。而我,就将是铁道部的政务秘书,而部长也必将是我们的人。这样的话,诸位不至于还不相信我们履行承诺的力量吧?” “哦……” 第十八章 法兰西的生命线 在得到了相对还算满意的答复之后,杜-塔艾叫来的这些朋友们没有久待,纷纷告辞了——虽然他们回去之后肯定还会再斟酌考虑的,但是夏尔相信争取其中大多数人的支持应该没问题了。 而夏尔则被主人留了下来。 “相当有说服力的演讲,我的朋友。”杜-塔艾举起酒杯,向夏尔发起了恭维。 夏尔也举起了酒杯,微笑着回答。“恐怕有说服力的不是我的演讲,而是现在的时局和金闪闪的法郎。如果现在时局稳定的话,您的这些朋友当然不会来听的吧?而我们也只能安心蛰伏着等待时机。” “说得对。”这位投机家、银行家露出了他那种标准职业化的、憨厚之极的笑容。“就我看来,我们现在多年的等待,终究该出点结果了。” “不过,虽然看上去形势比较有利,但我们也必须谨慎小心……”夏尔冷静地提醒了对方。 “那是当然,今天我请来的几位朋友都是我仔细观察了很久的,他们都有胆子有计谋,也有野心,想要搏一把大的,狠狠赚他一票——我是看清楚了才会邀请他们的。”杜-塔艾微笑着回答,“别忘了,一个做我这行的,最重要的是要学会谨慎,哪怕胆小也比勇敢好。” “很好。”夏尔也矜持地笑了笑。 然后两人互相恭维起来。 经过多年的赞助和来往,现在杜-塔艾早已经成为了组织的一员,未来如果成事的话,肯定少不了他的好处,夏尔自然也会花费一点心思同他交好。 闲聊了一会儿后,银行家突然换了话题。 “先生,不瞒您说,就我看来,您是全法兰西少有的青年才俊。”他做了个手势阻止夏尔说一些自谦的话,“请别误会,我并不是为了讨您欢心才这么说的,就我看来,一个年仅二十出头就做了这么多事的人,是有资格被称为青年才俊的。” 夏尔没有说话。 “对您这种青年才俊来说,实现党派夺权的理想并不是终点吧?一个秘书职位肯定也不可能让您满足,您到底是什么打算呢?”杜-塔艾装作不经意地问。“您究竟是想得到什么酬报?” “您是指哪方面?” “如果我们的谋划真的成功了,您这种才俊理当前途无限,再加上您的年纪又是这么年轻……”杜-塔艾此刻的表情是相当严肃的,表面的憨厚一扫而空,“有时候我真的挺好奇的,有朝一日您成为能够引领法兰西的人物之后——这是必然的——您打算怎么做?” “未来瞬息万变,我当然无法预测之后的事情。”夏尔做出了公式化的回答。 “可是,对您这种人来说,您是肯定有目标的,不管这个目标是好是坏,总归是有的,而且肯定还不会小。未来对您来说只是实现目标的一个过程而已,使用什么手段肯定您也无所谓。”杜-塔艾又举起了酒杯,“我这人没有多少优点,但是看人挺准的,所以我才从一个一文不名的小伙计走到今天。” “我也挺佩服您的。”夏尔从善如流,再喝了一口,“好吧,说实话吧,我就是想让法兰西在我的带领下实现皇帝未完成的功业。” 杜-塔艾突然笑了出来。“每个人都这么想,就连年轻时的我也想过。” “我认为,法兰西必须对外扩张,不能被外国刺刀紧紧地束缚在这一隅之地。法兰西必须实现它的荣光,不仅仅是在殖民地要扩张,在欧洲也要扩张。”夏尔回答。 “听上去是很不错,但这就意味着战争吧。”杜-塔艾冷静地回答。 “对的,必须打仗,而且很有可能不止一场战争。除了法国人自己,没有人喜欢法国扩张,必须抢在干涉到来之前打倒敌人。为此,我认为法国要准备一支大军,一支庞大的军队,还要组建一个有效的支持体系,让大军可以行之有效地行动和交战。” “然后我们又和当年一样和整个欧洲开战?”杜-塔尔的语气有了些嘲讽。 “当然不是,这种扩张必须有度,我们肯定必须牢记着皇帝的教训,领土并不是越多越好的。”夏尔耐心地回答。 “比如说呢?”杜-塔艾饶有兴致地问。 “西班牙我们可以不要,那种贫瘠的地方就留给那些狂热教徒玩吧,比利时现在也要不了,1839年的条约过于束缚了我们,英国现在太强大,我们还不能去招惹,几十年内恐怕都不会跟他们开战。我们的关键是要……” 【指1839年4月19日在伦敦签署的条约。条约确认了比利时和荷兰的分离,欧洲列强共同承认和保证比利时的独立与中立,卢森堡西半部给予比利时,比利时成为永久中立国。】 “哪里?” “萨尔,准确地说是卢森堡-萨尔地区。”夏尔简单明了地回答。“为了那里的煤矿,为了法兰西的未来和生存,那里必须归于法兰西。” “哦……”提问人赞同地应了一声,然后点了点头,“有道理。” 在1870年后,法国和德国这对世仇的实力对比发生了惊人的变化。这种变化不仅体现在人口上,也出现在工业规模上,尤其是最重要的钢铁产量上。1913年世界大战即将爆发之时,法国的钢铁产量为460万吨,而德国为1800万吨,法国仅为德国的四分之一。这种差距,比法德之间的人口差距还要令人绝望,还要无法解决。 之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正是因为资源问题。 炼钢需要铁矿,而提炼铁矿就需要用到焦炭,想要烧制焦炭就需要煤,而且是极其大量的煤。 法国不缺铁矿,即使丢掉了阿尔萨斯-洛林,它也不缺——它仍旧拥有铁矿丰饶的隆维-布里盆地(德国人一直觊觎这里,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一直把这个地区和比利时一起作为“必须兼并的地区”),足够让法国使用很多年。然而,法国却极其地缺煤,本土的诺曼底和南方部分地区的煤矿根本不足以满足工业需要。 没有煤,就缺乏焦炭,因而必须从外国——比如英国或者德国——进口,从外国进口就会加大制造商的成本,使得法国钢铁的成本高于别国。钢铁价格高于别国,其他工业产品也就可想而知。所以法国工业在技术水平上明明不弱于德国,然而市场竞争力却远不如德国,德国在有利可图的外贸中慢慢茁壮,培育出了一个可以撼动世界的怪物,法国却毫无办法,法国资本家只能通过资本的运作和金融业来保持利润。 在19世纪前中期,因为世界的工业化浪潮还没有开始,法兰西的这种先天不足还没有体现出来,而到了19世纪中后期开始大规模工业化时代,这种先天不足就明显地表现出来了。煤炭是工业的粮食,钢铁是工业的脊梁,因为粮食不足而发育不全,因为发育不全而无法实现健全的生活,这就是法国后来面临的困境。 后人将法兰西称作高利贷帝国主义,这固然是一种恭维,但是又何尝不是一种辛辣的嘲讽。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钢铁和枪炮的作用吗?难道法兰西就不知道工业能力才是国家实力的最终体现吗? 法国历代统治精英并没有忽视这个问题,一直在寻求解决的方法,然而世局变幻却让人身不由己。 富含煤矿的卢森堡-萨尔地区,在拿破仑帝国时代法国占领了它,在拿破仑三世时代法国谋求吞并卢森堡,1919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法国占领了萨尔,在1946年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又占领了它,然而每次努力都因为外国压力而宣告失败或被迫撤出。 这个让人痛苦的煤炭问题,直到1951年的亨利-克耶政府牵头西德、荷兰、比利时等国成立欧洲煤钢联营才得以勉强解决,然而代价是什么?是强迫自己忘却,忘却一百年来三次德国人的屠戮所带来的仇恨。是要忘却那些为抵抗德国人的入侵而战死疆场的青年,是要忘却被德国人屠杀的平民,跟那个饱揍你多次的人说“我们做好朋友吧,我原谅你……” 代价实在是有点过高,不是吗? 然而那时的法兰西也只能黯然接受这种结局了,历史已经使得法兰西必须如此。 这个结果,是上帝注定的吗?是天时如此吗?法兰西注定只有如此走吗? 从小接受唯物主义教育长大的坚定的无神论者夏尔不相信这个。 “可是,那地方现在归普鲁士,而且别的国家会坐视我们拿到那里吗?”杜-塔艾再次问。“如果干涉的话……” “我们是皇帝的好学生,他一向速战速决。”夏尔略有些隐晦地回答。 老于世故银行家当然听得出夏尔的回答。“这是您一个人的意见吗?” “目前是的。”夏尔略有遗憾地点点头,“而且我极少跟人提到过。” 杜-塔艾有些惊奇地看着夏尔。 “一个人在二十岁的时候真的会去想这么多事吗?” “如果他实际上已经活了四十五年的话,他就会的。”夏尔突然小声回答。 “什么?”杜-塔艾没有听清夏尔刚才说的话。 “哦没什么,我开了个玩笑而已。”夏尔又是一笑。“干杯。” “干杯。” 第十九章 阿尔贝入伙 从杜-内耶的别墅离开时,已经是入夜时分了,银行家慷慨地将自己的马车借给了夏尔使用。借着马车上挂着的风灯,马夫驾驶着马车经由大道向巴黎城驰去。 不愧是有钱人,银行家的马车十分之奢华,外表精致华丽,内部陈设也相当让人舒适。夏尔半躺在天鹅绒垫子上,仔细考虑着今天的活动。 铁道部的事情在夏尔——当然主要是通过在波拿巴派内部素有名望的特雷维尔侯爵——的极力坚持下,经过多轮讨论之后在波拿巴派内部已经达成了共识。而这一个看上去就十分炙手可热的位置现在也有多人觊觎,大家似乎忘记了现在大事根本还没有成功。 不过看在特雷维尔侯爵既是首倡者以及多年来的威望的份上,秘书一职大家还是普遍同意了由夏尔来担任。 然而,大家都只是把这个铁道部当做是一个超级大肥缺——因为它注定要经手天量的资金,而且可以广结善缘。很少有人同夏尔一样,把它本身就当做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来看。 穿过城门进了城之后,夏尔马上下了马车——他不可能让车夫知道他的住址。 目送马车离开之后,他又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走到一家小戏院门口,另外租了一辆马车,然而目的地却不是自己家,而是去了第十区巴莱里奥街的一个俱乐部。 不出他所料,他的好朋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果然就在这里正在和人玩牌。阿尔贝经常跑到这种地方赌博,一晚上输赢几千法郎是常有的事,赢到了就放浪形骸一下子就挥霍光,输掉了他也无所谓摇摇头就走了。 今天看上去他的运气还不错,面前堆了一堆纸钞和金币。在水晶吊灯的灯光和桌子上金币的辉光的交相辉映之下,让他浑身上下闪耀着征服者的光辉。他旁边坐着一个穿着轻浮的女郎,阿尔贝一边玩牌,一边还在不停地抚弄着旁边的女郎。 此时,新的一局已经到了关键时刻,桌面上已经摆了不少钱。阿尔贝的对手们已经纷纷弃牌,只剩下一个人在和他对峙着。他桌面上的牌是8,8,4,6,对手则是a,a,8,5。 轮到对手叫牌了,他盯着阿尔贝,阿尔贝则把脸别开继续去抚弄旁边的女郎。 “你不至于还有一个8吧?”对手轻声问,似乎是想从他的回答中看出什么端倪。 “我当然还有。”阿尔贝轻松地笑着,然后亲了女郎一口。 对手从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动摇或者迟疑。最后他决定赌一把。 “开牌!” 他摊开底牌来,是一张5,两对。 “我早跟你说过了……我还有一张8。为什么您就是不信呢?”阿尔贝摊开了牌,3张8。 对手痛苦地皱了皱脸,其他对手和围观者都是一声惊呼。 “今晚这家伙手气真是旺到极点了。”大家窃窃私语。 “不过那又怎么样呢?反正他以后会再输光的,阿尔贝你还不知道吗?” “说得也是。” 阿尔贝从桌面上拿起一小碟钞票,扔给了侍者,然后大声喊。“各位朋友,今晚我很开心,我请大家喝一杯!” “哦!好人阿尔贝!”大家纷纷起哄。 正当阿尔贝打算再度开始赌局的时候,他的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下。“我的朋友,今晚赢了不少了吧,能请我多喝几杯吗?” 阿尔贝马上反应了过来,他往旁边一看。 “夏尔?!”他的语气有些惊奇,“你居然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吗?”夏尔笑容可掬。 “当然,当然行了。”阿尔贝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我们去喝几杯。” 他旁边的女孩子似乎有些不乐意,扯了扯他的手臂。 阿尔贝拿起一些纸钞卷起来塞入她的沟中。 “今晚你已经从我这儿拿了不少拿破仑,该满足了吧?你先回去,回头我再来找你!”说罢他吹了声口哨,把自己赢的钱收入口袋中,然后带着夏尔转身就走。 【是指当时法国在拿破仑时代政府发行的一种金币,价值在一枚20法郎左右。】 两人找了个清净点的角落坐了下来,然后阿尔贝叫侍者拿了些酒过来。 “我的朋友,今晚赢了多少了啊?” “谁知道呢,我懒得点。”阿尔贝随口回答。“不过算起来的话,我最近几天差不多输了好几千法郎吧,今晚总算回了点本。” 夏尔叹了口气。“还是要节制一点吧。” “嗯,我知道。”阿尔贝随意点了点头,“怎么,你今天跑过来就是为了再重复一些这样的话?” “那倒不是。”夏尔回答,“而是另外的事。” “怎么,又有什么事想叫我帮忙啦?”阿尔贝笑着问。“可怜的阿尔贝又有得忙了……” “说起来,上次的事我还没有感谢你呢,幸亏有你帮忙我才能那么快地解决事件。”夏尔握住了对方的手。 “哎呀,我们之间还说什么谢谢啊,而且我也没有真的费多大劲。”阿尔贝摇摇头表示无所谓。 夏尔沉默了片刻。 阿尔贝也没有催他,熟知还有脾气的他,明白夏尔现在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的朋友,如今我有一笔买卖,缺人手去做……”夏尔终于开口了。 夏尔之前委托他帮忙,固然是因为要完成自己的目标,但是侧面也算是测试了下阿尔贝的能力和头脑,结果阿尔贝轻松完成了,相当令夏尔满意,因而招徕自己好友入伙的心思也就愈发浓厚了。 “哦?难怪啊……”阿尔贝眉毛挑了挑,“那是什么买卖呢?需要我帮什么?” “我的朋友,我现在在做的是一个买卖,赚头很大但是也有风险,所以我想……我能不能得到你的帮助?”夏尔的语气突然变得很郑重。 “什么买卖?”阿尔贝对夏尔的语气略有些奇怪。 “大买卖。”夏尔一个音一个音地念了出来。 阿尔贝先是被夏尔搞得有些糊涂,但是,仅仅过了几秒钟之后,他就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是那种事?” “嗯,就是那种事。”夏尔冷静地点头确认。 阿尔贝的冷色变了变。“我的朋友,你真的开始干了?!” “是的,已经开始很久了,而且我也希望你能过来帮助我。”夏尔干脆地承认。“我的朋友,我知道的,你很有才华,也很有胆量,更加不缺乏计谋。但是,法兰西永远不缺怀才不遇的青年,缺的只是机会……”夏尔加重了语气,“如今,我们就有机会展示自己的才华了,你不会浪费机会的吧?” “夏尔……”阿尔贝的反应却出乎夏尔的预料,“别做傻事!” 夏尔对他的反应不太满意。“我当然知道我在做什么。” 阿尔贝怔怔地看着夏尔,放缓了口气。“夏尔……你知道我,可是我知道你,以你的才能和性格,又有不错的家世,无论你有什么梦想,只要去拼搏总会实现目标的。你何必要冒如此大的风险?” 夏尔苦笑了出来。 “阿尔贝,没错,像我们这种人,至少还是有些资本的,但是不冒点风险,我们该怎么做才能实现理想呢?要么去外交界要么进其他部,一点一点熬资历,老老实实地等着往上爬,小心翼翼地吹捧国王吹捧权贵,最后到头来还能怎么样?顶天了进卢森堡宫当个木偶!就算撞了大运当了首相,那时都已经是什么年纪了?我的朋友,法兰西等不了那么久,我也等不了那么久!” 【卢森堡宫是当时法兰西议会贵族院所在地】 “等不了那么久?” “只有一次我亲身参与而且成功了的革命才能让我这个年纪就能达到那个位置。”夏尔一字一顿地回答。 “什么位置?”阿尔贝有些好奇地问。 “如果不远的将来,我们成功了的话,你会知道的。”夏尔垂下了眼帘。 “你就没想过风险吗?夏尔?你这是在冒大险!”阿尔贝的语气里似乎多了点焦急。 “我当然知道我在冒险,可是我不怕,想要得到什么,就要付出一定的代价,世事本就如此。倒是你,我真没想到你会劝我不要冒险……” “我们不一样!”阿尔贝厉声驳斥,“我现在孑然一身,父亲也不怎么爱我,我爱冒险爱刺激爱享受,发生什么事情都无所谓,可是你不一样啊!” “有什么不一样的?” “夏尔,听我说,冷静点。”阿尔贝放低了声音,然后伸出右手捏住了夏尔的肩膀,“不要老想着如果成功了会怎么样,想想,如果失败了呢?不光是你要受到打击,你的家人呢?别忘了还有你的妹妹……她虽然不至于会被牵连,但是你能想象如果你遭了难她会怎样肝肠寸断吗?她不是你最喜爱的妹妹吗?你怎么忍心让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夏尔的脸上突然闪过一抹奇怪的神色。 “正因为如此,我才会选择做这些的。” “什么意思?”阿尔贝有些疑惑了。 “是的,我爱我的妹妹,”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也爱着法兰西,正因为如此,我绝不能忍受芙兰或者法兰西去接受蒙尘的命运,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 作为多年相交的朋友,阿尔贝明白夏尔此刻的表情和言语到底代表什么,虽然他真的不明白夏尔话里的意思。 但是,不明白也无所谓了,因为对方是夏尔,自己从小到大的朋友。 “你已经决定了,绝对无法更改了吗?”他褪下了表情中的最后一丝轻浮,郑重地问。 “很久之前就已经决定了。”夏尔也郑重回答。 阿尔贝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好吧!那就干吧!” 夏尔握住了阿尔贝的手。“谢谢你!” 阿尔贝也捏紧了夏尔的手,然而表情却没有夏尔这么开心。“也许哪天我能救你。” 第二十章 疑窦丛生的宴会 “感激我吧,特雷维尔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有我,您怎么会受到邀请。”芙兰微微昂起头来看着夏尔,丝毫没有发现自己强装出来的高傲表情配上姣好的面容,竟然显得如此可爱。“玛蒂尔达肯定是因为想叫我来才发出邀请的,你只是附带而已。” “哦,那我当然很感谢您,亲爱的妹妹。”夏尔伸出手来,习惯性地抹了抹妹妹的头。 “你知道就好……”芙兰满意地闭上了眼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把推开了自己的兄长,“别摸我的头啊,我已经是大人了!” 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的玛丽噗嗤一笑。 芙兰脸上微微一红,然后又踩了自己哥哥一脚。 就在芙兰打发脾气之时,马车终于停了。 那天来探望芙兰的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果然没有食言,在回去之后就叫仆人送过了请柬过来,今天正好就是舞会的举办日。 玛丽最近经常往特雷维尔家跑,要么是和芙兰一起谈心画画,要么就是跟夏尔学习下棋,所以今天三人干脆就一起坐马车过来了。 验明请柬真实无误之后,穿着大红滚边蓝色制服的仆人们马上放三人进来,然后把马车领到去马厩精心照料。三人沿着青草环绕的小道,走到了种满了白杨树和大枫树的前庭。由于浓荫覆盖着宅邸之外,使得明明处于盛夏时期,来宾们却并不觉得炎热。鲜花的清香配上楼下的大厅里传出的华尔兹和极乐舞的乐曲、再佐以百叶窗的窗缝里透出灿烂的灯光。,更让访客们都感到有些心旷神怡。 在前庭院和花园之间,有一座宫殿式的大建筑物,这就是掌玺大臣一家人所居住的宅邸。 玛蒂尔达已经在门口等着了,她仍旧戴着她那副金丝框边的眼镜,微笑地看着刚来的三人。 “芙兰、玛丽,你们两位能够前来出席,真是太好了。”接着她转向夏尔,目光有些闪烁。“还有您,特雷维尔先生。” “哦,我也非常荣幸能够得到您的邀请。”夏尔也客套了一句。 “不是我,是我的姐姐的邀请。”玛蒂尔达回答,然后又笑了起来,“我们别老站在外面了,一起进去吧?” 接着她朝宅邸里面示意了一下。 里面突然一声巨响,然后夏尔等人就看见一个少年飞一样地冲了过来,若不是玛蒂尔达躲得快,只怕是要撞到。 “乔治!”玛蒂尔达怒气冲冲地喊了一句,“你给我看着点儿!” 少年抬起头来,夏尔现在才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他大概十四五岁左右,栗色短发,褐色瞳孔,脸显得有些瘦。他穿着绸制衬衣配蓝色外套,虽然努力想像个大人,但是眉眼间仍然透着些少年人的稚气。 “有什么事,姐姐?”他充满朝气地问。 玛蒂尔达勉强对夏尔笑了笑,“这是我的弟弟乔治,抱歉,现在还太小不懂事……” 夏尔摇摇头表示无妨。 然后玛蒂尔达又以严厉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弟弟。 “乔治,这是特雷维尔先生、特雷维尔小姐、莱奥朗小姐,向他们问好。” 少年人悻悻然地向三人问好,然后好像想起了什么,脸上有些惊喜地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 “嗯?”夏尔应了一声。 “您就是夏尔-德-特雷维尔对吧?”少年目光闪闪地看着夏尔。 “是的。怎么了?”夏尔有些奇怪。 “我在学校里听过您的事迹,您和福阿-格拉伊先生的事迹一直在学校里流传呢!”少年兴奋地看着夏尔,眼中闪耀着崇拜的光。 夏尔明白了,原来是学校里的后辈啊。看来自己读书时和阿尔贝那些调皮捣蛋的事迹现在还在学校里流传呢…… 少年时代的夏尔,和阿尔贝在公学里面互为死党,经常在一起搞一些恶作剧,也算是校园内的风云人物之一。没想到已经毕业几年了,事迹依然还能在学校内流传,真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夏尔笑了笑,心里闪出了些恶作剧的心思,然后他拍了拍少年肩膀,“我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未来就交给你们了,小子,好好干!” “是!”仿佛被将军下了命令的士兵,少年乔治挺起了胸膛应诺。 “别闹了!”玛蒂尔达有些哭笑不得,她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然后对着自己的弟弟下令,“我要带着他们进去了,你来代替我在这里接待宾客,明白了吗?!” “这是你的重要任务啊,可不要让前辈们失望!”夏尔加了一句。 “是!”乔治再度挺起了胸膛,脸上有了些激动的红晕。 “我们进去吧。”玛蒂尔达不再理会自己的弟弟,对夏尔等人做出了个邀请的手势。 大厅里面已经来了不少宾客了,不过看上去都是年轻人。年轻男子的打扮倒都差不多,而女孩子们则争奇斗艳,个个穿着时尚。各个角落的桌子上烛光璀璨,银质器皿和水晶玻璃器皿内摆放着各色佳肴,不过却没有多少人在享用。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一起,私下交谈着。 玛蒂尔达把夏尔等人带到一个角落,然后安排大家落座。然后,在大家落座之时,她轻轻地、隐蔽地拉了拉夏尔的衣袖。 夏尔不明所以,但还是笑着嘱咐芙兰先吃点东西,然后自己离座。 “什么事?”他低声问玛蒂尔达。 玛蒂尔达的表情却极其古怪,有些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跟我来。”最后她只说出了这句话。 夏尔带着满腹疑惑跟着玛蒂尔达走着。 接着,玛蒂尔达把夏尔带到了侧边的小偏厅中,令他更加疑惑的是,这里竟然坐着一个女孩子。 夏尔扫了一眼将对方看了清楚。 女孩儿大概二十岁左右,面部轮廓和玛蒂尔达差不多,发色有些偏褐色,不过相比玛蒂尔达她的面容更加显得柔媚一些。她穿着蓝色裙子,脖子上戴着一串小项链,项链映衬得脖颈显得愈发修长,而她手里拿着一把象牙制的扇子。 她手上在把玩扇子,眼神却有些空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姐姐!”玛蒂尔达轻声呼唤,然后轻轻地碰了碰女孩。 女孩似乎是被惊醒了,然后才发现小偏厅内多了两个人。 “姐姐,”玛蒂尔达指了指夏尔,然后轻声对女孩说,语气里竟然有些带着店员炫耀货架商品的口吻,“这位是特雷维尔伯爵,我跟你提过的……” 看来这就是今天宴会的主角,迪利埃翁伯爵的长孙女朱莉了,夏尔内心有了些明悟。不过他依旧不理解玛蒂尔达这一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这么忙着将自己介绍给姐姐呢?她到底在想什么? 是想将自己介绍给姐姐?为什么?她就这么急着想要姐夫吗? 更令夏尔有些疑惑的是,明明是大好的日子,她面色有些苍白,看上去精神状态并不是很好,感觉是很紧张的样子,甚至可以说有些像是失魂落魄。 不过这些疑惑他当然只能放在心里。 他躬身对女孩行了个礼。“很荣幸见到您,迪利埃翁小姐。” “哦……”女孩似乎刚刚才反应过来似的,也回了个礼,“很荣幸见到您,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能看得出来,这种表面客套之下,对方几乎没怎么注意过自己,他甚至可以确定对方根本没注意自己到底长什么样。 尴尬之下夏尔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我到底是干啥来的啊?他扪心自问,然后得不出答案。 “特雷维尔先生可是个青年才俊,姐姐,我想你跟他应该有不少话题可聊的……”玛蒂尔达竟然有些紧张,“夏尔,您喜欢文学吗?” “哦,还好。”夏尔回答。 “正好,我姐姐也很喜欢呢……”玛蒂尔达看了看朱莉。“……是吗,姐姐?” 没有回答,她的姐姐仍旧在把玩扇子。 “姐姐!”玛蒂尔达放高了音量,口吻也因焦急而显得有些发颤。 “哦,是的……”回过神来的朱莉轻声回答。 接着聊天就以这种诡异的气氛发展着,夏尔和朱莉都不怎么说话,只有玛蒂尔达在不停地努力串联气氛,引起话题,夏尔和朱莉两人时不时地礼貌性地应和几句。 这种奇怪的谈话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放弃了,她捏紧了自己姐姐的手。夏尔在烛光的帮助下,发现她镜片后的眼角中竟然有些泪光。“姐姐!” 她的姐姐的反应同样奇怪,她也捏住了自己妹妹的手,脸上露出了恬淡的笑容。 玛蒂尔达看着姐姐的笑容,眉毛皱紧了,然后又舒展开来。接着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然后转头看向夏尔,勉强地笑了起来。 “特雷维尔先生,真是对不起了,我们走吧……” 早已经觉得乏味至极的夏尔当然求之不得,然后随着她离开了偏厅。 一出门,玛蒂尔达突然垂下了头,眼中居然有泪珠滚落。 “您怎么了?”夏尔吃了一惊。 “没什么……”玛蒂尔达勉强地笑了笑,只是话语仍旧有些发颤。“我们回去吧。” 等到夏尔回到大厅,时间已经接近九点了。 “你刚才去哪儿了?”芙兰有些不满。 “有点事儿。”夏尔随口糊弄了一句。 突然,他感觉有些不对。 他感觉到有道目光在盯着自己,虽然目光的主人看上去努力试图隐蔽,但是敏锐的警惕心仍旧让夏尔感知到了,他不动声色,然后拿起了一个玻璃盘。 “这个花纹还真是漂亮啊……”他轻声赞了一句。 然后借助盘子的反光,他看清楚了目光的主人,那是一个穿着燕尾服的年轻人,面部表情极其严肃,他在跟旁边的人攀谈着,却借机不停打量着夏尔。 鉴赏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放下盘子。 然后他仔细寻思今天来到伯爵府后所经历的这些奇怪的事。 今天,还真是不像自己原本想象的那么无聊啊。他心中暗想。 ================================== 下午还有一更,谢谢章鱼大帝的打赏……o(n_n)o~ 第二十一章 惊变 时钟指到了九点整,舞会开始了。 一个梳着整齐的、褐色中略带一点花白的分发,穿着宫廷式的绣花礼服,配着蓝绶带、看上去很有风度的中年人不疾不徐地走进了大厅,从周围人的反应来看,这位应该就是玛蒂尔达的父亲,现任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继承人迪利埃翁子爵先生了。 而夏尔刚才见过的朱莉小姐则挎着父亲的右手,一路跟着走了进来。 走到大厅内部的尽头之后,他转回身来,然后笑着看向所有的嘉宾。迪利埃翁家族的俊美再配上这种宫廷最常见的格式化笑容,使得人们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感。 “诸位今天能够赏光参加我女儿的生日舞会,真是让我感激不尽。不过,在这种时候我也有一些感慨,真没想到转眼之间自己的女儿都已经二十岁,而我自己已经是个老人了……” 说罢他自嘲地笑了笑,而宾客们也凑趣跟着笑了笑。 “今天前来的各位,都是法兰西的青年俊彦与名媛淑女,真让我感受到了久违的朝气啊!想想我也曾这样年轻过呢……” 大家又凑趣笑了笑。 “难得你们这些青年人齐聚一堂,自然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多说了,免得耽误大家的宝贵时间。”接着他转头看向站在他旁边的女儿。 朱莉小姐仍旧是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片刻之后才反应了过来,然后露出了勉强的笑容看向来宾们。 “感谢大家前来参加我的生日舞会,那么,开始吧!” 舞会主人的表现让大家愣了一下,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不过大家都当做“毕竟是心情激动嘛”给接受了。然后,子爵有礼貌地冲自己的女儿点了点头,离开了大厅,舞会正式开始。 夏尔并不喜欢跳舞,舞会开始之后,他和自己的妹妹以及莱奥朗小姐一起坐着,一边吃点心一边看旁人跳舞。 过了一会儿,夏尔发现莱奥朗小姐脸色有些发红,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夏尔正想问她是否有什么不舒服,芙兰突然在桌子下狠狠踢了夏尔一脚。 吃痛之下夏尔看向芙兰,却被芙兰用嫌恶的眼神回视,眼里满是“你怎么还不知趣,非要女孩子自己来说吗?”的诘问。 夏尔恍然大悟,然后笑着看向玛丽。 “莱奥朗小姐,我是否有幸同您共跳一曲舞呢?” “当然可以呀,先生。”莱奥朗小姐的脸愈发红了一些。 正好一曲舞蹈已经结束,下一曲舞即将开始了,夏尔向前伸出手去,玛丽垂下头,伸出手来让夏尔带着走向了大厅中央的临时舞池。 即将开始时,夏尔恭维了舞伴一句。“您今天荣光焕发,让人迷醉。” “是吗?” 玛丽今天穿着白纱连衣裙,裙上系着玫瑰色的绦带,穿着一双粉红色的小舞鞋。看得出她为了舞会精心打扮了一番。她面上满是喜悦的笑容,好像忘却了刚才的羞怯,抬起头来仰望着夏尔。 “真的。”夏尔真诚地回答,同时控制住了自己摸一摸那满头金发的*。 “谢谢您,老师。”玛丽又低下了头。 自从她跟夏尔开始学习下棋之后,她经常这样尊称夏尔,让夏尔有些哭笑不得。 这一曲是玛祖卡舞,夏尔与玛丽手拉着手,沿着圆形舞池的边缘慢慢地旋舞。 绕着夏尔,玛丽轻盈而优雅地转动着,时而停在夏尔右手,时而左手边,明亮的大厅中,灯光与珠宝的交相辉映,闪耀着绮丽的光,更加映衬得她显得更加艳丽。 终于,舞曲结束了,夏尔向玛丽鞠了一躬,而玛丽则回以一个行个屈膝礼。 两人相视一笑。 “跳得真不错啊,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突然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玛蒂尔达走到了自己旁边,旁边竟然还拉着她的姐姐。 “多谢夸奖。”夏尔冷静地回答。 玛蒂尔达突然转头看向了朱莉。“姐姐,要不你也跳一曲吧?明明是今晚的主角,你今天却还没有跳一支舞呢……下一曲是华尔兹,要不你和特雷维尔先生跳一曲?” “今天就算了吧,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朱莉迟疑地回答,面上的紧张怎么也掩饰不了。 夏尔有些尴尬,然后准备告辞。 突然,他发觉刚才的视线再次往自己身上扫过,而且盯得愈发紧了。 “既然您不舒服,那还是早点休息吧。”夏尔不动声色地对朱莉建议了一句,然后拉起玛丽的手往回走。 “你们刚才跳得真好看!”芙兰微笑地看着归来的两人,“玛丽,累了吧?喝点东西吧。” 两人于是坐下喝了点饮料,夏尔感觉那道视线的存在。 考虑了几秒钟后,夏尔决定继续不动声色,然后跟妹妹和玛丽告了声罪,声称自己要去盥洗室。 走出大厅时,他一直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不时扫过自己。 是什么人?他仔细搜索自己的脑海,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认识对方。 是误解吗,他认错了人?还是说……是政府的人? 夏尔此刻脑中转了许多念头,没有一个能够让他安心。 走出宅邸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观察了一下后面,发现并没有人跟来。他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看来不是政府的暗探,至少不会是针对自己的。 不过,就算如此,夏尔内心中还是残留着一丝不安。 一会之后,夏尔重新返回大厅,却发现那个青年刚好走了出来。看到夏尔他眼神突然紧了一紧——虽然动作很小但是夏尔仍旧观察到了,然后他装作没什么事一样走出了大厅。 残留的不安让夏尔不敢怠慢,他慢慢踱步到仍在招待宾客的玛蒂尔达旁边。 指着刚刚走出去的那个人问。“小姐,这位是谁啊?” “那个人?今天在门口我接待过,他是柏雷尔子爵……”玛蒂尔达说出了他的名字,然后又仔细想了想,“他父亲是个外交官,带着他在欧洲各地游荡过,后来过世了给他留了笔遗产。他后来进了军队,似乎曾在阿尔及利亚服役过,最近才回来。” “柏雷尔子爵?”夏尔惊呆了,“你确定?!” “嗯?他拿来的请柬就是这张啊,”玛蒂尔达回答,“我的记性还不至于这么差。” “不,他绝对不是柏雷尔子爵,”夏尔笃定地回答,“柏雷尔子爵有阵子短暂地在亨利四世中学读过书,我见过他。” “也许过了几年他变了样了呢?”玛蒂尔达问。 “不,不可能变这么大样,”夏尔回答,“我对他印象很深刻,您恐怕不知道,在学校内我有个叫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的朋友,这位朋友曾经因为某些小事和那时的柏雷尔子爵大吵了一架,最后闹到要决斗,我给阿尔贝当了证人,我亲眼看见阿尔贝一枪擦着他脑袋打了出去,让他的耳垂上有一道小伤口,今天这个人脑袋好好的!” “难道……难道……” 玛蒂尔达睁大了眼睛,然后呼吸突然急促起来,大口吸着气。 不会吧,这么大反应?夏尔有些吃惊,玛蒂尔达给自己的印象一直是比较沉稳的,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失态。 “难道……难道……是他?”玛蒂尔达眼神不停变换,表情也五味杂陈,既有紧张也有焦急,甚至隐隐然还有一丝愤怒。“这个家伙居然敢来……该死……该死……姐姐!姐姐!” 她突然喊了出来。 然后她往大厅里一阵扫视,却发现姐姐也不在大厅中了。“该死!什么时候跑出去的?他们真干得出来!” 她小声咒骂了一句,然后突然往大厅外跑去。 “您怎么了?”夏尔有些吃惊。 “我希望不要发生不幸,爸爸看姐姐看得很紧,如果看见他的话恐怕真的会发生意外的……该死!我要去阻止……”玛蒂尔达喃喃自语,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回答夏尔的问题,“但愿还来得及!” 然而正在这时,一声巨响从外面传来。然后又传来了一声女孩子的尖叫。 是枪声!夏尔马上判断了出来。还有,尖叫声就是迪利埃翁家大小姐的! 其他人也判断出来了,一阵惊呼声响起。 “该死!”玛蒂尔达又咒骂了一声,然后直接跑出了大厅。 听到了枪声的宾客们慌作一团,舞会的秩序骤然崩解,再也没有人跳舞了,大家都惊疑不定地面面相觑,然后发现大厅里已经没有主人家的人了。 窃窃私语从各处响起。 直到片刻后,一个管家模样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他面上满是抱歉的笑容。“诸位客人,真是对不起,刚才老爷在收拾藏品时,不小心发生了枪支走火……” 一片小声的惊呼。 “所幸的是,当时没有伤到人,不过……”管家继续说着,“小姐已经受到了惊吓,原本她就有些不舒服,现在就更加需要静休一下了。还请各位客请不要介意,继续享受晚宴……” 怎么会不介意? 还有,这种解释,怎么看都有些不对劲吧? 在怀疑和忧虑之下,客人们纷纷提出告辞,管家也不加阻拦,一边口称抱歉一边任由客人们离去。 芙兰和玛丽也走到夏尔旁边,芙兰低声说:“哥哥,我们回去吧,一开始我就觉得有点儿奇怪了……” 夏尔此刻也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他点了点头。 大概明天,这事儿就将成为一件大新闻吧,他心里暗想。 第二十二章 玛蒂尔达再度来访 时节已经是八月时分了,天气愈发热了起来,还好小会客室已经打开了百叶窗,丝丝凉风吹拂之下,里面倒也不是特别炎热。 今天,玛丽-德-莱奥朗侯爵小姐又来跟夏尔学习下棋了,芙兰也在旁边看着。 下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仔细看着棋盘内犬牙交错的棋子,突然赞许地点点头。 “这一步走得真不错。” “真的吗?”莱奥朗侯爵小姐惊喜地看着夏尔,“可不要骗我呀!” “当然没有骗人,以初学者的角度来看,进步这么快已经很不容易了。看得出最近您挺用心的,莱奥朗小姐。” 听了夏尔的夸奖,玛丽似乎特别高兴,因兴奋而更显得娇俏可人起来。“这说明您教我也很用心不是吗?还有,叫我玛丽吧,不要每次都小姐来小姐去的……” “呃……好吧。” 正当夏尔和玛丽下到激烈的时候,突然仆人过来通传,有客来访。 “玛蒂尔达?”玛丽惊呼了一声。“她居然今天有空来了!” 夏尔也有些奇怪,不止奇怪她过来拜访,还奇怪她直接拜访的是自己。 几天之前,迪利埃翁家的事件被哄传一时,大家纷纷猜测里面的内情,只是迪利埃翁家一直缄口不言,到最后大家也莫衷一是没八卦出个所以然来。随着热情的冷却,现在大家都已经在谈论别的谈资了。 也许是跟这事儿有关? 一会之后,玛蒂尔达进来了,然后夏尔又吃了一惊。 相比上次见面,这位掌玺大臣府上的二小姐几乎变了个模样:她现在穿着一件略显宽松的黑色的连衣裙,脸上戴着一副深色玳瑁框的眼镜,几乎遮住了小半边脸。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啊,居然受到了这么大打击?夏尔都有些好奇了。 “玛蒂尔达,到底怎么了啊……”芙兰也有些震惊,“你今天怎么这样打扮?” “我没事,不用担心,”玛蒂尔达突然叹了一口气,然后找了个座位坐下。“有事的不是我。” 夏尔不知道该问什么,所以就一言不发,等着对方挑明来意。 “今天我的来访没有打扰到您吧,特雷维尔先生?”玛蒂尔达满面的无奈。 “当然没有。” 玛蒂尔达的神色突然变幻无定,最后转换成了一种自嘲的笑容。“现在外面一定是有很多关于我们家的传言吧?” “确实是有。”夏尔干脆地点头。 “您讲给我听听吧?” “很多传言,您想听哪一种?” “比较惊悚的那一种。”玛蒂尔达望着棋盘。 “有人说您的家里那天遭了贼,还有人说您爷爷在玩枪的时候不慎走火吓到了您姐姐。”夏尔一边说一边注意着对方的反应,“还有人说,您的父亲撞见了女儿正在幽会自己的情人……” 玛蒂尔达摊开了手做了个无奈的手势。“都猜到这一步了啊……” “难道是真的?!”旁边的玛丽惊叹了一声。 “不会那么严重吧?”芙兰也吃惊不已。 “比那个还糟糕。”玛蒂尔达阴郁地回答,“是私奔未遂。” “哈!”芙兰跟玛丽同时深吸了一口气。 连夏尔都有些震惊了。 不过从种种迹象来看,确实……应该是这样吧。 那么那天盯着自己瞧的男的,就是小姐混进来的情人?而那天迪利埃翁大小姐魂不守舍的样子也很容易解释了。 似乎是因为找到了倾诉对象的缘故,玛蒂尔达的情绪放松了不少。 “我的姐姐在之前因为某些原因遇上了一个人,然后爱上了他想要嫁给他,但是我的父亲不肯。于是他们就策划私奔。那天您注意到的那个男的,看来就是姐姐的那位情人。姐姐私自截留了一张请柬,然后送给了他让他混了进来……” “他们失败了?”夏尔冷静地问。 “是的,失败了。那天看到姐姐的表现,父亲就十分狐疑,吩咐使女一直紧紧地看着她,最后就发现了……”玛蒂尔达摇了摇头,“我的姐姐,确实不是干大事的专才……” 也不是每个少女在做这种事的时候都能面不改色心不跳吧,夏尔暗想。 “发现姐姐溜出了大厅之后,父亲就跟着她一起出去了,然后正好看到他们两个会和……”玛蒂尔达低下了头,“父亲找了个机会,朝那个人开了一枪,打中了他的肩膀,让他跑了。姐姐现在就被父亲关着禁闭……” 最后一句话,玛蒂尔达的口吻里不知道是带着害怕还是带着惋惜,也许两者都有吧。 “居然做到了这一步吗?”玛丽似乎被吓到了。“还开了枪……” “太残忍了!”芙兰的脸因为惊骇而有些苍白。“明明他们是相爱的!” “那个人的爷爷,在那一年投了赞成票,是个弑君犯。”玛蒂尔达小声继续说。“我父亲坚决不同意姐姐和他来往,更别说结婚了。” 【1793年1月18日,法国国民议会投票决定判处路易十六死刑,1月21日路易十六被送上断头台。法国人用régicide(弑君者)这个词专指当时在投票中赞成处死国王的国民议会议员。】 “可是恕我直言,您一家现在岂不是在为弑君者的后人服务吗?而且好像还很尽心呢”夏尔略带着恶意地调侃了一句。“我原本以为伯爵似乎不是很在意这种事的呢……” 是的,当今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父亲,那位投机革命的前奥尔良公爵(他还恶趣味地宣布自己是第三等级,并把名字改成了菲利普-平等),当时作为国民议会议员也在这个问题上投了赞成票,是一位毫无疑问的弑君者。所以当今的法兰西国王很显然就是弑君犯的后代——如果这个罪名真的有必要存在的话。因为这件事的关系,身为波旁王室支系的奥尔良系一直不受直系和保守派贵族的待见。 顺带一说,这位前奥尔良公爵也被雅各宾派于1793年11月送上了断头台,倒是什么也没捞到。 玛蒂尔达有些发窘。“当时的奥尔良公爵先生不是被迫的嘛……”看见夏尔又想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忙做了个手势阻止了,然后继续说了下去,“好吧,我们别纠结这个问题了。不仅他的爷爷是个弑君犯,而且他也没有什么财产,也没有什么地位……我的父亲查了,他之前是一位军官,之前在北非服役过,作战还算勇敢,获得过几枚勋章,还得到了上尉军衔。但是由于被人告发他经常发表一些激进的共和派言论,他一年前已经从军中退役……” “也就是说他现在又没有钱又没地位,所以您的父亲坚决不愿意将您的姐姐嫁给他,对吗?”夏尔总结道。 玛蒂尔达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辩解的话,但是最后她还是干脆地点了头。“是的,就是这样,而且我也看不出现在他的态度会有什么松动。” “您的姐姐应该恳求过很多次吧,否则不会直接走这一步。” “是的,姐姐求过父亲多次,但是都被父亲断然拒绝了,”玛蒂尔达面色十分阴沉,语气中甚至还有些颤抖,“有一次他们还大吵了一架,父亲气得说宁可把姐姐嫁个一个蠢货,也绝不让会让她嫁给那个人。我那天真的看呆了,父亲从没发过那么大火,而姐姐从没哭得那么厉害过……” “我很荣幸,迪利埃翁小姐。”夏尔突然说。 “嗯?” “在您的眼里,我比一个蠢货强,我很感谢您对我的评价。”夏尔郑重地道谢。 玛蒂尔达突然笑了出来,脸上的阴霾散了不少。 “您果然发现了,没错,我打算撮合您和姐姐,如果姐姐移情别恋爱上您的话,那一切问题不都直接解决了?可惜……”她又黯然摇了摇头,“太晚了。我真的没想到,那一天居然姐姐已经打算干出这种事了!” “看样子他们确实已经爱得很深了。”夏尔冷静地评价。 “那现在,您家里现在是打算怎么办呢?”玛丽问。 “一团乱麻,”玛蒂尔达低下了头,“姐姐自从被抓起来之后就一直哭闹,问她的情人到底怎么样了,有没有生命危险,连饭也不肯吃;而父亲也对她不理不睬,而且好像是打算随便找个人把姐姐嫁出去……要么就把姐姐送进修道院。” “太残酷了……”芙兰看着自己的哥哥。“您的姐姐会接受这种命运吗?” “不知道,也许……不会吧……”玛蒂尔达皱紧了眉头,“也许……也许……上帝啊,也许她真会去死的!” “上帝啊!”玛丽也惊呼起来。 “那您打算怎么办?”夏尔倒还保持着冷静,“您今天来,肯定不只是为了告诉我们您家里的这些——恕我直言——丑闻吧?” “丑闻?”玛蒂尔达又苦笑了起来,“没错,确实是丑闻。但是……” 她的表情突然凝重起来,里面带着莫大的决心。“比起丑闻来,我更看重姐姐的生命!父亲现在似乎是打算不管这个女儿了,但是……但是我要管,我要救出姐姐来!” “嗯,救出来!”芙兰和玛丽同时应了一声。 少女们在这种浪漫故事面前总是没什么抵抗力的。 夏尔用眼神阻止了两个丫头的起哄。“那您打算怎么救呢?” 玛蒂尔达吸了口气,然后郑重回答。 “里应外合,我先让姐姐跑出禁闭室,然后您们将她带走。” “怎么让她跑出来呢?她现在应该被看得很紧吧?”夏尔质疑。 “当然要先老实几天,麻痹一下家里负责看押她的仆人。然后……”玛蒂尔达突然抬起了头,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您觉得我这幅眼镜怎么样?” “嗯,挺好看的,黑色玳瑁框配着您洁白的肌肤给了您一种神秘的知性美,镜片的每次反光都能让人心驰神摇,相比较您以前的细金丝边框所带来的雍容华贵,现在的眼镜给了您别样的魅力……不过我建议您每隔几天换一次眼睛,不要老是用同一样,这样您的气质和魅力就将无人能挡。请您不要质疑我的评断,我可是专业的眼镜娘评定砖家,没错的……”最后一句夏尔说得很小声。 玛蒂尔达脸上突然布满了红晕,然后几乎是喊了出来。 “您在说什么傻话啊!我的意思是这么厚重的眼镜下,您能完全看清我的脸吗!” 夏尔从兴奋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妹妹正用熟悉的看一团破画布的眼神看着自己,就连一直用崇拜的目光看着自己的玛丽,眼神也有些奇怪。 “呃……您不要介意,我刚才……”夏尔的脸有些发窘,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您的意思是………………换装?!” “是的,我这几天都会用这副眼镜,然后每天都去探视姐姐,让家里人熟悉我这副装扮和行动规律。然后,再过几天,我就进去和姐姐换装,让姐姐跑出来!我和姐姐的样貌差不了太多,身高也差不多,如果换装的话应该不会被立即发现。”玛蒂尔达捏紧了小小的拳头。“到时候,您就负责在外接应,我家里的墙壁和铁栅栏,有几处是在宅邸的视线死角之外,在行动那天您将我指定地点的栅栏割断一两条,我姐姐就能跑出来了……” 夏尔静静地听着玛蒂尔达有条不紊地陈述自己的计划,心里在惊叹。 这么说来,其实来这儿之前,玛蒂尔达的计划就已经开始实施了?这个小妞还真的挺不简单啊! ================= 新书不易 求推荐求扩散o(n_n)o~ 第二十三章 吕西安 “真没想到巴黎的心脏内居然还留存有这样一片区域!”玛蒂尔达望着面前一片略显老旧破败的阁楼,轻声感叹着。“卢浮宫这些年招待过多少欧洲名流啊,他们会因此怎么看待法兰西呢?” “如果能够让这些外国要人们因此而轻视法兰西,小看了法兰西人的聪明才智……那就太好了。”夏尔略带恶意地调侃着。 卢浮宫旁边这一片老宅区,和它旁边的工地和废墟一起,构成了一副绝妙的图画,让人能够清晰地感受出巴黎那奢华与寒微并存的特质。 当初拿破仑决定完成卢浮宫的时候,决定要把这里整个老区域都给拆掉,拆了一阵子之后,仅剩下一些老屋子残余。没想到后来世局变幻,帝国直接崩塌了,因为这一片屋子一直没有被拆。 因此这些屋子早晚总得拆毁,所以租金很便宜,因而也就聚集了不少租客。 【卢浮宫的扩建改造工程,从波旁时代开始,直到1868年第二帝国时代才得以完成,持续了超过一个世纪。】 “姐姐真的是昏了头!”玛蒂尔达皱紧了眉头,似乎仍旧无法释怀。 按照朱莉给的地址,玛蒂尔达和夏尔来到了一幢小阁楼的三楼上。夏尔轻轻敲了敲门,然而毫无回应。 “吕西安-勒弗莱尔先生,请开门吧!”玛蒂尔达喊了出来,“我想您听过我声音,就不用我来介绍自己了,我带着姐姐的讯息来找您……” 门内突然传来一声闷响,似乎是什么重物从床上摔倒地上的声音,片刻后门打开了。 果然是夏尔在那天舞会上特别注意过的年轻人。 他脸型方正,鼻梁挺直,眼神凝重,目光十分坚毅,整个人看上去就十分有精神。他现在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衣,露出了结实有力、肌肉虬结的手臂。看来确实是个年轻军官的模样。 只是,他的右肩膀上却缠着厚厚的纱布,显示出这个部位曾经受过强力的攻击。 看来这是迪利埃翁先生那天的杰作了。 看着来的两个人,他的瞳孔骤然睁大,然后马上又回复正常。“玛蒂尔达……!”他几乎是喊了出来。“请告诉我吧,朱莉现在怎么样了!” 玛蒂尔达的表情却十分冷淡。“请称呼我为迪利埃翁小姐。” 夏尔和玛蒂尔达走了进去,然后夏尔小心关上了门。 一阵失望闪过吕西安的眼睛。“迪利埃翁小姐,您的姐姐现在怎么样了?她没有事吧……” 玛蒂尔达听得出话里面的焦急,她的语气缓和了一点。“她现在状况很不好,所以我才来找您。” “可怜的朱莉!”吕西安大喊了一声,然后向门外冲去。 夏尔赶紧拉住了他,幸亏他受了伤身体很虚弱,因而费了些劲总算拉住了,虽然他还在挣扎。 “您现在去,除了送掉自己的命之外毫无意义。”玛蒂尔达冷冷地说,“也许您并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是姐姐会因此伤心欲绝的,所以请您理智点。” “可怜的朱莉!”吕西安长叹了一声,放弃了挣扎,他的眼中有泪光隐隐浮现。 “先生,请耐心听我说。”玛蒂尔达的声音还是毫无波动,“因为你们之前无谋的举动,现在我父亲已经对姐姐严加看管了……而且恐怕,他现在正打算为姐姐随意找门亲事把姐姐送出去。” “他怎么能这样!”吕西安怒吼。 “在你们策划这种事之前,就应该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了。”玛蒂尔达看着吕西安。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有什么办法呢,小姐?您的父亲坚决不允许啊!”吕西安几乎是哭着喊了出来。“我爱朱莉,我只要娶她啊!我情愿不要她带什么陪嫁,我不指望因为她而沾上您家什么光,我只是爱朱莉这个人而已啊!而且朱莉也爱我!” “如果爱能解决一切的话,世界又怎么会是今天这个样子?”玛蒂尔达冷冷地反问。 吕西安慢慢恢复了冷静,然后挣脱了夏尔的手,笔直地站立着。 “我知道,我不是贵族出身,在你们眼里——这位先生恐怕也是贵族吧?——配不上朱莉,可是在我看来,我有激情,有知识,也有志气,我不比您们任何一个人差!”他高傲地看着两个贵族,“现在已经是19世纪而不是15世纪,贵族阶级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残留下的只是一个幻影,除了头衔之外再无其他。不管你们相信不相信,总有一天,法兰西将连这个幻影也会一点儿不剩!1789年法兰西人民未完成的事业必将事竟其成!你们等着看吧!” “就因为这些话您被强制退役了吧?”玛蒂尔达冷笑,“而您现在却在和一个幻影谈恋爱!” “因为说出实话而被退役,我并不后悔。” “真像个弑君犯的孩子!”玛蒂尔达有些被激怒了。 “对此我也引以为荣!”他凛然回视这玛蒂尔达。 眼看谈话陷于了僵持,夏尔不得不打了圆场。 “我认为我们是在谈论解救朱莉小姐的事的,对吧?不要在无关的争吵上浪费时间了。” “解救?!”吕西安吃了一惊,然后眼光从两人身上来回扫视。 玛蒂尔达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的,虽然我不知道姐姐到底着了什么魔,但是我知道如果这件事上不遂了她的意她就会去死……所以,请您别误解了,勒弗莱尔先生,我是为了姐姐才出手相助的。” 吕西安怔怔地看着两人。 夏尔温和地看着他。 “迪利埃翁小姐已经制定好了让姐姐逃出伯爵府邸的计划,而我将是参与者……” 似乎是因为被意外的好消息所震惊了,激动而有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好一会儿之后才传来。 “你们……真的……真的……非常感谢……” “如果您真的感谢,那就好好对待姐姐吧。”玛蒂尔达阴沉地回答。 “一定……”他依旧笔直地站着,“绝对。” “我们已经大致商量好了计划,这几天就会行动,您的任务是好好养伤,快点恢复过来,然后到时候带着小姐先离开巴黎。”夏尔不紧不慢地解释,“能够做到吗!” “谢谢!”吕西安长叹了一声,“你们的帮助和恩情我将永世铭记。” “那我可以再问一句吗?”夏尔微笑着。 “什么?” “原本,您是如何打算的呢,在和朱莉私奔成功之后。” “我带她去美洲,我这些年有些积蓄,还可以跟朋友借点款,用这些做本金,在那里我就努力去拼去挣!我可以去贩卖烟草贩卖棉花,再去参与航运,用不了几年我就会发财,我会让朱莉过上王后的生活!”吕西安回答,接着他沉重地叹了口气。“如果我的那些弟兄们在这儿就好了!他们会拼死帮我救出朱莉的,可惜,他们现在都在非洲!” “哦,看来您想得挺久远的。”夏尔未置可否。 “我可以问一下您的名字吗?”吕西安突然问,“我要记住恩人的名字,未来一定要回报。” “夏尔-德-特雷维尔。” “特雷维尔?!”他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嗯?” “您是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的亲戚吗?” “正是我爷爷。” “上帝啊!”吕西安长叹了一声,“我父亲年轻时候作为侍从军官参与了俄罗斯战役,他后来告诉我特雷维尔侯爵救了他一命,才让他得以从冰雪中生还!” 他伸出手来,诚挚无比地看着夏尔,“如果您能帮助我救出朱莉,您就是救了我一条命。您的一家人给了我们两代人以恩惠,两次拯救了我们的生命,请相信,我绝对会用一切来报答您的。” ================================ 走出阁楼后,夏尔和玛蒂尔达往马车走去。 走着走着,玛蒂尔达突然痛哭出声。 哭声越来越大,直到成了滂沱之势。 无奈之下,夏尔只得让她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上,任由泪水浸泡自己的衣服。 “怎么了?迪利埃翁小姐?” “我……我有点害怕……”回答他的声音很低,“上帝啊,我都干了些什么啊……” “如果您觉得害怕,现在我们停手还来得及。”夏尔冷静地回答。 “不,我不是为现在害怕啊!我是为了以后害怕,为了姐姐的以后啊……!”玛蒂尔达口吻里带着哭腔。 “嗯?” “我们这次应该能够办成,让姐姐脱逃,可是以后呢?她就这样和勒弗莱尔一起生活吗?她真的做好了过那种日子的心理准备吗?”玛蒂尔达的泪水仍在不停流淌,“姐姐从小就锦衣玉食长大的,她能受得了过不能举办舞会、不能随便买首饰的日子吗?她能受得了不再是受人服侍、受人景仰的日子吗?还要去美洲,上帝啊!那里不都是野蛮人和乡巴佬吗?她怎么受得了呢?一开始有爱情,也许她能受得了,可是以后呢,以后怎么办?一想到这里我就好害怕啊!可是,如果现在不这么做,她连以后都没有了!我到底应该怎么办?上帝啊,为什么要发生这种事啊!” “害怕也无济于事吧,如果她一定要这么做的话,她应该自己承受选择所带来的代价。”夏尔温和地说。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我绝不能让姐姐碰上这样的命运……”玛蒂尔达捏紧了拳头,似乎下定了最后的决心。“不管怎样,先这样办吧。过几个月我就说动父亲,让他承认这一门婚事,我一定要说服父亲!另外,我先把我的那点私蓄也先给姐姐吧,还有……特雷维尔先生,想必您这样的年轻人手头也不可能很宽裕,但是您能不能先借我两三万法郎?我先让姐姐过三五个月苦日子,再想办法让她重新回来……我可以先给您写借据,还款信用是绝对没有问题的……” 夏尔怔怔地看着玛蒂尔达。倒不是因为玛蒂尔达对自己提出借钱,而是因为内心有些感叹。 他现在既感叹玛蒂尔达对姐姐的感情之真挚,竟然不求回报地着想到这一步,也在感叹…… 在一个一般小职员年薪一千八百法郎、最高级工程师年薪乃至一个高级官僚的合法薪俸也不过两三万法郎的年代,确实还是有一些人,能够把“三五个月花掉几万法郎”当成过苦日子的。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阶级鸿沟吧……夏尔内心苦笑。 然而,尽管如此,玛蒂尔达至少依旧是个好妹妹,很好很好的妹妹。 正当玛蒂尔达看着夏尔的目光变得迟疑时,夏尔开口回答了。“当然可以,我的朋友。” 第二十四章 少女的礼赞 随着傍晚的来临,黄昏的太阳黯淡了下来,丧失了之前的威力,无精打采地履行着今天自己的最后职责。 而此刻的夏尔,正呆在一辆租来的小型马车的车厢当中,而和他的好友阿尔贝则坐在外面御手的位置上。他们把马车停在一个小角落里,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阿尔贝今天特意化了妆,不过却是为了让自己土气一点,他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风衣,戴着个劣质软呢料的桶帽,歪歪扭扭地遮住了自己的头发,脸上也抹了一点儿灰,让自己看起来饱经风霜。不过即使如此努力,他的俊美仍旧还能保留住那么几分。 “真没想到,阿尔贝的革命历程竟然是以这种方式开始的!”也许是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他小声调侃式的抱怨了一句。 “我的朋友,革命者的生活可从来不是每天都在血与火中冲杀,不是吗?”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们现在在做的,可就是革命的一部分啊。” “帮人私奔也是革命的一部分?”阿尔贝有些惊奇。 “帮人私奔当然不是,但是帮助掌玺大臣的孙女儿私奔当然是。”夏尔含糊地回答。 “嗯?” “其一,我们可以通过帮忙得到两个人的衷心感谢和回报,一个是前军官,至少打枪应该不错;一个是聪慧而有魄力的女子,至少她同时还是掌玺大臣的孙女儿……” “其二呢?” “其二,我们还能掌握一个掌玺大臣家的大丑闻……”夏尔眼神有些闪烁,捏了捏衣兜里的借据和期票,“虽然我现在还不知道该怎么用,但是也许以后总会有用的。” “唔……”阿尔贝沉吟起来。 “说到底我们付出了什么呢?无非就是停下马车在这里欣赏下风景而已,到了时间我们就走,不管有没有多加一个人。”夏尔看了看窗外,“而且就我看来,这里的晚霞还挺好看的。” “好吧夏尔,和以前一样,你拿主意吧。” ======================================== 玛蒂尔达从饭厅端着下午的餐点走上了二楼,朝书房——也就是姐姐现在临时的禁闭室走去。一路上,她尽量约束自己的脚步,小心地一步步踏上台阶,免得不小心摔倒。 她这样倒不是因为心情紧张,而是因为玛蒂尔达今天特意换上了平度的镜片——为了不影响姐姐换装后的行动方便。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玛蒂尔达面前的一切似乎都被笼罩上了一片薄薄的白幕,更让她内心中愈发忐忑起来。她心里明白她现在在做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正因为知道,她才会忐忑不安。 她正在改变姐姐的命运,而且今天行动就算成功了,也未必会让她得到幸福。这太沉重了。 然而已经无法更改了,既然都已经决定好了,那就只有干到底了。 爷爷在处理公务,父亲在外面应酬还没回来,这是最好的时点。 玛蒂尔达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打开门走了进去。 姐姐朱莉一直坐在椅子上看书,看到玛蒂尔达走了进来,她欣喜地站了起来,喜悦溢于言表。 “玛蒂尔达,你终于来了。” 玛蒂尔达沉重地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别耽误时间了,现在开始换装吧。” “嗯!”朱莉欣喜地应了一声,然后开始换掉自己身上的白色连衣裙。玛蒂尔达则一言不发,将自己身上略显宽松的黑色长裙(这正是为了换装方便而在之前特意换上的)慢慢地褪下,然后摘下自己鼻梁上的眼镜递给了姐姐。 姐妹俩不一会儿就换上了彼此的装扮,玛蒂尔达看着穿上自己衣裙的姐姐,心中百味杂陈。 不仅仅是因为姐姐穿上这件长裙之后紧凑的胸口,还是因为别的。一种莫名心酸和恐慌。 “上帝啊,我到底干了些什么!”她脑中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她毕竟还只是个少女啊! “玛蒂尔达?”姐姐也发现了妹妹的异状,关切地问。 玛蒂尔达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姐姐,眼角漫出泪光。 朱莉先是疑惑,而后慢慢变得有些伤感,最后眼中同样闪现出了泪花。 玛蒂尔达抱住了自己的姐姐,泪水不停涌出。 朱莉抱紧了自己的妹妹,由于只穿着白色内衣,她仿佛变回了那个当年十二三岁之前的喜欢在自己怀里撒娇的妹妹。 真没想到妹妹现在已经长大了,有头脑有决断,可以帮上自己的忙了,时光过得还真是快啊。 “姐姐,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玛蒂尔达头埋在姐姐的胸口中,带着哭腔说。 朱莉轻轻抚摸了妹妹的头发,然后将妹妹从怀中推起,微笑地看着已经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妹妹。 “为我祝福吧。” 玛蒂尔达怔怔地看着微笑的姐姐,她的眼泪慢慢止住了。 “好的,姐姐,我会祝福你的。” 我不仅仅会祝福你,我还要帮助你,一定要你幸福。 “时间不多了,我先走了。” 朱莉清理了面上的眼泪,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接着踮起脚来,亲吻了妹妹的额头。 玛蒂尔达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待姐姐亲吻完之后,她睁开眼。“你们先去加莱,在那里玩几个月,你们就当是到那里去消夏吧!我跟朋友已经定好了,到时候他会给予你们必要的资财,你们需要在那里呆几个月就行了,我会说动父亲的,到时候就让他承认你们!” 朱莉有些惊讶。 “听着,姐姐,如果你还当我是妹妹的话,你就听我一句,先别忙着去美洲,在这里呆几个月,几个月就好,我一定会帮你办成的!求你了!”玛蒂尔达急促地说。“如果你不听我的,我会记恨你一辈子的,记恨一辈子!求你了,听我的!” 泪光重新闪耀在朱莉的眼中。“好的。” “那就好。”玛蒂尔达欣慰地笑了,“好的,我们别浪费时间了,你先离开吧,记得要小心,别露出破绽!出去的地点是小池塘边,那里没什么人看着,在一片紫藤下面,有两根铁栅栏被我叫人暗地里截断了,你从那里钻出去就行了!接应的人在那里,他叫夏尔,就是那天我带你见过的那个青年人,跑出去之后你听他安排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朱莉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走出了房间,带上了房门。 在她关上门之前,玛蒂尔达突然轻声喊了一句。 “姐姐,答应我,一定要幸福啊!” 朱莉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但是没有回头。 门关上了。 在姐姐走后,玛蒂尔达呆立了几秒钟。 然后,她很快就恢复了清醒,将门反锁了起来。 接着,她将椅子搬到门把手的后面,再费力将书桌也移动到门后面。 做完这些之后,少女感觉有些脱力,微微喘息着。然后她换上了姐姐刚才脱下的衣裙,接着,她从书桌上拿起了姐姐刚刚在看的一本书。 那正是她借给姐姐看的书,一本她最喜欢看的小说之一。 她随手一翻,然后朗读了起来。 “痛苦和失败能让一些人就此颓废,也能让另一些人强大起来,区别是人怎样理解痛苦,暴风雨过后,总会有晴天来临。然而,虽说如此,但人生也无法仅凭意志而独存,超越承受能力的灾厄确实存在,区别仅是一个人有没有机会碰到而已。所以,幸福的人最应该做的是庆幸自己的幸运,并且理解自己得到这份幸运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姐姐,一定要幸福啊! 但愿你能记得为了这份幸福你抛下了什么! 她走到窗口,静静地凝视着远方的天空。 天空的霞光渐渐地淡下去了,颜色从深红变成了绯红,绯红又变为浅红。最后,当这一切红光都消失了的时候,那突然显得深邃的天空,映射出一片肃穆的神色。 “原来这么好看啊!”她低声感叹了一句。“真应该多看看!” 时间该到了,算算时间姐姐应该走出了宅邸,至少也该走到了楼下。 嗯,是该进行下一步行动的时候了。 她抄起了软藤木椅子,然后奋力往窗口的玻璃砸去。 “嘭!” 一声巨响,玻璃碎裂,四下飞溅。 一边砸,玛蒂尔达一边在默念着这本书的另一段落。 “少女靠美貌能得到君王的欢心,然而年华老去之后却只能孤老终身,然而智慧却永不老去,将使少女终身受益。如果除了智慧之外还能拥有勇气,少女将万夫莫敌,即便圣女贞德,也只有这两件宝物傍身!” “嘭!” 仆人们的脚步声从各处响起。 很好,看来已经都把人吸引过来了。 “当暴风雨来临时,天空被撕裂开来,被禁锢于天空中的雨水,此刻能够尽情的挥洒。不需害怕,不需躲避,这是万物复苏的号角!这是神灵对少女的赞叹!” “嘭!”“嘭!”“嘭!” 砸门的声音响起了,越来越响了。 玻璃碎屑四下纷飞,反射着折射着晚霞的光芒,刹那间似乎给少女添上了一层金色的光环。 “高傲的诸神也无法桎梏一位少女的心灵,虚无缥缈的命运又怎么能束缚她的行径!看吧,她的面前金光万丈!” “嘭!” 她砸烂了最后一块玻璃。 激情透支了她所有的精力,她完全没有了力气,她奋起最后的努力,找到一块还没有被铺上玻璃碎屑的地毯,然后瘫坐在上面,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能够认识这本书的作者,真是太好了。 真可惜,他成不了自己的姐夫了。 不对,好像,也不是那么可惜嘛…… 因为脱力,她已经无法完全地控制身体了,近乎于扭曲的笑容,浮现在她脸上。 等到迪利埃翁家的仆人们奋力打开了被顶得严严实实的门后,他们惊愕地发现,大小姐已经不见了,而他们的二小姐,则毫不雅观地摊开腿坐在地毯上,带着奇怪的笑容,看着窗外的虚空。 第二十五章 说服 清晨,在巴黎一个破落街区的小巷中,夏尔站在一辆马车前,准备送别里面的乘客。这辆马车预备载着这一对青年男女前往加莱。 “小心点。”夏尔提醒站在自己旁边的阿尔贝。 “我的朋友,不用担心,一切有我呢!”已经除去了昨天装扮的阿尔贝,已经容光焕发,“有我亲自来护送,你还担心什么?” “就算如此,凡事也应该小心。”夏尔沉稳地嘱咐。 “好了好了,对我你还不知道吗?我认真去做的事情,不会失手的。”阿尔贝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努了努嘴,“依我看里面的两位才更值得担心呢。” “希望他们未来一切顺利吧。”夏尔随口说了一句。 “谢谢你!特雷维尔先生!”突然,吕西安-勒弗莱尔突然从车厢中探出身来,然后跳下马车。 他原本刚毅的脸上如今布满了感激,紧紧握着夏尔的手,眼中满是真挚。 “您履行了自己的诺言,救了我一命,特雷维尔先生。请相信,我也会履行我的诺言的,吕西安-勒弗莱尔以后如果有机会,将尽一切努力回报您。” “我并不是为了您的回报而去做下这种事的。”夏尔满口胡言,“我是为了心中的正义,在我看来您和朱莉小姐的爱情理应得到一个美好的结局。” 夏尔的回答,让吕西安眼睛有些模糊了,他垂下了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一直在重复谢谢。 “不过,在我看来,现在还不是结局,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夏尔盯着吕西安,“为了证明朱莉、玛蒂尔达还有我们的选择没有错,您未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是的,我绝不会让朱莉后悔的!”吕西安沉声回答。 “玛蒂尔达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办到。” 夏尔从怀中掏出一张期票。 “这是我通过杜-塔艾银号所开具的期票,票面三万法郎,您和朱莉到了加莱之后可以随时支领……先生,别忙着拒绝……”夏尔打了个手势阻止了想要说话的吕西安,“这是玛蒂尔达向我借的,给她的姐姐,当做暂且的支用费用,您不应该拒绝,您不应该让朱莉在有条件避免的时候非要去受苦,对吧?” 一阵挣扎后,吕西安接过了夏尔的期票。“这是我借您的,必须由我而不是玛蒂尔达来偿还。” “好的。”夏尔点点头。“玛蒂尔达的意思是叫您和朱莉先在加莱呆几个月,这段时间内她会尝试说服父亲至少承认这门亲事。” “几个月?可是我们很快就要去美洲了啊!”吕西安迟疑了。 “多等几个月又有什么?如果能让朱莉至少得到父母的祝福,怎么样都好吧。”夏尔回答。 吕西安又是一阵迟疑。 “好吧,我会按你们说的做的,希望玛蒂尔达能够办成吧。” “那么,希望你们在加莱能渡过一个愉快的夏日。”夏尔看了看怀表。“时间已经不早了啊,准备出发了吧。” 吕西安准备回马车。 “对了,玛蒂尔达还有一句话要我转告您。”夏尔突然说。 “什么?” “她说……”夏尔一字一顿地复述了,“勒弗莱尔先生,请您记住,为了今天,姐姐付出了什么。如果哪天您胆敢抛弃姐姐、或者让姐姐不幸福的话,我绝对会杀掉您的。请不要因为我是个弱质女流而轻视我的这句话——在法兰西,女子杀人从不用亲自动手,我有无数种方法可以置您于死地,所以,请您一辈子,一辈子记好我这番话。” 吕西安申请凝重地听完了夏尔的转述,然后用尽全身力气似的对夏尔说。“请您转告玛蒂尔达小姐,我将一辈子牢记她的这番话。” “很好。”夏尔点头笑了笑。“再见。” ====================================== 玛蒂尔达此刻刚刚从书房的小床上醒了过来。 书房已经打扫干净了,玻璃屑都已经被清理完,然后书房又开始履行这几天的职责——于是昨天还禁闭着姐姐的囚室,今天换了一个新的住客。 然而,她的情绪却相当稳定,既不恐惧也不焦急。 她从座位上起来,拉开了天鹅绒布窗帘,原本有些昏暗的房间瞬间光亮了起来。 接着她又坐回到座位上,然后拿起昨天那本书继续看了起来。 这时,门口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玛蒂尔达的口吻中还是有平素的沉稳,仿佛什么也没发生一样。 “小姐,子爵先生已经赶回来了,他要见您……”一个中年女仆探头进来,小心翼翼地看着玛蒂尔达。“他现在在小会客室里等您,还有……”她的口吻变得更加小心不安了,“老爷也在那里……” “哦,好的。”玛蒂尔达应了一声,然后站起身来,稍微整理了身上的衣衫。 “小姐……”女仆放低了声音,“小心点,先生今天非常生气,如果等下他发脾气的话您千万别和他顶嘴啊!” “我知道的。”玛蒂尔达淡然回答。“预料之中。” “小姐……小心啊!”仆人还是不放心。 “没事。”她微笑起来,然后走出了房间。 沿着二楼的走廊,玛蒂尔达向楼梯走去,而她突然发现弟弟乔治正站在一楼看着自己姐姐。 少年的目光中充满了激动和崇拜。 对一个喜欢幻想,崇拜英雄的少年人来说,还有什么比已经发生的“姐姐帮助被父亲欺凌的大姐私奔”这种事更刺激更浪漫更正义的呢? 玛蒂尔达看了自己弟弟一眼。 “姐姐,干得好!”对上姐姐的目光之后,他突然高声喊了出来。 仆人慌忙将他拉走。 真是个无知无畏的小笨蛋!看着弟弟的样子,玛蒂尔达忍不住笑了出来,人要是只靠浪漫就能活下去该多好啊! 女仆打开了门,然后玛蒂尔达昂然抬起头来,慢慢地走了进去,接着门被缓缓关上了。她扫了一眼,发现她的父亲正站在会客室的壁炉前,紧紧地盯着她,目光中充满了沉痛和无奈。而她的爷爷,现任的掌玺大臣阁下,则躺在未生火的壁炉旁的一只躺椅上,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正在休息。 没有人说话,气氛陷入了冰冷而又尴尬的沉默。 半晌之后,玛蒂尔达觉得这样耗下去也不是办法,于是就开口了,她看着自己的父亲。 “爸爸……” “别这么叫我!”迪利埃翁子爵呵斥了一声。“我哪有你们这样的女儿啊!” “爸爸……” 子爵先生被女儿的再次呼唤搅得有些伤感,然后又马上被怒火取代。 “你们……你们一边叫着爸爸,一边尽做些让他伤心的事,你们……你们怎么干得出来啊!” “可我是为了姐姐好啊!”玛蒂尔达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如果我不这么干,姐姐真的会出事的!难道您看不出来吗?难道您就忍心看着自己培育了二十年的玫瑰就这样枯萎凋零吗?!” “爱情怎么杀得死人?我也年轻过,我也曾狂热地爱过,可是最后还不是好好地活着?年轻人都是这样,今天为了什么情爱要死要活,过一段时间就转头把对方忘了个精光,只要我把朱莉多关一段……” “姐姐不一样,她真的是认真的,我看得出来!”玛蒂尔达打断了父亲的话。 “怎么不一样!”父亲厉声呵斥,然后沉痛地低下了头,“疯了……你们都疯了!老老实实地按爸爸给你们安排的道路走下去不好吗?非要把自己的人生搅得乱七八糟!你以为你在帮助你姐姐吗?你错了,错得离谱,你是在放纵她,让她走向不幸!” “绝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玛蒂尔达目光炯炯,“我会一直守护姐姐的……” 子爵目中闪过一道光亮。 “这么说来你知道他们在哪儿?” “我不知道,我只是托人将他们送走。” “那受你之托的人是谁?” “我不会说的。”玛蒂尔达凛然看着自己的父亲。“爸爸,你还不了解我吗?我已经决意的事是不会动摇的,所以请别问我了……” “你!”被女儿的态度气得无所适从,子爵漫无目的地踱步起来,愤怒让他修建整齐的头发都颤动起来。“你们一个个……一个都疯了!不……是我要疯了!上帝啊,这都是什么时代啊!整个时代都疯了!我们把女儿当做心肝宝贝,当做上帝赐予的天使,小心抚养长大,要什么给什么,结果她们都用这个来回报我们!我到底……我们到底是为什么要有女儿啊!” “爸爸……”玛蒂尔达被父亲的感叹弄得一阵心酸。“我们永远是您的心肝宝贝啊!” “不,已经不是了!”父亲再度厉声呵斥。 “依旧是的,父亲。”玛蒂尔达走上前去,拉住了父亲的手。 父亲想要抽走,却被少女紧紧拉住了。 他扬起了另一只手,似乎是想打女儿一巴掌,但是最后也没舍得挥下掌来。 最后他垂下了手,颓然叹了口气。 “哎……哎……上帝啊,你为什么要这么折磨我啊!” “爸爸……”玛蒂尔达眼泪流了下来。 子爵依旧颓然地垂着头。 “爸爸,其实那个人我见过了,也不是特别差劲。”玛蒂尔达轻声说,“看上去是个靠得住的青年。” “法兰西有几十万靠得住的青年,我现在都能去街上给你拉几堆过来!可是里面头衔、门第或者资财配得上我们的又有几个?”子爵又气得不行了,“而且他还是个共和派!反贼的子孙果然也是反贼!” “可是,如今不就是反贼的时代吗?”玛蒂尔达悄声说。 “你在说些什么?” “父亲,您知道的,我不笨。几年来我跟着您和爷爷也见识过不少了,现在的世道到底如何我也能看出点儿来……”玛蒂尔达垂着头,“您看,如今的王朝还能再撑多久啊?到处灾荒政府却没人救济,宫廷上上下下颟顸混乱倾轧不断,到处都充斥着恶意反对国王的阴谋……” “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话啊!”子爵下意识地扫视了周围一眼,发现没人才安了心。 “而且,我们的国王陛下已经七十四岁了,还有多少精力来处理国政呢?经常觐见陛下的您和爷爷,想必也清楚吧?而且,天晓得他还能再眷顾法兰西多久呢?”玛蒂尔达语气冷静而又沉稳,“再看看他的那些儿孙,又有哪一个深得人心呢?王太子倒是有点那个样子,可惜早死了……所以就我看来,这个王朝恐怕不久……” 【指路易-菲利普国王的长子斐迪南-菲利普,1842年因马车意外去世,享年32岁】 “你想那么多干什么!”子爵怒声呵斥。 他说的不是“你在胡思乱想什么!”。 “所以您看,恐怕过不了多久,法兰西又要变天了。”玛蒂尔达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跟这事有什么关系!” “一旦时局动荡,最受冲击的不就是我们这些朝廷臣僚吗?所以,我们应该早点做些打算……”玛蒂尔达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勒弗莱尔先生是个前军官,而且是个具有良好声誉的共和派,一旦变天了没准儿就该是这种人说话的时候了……想想几十年前吧,父亲!” “你……”子爵吸了口气。 “现在已经到了这份儿上了,追回姐姐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向前看呢父亲,想想没准未来我们还指望得上什么!”玛蒂尔达加重了声音。 先造成既成事实,再用无可挽回的局面来压迫,然后再诱导以“也许这样干也有点儿好处……”来说服,这就是玛蒂尔达的盘算了。 一片寂静。 “玛蒂尔达,”一直躺在摇椅上似乎半睡半醒的老人突然开口了,“你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啊!” ==================================== 祝大家新年大吉大利,马到功成…… 少女祈祷中o(n_n)o~ 第二十六章 首相觐见 薄薄的雾笼罩着巴黎城,在巴黎的中心位置,当今的法兰西国王路易-菲利普-德-奥尔良-波旁陛下,正在寝宫的小书房中,透过小书房窗口,远远眺望着自己所统治着的巴黎。 杜伊勒宫这间有拱形窗门的小书房,它是全法国都十分有名的,因为宫廷的旧主人拿破仑和路易十八都喜欢在这儿办公,而当今的路易-菲力浦成了这里的主人后,和前任们一样喜欢这里。 房间的陈设并不如人们想象的那么奢华,它的天花板上挂着小型的枝形水晶吊灯,墙壁有有锦缎护壁,内有有一张胡桃木办公桌,打蜡的地板上铺着几块厚厚的地毯。而国王此刻就站在窗台前,身穿着自己最喜欢的国民自卫军制服(和先王查理十世一样),胸前别着法兰西荣誉军团的勋标。和一般的七十几岁的老人相比,陛下要显得有精神些,他的头发甚至还是灰黑色,他态度温和,平素一向以平易近人著称。 自从1789年10月巴黎妇女们发动暴动,然后前往凡尔赛将国王一家劫至杜伊勒里宫居住之后,法国的君主们,无论是波旁还是波拿巴,都将这座杜伊勒里宫作为自己的寝宫。 而正是这座宫廷,将19世纪法国的动荡不安体现得淋漓尽致:从这位断头国王开始,中间经过拿破仑和波旁复辟,宫廷的历代主人们除了只当政仅仅九年的路易十八外,没有一个能够好好在寝宫之中安然离世,原本历史上,居住于此的它的最后两任主人——路易菲利普和拿破仑三世,也都先后流亡英国,客死异乡。 在第二帝国时代,豪奢的拿破仑三世将其大肆扩建,然而在1871年的巴黎血战中,它最终被革命者们焚毁,成为一片断壁残垣。它随着法兰西的君主制一起陨灭于烈火当中,再也不复重现。 当然了,在此刻,整个法兰西除了一个人之外,再也无人知道这些“未来将发生的事情”,因而陛下此刻尚能够颇为悠闲自在地注视自己的王都。 不过王上的这份悠闲并没有持续多久,侍从打开了门,行礼之后小声禀告陛下。“达尔马提亚公爵请求觐见。” 陛下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允准了当朝首相的觐见请求,侍从心领神会,退出了房间去传召公爵。 一会儿之后,门重新打开了,穿着礼服的当朝首相、前朝元帅达尔马提亚公爵尼古拉-让-德-迪乌-苏尔特阁下缓步走了进来。他虽然头发已经花白,但是仍旧带有军人的矫健。步履有力,气度俨然,方正的脸上虽然戴着公式化的谦恭,微皱的眉头和凌厉的眼神中却时不时地闪现出谲诈和傲慢。文官的礼服却让他穿出了军服的气概,正好同波旁的国王们把军服穿得像朝服相映成趣。 他与拿破仑同年出生,也为那位君主战斗了二十年,耳濡目染使得他举止俨然有了些那位伟人的气度。 然后他为接下来法兰西历任君主们服务了三十年。 七月王朝开始至今,十七年的王朝历史中他已经三度任首相职位,总计任职10年,还当了9年的陆军大臣(1840年-1845年他既是首相又兼任陆军大臣),他威福自用,权柄在手,?@赫一时,让人搞不清楚这个王朝到底是谁服务谁。 首相一进来,就谦恭地向陛下行了礼。 陛下略微扫了首相一眼,然后走回自己的书桌坐下了。 “公爵先生,您今天又有什么坏消息要来告知我们了?”他用一种略微打趣的口吻问。 首相在对面坐下了,他正襟危坐,紧紧地靠着椅背。 “陛下,如您的预料,确实是坏消息。”他的语速很慢,声音低沉,充满了慑服力,能够让人相信和倚靠。 陛下原本的轻松,被公爵的郑重给驱散开来,他敛起了笑容。“怎么了?” “根据内政部的报告,之前从巴提诺格里斯大街交火中逃脱的正统派分子已经失去了踪迹……”首相冷静地奏报。 “看样子失去了一网打尽的机会了啊。” 尽管陛下口吻依旧显得平淡,但是首相却冷眼看到他的右手轻轻捏紧了一下。 “是的,精心准备的计划只成功了一半,歼灭了大量王党余孽,但是还有一些重要人物逃脱了。”首相回答,“而且根据审讯,有几个是其中的首脑分子。” “这样看来,我们连成功了一半也称不上。”陛下冷冷地说,“逮住了些小鱼,却让大鱼都跑了,他们的主事者还在哪个角落里像我们今天这样,心平气和地开着会,谋划着打倒我们。” “至少我们已经震慑住了这群老鼠,让他们短期内不敢乱动,我们还破坏了一个联络网,他们要重新组织起来绝非易事。” “短期!哦,花费了几个月、近百万法郎和近千人在各地同时开始执行的行动,得到的回报就是短期……”陛下的口吻里出现了一丝不耐,“我觉得我们的内政大臣也需要变成短期了。” “杜查特干得已经不错了,虽然最后确实功亏一篑,但是我认为这个计划在构思和执行上仍有可取之处。”首相说出了自己的意见。“撤换他容易,但我们再想找一个更加得力的就难了。” 【坦勒格-杜查特l,当时的法兰西内政部长】 “难道我们就只能干看着叛贼们四处煽风点火吗?”陛下略带着不满地问。 “陛下,波旁王朝已经终结了,而且是您和我终结的。虽然某些人还活在过去,但是他们终究会醒过来的,时代会让他们醒过来的。”首相的眼光里颇有轻蔑的意味,“而且说到底,他们的首领现在不过是个女人罢了,就算姓波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们绝不能小看任何人,哪怕是个女人。公爵先生,我记得的,就是由于一个女人,我不得不成为篡位者的。”陛下面色凝重,手也重新捏紧了。“所以我必须更加担心,再因为另一个女人,我将不得不成为被篡位者!” 波旁王室曾经面临绝嗣危机,路易十六三兄弟差点没有留下后人来:老大路易十六全家被杀,老二路易十八没有子嗣,老三查理十世有两个儿子,但是大儿子娶了堂妹(前文所说的路易十六长公主)为妻,没有生下孩子来。唯一有希望替王室延续血脉的就是查理的次子贝里公爵路易-安东尼。 在1820年2月13日,贝里公爵被激进的*分子刺杀。此事曾多么让奥尔良家族欢呼与宽慰啊!他们离合法继承法兰西王位只差一步了!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当年9月29日,贝里公爵夫人生下了遗腹子亨利,也就是后来的法国王位觊觎者亨利五世。这个遗腹子恐怕不知道,他一出生就犯下了抢走路易-菲利普一家王位的罪恶。 于是在1830年,奥尔良派利用革命和政变,将波旁直系赶出了法国,夺取了法兰西的王位。 波旁王室当然不会接受这种安排,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从娘家那不勒斯登陆马赛,潜入法国南方煽动叛乱,所幸顷刻间即被平定,但是波旁王家的复辟梦想未曾熄灭,仍旧让奥尔良王室寝食难安。 遗腹子亨利此刻年纪尚幼,还不需要太过戒备,查理十世早已死去,但是长公主仍旧活着,她仍旧是波旁王党的旗帜和核心。 某些时刻,待在王宫中的国王陛下,甚至能感觉到在某个幽暗深处传来了长公主那凌厉而又带着蔑视的眼光,在不断注视着自己,随时窥伺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想要找出破绽,将自己和自己建立的王朝一起捏个粉碎。 出于这种篡位者天然会有的恐慌情绪,国王陛下对待自己的亲戚们远比对待一般的叛贼更加苛烈。波旁王家的所有人都被驱逐出境,严令不得回国,任何胆敢支持王党的叛逆都被严厉镇压。国王宁可优待革命的产物——新思想,新风尚,新贵族,资本家乃至拿破仑,也不愿意多看一眼被自己篡位的波旁们。 看着国王陛下略微失态的样子,首相并没有出言提醒。 说到底,君王在紧张的时候才会懂得他是多么依赖自己的臣仆,不是吗? 等待陛下的情绪似乎再次和缓下来之后,首相才重新开口。 “我已经布置下去了,各地的警察和驻军会严密监视当地的状况,尤其是可以的外来者,一经发现立即通报,会在第一时间就甄别个清楚。” “甄别……这不是给他们逃脱的机会吗?应该先抓起来再慢慢盘查!”国王陛下几乎是冲自己的首相喊了出来。“难道就不能先统统抓起来?” 过界了。 对我用这种态度。 一阵沉默。 “陛下,您毕竟是在巴黎市政厅而非兰斯大教堂加冕的。”片刻的沉默之后,首相慢条斯理地回答,依旧是那种谦卑但平淡的口吻。“虽然很多人注意不到其中的区别,但是其中毕竟大为不同。” 【路易-菲利普的国王加冕仪式是在巴黎市政厅加冕的,而之前法兰西各个王朝的国王们的加冕仪式在兰斯大教堂举行,称号从“法兰西国王”变成“法兰西人的国王”,此事寓意着王权的来源从神权转为世俗,法国国王不再对上帝负责而需对人民负责。】 “很多人”到底包括谁?区别又都在哪里?这个问题玄奥莫测,但是有一件事是肯定的。 国王无法和过去一样,不经任何程序、没有任何证据就把臣民先关进牢狱再说。 也无法以过去的路易十四路易十五时代那种对待家仆的态度,来对待扶自己上位的达尔马提亚公爵。 公爵同时表露了两个意思,而国王也不得不同时明白了两个意思。 “好吧,我们毕竟是个立宪国家,也没办法这么干,”国王陛下轻轻用手扶了下额头,不着痕迹地退了一步。“但是必须加紧注意,不要给任何心怀不轨的叛逆以机会!别忘了他们可是在天天谋求着摧毁我们的王朝和政府啊。” “您的。”首相再次谦恭地回答。 第二十七章 园艺家 觐见完陛下之后,首相大人决定召见内务大臣阁下面授机宜。 接到首相先生的传召之后,坦勒格-杜查特内务大臣阁下丝毫不敢怠慢,以最快的速度从内务部所在的博沃广场赶到公爵大人的官邸等候召见。 在处理完其他公务之后,首相的秘书将大臣阁下从等候室叫进了首相的办公室。 身形昂胖的部长因略带着紧张感而快步走了进来,所幸因为厚厚的地毯而没有发出太大的声音,然后他轻轻地向首相行了个礼,小心地找了个座位坐下来。 虽然已经知道大臣走了进来,但是首相仍旧在埋头批阅摆在胡桃木书桌前的一摞文件,而他的右手旁边是一堆他已经审阅和签好了名字的文件,随时等待被秘书拿走然后分类处理。 在签完几份文件之后,首相仍旧没有抬头,而是直接说。 “今天陛下十分生气——对您的最新报告。” “阁下,想必……想必您也跟陛下说过我所面临的困难吧……”十分紧张的大臣阁下,下意识地挠了挠已经开始秃顶的脑勺。“我们也是十分尽力了……那些王党叛逆实在太过狡猾……” “嗯,我跟陛下提过,但是这并不能很好地削减陛下的怒气。”首相眼睛突然抬起,扫了大臣一眼,让他不禁打了个寒噤,然后眼光又收回到文件上。“这也很容易理解,大多数人在听到自己每年花三千万法郎维持的警察机器,所能给出的答案只是‘那些叛逆实在太过狡猾……’的时候,免不了是会有些生气的。” “陛下真的那么生气吗?”内务大臣倒吸了一口凉气。“会不会……会不会……” “也不用那么担心,经过我的劝说,陛下的怒气已经暂时平复了,尤其是考虑到您在策划和指挥这次行动中所付出的辛劳……他终究还是原谅了这一次的纰漏。”借陛下之名敲打了对方一番之后,首相开始进行安抚。 大臣轻轻地舒了口气。 “但是,这不代表以后他还会这样容忍。”首相又用一句话勾起了对方的紧张。“所以之后您必须更加努力,完成任务。” “嗯,一定,一定。”渡过了一次小小危机的部长连声应诺。 “不过,坦勒格,我一直想不明白啊……”首相突然拉长了音。 “您说什么想不明白?” “为什么能够抓出卡斯坦和科瓦涅尔的警察,在抓另外几个活人的时候这么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人家消失得无影无踪?!”首相的口吻里带着更多的质问。 【卡斯坦原是一名医生,一八二三年,他勾引了一个富有的公证人的遗孀,然后暗地里用吗啡毒死了公证人的两个儿子,以便通过和寡妇结婚得到公证人的遗产。最后案情败露被吊死,成为19世纪法国最恶名昭著的谋杀犯之一】 【皮埃尔-科瓦涅尔因盗匪罪行在1800年被捕,判处十四年苦役。1805年他从狱中潜逃至西班牙,然后化名圣赫勒拿伯爵,然后加入帝*队,因战功成为军官。1815年波旁复辟后他摇身一变成为狂热保王党,得到政府器重,升任中校军官。1817年他参与阅兵庆典时被人认出,再次潜逃,1818年被捕继续服刑,1831年死于狱中。因其经历而成为法国历史上最有名的江洋大盗之一。】 一丝痛苦闪过部长宽宽的脸庞,让这张脸瞬间变得悲伤起来。“首相阁下,我跟您实话实说吧,我们有两种警察:政治警察和司法警察。司法警察我们从来不缺,他们有的精明有的强壮,对付这个那个犯罪分子都游刃有余;但是政治警察呢?我们太缺了!叛贼们都是从属某些政治团体的,这些政治团体个个狡猾透顶,高级人物几乎从不亲自露面犯下罪行,我们没有当场抓住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人间蒸发!先生,我们太缺乏能够探查出整株花卉的园艺家了,因而就只能捞到一些花梗,运气不好时只能捞到几块残根!” “这个理由想必不会让陛下开心。”首相不动声色地回答。 “所以我强烈建议我们应该把一般刑事案件侦查和政治案件侦查区分开来,建立一支纯正的政治警察队伍,培养一些专业分子来深挖叛贼组织。” 首相沉吟着没有开口。 大臣继续进行着劝说。“首相先生,毫无疑问,我们是王朝最有力的护盾。而我们的敌人更加遍地都是!别说王党了,那些激进共和派,那些无政府主义者,那些波拿巴派哪些是可以忽视的?任何一个疏忽,都将给王朝带来不可想象的灾难!面对这种状况,难道我们不应该花大力气修补好这一面盾牌,让它更加有用吗?” “这个建议有点道理。”片刻的思考之后,首相接受了大臣的建言,然后继续着逼问。“但是对目前的局势没有直接帮助。目前您有没有办法扭转局势?” “这个……”大臣突然有了些迟疑。 首相突然抬起头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大臣,一个元帅在战场上面对过千万具尸体且能做到不动声色之后,才能培养出这么阴寒恐怖的目光。 在帝国时代,他应皇帝的指派带兵入侵西班牙和葡萄牙,枪毙了大批反抗分子,洗劫了大片的村庄接着付之一炬,并因此成为巨富之时,他就是用这种目光看着那些无辜的牺牲者的。 “坦勒格,想必你也知道,现在不是我们可以安安逸逸地筹划未来的时候了,我们需要的是实干和行动。” 大臣被首相的逼视搞得有些心头发毛,他垂下了头避开了这慑人的眼神, “我们当然会有所行动。” “比如呢?”首相缓缓地问。 “这次打掉王党的几个秘密巢穴,也抓获或者歼灭了不少叛贼,其实说起来也是一个不小的胜利……”几滴汗液流过大臣的额头,但是大臣丝毫没有察觉。“另外,根据我们调查所得到的情报,最近共和派和波拿巴派也在蠢蠢欲动,经常举行秘密集会谋求反乱……” “不用调查我也知道他们每天都在蠢蠢欲动谋求推翻王朝。关键是他们谋求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以什么方式来执行!如果不知道这些,我们怎么破坏掉对方的阴谋?”首相冷冷地打断了大臣的话,“还是说您以为可以用这些废话就能敷衍过我?” “阁下,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部长现在可以称得上是汗如雨下了,他有些惶急地从椅子上站起,努力从脸上挤出笑容,“经过我的人一段时间的侦查,我们已经掌握到了相当数量的情报,对一些秘密结社和组织,我们也能进行某种程度的监控……” “某种程度?”首相的口吻终于缓和了一点,但还是带着一丝质疑。 “绝对不是敷衍您。”部长满面堆着笑容,讨好地看着首相。“我刚才跟您说,我们缺乏专才,但是绝对不是说我们没有人才……我今天就给您带来了一位这方面的专才,一位……对,一位园艺家,可以种出花也可以拔出花的园艺家!”说罢他还努力比出了几个手势。 小贩献宝式的口吻让首相心中不免有些莞尔,但是面上他的表情还是十分严峻。“是吗?那就让这位园艺家先生进来吧。” 首相摇了摇摆在书桌上的铃绳,一位秘书走了进来。 “将内务大臣阁下带来的人叫进来,我要见他。”他简短地下了命令。 “之前查究王党组织的时候,这位先生就大放异彩,立下了极大的功勋,如果没有他,我们对王党的情况不会掌握得那么多那么明确。虽然最后的行动有些遗憾,但是这位先生的功绩是不应该被遗忘的。”在秘书出去之后,大臣一个劲地夸赞自己的这位手下,希望用这个来挽回自己在首相心中的形象。 听着这些言过其实的溢美之词,首相心中有些打鼓,但是不免还是产生了一点点期待。 来着很快就被秘书带了进来,然后他谦恭地对首相行了礼。 他那苍白的脸上略微有些皱纹,但看上去是经常长时间思考所带来的,仍旧不显得很老,大约是三十几岁的年纪。他头顶的灰色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垂下的头发几乎快遮住褐色的眼瞳。似乎在嘲弄着命运。虽然前额木然不动,下面的两只眼睛也经常眨眼,但却什么表情也没有,就象一座石膏像的眼睛一样,装作有生命的假眼睛表情永远不变。鼻子象很多十分狡诈的人一样是鹰钩鼻,嘴唇薄薄的,偶尔会张开,却象信箱口一样缄默无言。 看上去确实有点样子。首相暗暗点点头。 “园艺家先生,你叫什么名字?”打量了片刻之后,首相突然问。 来者被“园艺家先生”这个称呼搞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是脸上瞬间就恢复了平静的木然。“我有很多名字,首相阁下,您希望知道哪个?” 很好。反应快,冷静,有胆量。 “他是个孤儿,一出生就被父母遗弃,在孤儿院里长大,很小就加入了警务部门。”警务大臣笑着对首相解释。“由于执行许多任务时需要使用化名,因此他使用过很多名字,不过孤儿院和里面一般称他为孔泽……” “收养我的孤儿院的院长姓孔泽。”来者补充,没有多说其他东西。 首相轻轻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已经明白了,然后看着对方。 “孔泽先生,你明白大臣带你过来的目的吧。” 在这种逼人视线面前,孔泽没有显出任何异常,仍旧平静地点点头。 “知道,因为我是一名优秀的警探,能为您和国王陛下揪出叛逆,然后铲除他们。” “很好。”首相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能够在首相目前自称优秀的人有两种,一种是蠢货,一种是真的优秀,我希望你是后面的一种。” 孔泽微微抬起了头,显得理所当然。 “每一个行业都有各自的窍门和规矩,但是其中的翘楚却有几分共通特质,那就是足够的自信和冷静,看上去你确实有这两点。”首相继续说,“当然,这一切需要在实践中证明。” “当然。” “你需要什么?”首相问。 “我需要您签发的任命和手令,以便在必要时能够调动足够的力量,同时也可以在必要时驱赶别的碍事的同事。”孔泽平淡地回答。 “没有问题。”首相即刻就点头同意了。“在我还信任你的阶段,您可以从我这里得到的东西很多。但是……” 首相又用起那种慑人的目光看着对面的警探。“同样的,如果你不幸被证明为无能,那么……后果您将自己承担。” “好的。” 第二十八章 方针确立 就在夏尔将朱莉两人送走之后不久,迪利埃翁家传出了消息,他们家的大小姐朱莉因患疾病,身体极其虚弱,到南方海滨静养去了。由于之前的舞会骚动,这件新闻稍微在社交界引起了一点点波澜,但是很快就被别的新闻占据了位置,慢慢地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曾经的暴风骤雨,就这样被消弭于无形,仿佛从未发生过什么一样,而夏尔等人也将此事深埋到心底里,不再跟任何人提起。 只有玛蒂尔达似乎是被父亲禁足了,据芙兰和玛丽反应,她最近再也没有来画室上学。不过芙兰深信,那个聪慧勇敢的玛蒂尔达会很快回到大家身边的。 但是夏尔的心神,在办妥了此事之后已经转移到别的更重要的事情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波拿巴派的谋划已经越来越接近成为事实。政局越来越纷乱,人民躁动不安,颠覆性和煽动性的小册子到处流传,暴风雨终将降临的气氛越来越浓烈。 总之,革命的热潮正在高涨。无论是在巴黎或法国,没有一处能例外。 当然,平心而论,这并不是波拿巴派一家的功劳。甚至可以说,这主要不是波拿巴派的功劳。 实际上现在正是七月王朝各个反对派的怨气的总爆发。人人都在声讨七月王朝,什么都归罪于它:治理太无能,政府官员贪婪横暴,对外太软弱,丢掉比利时等等等等。一些人骂他太迟钝,一些人却骂他太过敏感,共和派嘲笑国王是一个可笑的王朝,正统派嘲笑国王是一个卑鄙的篡位者,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从任何迹象来看,这个王朝的延续都已经很成问题了。剩下的只有一个问题。 一旦不受人敬重的七月王朝倒台,该由谁来接掌法兰西? 这对夏尔来说这是一个生死攸关的问题。 它该是成为一个共和国呢?还是重新回到波旁王朝治下,抑或是如夏尔理想般地落入波拿巴派的手中? 过去的历史似乎证明了最后一种情况的发生。 夏尔也必须让它成真。 曾经的历史作为指针,能够给他以大方向,虽然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到,但是至少能给他以一种暗地里的勇气——至少历史前进方向现在是站在我这边的,不对吗? 今天,他又列席参加了新一次的波拿巴派内部会议。这次的会议由于议题至关紧要,因此只有核心小圈子内的寥寥数人参加。 “目前已经筹备了步枪900支,枪弹18300粒,已经招募了不少可靠的人手。另有手枪50支,枪弹700粒。以及若干佩剑、马刀……” “太少了吧?”上一次密会的主持者中年人玛里埃-卡里昂听完后说出了自己的意见。“这点武器不够闹腾的。” “能让我们成功的关键,不在于武器多寡,我们的武器再多能多过军队吗?”一个与会者发言了。“这些武器只是让我们到时候能够组织起来排除掉一些意外状况而已……如果没有军队的支持,我们不可能成功,准备再多武器也一样。” “还有国民自卫军。”又一个与会者补充说。 “是的,还有国民自卫军。”刚才那个人点了点头。 国民自卫军是此时极其重要的一支武装——这一点不是因为他们武力有多么强大,而是因为他们的成员特殊。这是一支由资产阶级组成的志愿军,几乎每个巴黎的有产者、资产家都在这支军队里面有军籍,然而根据财富和过去的服役状况分配军衔——比如说,一个很有钱的大商人或者一个有过服役经历的老军官,会被安排充任里面的军官。 毫无疑问,这是资产者们自己组合起来的武装,目的就是为了团结起来,镇压有可能起来造反的工人和无产者——或者,某个国王。 “他们的态度确实至关紧要。”卡里昂点了点头。“我们有把握到时候得到他们的支持吗?” “这个很难有确切把握,毕竟谁也不知道这些商人到底怎么想,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夏尔回答了,“不过我认为还是很有点希望的。” “什么意思?” “至少波拿巴比波旁们好,不是吗,先生?”夏尔眼光低垂,看着桌面。“我想他们到了最后关头会仔细掂量一下这个问题的分量的。” “有道理……”卡里昂点了点头。“到了那份上恐怕他们也会这么想吧。” 拿下已经摇摇欲坠的七月王朝对夏尔等人来说绝非远征的终点,而是新的征途的开始。在这场新的斗争中,他们必须同时面对共和主义者和波旁正统派的拥护者,为了最终夺取法兰西的政权,他们必须花费偌大的时间和精力,同时排除这两种人,难度之大可想而知。 所幸,穿越之前所发生的历史让夏尔对此抱有信心。 这个时代的斗争中,共和主义者和君主主义者谁也没有获胜,也许也可以说都获胜了,他们共同见证了波拿巴王朝的重新建立。这对他们来说,都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后果——至少要比对方上台要强。 波拿巴派最大的优势,不在于他们人多势众,而在于他们是最容易得到对手们妥协的一派:共和主义者认为他们至少比旧王朝强;而旧王朝的拥护者们,认为他们至少比大逆不道的共和派强。当以上两种人面临最终抉择而又无法确定地获胜时,他们总会想到,“至少波拿巴比那些该死的人强……” 路易-波拿巴用君主派来恐吓共和派,用共和派来恐吓君主派。于是,帝国重建了。 “可是军队呢?军队的态度有把握吗?”又一个声音响起。 “虽然下层士兵们普遍对皇帝和帝国抱有好感,但是高级军官们的态度就比较模糊了……”回答有些迟疑,“毕竟帝国已经倾覆三十多年了,现在的高级军官都是在帝国倾覆后的时代中受到晋升和提拔的,他们对帝国都没有原先那种特别的感情,所以,这方面就需要多多注意了……” “很难办也要办到,如果没有陆军的支持我们什么也做不成。但只要有陆军的支持、或者哪怕他们只是中立,我们都将很有希望成功。”夏尔低声断言。“陆军就是法兰西!” “您说的很对,先生。”卡里昂赞许地点点头,“陆军就是法兰西。所以我们接下来的工作重点就是尽量做通军界的工作,让更多军官倾向于我们,这方面虽然我们一直有在做,但是之后也要更加加大力度……” “是的,这一点不光是在推翻路易-菲利普先生上面有用,在之后的斗争中更加有用。”旁边传来附和声。“如果能够一直得到陆军的支持,那么我们面前将一片坦途,还有谁挡得住我们?” “我们想得到的别人也想得到。”一位与会者冷静地提醒。“他们也会去和我们一样做。” “所以我们更加要抓紧。”夏尔回答,“况且我们也有我们的优势,不同于波旁们的保守胆小,我们敢于挑战欧洲。波旁和奥尔良先生们在欧洲面前步步退让,已经让法国人民生够了气,至于共和派就更加了,他们甚至要废除王位和贵族!但是我们却可以让国家重建辉煌,让军人们建立功勋,军人们对功勋和爵位的渴求大家都明白的吧?” “对,我们可以强调这一点,”卡里昂再度赞许地点了点头,“我曾是个军人,我知道军人在想什么。” 没错,至少在现在这个年代,拿破仑时代的赫赫武功仍旧为军人们所怀恋,那些欧洲各地的辉煌胜利,那些因军功而被赐封的将军元帅和贵族们的事例,仍旧能够激励到雄心勃勃的法*人们,他们这时还能为这些东西而奋不顾身。 在第三共和国从第二帝国的废墟上建立之后,直到20世纪中期,法兰西陆军仍旧是“反动保守主义分子”的大本营,高级将领们大多蔑视共和国和共和国的政治家,以至于共和国议员们立法宣布剥夺士兵和军官的选举权,深怕他们又捧出一个新的拿破仑出来。 然而,在最终还是由一个陆军将领终结了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又由另一个陆军将领终结了法兰西第四共和国。 “不过,话虽是如此,但是现在筹集的武器也确实太少了吧?”卡里昂皱了皱眉头,“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 “难度很高,”刚才那位负责此事的人回答,“毕竟在政府和内务部的眼皮子底下,将大批武器运进城然后储存都很麻烦……” “难道不能伪装成武器商人?毕竟武器商人在自己的店铺和宅第里备下很多武器很正常吧?”卡里昂提出了自己的主意。 “我们一直也是这么做的,但是就算这样我们也无法太过明目张胆。比起多备几支枪、几箱火药来,小心不出差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万一被人发觉然后告发的话,我们的全部谋划就都要泡汤了!” 卡里昂沉吟了片刻。 “好吧,既然你们都已经如此考虑了,那就先按你们现在的主意来做吧。不过,我还是要强调一点……”他扫视着旁边几个列席者。“虽然路易-菲利普和他的王朝行将就木,但是小心谨慎仍是我们的第一宗旨,哪怕现在形势发展很顺利,我们也要小心!” 接着他加大了音量,以示强调。 “1840年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这次必须要事前周密准备,然后要周密而且坚决地执行,绝不能出差错了,要知道我们没有多少个六年可以浪费了,先生们!” 【指1840年路易-波拿巴从英国登陆法国煽动叛乱未遂,被政府军擒获后判处终身监禁囚禁于堡垒之中,直到1846年5月他才越狱成功,其父路易于同年去世。】 “好的。”几个人同时回答。 第二十九章 线报 在同僚的艳羡和嫉恨当中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别专员的皮埃尔-孔泽先生,此时正呆在自己的小书房当中仔细阅读和思考材料。 他租下的住房是在圣罗克街的一幢高层公寓的三层楼,除了并不宽大的客厅外,里面第一间是他的卧房,第二间是书房。书房后面的界墙很厚,与外界完全隔绝。窗子朝着街面,与对面街角上一堵墙相对,而那墙上没有窗户,绝对没有被窥探之忧。五层上是房主,四层租给一个商人已经二十年。每个房客都有大门的钥匙。楼下一个信箱,分层而别,各家住户各自收下寄给他们的信件和包裹,从不关心别家的东西。隐秘、幽静、放心、安全。 这里就是皮埃尔-孔泽的王国,每一张纸每一块砖都是他以一一滴汗水和一一分心血换来的。他是个孤儿,没有任何遗产,除了自己之外别无助力。 勤奋的工作换来了今天的这一切,虽然并不富贵豪奢,但仍旧让人充满了对未来的希望。是的,如今的法兰西充满了希望。今天是小门小户,明天就可能是高楼大厦!就算是平民,就算是警察,法兰西现在不也给了发迹的机会吗?之前不还是出过德-奥特朗特公爵吗? 【德-奥特朗特公爵是指一手建立了法兰西帝国警察体系的富歇,法兰西历史上最著名最有能力的阴谋家之一,曾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中签名,也曾为波旁王朝的复辟出了大力】 正因为看得到希望,所以孔泽抛下了其他的所有想法,专心进行着自己的工作。替大臣、首相和国王陛下排忧解难的工作。 一个孤儿出身、毫无背景的人,能够在三十岁出头的年纪就升任政治警察署特别专员(副处长级)靠的是什么? 除了智慧、勤奋还有勇敢之外,最重要的是机会,以及抓住机会的眼光。 机会是什么?机会就是上司想办而办不成,并且其他人也一筹莫展的项目,办成一件人人都办得到的事情,不会使得大臣对你另眼相看,孔泽很早就明白这个道理。 孔泽很早就发现内务大臣阁下在为什么而困扰了,因此也很早就开始进行相应准备。在这次大臣阁下追查歼灭王党分子的行动中,因为这些准备他在行动中功勋卓著,进而得到了大臣的注意,最后被大臣引荐给了首相。得到了首相的亲自任命和赏识。 【当时法国行政部门的层级序列和相应合法待遇为: 部长le-ministre(固定年薪超过10万法郎,政府提供的免费住房和公费马车另算。) 署长(司长)le-ur(年薪2.5万法郎左右) 处长chef-de-(年薪1.2万法郎左右) 副处长sous-ur(年薪1万法郎左右) 科长chef-de-bureau(年薪6-8千法郎) 以上只是平均估值,各个部委实际略有出入,同时因为要害部门可以通过多种手段谋取灰色收入,所以各个部委官员实际收入差距很大,比如财政部的稽查员实际收入就高于很多其他部门的高级官僚,所以读者也不可不察。】 这种提拔和赏识,毫无疑问是需要成绩来回报的。首相在召见时最后一句话也说得很清楚了,如果一直没有做出有价值的成绩,那么之前所得到的一切奖赏将化为乌有,自己这辈子很可能是唯一一次得到的出头机会也讲消失。这种结果是无法接受的。 这个年代,警务部门的办事方式有点像承包制:每有一件大案,上面就会找到三、四个或者更多能干的警探搞承包。大臣得知有什么阴谋,有什么本人策划什么阴谋时,也会对自己的得力助手们说:“我要……,要完成它你们需要什么?”军号一旦吹响,采用什么办法,用什么人,花哪些钱就由承包人来确定。法兰西多少大案就是被这些承包人警察给破获的啊! 孔泽给出了回答,因而也必须给出一个上面能够接受的结果。 为了获得成绩,他仔细阅读了自己的眼线和从其他同僚部门那里借调过来的资料,一页页纸事无巨细地看了下去,丝毫不顾眼睛的疲惫。虽然报告里面传递的信息很多都是杂乱无章甚至完全无效的,但是筛选之后仍会有不少有用的信息留存,足以使得他能够找出某些蛛丝马迹。 他坚信,他多年职业经验和直觉使得他坚信,在表面上声势闹得很大的叛逆们的背后,潜藏着一个更恶毒,更骇人的阴谋和实施这个阴谋的组织。这个组织虽然表面上没有折腾出什么花样来,但是惟其如此才更加可怕也更加致命,当他们真正行动起来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这个阴谋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败露,只是因为皮埃尔--孔泽先生之前还没有得到上面的信任和授权而已。 而现在,万事俱备,只差最后的努力了。 一大堆的文件不会让孔泽心生疲倦,反而让他有了加倍的干劲,在阅读这些文件时,这个没有亲人也很少有朋友的人,才能感受到自己在触摸着这个世界,同时也在为世界所需要。 很快地,一份来自线人的密报得到了他的注意,他仔细阅读完了报告,闭上眼睛思考着。突然,他站起身来,换上了出门的衣装。接着走出了房门。 在出租马车的帮助下他很快就找到了那个线人,然后经由线人的牵头和带领下,他们进入一条无人的小巷。没多久,就等到了情报提供者。 来者是一个微胖的姑娘,矮身量,手臂又粗又红,挺平常的脸,头上戴着一个粉红色的布帽,二十多岁的年纪,看上去平平无奇。从外省到巴黎来做工的这等结实的女孩子,每天都不知道有多少。她小心翼翼地窥探了一圈周围,然后蹑手蹑脚地走了过来,配合微胖的身躯让人看着有些发笑。 “这就是你们的头吧?”女孩看着线人问,她的声音很大,带着点诺曼底人的口音。 “是的,这就是我的头,你可以详细跟她说说。”线人小声说。 “先把我应得的那份给我再说!”像所有未受过教育又不够聪明的女孩子一样,她对和一个男性面对面感到极其不自在,宽大的指节一直在紧张地搓着衣角,然后用略微粗粝的态度掩饰着自己的紧张。 “详细跟我说说你听到的。”孔泽的声音很低,但是口吻不容置疑。 “先生,我是专门给人家帮佣的,前几天人家把我派去到了一家人的乡村别墅去帮佣……” 在这时的巴黎,贵族和资产阶级布尔乔亚们时常会出城到别墅消夏,举办各种聚会的时候就需要佣人和厨子,而如果雇用一个厨子,自然连带也得雇一个做下手的姑娘。很少有家庭会在乡村别墅中长期雇佣佣人,因此会有专门的公司提供佣人出租以满足这些人家的需求,这位姑娘就隶属于其中一家这样的公司。 “那家似乎只有先生一个,中年模样,比较胖,而且不太多话,样子倒是挺和善的,对我说话也算和气。他带着一个仆人一起来的,那个仆人样子可凶了!他还请了几个客人,那天是傍晚吧,马车都是趁黑才来的。而且那些客人个个都神色紧张,相互之间话也不多,一看就不像是好人……” “然后呢?” “然后就是晚餐啊……我们要给他们做菜。大厨快要做好一盘菜,或是完成浆汁的时候,老是会找借口把我支开,打发到厨房外面去……”说起这个时,她的口吻里似乎带着一丝憎恨。 在这个时代中,大户人家的厨房里的帮佣姑娘们中间,有一个颇为流行的习俗——专门想偷学些厨子的诀窍,等学会了调制浆汁,烹饪厨艺,就找个机会出去别的有钱人家里当厨娘。有些帮佣姑娘因为略有姿色,可以通过勾引厨子完成这一梦想;有些则运气要差得多,只能通过不停地偷学来迂回进攻。 “然后呢?”孔泽对女佣的这种抱怨丝毫不放在心上。 “被从厨房赶出来之后,我去储藏室拿蔬菜时,隐隐约约听见上面阁楼传来的话声……但是听得不太确切,总之是听到什么皇帝啊……铁路,还有融资什么的……反正虽然听不太清,但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很好。”到底是真的无意中听到的,还是那种女佣人特有的对主人家的偷听欲,孔泽丝毫不在乎,他只在乎效果。“那幢别墅的主人是谁?在哪里?” “主人我不知道,他的仆人也不说。也许公司那里会有记录吧,不过也有很多人根本提供的是假名,或者让仆人去办,反正只要交了钱公司又不会去查证。至于地方嘛……”对方拖长了音。 孔泽面无表情地从怀中掏出了几枚拿破仑金币,然后将其中一枚轻轻抛入到姑娘手中。 得到了二十个法郎的姑娘喜出望外,然后眼巴巴地看着孔泽。“地方我可以带你们过去指给你们看!” “你之前报告的东西值得上那一个,”孔泽仍旧是那种木然的表情,然后轻轻晃了晃自己手中剩下的这枚金币。“如果还想要另一个的话……就需要告诉我其他更多的东西。” “需要我怎么做!”姑娘连忙问。“我不会一直被派到那里啊!而且那家人并不是经常住在那里,去帮厨的机会也不多啊!” “我会帮你的。我会去找你们的公司,用别的名义去查查那家人的来头,顺便跟你上头谈谈。”孔泽回答。“如果下次那家人再要的话,就再让派你去。” 接着,他盯着姑娘,“你要找机会打听出主人是哪里人,住在哪里。也要多注意下客人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子,如果有机会,就再多听听他们谈得是什么,到时候要统统地报告给我!” 他又从怀中拿出几张纸钞。 在纸钞和金币的双重诱惑之下,帮佣姑娘的呼吸都有些急促了。 “好的!” “很好。”孔泽再次说了一句,然后将钱币都收回到自己的口袋里。“你再仔细想想,看看还能有什么可以告诉我的?” 在金钱的催动之下,帮佣姑娘皱紧了眉头,开动脑筋回忆着,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似的。 “我想起来了,隐隐约约里,我听见好像有人称呼另一个人弗里德兰先生!” “叮”,又一枚价值5法郎的银币带着清脆的响声,以美妙的弧线落到了帮佣姑娘的脚下。 第三十章 初次交锋 来自诺曼底的帮佣姑娘阿卡特,今天心情很好。 当然,心情好的原因不是因为自己正在拿着扫帚扫地,而是因为自己终于又有机会碰到发财的机会了。 今天,上次那家人家又从公司提出雇佣要求了,而事前得到头儿关照和贿赂的公司管理人员,果然又把自己给派了过来。这意味着什么?还用说吗?她仿佛看到一堆闪闪发光的金币在朝自己招手,就等着自己去捡拾。 因为那天的告发,她得了25个法郎,差不多相当于辛苦半个月所能挣到的工钱。同时,还让她看到了得到更多金币的机会,甚至……那位头儿还亲口保证过说,如果真的捞到了大鱼,打掉了某个盗窃犯或者诈骗犯组织的话,就给自己两千法郎的赏金,还会聘用自己为警务部的长期线人。如果真的能够让他完成这个承诺的话,那么当帮佣所挣的那点辛苦钱又算得了什么呢? 只要得到那份职业,未来就能积攒下一些钱……然后……然后就可以像一个体面的巴黎人一样生活了…… 年轻姑娘像每一个刚刚发现自己有光明前途的年轻人一样,陷入了菲菲遐想。 “您好?” 一声低沉的招呼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她发现,一个人站在她面前。虽然他因为戴着厚框眼镜无法看清整个面容,但是面孔看上去白皙且没有皱纹,大概二十出头的年纪吧。 “您在做什么呢?”青年人轻声问。“需要帮忙吗?” 声音低沉而且温和,显然说话人受过良好的教养。 “哦,没什么,先生,我只是有些烦心事而已。”她连忙挤出笑容来回答,微胖的脸配上这个笑容,倒也算是相得益彰。 “哦?”青年人凝视了她一眼,然后嘴角微微上撇,似乎是在微笑。“人生这么短,应该好好享乐才对,您不用太过于纠结烦心事嘛……” “谢谢您,先生!”她重新扫起地来。 青年人似乎只是随口安慰了一句,然后就走开了,让她暗地里松了口气。 到了晚餐的时间,厨子果然借着送菜的借口把自己赶了出来。她端着菜想要送进客人们所在的客厅,却在门口被这家主人带过来的随从给截下来了,就和上次一样。 她顺从地将菜肴递给了对方,然后趁对方送菜进入房间的空档,她悄悄地走进了客厅旁边的储藏室,不知道费了多少努力她才将脚步声和关门声放到最低,法郎的魅力真是让人惊叹啊! 储藏室是用来放一些旧家具和杂物的,而且长时间没有打算,空气质量当然十分之差,但是她浑然不觉,只是努力把耳朵贴到墙壁上,倾听隔壁传来的各种客人们吃饭、碰杯还有聊天的声音。 没过多久,隐隐约约从墙壁对面传来了细微的讲话声。听上去似乎是这家主人的声音。 “我们的计划已经就快进行到最终阶段了,现在的时局,正是我们大好的时机,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马上动手……” “那应该什么时候动手呢?” “我也没法给出一个具体的日期,因为这要随着形势发展而定。总之,现在就是要随时做好准备!那一天就快来了!” “我还能去联络……” “我有一个兄弟是警备部队的,他也许能帮上忙……” 这是在说什么?! 上帝啊! 年轻姑娘几乎被惊呆了。然后她决定赶紧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先离开这里,然后马上去跟那边告发。 突然,她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下意识地,她转过头看去。 “啊!”她如同看见了可怕的妖魔一般,发出了凄厉的尖叫,然后整个人往后急速退开,撞倒了一只放在这里积灰了很久的椅子,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灰尘四溅。然后她被带得摔倒瘫坐到地上,惊恐地看着对面那个戴着眼镜的青年。 “小姐,”夏尔和颜悦色地看着对方,“您刚才听了那么久,应该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恐惧使得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在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夏尔慢慢地朝对方走了过去。“您原本可以选择什么都不知道的。但是您偏偏要选择和我们成为敌人……既然已经是敌人了,我们是不注重敌人的性别的。而且,很遗憾,我们现在也没有任何对敌人仁慈的资本。” 一步步,越来越近,虽然几乎没有多大脚步声,但是她的耳中听起来却犹如野兽的巨吼。 “啊!”帮佣姑娘尖叫了一声,恐惧带给了她无边的力量,她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然后转身就往门口跑去。 然而,刚刚跑到门口,她就挨上了重重一击。 “嘭”的一声,她被人打中了颈部,然后晕了过去。 夏尔早就叫杜-塔艾的那个仆人等在那里了。 “怎么了?”听到了楼下巨响的杜-塔艾从二楼跑了下来,然后看到了一片狼藉的现场。 “这个人,一直在偷听我们的谈话。”夏尔的视线停留在门口。 杜-塔艾深吸了口气。“政府已经发现这里了?” “说发现也未必,恐怕现在还是有所怀疑而已,否则来这儿的就不会只是密探了。”夏尔低声回答。“不过这里肯定已经不安全了。您不会是用本名购买这幢别墅的吧?” “当然不可能。我是通过其他人,用假名在中介公司买下来的,怎么追查也查不到。”银行家马上回答。 “那就好。” 接着夏尔转头看向那个杜-塔艾的心腹。“这个人以前来过吗?” “以前来过。”这个仆人话不多,身强力壮。“是从家政公司那里派遣过来的。” “一般来说不会两次同时撞上正好是派去一家吧?”夏尔起疑了。 杜-塔艾和他的心腹对视了一眼,也觉得不太对劲。 “看来我们有可能被盯上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凡事果然是要小心啊!不过,我刚才故意说了些废话拖延了一下时间,从她的反应来看,不像是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密探,也不像是之前干过这种事的样子,应该是个刚被发展的线人吧……所以,从现在的情况来看,我们被怀疑的程度还不够深,还有机会补救。” 听了他的话,银行家心放下去了一点,不过还是恶狠狠地盯着依旧昏迷着的帮佣姑娘。“等下我要好好问问她!” “当然要问。”夏尔点点头,然后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我们要赶紧处理,然后尽快分散。” “好的。”两人同时答应了。 夏尔突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厨师呢?如果还在,也一起带走去问问!” “好的!” 月光下,几辆马车快速地从马厩中飞奔而出,分方向行进。夏尔回头一看,别墅已经燃起了大火。 “还没开始,我就丢了三万法郎。”杜-塔艾阴沉着脸,几乎是咬着牙说,脸上的和善已经一扫而空,此刻表情似乎有些狰狞。 “总比丢了性命要好,一开始您决定加入的时候,不就应该有这种觉悟了吗?”夏尔轻声安慰着他。“而且,想想如果您从事的事业成功了,多少间这样的别墅都可以挣回来。” “话是这么说……”杜-塔艾的脸色轻松了一点,“但现在这样,还是让人很不舒服啊……” 行进到离城区很近的地方时,夏尔叫停了马车,然后准备下车。 “我先在这里下吧,我们分头行动。” “好的。”杜-塔艾的眼睛突然闪过一道寒光,“等下我要去问问那个姑娘,她到底是谁派来的,还知道些什么?” 他的仆人正押着那个仍在昏迷中的帮佣姑娘坐在旁边的另一辆马车上。 “很好,”夏尔随口应了一句,“到时候有什么审问结果了,记得通知我一声。” 接着两人初步定好了下次见面的地点和相互间的暗号。 夏尔没有问审问完了那个姑娘到底怎么处置,因为不需要问。 一条生命就该这么消失吗?他心中起了一丝莫名的感触。 以后,在自己接下来要走的路上,还会有更多吧?就算不是亲自动手,又和亲自杀人有什么区别呢?不管怎么掩饰,杀人就是杀人。 这种感触促使他突然转头看着杜-塔艾,然后大声叮嘱了一句。 “记得到时候把坑挖深一点!” ========================================= 等到正在内务部里当班的孔泽得知这场突发火灾的通报之时,时间已经是第二天的早晨了。由于没有造成人命事故,因此这桩火灾也没有得到当地警察太大的重视,大家似乎当成了普通的走火事件,乡间警察的报告也写得极其敷衍。 没有人关心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孔泽本人,在木然的面孔下泛着惊涛骇浪。 不好!被发现了! 大惊之下,他立即带着自己的几个手下赶紧往那边冲去,到那里后却发现那里早已经人去楼空了,就连原本精致的小楼房也已经变成了断壁残垣的遗迹,几个角落里还有火苗依旧在燃烧。 没有敌人,也没有了那个帮佣姑娘,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发生过什么?不知道。 他没有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待,很显然,那个新发展的线人已经没有机会再出现在他面前了,更无法告诉他,她又听到了、看到了什么。 怒火在他平静地心中慢慢燃烧起来,不是为了那位可能已经死去的可怜姑娘,而是为了暂时已经被掐断了的线索,为了暂时受挫的“成绩。” 不过……转念一想的话…… “这不正说明里面有些东西吗?”踏足在灰烬之上来回踱步的孔泽突然自言自语。“一些不可告人的东西,一些他们不惜去杀人放火也必须隐藏的东西,。” 在他的脚下,未燃尽的木料发出被踩的呜咽。 然后他把声音放得更低了,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信。 “你们逃不掉的。” 第三十一章 少女心 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在回到城内的时候,夏尔先小心地四处逡巡了一段时间,然后才往家里赶去,等到回到家中时,已经在晚上九点多了。为了不吵到家里人,他轻手轻脚地向书房走去。 等到来到书房门口,他怔住了,门缝里隐隐约约透着的灯光,告诉他里面还有人存在的事实。 该不会又是……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停下了动作,然后打算转身回自己的房间。省得惹得妹妹再重感冒一次。 然而,似乎是听见了脚步声,门突然打开了。如夏尔如猜测的,芙兰正在里面。 看见果然是哥哥,芙兰的眼中闪过一丝喜色,然后却又用一种颇为奇怪的神色看着自己的兄长。 该说些什么好呢? 尴尬之下,夏尔勉强笑了笑。 “您先忙,晚安。”说罢他转身就想离开。 然而芙兰却一把拉住了哥哥的手,无声地示意他一起进来。 夏尔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了妹妹的愿望。 烛台摆放在桌子上,而夏尔的最新手稿果不其然地就摊开在烛台旁边,在病中和夏尔达成了约定之后,也许是不屑于再掩饰,也许是觉得破罐子破摔,芙兰的审阅行为大胆多了,还经常直接跟夏尔探讨书的情节,突然多了一个尖刻的批评家,让夏尔有时候都感到很吃不消。 芙兰右手拉住夏尔的手,然后左手放在书稿上,纤细嫩白的手指在稿纸上慢慢滑动着。 “这一段有问题吧?” “嗯?” “过于执着于外表的女孩子,在入世之初不会遇到太多困难,人人对她们笑脸相迎,于是她们的任何才智都得不到发挥。社交界对她们的殷勤,会腐蚀了她们的心灵,让她们浪费掉天赋的智慧,沉溺于简单易得的好处。到后来,她们就必须为她们的长处付出代价……”她一边手指指点着,一边轻声朗读。 随着这些动作,她的金发也在不断拍击着书桌。 “这一段又怎么了呢?”夏尔不明所以。 “听上去,你好像是在说女孩子长得好看就不会聪明似的!”芙兰瞪起眼睛看着兄长。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在说,很多美丽的女孩子会因为过于容易地获得他人的好感和帮助,结果慢慢地遗忘了自己还有智慧。对此,我可是相当痛心的。”夏尔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我可不是在说,不存在那种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的少女哦,比如我的妹妹……” “这还差不多。”芙兰被哥哥的恭维弄得心花怒放,笑得合不拢嘴。 看到妹妹被自己哄得这么开心,夏尔也不禁微笑了起来,抹了抹她的头发。 笑了一会儿之后,芙兰又收起了笑容,显得有些心事。 “玛蒂尔达还是没有回来。” “她现在还是没有回来。” “预料之中吧,她做了这么大的事,家里人应该也不会很快就原谅她吧……”夏尔随口回答。 芙兰把目光从书稿移到夏尔的脸上。 “先生,想来您一定有办法让玛蒂尔达回来吧?” “恐怕我不能。”夏尔立即回答。“这个只能看她自己了。” “那等她最终劝服自己的父母,到底要到什么时候啊?”芙兰有些着急了。 “虽然交往并不多,但是以我对她的了解来看,既然她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那就说明她肯定是有点把握的,所以我认为过不了多久她就会重新回到你的身边了。” “希望如此吧。”芙兰轻轻点了点头。 然后她的表情又变得有些奇怪。 “‘以我对她的了解’?”芙兰意味不明地重复了夏尔的话。“您很了解她了吗?” “谈不上很了解,”夏尔照实回答,“但是确实觉得她挺厉害的。” “是吗?”芙兰眼中的神色愈发复杂。“比起我来,玛蒂尔达才更称得上是集美丽和智慧于一身吧……还有勇气……我比不上她。” “怎么了?别这么说啊。”夏尔感觉芙兰突然好想变了个人似的。 “玛蒂尔达那么优秀,如果您喜欢上她的话,那也无可厚非吧……”明明是一句平常的话,妹妹的话里话外却透着一股尖刻。 夏尔噗嗤地笑了出来。“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对她有一点佩服而已,觉得这种人可以好好交往做朋友,喜欢什么的就太夸张了……” “真的吗?您真的是这么想的吗?”芙兰的眼光有些闪烁。 “当然是的。”夏尔对妹妹的郑重其事有些奇怪,但还是如实回答了。 “那玛蒂尔达就真的太可惜了,等她回来我一定要好好和她说说。” 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夏尔总感觉妹妹的话里透露出一股轻松,也许是错觉吧。 说了这么多,夏尔感到了一阵倦意,他拿出怀表一看,已经接近十点了。“啊,时间已经这么晚了啊?你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去画室呢。” “对了,我还有一件大好事忘了告诉你了呢!”妹妹似乎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跟跟哥哥说。 “什么好事?”夏尔来了兴趣。 “老师过阵子要办一个画展,他决定顺便也举办一个学生们小画展,他的学生里面,作品被收录的最多的人你猜是谁?” 喜上眉梢的脸,高高扬起的头早已经把答案告诉了夏尔,但是为了配合妹妹,夏尔还是故意问了一句。“哦?是哪位学生那么优秀呢?” “还用说吗?当然就是我啦!”芙兰骄傲地别起了头。 夏尔故意惊叹了一句。“啊!那还真是让人敬佩啊,我的妹妹居然这么优秀!” “那是当然的了!” “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夏尔做出了保证。 “去感受一下我惊人的才华吧!”芙兰大言不惭。 “嗯!”夏尔又拍了拍芙兰的头。 芙兰闭上了眼睛,享受着哥哥的爱抚。 半晌之后,她才重新开口。 “哥哥。” “嗯?” “老师说以我的天赋,以后我一定能靠绘画出名,甚至成为和他一样优秀的画家。” “对此我毫不怀疑。”夏尔笃定地回答。 “所以,以后不光是你能靠写书补贴家用了,我也能靠给别人画画挣钱,而且一定能够挣到很多很多钱的!”芙兰捏紧了拳头。 话题的突然转移让夏尔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哦,那就太好了!”他含糊地应了一句。 “所以,到时候我们就能好好地生活下去,要什么就能有什么了对吧?” “就算是现在,如果你想要什么,我也可以想办法给你弄来的。”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轻轻地颤动着。 “所以,很快,我们就可以别的什么都不管,一起快快乐乐地生活下去了对吧?” 就当夏尔想要回答“一定”的时候,脑子里突然闪过了今天所经历的一切。未知的危险,潜藏的暗流,晦涩不明但肯定充满了血与火的未来。他迟疑了。 “一定。”最后,夏尔还是给出了同样的回答。 芙兰突然低下了头。 半晌之后,她才低声问起。“发生什么事情了?” “嗯?”夏尔没反应过来。 “你刚才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芙兰继续追问。 夏尔恢复了平静。 “没什么,只是在外面和朋友聚会回来晚了而已。” “不,绝对有发生了什么!和平常相比,今晚你有点紧张,心里一直有些心事。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是我看得出来,你有点紧张!”芙兰极其笃定地断言。 接着,她抬起头来,直视着哥哥,碧蓝的双瞳中充满坚定。此刻的凌厉竟然让夏尔都有些难以自持。 夏尔感受到妹妹执拗而又坚定的目光,他的眼睛下意识地移开了,避过了这道目光。 “到底出什么事了?是不是有危险?”芙兰的语气更加急促了。 “没什么,别想多了。”夏尔仍旧淡然以对。 芙兰的眼睛闪过一丝焦虑和怨念。 “为什么……为什么!你也是,爷爷也是,你们老是把我当做小孩子,什么也不肯跟我说……明明我也许能帮得上你们的!” 夏尔没有回答。 “您和爷爷肯定自以为是在为我排除烦扰,只要我闭着眼睛活下去就好,对吧?”芙兰的眼里突然闪现出一丝泪光,“可是,让我一个人不明不白地活着就是疼爱我吗?先生?” 夏尔还是没有回答。 “快说啊!”芙兰突然扑到夏尔怀中,搂紧了自己的哥哥。“求您啦,先生。告诉我吧,是不是碰到了危险?” “快说啊!”芙兰几乎是吼了出来。 半晌的沉默。 “别这样,芙兰。”夏尔镇定地回答。 妹妹直直地看着兄长。 “我所喜爱的,就是刚才那个不为俗世纷扰所迷惑的芙兰,是那个为自己的才华而沾沾自喜的芙兰,是那个心地善良会为他人的不幸而流泪的芙兰。所以……所以请你不要过问哥哥的事,好吗?这是哥哥的请求,哥哥从不请求你什么,所以请你记住哥哥的这个请求,好吗?” 芙兰没有答话。 “紧张?不……我好得很。”夏尔突然笑了出来。“我才不会恶心到以为不脏自己的手就能实现理想的程度呢。” “理想?” “没什么。你该好好睡了。” 芙兰转开了头。“好吧。” 够了,既然哥哥需要的是这样的芙兰,那么芙兰必须是这样的芙兰。 少女的泪珠,配合着晦暗的灯光,闪耀着莫名的光辉,一时间竟然让夏尔无法自持。 “芙兰,我的妹妹,等着吧!按照我的计划,用不了三五年我们就能拥有一切!”夏尔捏紧了妹妹的手,顾盼之中满是青年人自负的神采,“你将比一个公主还要过得像个公主,想要什么就能有什么!还有,我将给你准备上一亿的嫁妆,就连上帝你也配得上!” 手骤然被抽离,妹妹的脸色变得极其差劲。 “怎么了,芙兰?”夏尔被妹妹的骤变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谁管你呢!”芙兰突然站了起来,傲慢地俯视着自己的哥哥。“我回去睡觉了。” 然后她转身就走出了书房。 在残留薄荷清香中,夏尔不明所以地呆坐了片刻,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女孩子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经过妹妹这么一闹,夏尔心底里之前隐隐约约存在的那种对阴谋败露的紧张感突然消弭了大半。 不管怎么说,至少现在情况还不是那么糟,不是吗? 还有家人,还有理想,还有明天。 第三十二章 父亲的请托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到爷爷那里问安。 老侯爵靠在床背上,半躺着接见了自己的孙子。 如同过去一样,夏尔一五一十地汇报完自己最近的行动和成果。当然,他没有将之前碰到密探的事情跟爷爷说,因为他不想用还没有影子的东西来让老人担心。 在听取完夏尔的报告之后,侯爵以沉浮多年的经验,给出自己的指点和建议,这让夏尔一直受益匪浅。 正当夏尔汇报完毕准备告退之时,老人突然轻声出言了。 “我昨天在老军官聚会里碰见了拉波塔伯爵。” 夏尔愣了几秒,才想起爷爷到底是在指谁。 “您是说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他有些迟疑地问。 “是的,就是他,我们昨天聊了很久。”侯爵轻轻点点头。“我跟他是老交情了,在进攻俄罗斯时,我在南苏第将军指挥的第一骑兵军下担任师长,他在蒙布伦将军的第二骑兵军里当师长,后来蒙布伦将军阵亡了,他接着负责指挥第二骑兵军,我们一起撤回了欧洲。啊……”他突然轻叹了口气,“其实现在回头想想,从那片冰天雪地里能活着回来真是太幸运了啊……” 老侯爵最近经常出外走动,要么是去见自己从军时的老朋友,要么就是参与老军官的聚会,一边叙旧一边套关系,目的当然不言自明——响应之前的会议方针,是要为波拿巴派扩张在军界内的政治影响,拉拢潜在的支持者。 这所谓的拉波塔伯爵就是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元帅,他和皇帝一样是科西嘉人,在帝国时代因为作战勇敢而深受赏识,后成了帝国的将军。拿破仑倒台后他回到了家乡任议员,后另外找了新的靠山。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鼎力支持,并极得国王信用,历任海军大臣、外交大臣等职位,最终在1840年,路易-菲利普国王授予了他法国元帅衔位。直到前几年,这位元帅才正式从政界退休。 “那您跟他谈了些什么呢?”夏尔轻声问。他内心确实有些疑惑。 按理说,这种深得当今国王信重的人,是不至于有心思反叛的,也不会有空搭理己方这种心怀不轨之徒吧……但是如果没有一些感兴趣的话题,两个人又怎么会聊上那么久呢? 老人猜得出孙子在想什么。“别担心,没有一定的把握,我怎么会胡乱跟别人乱说?” “抱歉,我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夏尔赶紧解释。 “我们聊了过去的战斗,聊了皇帝,聊了战后的生活,日薄西山的老年人总是有些话题好聊的。”侯爵说到这里时,突然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可是……后来他突然问我了。” “问什么?” 侯爵的表情越来越凝重,慢慢开始了叙述。 ……………… 在主办者静谧的庭院中,一群白发苍苍的老人在清晨的阳光下聚首。他们穿着过去的制服,三三两两地交谈着。时而兴奋地大喊大叫,时而像个孩子似的失声痛哭。 帝国时代的军服,即使保存得再怎么尽心,时光也依旧能够让它褪色。这些老人身上的制服,已经不同程度地损坏了,但是穿在这些老人身上,竟然有了一种微妙的和谐感。 维克托-德-特雷维尔侯爵正兴奋地同一个老战友聊到自己在耶拿会战中同自己手下的骑兵们勇敢地冲锋、普鲁士人如何惊慌失措溃散一地时,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袖子被人微微地扯了一下。 他下意识地往后面一看。 然后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奥拉斯!” 站在他后面的正是白发苍苍的老元帅,穿着笔挺的军装,胸前的绶带上别着一枚法兰西荣誉军团大十字勋章。他看上去有些严肃,但并不让人紧张。 看到维克托大吃了一惊的样子,他不禁微微笑了,严肃的脸上有了一丝松动。 “跟我喝一杯吧?” 两个老人慢慢走到一个一个角落里,坐到一张小桌子旁。 “奥拉斯,今天怎么有空来找我们了?平常可不见你来啊。”落座之后,侯爵仍旧有些疑惑。 “年纪大了,退休太久呆得也太闲,突然想看看原来的老朋友们了。”老元帅苍老而布满了皱纹的脸上闪过一丝疲惫。“再不跑出来看看,以后恐怕都没有机会了吧……” 侯爵没有说些虚话来安慰对方,他只是慢慢倒上了聚会所提供的白葡萄酒。 “我们都老了。”他冷静地回答。 “是的,都老了。”元帅小声叹了口气。“再也干不动事了,就连走路也没什么力气……有时候我真感觉自己和年轻时是两个不同的物种。” “有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侯爵点了点头。“现在那些无所事事的年轻人看起我们,有谁还会想起当年就是我们这些人,组成了帝国大军,追随着皇帝浩浩荡荡地在欧洲各地纵马驰骋,打得国王们满地乱窜呢?” “哎……”元帅又是长长地一声叹息。 叹息中充满了老军人的迟暮和无奈。 “先喝点酒吧。”侯爵举起了杯子。“为耶拿干杯!” “为耶拿干杯!” 元帅拿起酒杯,喝了一口。然后,他突然颇为诡异地笑了。 “我的朋友,不过说起来,虽然我们都老了,但你比我要有精神得多……” 侯爵心中闪过一丝微妙的预感,但是面上仍旧不动声色。 “怎么了?奥拉斯?” “我的朋友,你老实跟我说吧,你们最近是不是在准备来一票大的?” “我这一把年纪,哪还能去干什么大的……”侯爵突然笑了出来,然后抬起了杯子,“来,干一杯。为您这么看重我。” 元帅却没有抬起自己的杯子,依旧盯着侯爵。 “维克托,别跟我绕圈子了,我不是一个蠢货。你们最近的行动,虽然是尽力保密了的,但是总能看出点蛛丝马迹来……比如您,您最近来这儿是为了什么呢?光是叙叙旧吗?” “那又怎么样?”侯爵回了一句。 “确实不怎么样。”元帅点点头,“人生在世,总要有点追求吧?你忠于皇帝,忠于他的后人,这个没什么好说的,大家都知道。” “我们都有各自的立场。”侯爵再度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您选择审时度势,我也能选择坚持自己的忠诚。” “不,您错看我了。”元帅突然又笑了起来。“我也依旧忠诚于皇帝。” 老侯爵的眼眶睁大了,难以置信地看着元帅。 这家伙又要选择站队了吗? 不过,转念一想,他又释然了——法兰西总有那么一群人,永远忠于胜利者,现在的形势如此,元帅的表现也没有太过于超出常规。 “皇帝已经去世了。”侯爵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句。 “但是波拿巴家族还在。”老元帅回应了侯爵的试探。“而路易-波拿巴先生是皇帝和波拿巴家族的合法继承者。” 一阵惊喜涌上侯爵的心头,但是多年已成习惯的小心谨慎,仍旧使得他没有丝毫动容。 “我很高兴,在为德-奥尔良先生服务了多年之后,您还能够如此想。” “哈哈哈哈……”老元帅突然大笑了起来。“为他服务总比为路易十八服务要好,至少那位陛下不会只想着置我们于死地。” “也许吧。”侯爵淡然回应了一句,“那么,您现在为什么要回忆起皇帝和路易-波拿巴先生呢?” “维克托,我是科西嘉人!科西嘉人都是好汉,都记得恩义。我一直都记着的,是皇帝让我从裁缝的儿子变成将军的,他还给我封了伯爵!1815年他从厄尔巴岛跑回来的时候,我马上就去重新追随了他,陪伴他直到最后的失败!离开了他的是命运,不是我!” “您还能记得真是太好了。”侯爵长长地叹了口气。“为皇帝干一杯吧。” 两个人再干了一杯,相互之间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变,从略微凝重而变得轻松。 “维克托,我知道,突然之间这么说,您不可能就直接相信了。”又喝了一杯酒之后,元帅重新开口了,“但是我确实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拼上最后的老命继续为皇帝的后人服务。” “您想要什么呢?”侯爵有些松动了。 “想要什么?”元帅又笑了出来,“我还缺什么?名望、爵位、军衔我都有了,我还需要什么?就算还想要什么,我这把年纪得到了又有什么用呢?” “那您……”老侯爵有些迟疑了。 “维克托,您老实告诉我,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您还如此尽心,到底是因为忠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元帅望着侯爵,“比如说……为了子孙?” “两者都是。” “您的孙子和孙女,让您满意吧?” “他们是上帝赐予我的宝物,两个都是。”侯爵干脆地回答。 “是啊……是啊……”元帅又笑了出来,然后眼中隐隐有泪光闪现,“到了我们现在这个年纪,除了儿孙还有什么盼头呢?” 不等侯爵回答,他又继续说了下去。 “维克托,您知道我的,我只有一个女儿范妮。” “嗯。” “她死了。” “嗯?!”侯爵有些震惊。 老元帅原本从容的表情逐渐被哀伤侵蚀。“就在最近。” “怎么会这样?!”侯爵惊呼了一声,然后同情地看着元帅。“对不起……” 关于元帅的消息侯爵虽然知道得不多,但是也听说过他唯一的女儿范妮,之前嫁给了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并且有两个孩子。没想到…… 一个老人这种情况下的心情,只有另一个老人最能理解。 “她是被人谋杀的。”泪水从元帅的眼眶中溢出。 “上帝啊!”老侯爵惊呼了一声。 微笑的面具被褪下,元帅眼中只剩下最深沉的悲哀。 “凶手被抓到了吗?是谁?” “警察们说是自杀……”老元帅抬起头来,看着天空,“维克托,我知道我女儿这些年过得并不开心,但是我太了解我女儿了,她绝对不会是那种会自己放弃生命的人……所以……”泪光浮现在他眼中,“她肯定是遇害的。” “所以,您的意思是,想叫我们帮忙查出凶犯为您的女儿报仇?”侯爵轻声问,“作为报酬,您支持我们的一切行动?” “不。”元帅的一口否定,“我支持你们,是因为我还记得皇帝给了我什么,我仍旧信仰那个人……”他突然用力拍了拍侯爵的肩膀,“这是作为战友的请求,作为父亲的请求……维克托,帮我查出然后干掉凶手。这不是命令,也不是交易,这是请求,帮我,维克托。” 维克托感受着肩膀上的按压,以及对方的坚定意志。 “好的,奥拉斯。”他轻轻地点了点头。 ……………… “夏尔,查出凶手来,干掉他。”侯爵捏住孙儿的手,“为我的战友。” 第三十三章 夏洛特 清晨,好好睡了一觉的夏尔精神振奋,他和平素闲下来时一样,一个人坐在小会客室里,而他的旁边摆开了棋盘,每一只棋子都被放上了棋盘,整装待发。 不过,在今天,他并非是无事可做。 夏尔拿着一本《法兰西年鉴》的人名附录,找到了有关于元帅的记载。 “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出生于上科西嘉的拉波塔,在他年轻的时候加入法国革命军队,后成为拿破仑-波拿巴皇帝的支持者和追随者。在1801-1802年期间,他在土耳其、埃及和叙利亚任拿破仑第一内阁的外交使节,1806-1807年间任驻他曾担任法国驻君士坦丁堡大使。百日复辟的时候,他再次回到了拿破仑身边。在国民自卫队里担任将领。1815年波旁王朝第二次复辟后,由于受到牵连,他一时被迫告别了政坛和军界,直到1819年,他代表科西嘉岛出任法兰西众议院议员,在1824年的立法选举中他失去了议员资格…… ………… 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曾任海军部长、外交部长等职位,随后的几年里,他还曾担任法国驻两西西里王国(1833-1835)和伦敦大使(1835-1840),在1840年,因为多年来的功勋,他被路易-菲利普国王授予法国元帅头衔,然后他即从政界退休。” 读完之后,他开始消化获得的信息,然后抬手移动棋子,一边下着棋,一边脑中按部就班地思考着。比委托人的委托更重要的是,思考委托人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 “毫无疑问,这位元帅先生虽然已经退休,但是在政界也曾占据过高位,肯定有无数的关系和朋友,如果他对自己女儿的死亡有疑问的话,他至少可以去找找政府警务部门,他为什么要来找我们?” 不长的时间内,夏尔的脑中闪过了多种猜测,然后自己站在中立客观的立场上,对这些猜测予以评估和计算,这是他的一种习惯。 “是陷阱吗?”“不,如果真的要对付我们,没必要绕这么大圈子。” “看来真的只是个人请托了。”“但是为什么要找我们?” “大概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呢……?” ……………… 各种想法交织,但是夏尔仍旧找不出什么头绪来。不过,正如老侯爵所考虑的一样,只要不是有意的陷阱,就有必要尽力去完成老元帅的请托——虽然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以元帅曾经的地位,在政界和军界仍旧会有一定的影响力和号召力,如果能把他也拉进来,对波拿巴派的谋划绝对是一个极大的利好消息。 夏尔从其他人那里打听得知,元帅的独生女儿范妮,于1824年10月28日成婚。夏尔继续翻查人名录,很快就找到了普拉斯兰公爵世系的名录。 “塞萨尔-加百利-德-舒瓦瑟尔,生于1712年8月15日,卒于1785年11月15日。卓越的军人和外交官,在路易十五时代名望卓著。青年时代即加入军队,因勇敢和善于指挥而慢慢升任至陆军中将,在1761-1766年间历任了舒瓦瑟尔公爵内阁的海军大臣和外交大臣职位。1763年,他成为法兰西特命全权大使,参与了巴黎和约的签订,为七年战争的结束立下了功勋。 为了表彰他的功绩,路易十五国王陛下钦封其普拉斯兰公爵,他成为第一代普拉斯兰公爵。舒瓦瑟尔-普拉斯兰世系由此确立。” 【此人,和前文第十二章里面所提到过的路易十五时代的名相舒瓦瑟尔公爵是同宗从兄弟的关系。】 夏尔看完了对初代普拉斯兰公爵的介绍之后,略过了后来他的几位直系子孙的介绍,直接翻到了当今现任的舒瓦瑟尔-普拉斯兰公爵的名录下。 “夏尔-洛雷-雨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现任普拉斯兰公爵。由于大革命的风暴,前任普拉斯兰公爵夏尔-雷纳特曾流亡国外多年,后在拿破仑掌权之后才回归法国。其长子夏尔-洛雷于1804年6月29日出生,1821年他承袭了普拉斯兰公爵爵位。 1824年10月18日,普拉斯兰公爵与旧帝国时代的将领奥拉斯-塞巴斯蒂亚尼-德-拉波塔伯爵之女范妮-阿塔丽丝小姐成婚,1838-1842年间,他曾担任过塞纳-马恩省的众议员,并曾在政界颇有作为。如今,普拉斯兰公爵作为一个名门之后以及优秀的青年政治家,将在法兰西政治舞台上发挥自己的作为。” 看完这些含混的介绍后,夏尔感觉有了些头绪。 元帅很显然是平民出身,但是却把女儿嫁入了法兰西最名望卓著的门第之一的舒瓦瑟尔家族里面,靠的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就是金钱了。 汹涌澎湃的大革命,既摧毁了贵族的统治,也摧残了贵族的经济基础。大革命期间,的法国贵族们,留下来的都被送上了断头台,而逃亡国外的贵族则会被没收财产和产业,因此很多贵族流亡国外后不得不面对自己除了一个在不断贬值的姓氏外几乎一贫如洗的残酷现实。 这些贵族在现实压迫下,不得不和普通平民一样在异国他乡挣扎求存,从事过去所鄙视的劳动活——有当鞋匠的,有当裁缝的,有当厨师的。比如夏尔的爷爷和堂爷爷,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听老侯爵说当年就是在德意志的杜塞尔多夫靠修鞋维生的,后来因为修鞋技术大大提高,生意干得不错,两兄弟还搞了一家小铺子…… 后来,波拿巴帝国建立,然后波旁王朝复辟了,贵族们纷纷从外国流亡地返回到法兰西,虽然国家一直都有相应的补偿措施,但是也不可能完全补足之前所失去的一切,于是贵族的财产大大缩水也就不足为怪了。 在这种窘境之下,很多贵族顺应时势,就与过去所蔑视的平民富翁们通婚,娶那些资产阶级的女儿,变相地用姓氏来换取金钱。法兰西两大统治阶级,就这样开始了并不通畅的沟通与融合。 而拿破仑帝国的将领们,是贵族们求亲的首选人群之一。 次要原因是,他们名望卓著,为法兰西战斗了多年,就算是平民出身也算是高贵。 主要原因是,拿破仑帝国的大军踏遍了欧洲各地,也抢掠遍了欧洲各地,他们攻占过米兰,攻占过威尼斯,攻占过马德里,攻占过里斯本,攻占过维也纳,攻占过柏林,攻占过莫斯科……他们聚集起来的珍宝钱财无数。更别说还有从各个城市那里勒索的赎金,比如米兰城,当初就是缴纳了一亿两千万法郎的赎城费之后,才免于被皇帝焚城之劫的。 正因为如此,拿破仑帝国的高级军官们几乎人人都发过大财,过着挥金如土奢侈至极的生活,就连夏尔的爷爷,当年也是有着出了名的风流生涯。 这种联姻,里面能有多少爱情的因素,那就不问自知了。门第卓越、家世显贵的公爵显贵,和一个平民出身的将军之女,为了钱而结婚之后,究竟会有多少共同语言呢? 夏尔一边思考着,一边推演着棋盘的棋子。 有点头绪了。 为什么老元帅会觉得自己女儿的死有蹊跷呢?而为什么他不去直接找公家,而是请托自己的老战友呢?会不会跟自己女儿的婚姻有关系? 会不会……他觉得…… 夏尔越想越深入,渐渐地,他抬起了白王后。 “嗯,这里可以作为主要的线索来探究。”他自言自语了一句。 “探究什么呢?”旁边的人用悦耳的声音问。 “探究真相啊。”夏尔下意识地回答了。 然后他回过神来了,谁来了? 声音有点像芙兰,但是又似乎有点不同…… 他抬起头来,往旁边看去。 果然不是芙兰。 来者戴着一顶缀着羽饰的粉红色宽边遮阳帽,穿着白色百褶裙,下摆别着玫瑰花饰。和芙兰一样,她的脸型修长,眉毛纤细,配上特雷维尔家特有的蔚蓝眼瞳,使得整个面孔显得柔和而且文静,年纪看上去刚刚二十岁左右的样子,正是鲜花盛放的时节。同时,脸上总是若有若无的微笑,让她显得更加具有别样的神秘感。 夏尔呆住了。 看着夏尔的反应,来者眼睛里似乎带着点嘲弄。 “不打个招呼吗,夏尔?这就是您的待客之道吗?” 接着,她摘下了自己帽子,金色的穗带随之而解开,柔顺的金发从帽子的边沿如瀑布般倾泻而下。 淡淡的香味随着风飘入夏尔的鼻中,那是多么熟悉的香味啊。 多久没有闻到了?并不久,但是似乎又很久。 想要忘却的,想要记得的,随着这股香味,一股脑地闪过他的脑海,一时间他浑然忘记了一切。 不,不要,快醒过来! 心里头突然闪过一声呐喊。 夏尔回到了现实世界。 他皱起眉头,紧紧地盯着面前的女孩。 “你……您是怎么进来的,夏洛特?” “怎么进来的?”看着青年如此之快地恢复了神智,女孩儿脸上还是带着微笑,只是眉毛微微挑了挑,“当然是走进来的啊……和过去一样,我让他们不要通报,然后就走进来了。” “是吗?”夏尔眉头皱得愈发紧了,“我真该好好和门房说说,以后不要每个人都放进来!” 看到夏尔如此强硬的态度,女孩儿也不生气,只是自顾自地走到夏尔身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尔。 “你表现得越是尖刻,不越是证明还放在心上吗?” 夏尔噗嗤一笑。“您倒是自我感觉很好。” “只是我的自我感觉而已吗?”女孩的笑容愈发明丽了。 “当然了,还会是什么呢?” “那么,为什么你听说爷爷想要将我嫁给莱奥朗侯爵之后,非要废掉婚约而后快呢?”夏洛特温和地问。 “因为芙兰请求我将她的朋友救回来!”夏尔用略有些粗暴的口吻回答。“难道您不知道吗?” 夏洛特敛起了笑容,然后突然抬起了手,然后轻轻地将手放到了夏尔的头上。 夏尔想要摆脱,但最终还是没有动。 微凉的手,划过夏尔的短发,然后抹上夏尔光洁的额头。 “你在害怕。你不敢来见我,不是吗?” 第三十四章 提醒 他和她认识了。 他和她互相了解了。 他和她有过爱恋。 然后,他和她有了争吵。 然后,他和她分开了。 几乎每一场以分别为终结的恋爱,都是以这五步路线完成其寿命的,所待填充的只是其中的具体内容而已。 但是,他和她是堂姐弟关系。不过,虽说是堂姐弟,但是他和她的诞生日还没差到一个月,基本上是同样大的青年人。 当然,不管年龄差距多大,如果在21世纪,恐怕这是明显的违法行为吧……哦不,即使是在这时代的中国,堂姐弟之间有恋爱关系一样是骇人听闻的罪行。 但是在这个时代的欧洲,为了保持血统,为了让家族财产不至于因为嫁妆而外流,或者为了别的什么,或者哪怕仅仅只是为了攀亲方便,堂表亲之间的恋爱乃至成婚的事例屡见不鲜,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别的不说,路易十六的长公主殿下,不就是嫁给了自己的堂兄,路易十六亲弟弟阿图瓦伯爵的儿子吗?王家尚且如此,下面的贵族和平民又何须有什么顾忌? 然而,他和她最终还是分手了。 并不是因为夏尔有什么道德观念的障碍,也并不是因为害怕影响到特雷维尔家族下一代的生理和心理健康——好吧,应该说夏尔其实也是有点害怕的,但主要原因不是这个。 不管怎样,简单说来就是,夏尔曾经迷恋过堂姐夏洛特,但是,已经结束了, 至少夏尔本人是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然而,当那只柔滑细嫩的手轻抚上他的额头时,他依旧忘记了避开,甚至还有些失神。 好在,双耳还能够忠实地传递自己接收到的话语。 “婚约的事,是我故意跟爷爷提的,如果没人来阻止,我最后也会让它中断。可是,我很开心呢,你真的站了出来把这桩婚事给毁掉了……夏尔,我真的很开心呢……” “爷爷说你干得漂亮,既有胆量又有头脑,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 “我知道,你不肯也不敢来见我,所以今天我直接过来了。夏尔,你最近还好吗?” 还好吗?还好吗?还好吗? 诚恳而又带着关切的问候,让夏尔清醒了过来。 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不是吗? 微笑重新浮上他的面庞,然后他轻轻地偏开了头,避过了夏洛特的轻抚。 “哦,谢谢您的关心,我还很好。” 他使用的称呼,依旧是恭敬而又带着疏离的“您”。 手慢慢地被收回了,莫名的笑容却依然残留在那姣好的面庞上。 接着,她轻轻退后,然后坐到夏尔的对面,棋盘黑子的一端。“你还是老样子呢。”她望着棋盘,似乎又另有所指。 “还好。”夏尔简短地回答,接着他探询地扫了姐姐一眼。“您今天来,是有什么事情呢?” “没有什么别的事就不能过来看你吗?”夏洛特依旧微笑。 夏尔没有回答。 夏洛特轻轻叹了口气。 “好吧,除了来看你之外,我确实还有另外一件事。” “那么,到底是什么事呢?”夏尔表面上饶有兴致地问,内心则在盘算等下就吩咐仆人以后碰到夏洛特来访就宣称自己不在。 夏洛特抬起头来看着夏尔,她脸上微妙的笑容还在,只是里面加上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郑重。 “夏尔,我刚刚从奥地利游历回来。” 虽然两年前分开之后,夏尔再也没有主动去关心过夏洛特的事情,也没有特意去打听过她的行程,但是夏尔模糊地想了起来,确实侧面有些印象,好像听说她最近出去散心旅游去了。现在的人们,常去的意大利或者奥地利旅行,这没什么出奇的,也无关紧要。 “哦,希望您能玩得开心。”他客气而疏离地回应了一句。 夏洛特垂下了双眼,似乎是在思酌着什么,但是突然她又抬起了眼睛,刺得夏尔心头一颤。此刻,夏尔终于想起来了,特雷维尔家的女孩子,终究也姓特雷维尔。 “我在维也纳那里……”她紧紧地盯着夏尔。“觐见了长公主殿下。” 【1830年七月政变爆发之后,波旁王族被逐出了法国。他们先是逃到英国,后来辗转来到奥地利帝国,先是居住在戈里齐亚。1844年,查理十世的长子、波旁王族的首领路易-安东尼因病去世,而他的遗孀(即长公主)迁居到维也纳郊外的弗罗多夫堡。】 夏尔嘴角忍不住抽动了一下,然后他以凌厉的眼神回视了对方。 夏洛特笑得眉毛都弯了起来。“很意外吗?” 沉重的呼吸仅仅持续了片刻,夏尔恢复了平静。 “不要把自己置身于危险,你只是个女孩子!” “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真是疯了!还有比这个更可笑的举动吗?” “如果您去做王党的话,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您知道的。” 应该说这些吗? 不,已经没必要了,这些话当时都已经说完了。 事情既然已经演变到了如今这个样子,现在,夏尔能想出的回答只有一个。 “不意外。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您要过来告诉我这些,您不怕我去告发吗?” “告发?”似乎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东西一般,夏洛特用右手掩住了口,小声笑了出来。“你会去告发我吗?一个波拿巴分子告发一个王党分子?” 夏尔没有笑,只是轻轻地将自己刚才走动过的棋子摆回原位。“我还是不明白您为什么要来找我。” 夏洛特看着夏尔慢条斯理地清理棋盘,眼中竟然有些罕见的焦虑。 “夏尔,你真的不再考虑了吗?我们很缺乏可用之才……而且要是成功了的话,你想想可以得到什么样的报酬吧?以你的聪明才智,以后前途……” 看着夏尔的眼神,她明白这一次的说服仍旧是毫无意义的无用功。她重新叹了口气。 “我从长公主那里得到了很多指示和提醒,回国之后就传达给了我们的人。” “比如说呢?”夏尔突然来了兴趣——关注一下同行的工作,是一种必要的职业素养嘛。 “这个我当然不可能跟你说嘛,除非你答应跟着我们走。”夏洛特的浅笑中带有狡狯的神采,竟然有了点少女的顽皮,不过笑容又很快就敛去了。“没想到,后来出了大事了。” “出了大事?”夏尔看着异乎寻常郑重的夏洛特。 “我们的人,在靠近巴提诺格里斯街的秘密据点里召开了一次密会来传达最新的指示,结果……结果被政府的人侦破了,军警大肆搜捕……”夏洛特蔚蓝的双瞳里透着一股黯然,“我们有很多人被抓,还有一些人被杀了……当然,也有一些人逃脱了……” “哦,那还真是遗憾啊……”夏尔同情地说了一句,只是里面总带有一丝无法掩藏的幸灾乐祸——听着同行遭殃时,人们在兔死狐悲的同时,总会有点幸灾乐祸的嘛。同时他心里也有些恍然大悟,原来那天密会时,附近所发生的枪战就是军警和王党在交火啊。 “那你没事吧?” 注意到夏尔下意识的称呼转换后,夏洛特脸上闪过了一丝喜色。“除了少数几个人之外,我从不与组织其他人联系,而且平时也很注重隐秘,这次更加是确认了好久才重新出来,应该没事吧。况且,这次由于其他人的奋战掩护,大多数重要人物都逃离了,根本无法往上牵连……” “哦,那就好。”意识到自己失态的夏尔,连忙换回了刚才那种客气疏离的口吻。“为您感到庆幸。” “不得不承认,虽然万幸没有造成更大的损失,但是这次我们元气大伤……”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更为可怕的是,这次政府是几处地点同时动手的,在巴黎、外省的几处地方,他们同时对我们组织的人发动了袭击……夏尔,想必你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 “这意味着,你们中间有叛徒?” 夏洛特轻轻点点头。 “恐怕层级还不低。” “应该是这样。” “我的事应该还没有关系,但是……” 夏洛特突然捏住了夏尔的手。 “夏尔,我今天来是特意要提醒你的,当心!我们都知道现在这个王朝已经接近穷途末路了,但是,正因为如此,政府就会更加疯狂,没准儿什么时候就会对你们动手了,你一定要当心啊!你不像我,我负责的只是传递消息,然后在后面出出主意,而你……你一直是……” 她的手捏得很紧。 “我当然会小心的。”等了半晌,夏尔才慢慢回答。“你也要当心。” “我也会的。”夏洛特微笑以对。“但是,你要多想想自己。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密谋,就算我被抓了也牵连不到他们,但是你呢?如果你被抓了,谁来照顾芙兰?难道你打算让芙兰来继承你的理想和事业吗?” “当然不会。”夏尔无比郑重地回答。“我永远也不会允许芙兰参入到这些事情当中,特雷维尔家的阴谋家和疯子已经够多了!” “疯子?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看待你和我们的。”夏洛特又苦笑起来,“但是那又如何呢?大家都知道,和棋盘上那样,离王最近的总是疯子嘛。” 【这是一个双关谚语。在法语中,fou既有象棋里的“相”的意思,又有“疯子”的意思。】 “砰!” 门发出一声巨响,被人踢开了。 “芙兰?”两姐弟同时惊了一下,然后夏洛特赶紧抽回了自己的手。 芙兰端着茶,不着痕迹地走到了桌子的中间,正好遮断了哥哥与堂姐的视线。 “夏洛特姐姐,您来我家怎么不招呼一声啊,这么久不见您,我还挺想念您的……”,她巧笑嫣然地面对着夏洛特,然后将茶放到了她的面前。“来,先喝杯茶解解渴吧?” 她的语调轻快而又愉悦,完全符合待客之道。 然而,背对着夏尔的她,眼中却毫无笑意,凌厉的视线却只表现出质问。 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们刚才干了什么? 夏洛特呆了一下,然后脸上浮现出几乎同样的笑容。 她突然站起身来,然后轻轻抱住了芙兰。 “芙兰,我亲爱的妹妹……两年不见,又好看很多了呢,唔,还长高了,真让姐姐高兴啊……” 十五岁的少女,二十岁的女郎,极为相像而又略有不同的脸,此刻似乎有了雷同的表情。难道这也是同为特雷维尔血统的缘故吗? 第三十五章 姐妹情深 “两年不见,又好看很多了呢,唔,还长高了不少,真让姐姐高兴啊……”夏洛特轻轻拍了拍妹妹的肩膀,“真是太客气了,特意还给姐姐奉来了茶……唔哈哈哈,可真是让人不好意思呢……” 一边说,她还一边看着芙兰背后的夏尔,眼中有些戏谑的神采。 芙兰则不动声色地轻轻挣脱了姐姐的怀抱,然后笑着回答。 “嗯,您来到我们家就是客人,我们当然要对客人尽到礼节啦!”语气仍旧是那么欢快。 夏尔看着言谈甚欢的两姐妹,内心隐隐约约地有些惊愕。在当时交往的时候,芙兰好像并不是很喜欢这位堂姐姐,经常冲她发一些小孩子的脾气——素来乖巧的芙兰,发生这种情况可是十分罕见的。 不过,也许是因为两年来她已经长大了的缘故吧,现在的芙兰对夏洛特礼貌备至,十分殷勤周到。 可见芙兰成长了,懂事了。他心里有一点欣慰。 芙兰突然转过头来问夏尔。“你们刚才在谈些什么呢?怎么那么激动?连手都拉在了一起……” 妹妹的眼神颇有些古怪,但是夏尔也没有去多想。“哦,没什么,一些私事而已。”他直接敷衍了过去。 接着他对夏洛特道了声谢。“夏洛特,你说的事情我会多注意的,不管怎么样,总之是要多谢你的提醒……” 夏洛特看出了在芙兰进来之后,夏尔已经没有再继续之前谈话的兴趣,因而也就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她重新坐回原座,然后拿起了茶杯,小小地抿了一口。“唔,真是不错的茶呢,你还是那么喜欢用从东方运过来的茶叶啊。” “一点个人的小兴趣而已。”夏尔随口回答,接着他也从托盘中拿起属于自己的那一杯茶喝了一大口。 一入口他就感觉不对了,好咸!他差点就吐了出来,费了老大力气才忍住。 这……是芙兰做错了吗?感觉就好像在茶杯里撒了一大勺盐一样,除了咸到发苦之外没有任何别的味道。 难道夏洛特喝的也是这种茶?夏尔忍不住偷偷瞥了夏洛特一眼,但是看她神色完全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看来她喝下的茶是没有问题的。 再回想起来,夏洛特那杯茶是芙兰特意直接放到面前的,应该就是为了不弄错吧…… 看来这是一起“蓄意投毒”事件了。 夏尔用余光扫了一眼旁边的妹妹,发现芙兰也在隐蔽地瞧着他,眼里似乎有一些嘲弄的冷笑。 这妹妹还真是……刚刚还夸她长大懂事了,完全白夸了! 夏尔在心中怒骂了一句,然后回给了她一个“等会儿有空再来收拾你”的眼神。 芙兰丝毫没有惧色,直接不屑地撇开了脸。 为什么不让家丑就这么外扬,夏尔咬牙苦忍着把咸到发苦的茶水喝了下去,心中决定等夏洛特走后一定要好好教训一下妹妹。 “怎么了夏尔?”看到夏尔和芙兰的神色都有些不对劲,夏洛特不由得有些好奇。 “哦,没什么。”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看到芙兰这么听话懂事,我决定等下要好好给她一些奖励……” 他故意在奖励上面加重了音。 芙兰只是轻轻地哼了一声就当做回应。 “芙兰确实长大了呢。”夏洛特也应了一句,但是似乎又意有所指。“还记得她小时候吗?有一次圣诞节,我和你一起出去玩,她非要跟着,你当时说不带她,她就不停地哭……” 姐姐似乎是在缅怀过去,又似乎在嘲弄着什么,女孩子间的话恐怕只有女孩子才能听得懂。 “唔……是啊,我也记得。那时候她哭闹得可厉害了……最后还是没办法带她一起出去了。”夏尔也回忆起了什么,脸上不禁又笑了出来,“结果出去之后她也不是玩得很开心的样子,只是一个劲儿地跟着我们跑,后来还不小心把雪弄进你的衣服里,结果大家没怎么玩就回家了……后来听说你好像还差点感冒……” “嗯,确实不小心呢……”夏洛特仍旧挂着那种若有若无的微笑。“另外,不是好像,而是当时回家后我真的感冒了,不过还好并不严重,很快就痊愈了。” 看着姐姐气定神闲的笑容,芙兰脸色忽然有些僵硬。接着她忽然转头看向夏尔。 “先生,您刚才有一封信……” “信?谁寄来的?”夏尔连忙问。 “从加莱那里寄过来的,信封上没有写名字,只是写了个大写的a。”芙兰回答。 哦?来了?夏尔的心情骤然放松了许多。 这个是他和阿尔贝约定好的暗号,一旦那边事情办得差不多,就寄信过来,如今他终于来信了。 “把信给我吧。”他连忙说。 “信在门房那里,我没有带过来。”芙兰冷淡地回答。“对了,另外还有其他的信件,是从佩里艾特小姐那里寄过来的。” “这样啊。”夏尔站起身来,然后向堂姐点头示意。“嗯,夏洛特,我另外有些事要做,你先在这里玩一玩吧。” 他也乐得暂时离开一下让他略有些尴尬的堂姐。 夏洛特眨了眨眼睛,示意无妨。 夏尔于是走出了小会客室。 夏洛特悠然目送夏尔离开,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喝着茶,而芙兰则低下了头,目光闪烁。 此刻,会客室内竟然陷入到诡异的寂静当中。 在夏洛特即将把茶喝完的时候,芙兰终于忍不住开口了。她抬起头来,严肃甚至可以说近乎于严厉地看着自己的姐姐。 “为什么还要来呢?您让哥哥伤心得不够吗?” 夏洛特脸上却仍旧是若隐若现的笑容。 “伤心?我感觉他还好吧。” “那是因为有我在一直安慰他!”芙兰厉声呵斥,虽然可以压低了音量,但是语气中的厌恶和愤懑却明白无误地传达给了对方,“而您如果真的希望为他好的话,就不应该再来烦累他了,不是吗?” 夏洛特微笑起来,眼中却闪过一丝凌厉。 “是不再烦累他,还是不再烦累您呢?” 芙兰一时语塞,脸上闪过一丝绯红。 夏洛特最后一口,将茶一饮而尽。 “从您小时候开始……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每次我和夏尔呆在一起,你就会想尽办法破坏,一定要让我们没法儿开心——就和今天一样。这究竟是无意的巧合呢,还是有意的呢?”夏洛特盯着桌子上的茶杯,一眼也没有看芙兰,“您说是哪一种呢?特雷维尔小姐?我想,除了那个因为溺爱而陷于盲目的兄长之外,其他人都能给出一个正确的答案吧?” 芙兰的呼吸有些急促了。 “不过,这不要紧,再怎么说您也是夏尔的妹妹,唯一的妹妹,所以我能够容忍您这种程度的冒犯,就算在我和夏尔在一起之后您继续乐此不疲地玩上几十年也没有关系。但是……如果因为您的这种无聊而且无用的小心思让夏尔陷入到麻烦和危险当中,那就是不可容忍了。” “危险?”听到这个词,芙兰顿时忘记了别的一切,焦急地看着姐姐。“怎么回事?” “没什么,我只是在说一种假设而已。”夏洛特想起了夏尔的告诫,自觉有些失言,于是就浅笑着转换了话题。“如果我今天是来和夏尔谈论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的话,您这不就是在给他制造麻烦吗?” 芙兰紧咬着嘴唇,不再说话。 看着芙兰的样子,夏洛特也不再紧逼了,毕竟也是自己的妹妹,也许以后还要长期相处的,现在没必要说得太重。 当然,最好还是远远地嫁走,如果能嫁到俄国或者美洲去那就太好不过了。 半晌之后,芙兰才有些艰难地开口。 “我知道的,哥哥一直在做一些危险的事……虽然他从不跟我说,但是我看得出来……可是,哥哥他害怕我知道……您肯定知道些什么吧?可不可以告诉我……” “可是,亲爱的妹妹,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夏洛特微笑着回答。 芙兰有些焦急了。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什么都不肯跟我说!” “也许这是为了您好吧。”夏洛特轻声回答。 “可是我真的想要帮到他啊!”芙兰几乎是喊了出来,“以为让我什么都不知道就是让我幸福吗,那只是把我当小孩子看而已……我已经长大了,能够帮到他了!所以……所以,告诉我好吗?” 看着因为担心兄长而近乎有些失控的少女,夏洛特内心不禁有了一点触动,这是何等真挚的兄妹感情啊! 嗯,看在夏尔的份上,到时候把她嫁到德意志或者奥地利去算了,隔几年去看一看她,嫁妆也多给点好了。 “我想,在夏尔的眼中,您平安幸福地生活下去,就是对他最大的帮助吧。”她笑着回答。“如果看到您也经受到危险,我敢保证,他会疯掉的。” “您倒是了解他……”芙兰小声叹了口气。 “我一直都很了解他。” “那么,为什么你们最后还是分开了呢?”芙兰略带恶意地看着姐姐,“虽然哥哥从来不说,但是那时还是有点伤心的,我看得出来……” 笑容渐渐凝固,然后以一种面具式的微笑残留在夏洛特脸上。 “既然已经分开了,现在又何必过来找他呢?”芙兰眼中的恶意越来越浓了。“是嫌还没伤够他的心吗?” “您真的想知道嘛?”声音之冷漠吓了芙兰一跳。 但是芙兰很快就回归了镇定。“当然。” “因为……因为我不能容忍,决不能容忍他的心里除了我还有别的什么,哪怕是法兰西!”夏洛特的笑容里面带着冰寒,“我宁可将法兰西夺到手里然后奉送给他,也绝不愿意看着他去追求除我以外的任何东西……这个答案够了吗?特雷维尔小姐?” 决定了,一定要将她嫁到美洲去。不,嫁到中国去!嫁到日本去!嫁到西伯利亚去! 第三十六章 两封信件 夏尔来到了门房处,拿走了寄给自己的信件。他心里知道妹妹可能是想借故把自己支开,但是内心却也觉得这样摆脱对夏洛特的尴尬也很好。他很快回到书房,然后拆开了收到的信。 先是阿尔贝从加莱寄过来的,他的字迹有些潦草,一看就是那种习惯于随心所欲的人写出来的。 “我的朋友,一切顺利,我们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几天,没有受到什么骚扰。看来迪利艾翁伯爵并没有派人四处追捕——当然,这也可能是我的错觉,我会一直小心的。 这阵子我们的生活十分悠闲,我们在这里租下了一幢小别墅,因为无聊,我和吕西安他们一起出去打猎过,甚至还去海滨钓过鱼。吕西安的枪法很好打猎物很准我不意外,但是没想到他钓鱼技术也很不错,我感觉我越来越欣赏这家伙了……还有一件事我也有些意外,茱莉小姐也跟我们一起去打猎了,枪法居然还过得去!哈哈,我一直以为她只是看上去那样的娇弱小姐而已,不过想想也对,如果没有一点胆色,也干不了这样的事吧。 他们决定遵照玛蒂尔达小姐的嘱咐,在这边先小住几个月,看看玛蒂尔达能不能真的说服自己的父亲和爷爷承认这门亲事。就算不说,我们也看得出来,茱莉小姐很希望得到父亲的承认和祝福——不过,女孩子总是这样嘛,不奇怪。 我还跟吕西安开玩笑说要加把劲儿,在这段时间内早点造个人,这样就能制作一个最有说服力的理由了,你真该看看听到我这句话时他脸上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没想到这样一个汉子也能脸红成那样! 嗯,从我这些话恐怕你就能看出他们现在的状态了,悠闲、融洽,但是内心深处也有一些期待和紧张,这也并不难以理解吧? 好的,我想我这封信恐怕也能让你放轻松一些吧?祝你那边也一切顺利。 顺便一说,我们现在每次晚餐,都会烹饪打猎得到的野味,然后开餐之前都会为你和玛蒂尔达干杯呢! 您忠实的朋友” 看着信中洋溢的欢快,夏尔忍不住也笑了出来。阿尔贝这种天生的乐天派,每次都能让他忍俊不禁。 “很好,也祝你们一切顺利。”他轻轻说了一句,然后将信札收到了自己的小抽屉里面。 然后他拿起了从佩里埃特公馆寄过来的信件,看看那位蓝丝袜小姐是否能够完成自己的期待。 打开信封后,夏尔发现里面的信纸并非是蓝丝袜小姐惯常专用那种带了香味的高级信纸,而是一页便篾,显然是主人在忙碌中随手写就的。不过,字迹还是一贯地清晰秀丽。 “亲爱的朋友 您之前给我传递过来的信息非常有用,足以作为之前我透露给您的信息的酬报。另外,我好像听说特雷维尔公爵家已经和莱奥朗侯爵家的婚约已经解除了,并且莱奥朗小姐已经回到了巴黎。看来您已经达到了自己的了?恭喜您的胜利! 鉴于您和我一直合作相当愉快,所以这次您的请求虽然比较难办,但是我还尽力去做了,不过,还请您到时候记得您这位可怜的忠实朋友的辛劳! 关于近日普拉斯兰公爵夫人的突然身故,很意外地并没有多少信息可供查询,我们尽力打听了才得知一些情况,希望您能体谅。 现在基本了解的有以下情况: 公爵夫人是于1824年与现任普拉斯兰公爵成婚的,婚后育有两个儿子。然而,这对夫妇的关系并不是特别和谐,经常有从公爵府内的仆人流出传言,说公爵与夫人经常为经济问题或者生活问题发生争吵。很显然,公爵夫妇的感情这些年来十分不好。 当然,公平地说,这种事其实很常见,在当今时代还有几对夫妇能够一直保持良好的感情呢? 但是,这绝不是在说公爵夫人的死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实际上,在了解了多种事实之后,我反而内心中充满了疑惑:官方公布的信息是说,公爵夫人是在7月16日死去的,死因是因为不堪多年的抑郁自杀。但是据我调查所得的信息,就在死去的前两天,公爵夫人还去歌剧院看了最新上映的剧目,还跟旁边的人相谈甚欢,甚至还约好了过几天去一个朋友家参加宴会……怎么看都不像是因为过于抑郁就快要的样子。 当然,这也很难说,毕竟也有人是会因为临时起意而去自杀的。但是这本身就是疑点不是吗?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杀事件之后,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雇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离开了公爵府邸…… 而且,针对此次事件的官方处理也非常简单,似乎是仅仅草草看了一遍,在第二天就直接发表了公告,断定公爵夫人的死为自杀。就连一般的怀疑都没有,直接就草草了事了。试想一下,公爵夫妇之间的不和根本不是秘密,现在公爵夫人突然没有什么事前征兆地死去,如果您是警察,难道会什么都不怀疑吗就这么认定夫人是自杀吗?以此推断,我认为警察这么处理,反而可能说明里面有些问题……想必您也不会反对吧? 在调查草草地结束之后,公爵夫人很快就被发葬了,埋到了普拉斯兰公爵的家族墓地当中。甚至来不及等到她的父亲前来送葬——公爵夫人的父亲相信您是知道是谁的把?就是那位德-拉波塔伯爵,老元帅先生,当时他正因为风湿和关节炎症在南方疗养。公爵的理由是夏天遗体保存不易,但是就我看来,里面兴许是有别的原因存在。 另外,我可以直接跟您说一个最大的疑点:对这件事的调查比我原本想象的要艰难很多,很多线索都无法追查下去,关于案件的调查卷宗和材料以及讯问卷宗统统被保密到了极点无法查到,我感觉此事似乎有官方幕后势力在帮忙遮掩。 以上就是我已经掌握到的情况了,希望能够给您以帮助。 作为朋友的立场,我特别劝告您一句:如果不是特别重要的事情的话,我个人建议您最好不要去过多参与到这件事当中! 当然,也许您也有您的考虑,所以我只是建议而已,如果一定要去参与,我诚恳地建议您多加小心。 阅后请焚 祝您好运! 您忠实的朋友” 看完后,夏尔忠实地履行了对方的嘱咐,把信篾付之一炬。接着他坐回到了自己的椅子上,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良好的记性,让那些词句不断地在脑中环绕,然后不停组合分析。 看来,老元帅觉得自己女儿的死很有蹊跷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任何人听说自己长期和夫婿不和的女儿突然没有什么征兆地就死去了,夫婿又在自己送葬之前草草发葬,恐怕内心都会有很大的疑惑吧? 也难怪他会来向爷爷这边求助了,因为政府看上去是在有意帮公爵遮掩此事。恐怕这位老元帅尝试过向警方求助,最后失败了才转向找其他人帮忙的吧…… 可是,还有一个疑点。 为什么呢?为什么官方要为公爵遮掩? 夏尔想不通这个问题。 虽然公爵出身高贵,素有名望,而且涉足到政界,但是公爵夫人也不是出身寒微——好吧,祖先也许是挺寒微的,但是元帅怎么说都是位高权重?@赫一时,虽然现在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是怎么说也该是余威尚在,至少还能有点影响力吧?反正,至少不可能到独生女儿被人想杀就能杀的程度吧? 可是,这看上去就是被人杀了啊…… 夏尔有点陷入了迷茫。 如果公爵夫人真的是被谋杀的话,那么官方不可能什么破绽都看不出,至少不会去这么草草了事地敷衍调查一番,然后帮着忙遮掩。 除非…… 除非得到了某些人的帮忙,而且帮忙的人绝对是在最顶端的那些人之中。 为什么会帮忙呢? 难道是老元帅过去的政敌吗?还是说,有人暗地里收受了公爵的贿赂?就算是收受了贿赂,会有人这么帮忙遮掩吗?能办到这种事的人,会需要什么贿赂呢?会需要多少贿赂呢? 夏尔越想下去,就越觉得里面的黑幕越深。 但是,正因为如此,他内心中的勇气和激情反而都被激发出来了,他感觉血液都在沸腾在燃烧。他没有想到退缩,也没有想过如蓝丝袜忠告的那样就此收手。 如果能把这件事查清楚的话,万一能够掌握到什么那就太好了不是吗?各种考虑上。 但是,如果要接着查下去的话,需要从哪里入手呢? 夏尔闭上了眼睛。年轻人的激情和中年人的冷静此刻在他脑中融为一体,混不可分。 片刻后,信篾里的一句话又重新勾起了他的回忆。 “另外,还有一件事,在公爵夫人自杀事件之后,很多曾在公爵府上受雇的佣人被突然解雇了,被送离开了公爵府邸,不知道去向……” “就先试试这里吧。”他重新睁开了眼睛,凝视着窗外。 第三十七章 供状 几张长桌,油腻之厚,足够让食客在上面刻字;几十张断腿折臂的椅子,地上也脏兮兮的,不知有多少人在上面留下过污迹。客人们有些在各自聊天,有些在大口喝酒。烈酒酸腐的气味,混合着酒客的呕吐物气味儿,吸在鼻子里让人难受之极。 在巴黎通向各个外省的大路沿线的小酒馆,大多数就是这样的。 里面的食客,大多数风尘仆仆衣冠不整,倒也和酒馆的气氛十分协调。比如角落里的一个老头。 虽说是老头,但是看上去年纪也不是很大,并没有多少皱纹。但是蜡黄的脸色,浑浊的眼睛仍旧使得他看上去十分出老。他穿着带铁皮搭扣的皮鞋、脱了线的袜子、已经变了颜色的绸裤,身上穿着一件小背心,加上一件因多次浆洗而白得过分的衬衣,就把这一身配齐了,他的旁边还放着一件陈旧的本为栗色现在已经发绿的粗呢大衣。 一般来说,是没有人在夏天还带着大衣四处乱跑的,除了那些无家可归四处漂泊、只有身上那点家当的人。 他不与其他人搭话,自从进酒馆之后就只顾着喝酒,脸色有些紧张,时不时地将目光扫过门口。 “这不会是逃犯吧?”一些人在心中犯了嘀咕。 不过,事不关己,也没有人管他,只是貌似自然地坐到远离了他的位置上——这倒是遂了这个老头的意。 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了,太阳即将落山。 酒馆的门被打开了,有两个人走了进来。他们看样子是要去远方的旅客,衣装却十分整洁,和这种小酒馆的气氛极其不搭边。他们进来之后,先是扫了老头这边一眼,然后去老板那里要了点酒,接着,他们坐到了老头旁边的位子上。 似乎是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老头脸色突然变得有些苍白,然后他突然站起身来向外走。 然而,他刚一起身往外走,新进来的两个人就马上又站了起来。 老头慌忙往外跑,砰地撞开了酒馆的门,后面的两个人也追了出去。 有几个人感觉到不对,把视线往门口移去,但很快就移开了——没有人有兴趣搀和到不认识的外乡人的事情里去,也许是盗匪集团在内讧呢! 被恐惧附体的可怜人爆发出了惊人的潜能,拼命地向前跑着,路上跌跌撞撞地碰到了不少人。 没过多久,他发现又有一个人挡在自己逃跑路线上。 “让开!”他大喊着,然后继续径直往前冲。前面的人果然顺从地让开了。 他冲了过去,然而突然感觉后颈一痛,全身骤然变得酸软无力,眼前的景物完全变成漆黑一片,软软地倒了下去。 后面的追逐者也赶了上来,三个人一起把他抬上来大路旁边停着的一辆马车。然后马车马上往荒僻的地方跑去,接着,马车来到一座桥上停了下来。 在车厢里,夏尔敲醒了老头。 老头睁开了双眼,迷茫而又略带惊恐地看着夏尔。“你们是谁!为什么要抓住我!” “我们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您是谁。”夏尔回答。“您是我要找的让-贡斯当先生吗?” 一丝恐惧闪过对方的眼睛。“我不是!我姓里瓦尔!你们找错人了,求求你们放过我吧!” “不是?”夏尔皱了皱眉,“真的不是吗?” “真的不是!”老头看样子是差点要哭了。 夏尔叹了口气。“如果您不是的话,那就对我们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们就只好……” 接着他努了努嘴,旁边的人抓住了老头用力往外拖。 对死亡的恐惧让贡斯当几乎是喊了出来。“好吧!我就是你们要找的让-贡斯当!” “是哪个让-贡斯当呢?”夏尔好整以暇地问,“给德-普拉斯兰公爵驾过车的那位吗?” “是的!是的……”老头已经丧失了抵抗的勇气,“我就是,别杀我!” “早承认就好了嘛。”夏尔示意旁边的人将他放了回去。“我有些事想要问您。” “什么事……”车夫贡斯当一边喘息一边问。 “有关于公爵夫人的死,您把您知道的都告诉我。”夏尔轻声问。 听到夏尔提到公爵夫人这个词,对方的瞳孔骤然一缩。 “我什么都不知道!”他几乎是喊了出来,“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什么都不知道?”夏尔冷笑,“那您为什么要隐姓埋名远走他乡呢?还有……” 他站起来,突然往对方腰间踢了一脚。 “叮!” 发出了钱币相撞的脆响。 “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难道是偷来的吗?”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老车夫仍旧喃喃自语。 “看来您真的很想死。”夏尔叹了口气。 他旁边的人抓起贡斯当又死命往外拖。 “记得等下绑块大石头,不要让他轻易浮上来!”夏尔慢悠悠地叮嘱了一句。 在就要被拖出车厢门的时候,贡斯当终于崩溃了。 “好吧!好吧!我说!我知道什么都告诉你们!” “早就该这么老实了。”夏尔赞许地点点头。 贡斯当坐回夏尔的对面,然后大口地喘息了几下,接着目光游离起来。 夏尔掏出了怀表。“您还有一分钟,一分钟之后,不管您说什么,就算您唱赞美诗都没用了。” 贡斯当低下了头。 “好吧!我全告诉你们!我在爵爷府上已经当差十几年了,一直在给他们做车夫……” “这个我们知道。” “老爷和夫人经常吵架,我见过很多次,老爷嫌夫人教养不够经常让他丢面子,极少带她进宫廷或者出席社交;夫人就责怪老爷花钱无度,靠着妻子的嫁妆来撑场面……每次都吵得很凶……”贡斯当突然叹了口气,“先生,您是没听过啊,一个公爵夫人尖叫起来的时候,和街上的娘们竟然什么区别也没有!” “然后呢?” “然后就是那天了……”他又叹了口气。“那天不知道为什么,他们又吵了起来。我们这些下人,都在各自的地方干活只装作没听见。我是车夫嘛,当时要在**的马厩照顾马,隐隐约约能听到点儿声音。大概就是在晚上*点钟的样子吧,我听见一句特别响亮的喊声‘我要去告发你!’,然后又是一声尖叫……不过这尖叫很短,很快就消失了,跟幻觉似的……” “然后呢?!” “又过了几分钟,也许是一刻钟吧,也许更久,我也记不得太清……反正就是那时候,公爵先生突然走到马厩然后叫了我,催我备车。上帝啊,他的脸色那时候白得像个死人!” “去哪儿?” 贡斯当低下了头。 “去哪儿!”夏尔加重了声音。 “去了首相先生的私邸……”贡斯当嚅嚅诺诺地说,“过了很晚,大概是凌晨时分吧,公爵才重新回去,但是他旁边还跟着两个警察……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听从命令驾车而已,可成想在第二天,人家都告诉我夫人自杀了!”他咬了咬嘴唇,“天哪,自杀了!” 夏尔沉默了片刻。 “接着呢?” “第二天的中午,公爵把我们叫到了自己的书房,然后对我说‘你们为我们家服侍了这么久,现在也该到了你们回家的时候了。虽然平日里我们给你们的薪水已经不低了,但这里还有一些钱,当做给你们的遣散费吧。’,然后他就给了我们每人一包金币……旁边还有警察,那个警察还特意叮嘱我们,昨晚听到的一切都不要跟外面声张,如果要是在外面有任何泄露风声,就要进去吃牢饭!我们当然不想吃牢饭了,所以就拿着这些钱各自跑了,就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说完之后,贡斯当抬起头来。 “我知道的就这些了,其他的我什么也不知道!” “您知道的已经够多了。” 夏尔从衣兜里拿起一页便篾,然后拿起一支笔,接着将纸放在提灯下的车辕上,快速地写来下来。 “我,普拉斯兰公爵的前车夫让-贡斯当,以天主的名义和自己的名誉来担保,证言在1847年7月19日,普拉斯兰公爵因夫妇争吵而谋杀了自己的妻子。并且,在当晚他紧急求见首相先生,并以贿赂而让首相先生授意警方隐瞒下了此事,以公爵夫人为自杀来结案。这一桩谋杀案件如果无法昭雪,冤魂将只能永远徘徊于天国之外。 上帝作证,我所说的一切绝无虚假。” 接着夏尔把便篾递给了对方。 “请签个名。” 贡斯当苦着脸。“先生……” “还是说您想在身上绑着块大石头沉进河底?”夏尔挑了挑眉,再度发出了生命威胁。 “可是我……可是我不会写自己的名字啊?”他小声说。 夏尔叹了口气。“那就留个手印吧,把手伸出来!” 贡斯当顺从地讲手伸了出来,然后夏尔用小锉刀划破了他的大拇指,让他在这页便篾的末尾处留下了一个鲜红的指印。 完事后,夏尔拿过已经被他签好的供状,长长舒了口气,接着将供状折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 “感谢您的帮助,贡斯当先生,等下您就可以自由了。” “你们不会食言吧!”贡斯当还是有些害怕。 “我们当然不会无谓地杀人……”夏尔摇了摇头,然后微笑地看着对方。“不过,我要是您,我就永远离开法国。” “离开法国?” “您现在在一份很致命的文件上留下了自己的印记,这对别人和对您一样致命。” “可是……”对方似乎还是有些迟疑。 “没什么可是的,您出卖了自己的前雇主,如果仅仅是出卖那还算了,但您是违背了警察告诫的情况下这么做的……”夏尔打断了他的话,“赶紧去英国吧,或者别的随便什么地方也行,免得到时候惹祸上身。” “但是……先生……” 夏尔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叠纸钞,递给了对方。 “公爵先生给了您一袋金路易是吧?那就值得上一两千法郎了,我也给您一千法郎作为您的报酬,再加上您自己多年来的积攒的话,算得上是一大笔钱了。这笔钱您在港口那里换成英国的钱,差不多快有一百多英镑了吧?靠着这笔钱,您可以到那里开始新的生活了,您可以找一户人家当车夫,要么就去当出租马车的御手,当然了,必须要改名换姓……”夏尔微笑起来。“也许,在那里您还可以用新身份成一个家呢……” 【金路易是指波旁旧王朝时发行的金币,在当时约值24法郎。而当时西欧经济体都采用金本位货币制度,计算下来,当时一英镑价值黄金7.32克左右,而一法朗则可兑换0.29克,折合下来一英镑可兑换25法郎左右,和一个金路易的币值差不多相当。】 拿着这一纸供状,夏尔趁着夜回到了巴黎,心中充满了激情和喜悦。 直到第二天早上…… “什么?普拉斯兰公爵也自杀了?” 第三十八章 公爵之死 “她是德-拉波塔伯爵的独生女,能给您带来一百五十万的嫁妆和未来超过五百万的遗产。”在书房中,父亲严肃地看着自己,“您得像敬爱法郎那样敬爱她,得象关心遗产那样去关心她的父亲,我希望您能做到。” “我会的,父亲。”年轻的自己在父亲面前做出了保证。 因为年轻,完全不知道保证与承诺的重量。 “您听到普拉斯兰公爵夫人说的话了吗?亲王殿下脸色都不对劲了……” “可怜的女人,她真……真不适合到宫里来呢。” “幼稚得出奇。” “怎么!象公爵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 “她有一百五十万的嫁妆,未来还能继承超过五百万的遗产,难道这个不值得尊敬吗?” “哦,夫人真是迷人!” “至少迷人到能让人忘记她是一个科西嘉小裁缝的孙女。不是吗?” 自己又听到了,不知道第几回听到。 她的确缺少风趣,十分笨拙,既不会说笑,也不会争论,有时又没有分寸。有时候说出来的话甚至能气死人——因为总是实话,没有什么比实话更气人的了。 “您花着从我父亲那里得来的财产,却又讨厌他……先生,难道这不是卑劣吗?” “一个裁缝的孙女儿?没错,但是请想想,您的父亲在德意志是干什么的!” ………… 二十年的婚姻里充满了争吵,直到最后的厌倦和冷漠,大多数人的婚姻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自己曾以为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直到那一天。 又一次的争吵。为了什么? “您和那些戏子们的事情,以为我不知道吗?” “这是我的事。” “我是您的妻子啊!” “是的,那又怎么样?您也可以有您的自由,我完全不会去管。” “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我是您的妻子啊!” “对此,我深表遗憾。” 直到最后。 “你这个密谋分子,我要去告发你!”妻子突然说出了一句让自己心神俱丧的话来,然后转身就走。 “你去死吧!” 等回过神来时,自己的手已经掐在她的脖子上了。 直至死去,范妮一直在盯着自己,眼神里流露出来的是什么? 是憎恶还是悔恨?是不甘还是解脱? 已经不可能去问她了。 …………………… “啊!”普拉斯兰公爵夏尔-洛雷-雨果-德-舒瓦瑟尔-普拉斯兰阁下,再次从噩梦中惊醒了过来。他全身再度被冷汗所浸透。 借着窗外透入的月光,他下意识地往卧室门口看去。 那一刹那,他甚至以为自己再度进入了一个新的噩梦当中。 自己在睡前特意用书柜挡住的卧室门被打开了,几道穿着黑色衣服的人影站在自己的床前,投下了意义不祥的阴影。 “醒来得倒是很及时呢。”一个人出声了。 竟然是个女人? 出言的人和其他人一样穿着黑色的披风,唯一不同的是戴着带纱巾的帽子,宛如居丧的寡妇一般。 还没等回过神来的公爵大声喊救,早有准备的来者们马上箭步冲到他的床边,卡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发不出话来。 “不要想着呼救,这只会让你死得更快而已,叛徒先生。”那个女性仍旧站在原地没动,只是语气里带着更多的威胁。 虽然听得不是特别清晰,但是公爵仍旧感觉对方十分年轻。他看着她,然后顺从地轻轻点了点头。 这个女人也轻轻点了点头,于是她的同党们把放在公爵脖子上的手稍微放松了一点。 公爵大口地吸了几口气,然后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出来。 “你不要抱有侥幸了,今晚你绝对活不过去的。”她继续说了下去,“如果不希望您的儿子们也都死掉的话,那就最好合作一点。” 公爵眼中充满了震骇和慌乱,他求助似的看向对付。 “你以为把他们送到布雷斯特乡下去,我们就找不到了吗?太天真了,先生。不过,我们想要对付的只是您一个人而已,如果您不再继续做一些蠢事的话。”这个女人走近了过来。她的面容在薄薄的纱巾下若隐若现。 “你们……你们是怎么进来的?”公爵小声问。 “从旁边的居所里挖地道进来的,为此还让你多活了几天。”对方冷冷地回答。“首相先生想把您当成钓饵,让我们上钩,在您府里府外布下了多少眼线……却没想到,也给了我们除掉您的机会。” “你们……”公爵似乎是想说什么。 “好了,现在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浪费了,如果不想你的孩子也遭遇到危险的话,你现在最好老老实实回答我的问题。”对方打算了他的话。 “你们问吧。”公爵轻轻叹了口气。 “为什么要做一个叛徒?” 一阵沉默。 “我杀了我的妻子。”公爵回答。“为了让首相掩盖我的罪行,我不得不这么做。” “您原本可以是一个为了保守秘密而不得不杀人逃亡的好汉,而现在,您既是一个卑贱的杀人犯,也是一个卑贱的叛徒。” “逃亡?如果我逃亡了,人人就会知道普拉斯兰公爵是个杀人潜逃的罪犯,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们怎么办?作为一个逃犯的儿子,在人人耻笑之下生活下去吗?而且,我们一家的名誉……不就什么都没有了吗?” “名誉?叛徒的名誉?”女人不齿地笑了出来。“你跟苏尔特说了多少?” “我知道的全都说了。”公爵干脆地回答。 “那些被抓的人,苏尔特打算怎么处理?” “他打算筛选出几个和我一样的合作者来,其他人统统去服苦役。” “要流放去哪里?布雷斯特还是土伦?” “土伦。” 公爵出奇地合作,也许是因为对自己孩子生命的威胁让他失去了抵抗的勇气,也许他原本就不曾想过要抵抗。 “他之后有会有什么行动?” “这个我不知道,他并没有向我透露。” “很好。”对方冷冷地回答,然后低声说了一句。“那就去死吧。” 脖子上的手重新加上了力道,公爵感觉呼吸越来越困难。 “杀掉我……杀掉我可以,请……不要……不要……伤害我的孩子!”公爵艰难地说了一句恳求的话。 呼吸越来越困难,公爵发现视线也模糊起来。 能够和范妮以同一种方式死去,也未尝不是一种报偿吧。 “对不起,范妮,我不是故意的……”他心底里响起了每一次的噩梦中,他都会说出的一句话。 在最后的一瞬间,他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既然范妮早已经知道了,她要告发早就可以去告发了吧?为什么,为什么没有去告发? 为什么?为什么? 也许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错误? 不能再继续往下去想了。 那么就为错误赎罪吧。 他闭上了眼睛。 “倒是比想象中顺利啊。”看着公爵毫不反抗地被杀死了,行动比预期中还要顺利,夏洛特暗自舒了口气。 “这就是叛徒应该有的下场。”她轻声说。看也不看床上尸体一眼。“希望他的下场,能够某些人一些警醒。” “那么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办?”她旁边的同党问。 “你们先离开巴黎,到外省去待一段时间,最近的风声很紧。”夏洛特声音还是十分镇定。“如果不是因为这个该死的混蛋,让我们暴露了那么多人,我也不需要亲自来参与这次的行动。” “好的。” “那么,先撤离吧!” 三人转身离开。 临走前,夏洛特还不忘往床上丢了一张绣白百合纹饰的手帕。 “真是的,满身都是灰尘和泥巴,真让人不舒服!” ========================================== “什么!”第二天一大早,首相才从紧急跑过来拜访的内务大臣阁下那里,得知公爵已死的消息。 一阵沉默。 “砰!”书桌突然发出了轰然巨响。“你的人都是吃闲饭的吗?居然让人把他给杀了!还没抓到一个人?!” “首相阁下,应您的要求,我一直都在派人监视那个地区啊!”大臣汗如雨下。“事前一点风声都没有,谁都没有想到……谁都没有想到他们是从旁边挖了地道进去了!” “无能!无能!你们还能更加无能一点吗?!”首相勃然大怒,“您是真的不想干了吗!” “我们会继续追查下去的……”大臣不敢多做辩解,只是低着头不断保证。 “三天,我给你们三天时间,如果没有查出让我满意的线索,你们自己看着办吧!”首相又是一声大吼。“你们这些无能的废物!” “是……是……首相阁下。”大臣连声答应。 发泄了好一会儿之后,首相坐在办公桌上大口吸着气,显然余怒未消。 “您交代的事情我们一定会去做的,”低着头的大臣不时偷瞟着首相,小心翼翼地问。“那么,我们应该向外界通告这件事呢?报社的记者们恐怕很快会得到消息了……” “这还用说吗?!”首相没好气地回答,“难道告诉公众王党们无法无天,想杀谁就杀谁,谁背叛谁就要死?!” “好的……”大臣连声答应,“我这就跟外界通报说普拉斯兰公爵先生昨天自杀身亡……” “还不快去!” ====================================== “什么?!普拉斯兰公爵居然自杀了?!”得知这个消息时,夏尔也十分震惊。 “不过这样也好。”思考了一会儿之后,他自言自语。“这样委托不就完成了吗?元帅如愿地让杀害了自己女儿的凶手离开了人间,还保全了外孙们的名誉,他们可以不用承担任何阴影地生活下去……” 越想他就越觉得这是最好的结局。 也许普拉斯兰公爵自杀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吧? 算了,管他呢。 夏尔将昨天得到的供状小心放在身上,然后前往德-拉波塔伯爵府上登门拜访。 第三十九章 老师的教诲 又是一个平常的夏日,芙兰如同往常一样,来到杜伦堡老师的画室中学习。 今天又是一个日头晴朗的日子,通过玻璃窗的阳光,由于深色绒布窗帘遮挡去了大半,而在画室中形成了一道道细小的金色光柱,构成了一副颇有些奇幻色彩的画面。 芙兰和往常一样,坐在角落里进行画作练习,她一边看着画室中的光线和旁边的模型雕塑,一边用右手移动着画笔慢慢绘画。而她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就坐在她的旁边和她一同练习。这是杜伦堡老师布置下的作业。 由于绘画需要全神贯注,因此她们并没有过多地交谈。 没过多久,玛丽就画完了,她转头看向旁边还在作画的芙兰。由于需要不停在造景和画布之间来回扫视,芙兰长长的头发也随之轻轻舞动。 芙兰很快就发现了玛丽的注视。 “玛丽,你一直看着我干啥啊?”她小声问了一句。 “因为好看嘛。”玛丽理所当然地回答了一句,“我真想拿你画一幅画,就怕自己水平太低画不出来……” “你就知道捡好听的说。”芙兰叱喝了一句自己的好友,只是有些发红的脸,出卖了主人内心的真实想法。 “怎么会是我乱说的呢?不信去问问夏尔……” 不动声色间,玛丽就已经将对芙兰哥哥的称呼从过去的“特雷维尔先生”换成了“夏尔”。 芙兰先是面露喜色,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又变得有些灰暗。 玛丽心中一动,放低了声音。 “怎么了?” 芙兰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前两天有一个讨厌的人来了而已。” 看芙兰的样子似乎是不想多说,所以玛丽也没有接下去再问,只不过心中留下了这点点的疑惑。 算了,下次去她家看看不就知道了? “老师过来了!”突然画室中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玛丽和芙兰连忙止住了交谈。 芙兰赶紧在画布上描绘了最后几笔,总算是在老师前来阅卷之前完成了作业。 画家杜伦堡慢慢地走了进来,然后走到自己的学生们旁边,一幅幅地进行着审阅和评点。 已经年过六旬的画家,精心修理过的头发和胡子早已经完全花白。他身形矮胖,脸上带着功成名就后的人那种特有的满足笑容,再加上平时对学生们的和蔼态度,让人看上去就觉得很舒服。 不过,虽然在平素执教时十分宽厚温和,但是杜伦堡老师在给学生阅卷的时候却带有典型德国人式的严谨——甚至可以说有些严厉,他评论学生的画作时有一说一绝不留情面,经常有女学生被他的批评弄得眼泪汪汪。 所以这个时候人人都不再敢说笑了,静静地等待着老师的点评。 “这幅画还不错,不过技法有些生涩,您还需要更多练习,更多更多的练习!” “这幅画画得有些样子,但是还不够好,在颜色的运营上还需要学习。” “这幅画画得很好,您最近有很大进步,要继续保持啊。” …… 听着老师对一个个同学的点评,芙兰和往常的测验时一样,越来越感到紧张。 很快,老师走到了芙兰这里。接着他低下了头,仔细观看着芙兰刚才完成的画作。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心中愈发忐忑不安。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画家突然抬起头来,严肃地看着芙兰。“等下到小画室去,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接着他走开了,继续去评鉴别的学生的画作。 芙兰脸色有些发白,玛丽拉了拉芙兰的衣角,吐了吐舌头,安慰了一下她。 一般来说,如果因学生的作品太差要进行特别的批评时,考虑到女孩子的面子,老师就会将学生叫到自己的小画室,然后将那些难听的批评一股脑地说给可怜的学生听。芙兰之前从未受过这种待遇,没想到今天却要打破历史了。 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在老师的评审完成之后,芙兰走进了小画室。 小画室就在大画室的侧边,是老画家平时自己休息和作画的地方。有一张开了大玻璃窗的门将两间画室隔开,这样外面的人可以通过玻璃看到里面人在谈话,却听不到在说什么。考虑到画家的学生大多是些上流社会的少女,因此画家如此布置也就可以理解了——或者说,正是由于各种细节上的谨慎,老画家才能够成为上流社会的父母们送女儿学画的首选。 老师已经等在那里了,他坐在一张小书桌前,然后示意芙兰坐到他对面。 等到芙兰落座之后,看着有些不安的学生,老画家轻轻叹了口气。“特雷维尔小姐,不要太紧张,其实以您的年纪而言,您今天的画作还是不错的,至少和您的同学们相比是不错的。” “不过……”芙兰的心刚刚放下一点,老师的话突然又来了个转折,“那只是和别人比而已。实际上,我要严肃地批评您,您最近的画作相比之前并没有任何进步,甚至可以说还是有些退步了,为什么?从那些画作可以看出来,最近在绘画的时候您并没有全神贯注。为什么?” 在老师的诘问之下,芙兰的脸色越来越白,但是她没有说什么,只是低下了头。 老师叹了口气。 “特雷维尔小姐,您知道的,这些学生中我最看好您,但是您知道为什么吗?” 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因为您很勤奋很专注。总有些外行人觉得画画和写作只要有一颗心就行了,技巧和构思什么的完全不重要——这完全是一种肤浅之见,实际上没有足够的技法,人如何在艺术中体现自己的心?忽视对技术和基础持之以恒的练习,是很多天才碌碌一生的原因。而您,既有天赋,又有足够的专注,只要一直保持下去,是绝对可以脱颖而出的……”老师严肃地盯着对面的少女,“我不想、也没有权力去过问您的私事,我也明白一个您这种年纪的孩子总会想很多事情的,但是作为您的老师,我真的要告诫您,至少在绘画的时候不要被别的俗事打乱了自己的心好吗?不要浪费您的天赋!您之前不是说过一定要成为一个知名画家的吗?如果您继续这样下去是绝对无法实现的,您忘了自己的理想了吗,特雷维尔小姐?” 老师的这一通教诲,让学生低下了头。 “对不起,老师……” “您不会对不起我,您一家每年给我的学费足够多了。您是会对不起自己啊!”看着学生的样子,老师不免有了些心软,“您是我喜爱的学生,也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我不希望您浪费了自己的天赋。我今天叫您过来说这些,并不是有意要批评您,而是真心想帮助您,您明白吗?” “我明白的老师。”芙兰重新抬起头来,微笑着看着老师。“您说的这些我都会好好记住的,以后我练习的时候一定会更加专注,绝不会辜负您的期待!谢谢您!” 看着笑靥如花的金发少女,老画家不禁也笑了。 这孩子可真美啊!又漂亮又懂事,不知道哪个混账小子能走大运,带走这个上帝所钟爱的孩子呢? “好的,您能想通那就最好了。今天老师可能说得太重,您也不要太放在心上。” “不会的,您放心吧。”少女脸色有些微红。 “对了,把您叫过来,是还有一件事想要告诉您。”老师突然说。 “什么事呢?”芙兰有些疑惑。 老师脸上带着和煦之极的笑容。 “还记得画展的事情吗?上次我跟您说过的……” “嗯,还记得,怎么了?” “有一个大人物,是我的老顾客了。我刚得到她传过来的消息,她对这次的画展也很感兴趣,很可能会亲自出席来观览画展。所以,到时候我会极力向她推荐您的画……” 芙兰睁大了眼睛。 “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了,老师怎么会骗您呢?”看着惊喜交加的少女,老画家也忍不住笑了出来,“所以您这阵子要专心点儿,争取多画出一些优秀的作品,我再将它推荐给那位女士,如果她认可您了,那您就可就能出点名了。一定要记住啊” “嗯!好的,我会记住的!”芙兰脸上堆满了笑,“谢谢您,老师!” “不用谢,这是您应得的。”老画家点点头,“好了,您先回去吧。” ===================================== 出了小画室之后,芙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芙兰,偶尔状态不好很正常的,千万不要太放在心上啊!”以为芙兰被老师训了,玛丽连忙小声安慰。 “嗯,我没事的。”芙兰对玛丽回以灿烂的一笑。 “看来老师确实训得不重嘛。”玛丽忍不住也笑了出来。“也对,你可是他最看重的学生呢。” 两个人互相又笑了出来。 笑完了之后,芙兰感觉画室的气氛不太对劲,大家的脸色都怪怪的。 “刚才怎么了?”她连忙问。 “还能怎么回事?又吵架了呗……”玛丽撇了撇嘴,轻轻回答。“艾米丽又和那些人吵了起来了……” “哦。”芙兰明白了。画室里两大派阀的少女们刚才又发生了一次小冲突。不过看样子应该又是贵族党落于下风了——由于贵族党的一个大头领玛蒂尔达最近身体不佳,连续多日未能前来上课,因此在这些女学生中,贵族党的气势大大受挫,在银行党面前相形见绌。 当然,虽说是“贵族党”和“银行党”,但是追根究底,这些少女的父辈都是有贵族爵位的。区分她们立场的,只是父辈究竟是源远流长的旧门阀,还是革命后窜起的新贵族。 投机路易-菲利普国王上位、或者忠心支持七月王朝的银行家们,大多数会被仁慈宽厚的国王陛下封赠以爵位——不过一般是子爵和男爵这种低等的爵位。 所以到了如今这个年代,对比“贵族”之间的权势和力量大小,已经完全不能靠血统绵延的年代长度或者爵位等级的高低了。正如人们常常笑言的那样。“波旁王朝是亲王和公爵们的朝代,而七月王朝是男爵和子爵们的朝代。” 正当芙兰打算不管这种事,继续和往常一样练习时,旁边起了一声招呼。 “刚刚被老师叫了过去,没事吧?特雷维尔小姐?” 第四十章 芙兰的班级政治学 听到招呼声,芙兰和玛丽同时往旁边看去。 “博旺小姐?”两个人同时意外地喊了出来。 看清来人是谁之后,玛丽和芙兰隐蔽地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担心。 萝兰-德-博旺,她的父亲博旺男爵是全法兰西最富有的银行家之一,在1830年给奥尔良派捐输了几百万法郎,换取了政府无数的好处,贵族爵位和法兰西贵族院席位只是其中并非主要的一部分。 这位小姐除了相貌之外,几乎和父亲一样——这句话并非嘲讽,而是一句赞赏。 由于母亲的因素,她面孔十分精致秀丽,再加上穿着绣着金线的黑色丝绸长裙,看上去跟个精致的人偶一般。她湖蓝色的眼瞳透着无言的高傲,棕色的头发按着最时兴的样子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盛气凌人犹如法郎的化身——对也许是全法兰西最有钱的女继承人来说,这句话同样不是一句嘲讽。 她野心勃勃,一心要在教室里谋到父亲一样的地位,渴望得到每一个同学的敬仰和顺服——就和她父亲在贵族院和交易所里一般。 目前来看,干得不错,或者说,成功了一半。她已经成为了银行党的领袖,画室内时尚的标杆。然而正因为如此,她再也无法得到另一半人的尊敬。 那一半人天天用刚好能被她听到的音量“小声”嘲讽她的狂妄自大和过度的炫耀——正如她和她的同党天天用对方能听到的音量,小声嘲讽那些人僵硬的表情和故作风雅的举止一样。很自然地,她和玛蒂尔达等人的贵族党是死对头。 其实老画家也明白他的学生们一直在剑拔弩张地针锋相对,但是表面上也一直装作不知道,根本不去约束两党的争斗——上帝啊,连伟大的国王陛下和他的首相都解决不了的问题,他怎么解决得了? 他对学生们的要求只有一个:把画画好,对得起他的教导,这就行了。 而能入他法眼得以成为他学生的孩子,又有哪个是缺乏灵性和智慧的呢?除了满足老师的要求之外,她们个个还有大把多余的精力可以用在互相之间这种无休止的争斗和攻击当中,并且乐此不疲。在这间画室里,一群少女的“班级政治学”并不比法兰西众议院更简单,父辈的斗争被原封不动地保留到了少女的世界。 法兰西上流社会女性一生的朋友和仇敌,很多就是在这个时期确立的。 当然,也有的学生,因为各种原因而没有参与到这种含蓄又激烈无比的斗争当中——比如芙兰和玛丽这种都算是中立派。 然而,近来由于两派的打压和拉拢,原本的中立派纷纷选择了自己的阵营,像她们这种不偏不倚的旁观者,已经越来越少了——这也很容易理解,两个势力在决战之前,一般都是会先最大限度地扩张势力、划分好地盘、明确好敌人的嘛。 而今天萝兰本人亲自跑过来打招呼,两个人怎么看都觉得有些预兆不祥。 不过不管如何,礼节总是要讲的。 “谢谢您的关心,博旺小姐。”芙兰微笑着回答。“最近的画功有些退步,老师有些担心,所以就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下啦,并没有说得太重,您不用太过担心……” “哦,那就好。”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是萝兰脸上却并没有显露出有什么宽慰。“我刚才还为您担心了呢……” 芙兰只感觉明里暗里有几道视线从各处投射到自己身上,这种被窥视的感觉让她有些如坐针毡。不过,她还是勉强艰难维持着微笑。 “那就真的太感谢您了……” 看着明显有些紧张不安的芙兰,萝兰忍不住微笑了起来,这笑颜总算让人偶透出了些少女气。“您好像有些不舒服?” “嗯,我是有些不舒服……”芙兰承认了下来,希望这样可以尽早结束谈话。 “我可以和您单独谈谈吗?” 虽然是询问的用词,但是她的口吻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信。 芙兰迟疑了片刻。 “当然可以。” “芙兰……”玛丽轻轻拉了拉芙兰的手。 芙兰回了一个微笑,示意叫她不用担心。玛丽只好带着担心走开了。 萝拉待看到玛丽已经远远走开之后才重新开口。 “我一直很好奇,上次迪利艾翁小姐找您谈了些什么?” 果然是问到这个了!芙兰心中一紧。 “没什么,只是当时她问了我一些个人方面的事……” 看着期期艾艾,脸色有些发红的芙兰,萝拉忍不住又微笑了出来。这是这里的学生们对这位既有出众的美貌又富有才华的优等生所常怀有的情感——若有若无的嫉妒,以及半明不暗的仰慕。 “最近我得到消息说,迪利埃翁小姐已经被她的父亲给禁足了,所谓‘生病告假’只是一句托词而已,对此,您知道些什么内情吗?据我所知,找到您谈话后没多久她就被禁足了……” “对此我不是特别清楚……”芙兰干脆地回答。 因为太清楚了,所以只能装作不清楚。 “真的不清楚吗?”萝拉追问了一句。“那我再说一句吧,自她和您谈话后不久,被送到修道院去的莱奥朗小姐就回来了……然后她又被禁足了,这其中会不会是有些因果关系呢?会不会,您恳请她帮助拯救玛丽,然后她真的那么做了——通过某些方法,然后又因为这个而被家里禁足了?” 芙兰略微睁大了眼睛,心里对对方的极其接近事实的推论感到有些震惊。 也许很自大,也许很高傲,也许盛气凌人,但是她绝不蠢。能和玛蒂尔达对垒这么久而从不落于下风的人,又怎么可能愚蠢呢?她的骄傲自负,并非体现在“不承认他人的优秀之处”上面的——那是真正的愚蠢;她的骄傲自负是体现在“认为优秀之人都可以为她所用”这一方面——这正是她父亲平日所言传身教的。 “您多想了……”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我多想了吗?”萝拉仔细看着芙兰的脸。 “反正我是不知道这两件事有什么联系。”芙兰面色丝毫不改地再次否认。 “这样吗?”萝拉轻轻点点头。“好吧,这样也行。反正对我来说,玛蒂尔达被禁足本身就是一件大好事了,也无需去追根究底……” “也对,最近您在这里无往不利。”芙兰随口恭维了一句。 “无往不利?唔,最近确实没人挡得住我了……”萝拉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可是,没有靠自己亲手打垮对手,没法看到玛蒂尔达亲自心悦诚服地向我低头,这种‘胜利’总感觉失色了不少……”接着她又看着芙兰,“更别说,还没有您的衷心祝贺呢……” “这很重要吗?”芙兰感到有些奇怪。 “这当然很重要呢。您十分优秀,这里人人都既嫉妒又喜爱您,可能喜爱的程度还更加深一点吧,因为您从不因为超过他人的美貌和才华而自视高人一等——也许您真的这么做了,但是至少您从未表现出来。就连老师也最看重您,常常将您作为典范。如果连您都可以衷心和我结交的话,那么谁还会对我压倒玛蒂尔达的胜利而心生怀疑呢?我相信,玛蒂尔达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时她首先来找到了您。” “我还从不知道自己有这么重要呢……”芙兰深感对萝拉这一番话深感有些震惊。 “您果然不愧为杜伦堡老师最欣赏的学生……” “您在我们里面最漂亮,这一点就足够一些人憎恨上五十年了……” 她突然想起了玛蒂尔达之前找自己的时候所说的那些话。 “当然有了。而且,不管怎么看……”萝拉继续进行劝说。“您都应该支持我才对,别忘了,我们都知道,您爷爷因为自己的立场,和那些人的父祖辈可是水火不相容的。正因为如此,那些人几乎从不跟您搭话,而我们,我们却从不会以出身评定一个人,支持波拿巴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还认法郎就行。我记得我父亲乃至我的先祖是什么。正因为如此,我才更加知道我们的强大——我父亲能够从一无所有的境地走到如今的地步,为什么我不能?” 芙兰静静地听着萝拉的劝说,目光有些闪烁不定。 “玛蒂尔达肯定会回来的,我坚信如此。但是她终究不会像我这样对您推心置腹吧?我才能直言不讳地说出对您的欣赏和赞誉。” 不,她会的。 芙兰在心中再次反驳。 “也许今天跟您说这么多,您一时难以接受。但是您可以好好想想。只要您哪一天觉得我说的有道理了,尽管可以过来找我,我绝不会让您后悔的……请相信,我虽然没有极为纯正的血,但是至少有极为纯正的金法郎,时装、饮宴、舞会乃至捧红您的画作,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就我看来您的才华配得上一切赞誉……唔,我先回去了。” 说完,萝拉转身准备离开。 “你们……你们又何必在这么小的画室里你争我夺呢?” “嗯?”萝拉转过头来。 “你们都这么聪明,都富有才识,却只为了二十几位少女的目光就斗得这么不可开交,这究竟是何必呢?”芙兰看着萝拉,“毫无意义吧?” 萝拉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又微笑了起来。 “这是一种练习……也是一种乐趣。” 接着她重新转身离开。 “只要我们团结一心,法兰西就没有我们办不成的事情,不是吗?为什么一定要纠缠在这种毫无意义的争斗上呢?”芙兰以她听不到的音量,低声自语。 这句话,她也曾在给玛蒂尔达的信中说过。 第四十一章 煽动与传谣 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第十七区的一条狭窄的街道当中。由于这里居住的大多是劳工阶级,因此要比其他地方要肮脏嘈杂地多。 到了约定地点之后,他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 “法兰西公民们,站起来吧!” 夏尔转头看去,发现一个衣着朴素青年人站在一块墙角石上,正大声地向周围喊话,一群群的人从街道边向他的四周聚拢来,并对不时对他的演说鼓掌。 出于安全考虑,波拿巴派秘密组织聚会一般都是选择人流密集的贫民区,而今天所在的圣安东尼区正好就是这种工人和小市民聚集区域,这里平素白天人来人往十分方便聚集和逃离,更妙的是这里的居民一般都有那么一些反对政府的倾向,不会对内务部的密探十分合作。 “公民们!醒醒吧!站起来吧!不要再被花言巧语所蒙蔽了,你们劳苦一生,得到的是什么?那些贵人们自以为已经逃离的革命的烈火,继续作威作福,一边花天酒地一边嘲笑蔑视你们这些劳苦大众!时代已经撕下了一切面纱,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就是这样的:到底是进步还是反动,到底是革命还是反革命,到底为人民还是反人民。问题就在这里,再没有别的了!我们要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打倒一切可笑的国王和朝廷,再度让法兰西成为一个光荣的共和国,屹立在欧洲之巅!” 虽然政府早已经出现了舆论失控的迹象,但是共和派的这种鼓动居然已经到了光天化日之下公开进行的阶段,实在有些让人惊愕。 夏尔颇有些兴趣,于是他慢慢地不着痕迹地踱步过去,静静倾听者青年的鼓动。 “……那些人自以为可以通过枪炮和牢狱来毁灭我们的学说,撕毁我们的宣言,剥夺法兰西人民的权利,他们实在愚蠢得可笑!我们曾经摧毁了波旁王朝,我们之后也能摧毁这个王朝!” 旁边的人不断在鼓掌和欢呼。 “够了!”突然旁边有个衣冠颇为整洁的中年人出声了,引起了一片寂静。“事到如今还要宣扬革命吗?法兰西已经受够了。” 或带有敌意或带有猜疑的视线纷纷从人群中向他扫过,中年人脸色有些发白,但还是坚持看着青年人。 受到这种意外的挑战,青年人一时有些惊奇,而后又露出了那种传教士式的微笑。 “受够了?不,先生,在完成它的目标之前,法兰西绝不会受够。” “目标?”中年人嘲讽地笑了。“通过革命法兰西得到了什么?那么多年的腥风血雨,那么多滚滚落地的人头,其中大部分还是无辜者,付出了这么多到底得到了什么?!” “法兰西得到了机会,从此平民也能和国王共处一堂并且并不觉得羞愧,从此贵族也只是普通人的一部分。”青年冷静地回答。“从此,血缘上带来的不平等虽然依旧存在,但是再也不会有被压迫者会认为这是天然的,把它当成上帝的旨意命运的安排而接受下来了!” “通过流了几十万人的血换来的只有这些吗!” “这些不够吗?!”青年放身大笑。 围观者也是一阵叫好。 “可是……”在周围人群的压力下,中年人有些迟疑了,他还想说什么,但是终究没有说出口。 “那么,先生,您是在希望有一场不流血的革命吗?”年轻人冷笑起来。“简直是天真!” “好一个雅各宾啊!”对方瞪大了眼睛,“您以为这么鼓吹就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好处吗?小心变成又一个丹维尔!” “变成丹维尔也比继续做国王的奴仆要好。”年轻人用理所当然的口吻回答。“怎么能容忍一个以血统而不是能力来划分人类天然贵贱的社会!” 【指富基埃-丹维尔,大革命恐怖时代的政府公诉人,许多“反革命分子”就由他对革命法庭提出公诉,由于政府律令禁止囚犯雇用律师为自己辩护,且不需听取证词,规定死刑为唯一刑罚,因此送进此法庭几乎是将被处死的同义词。然而在1795年,丹维尔本人被政敌送上了断头台。】 旁观者们又是一声猛烈的喝彩。 商人摸样的中年人原本还想再争辩些什么,但是他看出了自己在这里似乎不受欢迎,因而只是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就转身走了。 自感胜利的青年,再度对着自己的听众们大声疾呼。“公民们,请牢记我今天所说的一切,法兰西是掌握在你们手中的,不要放弃它!在需要你们站出来的时候,请勇敢地站出来吧!对一切进行清算的日子就要来了,你们准备好去承担重任了吗?” “准备好了!”人群欢声雷动,掌声四起。 “那么,请等待我们的召唤吧!”他高吼了一声,举起了自己的双手,面上带着殉道者的光辉。 没有人发现,他用隐蔽的视线扫了夏尔一眼,而夏尔则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用眼神传递了一个“干得好”的讯息。 “警察来了!” “警察来了!” 突然,从各处传来呼喊声,被煽动起的人们一边给低声青年告警,一边故意制造混乱阻止警察的靠近,给青年的逃离争取时间。 “公民们,请记得我所说的!”青年再度大喊了一声,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大叠传单拼命抛洒了出去,接着钻入了一条小巷,最后消失不见。 ========================= “干得好!” 在急速前行的马车上,夏尔给青年递过了一条手绢。“您真的辛苦了啊。” “一切都是为了事业嘛。”青年人满不在乎地摇摇头,然后用手绢擦了擦身上的汗。“看样子今天挺成功的啊。” “嗯,确实挺成功的,应者如云。”夏尔点头同意。“我感觉效果从未这么好过。” “那是当然了,这里的居民就爱听这套嘛。”青年笑着回答。 这位就是波拿巴派组织内部的一位煽动家,不过夏尔只见过对方几次面,而且从未打听过对方的名字,对方也从未问过夏尔。 “不过,也要多加小心。”夏尔嘱托了一句。“最近政府似乎是察觉到了什么,查得很严。” “嗯,我知道。”青年轻快地点点头,显得仍旧满不在乎。“不过,有时候我真的差点被自己所说的那一套给迷惑住了,真想去真刀真枪地跟着他们去干上一场!” “一个煽动家不应该过多关注自己到底在说什么。”夏尔低声回答。“我们煽动革命只是为了背叛它,请时刻牢记这一点。” “我知道的。” 对波拿巴派来说,为了达成最后的目的,先行煽动平民的革命以便推翻王朝,是必要也是必须的手段。 而宣传和煽动是一门技巧,是要区分对象的,要掌握对方的心理来制定针对性的策略。对每个利益诉求不一样的群体灌输同一种宣传,效果将是极其可笑的。对贫民来说,帝国的荣光和辉煌的理想实在有些太过遥远了,能够激发起他们起来打倒现政权的,只有看得到的利益、阶级仇恨和共和主义思潮了。所以波拿巴派的宣传家们,在贫民面前也能毫无顾忌地客串共和主义激进分子。 然而,毫无疑问,波拿巴派的这种宣传从一开始就带有背叛的种子。如果成功激起了革命,接下来他们的任务就将是镇压下革命,如果建立了一个共和国,那就要和拿破仑皇帝一样再摧毁一个共和国。对此,夏尔并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想要执行阴谋,想要篡夺自己所觊觎的权力,就不应该害怕承担阴谋所带来的污水和恶名。 夏尔清楚地知道,同样是在试图推翻现王朝,但是波拿巴派本质上并非为了广义上的人民,他们仍旧是在维护某种“反动阶级的利益”,对此他并不打算给出什么高尚的道义狡辩。 他根据自己的立场、利益以及理想选择了目前的道路,也从来不曾为此后悔。 他也知道如果他的最终理想如果实现了,也将有许多法兰西人将付出生命的代价,对此他也并不觉得愧疚。 至少,因为我的努力,和1914-1918年将死去一百五十万人而几乎一无所获相比,法兰西能够少流很多血而到达最后的荣光——夏尔就是这么安慰自己的。 而且,他可以尽其所能地让人民过上更好的生活——如果一切顺利的话。 “不过,有时候我在想啊,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的目标都达到了,会不会同样有一批人,用同样的手段来煽动这些人同样摧毁我们?”青年突然发问。 “这个?看情况吧。”夏尔含糊地回答。 “看情况?”青年有些惊奇于他的回答。 “人民有一种惰性,在感觉无可退路之后才会选择推倒一切。”夏尔看着车窗外。“在还能至少活下去之前,很少有人有勇气去这么做。所以只要我们以后干得好,让人民有事可做,衣食不缺,那么任何煽动都未必能够奏效。” “真的吗?” “人民比您想象的要更有忍耐力,即使是充满了反抗精神的法兰西人,也不至于天天想要去冒着挨枪子儿的风险造反吧?更别说别的民族了,有些人即使有些到了旁人看上去觉得难以忍受的绝地,他们还会被愚昧或者习惯所迷惑,不去选择反抗。” “嗯?” “我跟您说个故事吧。在遥远的东方,有那么一个族群,下层人民的财产甚至人身自由全部都由奴隶主和僧侣所占据,那些人待下层人民如同家畜,甚至时常拿他们的器官和生命当做宗教祭祀用品……然而将近一千年过去了,他们毫无反抗。” “不会吧?!” “这不是故事的终结,故事的终结是,后来来了一群外族人,赶跑了奴隶主和僧侣,让这些人拥有了自由、尊严和财产……结果有一天,这些人里面,有人突然指责外族人是入侵者,剥夺了他们的信仰、侮辱了崇高的传统,把油涂遍全身,然后把自己点着了活活烧死来抗议外族人的入侵和干涉……” “哈哈哈哈,您一定是在说笑话吧?借了个东方的名头而已。”青年突然笑了出来。 “嗯,我当然是在说笑话,这就是一个笑话。”夏尔微微一笑,不再多说这个话题,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递给了对方。“这是最新的材料,你们可以多印些传单,到处传发!” “什么东西?”青年有些疑惑地接了过来,然后随便浏览了一下。“苏尔特首相收受了普拉斯兰公爵的贿赂,帮助他隐瞒了杀害妻子的案件?哇……好家伙!这是真的吗?” “有人信就行了。” 第四十二章 委以重任 位于博沃广场的内政部,此刻正处于浓厚无比的阴云当中。所有的办公室职员都小心翼翼地工作着,就连说话也不敢放高音量,生怕惹得上头的人一个不开心,迁怒到自己身上。 “砰!” 在挤满了高级官员的会议室当中,大臣阁下将一张纸重重地拍到了桌子上。 “你们告诉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也许是被最近一连串的坏消息给折磨得太厉害了,法兰西的内政大臣阁下此时似乎谢顶得愈发厉害,圆溜溜的头顶忠实地反射着灯光。他身形矮胖,犹如一头暴怒的熊一般,给其他人带来无言的压力。 但是此时没有人还能对这幅有些可笑的画面笑得出来,穿着灰黑色高级警官制服的人们,各个都在座位上绷直了身子大气也不敢出。 而大臣阁下持续了多时的咆哮,此刻仍在继续。 “诸位,我要提醒你们,我必须提醒你们,看到这种污蔑性的传单之后,首相先生十分生气!非常生气!非常非常生气!不是生气自己的名誉在被叛党们恶毒污蔑,而是在生气这种传单居然能够堂而皇之地在我国的王都四处散发!这到底怎么回事?没有人知道吗!” 大臣环视了会议桌两端,但是没有一个人敢于正面对上他的目光。 蓦地他内心升腾起了一股难言的愤怒。 “你们是不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我就干不了多长了?所以现在干脆随便应付一下我算了,留下精力来等着讨好你们的下一任头头?是不是?!” 还没等手下们说话,大臣阁下的吼声再度响起了。 “我可以告诉你们,是的,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也许没过多久我就会被首相阁下给撤职了。但是!在这之前我有的是时间,可以把你们一个个扔到一辈子也见不到阳光的地窖里去!让你们一辈子都别想再得到提升!也别再想发财!你们想不想试试看,看我做得到做不到?!” 大惊之下,他的属下们纷纷起来表忠心让他消气。 一通发泄之后,大臣的愤怒总算消减了不少,重新坐回到座位上,恢复了表面上的平静。 “好了好了……”他挥了挥手,止住了这群手下的表忠心。“现在不是说废话的时候,现在要紧的是务实!对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中警方的表现,首相阁下十分不满,你们有没有什么办法来让他恢复对我、还有对你们的信心?” 几个高级官员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但是大臣并不觉得十分满意。 “啊,可怜的人啊!看来过得不久我真得告别这个见鬼的地方了,去南方钓鱼了!”他在心里暗暗哀叹。 这时,他眼角扫到一个一直镇定地坐在会议室边缘座位的人身上。 “也许他能有点用处吧……”他心中暗想。 大臣突然开口了。 “孔泽先生,您有什么想说的吗?” 数十道目光同时把目光移向会议室的这个角落。而孔泽仍旧和刚才一样淡定,面无表情——由于职位等级的关系,他并没有资格坐在会议室的长桌上。 “阁下,我只是在想,这些传单究竟是什么人印制和散发的。” “难道不是那些叛逆吗?” “确实肯定是叛逆写的,但却未必是王党分子。”孔泽冷静地回答。“我认为,如果是王党分子写的,他们会很高兴地告诉人们他们能够铲除任何一个叛徒吧……而不是写成现在这样。再说了,王党刚刚被我们重重打击过,他们像鼹鼠一样躲起来还来不及,不会有功夫和人手到处散发传单。” 他也拿到过一张这样的传单,上面绘声绘色地描写了已故的普拉斯兰公爵在杀死了妻子之后是怎样惊慌失措地跑到首相的宅邸中求助的,又是怎样花了一大笔钱买通首相压下这桩事件的,然后在传单地结尾,还隐隐约约地暗示了最近公爵的死似乎也与首相阁下有很大的联系…… 这是一篇不错的故事,紧张、刺激又带有尖锐的批判性,正好能够让那些对公爵夫人之死有疑惑的人相信它是真的。更加让人难受的是,即使知道真相的人,也出于各种原因难以去阐明事件的原委和始末,只能任由谣言在私下流传。 但是,这个故事显然只能出自那些对事件仅仅一知半解的人之手。 “你的意思是,这是共和派所炮制的?或者是波拿巴派?”大臣起了一点兴趣。 “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不太可能是王党分子。” “这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何帮助?”大臣有些疑惑。 “能够大规模秘密印制传单,并且在几乎同时——我是说一两天内——在巴黎城内外和外省到处散发,阁下,我认为我们现在所面对的是一个难以对付的庞大组织。一个规模和力量甚至远超我们现在所愿意想象的程度的反叛组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们有大脑,他们有宣传家,有自己的宣传机器,甚至还有执行计划的足够人手,更可怕的是,他们还有一定程度上窥探政府机构的能力……” 大臣和会议室内的其他人都陷入了沉思。 “这样的组织,对王朝和陛下来说是极大的威胁。对我们来说,是巨大的麻烦……但是同样也有可能成为巨大的功绩。” 大臣陷入了沉思。“你的意思是,只要我们下力气揪出这帮老鼠来,就可以作为极大的胜利和功绩而得到首相阁下和国王陛下的嘉奖?” 孔泽依旧沉稳地笔直坐着。 又是一阵沉默。 “很有道理的想法。”大臣轻轻点了点头,“那么你还有别的具体想法吗?比如我们应该怎样揪出这帮老鼠?” “现在还没有。” 他的回答引发了几声沉闷地窃笑。然而大臣阁下很快用凶狠的眼神环视了会议室一圈,所有人继续正襟危坐,不敢再有别的举动。 孔泽继续说了下去。“但是我认为,这么大的行动,不可能毫无蛛丝马迹可寻。要同时做到我刚才说的那些,需要动用多少人手?甚至多少印刷工人,多少油墨多少纸张?敌人在行动的同时,也一定会给我们留下足以送他们进班房的罪证,我深信如此。我们只是需要去找出它们。” “很好。”大臣不动声色地赞许了一句。“那么,如果我想叫您揪出这帮老鼠的话,您需要什么样的帮助才能做到呢?” 一直以来所等待的,一直以来所等待的机会……机会……受人敬仰的机会……出人头地的机会……终于就要来了。 热血涌上他的心头,大臣阁下那张圆胖的脸在那一瞬间竟然犹如天父般可敬,天知道他要花多少心思才能维持住表面上的镇静!又有谁知道,他花了多大力气才能让大臣注意到了自己! “大臣阁下,我需要几个得力的助手,人选由我指定,听我指挥。我还需要一支有服从性的警队,并且要执行有力……” 孔泽以惯常有的平静口吻,一口气说出了自己那些早已经经过深思熟虑的条件,他并不信任自己的同事们办事的能力,而更愿意由自己来指定几位经过自己观察确定真的有能力的警探。 同时,他真的很需要独占这一份功劳。他清楚地知道,只有功劳,越来越大的功劳,大到无可替代的功劳,才能让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儿出人头地。 大臣陷入了沉吟,片刻后,他把目光转向到会议室的长桌上。 “现在散会,孔泽先生留下。” 官员们个个面面相觑,互相交换了复杂的眼神,然后识趣地起身离开办公室。 很快,偌大的会议室就只剩下一个人了。 大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而孔泽也不说话,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原位上。 半晌之后,大臣阁下才抬起头来看着孔泽,伸出手来指着他旁边的座位。 “孔泽先生,请坐。” 孔泽听从了大臣的命令。 等到他坐好之后,大臣阁下才重新开口。 “孔泽先生,相信我的处境目前您也十分明白,而且我刚才也说得够明白的了——我现在处在风雨飘摇的境地当中,首相和国王陛下对警务部门的工作效绩越来越不满意,再这么下去,我恐怕很快就得从这里的办公室搬走了。您是聪明人,我喜欢对聪明人说实话,因为他们总是懂得我在说什么。” “我会尽自己全力帮助您继续呆在自己的办公室。”孔泽直视着大臣阁下。 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大臣对自己称呼的变化。 “如果您能做到,您将得到我的一切回报,甚至会比您想要的还要多。”大臣低声回答。“那么,现在请仔细跟我解释一下您的打算和计划吧。” ………………………… 和大臣仔细交谈的孔泽,没有机会听到两个走出去的人之间的窃窃私语。 “可怜的孔泽,他干嘛那么认真呢。” “他想提升,想出人头地,每个年轻人都这么想。” “可是这么认真,万一哪天出了问题不就会……哦……总之我的意思是,他和这个王朝绑得太紧了。” “您在担心他吗?” “当然担心了,他曾是我的下属。” “也许哪天您就会是他的下属了,现在他已经得到大臣的看重了。” “但同样的,也许哪天我就得在号子里见他了……十七年前我可是亲手逮了我上司。” “我们继续看着吧,谁都说不准未来呢,您说是吧。” “也对,谁说得准呢,哦哈哈哈……” =================================== 新书艰难,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捧场,票票不能少哦~~~ 另外还请大家多多帮忙宣传和扩散,点击实在有些少呀o(n_n)o! 第四十三章 老人的盘算 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的早餐,一贯是相当简单的。但只要身体条件允许,老侯爵总是要和自己的孙儿们一起用餐。 今天的芙兰有点奇怪,一边和往常一样低着头吃东西,一边却时不时地偷瞟着自己的爷爷和哥哥。 夏尔心中颇有些诧异,然而正当他想问妹妹到底有什么事的时候,老侯爵却开口了。 “小美人儿,又在想什么心事啦?” 看着似乎有些坐立不安的芙兰,老侯爵笑着问了一句。他的笑容里,结合了长辈对子孙的慈爱和骑兵军官特有的诙谐戏谑。 芙兰蓦地抬起头来,嘴角还挂着点点细碎的面包屑,看上去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她张开了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是最后还是回答了一句。“没什么,爷爷,我很好。” 然后又低下头来继续吃东西——只是之前再瞟了夏尔一眼。 一般来说,女孩子只要这样讲,就代表肯定有什么事了,而且看上去还和夏尔有关。侯爵用探询的眼神看着夏尔,夏尔则轻轻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摸不着头脑。 随着时间的流逝,芙兰的眼神越来越不善,甚至快变成了严厉的质问。到底怎么了?夏尔开动了脑筋,仔细寻思自己妹子为什么这般表现。 “芙兰,你今天身体不舒服吗?”他试探着问了一句。 “我很舒服,先生。”芙兰颇有些生硬地回答。 在女性词典里,这代表“我不舒服,我在生气”,夏尔听得懂。 “那你今天……”他试图再问。 “我今天很好。”芙兰打断了他的话,然后放回了自己的餐具。“我要去上学了,最近老师要求很严格。” 到底怎么了?侯爵又看了孙子一眼。 夏尔连忙开动了脑筋。上学……画画……画画…… 灵光一现。 他连忙笑着看向老侯爵。 “我差点忘了跟您说一件事,特雷维尔小姐就将要出大名了……” “嗯?”老侯爵有些疑惑。 芙兰仍旧在收拾着,不过很明显是竖着耳朵在听夏尔的话,这让夏尔确定自己已经命中了最终答案。 夏尔用上了商店售货员的口吻向老侯爵解释。“杜伦堡先生将在近日举办一次个人画展,而芙兰作为他最优秀的学生,她的作品将会被他隆重推荐给前来观展的人们。所以您看,有一颗闪亮的新星,将在法兰西艺术的璀璨星空中冉冉升起了……” “哦!难怪!”老侯爵张大了嘴,一半是为了吃惊,一半是为了让自己的孙女儿开心。 接着他看向芙兰,“我的孙儿,不愧是我的孙儿!来,过来让爷爷好好看看!” “这不算什么,老师只是顺便介绍一下我的作品而已,他说我还有很多地方要学的。你看哥哥根本没有当做一回事嘛,等了这么久才想起来……”等了许久的芙兰,昂起头来走到自己爷爷身边。虽然口中在故意谦虚,眉宇间掩藏着掩饰不住的喜色。 “哎呀,真是抱歉,我真是昏头了……”夏尔连声道歉。 芙兰低下头来,老侯爵轻轻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芙兰,我就知道你有天赋,继续努力吧,你一定会出名的!”接着他拍了拍孙女的背当做鼓励。“到时候,到时候我一定要去看看我孙女儿的杰作,我要告诉那些老朋友我有了个多么好的孙儿……” “谢谢你,爷爷,我会努力的。我先去上学了!” 得到了期待已久的夸赞之后,芙兰红着脸,笑得连眉毛都弯了起来,几乎是一蹦一跳地离开了饭厅。临走时还不忘横了夏尔一眼,以示对他这么久才想起来的不满。 老侯爵和夏尔满面笑容地目送她离开。 “她已经长大了,不是吗?”老人突然说了一句。“真是个可爱的小姑娘。” “是的,长大了。”夏尔附和了一句。 “现在我真看不出全法兰西有谁还配得上这个天使的。”老侯爵叹了口气,“到时候还真要费一费思量了。” “没关系,可以慢慢找。”夏尔回答,“我已经跟她说过了,到时候我要给她准备一亿的嫁妆,到时候别说什么名门什么皇族了,就连阿波罗也配得上!” “一亿?”侯爵眉毛轻轻一挑,“你还真敢说啊。” “我是认真的。”夏尔的口吻十分平稳。 “那我也告诉您吧,我打算以后把自己的积蓄平分成两半,你和她一人一半,绝不会偏袒哪一边。” “全都给她吧,您给我的智慧和教诲够用了。”夏尔淡然回答。 两人目送着接芙兰去上学的马车驶离侯爵府邸。 随着马车越跑越远,直至消失不见,两人脸上的笑容和目中的柔情也慢慢消失不见。而是换上了政治家和阴谋家所应有的那种严肃、冷漠、淡然的表情。也就是夏尔在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先祖画像中所见得最多的那种表情。 特雷维尔终归还是特雷维尔。 “夏尔,你有这份心思很好。”侯爵的口吻现在已经变得十分严肃。“你懂得什么是爱,其实我很欣赏你这一点。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 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在进行事业——尤其是我们现在这种事业——的时候,绝对不应该带有不必要的感情——记住,鲜花是用来赠给自己所爱的人的,对敌人我们只能赠以利剑。你可以和敌人妥协,也可以和他们握手,甚至可以拥抱他们,没关系,这些都只是为了可以更方便地卡住他们的脖子,没别的原因。” “我知道的,爷爷。”夏尔总是会牢记老人的教诲。 老侯爵面上带着赞许。“我很高兴你一直都能区分开,并且希望你能继续保持下去。” 看着在自己的提醒之下若有所思的孙儿,老人又微笑了起来,适当鼓励了一句。 “因为我们的努力,现在德-拉波塔伯爵已经倒向了我们——这是我们事业的极大进展,你也因此得到了赞誉,夏尔。” “那就太好了。” “而且,我没想到,你最近弄的东西效果很好,夏尔。我真没想到这些东西还能这么用,年轻人果然思路开阔……” 夏尔谦逊地笑了笑。 “只是临时起意而已。” “苏尔特最近被我们搞得有些灰头土脸了,但是我了解这个人,在冒犯面前他不是会轻易摆手放过的,他会加倍地去报复,现在我敢说他的人已经在拼命去寻找各种线索抓人,来给他报仇了。所以,你也要小心,不要暴露了自己。”侯爵看着夏尔,因年迈而变得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此刻竟然变得十分清澈。 他伸出手来拍了拍自己孙儿的肩膀。 “虽然形势很好,但是一定要注意安全,夏尔。记住,你是我唯一的孙子,你是我的希望,是我的化身,你是在我进入黄土之后所能遗留给世界的唯一财富,所以你必须保重好自己。如果组织事业成功的代价是要献祭出你的生命,那么这场革命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 夏尔笔直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感受中那只大手捏得肩头发紧的力道。 “当然,我要你小心,也不是叫你瞻前顾后,什么也不去做,看中了就去做吧!特雷维尔家的血液里也许缺乏情义,但是从不缺乏气概。” “好的。”夏尔也看着老人,郑重地回答。 正当夏尔准备结束早餐的时候,老人突然又问了一句。 “最近夏洛特来了是吗?” “咳”夏尔呛了一下。 老侯爵眼睛里带着一丝戏谑的笑。 “虽然你吩咐仆人不要告诉我,但是如果我想知道的话他们还是会交代的。” “是的。”夏尔只好老实承认了。 “那孩子不错。”侯爵的口吻变得有些严肃了。“夏尔,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呃……”夏尔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夏尔,之前我跟你说过,让你尽快找一个有头脑有才情的女子,早点给特雷维尔家延续血脉。”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然而这段时间以来,你这方面的效绩却让人不太满意。” 夏尔正准备说些什么,侯爵却抬抬手阻止了。 “我的哥哥是个笨蛋,但是很出奇的,他的孙女儿却不是。夏洛特也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看得出来,所以我当时从未阻止过你和她来往,哪怕我从不去见我那个哥哥。况且,再怎么说,知根知底的孩子总比不知道哪里跑出来的女子要可信赖一些吧?”他继续说了下去,“她一直爱你,也能弄来一大笔嫁妆,让你有充足的施展理想的资财。而且她也有头脑,能够成为你的助力,这不是很好的对象吗?如果你是担心菲利普不肯同意的话,那大可不必,我相信夏洛特有大把的办法能逼着他同意。” “可她是王党啊。”夏尔回答。“我跟她吵过几次,结果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好各自走各自的路了。” “王党?怎么会?什么时候开始的?”老侯爵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惊奇。“她难道不明白,如果选了这条路就只能和你反目成仇了吗?” “从分开之前开始的,而且很显然她知道后果。”夏尔略有些无奈地说。 老人皱了皱眉头。 “夏尔,她还爱你吗?” 夏尔沉吟了片刻。 那个和决绝地自己分手的夏洛特,那个惶急地跑过来给自己报警的夏洛特,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夏洛特? 也许两个都是吧。 “我不知道,也许吧。”最后,他选择回答。 “那很好,”老骑兵军官的果断在此刻显露无疑,无意中他用起了和当年命令手下攻打某某阵地一样的口吻。“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第四十四章 祖孙纵论 “夏尔,打倒她,带走她!” 这句话简单而又有力,让夏尔深受震动。 看着目光闪烁的孙儿,老侯爵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毕竟是没经历过血与火的一代人,再怎么聪慧灵敏,也很难有那种狠厉直接的帝国大兵风格。在那个年代,勇敢是压倒一切主旋律,谁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下一次战役,所以帝国时代的风流韵事也和战争差不多,短促而激烈,颇有一种在末日临头之前不顾一切地寻欢作乐的感觉。 没想到到了自己的孙儿这一代,年轻人们却多了几分纠结和患得患失,这究竟是时代的进步呢?还是退步呢? “怎么,你不喜欢她了吗?”他略微有些故意地问。 “呃……这……”夏尔果然如他所料一般地有些支吾起来。“这个……” “那就是还有点喜欢?”老人扬了扬眉毛,“那就不用犹豫什么了,按我说的做,打倒她,然后带走她!夏洛特这孩子我很了解,她外表虽然和善温柔,内心却有坚定不移的意志和决心,一旦认定了什么她是不会轻易更改的,既然她已经走到了你的对面,那么不打倒她,不彻彻底底地打倒她的话是不行的。” 夏尔陷入了深思。 看着孙儿的样子,老人也不去催他,让他自己好好去想。 “打倒她……”夏尔沉吟了一句。 “当然,就算不为了别的,只因为她是王党,你也该打倒她。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只不过现在不是首要敌人而已。”侯爵继续解释。“还有,我只是一个建议而已,上帝自有安排,你不是必须同她结婚的。法兰西还有很多合适的人选,你只需要选一个你自己中意的就好。” 突然,片刻后他想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件必须严肃提醒的事。 “还有,虽然我是支持你和夏洛特的,但是你一定记住,你自己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她要做的事情和你的目标有冲突的话,千万不要犹豫不要被感情所迷惑,明白了吗?夏尔!” 他的眼神十分郑重,似乎是生怕夏尔拎不清楚其中的分量。“别忘了,归根结底,王党也是我们的敌人,虽然我们现在暂时有共同的敌人,但是迟早有一天会决裂的。” “这个我知道的。”夏尔赞同了爷爷的意见。 侯爵的眼神依旧凌厉,似乎是深怕孙儿走错路。“还有,只能她妥协你,你决不能因她而出卖自己的组织,你明白我的意思吗?我不是叫你谨守道德,如果有利,再做另一个费尔特公爵又有什么关系?我的意思只是,你不能跑到一艘要下沉的船上去。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再也没办法复活了,你明白吗?!” 【费尔特公爵是指克拉尔克将军,在拿破仑时代皇帝他为皇帝效命,但是波旁王朝复辟之后他迅速投靠了朝廷,后被任命为陆军大臣,还被路易十八封为元帅。由于当时他坚决镇压仍效忠皇帝的前战友,极得国王赞赏。他在1818年死去。】 看着满是担心的老人,夏尔也忍不住笑了。“我当然不会,您放心吧,我绝不会让感情蒙蔽自己的双眼去投靠王党的,虽然也许会有些合作。” “你能想得这么透那真的太好了。”老人点点头,然后又拍了拍夏尔的肩膀。“夏尔,不要嫌一个老人??隆n蚁衷谀芨芯醯剑?业纳硖逶谝惶焯焖ト酰?惶焯焖ト酰??晕一鼓芨?阒嘎泛涂椿さ氖奔洳换崽?ち耍?谡庵?拔冶匦氚炎约耗苤?赖哪芟氲降耐惩辰谈?恪???p>  夏尔想要安慰侯爵,但是侯爵做了个手势止住了他的话。 “别说什么没意义的安慰话了,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可怜的,能够从尸山血海中活过来我反而觉得很幸运。到了这个年纪,我已经不怕见上帝了,我只怕你们过得不好。所以,如果你真的想安慰我,就要多听我的经验和建议。” “好的,爷爷。”夏尔低下了头。 老侯爵喝了一口水,润了润有些干涩的喉咙,然后才说话。 “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波旁王朝已经完蛋了,而且他们直到现在也没有从拉佩尼西埃尔的灾难阴影中走出来,更别说最近又遭受重大的打击了。总之,他们是没希望的。” 【在1832年,贝里公爵夫人回法国煽动叛乱(前文第二十六章有背景介绍),法国西部旺代地区的王党分子群起响应,武装发动叛乱。政府军迅速前去平叛,很快就收复了大多数叛乱地区,王党分子被压缩到一个名叫拉佩尼西埃尔的古堡内负隅顽抗。为了一绝后患,政府军围困了古堡然后直接纵火焚烧,于是里面的王党分子基本全灭,十不存一。声势浩大的波旁派也因此被迫暂时偃旗息鼓,几乎销声匿迹。】 夏尔静静地听着。 “比死了一些人更重要的是,他们再也无法得到新的补充,他们的时代已经结束了。”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波旁王朝的拥护者们,所要的是恢复一个已经逝去而且根本不可能重现的时代,这是不可能办到的。一些人奋不顾身地为注定无法成功——而且也无法得到人民的任何认同——的事业去拼搏殒命,看上去也许浪漫壮烈,却几乎毫无价值。我很钦佩邦尚侯爵这种人,但是如今这个时代他们已经无法成功了。” 【邦尚侯爵是大革命时代的王党首领之一,在旺代煽动领导叛乱,1793年被革命军杀死。】 “比这个更重要的是,波旁王族注定无法发动人民——或者可以说,他们根本不愿意这么做。过去他们屡次煽动叛乱,是利用被宗教愚昧洗了脑的农民,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股力量终究会衰弱下去的,农民不会永远支持这个实际上根本不代表农民利益的组织,所以他们注定只是一小撮人的单打独斗而已,顶多玩一玩政治诡计——1830年的革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夏尔也补充了一句。“而我们,至少还可以冒充一下人民的代表者。” “对!”侯爵笑了出来,轻轻拍了拍桌面,“精辟的总结,夏尔。你总是比我想象的还要有悟性,你能想到这一步我就放心了,爱情并不能迷惑你的心智。” “所以我们分手了。”夏尔理所当然地回答。“在那之前和之后,夏洛特曾劝说和拉拢过我几次,我都一口回绝了。我告诉她,效忠已经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是这个时代最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我宁愿和她分开,也不会去干这种傻事。” 即使在十五年的复辟时期,波旁王朝也没有多做多少能够让自己多延命一阵的事。一半是因为做不成,一半是因为不想做,他们还在倒行逆施(之前所提到的贵族赔偿法案就是其中一项),似乎认为法国仍停留在一百年前。 在1817年到1818年之间,死硬的保守派分子曾密谋施压奥国和俄国政府,要求让神圣同盟继续维持在法国的驻军以震慑各地仍旧桀骜不驯蠢蠢欲动的革命分子;在1830年他们也仍旧在呼吁神圣同盟尽快出兵来消灭国内叛乱。 一个只想着要靠外国刺刀来维持统治的政权,又怎么可能还有生命力呢?所以它理所当然地垮塌了,在民众的起义和资产阶级的篡权面前一触即溃,毫无抵抗之力。 所以很明显波旁王族过了气,不值得去投机效忠。即使没穿越夏尔也不会去这么干,更别说还因为穿越而知道了最终的大势了。 侯爵看着看上去温和俊朗,甚至有些斯文的孙儿。 也许他并没有自己所担心的那么不坚定? 那就最好不过了。 “太好了,夏尔,你长大了。看到你想得这么清楚,能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很开心。我会在一路上看好你的,尽我所能。” 他的口吻里,既有欣慰,也略带有一丝“孩子长大了不再像过去那么依赖自己”的长辈特有的遗憾。 然后,他站了起来,以稳定而缓慢地步伐,走回自己的卧室。 =================================================== 感谢bladezeros同学和塔镇之光同学等人的支持和打赏,谢谢大家一如既往的支持!为了不辜负大家的期待,我会一直努力下去的!元气满满中! 另外,我对大家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请大家稍后花点时间去刷一下读者印象好咩……把“百合天道”给刷下去,不然新读者都要被吓跑了……拜托大家了! 呜哇~~~~~~~~~ 第四十五章 开解 在谈话结束、老侯爵返回自己的卧室休息之后,夏尔也结束了自己的早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他换好眼镜和假发,然后穿好外套,乘坐马车离开了自己了家。 不久之后,他就来到了之前和杜-塔艾所约好的会面地点——圣奥诺雷郊区街。 在当前这个年代,这条街区尚有些狭窄和破败,虽然比那些劳工聚集的街区好一些,但也只是好得有限。只有那么年纪已经撒手不干只管退休的批发商或者还在经营的小商人,以及一些小的房产主和食利者在这里聚集而居。 没人能想到,一个半世纪之后,这里会充斥着奢侈品专卖店,以及专程前来朝圣希冀沾点高贵气息的亚洲贵妇名媛。 这种无端的发散式思维只占用了夏尔半分钟时间,然后他就把全部心神投入到自己应该干的事上面来。 他掏出了怀表,看准了时间。然后他走进了一家临街的小餐厅当中。 他走到角落的一张座位上,然后放下了自己的帽子。在侍者走了过来之后,他才开口说话。 “给我来一盘豆汁香菜汤,一盘番芋焙小牛肉,再来点番茄汁肉汤,然后再给我来点白葡萄酒。” 听到了他点的菜之后,服务生脸色一下变得有些奇怪,然后仔细打量了夏尔一番,过了一会儿之后他才回答。 “好的,先生。” 接着他转身回柜台。 夏尔悠悠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看着穿制服的侍者回柜台上后和另外一个人窃窃私语。接着这个人也扫了夏尔一眼,然后进了餐厅的里间。 接着又是一段不短的等待,不过夏尔也不以为意——以杜-塔艾那种人的谨小慎微来看,不把周围看个通透他是绝不会现身的,现在他这番做派,反而让夏尔放心了。 终于,之前那个侍者重新走了回来,然后俯下身来凑到夏尔耳旁边轻轻说:“先生在里面等您,请跟我来。” 于是夏尔跟着他一起走进了餐厅的二楼的一个小包间。 一打开门,夏尔发现杜-塔艾果然就在这里等着他,而他那个壮硕的保镖也穿着灰黑色的外套,面无表情地站在他的身旁。 “我的朋友,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银行家热情地站了起来,然后快步走了过来,握住了夏尔的手。 “我的朋友,谢谢。我也是,看到您没事真的太好了。”夏尔同样紧紧地握住了对方的手。 虽然双方的这种热情都有夸张表演的成分,但是还是有些真实性存在的——共同经历过一场大惊吓之后,两个人内心中都对最终的平安无事而感到有些庆幸。 “来,请坐。” 两个人都落座之后,夏尔忙问起之前的事。“您应该已经审问过那个密探了吧?” “嗯,好好地审问过了。”对方点了点头,“结果还好,只是一个被刚发展的线人而已,她只是听到了一点点只言片语之后,对我们的秘密聚会有些生疑,然后就举报给了警察。” “那现在警察那边掌握到多少我们的情况了?”夏尔继续问。 “没多少,听了她那一点点的密报信息之后,警察们似乎还认为我们是个盗匪或者诈骗集团,所以直接把她派回来准备继续打探我们的情报。”银行家的口吻中带着一丝庆幸。“然而这个可怜的孩子在第二次工作时就被我们给逮住了,所以没法有给警察提供更多的信息。所得到的赏金我也问清楚了,仅仅25个法郎。为了25个法郎就送掉了自己的命!” “哦,真可怜。”夏尔随口说了一句,但是毫无怜悯的色彩。他接着继续问,“那么,也就是说警察们还没有掌握到我们的具体情报?” “是的,就目前情况来看确实如此。”银行家回答。 “那太好了。”夏尔松了口气,“不过,我认为这也不该是我们松懈的理由。” “当然。”杜-塔艾同意了一句,“所以我最近很少活动了,而且还劝说我的那些朋友们暂时也不要动,最近风声确实有点紧。” “紧不了太久了。”夏尔淡然回答。 “希望如此吧。”银行家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他又看向夏尔,突然把声音放得很低。“我的朋友,我听人说,好像最近我们的同行也遭了大殃?” “同行?” “我是指王党。” 夏尔不动声色。“您都听到了什么呢?” “我听说他们被政府狠狠地来了一下。”银行家轻轻抬起了手,做出了一个模拟砍头的动作。“遭受了极大的损失。” “就我目前所得到的情报来看,情况也确实如此。”夏尔还是不动声色。“那您觉得这事儿对我们是好是坏呢?” “有好有坏吧,好事是我们的一个潜在竞争者被痛打了,坏事是证明苏尔特和他的走卒们现在还有些力量。”杜-塔艾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所以这证明我们的小心谨慎是明智的选择。” “当然如此。” “据说军队也参与了打击行动……”杜-塔艾轻轻地说了一句,口吻中似乎有些犹疑。“难道目前军界对王朝的支持还是和过去那么稳固?” 听了这个问题之后,夏尔暗暗扫了对方一眼,发现对方虽然表情貌似还是比较平静,眼神中却有些焦虑。 这个老狐狸,莫非是怕了? 这不行,必须鼓鼓劲。 要劝说这种老狐狸,用好话是没用的,威胁也没用,只能用逻辑和利益来打动。任谁都知道只要陆军还支持当今的王朝,什么谋反者都是不值一提的土鸡瓦狗,所以说假话是没多大用的。 瞬间之中夏尔脑中转过了多个念头。 “我认为并非如此。”夏尔回答。 “哦?何以见得?” “现在的王朝如何不得人心您也看得到,说到底军队也是源于人民的,又怎么可能彻底隔绝掉人民之中传递过来的怨气呢?现在的士兵和基层军官当中,同样对现在的王朝满腹怨气。要么抱怨供应不够待遇太差,要么就抱怨王朝太过胆小,让他们没有太多建功立业的机会。要说他们会为这个王朝的存续而拼命效死,我是绝对不会相信的。” “嗯……”银行家有些沉吟。 “再说那些高级军官吧。像比若元帅那种人,打击起王党来是会不遗余力的,但是对付我们时则未必了,别忘了有多少人是在帝国时代中成长和发迹的?他们会忘记吗?”夏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所以,我们当然应该小心,可是也不该过于保守谨慎,免得在机会来临时缩手缩脚以至于浪费了机会。” 【指托马-罗贝尔-比若,伊斯利公爵。1884年生人,此人是小贵族出身,帝国时代加入帝*队屡立战功,还曾跟随过苏尔特元帅、絮歇元帅等人的大军入侵过西班牙,最后被升任为上校。波旁王朝复辟后因为追随过皇帝他被投闲置散,但是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重新被启用,因个人原因而严厉镇压波旁分子的叛乱(前文所述),极得国王赞赏,也因此被正统派分子斥骂为“狱卒”。后来他在30-40年代法国征服阿尔及利亚的战争中作为司令官发挥了重大作用,被封为法国元帅和伊斯利公爵。他在军中威望很高,被军人们称为“比若老爹”。1846年,因为和政府在对待占领地问题上的分歧,他选择了退休。】 听完了夏尔的阐述之后,杜-塔艾重新陷入到思酌当中。 半晌之后他才重新重新抬起头来看着夏尔。“您说得有道理,我的朋友。是我之前没有把问题想深。” “没关系,在我们的事业当中,碰到一点问题总是正常的,重要的是继续保持信心。”夏尔把嗓音放得更缓。“您既然有眼光投入到我们的事业当中,就自然会明白坚持到底的好处。” 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 谨慎是好事,但是过于谨慎就是胆小了。 另外,你以为你还有退路吗? 两句话的内涵都在同一句话里暗示给了对方。 夏尔说这些话,就是为了打消对方脑中因为暂时的挫折而隐隐产生的失败主义情绪。在现在这个形势,党派多一份力量都是好的。不然在这种重要关头中,一个重要成员如果产生了失败情绪——或者哪怕仅仅是消极行动,也许都会给组织造成重大损害。 正当对方还在思考的时候,夏尔重新又开口了。“对了,我还忘记告诉您一件事了。” “什么事?” “一位老元帅,已经加入到了我们的组织当中。这是我们组织扩张的又一次重大胜利。” “什么?!”银行家喜出望外。 “具体是谁我不方便透露了,不过我可以告诉您他声望卓著。”夏尔继续说,“而且,请您相信,不到准备万全,我们是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开玩笑的。” “那就太好了……”杜-塔艾长舒了一口气。“这确实是一个大胜利。” “那么,再见。”夏尔站起身来,向对方伸出了手。 杜-塔艾也站了起来,伸出右手握住了夏尔的手。 “再见。” 第四十六章 芙兰的忧郁 今天是又一个不用去上学的周末,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按照事前的约定,带着心头的一丝忐忑,再度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登门拜访。 刚刚成为富有的女继承人的莱奥朗小姐,此时尚还没有学会如何拥有有钱人的底气,但至少已经在开始学会修饰自己。一改过去的深色衣装,她今天穿着一袭浅蓝色的丝织长裙,还佩戴着一串细细的珍珠项链,将白皙的脖颈修饰得更加修长,而特意新近烫熨过的卷发,也给她带来了一丝成人的气息。 不过,还是要公平地说,自从那天她听了夏尔的建议之后,乍得暴富的莱奥朗小姐在花钱方面还是比较谨慎的。她在离这儿附近的一个二等街区买下了一间小公寓,平时过着深居简出的生活,极少参加要消耗大量金钱的活动。就连出行的马车也是用长期租的,一年租金不过两千四百法郎,既不寒酸也不奢侈,刚好能在自己一年的消费预算所能承受的范围之内。 今天的打扮,已经是她少有的奢侈了。 到了爵府之后,芙兰很快就出来在小会客室里接待了她。一看见她之后,芙兰就眼前一亮,然后又重新仔细打量了她一遍。“哎呀,你今天可是艳光照人啊,玛丽!” “哪里的话,谁能比得上你呢……”玛丽脸红了一点。 “难得好好打扮了一回,就别说这种故意谦虚的话啦,我可是会生气的哦!这裙子就差不多要上千法郎吧?多顺滑呀!”芙兰伸出手来轻轻揉了揉好友的裙子,然后感叹了一句,“不管谁说金钱是万恶之源,我反正觉得有钱真是件大好事呢……我就穿不上这么好看的裙子” “好看吗?我可是选了很久的呢。”看到芙兰这么夸奖自己选的裙子,玛丽不由得喜出望外。“虽然贵是贵了一点,但是感觉很不错。不过,芙兰,老实告诉你吧,我觉得无论什么衣服,你穿上去之后都会变成最好看的衣服。” “你这人真是的,不是叫你不要老是捡好听的话来说吗?”芙兰开心地笑了,然后拉住了好友的手,“走吧,一起去我的房间去。” “嗯,走吧。”玛丽很好地掩饰着自己内心的忐忑,用一种几乎完全漫不经意的语调问。“对了,你的哥哥今天在家吗,自从进来之后,我好像没有看见他啊?”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芙兰眉毛轻轻挑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也不自觉地闪过一丝阴云。 玛丽心中一惊,但还是装作不经意地继续追问。 “怎么了,芙兰?他不在家吗?” “不,他在。”芙兰干巴巴地回答了一声,然后撇开了脸。“不过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干什么。” “嗯?你和他吵架了吗?看上去提到他你好像很不开心。”关心之下玛丽又追问了一句,几乎顾不得掩饰。 芙兰摇了摇头。“先去我房间吧。” 到了房间之后,才刚刚坐到芙兰的床上,玛丽忍不住又问了出来。“芙兰,你和你哥哥怎么了?平常你可是经常提到他的,最近却……” “你可是很关心他嘛。”芙兰没好气地说了一句。 “诶?嗯……呃……”期期艾艾了几秒之后,玛丽总算想到了词。“我还不是因为关心你,平常你不是和哥哥关系很好的吗?可是最近好像你很少提他,就算提到了神色也很不好,这是为什么呢?就我看来,你哥哥平常还是很爱护你的,不至于会对你怎么样吧?想想我的教训吧……我可是很羡慕你呢,千万不要走上我的路啊。” “哎……”少女居然叹了口气,眼睛里竟然带着一点点失落和迷茫。“好吧,也许跟人倾诉一下也好……” “嗯,跟我说吧,我绝对会保密的!”玛丽看着芙兰。 “前阵子,我哥哥之前的恋人来我家拜访了。”芙兰放低了音量。 “诶?恋人?!谁?”她的好友惊呼了出来。 “是他之前的恋人而已,早已经分手了。”芙兰淡淡地回答。“她是我爷爷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儿,名字叫夏洛特。算起来,也是我的堂姐吧。” “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玛丽不由得再重复了一遍。“您的堂姐姐?” 糟了糕!既是公爵的孙女又是她的堂姐!关系已经近到这种地步了,而且还是那样有钱的家庭!这可怎么是好……不过,似乎已经分手了? “已经分开了?”她再度确认了一遍。 “嗯,是的,就在两年前。”芙兰回答。 “那她为什么还要再过来拜访呢?”玛丽的声音里不自觉地带着一点点的颤音,不过两个人都没有发现。“是想再和夏尔重新开始吗?” “她这人那么有心计,谁知道她怎么想呢。”芙兰冷冷地说。“不过看哥哥那天的样子,很明显有点魂不守舍,看来他心里还是没有忘记夏洛特。” “这样啊……”玛丽有些颓然。“那么你怎么看……这个……夏洛特呢?” “你想知道吗?” “嗯。” “我很讨厌她,非常非常讨厌她。”芙兰一字一顿地回答。“从小我就不喜欢她了,她太严厉,而且恐怕永远都学不会温柔。” 玛丽顿感惊喜。“是这样啊……” “恐怕她那边也是这么看我的。”芙兰那湛蓝的双瞳中,此刻满是少女的忧郁,“她也很不喜欢我,甚至还有些恨我,是的,我看得出来。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有一天她真的和哥哥结婚的话,恐怕我会被她远远地嫁走,嫁到俄国、美洲或者天晓得哪个角落去,搞不好有一天你们永远就见不到我了……我是说真的!每次我看到她对我微笑,我看到她微笑时的那双眼睛,我就不寒而栗,我知道她会这么对付我的!” “不会吧?!”玛丽惊呼了出来。 “真的。所以玛丽,自从她那天又来了之后,我好害怕,害怕有一天哥哥会将我抛弃,会不要我了,然后将我扔到哪个天涯海角……”芙兰垂下了头,捏紧了好友的手。 “不会的,你的哥哥那么爱护你,他怎么会忍心让你受苦?”玛丽马上安慰了她。 “也许一时不会,但要是夏洛特一直怂恿唆使他呢?难保有一天他就会被迷惑啊……”芙兰仍旧低着头,“夏洛特这个人你没见过所以不知道,她内心是极其高傲固执的,从来都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所以,所以我真的好怕……” 玛丽抱紧了自己的好友。“我的朋友,你不要怕,我绝不会让这种事发生的,无论如何都不会。你救过我,所以我也会拼了命救你。你放心吧!” “谢谢你,玛丽!”芙兰也抱住了对方。 “难怪你最近有些魂不守舍啊,画画也没有专心画,还被老师批评了。”玛丽也叹了口气,“原来都是在担心这种事……” “别提这个了……”芙兰的脸上又是一红,“我也知道上课时应该专心画画,可是一到那个时候,我总会去想如果夏洛特那家伙把哥哥抢走的话我该怎么办,我总会忍不住去想啊,玛丽!” “我的朋友!”玛丽忍不住又抱紧了她。 难道应该就这样看着法兰西最鲜美的一株鲜花渐渐枯萎凋零吗?不,决不能! 嗯,我是在帮芙兰,我要救芙兰!少女就这样在心里又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崇高的行动理由。 “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芙兰。”她又开始安慰芙兰。“你说过的,之前他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那说明他们之间肯定是有不少无法弥补的分歧,只要这种分歧无法弥合,那他们不就无法重新在一起了吗?” “分歧……分歧……”芙兰默默念了两次。“只要让他们保持分歧就行了……保持分歧……” “难道不是这样吗?”玛丽反问。 芙兰紧咬着嘴唇思考了片刻。 “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谢谢你,玛丽!”片刻过后,芙兰似乎是发现了什么,抬起头看着自己的好友,微笑了出来。“你果然是我的好朋友!” “我当然是,永远都是。”玛丽也微笑以对。 “嗯,我明白了。”芙兰的眼睛重新恢复了神采。“我能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太好了,只要有你们的帮助,我永远不必担心噩梦来临。” 看着重新容光焕发的娇艳少女,玛丽的心神也不禁为之一夺。然后她轻声感叹了一句。 “我亲爱的朋友,如果我要是你的哥哥,我是绝不会背弃这么可爱、善良的天使的,绝不会让她受苦,一辈子都不会。” 没想到芙兰的反应却十分奇怪。 “天使?”芙兰重新低下头来。“我不是天使。我的朋友,两年之前我就犯下过罪孽,我违背了天父的教导,我既说了谎又干了坏事。但是我不后悔,我很庆幸自己的罪孽。” “你不会犯下任何罪孽的,芙兰,上帝将永远保佑你。”玛丽再度抱紧了她。 “上帝不会保佑我的。”一点点泪珠出现在芙兰的眼睛里。 “如果可以,我也宁愿不要它的保佑。” 第四十六章 棋力与心力 正当芙兰正在和自己好友互诉衷肠的时候,她的兄长正如她所说的一般,正窝在自己的房间内,当然,这位兄长就没小妹那么悠闲了。 他现在正在看一封信。 这是他刚刚在一个约定好的指定地点收到的一封信,信也是由专人拿过来的。 拆开之后,这封信乍看起来平常,只是一封问候而已,但是夏尔按照事前约定好的顺序拆出一些词重新组合之后,真正想要传递给他的内容就显现出来了。 “11日将于昂莱召开重要会议,请务必准时参加,将有重要人士出席。到该地之后再接受新的指示,极秘。” 看完之后,夏尔同往常一样,将这封信整个付之一炬,然后他重新坐回椅子上,陷入了沉思。 信的内容很简单,意思当然也很明确——几天后,波拿巴派的重要干部们将在离巴黎不远的小城昂莱召开一次十分重要的会议。 能收到这封信本身,显然也是夏尔——或者说特雷维尔侯爵一家已经被视作波拿巴派的重要核心成员的一种证明。 但是,在看完后,夏尔心头也隐隐间有些疑惑。 就在前阵子不久,王党召开密会时被政府军警发动了伏击,既然夏尔都已经知道了,那么这件事想必上面那些人也都早已经知道了。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还要在这种关头,决定召集自己的重要成员们来开一次集会呢?难道他们就不担心自己也重蹈王党人士们的覆辙,被政府一锅端了吗? 不,他们肯定是会害怕的。 但是,既然害怕还要这么干,那么其中想必是有一些极其重要的事要商议或者传达了,重要到非冒这个风险不可。另外,“将有重要人士出席”这一句话也十分能让人浮想联翩——夏尔想来想去只能得出这个结论,于是心里也隐隐间对几日后的密会有些期待。 正当他还沉浸在思考当中时,房间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砰!砰!砰!”敲门声很重。 夏尔在极短的时间内扫视了自己周围一圈。 刚刚收到的密信已经被烧掉了,连灰烬都不剩下。自己周边也没有其他任何可疑的东西。 很好。 “谁啊?怎么了?”确认毫无异状之后,夏尔出声发问。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在这幢宅邸里能而且会这么敲他房门的,也就那么一个人而已。 “是我。” 果不其然,确实是他那个傻妹妹。 “哦,芙兰,有什么事呢?”夏尔轻声问。 “莱奥朗小姐,今天过来拜访了。” “哦,那你们好好玩吧。”夏尔随口回答。 “我们已经玩了好一会儿了。”芙兰的口气里带着一点点不耐烦,“其他的东西都玩腻了,玛丽就提议让您来继续教她下下棋……好了,别说废话了,快点出来吧,她在小会客室那里等您。” “下棋?可是……” “好了,别管那么多了,难得人家来玩一次,可别让人不开心了。”芙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就这样了,快点儿!”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对这个妹妹真是没什么办法。 好吧,左右现在还没什么事,就当娱乐打发下时间吧。 他最后再仔细看了周围一遍,最终确认绝对没有纰漏之后,重新整了整身上的衣服然后打开了门。 芙兰果然在门口等着,夏尔见状轻轻拍了拍她的头。 “走吧。” “都说了不要老是拍我的头了!”芙兰又嗔怒了一句,用力拨开了哥哥的手,脸上满是怒色。 “哈哈哈哈……”夏尔大笑一声,然后向楼下的会客室走去。 “真磨蹭,可让别人久等了呢。”妹妹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咬着牙借题发挥。 “也没等多久吧?敲门后没多久我就出来了,除非你在那之前就已经延迟了很久。”夏尔驳斥了妹妹的谬论,然后夸赞了她的好友一句。“话说回来,莱奥朗小姐学棋倒是挺认真的,进步真的很快呢,一开始我还以为她只是说着玩而已……没想到她真的有毅力学下去,如今的女孩子能做到这一点很罕见了。” “能有多罕见呢。”芙兰今天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和夏尔唱反调,哪怕听上去似乎是在打击贬损自己的好友。“不过是动动棋子而已……” “说得好,只不过是动动棋子而已!”夏尔斜睨着跟在自己后面的妹妹,“结果有些人花了好几年却都还没学会,果然人和人之间确实是有差距的嘛。” 芙兰似乎被夏尔这句露骨的嘲讽给激怒了,轻轻踩了夏尔的脚后跟一脚。“还不快走!” 说起来,这也是夏尔的一件伤心事。 从小时候芙兰看见夏尔迷上了象棋开始,就经常纠缠着自己的兄长,要求他来教自己下棋,夏尔自然也倾囊以授,结果……有些惨烈。 就算在她的要求之下,夏尔耐心地手把手教了很多回,结果好几年过去了她也没什么进步,很多时候还会犯一些最基本的错误,让人实在失望之极。更让人头疼的是她似乎还不服输,经常还要下,令夏尔哭笑不得。 有很多,次在芙兰恼羞成怒,直接动手将棋盘搅个天翻地覆以谋得“和局”——其实那时夏尔已经让了很多了——的时候,夏尔总是会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教别人下棋的天分。 好在从莱奥朗侯爵小姐的进步来看,夏尔总算找回了失去的自信心。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位小姐所带来的也不尽然全是麻烦吧。 不过……这也说明,确实是这个妹妹太笨了吧…… 夏尔不由得怜悯地回视了自己的妹妹一眼。 等到了小会客室之后,侯爵小姐果然已经等候在那里了。 “莱奥朗小姐,早上好。”夏尔扫了对方一眼,“看来最近您气色很不错嘛,艳光照人。” 见到夏尔注意到了自己的新装扮,玛丽似乎显得有些开心。“真的吗?这可是我新挑选的呢,还好看吧?” “不过是来朋友家来玩而已,您这穿得太正式了吧?”夏尔微笑着回答,“不过,当然,确实很好看。能让这么美丽的少女作为我的学生,是我极大的荣幸。” “毕竟也是已经开始独立生活了,也该早点学学成人了嘛……”玛丽歉意地笑了笑。“谢谢您的夸奖。” “他一向不会随意夸赞人的,”芙兰接过了话头。“所以,玛丽,尽管开心吧!确实很好看呢!” “不用谢。”夏尔坐到了她的对面,“我们开始吧。” 对弈开始之后,夏尔心无旁骛,开始一边跟对方走子对弈,一边详细地跟对方讲解起来。 “一个足够强大的对手,是不会轻易将自己的棋子白白浪费的,所以如果您碰到了看上去似乎可以轻易吃掉的棋子时,不要忙着行动,要多想想背后是不是隐藏着什么,因为那很有可能是个陷阱……”夏尔拿起一颗棋子,走了一步,“您看,在现在这种布局下,如果我走这步,看上去您可以白吃一个马,但是如果您真的这么走了,我就这样……这样……然后这样……”接下来夏尔继续演示了几步,“就可以在几步之内将死您了,这是一个经典的定式走法,您一定要牢记于心。” 玛丽仔细看了夏尔走的这几步,然后自己重新回演了一次。 “人生也是如此,有时候看上去很轻易得到的东西,如果不假思索地接受的话,结果后来却要付出高昂的代价……”夏尔感叹了一句。 “下棋就下棋,你就是老爱讲那么多大道理……”坐在棋盘侧边的芙兰嘟囔了一句。 夏尔笑了笑,不以为意。 “可是,我觉得很有道理啊。”玛丽却郑重回答。“这种事,世间也经常发生吧……比如我们的先祖,都曾以为自己天生就命该拥有一切而不需要尽任何义务,毫无顾忌地骄奢淫逸,不把民众的怨气当做一回事,结果却……” 说到这里她住了口,但是两兄妹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然后三个人都沉默了。在这个年代,说到这个话题,聪明的法兰西贵族后裔们总是会沉默的。 “我们来实战一盘吧,我让您一个马。”教了一会儿之后,夏尔提议。 “好呀!”对方欣然同意。 于是双方重新摆好棋子开始对弈起来。 经过多次的悉心教导之后,这位侯爵小姐的棋力果然大有长进,再加上一开始就让了一个大子之后玛丽选择了一种不断进攻逼迫夏尔兑子的战术,让夏尔应对得颇为吃力,一时间竟然有一种穷于招架而无法还手的感觉。重压之下,他不得不拿出全部精神来迎战。 刚开始的时候,三人还偶尔聊聊天,但是后来对弈的两人都投入了全部的心神,渐渐地不再说话了,只有芙兰还在说个不停,似乎是为了活跃气氛。 “对了,哥哥,那天夏洛特后来和您聊得怎么样?”芙兰好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问了一句。 “不怎么样,问了声好,提醒了一下之后就告辞了。你和她谈完之后,我没跟她说多少话她就告辞了。这也挺好的,省得尴尬……”夏尔随口回答。 等等……他回过神来,这是该在外人面前提的事情吗?真是的! 他不由得瞪了芙兰一眼,芙兰则别开了脸。 夏尔重新收回了精神来,费了很大心思之后他才找到了应对之法,借助于一个小陷阱,他吃掉了对方一个马,然后慢慢扳回了局势。最后,他构思了一个精巧的连将,将侯爵小姐将死了。 “总算是赢了啊!”夏尔长舒了一口气,还好面子保住了。“莱奥朗小姐,我必须承认,您真的有些天分,进步非常非常大。” “可惜还是输了。”玛丽叹息了一声。 “没关系,您只是因为初学没经验而已,以后还会更加厉害的。”夏尔继续夸赞,“不像某些人,学了那么久还一点长进都没有,真让我丢脸。” 还没等芙兰跳脚,夏尔就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啊,已经不早了,我等会儿还有事,今天就到这儿吧……”接着他站起来朝两位少女点头致意,然后走出了会客室。 在哥哥走后,芙兰也轻轻舒了口气。 接着她看向自己的好友,然后用手拨弄了一下棋子,摆回到刚才的棋盘形势。“玛丽,刚才下到这儿的时候,你只要这样……然后……再接着……,我的哥哥就要丢掉王后了,接下来你怎么下都能赢。” 玛丽仔细看了下芙兰的走法,然后惊呼了一声。“真的啊!芙兰,那你好厉害!” 被朋友夸赞之后,芙兰脸色有些微红,她轻轻摇了摇头,微笑了起来。“哪里呀,只不过是碰巧而已啦……” 第四十七章 面授机宜 法兰西政治警务署的高级特别专员孔泽先生,此刻正端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当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下们刚刚传递过来的报告。 自从那次他被单独留下来和大臣阁下本人商谈了很久之后,孔泽先生在部里的地位隐隐然又有了极大的提高。部里不仅应他要求专门划拨了一些精干的人充作他的手下,就连那些惯常就喜欢点头哈腰的小职员们,此时对他也更加逢迎了。 这就是出人头地的感觉吧? 虽然孔泽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自己的春风得意,也没有像一些平步青云的人那样张狂,但是内心中的激动,却是和那些人别无二致。 但是,现在所得到的这些还远远不够,与他的理想和抱负还有完全的差距。 正因为如此,他就更加需要努力。 最近一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在部里呆上十个小时以上,要么审阅文件或者档案,要么和自己的新团队沟通协调,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回到家中之后,也经常在阅览公文和报告。 很辛苦,是的。但是,这才是孔泽最希望要的生活。这种生活中,他才能感觉到自己真的在被世界所需要,所重视。 正当他还在认真阅读报告之时,门口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他头也不抬。 “先生。”来者一进来就给他行了个礼,然后自觉地坐到了办公桌对面的沙发上。 等到看完这份报告之后,孔泽才重新抬起头来。“您刚才打断了我的思路,我希望您能给我一些有价值的信息来弥补这个过失。” 虽然嘴上说得严厉,但是孔泽其实只是在借机在新手下心里树立一种个人威信而已——这个人是他精心甄别之后直接请求大臣阁下调派过来,不会不懂规矩,既然这个时候突然来打搅,那肯定是有什么有价值的东西要报告的。 “是的,先生。”对方轻轻点了点头。“您之前交待过的问题,我们目前有了一些调查进展。” “什么样的进展?”孔泽的声音依旧沉稳。 “依照您提供的思路,我们已经详细研究对比过了那些污蔑传单所使用的纸张,然后大致确定了纸张的产地——就在瓦勒德瓦兹省。”部下低声回答。 “很好,然后呢?”孔泽依旧不动声色。 “但是瓦勒德瓦兹省本来就有很多家造纸厂,再加上离巴黎又很近,所以每天都有大量纸张从这里被运到巴黎……这样让我们的下一步调查有了一定的难度……”部下有了一点迟疑。 孔泽暗暗叹了口气,看来自己的团队还需要更多的锤炼啊。 “皮埃尔,您有没有分析过这次我们的对手?” “是的,我们分析过。”虽然他亲切的称呼让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不少,但是部下仍旧笔直坐着。“能够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量印制散发这种传单,对方在暗地里应该潜藏着不小的力量——很可能是一个成型而且危险的政治组织。” “说的很对。”孔泽赞许地点点头。 似乎是得到了鼓励,部下的紧张感消弭了许多。 “而且,他们肯定是有大量的印刷机器,所以才能短时间内大量印发传单然后到处散发。说不定,他们平时就是以出版社或者报社作为掩护!” “很有道理。”孔泽再度点头。“所以您看,其实我们已经掌握到很多信息了。” “但是,目前我们所掌握的情报,还不足让我们揪出那些叛党吧……”部下还是有些迟疑。“仅仅在巴黎就有这么多家报社,而且外省也有……” “不必考虑外省了!”孔泽突然放高了音量。“离普拉斯兰公爵之死仅仅只有三四天时间,就有人报告说发现了这种传单。您仔细想想,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他们消息十分灵通。”部下回答。 “这不仅仅意味着对方消息灵通。您试想一下,如果叛党组织的印刷机关是在外省的话,从传递消息过去,再到带传单回来,一个来回就是几十里路,时间来得及吗?还要冒入城时在路上被发现的风险……” 【这里的“里”是指法里,当时国际公制单位还没有出现(1875年才开始在法国创立),法国人用的是古代度量衡。一法里约合4公里。】 听完了孔泽的话之后,部下陷入了深思,似乎是在计算什么。 “您说得对。”在最后,他同意了自己新上司的看法。“也就是说,这个叛党组织,在巴黎城中就有一个宣传机关,和大量的宣传机器……” 说到这里,他的口吻中隐隐然带着一丝寒意。 “您终于想到了,这也就是首相和大臣阁下最担心的事情。”孔泽放低了声音,“您知道这次的这些事件,在他们眼里看来,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部下马上追问。 “事前毫无征兆地就传单和谣言满天飞,这只能说明两个问题:第一,这个组织潜伏得很深,并且在几乎没有被人察觉的情况下发展了强大的力量:第二,这个组织认为现在他们已经到了行动的时候了,所以就不再过于顾忌暴露自己的实力……皮埃尔,您仔细想想,这两个问题合在一起,说明了什么。” 部下越想越觉得心头发寒,额头上冒出点点冷汗。“也就是说……接下来……” “嗯,肯定的。这个叛党组织这次的行动很有可能只是一种预演而已,接下来他们会有更多更大的动作,比发发传单更危及到王朝和国王政府的行动。”孔泽面沉如水,“一个凶恶的敌人浮出水面,肯定不会只为了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办……”部下觉得喉咙有点干涩。他进来之前,从未想到自己最新的任务居然背负有这么重大的意义,一时间他的呼吸都有些紊乱了。“这个看上去确实很危险……” “不过,也不用这么担心,既然这个叛党组织现在还选择像鼹鼠一样潜藏在地下,那么就说明他们现在还有顾忌,还在恐惧,恐惧仍旧拥有一切资源的我们。”在吓唬完了部下之后,孔泽重新开始给对方打气。“首相和大臣阁下交待给我以及你们的任务就是,尽快在这个叛党组织闹出更多更大、而且影响更加恶劣的事件之前,将这个叛党组织揪出来,然后统统消灭!” “那……那我们应该怎么做呢?”部下的声音因激动而有了一些颤抖。 孔泽抬起了头,盯着对方。 “首先,您必须绝对服从我的命令,因为我得到了首相和大臣阁下的直接授权。” 下属一个激灵,立马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 孔泽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坐回去。“其次,我将对巴黎所有使用瓦勒德瓦兹省出产纸张的报社和出版社进行一次暗中排查,就算这次不能直接揪出叛党,那么为以后的行动摸一摸底也是好的。当然,这是一项非常耗时耗力的劳动,你们必须严格执行。” “是!”又应了一声。 “还有,你要多带人上街排查,争取找到然后抓住一些在街上散发传单和煽动宣传的人,然后从他们的嘴里敲出更多东西。”孔泽的声音愈发严厉,“记住,我是要秘密地上街,不要搞得让别人一看就觉得您是个警察。这一点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难,我是精心甄别过你们的能力之后才挑选你们的,希望你们不要让我失望。” “是!”部下挺直了腰杆,再度应了一声。 “很好。”孔泽点了点头,“那您现在还有什么疑问吗?” “暂时没有了,先生。”部下行了个礼,准备告辞。 “对了,皮埃尔。”在部下准备离开时,孔泽突然又发问了,“就您个人的看法,这次与我们作对的叛党究竟是哪边呢?我们的陛下并不缺乏敌人。” “嗯……这个……”部下又有些迟疑,倒不是因为他之前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而是担心自己的答案不合上司的口味。“不知道您是怎么看的呢?是共和派还是波拿巴派?或者是别的什么?” “我?我觉得是波拿巴派。”孔泽脸上浮现出了一抹罕见的微笑。“就我个人来看,那些共和派分子总有那么一点理想主义,把革命本身当做事业。所以他们干事会经常不计后果,恐怕要到很久之后才能学会深谋远虑,他们的能耐顶天了是炸死一个公爵;而波拿巴派则不一样了,他们从没有任何固定的信仰,或者说他们以利益为唯一的信仰,所以他们才更加可怕和危险,因为他们能够建立一个新的国家……” 【“炸死一个公爵”指约瑟夫-莫蒂埃,法国历史上最著名、最出色的政治投机家之一。拿破仑时代他因战功被封为陆军元帅和特里维索公爵,但是拿破仑倒台之后他很快就投靠了波旁王朝,极得路易十八信重,1825年他还被查理十世国王授予法国最高荣誉勋章。但在1830年革命之中他很快背弃了波旁王朝,投靠了新国王,也得到了重用,在1835年初还当过首相。 然而在1835年7月28日,他陪同路易-菲利普国王检阅国民自卫军时,他连同其他11人被前来行刺的共和主义者扔过来的炸弹直接炸死(国王本人则幸运地毫发无损)。】 “我觉得您说的非常有道理。”部下再度行了一礼。 ====================================== 履行了诺言,一天实现了双更,真是不容易啊……之后我要继续奉献大家!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哟~~~o(n_n)o~~~~ 谢谢大家了! 鞠躬,暂时谢慕…… 第四十八章 公爵的邀请 “尊敬的特雷维尔先生,如您的日程中尚无必须为之的要事,或者尚无任何预定好的娱乐,则以本人最大的诚挚邀请您于今晚七时间莅临寒舍参加其时举办的晚宴。如您能够出席,本人不胜雀跃。菲利普-德-特雷维尔”。 夏尔拿着这张极其简单的便函,仔仔细细地读了三遍。这张便函,或者说邀请函,是早晨时由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仆人亲自过来递送的。 他看这么久,也并不是因为他看不懂其中的意思,而是因为想不通其中的缘由。 他难以理解一个事实:一向对侯爵一家不闻不问的特雷维尔公爵,他的堂爷爷,竟然会破天荒地邀请自己去他府上参加晚宴。 为什么?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做出了这个决定?难道是因为…… 他心头掠过了那道影子。 会不会和她有关呢?看上去肯定是有关系的。那么到底应不应该去呢?还是应该婉拒呢? 他左思右想之后,还是决定最好还是婉拒吧,免得多生枝节。 “夏尔,关于这个邀请你怎么看?”旁边的老人突然发问。 夏尔收到这封邀请函的时候,老侯爵正好也在楼下用早餐。 “爷爷,我想拒绝掉这个邀请。”夏尔回答。“现在正是我们执行计划的关键时刻,我认为不应该因为别的小事而分散精力,也不应该惹起别的事情来。” 出乎预料的,老人听了他的回答后没有马上回答,而是放下了手中的报纸,紧紧地盯着他,虽然那张脸虽然已经苍老昏黄,虽然已经是一头白发,但是他的眼神里仍旧还保留着老将军的慑人威势。 “爷爷……?”看着侯爵的表情有些奇怪,夏尔连忙问。“我说错了什么吗?” 他被这慑人的眼光盯得好不自在。 好一会儿之后,老侯爵才开口。“我的孙儿,你这就是在因为小事而分散精力,对夏洛特的感情让你脑子有了一些混沌,看不清现实。” “啊?”夏尔小声惊呼。 “我可怜的孩子,你难道真的觉得,我们尊敬的特雷维尔公爵家只有夏洛特一个王党?你认为,会是谁带她走上这条路的呢?”老侯爵不再看他,而是把目光投向了窗外。 夏尔深吸了一口气。 对啊!对啊! 特雷维尔公爵在前朝很得重用是人所共知的事情,而在七月王朝建立后,他也经常公开批评新王朝的施政和外交政策,更加还选择了拒绝在新政府中任职而自行半隐居在家中。这样的人,政治倾向于王党,甚至加入王党的秘密组织会很奇怪吗? 完全不奇怪! “我还有两个哥哥,他们并没有参与到密谋,就算我被抓了也牵连不到他们……”这时他脑中又回响起了那个声音。 她并没有提她爷爷。 她真实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上帝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夏尔瞪大了眼睛。 “是啊,为什么现在才想到?”仿佛是看穿了夏尔心中所想,老侯爵冷冷地问了一句。“明明很容易想到的不是吗?那天我听你一说这个事我就明白了。” “是的……” “我当时没有说,是为了让你自己去想明白,结果你,结果你……”老人的口吻里有些罕见的遗憾和失望,“你过了这么久,还是没有想明白。你是想不明白,还是内心里就不愿意去想和夏洛特有关的事情,于是下意识地就忽略了这些原本很容易想到的东西?” 夏尔低下了头。“爷爷,对不起,我错了。” “没什么对不起的,你还年轻,一时间把握不住事业和感情之间的界限很正常。谁都年轻过,我也明白,我也经历过。但是,你今后要注意,要努力克服这个缺点,别忘了你所从事的是什么事业!别忘了你自己的目标和志气!记住……”侯爵捏紧了他的手,仿若是想在那里留下一个烙印。“夏尔,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 夏尔闭上了眼睛,,片刻后重新睁开了。“我会的,爷爷。谢谢你。” “那就好。”老侯爵原本凌厉的目光,逐渐地转回到了之前的平静,然后,他轻轻冷哼了一声。“哼,我就知道,菲利普这个老家伙是不会甘于寂寞的,只不过,我没想到他居然还会继续抱在波旁王族那棵死树上……他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笨蛋啊。” 一提起路易菲利普国王或者自己的哥哥,老侯爵总是充满了嘲讽,夏尔早就习以为常、不当做一回事了。 “那么,您是认为我应该接受他的邀请?”他问起了最重要的问题。 “当然是要去了,夏尔。你知道的,我们尊敬的特雷维尔公爵先生可不是那种喜欢无事生非的人,既然他今天会邀请你过去,那么肯定会暗地里有所图谋。”老侯爵理所当然地回答。“所以……难道你不应该去探探底吗?” “好的,那我今晚就过去登门拜访。” “夏尔,我再说一遍,你给我好好记住。”老侯爵再度捏紧了夏尔的手,“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 他没有说哪个更重要,因为根本就不需要说。 对一个特雷维尔家的男子汉来说,这两样东西孰轻孰重,天然就应该而且必须是一目了然的。况且,他对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孙儿的头脑有十分的信心。 ============================================== 夏尔在晚上七点之前十五分钟准时赶到了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由于此时正是夏季,因此天色暗得很慢,此时天边仍旧保留有几丝薄光。 相比上次的经历,这次夏尔要顺利得多,马车直接驶入大门,然后在公爵府的前庭停下来了,踏板放下之后,夏尔从车厢中走了出来。 “晚上好,夏尔!”还没等他站定,就传来了一声招呼。“你可算是来了。” 夏尔循声抬头一看,发现自己的堂姐正站在台阶上,微带着笑容看着他。 她今晚穿着一件灰白色的长裙,上面绣着各种金色的花纹,在黄昏下闪烁着金色的光,再配合上披散开来的一头金发和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不管从哪个角度而言,都是美丽无比。 谁又能想得到,就是这样一个巧笑嫣然的美丽女子,就在几天前,带着人毫不拖泥带水地杀了人呢? 夏尔当然不知道这件事。然而,夏尔清楚地知道自己今天来的目的。 “晚上好,夏洛特,见到你很高兴。”他礼貌地点了点头,然后走上了台阶。 看到夏尔冷淡的回答,夏洛特先是一愣,然后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 “哎呀你真是的,来自己的亲戚家还这么客气……” “话虽如此,可是就连小时候我也没来过几次,都是你跑到我家玩的。”夏尔的口吻依旧平淡,“我可对这里没什么亲切感。” “哎呀,你这人可真是的……”夏洛特又笑着轻轻摇了摇头,表示对夏尔没办法。然后,她突然伸出自己的右手来,拉住了已经走上来台阶的夏尔的手,“好吧,我爷爷可等了很久了,我们快点过去吧。” 被拉住手之后,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他想抽回自己的手,可是当他这么做了之后,夏洛特抓得愈发用劲了,让他的企图以失败告终。尝试了一下之后,夏尔也就不再尝试抽回自己的手。 说到底,正如夏洛特之前所说的那样,拒绝地越刻意,不正是越显得自己还放不开吗? 夏洛特牵着弟弟的手,慢慢地穿过走廊。 和上次一样,经过那些历代特雷维尔公爵的画像时,夏尔随意地致了敬。 “虽说你上次已经来过一次了,但毕竟时间有限吧?很多地方应该没看过呢……”说到这里时,夏洛特突然转过头来,然后把声音放低了一线,“上次你来和爷爷谈话那一次,爷爷可是夸赞了你呢,说你沉稳而且懂得谈判的技巧……爷爷可不是轻易会夸赞人的哦,所以你尽管高兴吧。” “嗯,不胜荣幸。”夏尔不咸不淡地回了一句。 随着行进的继续,夏洛特那纤细白嫩的手掌微微沁出了一点点汗,让两只手几乎粘合在了一起。 “夏尔,你肯来赴约,我很开心,我一直还担心你不肯来呢。”夏洛特又低声说,由于是背对着夏尔的,所以夏尔也看不到她此刻的表情。 是激动还是遗憾?是高兴还是失落? 弄不清楚,而且此刻已经不重要了。 夏尔没有回答。 几分钟之后,两个人走到了走廊尽头的一道门前,门口的仆人看到来的是这两人之后,马上躬身行礼,然后打开了门。看来这就是晚宴的餐厅了。 夏洛特继续拉着夏尔的手走了进去,门随机被关上了。 特雷维尔公爵果然呆在里面。此刻他正端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无表情地看着进来的两人。看到夏尔之后,他微微点了点头就算做致意。 “晚上好,夏尔。” 而夏尔则行了个礼,然后以极其谦恭的语气说。 “晚上好,特雷维尔公爵先生。” 第四十九章 晚宴 问过好之后,特雷维尔公爵抬起右手,示意夏尔坐到他右侧的座位上。“请坐。” 夏尔从善如流,走进了餐厅,然后坐在长长的餐桌右中的位置,距离主人不远不近,距离刚刚好,而夏洛特则坐到了他的对面。 “最近还好吧?”公爵貌似关切地问了一句,然而平淡的口吻里面却缺乏问候的实质。 “托您的福,很好。”夏尔也以同样的语气回答。 夏洛特则招呼了一下,让仆人开始上菜。 夏尔来之前早就打定主意了,不管公爵想要和他谈什么、谈得成谈不成,先大吃一顿好的再说,至少不能让胃受委屈——毕竟平日里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搞高级晚宴的机会可不是特别多…… 而且,貌似今晚除了夏尔之外,特雷维尔公爵并没有邀请其他人,夏尔心中也更增加了一丝疑惑与期待。 一开始是开胃酒,两个人喝下了一点白兰地,而夏洛特则选择了红酒。 公爵轻轻抿了一口酒杯,然后切入了正题。“夏洛特都告诉你了?” “我认为她不至于告诉了我全部。”夏尔的语气含蓄而且温和。“但是至少我已经得知了,她现在是王党的重要成员。”接着夏尔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堂爷爷,“也许您也是?” 公爵还是丝毫不动声色。“假如我回答,‘是的,您猜得不错’呢?” “那我并不意外。”夏尔又喝了一口酒。 “就算我什么都不说,夏尔猜到了也很正常吧,爷爷……”夏洛特微笑着插了一句,口吻中居然还带着一丝孙女的撒娇。 公爵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 接下来上的是前菜鱼子酱,夏尔用鱼骨勺子随便挖了一勺送入自己的口中,然后含在口中感受着那种爆裂感,很久之后才咽了下去。 似乎就是为了等着夏尔用餐,公爵一直没有开口,等到他吃完之后公爵才重新开口。 “看上去,您似乎也是我的同行了?” 夏尔拿起餐巾,轻轻地抹了抹嘴边。 “看上去确实如此。” “哼,维克托那个不成器的小子,果然还在干着这一行啊……”公爵颇为不屑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他不会就这么甘于寂寞。” 两兄弟在互相蔑视这方面倒是出奇地相似。 夏尔继续吃着餐点,只当做没听见——他并没有兴趣去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争辩什么。 “既然您能够老实承认。那正好,我也不用跟您废话什么了。”特雷维尔公爵看着夏尔,“您之前在莱奥朗小姐的问题上那样处理,是有意要向我示好吧?” 仆人们送上来了汤,夏尔用汤匙轻轻搅拌着汤,汤匙撞击着瓷碗的内壁,发出了轻轻的叮咚声。 “是的,当时我确实有这种考虑。不过,现在看来,恐怕无法达到目的了吧。”夏尔颇有些遗憾地回答。 “并不完全是这样。”公爵给出的回答出乎了夏尔的意料之外,夏尔总感觉他的眼睛里有些含蓄的意味。 “嗯?您的意思是?”他有些惊奇地问。 公爵没有回答夏尔的问题,而是看了他的孙女儿一眼,夏尔马上把头转了过去看着自己对面的女子。 夏洛特同样看着自己的堂弟,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夏尔,事到如今,我是不会再说什么拉拢您的话了,因为这既侮辱了您,也侮辱了我自己的智力。但是,我认为这并不代表我们两派之间就没有任何可以合作的空间了。” 夏尔轻轻挑了挑眉毛。说实话,在来公爵府上赴宴之前,他就已经和自己的爷爷商议了很久,各种可能性都考虑了一遍。所以,现在他对对面祖孙两人的这种提议并不特别感到意外。 “合作?您是指哪方面呢?”夏尔平稳地询问。 “很多方面都可以。”特雷维尔公爵回答。 接下来上的是鲟鱼。 夏尔小心地用餐刀按压了几下圆形的柠檬片,以便使柠檬的香味渗进鲟鱼的肉当中,然后切下一小块沾上餐盘旁的调味酱后吃了下去。 “您希望合作?合作当然是好事了,我们一直都是和平主义者,提倡团结和共同发展嘛。您可以具体说说条件和要求,以及……回报。” 特雷维尔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回报,当然了,我们都要讲究付出和回报。” 夏洛特的脸上还是带着夏尔所熟悉之极的那种笑容。 “夏尔,我之前跟您提到过,我们组织遭受过重大打击,原因是出了大叛徒,对吧?” “好像确实如此。” “那位叛徒,经我们查实之后,证实是普拉斯兰公爵。”夏洛特的笑容丝毫都没改。 “是他?”夏尔突然感到口中有些干涩,然后赶紧喝了一口酒润了润喉咙。“难道说……?” “您最近看到了有关他的传单了吧?”夏洛特笑意盈盈。“传单说得没错,那位先生不是自杀,而是死于非命。” 呃,我当然看过,而且还是我写的呢! 不过夏尔当然不会愚蠢到自己站出来“认领罪状”,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但是,那位先生并非如那份传单所说,是苏尔特那个老家伙杀人灭口,而是我们的人动的手……” “是的,没错,他最近的‘自杀’就是我们行动的结果。这位叛徒得到了自己应有的下场。”特雷维尔公爵直接给出了回答。他倒是没说,其实这还是自己的孙女儿亲自带人动的手。 好家伙!真是敢作敢为啊! 夏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然后在心里对自己两位亲人和王党的同行们暗暗赞了一句。 他又吃了一口鲟鱼。“那么,恭喜你们。” 夏洛特摇了摇头,“这只是事后弥补而已,对我们所受的损失来说,普拉斯拉公爵的死只能算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安慰。但是,巨大的损失已经造成了,而且其中很大一部恐怕永远也无法挽回。” 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心里却有些疑惑。 他们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呢?让我知道了他们现在遭受了巨大挫折和困境,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那么,您打算怎么办呢?”他看着公爵,直接单刀直入。“您所说的合作,究竟是指什么?” 公爵和夏洛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仆人们则在这时送上了小烤好的鹿肉。 夏尔不慌不忙地将一块鹿肉小心地割成小块,然后送入口中,接着用餐巾抹了抹嘴。 现在的形势下,很显然,着急的不应该是他。 看着显然不打算开口的夏尔,公爵和夏洛特对视了一眼。 “所谓合作,当然是双方面的付出,我不会单方面地要求您做什么。”老公爵重新开口,“我现在就提出我的要求吧: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忙,把苏尔特这个老家伙搞下台。” “嗯?!”夏尔惊呼了一声。“真的吗?扳倒苏尔特?!” 也怪不得夏尔这般动容。 一直以来,前帝国元帅,现王朝宰相达尔马提亚公爵都是横亘在波拿巴党人面前的一座大山,他的冷酷、机敏、严厉还有果断,让他的敌人们一直都胆战心惊,也让波拿巴党人在深恶痛绝之余还有些暗暗佩服。 如果有什么办法,能把当朝宰相、各路反贼的死对头苏尔特元帅搞下台的话,这绝对是让波拿巴派分子欢呼雀跃、奔走相告的大好事。 镇定!要镇定! 片刻之后,夏尔终于在这种极大的震撼当中,强自镇定了下来。 “听上去这很诱人,不过您打算怎么实现他?还有,为什么要找上我们?”夏尔轻轻地问。 特雷维尔公爵似乎永远都不会动容的、古井无波的脸上,突然闪过了一丝不耐和愤怒。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叛徒,那个该死的叛徒,让我们损失了那么多人手的话,你以为我们需要去找你们吗?那个连自己老婆都管不好的废物,坏了我的大事!” 夏尔并不为对方的怒气所动,继续看着他。 “具体的问题,等下夏洛特可以和您详谈。”公爵很快就恢复了原本的镇定,“您现在只需要回答我,您对这个提议感不感兴趣?” “很感兴趣。”夏尔立马回答。“非常感兴趣。” “那您有没有资格代表那边来拿主意?”公爵继续追问。 “我想是有的。”夏尔有意模糊其词地回答,然后拿起了刚刚送上来的山楂果送入口中。“我很愿意洗耳恭听您的打算和计划。” “那我衷心希望您能在这里享受到一顿愉快的晚餐。”公爵似乎心情不太好的样子,起身打算告辞了。 “嗯,我向您保证,我吃得很开心,很饱。”夏尔又吃下了一块鹿肉。 特雷维尔公爵脸色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而夏洛特忍不住噗嗤地笑了出来。 第五十章 承诺 脸色显得很不开心的特雷维尔公爵很快就离开了,餐厅的座位上只剩下了两个人面对而坐。 但是晚宴仍在继续。 接下来是这次晚宴的重头戏了,仆人们终于将肥鹅肝端了上来。难得地碰到了打土豪的好机会,夏尔当然老实不客气,一片片地吃了起来。 夏洛特则和刚才一样没怎么吃东西,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青年。她的右手轻轻拨弄把玩的着自己垂下来的一缕金发,脸上显露着若有若无的微笑。 等到夏尔吃过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才开口说话。 “夏尔,你还是和以前一样喜欢说冷笑话呢……爷爷很少被人气得那么失态了……” 夏尔回以一个微笑。 “恐怕这主要是因为之前你们所遭受的重大挫折让他心情不佳的缘故吧。” “哎……”夏洛特轻叹了一声,“重大挫折……确实如此,那天晚上爷爷接到交火报告的时候,气得把自己的书桌都掀了……” 能让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特雷维尔公爵气成这样,这个打击看来真是够大的。不过,夏尔当然就很开心了。 不过,从时间来看,自己之前拜访特雷维尔公爵正好是在搜捕交火事件发生短短几天后,而这时的特雷维尔公爵已经完全没有任何异状,甚至连一丝感情的波动都没有了。夏尔心想这份养气的功夫倒是值得学习一下。 夏洛特叹息了之后不再说话,甚至也没有动餐具,只是静静地继续看着夏尔吃东西。一时间,除了夏尔餐具的碰撞声和仆人小心放低的脚步声,餐厅内竟然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之后,饶是以夏尔这种厚脸皮也受不住了。“您不是要有重要的事跟我说吗?合作的问题。” “您先吃得开心我们再说嘛,今天我们还有的是时间,不着急。”夏洛特还是微笑着,“我们特雷维尔家可是谨守待客之道的,哪怕是对自己的亲戚,虽然很遗憾这位亲戚并不以同样的热情来接待我们……” 夏尔从善如流,又吃了几片鹅肝,然后再说话。 “现在我吃得差不多了,您可以说了。” “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啊。”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笑容里带着无奈和一丝隐藏的欣喜。 “说正题吧,你们准备怎么样扳倒苏尔特先生?”夏尔冷静地问。 “依旧是个急性子呢。”夏洛特笑着点点头。 然后,整个餐厅的气氛似乎为之一变。明明还是那个华服女子,明明还是那个笑容,眼中的凌厉却让周围的温度都似乎下降了几分。 这就是认真起来的夏洛特了。 感情是感情,事业就是事业,看来那边也知道其中的区别。 “想必你也知道,我爷爷虽然拒绝了当今政府多次的任职邀请,却还是和其中很多人关系交好吧?” 这个开场白有些突兀,让夏尔小小地滞涩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转过了念头。 特雷维尔公爵自从七月革命之后就从政府中退休了,并且还多次推辞了当今政府的邀请,然而他却和一些权力人物交往十分密切,这是为什么呢? 夏尔初时以为这只是一个退休老政客保持自己影响力的手段而已,而现在看来,却有了完全不同的意味。 要么是为了刺探政治情报,要么是为了策反心怀动摇者,要么两者兼而有之。看来这才是特雷维尔公爵在半隐居之后仍然同政界高层人士保持密切联系的主要动机。 想到这里,夏尔点了点头,等待堂姐的下文。 夏洛特终于开动了,她慢慢地将鹅肝抹到面包上,然后用叉轻轻地送入了自己的嘴中。吃完之后她才开口。 “我们的国王陛下,痛恨着自己的首相。虽然他平时掩饰地很好,但是爷爷看得出来。这是我们能够扳倒他的最基础的前提。” “可是就我个人所见,我们的国王陛下,或者说这个王朝,十分依赖苏尔特先生。”夏尔冷静地提出自己的看法。 “你的看法很对。不过……”夏洛特微笑着回答,“正因为我们的国王陛下依赖他,所以就会恨他。君主经常会恨那个他依赖的人,这种事屡见不鲜——因为这个人的存在,会显得君主不过是个陪衬。每一个不够聪明的君主都会痛恨自己成为陪衬……” “而聪明的君主却明白躲在幕后的好处。”夏尔补上了这句话。 “没错。” 两个人同时相视一笑。 在过去,他们就是这样纵论古今中外的。 夏尔继续吃了一块鹅肝,这种畅谈很能引发他的胃口。 “也就是说,实际上我们的国王陛下其实很嫌忌他的首相,因为他的影响力和权力太大?” “正是如此。”夏洛特笑着点点头。 夏尔仔细一想,然后也算是接受了这种说法,毕竟权臣遭到君主猜忌这种事,古今中外都屡见不鲜。“然后呢,有了这个底色之后,我们该怎么进一步发挥呢?” 夏洛特温和地看着夏尔。 “如果一直依赖着另一个人的话,就算心里再恨,君主也未必会抛弃他的对吧?就好像路易十三和他的首相黎世留红衣主教一样。” “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夏洛特嘴角再度微微往上撇,勾出了一个完美的微笑。 “夏尔,你觉得一个君主该怎样才会抛弃掉自己一直依赖着的人呢?” 夏尔仔细想了想,然后回答。 “两种情况下,一种是他觉得一切都已经达成,他不再需要这个人了……” “另一种情况就是,他觉得依赖的这个人已经无能为力了,辜负了他的依赖,因而加倍恨上了这个人。”夏洛特轻轻地接上了夏尔的话。 “前一种我们做不到……”夏尔继续说。 “但是我们却能做到后一种。” “哦,我明白了。”夏尔点点头。“您的意思是要制造动乱,让国王陛下加深对苏尔特的疑忌和失望,最后撤换掉他。” 夏洛特摇了摇头,然后回答。“不仅仅是如此而已,夏尔。” “哦?”夏尔内心产生了一点好奇。“还有别的吗?” 夏洛特的微笑愈发浓厚了,带着几丝神秘和隐晦。 “假如……夏尔,我是说假如……假如你是一国政府的二号人物,已经当了七年的外交部长,被国王所信重被同僚所敬重,然后你头上的那个人一直还整天在你跟前碍着你的眼,一点也没有就要老死了的迹象,你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呢……?” 夏尔微微眯了下眼睛。 他明白夏洛特这个假设并不是在说自己而是在说哪一个人,但是他还是顺着夏洛特的口气说了下去。 “哦,如果是我的话,恐怕会很不耐烦的吧。” “会想办法搬走上面的那块石头吗?”夏洛特追问。 “也许会吧。” 夏洛特摊开了自己的手。“所以这就是基本的情况了。” “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位‘夏尔’先生已经等得不耐烦了,打算把苏尔特拉下来?”夏尔的口气里带着一丝狐疑,“然后他就来找王党帮忙?” “那倒不至于,那位先生再蠢也不至于会到这种地步。”夏洛特又微笑着摇了摇头,“他只是在秘密联系众议院和贵族院里面的一些有影响力的议员,打算通过他们来迂回进攻,同时发难,并且自己在国王陛下面前煽风点火,让苏尔特短时间内失去继续盘踞在那个位置上的资本和机会。只不过,很不凑巧,他联系的人里面,恰尔有些是我们的秘密成员。” “所以你们打算助他一臂之力?”夏尔接着问。 “是的,堡垒一向是从内部攻破最容易。好不容易能够得到不自知的帮手来一起做这件事,那么为什么不做呢?除掉了苏尔特先生之后,那位先生要好对付得多。”夏洛特轻轻扬了扬眉毛,还想刚才只是在谈买哪件衣服一样。 夏尔沉吟了几秒钟。 “怎么办?” “特雷维尔公爵已经联系上了那位先生。” 似乎是看到了夏尔的表情,夏洛特做了一个手势。“当然了,是通过我们一个靠得住的成员来联系上的,对方并不知情——我的爷爷虽然从未暴露过,但是他的政治倾向比较明显,容易引起那位先生的怀疑,从而前功尽弃。” “很好。”夏尔赞许了一句。 “那个我们的人,承诺了要帮他。而他的意思是,要在王都和王都附近制造几起可控的事端,以便提供给他的人一个攻击首相的口实……” “可控的?”夏尔重复了一句。 “如果闹的乱子太大,该负起责任的就不是首相而是整个内阁了,这个很容易理解吧。” “那他打算具体怎么办到呢?还有,我们应该怎么合作怎么插手?” “目前还不清楚,我们的那个人并没有得到对方充分的信任,而且对方估计也是在准备阶段。”夏洛特苦笑着摇头,“爷爷叫你来的意思是,大家先建立起一个初步的合作意向,如果能谈妥就早点做准备,免得事到临头时因为仓促什么都干不成。” “很有远见的想法。”夏尔点头承认。 然后他吃下了最后一块鹅肝。“我会将这件事传达给我们这边的人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同意这次的合作。”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欣慰地笑了出来。“看来这顿晚宴请得很值。” “那么,还有别的要说吗?”夏尔准备告辞了,他想回去好好消化一下今天所得到的——不仅仅是食物,另外再和爷爷商议一下接下来的安排。 “还有一个,夏尔。”夏洛特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点变化。“是我个人的事。” “什么?” 夏洛特的眼睛里重新充满了温暖的笑容,刚才那个凌厉的夏洛特似乎只是一个幻象。 “答应我,我们两个之间,只有我们两个之间绝不互相攻击,好吗?” 夏尔垂下了眼睛。 不,现在已经不是两年前了,现在两个人到底都变成什么了?就连刚才,谈的都是什么?大家都不是过去的样子了。 “夏洛特,到了我们这个年纪,还能再去相信别人的承诺吗?即使我答应了您,又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我愿意相信呢?”夏洛特微笑着。 夏尔也微笑了起来。“如果我不愿意承诺呢?我个人是十分不希望我们之间拔剑相向的,但是如果真的到了必须这么做的一天,我将不得不去做。这样您懂了吧?您呢?您会去做吗?” 夏洛特笑容里慢慢带了一点苦涩和莫名的意味。 “也许会呢?” 第五十一章 贿赂与偷听者 夏尔一回到家,马上就走向特雷维尔侯爵的房间。由于平常这个时间侯爵已经就寝了,所以他先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侯爵的声音马上响了起来,而且语气极其平稳,看来老侯爵并没有睡觉。 夏尔马上走了进去,然后关上了门。 “你回来得比预想地要早,怎么,吃得不开心吗?”老人正靠着床背半躺着,低声发问。 “我是担心太晚回来的话,再把您叫醒来就太伤精神了。”夏尔低声解释,“不过,在那边吃得挺开心的,令人回味。” “哼哈哈哈。”老人忍不住笑了出来,“你肯定把他气了个半死,我真想看看菲利普哭丧着脸的样子……” “还好。”夏尔微笑着。 “那么说正题吧,你们谈到了什么?”老人很快敛去了笑容,切入了正题。 “他们提出了合作。”夏尔放低了声音。 由于在预料之中,所以老人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惊奇。 “什么样的合作?” “他们想要我们帮忙……”夏尔注意着老人的表情,“把苏尔特先生搞下台。” 果然不出夏尔所料,这个耸动的消息面前,就连特雷维尔侯爵也把持不住了。“什么?” “就像您听到的那样。”夏尔耸了耸肩。 老侯爵眼中带有难以掩饰的兴奋和笑意。“详细给我说说!” 夏尔很快就将夏洛特和自己的对话原原本本地复述给了老人听。 老人微微眯着眼睛,一直静静地听着,如果不是夏尔知道这是他在思考的表现的话,恐怕会以为他早已经睡着了。 直到夏尔说完之后很久,老侯爵才重新睁开了自己的眼睛。“也就是说,我们的公爵先生打算浑水摸鱼,利用基佐先生急于打倒苏尔特的心理和行动,来达成这个目标?” 【指弗朗索瓦-基佐,1787年生人,七月王朝时的政治家和外交家,当时的政府第二号人物,1840-1847年间担任内阁的外交大臣,极受路易-菲利普国王的信任和看重。夏尔和夏洛特谈论时所提到的“那个人”就是指此人。】 “目前看上去确实如此。”夏尔点点头,继续看着自己的爷爷。“您怎么看呢?有没有成功的希望?” “有。”老侯爵断然回答,“堡垒最容易从内部被攻破,想要扳倒苏尔特,利用政府内部的斗争是最好不过的办法了。” 无意中,他说出了和夏洛特一样的话。 “嗯,我也是这个看法。”夏尔点头,“爷爷,我认为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绝对的好机会,我们不应该放过它。” “确实是个好机会。”老侯爵却还是很平静。“只不过,看样子那边现在还在构想阶段,离实际施行还有一段距离,更别说成功了。所以,你不能够掉以轻心,也不应该因此而丧失冷静。” “嗯,我会的。您放心吧。”夏尔同意了。 “他们只是说了这个合作构想吗?就没有提到别的?”侯爵的语气中突然带着一丝犹疑,“如果他们的谋算有足够大的把握成功的话,他们应该会显得更加急迫,愿意拿出更多的诚意吧?难道说……他们其实并不着急?” “不,我正想跟您说呢。”夏尔微笑着摇了摇头,“他们给出了诚意。” 接着,他像变戏法一样从怀里掏出了一小叠纸券,一小叠做工精良、印刷极其精美的纸券。 侯爵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点,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多少?” “这里都是国债债券,总价值是……”夏尔轻轻停顿了片刻,“三十万法郎。” 听到这个算得上是巨款的数目后,侯爵并没有丝毫动容,反而像是想起了什么。“正好是你让莱奥朗小姐给他的数目?” “是的。”夏尔点点头。“不仅正好是这个数目,而且正好是这批债券。” 夏尔回想起了他告辞时场景。 ……………… 当一切都谈完后,夏尔起身准备告辞。 “夏尔,你们要尽快给我们答复,时间可从来不等人。我们现在急需合作,况且打倒苏尔特不应该是我们共同的目标吗?” “好的,我会的。”夏尔平静地回答。 夏洛特的笑容突然变得有些狡黠。 “对了,还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 夏洛特拿起了自己旁边的一个小匣子,然后站起来递给了餐桌对面的夏尔。 “为了让你更加积极,同时为了表现我们的诚意,这个给你。” 夏尔疑惑地打开了匣子,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洛特。 夏洛特依旧巧笑嫣然。 “没错,也就是莱奥朗小姐给我爷爷的那笔钱。30万法郎的话,足够表达我们的诚意,也足够作为您的活动经费了吧?” 这算是贿赂吗?这就是糖衣炮弹吧? 没关系,糖衣吃下去,炮弹吐回去。 夏尔收下了这叠债券。 “谢谢。” ……………… “拿着别人的钱送人情,我那个兄长真的算得很精啊……”老侯爵有些嘲讽地笑了,不过很快他又恢复了严肃。“夏尔,这是好说,这说明他们真的很急,也真的觉得很有成功的希望。” “就我看来也是如此。” “夏尔,好好收起来,这是你的劳动所得。”侯爵淡然吩咐,“要珍惜每一个你挣来的子儿,这是一个过来人给你的忠告。” “好的。”夏尔答应了一声,然后将这些债券又收回了口袋。 “夏尔,你只看到了钱吗?”侯爵突然问。“钱当然很重要,但是有些东西比这一点点钱更加重要……” “您放心吧。我当然不会只为这个沾沾自喜。”夏尔马上回答。 “那你还有别的盘算吗?” “几天后组织要召开一次极秘的集会了,如果我把这个消息透露出来……”夏尔看着自己的爷爷。“想来也会让那些与会者个个都欢呼雀跃吧?” “而且,如果真的办成了的话……”侯爵加上了一句。 “那将极大地提高我的地位。”夏尔面色十分平静,“以及体现我的能力。” 老侯爵抬起头来,直视着自己的孙儿,眼中满是欣慰。 “你能想得这么远,真的很好,夏尔。”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既然能够想到,那么就放手去做吧!” “我会的。”夏尔低下了头。 正当夏尔感觉时候已经很晚了,该告辞让老人好好休息一下时,突然门外的走廊好像传来一声很轻的响动。 “谁?!”祖孙两人同时喊了出来,语气中同样地充满了惊愕。 “您好好休息一下,我去看看。”夏尔一边说一边马上跳起来走上前去,打开了房间。 他睁大了眼睛,面前的场景几乎让他难以置信。 芙兰正半跪在墙边,骇然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宛如一只受惊的小松鼠。 “夏尔,怎么了?有人在偷听吗?”此刻侯爵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凌厉,那个上阵厮杀无数次的军官,仿佛又复生了一般。 夏尔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没什么,爷爷,是一只老鼠跑过而已。” “是吗?那就好。”侯爵的声音明显松弛了下来,“说起来这宅子也老了啊,太久没整修了,鼠虫什么的也多了很多……” “回头我们好好整修一下。”夏尔淡然回答,紧紧地盯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一动也不敢动,似乎是被哥哥的目光给吓呆了。 “那您好好休息吧……时间不早了。”夏尔看着妹妹。 “嗯,你也好好休息吧。”侯爵的声音里也带着一丝疲倦,“我睡了,晚安。” “晚安。”夏尔反手把们关上了。 然后他慢慢地走到妹妹的面前。 接着,他躬下身,然后伸出手来,横抱住了自己的妹妹,然后走向自己的卧室。 也许真的是被兄长的表情吓坏了,即使已经被哥哥抱得悬空,一贯在哥哥面前极为骄纵的妹妹,依然一动也不敢动。 轻轻踢开卧室门之后,夏尔将自己的妹妹扔到了自己的床上,然后站在床边,紧紧地盯着芙兰。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听?” 芙兰的眼睛突然浮现出了泪光,然后一滴滴泪珠从眼中滚落。“我……我……”她抽噎着说不出话来。 夏尔静静地等她哭了一会儿,直到她稍微恢复平静之后才重新问。“为什么?” “我……我……我只是在担心啊!”芙兰的眼泪还在不停地流着。“你去了她家!我好害怕!” “害怕?”夏尔片刻后才回过神来,“你害怕什么?难道夏洛特会在她家对我动手?” “我是怕……”芙兰仰头看着夏尔,白净的面庞配上满是泪水,“我是怕……我是在害怕你又和夏洛特在一起了,不要我了!” “嗯?”夏尔很惊奇。“什么?” 这妹子什么思考回路? “如果你和夏洛特重新在一起了,夏洛特一定会想尽办法来对付我的!她讨厌我!她恨我!我也讨厌她!比谁都讨厌她!”芙兰几乎是喊了出来。 “所以你就来偷听?就因为害怕夏洛特?”夏尔突然有些无力。 “是的!如果你和她结婚,她一定会远远把我打发走的,她那么恨我!”芙兰的眼泪越流越急,“然后我就永远也看不到你和爷爷了,我就一无所有了!我只是因为害怕这个而已啊……” 夏尔先是皱了皱眉,然后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在不是最坏的结果。 他看着自己的妹妹,她缩在床上,脸上满是害怕和忧虑,还有——恐惧。 我居然让自己的妹妹害怕自己了!他心中暗叹了一句。 “那你听到了什么?” 似乎是看到夏尔的脸色放缓了不少,芙兰的恐惧消减了一些,她用力摇了摇头。 “没听见,我刚到那里,而且门那么厚……什么都没听到……然后你就冲了出来,那样看着我……那样看着我……那样看着我……” 夏尔总算放下了心来。 然后他伸手重重拍了拍妹妹的屁股。 “啊!”芙兰重重呼痛。 “这次就算了,下次你再敢这样,我打烂你的屁股,我是认真的。”夏尔硬起心来提醒。 然后他扶起了芙兰。“回去睡吧。” “那……那……”芙兰突然抬起头来,“那你和夏洛特,不会还……” 夏尔看着自己的妹妹。 而此刻她正充满期待地看着自己。 她只有这两个亲人了,她在害怕,她害怕失去这一切。上帝啊,这是我唯一的妹妹啊,她会害我吗? “不会了。”他轻轻地回答。“而且,不管是谁,这辈子我都不会抛下你不管的,你放心吧。” 芙兰睁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眼中又重新有泪水划过。 夏尔俯下身来,亲了亲妹妹的额头。“回去吧,真的,以后再也不要干这种事了,大人的事,你不能搀和,连知道都不能知道。” “可是,我……我走不动了。”芙兰泪水止住了,只是脸却变得通红。 “真是的,笨蛋。”夏尔小声嘟囔斥骂了一句,然后用刚才的手法,将妹妹抱了回去。 第五十二章 多面下注 第二天一大早,夏尔就起床了,他很快就来到了书房,因为有许多事要处理。 毕竟是早上,夏尔的思路相当流畅。很快,他就执笔写下了几封私人事务上的信件,然后封好信封,预备交给仆人拿去邮局投递出去。 “咚咚咚”,正当他准备写完最后一封信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进来。”夏尔头也不抬。 “先生?”门打开了,然后门口传来一声轻柔的问候。 “嗯?”夏尔吃惊地抬起了头。 夏尔的惊奇,不是来自于他不知道来者是谁,而是源于他很意外,意外对方居然会用这种口吻来跟自己打招呼。他想不起上次芙兰轻柔而不是含着一丝怒气招呼自己是在什么时候了? “早。”不过不管如何,夏尔还是打了一个招呼。 “早安。”芙兰笑着打了个招呼,然后继续说,“吃早餐的时间到了,爷爷叫我过来催你一下……” 她的笑容和煦之极,既有些讨好,又不知道有别的什么意味。 到底怎么了,一大早就这么开心? 算了,不管怎样,总比发脾气好。 “好的,谢谢你,写完这封信我马上过去。”夏尔点了点头。 “那一定要快点哦!”芙兰催了一句,然后转身离开,步伐十分轻盈欢快。夏尔隐隐感觉到,芙兰的表情下带着似乎压抑不住的窃喜。 怎么回事?难道和昨晚的事情有关?不,是肯定有关系。 那为什么她还这么欣喜呢?明明打了她啊?夏尔更加疑惑了。 直到此刻,他仍旧无法忘记昨天的冲击。 有生以来第一次,他对芙兰产生了无法抑制的怒火,还动了手。在那一瞬间,他真的忘记了平日里对妹妹的宠爱。 说实话,虽然后来的处罚是非常正当的,而且他并不后悔,但是他内心中仍旧有一些负疚和郁闷。于是,他也就更加不理解芙兰现在的雀跃。 是不是因为那句“这辈子我绝不会抛下你不管的”,让妹妹十分开心? 夏尔灵光一现。 应该就是这样吧,这样也好。 他轻轻摇了摇头,然后抛下了这些杂念,很快将最后一封信写完。 昨晚从特雷维尔公爵家得到的债券,已经被他小心地收藏在自己房间里的信匣当中。正如老侯爵所言,这是他应得的报酬,也是他继续前进的燃料。 ==================================== 当今的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府上,此刻也在吃着早餐。 掌玺大臣坐在主位上,而他的儿子迪利埃翁子爵则坐在他旁边。 由于两代迪利埃翁先生都在朝廷上任有职位而且事务繁多,所以他们碰在一起吃饭的次数其实少之又少。今天实际上,迪利埃翁子爵是被自己的老父亲特意叮嘱来留下来吃早餐的。 已致中年仍魅力不减的迪利埃翁子爵,以优雅的宫廷式动作,轻轻地在面包上抹上果酱,然后小口地吃了下去。只是他的心思并没有放在自己的食物上,而是不停地偷瞟着自己的父亲。 考虑伯爵从小就对子爵十分严厉,因而小迪利埃翁的这种小心翼翼也就十分容易理解了。 直到现在,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父亲为什么特意要将自己叫过来一起吃早餐,而且他也不敢问。 而大臣似乎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只是慢慢吃着自己面前的糕点——由于老迈,这位位高权重的大人物,现在只喜欢吃这种黏软的食物,而且动作也十分缓慢。 随着时间的流逝,子爵如坐针毡,因为他的日程表可是排得满满的,在早餐上浪费不了太多时间。 正当他鼓起勇气想要发问的时候,他的父亲终于开口说话了,语速缓慢,声音低沉。 “你既没有耐心,也没有头脑。难道你就不会想到,既然我会特意叫你过来,难道会是因为一些无聊的事?你却在担心,生怕耽误了日程……你是你日程表的主人,而不是奴仆!” “对不起,父亲。”中年人被父亲严厉的说教搞得好不尴尬,只得配着笑脸。 责备完儿子之后,伯爵又重新沉默了,慢慢地吃着糕点。 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重新开口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这里好空啊,让人不太舒服。” 子爵先是一愣,然后垂下了头。 平常老人吃早餐的时候是要两个孙女儿陪着的,经常聊天帮他解闷,而现在,两个人一个还被关在书房里,另一个…… 一想到这里,子爵自己心里也感觉不太好受。 也许是自己对女儿们太严苛了?他心里暗暗作痛。 可是……可是…… 正当中年人内心中还在纠结的时候,他的老父又说话了。 “昨天在宫里,基佐先生找我谈过话,请我帮忙。” 听到这个,朝臣和政治家的本能马上让子爵重新打起了精神。 “帮忙?他需要您帮他做什么呢?” 掌玺大臣垂下了眼睛,面无表情地看着桌上剩下的糕点。 “他想扳倒我们的首相先生,以便让他自己坐上那个位置。” “啊?”子爵小小地惊呼了一声。 “很奇怪吗?”伯爵不满地扫了自己的儿子一眼。“一个有野心的人,在给别人当副手的时候想要取代那个人的地位,有什么值得惊奇的呢?我反而好奇他居然能忍耐这么久。” “这倒也是。”子爵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点头承认。“那您打算帮他吗?” 大臣没有回答。 沉默了片刻之后,他重新开了口。“你觉得基佐先生和达尔马提亚公爵先生谁强。” 听到这个问题后,子爵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个从刀山火海中摸爬滚打出来、历经各种暴风雨而不倒的人;和一个只是在政界慢慢混出来的人,能力上究竟有比较的需要吗? 他斟酌了一下词句,以宫廷式的委婉口吻回答。“首相先生在历练和经验上恐怕要强上一些……” “没错,看来就连你也能分清楚他们两个谁更强。”老伯爵轻轻叹了口气。 子爵小心揣测了一下父亲的口气,然后小心地问。“这样说来,您是对基佐先生没有信心,打算拒绝掉他的请求了?” “不!”伯爵猛然抬起头来,严厉地看着儿子,让子爵条件反射式的打了个寒噤。“你还没有弄明白问题的实质所在吗?” “实质……?”子爵的声音有些颤抖。 老人轻叹了口气,然后重新垂下了头,貌似无精打采地看着桌面。 “你认为,我们的国王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子爵沉吟了片刻,然后小声回答。 “一个心地仁慈、并且注重名声生活检点的好国王,比起前代那些放荡的波旁君主们,他要检点得多……” 子爵用的依旧是宫廷式的委婉口吻。 实质意思则是:“行事偏向犹豫不决,注重虚名”。 “是的,他注重名声,所以他讨厌成为人们眼里的‘苏尔特所辅佐的一个好君主’。他希望的是人们把苏尔特记成‘路易-菲利普国王的一个好大臣’。”老伯爵冷冷地说,“我当掌玺大臣多少年,就密切注意了他多少年,他的想法瞒不过我的。” 子爵明白了什么。“所以您的意思是……实际上陛下已经默许……” “如果不是对国王陛下的态度有信心,基佐会来找我寻求合作吗?他敢吗?他不怕我向首相阁下告密?”大臣看着自己的儿子,“我的儿子,你要考虑到问题的实质。” “原来如此。”子爵恍然大悟。“那我们应该怎么办?” 伯爵仍旧看着桌子上的糕点。“考虑到这种现状,我打算有限度地配合一下这位先生,但现在还不到全力支持的时候,我现在还看不清楚谁输谁赢。” “嗯……”子爵陷入了沉吟。 “而你,你要跟首相阁下告密。告诉他基佐先生正忙着要对付他,你从父亲那里偷偷探听到消息,背着父亲来告诉首相。”老伯爵对自己的儿子面授机宜。“他迟早要知道的,最早告诉他的人总是会得到最大的感激。如果他有机会赢,他会来找我、来收买我的。” “我明白了。”子爵点头。“我们需要两头下注,既不辜负国王陛下的恩宠,也不至于得罪了首相。” 大臣没在说话,只是继续低着头看着桌上的糕点。 子爵准备告辞了。 “不,不止是两面下注,现在不够了。”伯爵突然又轻轻喊了出来。 “怎么了?父亲?”子爵大惑不解。 “还记得那天玛蒂尔达说了什么吗?”伯爵看着自己的儿子。 、子爵咬紧了嘴唇,女儿那天说的话如同咒语般重新在父亲耳畔响起。 “您看,如今的王朝还能再撑多久啊?到处灾荒政府却没人救济,宫廷上上下下颟顸混乱倾轧不断,到处都充斥着恶意反对国王的阴谋……” “父亲……”他有些惊恐地看着伯爵。“您该不会……” “连玛蒂尔达一个女孩子都看出这个王朝风雨飘摇了,结果这个王朝的顶端仍旧在忙着互相倾轧……”大臣摇了摇头,口吻里充满了遗憾,“如今不是两面下注就够用的时候了。” “父亲……可是……”子爵还在惊恐当中。 “这间屋子太空了,让人不舒服,不是吗?”伯爵重新说了一次,“让朱莉回来吧,玛蒂尔达那次说的有道理,我们可能到时候确实用得上那个共和派。” “可是……” “把玛蒂尔达叫过来,让她陪我吃吃早餐,好多天没见了,怪想念她的。”大臣不耐烦地命令一下自己的儿子,“跟你吃饭一点意思都没有。” 看着自己的父亲,子爵吞咽了一口口水。 最后,他还是屈服于父亲那严厉的目光之下。 “好的,父亲,我马上让仆人带她过来。” 大臣斜睨了自己穿着宫廷绣花礼服的儿子。 没错,这个儿子确实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即使人到中年仍旧十分有魅力。然而,大概也只能和这件衣服一样了——只能穿在外面给人看看。 老迈的贵族,轻轻叹了口气。 “你要是有你小女儿一半的头脑就好了。” 第五十三章 亲王 终于到了久久期待的这个日子了。 一大早夏尔起床,精心进行了最后一次的准备,将心情调整到最佳。吃完早餐后,他就和爷爷告了别,然后就坐上了自己的小型轻便马车向城外驰去。 随着马车的驰骋,车窗外的风景慢慢由人流熙攘、车水马龙的城市,而变得有了些乡村气息,车速也越发快了起来。 到了接近中午时分,马车终于来到了莱昂这座离巴黎几十公里的小镇。 夏尔下了马车之后,抬起头来看了看这个地方。 此时这里尚没有后来的繁华和现代,仅仅是个小镇而已,居民和房屋并不多,仅仅在大路沿线有一些巴黎人所有用的小型的乡间别墅和公馆。 在原本历史上,这座小镇于1940年成为了德国占领军及西线总司令部所在地,德国人征用了一间别墅作为司令部驻地,可惜夏尔前世学艺不精,无法得知到底是哪一栋房子,不然还可以去“提前凭吊”一下。或者,也许现在那栋房子还没有建出来? 夏尔很快摇了摇头,扫走了发散开的思绪。 沿着别人之前送过来的路线图,他很快走到一家小客栈门口,然后走了进去,接着走到破线破败的柜台前。 “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先生?”一位年轻的侍者带着笑容谦恭地问。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一枚小小的徽章,然后轻轻地别在胸前。“我需要预定一个房间,最好是朝阳的。” 如果没有这小小的一枚徽章,对方的回答就只可能是“抱歉先生,今天已经客满了……”。 侍者很快点了点头。“明白了先生!” 然后他离开了柜台,“请跟我来,先生!” 于是,夏尔就跟着他走进了客栈内。接着,他们来到了客栈的后院。 “已经来了多少人了?”夏尔低声问。 “已经来了几个,但是您也并不算太迟,先生。”侍者低声回答。“还有好些人没来呢。” “哦。” 侍者带着他来到小餐厅的门口,门现在紧闭着。“就在这里,您请进吧,我先到前台去接待后来的人。” “再见。”夏尔随口说了一句。 在侍者离开之后,他轻轻地拉开了门。 果然,已经有几个熟悉的面孔呆在里面了。 “哦,我们的年轻人可终于来了!”一个与会者笑着打了个招呼。“瞧瞧,他可长得越来越像他爷爷了!怎么样,现在侯爵先生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最近身体还好。”夏尔笑着回答。在这些人面前,夏尔不需要变装。 长长的餐桌前已经摆好了位置,今天与会的人其实并不多。他找了一个座位然后坐下。 “先生,依照我收到的信上说,今天会有一个重要人士列席,您知道是谁吗?”刚刚坐好,夏尔就低声询问旁边的人。 “很遗憾,年轻人,我也并不知道。”对方轻轻摇了摇头,“等下看看不就知道了。” “也只能这样了。”夏尔摊了摊手。 “我的朋友,听说最近特雷维尔侯爵说服了拉波塔伯爵加入我们?”对方突然放低了声音,“这是真的吗?” 夏尔微笑起来,然后再次摊了摊手。 “好样的!”对方高兴地拍了拍大腿,“干得太好了!” 他的表现惹起了其他几个人的注意,然后几道视线从夏尔身上扫过。 “祝贺您和特雷维尔侯爵先生。”他们也向夏尔致意。 夏尔则沉着地以不变的微笑回敬着这些祝贺。 随着时间的流逝,到会的人越来越多,基本上就要坐满已经放好的椅子了。然而会议的组织者却仍旧还没有现身。时间已经接近会议预定开始的十二点了。 正当大家要么在闲聊和攀谈叙旧,要么在因为有些狐疑而开始窃窃私语时,小餐厅的门突然再次被打开了。 会议的主持者卡里昂先生昂首阔步地走了进来。 而眼尖的夏尔发现,有一个自己在之前各次集会中从没见过的陌生人跟在他的后面,然后一同走进了这件屋子。 来者年纪并不大,看上去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他穿着薄外套和小皮鞋,头上带着一顶小丝绒帽,活像一个刚刚出门旅行的青年。 他的身形略有些胖,脸白净而且方正,带有一点拿破仑皇帝的轮廓特征,表情也十分沉稳严肃。他进来之后,扫视了周围一圈,然后向大家点头致意。 所有人都看着他,但是在众多视线面前,他丝毫没有不适应的表现。 这就是之前密信上所说的“重要人士”吗?夏尔心中暗想。 卡里昂清了清嗓子,走到餐厅正中央,而那个年轻人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先生们,很高兴诸位能克服重重困难,前来参加此次重要会议。”停下脚步后,正面着所有人,卡里昂点头致意。 夏尔和其他人也同时向他致意。 “废话我就不多说了,大家的时间都很宝贵。现在开始我们的会议吧?”他探询地问。 所有人再次点了点头。 “好的,那么我们先开始第一项议程……”卡里昂微笑地看着屋内的人们,他那精明而又灵敏的双眼,很快就扫过两排与会者。然后他伸出右手,将所有人的视线引导到旁边的这个年轻人身上。 “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他作为我们的拿破仑三世陛下的特使,这次特别列席参加此次集会。” 他的话,引发了片刻的沉默。 约瑟夫-波拿巴? 不是已经死去的那位,而是年轻的那位。 【“已经死去的那位”是指拿破仑皇帝的长兄、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波拿巴,多年流亡后于1844年去世。】 在片刻的惊愕和沉默后,房间内猛然响起各种惊呼和欢呼,几乎瞬间沸腾了。 “太好了!” “太好了!” “上帝保佑!” 任由嘈乱的人们宣泄了一会儿之后,这位年轻人轻轻地挥了一挥手。 房间立刻陷入了寂静。 这就是影响力吗?这就是权力吗? 夏尔和和他人一样抬头看着这位处于众人视线焦点的年轻人。他面无表情,心中却转过了一丝丝念想。 前世历史书中的记载,此刻活灵活现地闪现在他眼前。 约瑟夫-波拿巴,全名拿破仑-约瑟夫-夏尔-保罗-波拿巴,拿破仑皇帝最小的一个弟弟、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波拿巴的幼子,1822年出生。他是后来的法兰西第二帝国亲王,也是拿破仑五世之父(拿破仑三世之子拿破仑四世在1879年无子而亡,约瑟夫的儿子维克托被波拿巴党人立为首领,称为拿破仑五世)。 而这个人,此刻就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不再只是书本上的符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穿越,究竟是何等的奇迹啊! 在房间重新寂静了之后,年轻人终于又开口了,语气还是如刚才一样平稳。 “首先,先生们,我代表我堂兄路易,对诸位致以最诚挚的敬意,以及……最真挚的感谢。”他脱掉帽子,躬身致敬,“我们波拿巴家族,将永世铭记诸位在灰暗时代中久经考验的忠诚,并会以百倍的谢意来回报诸位。” 他鞠躬鞠得很低,仿佛是希望用这个动作将感激直白地表现出来一样。“如果没有你们的帮助,波拿巴家族将永临劫难,而有了你们的帮助,我们无往不利。谢谢诸位!请在这之后,继续与波拿巴家族携手前进吧,漫长的旅途终将结束,终点的王冠必将属于我们!” 沉默瞬间解冻了。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房间内的所有人,几乎同时欢呼了起来。 大家如此欢呼雀跃,真的是为了看见自己偶像的家族成员而激动吗?恐怕未必尽然如此。波拿巴主义者从来都不是这么理想主义的群体。 这是为了在未来的重要人士面前留个好印象的——一旦事业如计划般成功,这位波拿巴先生就是毫无疑问的皇族重要成员了。 同时,在这群人内心的最深处,他们的欢呼是为了希望,是为了多年夙愿将有一个完满结果的希望。 波拿巴家族的人既然敢出现在这种集会上,只能说明他们已经判断形势一片大好,就快到最后阶段了。 如此,怎么能让人不欢欣鼓舞? 夏尔也同样为此而激动兴奋。 希望……是的,希望,理想即将达成第一步的希望。 夏尔举起手来,那张和其他人相比年轻得过了分的脸上,此刻也和其他人一样“满面通红、热泪盈眶”。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权力万岁! 夏尔在心中,补出了剩下的一个所有人心中想喊但没有一个人喊出来的口号。 ================================= 上面的图就是这位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绘于第二帝国时代的1860年。当时虽然已经差不多40了,但还是可以看出年轻时有一点帅的,当然,不及我们的主角五分之一啦…… 还有,看到之前有人提问,作者特别声明一下: 此书和腐一点关系都没有,正道和百合笔者都能接受,男男坚决不行!还请读者不要瞎猜! 另,新书不易,还请大家多多帮忙宣传一下,谢谢! 以上o(n_n)o~~~~ 第五十四章 大计与建议 “皇帝万岁!”“帝国万岁!” 如潮般的欢呼响彻于这间餐厅内。人人面色激动,有些人甚至眼角都渗出了泪水。 似乎是因为看到了“军心可用”,约瑟夫-波拿巴赞许地轻轻点了点头。 等人们欢呼了一会儿之后,他轻轻抬起手来示意大家暂且安静,于是声音渐渐低了下来,大家重新看着他等着下文。 “客套话我就不再多说了,大家都很忙,时间有限。而且,大家一起聚的时间越长风险就越大。”他的声音平稳而且温和,但是又不乏气度。“所以,我就捡一些紧要的事项来说,请诸位先认真听我说,可以吗?” 虽然他用的是询问的口气,但是显然没有哪个人会无趣到站出来反对,况且他的话也确实很有道理,因此没有一个人提出反对意见。 “好的。”看到无人再出言后,约瑟夫-波拿巴继续说了下去,“首先,我要告诉诸位一个好消息。” 所有人眼中都充满了探询。 “我是在和我的堂兄告别了之后,从英国乘船过来的。”他低声说。 夏尔皱了皱眉。 自1846年5月从牢狱中逃出开始,路易-波拿巴就一直旅居在英国当中,他和首领在英国告别这并不奇怪。但是,他为什么要特意这么说呢? 难道……? 不只有他一个人想到了。 “也就是说,英国人已经默许了法国发生一次把路易-菲利普搞下台的革命?”一位与会者轻声问。 “是的,如今法兰西的形势英国人也看得很清楚,他们明白七月王朝活不长了……”约瑟夫轻声解释,“他们也无心干涉这件事,只要七月王朝结束后,法兰西不再像过去那样被雅各宾所掌控、对欧洲张牙舞爪就行……很自然地,我的兄长能够对英国做出这样的保证。他答应了,只要自己上台一天,法兰西就会一直同英国交好。而英国政府,也接受了他的这个保证,于是我从英国过来时,是得到了女王政府的默许……” “太好了!”很多人松了一口气。 说实话,之前大家在筹划大事时,一直都隐隐然有一个担心: 如果波拿巴派再度执掌法国,之前被吓坏了的欧洲列强合起伙来强行用武力干涉怎么办? 继续带领法国同整个欧洲开战吗?显然是不可能的,已经没有一个拿破仑皇帝了,而且法国人民也不会干。 如今组织的首领让英国默许了波拿巴派的行动,这让大伙彻底放下了心。 只要英国不来干涉,其他国家前来干涉的底气就会小上很多——或者可以说,根本不会来干涉,即使来了也不怕。 这显然是个天大的好消息。虽然英国肯定不会主动帮忙,但是只要不带着人来坏事就已经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了。 只有夏尔再度微微皱了皱眉,只是很好地掩饰了过去。 不管路易-波拿巴在其他问题上是否出尔反尔,但是在“与英国交好”这一信条上,他是遵守了一辈子的。那种对英国的逢迎和隐隐间的恐惧,贯穿了拿破仑三世的第二帝国的始终。 可是,能说服英国相信一个拿破仑的侄子会不反对英国,天晓得这几年来他花费了多大的精力和代价! 不过,只要能达到最后的目的,花费一定的代价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吧。 “英国现在也已经答应了,如果七月王朝倒台,而我的哥哥上台的话,将会继续维持对法友好政策不变。”约瑟夫继续说了下去,然后微笑了起来。“所以,先生们,不用再有所顾忌了,放手干吧!” 不出他意料之外,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人人喜形于色。 哦,不,还有一个人几乎没有什么表示,而是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面孔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年轻。 他想了想,然后记起了这个人的名字,肯定不会错——在组织的这个层级内,能有这个年纪的只有这一个人。 很不错,镇定,不为所动。 似乎是发现有人在盯着自己,那个年轻人抬起头来看向约瑟夫, 约瑟夫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微笑着,然后转头看向其他人。 “那么诸位,我现在已经将我要带过来的重大消息告知给你们了,你们有什么意见要提吗?如果足够重要的话,我可以带回去给我兄长商量。” 在座的这些人,都是波拿巴党的优秀成员,久经考验的波拿巴主义战士,这么多年的黑暗期他们都没有抛弃波拿巴家族,可见其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他们的能力也在“两个王朝整肃多年之后仍能存活下来”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同样无需置疑。 因此,他们也肯定是未来波拿巴家族统治法国——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的话——的关键助手和支柱,在重大问题上,他们的意见是必须要听取和考虑的。 这也是他特别参加这次集会的重要原因之一。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几个与会者对视了一眼,然后其中一人开口了。“先生,我们之前曾认真考虑过推翻路易-菲利普之后,我们所应采取的行动……” “很好!”约瑟夫赞许了一声,“打倒七月王朝只是我们长征的第一步而已,我很高兴大家都清楚这一点,并且还在为那之后的行动作出考虑。那么,先生,您是怎样打算的呢?” “在革命之后,不管采用何种政体,我们都必须要求施行一次全民选举以选出政府首脑。”那个人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我们必须死命坚持这一点,绝对不能动摇。否则按现有制度我们将一无所成。” 法国这时的选举制度是根据1820年颁布的宪法所规定的,纳直接税超过300法郎者方有议会选举的选举权,纳直接税超过1000法郎者方有被选举权——所以他实际上排除了底层平民参与议员选举的任何可能性,法兰西的议会并不代表法兰西最广大人民的利益。 当然,在实际上,波拿巴派并不关心法兰西最广大人民是否拥有平等的选举权,但是他们会盘算利弊得失: 在现有的选民中——也就是有产阶级中,显然会更希望维持现状,也对波拿巴派没有什么好感,而下层的工人和农民当中,拿破仑皇帝却仍旧代表着一个时代,拥有着巨大的威望。 如果革命成功后只在这些有选举权的有产阶级当中进行新的政府首脑选举,那么波拿巴派必败无疑,于是革命即使成功了对波拿巴派也毫无意义。 所以无论如何,也需要通过一次遍及全民的选举把路易-波拿巴扶上台。 之后再怎么镇压人民那都是上台之后的事,现在为了上台就必须先客串一把共和分子。 这是很明显的逻辑,几乎无懈可击。 于是约瑟夫只是经过了短暂思考之后就轻轻点了点头。“好的,我会转达给他的。”接着他又看向其他人,“还有别的意见吗?” 夏尔发言了,他说出了自己的提议。 “我认为,我们应该先暂时放缓当今王朝对长子世袭地产的限制……” 在帝国时代,拿破仑在《民法》中规定了一个人死去后他的财产将有所有孩子均分,废除了长子继承制,但是为了博取贵族的支持欢心,他给贵族们开了个后门:他规定贵族可以把自己的领地注册为长子世袭地产,每代由家族长子继承,不计入遗产分割行列。这样,贵族就可以尽量避免在一代代财产分割中把家产瓜分殆尽使得家族衰微了。 这项法令在贵族们的波旁王朝复辟之后得到了贯彻和实施,但是到了七月王朝时代,为了打击支持正统派的旧贵族们,政府颁布法令,规定从1835年开始禁止注册设立任何新的长子世袭地产,同时旧有的那些也将在一定期限后自动废除。 夏尔的提议,就是在夺权之后暂时先放缓这种限制。 听到了夏尔的提议之后,约瑟夫看向夏尔,而夏尔则毫无避缩地回视对方。 “为什么提出这样的提议呢?因为您的贵族出身吗?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对这个问题并不吃惊,它在预料之中,他也并不惊奇对方知道自己的名字。他仍旧看着对方,然后平静地回答。 “不,这是策略考虑。即使打倒了一个王朝和一个国王,我们的大部分敌人仍旧会存在着,我们需要拉拢一些盟友,至少让他们不倒向我们的敌人。而七月王朝对旧贵族的打击让这些人心存余恨,只要我们有一定的表示,他们会支持我们的,他们也有足够的东西来回报我们。” 顿了一顿他又继续说了下去,“况且,这只是一种策略而已,如果有一天有需求,我们可以重新开始打击。同时,就我个人而言,我觉得在当前这个时代还把自己的眼光束缚在田地和庄园上简直是愚不可及的一件事情……但是这不妨碍我这样提议。” 约瑟夫仔细听着夏尔的解释,然后进行了一番思酌。 片刻后,他微笑着对夏尔点点头。 “好的,这个建议我也会转达给我兄长的。”接着他又问,“还有谁有别的意见要提吗?” “我建议……” 接着又有好几个人提出了自己的建议,有些约瑟夫答应转达,有些他当场驳回了,场面既热烈又有序。 直到最后,再也没人发言了。 “没有人有其他建议要提了吗?”约瑟夫环视了众人一圈。 大家都轻轻摇头。 “那么,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大家干一杯吧?”约瑟夫举起了自己座位前的酒杯。 “干杯!”人人举起酒杯喝了下去。 喝完后,约瑟夫给了卡里昂一个眼色。 然后卡里昂站了起来。“那么,我宣布,今天的会议到此为止!祝大家好运!” 人人互相致意,然后纷纷离开。 夏尔正准备跟着离开时,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被人扯了一下。 他回头一看,是卡里昂,而约瑟夫仍坐在原位上,微笑着跟自己点了点头。 要留我单独谈一下吗?夏尔心领神会。 很好,求之不得。 第五十五章 拉拢 遵从对方的邀请,夏尔留了下来。他继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静静地看着桌上的杯子。 而约瑟夫-波拿巴则和卡里昂一起出去了,送其他与会者离开这次的集会地点。 不过好在他没有等多久,约瑟夫就一个人回来了,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他拿起自己的酒杯,然后走到夏尔旁边的一个位置上,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 “特雷维尔先生,我刚才问您那个问题,并非是要有意针对您,请您不用放在心上。” 夏尔无所谓地摇摇头。“没关系,在听到我的建议之后,很多人都会那样想,您那样问反而给了我向其他人解释的机会,恐怕这才是您的本意吧?” 约瑟夫轻轻点头。“您能想得这么清楚真是太好了。果然,您不愧是组织内少有的青年俊杰……夏尔,我听过您的名字,而且大部分提到您的人,对您都印象不错。” 他直接叫出了“夏尔”而不是原本的“特雷维尔先生”,一下子就不着痕迹地拉近了和夏尔的距离。 这是在示好吗?为什么?夏尔在心中思索对方的真意,不过面上表情却没有显露出疑惑。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以同样的微笑回应。 约瑟夫拿起桌上的酒瓶,然后先给夏尔的酒杯倒上红酒,再给自己的酒杯倒上。 “夏尔,不用太过谦虚,我们都是年轻人,您甚至比我更年轻,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就不用讲那么多俗套了……”他举起了酒杯,“来,干一杯!” 看到他这样,夏尔自然也举起了酒杯,和他的玻璃酒杯轻轻一碰,“干!” 然后两个人都抿了一口酒。 “我兄长这次派我过来,既是因为事情太重要,必须由信得过的人来传递;另外,还有一些锻炼年轻人的意思——毕竟,就和您的爷爷在两年前让您来代替他参加组织一样,未来终究还是得由我们年轻人来打天下嘛……”约瑟夫喝完之后,重新开口,“所以,您刚才提供的建议我会好好跟路易说的。而且,就我个人看来,确实很有道理……” 政治嘛,无非就是团结大多数,孤立少部分,打击一小撮。成熟的政治家从不同时对付很多敌人,他们会先拉一派打倒一派,然后再打倒之前的盟友。 现在奥尔良派既然是首要大敌,那么奥尔良派的对头正统派自然也是在“暂时可拉拢”的盟友范围之内了。 这就是夏尔提议的核心实质。 “那就谢谢了。”夏尔点头致意。 约瑟夫抬起了酒杯,然后仔细注视着酒杯中殷红的酒液。 “夏尔,我和路易都对特雷维尔侯爵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不离不弃,十分感动……然而,您也知道,作为回报的话,‘感动’实在太过廉价了,终究还要用实际的东西来说话的。”他继续微笑着。“我的叔叔拿破仑一世皇帝陛下,就从不亏待自己的恩人和忠臣,想必您的爷爷很清楚这一点。” “我们忠于对皇帝的理想的坚持,波拿巴家族能够重返法兰西之巅就是对我们一家付出辛劳的最大奖赏。”夏尔马上回答了一句公式化的废话。 “只靠理想大家当然都是活不下去的,我们波拿巴家族向来很清楚这一点。”约瑟夫又抬起就被抿了一口。“在其他才能上,我和路易无论如何都无法与惊才绝艳的皇帝陛下相比,但是在‘慷慨’这一方面,我们自认是能够学到他几分精髓的……所以,夏尔,好好干,波拿巴家族绝不会亏待自己的忠诚之士。” 他这是什么意思呢?夏尔微微心头一紧。 他之前就已经对大家封官许愿一次了,为什么还要特意再给我说一次?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有什么企图? “毕竟,就和您的爷爷在两年前让您来代替他参加组织一样,未来,终究还是得由我们这些年轻人来打天下嘛……” 这时,夏尔心头忽然又想起了刚才约瑟夫若有所指的这句话,然后心下恍然大悟。 他是在为日后谋打算啊! 路易-波拿巴是1808年出生的,算起来到现在已经接近40岁了,此时这位未来的皇帝仍然在忙于篡权夺位的“革命事业”,连婚都没有结,更别说生下正统的继承人了(私生子倒是有两个,不过是完全不具有合法继承权的,无法继承波拿巴家族家主之位)。 而且,由于路易的哥哥早已故去,且再没有别的亲兄弟(同母异父的兄弟倒是有一个,他妈妈奥坦丝·德·博阿尔内另有一个私生子,不过这位兄弟显然同样没有资格继承),如果路易现在突然离世的话,那么波拿巴家族的族长位置,将理所当然地由堂弟约瑟夫-波拿巴来继承。 但是,继承族长位置不代表能够完全继承组织的资源,如果没有及早树立起足够的个人威信的话,恐怕很难得到所有人的认同。 所以,为了日后顺利接掌波拿巴派首领大位,他想要事前打造自己的班底,这种想法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是完全符合逻辑的,甚至是势在必行的。 而作为组织内部这一层级中少有的青年少壮派,夏尔得到他的看重和有意拉拢也就丝毫不足为奇了。 显然,他是准备收伏夏尔,当做自己日后顺利完整接掌波拿巴派组织的一大助力。 他这个想法很好,很值得夏尔感动。然而,夏尔到底应该怎么看这种拉拢呢? 在瞬间,夏尔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然后很快他就得出了结论。 可以观望,但是不能过于投入。 从后世的历史中,夏尔知道拿破仑三世在1853年同西班牙贵族小姐欧仁妮结婚,然后在1856年3月16日生下了他的正统继承人拿破仑-欧仁-路易-波拿巴(也就是后来的拿破仑四世),于是,约瑟夫继承波拿巴族长和帝国皇位的梦想瞬间破灭。 虽然随着夏尔的穿越,历史也许会有某些变化,但是既然前世既然能够发生“路易-波拿巴登上皇位之后娶妻,然后生下正统皇位继承人”的事件,那么这一世应该也能够发生,顶天了换个皇后而已——所以,正常来看,在这个世界里的法兰西第二帝国建立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丢掉自己继承大位的希望”这一重大事件,应该也会重新发生一次。 所以,夏尔决定,不能将自己过于紧密地绑在这艘看上去注定要下沉的大船上。 不过,这并代表不能和未来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好好结一结交情。 他说得这么隐晦,很明显,是在试探夏尔的理解力和思路是否清晰,是否是个值得招纳和结交的人才,夏尔自然不能让他失望。 夏尔字斟句酌地回答。“特雷维尔家族蒙受过拿破仑皇帝的恩惠,并且将以忠诚回报于波拿巴家族,不管皇帝在不在,我们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是始终如一的。我很高兴您能够看重我们的这种忠诚……” 夏尔在“波拿巴家族”上加了重音,表示他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会忠诚于每一个继承了波拿巴家主之位的人,不会因为对方是谁而有所迟疑。 毫无疑问,约瑟夫也听懂了,并且他很满意这个回答,同时也对夏尔的理解力和机敏十分欣赏——他根本无法了解,夏尔其实什么都没有对他承诺。 “很好,我们是不会让特雷维尔家族失望的。”他点了点头,然后再度举起了酒杯。 两人再度喝了一口酒。 “我听过您加入组织之后的表现,十分可圈可点。”约瑟夫再度出言,“尤其是最近拉拢老元帅的这件事上,做得太好了!连我的兄长都赞不绝口。” 夏尔笑着点点头。“这是大家共同努力的结果。” “但不是每一个人都做得到。”约瑟夫回了一句。“我们不会看不到才能的可贵之处的。” 然后,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凝重,“说到这里,我看过您最近递交的报告……您看,有多少成功的希望呢?” “就我感觉来看,成功的希望不小。”夏尔再次按事前想好的话来回答。“苏尔特虽然厉害,但是这次我们是内外夹攻,我觉得他很难招架得住。” 他不想把话说死,但是又希望能够给出一些有说服力的论据来说动上面。 果然,约瑟夫微微低下了头,陷入了沉思。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对方考虑。 短暂的沉思过后,约瑟夫重新抬起了头。“这是一个好主意,夏尔,我会让卡里昂等人尽量协助您的。有需要的话,您可以尽量调动组织的资源来达成这个任务。” 接着他直视着夏尔,“如果您能够办到这件事的话,这将是大功一件,相信您自己也清楚这件功绩的价值。同时,我们将绝不会忘记您的功劳……” 接着他害怕夏尔没听懂似的,又强调了一遍。 “路易和我,都不会忘记。” “谢谢。”夏尔的声音还是如之前一样镇定。 “很好。”约瑟夫收回了目光,“这段时间我还在法国有一些事情要办,不过因为安全考虑我恐怕不会再度露面。一切都只能靠您见机行事了,您尽管按自己想的做吧!我相信,您绝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夏尔回视着对方。 “谢谢。” “那么,干杯?”未来的亲王微笑起来,再度抬起酒杯。 夏尔抬起了酒杯。 “干杯。” ================================================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和打赏,真的谢谢了,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还请大家继续支持和宣传……拜托了!~~~~o(n_n)o~~~~ 第五十六章 少女革命 今天的芙兰,同往常一样,在吃完早餐后,就乘坐马车来到来到杜伦堡老师的画室准备开始今天的修习,她今天穿着一身素白色的连衣裙,然后将纤细柔滑的金发在头上两边各打了一个发髻,用粉色丝带系住,然后披散到两肩,显得十分清新自然。 在画家的小公馆的门口下了马车之后,她发现自己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也正从出租马车上下车。 “早上好啊!玛丽!”她打了个招呼。 侯爵小姐循声转头看过来,然后发现了给自己打招呼的人。 “早上好啊!芙兰!”她连忙也笑着打了个招呼。“今天也很好看呢!” “哎呀,你怎么回事?一大早又这样了!”芙兰有些脸红。 “真的好看才会这样说嘛……”玛丽笑着回答。 说实话,就是因为芙兰总是这样反应,所以她才会这么乐此不疲地逗弄自己的好友。 接着两个人并排走在一起,穿过大门口的走廊,向里面的公馆走去。 “最近听说老师要办一场新的画展了啊?”玛丽问了一句。 “嗯,是的,就在这几天。”芙兰点头。 “哎,离上次画展才多久呀?老师真是受人追捧呢……不过他也确实是实至名归……”玛丽轻声感叹着,“不知道我们之中,是否能有人在以后成为他那样的知名画家呢……” 然后她转头看向芙兰,“芙兰,如果我们这些学生当中,真的能出现这样的人的话,我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你了。不是我有意要夸奖你,恐怕这里大多数人都会这么想吧?你真的有这份天赋,我们所不及的天赋。对了……”她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老师要在这次的画展中展示一些自己学生的画作,老师那天找你过去,该不会……是想推荐你的画作吧?” 芙兰脸红着微微低下了头,小声嘟囔着。“不是啊……” 看来真的是了。 玛丽内心对芙兰的表现感觉很好笑,但是没有拆穿她的打算。 “哦,那到时候真要看看是哪位优秀学生能够得到老师的看重呢……” 芙兰仍旧微微低着头,但是内心中的欣喜和雀跃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和前几天那个心事重重的样子相比简直判如两人。 玛丽有些奇怪地问。“芙兰,你今天怎么这么开心呢?是不是最近碰到什么好事了?” 芙兰好像被惊醒了似的,连忙抬起了头。“没有啊,你想到哪里去了?!”然后讪讪地笑了出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们赶紧进去吧?免得要迟到了。” 芙兰的表现让玛丽更加疑惑了,但是既然对方不肯说,她也不好去盘根问底。 既然不肯说就算了,反正她开心总比不开心要好。玛丽暗暗心想。 “嗯”,她也微笑起来。“我们赶快进去吧。” 等到两位少女走上阁楼的画室后,她们几乎立刻就感到了不对劲。 不对劲,十分不对劲。 明明按人数看,学生们已经基本来齐了,但是这里令人惊奇——甚至可以说是令人惊悚——的安静。 平常时间,刚刚来齐之后,少女们总是会三三两两地依据自己的小圈子各自闲聊,绝对不会这么安静。 就算是最近因为玛蒂尔达的“暂时退隐”闹得贵族党气焰大挫,低调了不少,但是她们的死对头最近可是风光正好,天天在贵族党面前趾高气扬,不会像如今这般安静。 今天两派居然会都沉默下来,着实令人惊奇。 难道说……? 芙兰和玛丽往画室的一个角落看去。 “玛蒂尔达!”两个少女几乎同时喊了出来,然后脸上同时显露出惊喜交加的表情。 是的,画室内贵族党的领袖、当今掌玺大臣的孙女儿玛蒂尔达-德-迪利埃翁小姐今天回到了画室内。 感受到两位少女的视线之后,戴着细金丝边框眼镜的棕发少女往门口转过了脸,然后带着微笑,随意而优雅地朝这边点了点头,算是打了个招呼。 明明坐了多日的禁闭,但是她现在仍旧显得温和沉稳,精神上丝毫没有萎靡的迹象。这更让两位少女心生佩服——因为她们两个是知道玛蒂尔达“告病假”的真正原因的。 这段时间,她的父亲迪利埃翁子爵肯定没给她好果子吃,没想到挨了这么多天后她还能像现在这般镇定如恒……真是了不得啊。 芙兰一喜之下,不自觉地准备向她那边走去。 结果她突然感觉自己的衣角好像被人扯了扯。她回头一看,玛丽对她轻轻摇了摇头。 然后她转回头时,发现已经移开了视线的玛蒂尔达也轻轻摇了摇头,好像是在要自己先别过来。 这时,她终于完全清醒了。 随着玛蒂尔达的强势回归,两党的对峙又重新开始了,而且好像经过这段时间的酝酿,变得更加激烈了。此刻空气中弥漫着带脂粉香的火药味儿,其危险性和险恶程度并不比炸药好到哪里去。 几位少女站在玛蒂尔达的旁边,而她的对面,也正好站着一个小集团。 萝拉-德-博旺,大银行家的女儿,法兰西最有钱的女继承者之一,画室内银行党的领袖,此刻也正站在玛蒂尔达几米开外的地方,面无表情地看着玛蒂尔达,而她的身后也站着几个少女。 玛丽和玛蒂尔达的意思很明确,都是叫芙兰不要掺合到两个少女和两个集团的争斗当中来。芙兰也听从了她们的意见,静悄悄地走到了自己平常呆的那个角落。 萝拉今天仍旧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她穿着一件价值不菲的丝绸长裙,脖子上佩戴着一块蓝宝石吊坠,显得极其高傲。 “迪利埃翁小姐,看到您回来了,我很高兴。”她冷冷地说。 “看到您还在这儿,我也很开心,博旺小姐。”玛蒂尔达也以同样的冷静回敬。 空气中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一些。 芙兰和玛丽刚刚坐到自己常坐的位置放,突然发现座位上多了个小礼盒,仔细一看, 原来是用金色丝带礼盒包装起来的黑松露巧克力。 “今天已经升级到这种地步了吗……”芙兰忍不住跟旁边的玛丽小声感叹了一句。 “是啊……”玛丽也感叹了一句。“有钱真是好啊……” 最近一段时间,萝拉和她的同党们经常在上课之前给同学们派发小礼物,一开始是画笔、优质颜料之类,后来上升到点心、鲜花还有香水这种贵一些的东西。 没想到今天,小礼物等级已经上升到价值十分高昂的黑松露巧克力了。 在暗暗鄙视之余,芙兰也只能感叹一句有钱真是好…… 萝拉这么干,一来是为了拉拢其他“非党员”,二来也是为了向对手们示威。而她的对手们最近也只好忍气吞声,以冷暴力和不接受礼物来对抗,显得完全落于下风。甚至,有一两个意志不坚定分子还因为贪图小恩小惠而投靠到了对方那边去,更让贵族党们恨得咬牙切齿。 正因为如此,所以今天玛蒂尔达的回归是多么让这些少女欢欣鼓舞也就能够想象得到了。 “我今天正好带来了些好吃的,您要不要尝一点?”萝拉的笑容显然有些不怀好意,“没关系,我送的,尽管吃吧。” “不用了,”玛蒂尔达微笑着拒绝了,镜片闪过一道光,“我不是很习惯于接受他人的馈赠,尤其是不怀好意的馈赠。” 萝拉的脸色骤然一僵,几乎就要发怒了,可是很快她就抑制住了。“是吗?那就太可惜了,我还以为您‘因病’被关在家里这么久之后,总会想尝尝鲜呢。” 听到萝拉的嘲讽之后,玛蒂尔达的脸色也骤然一变——这句含而不露的嘲讽显然是触犯了她。不过她也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冲动。 “好意?那么我心领了。就要上课了,我们先别聊了?” 说完,也不给对方答话的机会,玛蒂尔达就转过身去,而她身后的同党们仿佛取得了一次重大胜利一般,嘲笑地看着对面的对手,然后趾高气扬地跟在玛蒂尔达后面准备离开。 就在此时,异变发生了。 一位先前还在贵族党,后面因为贪图萝拉的礼物而投靠了银行党的学生刚好赶过来上学。看到玛蒂尔达后她脸色一白,然后低下了头准备绕过这一群人走到自己的座位去,结果不知道怎么,她突然跌倒了,摔倒了地上。 “叛徒!”她听到了若有若无的一声嘲讽,和几声低低的嘲笑。 羞怒之下她拿起旁边座位上的糕点直接向那群人扔去。 “啪!”玛蒂尔达身旁的一个少女直接中招,身上一下子全是黏黏的蛋糕。 这还了得! 惊怒之下,中招的少女也抄起旁边的糕点向对面扔去,然后她理所当然地迎来了还击。 仅仅几秒钟之后,整间画室都沸腾了。蛋糕、巧克力、茶汁甚至颜料,带着五颜六色的光线和各自的轨迹向对面阵营轰去。 玛蒂尔达和萝拉初时似乎还打算制止,但是很快连她们都参与到战斗当中。 两党的战争就这样未经预谋地突然爆发了,这就是法兰西最近五十年历史的缩影。 芙兰和玛丽等几个少数的中立派一边小心躲避着四处乱窜的“流弹”,一边目瞪口呆地看着战斗的进行。 “这是怎么了!”玛丽惊呼了一声。 “不知道啊!”芙兰低头避开了擦着头发飞过的一块蛋糕,“也许是平素在家里管的太严了,到这里来发泄发泄吧!” 正当两党打得激烈,分不出胜负的时候,一声大喝传来。 “你们在干什么!”杜伦堡老师终于出现在门口,“统统都给我住手!” 就在这时,一块糕点正好砸中了他的头,顿时白色的蛋糕炸裂,覆盖住了老人整个头部。 全场瞬间寂静了。 “你们……你们……你们统统给我住手!”老画家似乎是用尽全身喊了出来。 战斗终于停止了,然而战斗的痕迹却保留了下来。画室一片狼藉。 萝拉看着玛蒂尔达,价值不菲的丝绸裙子,此时上面布满了糕点和颜料的残迹。 “总有一天,您会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宽恕的。”一贯高傲的银行党领袖,此刻眼中满是凌厉的视线,几乎让人忘记了此时她的狼狈,“而我会微笑着扶您起来,饶恕您的冒犯,然后祝贺您终于懂得了当代的现实。” “是吗?”玛蒂尔达的情况比萝拉也好不了多少,但是在萝拉的威胁面前她无所谓地微笑着,显得根本没有将对方挫败后的狠话放在心上。“那我真的很期待那一天。” 老师咒骂了很久才总算稍微消了气,然后罚这些参战的学生统统停课去打扫画室。 “芙兰,我明天再来拜访您家”在擦到芙兰这边的时候,玛蒂尔达轻声说,然后微笑着挤挤眼睛。 “好啊!”芙兰也笑了出来,然后低声答应,“随时欢迎!” ================================== 一万推荐了,谢谢大家,我会继续努力的,还请继续支持哟~~~ 第五十七章 还款与暗示 第二天早晨,由于是不用上学的周日,玛蒂尔达果然如她昨天所约定的那样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前来拜访。 芙兰早已经在等候了,听到了通传之后,她立即跑了出来迎接自己的朋友。她仍旧和昨天一样的打扮,金色的头发分作两边各盘了一个发髻,然后用粉红色的丝带系住,再披散到肩上。 “玛蒂尔达,您可终于来啦,等了您好久啦!”芙兰欢快地打了个招呼。 “我很荣幸。”玛蒂尔达则沉稳得多,只是微微一笑。 “走吧!”打完招呼之后,芙兰就带着玛蒂尔达往自己家里面走去。 “好多天没见到您了,我和玛丽还怪想念的呢……”芙兰轻声说。 “我也挺想念你们的。”玛蒂尔达回答,接着她仔细打量了芙兰一番。“你最近换的这个发型挺好看的啊,昨天我就发现了……” “是吗?”芙兰听到夸奖之后十分高兴,“这是我小时候经常用的发型,最近只是原来的发型用腻了,重新拾起来旧的而已,小时候哥哥最喜欢把我的头发梳理成这样了……” “明明才十五岁,说什么‘小时候’啊……”玛蒂尔达笑着调侃了一句,“果然小孩子都喜欢装大人。” 芙兰脸上一红。 “只不过比我大两岁而已,你也装什么大人啊?” “那也够大了……”可能是因为刚刚重获自由的缘故,玛蒂尔达现在的心情看上去十分不错,和之前相比更加风趣了一些。 芙兰放低了声音。“那个……怎么样了?您的父亲那边……?” 玛蒂尔达镜片后的眼睛突然有些闪烁。“嗯……还好吧……” “嗯?”芙兰对她的反应大惑不解。“怎么了?” 玛蒂尔达却轻轻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反而问了一个问题。“您的哥哥今天在家吗?” “在啊。”芙兰马上回答,“只不过,还是和以前一样,呆在那个小房间里摆弄那些棋子儿……” “那就好,您到我过去吧,我正好有事要找他。”玛蒂尔达突然提出了要求。 “好的,跟我来。”芙兰并不是特别惊讶,马上点头应了下来。 =============================== 正如芙兰所言,此刻的夏尔正如平常有闲时一样,一边在照着棋谱摆弄棋子,一边思考问题。 耳畔传来了几声略微凌乱的脚步声,但是已经投入了全部心神的夏尔并不以为意。 直到门被轻轻打开了之后,夏尔才头也不抬地问了一句。 “什么事?” “今天还真是悠闲呢……先生。”夏尔听到了一声招呼。 他刚想回答,突然发现这个好像不是芙兰的声音,也不像是宅邸内其他人的声音,而且好像还有一点点熟悉。 他抬起头来。 “迪利埃翁小姐?”虽然确实十分惊讶,但是多年来老侯爵严厉的教育和自己这几年来的经历所锻炼出来的心态,仍旧让夏尔习惯了凡事镇定,所以并不显得特别动容。 他只是颔首致礼,然后示意请坐。 玛蒂尔达笑着走了进来,然后坐到了棋盘的对面,芙兰也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然后坐到了旁边。 坐好之后,玛蒂尔达伸出左手,然后用中指扶了扶眼镜,脸上还是带着刚才那种和煦的笑容。 “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出来了吧,特雷维尔先生。” “嗯,确实没想到。”夏尔点了点头,“虽然我之前确信以您的才能,一定能够说服自己的父亲,不过您的速度和效率仍旧让我有些吃惊,我还以为您至少要呆上一两个月呢。” “这不仅仅是我的功劳。”玛蒂尔达的回答似乎有些深意。 “那现在怎么样了呢?您一家作何打算?”夏尔把视线从棋子移到了对面的少女身上。 玛蒂尔达却微微垂下了目光,显得心情很复杂的样子,片刻之后才回答。 “父亲终于在既成事实面前妥协了,决定有条件地承认姐姐的婚事……” “太好了!”芙兰欢呼了出来,少女在这种事情面前总是没有什么抵抗力。 而夏尔却注意到了其他方面。“有条件地?” “是的,有条件的。”玛蒂尔达表情变得有些凝重,轻轻叹了口气。“他的意思是先让姐姐和勒弗莱尔先生回来,并且给姐姐一笔钱当嫁妆,但是暂时不对外公开这件事……对外仍旧宣称朱莉是因为身体不适在南方疗养。” “哦?”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是什么意思?您的父亲内心还是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吗?” “不是这个原因。”玛蒂尔达摇头否认,然后样子变得有些迟疑,瞟了芙兰几眼。 芙兰感受到玛蒂尔达的视线,然后十分惊诧。“嗯?不能告诉我是吗?” “芙兰,对不起,并不是不相信您……”玛蒂尔达的口吻有些抱歉的成分,“实在是里面有些事,我只能跟参与者夏尔说一下……” 芙兰笑着摇了摇头,“没有关系,您也有自己的考虑嘛……”然后她转头看向自己哥哥,“我先出去了,您一定要多帮助玛蒂尔达啊!” “好的,我知道。”夏尔轻轻应了一声,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妹妹的头。 芙兰被奇袭之后脸上闪过怒容,瞪了自己哥哥一眼然后出去了,走时还小心关上了门。 夏尔静静地坐着,眼睛盯着棋盘上的棋子,直到听见妹妹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之后,他才开口询问。 “那么您现在可以说了吧,迪利埃翁小姐,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玛蒂尔达却没有回答,而是先从怀中掏出了一张小纸片,递给了夏尔。“这是我之前找您借的三万法郎,现在我还给您……这是卡泰勒银行所开具的期票,这家银行和我家来往很多,声誉卓著,绝对不会存在支付问题。” 夏尔接过了期票,却发现有些古怪——不是说无效,而是说太有效了,这上面的签名是当今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本人的签名。他重新抬起头来看向玛蒂尔达,眼睛里充满了疑问。 玛蒂尔达却仍旧微笑着。 “夏尔,把姐姐他们的地址告诉我吧,我要去把他们接回来。”玛蒂尔达,“在外面带了那么久,又是在偏僻的乡下,难为姐姐了,肯定是受了不少苦……我得早点把她带回来。我得亲自去劝说才行……” “这个没问题。”夏尔答应了,“跟我来。” 接着他站起身来像门外走去,玛蒂尔达则跟在后面。 夏尔来到了自己的书房之后,从信匣里找出了阿尔贝之前寄过来的信。然后递给了对方。 “地址就在信里面。” 玛蒂尔达接过了信,然后仔细看了一遍,接着折好放进到自己的怀中。她看上去似乎松了一口气。“看样子他们过得还挺悠闲的嘛……” “是不错,整天打猎聚餐。” “不过,我得在姐姐过腻那种生活之前,把她带回来了。”玛蒂尔达冷静地说。 “这个看您自便了。不过我挺奇怪的,迪利埃翁小姐。”夏尔突然说。 “奇怪什么?” “您的爷爷和父亲既打算把朱莉叫回来,又不打算直接承认她的婚事……恕我直言,我真的看不出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似乎触动了什么,玛蒂尔达突然陷入了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她才重新开口。“时势比人强,特雷维尔先生。” “嗯?” “您对如今的朝廷怎么看?我知道您爷爷是前帝国将军,但是您应该能够客观看待一些。”玛蒂尔达低声问。“就您看来,会不会觉得这个王朝是不是到了特别危急的关头了?到处都是灾荒和不满的人民,以及颠覆王朝的阴谋……” 夏尔心中猛然一动。 “最近的法兰西,看上去确实不太太平。”他含糊地回答。 玛蒂尔达叹了口气。“实话跟您讲吧,我们家对这个王朝是否还能再活几年,没有多少信心。” 夏尔睁大了眼睛,没有说话。 “所以,为了不重蹈60年前的可怕经历,我的爷爷自然会想到要为家族早点做些打算,”玛蒂尔达好像没有看到夏尔的反应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勒弗莱尔先生这种人,在王朝时代也许是有些碍人眼,但是如果历史重演的话,说不定会是法兰西所需要的那种人……” “唔,有这个可能性。”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但是,正为了保住他的这种价值,所以我们就不能公开宣扬‘勒弗莱尔已经成为了一个旧贵族的女婿’,这可能会毁灭他未来可能获得的威望,然后连带毁灭了我们的希望……所以,并不是爷爷不愿意承认,而是暂时不能够这样做。” 夏尔完全听明白了。 “很有道理地想法。”他口气十分平稳,似乎没有任何波动。 但是他内心此刻却完全不平静。 这个王朝已经混到了连掌玺大臣都没什么信心的地步了!可见打倒它是多么地有希望啊! 但是她为什么要跟我说得这么多这么细呢?难道…… 夏尔又想到了什么,抬起头来看着玛蒂尔达。 戴着眼镜的少女仍旧是那种一成不变的笑容。“特雷维尔先生,我说了这么多,如果您是对朝廷有异心的反叛分子就好了,您一定会对迪利埃翁家的态度和打算非常感兴趣的,然后会找机会来和我们洽谈和合作。哎……真可惜,您一定不是。您只是我朋友的哥哥而已……” 夏尔不禁也笑了出来。 “是啊,真可惜我不是。如果我是那种希望推翻这个王朝的革命分子,而且有希望能够得到迪利埃翁家族的帮助和合作的话,我一定是会非常非常开心和期待的。” 他又强调了一次。“一定。” ======================================= 例行求推荐、收藏、扩散……o(n_n)o~~~~ 第五十八章 逃脱 夏尔和玛蒂尔达两个人仅仅互相试探了一句,就都不约而同地转换了话题。又聊了一会儿无关的闲话之后,玛蒂尔达提出了告辞,然后顺势拿走了那封信件,准备之后就去接她的姐姐,而夏尔则以事务繁忙为理由拒绝了她一同前往的建议。 在她走后,夏尔重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陷入了沉思。 玛蒂尔达说的这席话,实在有些出人预料。她到底知道什么?知道多少? 也许,她是从夏尔的某些言行里猜测出了一些东西,像她那样的人,不会有所怀疑才奇怪。从她刚才说的话和试探来看,她内心里很有可能已经基本断定夏尔就是心怀异志的反叛分子了。 但是,很显然她没有选择告发,反而代表迪利埃翁伯爵一家试探着寻求某些合作。当然,虽有了某些半隐晦的暗示,但是两边都不可能一下子就完全互相托付信任,所以今天这只是第一步的试探而已。 甚至,玛蒂尔达似乎还是以“可以用吕西安-勒弗莱尔这个共和派分子来两面下注”为理由,说服了自己的父亲承认了姐姐的婚事。 也许,一开始她就有了这种打算?对王朝的危机,恐怕她早有所感,心里已经在为家族暗暗寻找出路了吧?姐姐的事情对她来说也是一个契机…… 夏尔脑中突然闪过这个想法,然后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气。 这个女的,实在有些过于厉害了!他一边感叹之余,一边又不禁暗生冷汗——如果她不是因为想寻求合作而帮忙隐瞒,而是告发了自己,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穿越虽然让自己知道了一些大势,能够做出一些“正确的选择和决定”,但是显然没有提高自己的智商,如果因为这个时代的人们只是“近代历史中的人物”而只把他们当做愚昧无知的人的话,吃亏的只可能是自己! 之前各项工作的顺利展开和完成,让夏尔不禁产生了些飘飘然的情绪,而最近约瑟夫-波拿巴的刻意拉拢,更是让他不期然间产生了有一种“劳资横行天下无往不利”的感觉。而此刻,经过玛蒂尔达无意之间带来的这番打击之后,他终于深刻地检讨了自己,然后重新回复了之前那个冷静、充满自省的状态。 “总不能比个小女孩儿表现还要更差劲吧?”他低声自语了一句,勉励自己。“继续努力,夏尔!” “先生,怎么了?”芙兰送玛蒂尔达离开后,重新走回了小会客室,看到自己的兄长的奇怪表现。 “没什么。”夏尔微笑着回答,然后站了起来,整个人因眼中的光而显得神采奕奕。“我只是想起一些事了。” “您今天真是奇怪……”芙兰叹息着摇了摇头。 夏尔伸出手来放在妹妹头上,然后开玩笑似的左右摇摆了两下。“今天的发型不错。” =============================== 虽然约瑟夫-波拿巴已经代表他的堂兄、组织的首领路易-波拿巴同意了夏尔“联合王党共同扳倒苏尔特”的计划,但是目前夏洛特那边还没有任何新的消息传递过来,所以只能先暂时搁置一下。 但是,这绝不代表夏尔无事可做。 吃完午饭之后,他按照预定的日程计划,换了一身装束,然后出门溜达了一会儿,再找了一辆出租马车,驶向第十一区的一个破落街区。夏尔今天和人约定好了,要将新的传单底稿交给对方。 由于有一些写作天赋,所以波拿巴派的煽动家们散发的传单里,很多原本就是出自夏尔之手的。 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夏尔让出租马车的车夫在离约定地点两三条街的地方就停了下来——他宁愿靠自己双脚多走一些路,也不想让人摸透行踪。 付完车钱之后,夏尔走下马车。 由于时间正好是正午,许多在工坊做工的工人们也刚好从工作地点出来,去小餐馆或者回家吃午餐,因此这也给了夏尔极大的掩护。夏尔就混在熙熙攘攘的人流当中,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 然而,也许是因为今天受到打击后,产生了过度的警惕心,夏尔总感觉心里头有一种不适感。这是之前极少有过的感觉。 夏尔扫视了周围一圈,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异常,人流熙熙攘攘,谈话声、争吵声、商贩的叫卖声,一如正常。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受打击了结果心态失稳? 夏尔正当有些自嘲的时候,突然……他终于想起了哪里不对劲。 在一个小餐厅的临街边的位置上,有几个围着一张小桌子团团而坐,然后边看报纸边聊天的人,似乎是在商讨什么国家大事。 在前世的谍战剧里,经常有这类“便衣借助看报纸来给自己打掩护”的剧情,因此夏尔下意识地就感觉到了不对劲。 还有,在这种工人和贫民聚集的街区当中,真的会有很多人有闲情去关注报纸在讲什么然后互相聊天吗? 发现了这一点疑点之后,夏尔慢慢地走到了一个小店里面,然后不动声色地继续观察了那几个看报纸的人。 虽然被掩饰得很好,但是夏尔明显感觉到他们的眼光在隐蔽地不断从所有路人中扫过。并且时不时地还用眼神交汇来交流。 不对劲,真的不对劲。 夏尔再往周边扫视了一圈——这次是带了十万分的小心。 他发现,几辆朴素的简便马车正好停在巷口。看似无关紧要,但是只要有需要,它可以在几秒钟能就堵住巷口。 发觉这一切之后,他的心迅速沉了下来。 怎么回事? 是那边的人暴露了吗?还是又和那天一样是城门之殃? 夏尔脑子飞速运转着。 不管怎么样,先离开再说,下次再约吧——如果对方没出事的话。他很快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定。 接着,他走出小店,然后顺着过来的路重新往回走。 “砰!” “砰!” 枪声响起。 该死!是从约定的地点的那个方向传过来的!夏尔一瞬间就陷入了震惊。那个人真的暴露了吗? 不管他了,先离开这里再说,回去再好好想。 听到了枪声之后,街上的人们陷入到了惊慌当中,有些人往家里和街边小店躲,有些人则顺着街道往枪声相反的方向逃。 夏尔求之不得,连忙也混在这股快速奔跑的人流中,企图混出去。 然而,果然如他所料,这边的巷口被他之前所看见的那几辆马车给堵住了,然后那些之前还坐着看报的人们,则已经占到了巷口,手里还拿着武器。 “统统给我站住!我们是警察,今天是来抓叛贼的,这可是几个街区同时的行动!你们谁都不要跑!”其中一个貌似为首的人喊话了,“谁在往我这边跑,谁就是叛贼!到时候别怪我们的枪不讲情面!” 在他说完之后,人流依旧向这边涌动。 这个人脸上闪过一丝怒色,然后朝天鸣了一枪。 清脆的枪声终于让人们停了下来,夏尔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也只好跟着停了下来。而那边的枪声还没有止歇,但是越来越零星和微弱,显然情况不太妙。 “我们要对这里的人一个个排查,你们都不要动,就呆在原地等着我们的排查!我再说一遍,我们时间有限,你们最好配合一点,否则不仅有可能要吃牢饭,还要吃枪子儿!”警察头目再度喊话。 接着他一挥手,然后带着几个人开始走了过来。 他们走到最前面的一个穿着破旧、面目消瘦的中年人面前,然后这个头目厉声喝问。“你!名字!干什么的!” “让-佩波……”对方牙都在打颤,“做工的……” “在哪儿?!” “就在这里……”他慌忙回答,“在帕尔宁先生的工厂里面……” 警察仔细盯了他片刻,然后走到他后面的人面前。 “你!干什么的!” ……………… 就这样,警察们一个个排查,然后终于轮到了夏尔。 仔细打量夏尔一番后,警察头目笑了起来,眼睛里满是残酷和阴冷,“先生,您来这里做什么?能好好告诉我一下吧……” 夏尔知道他在想什么。 因为他的穿着虽然并不贵重,但是太过整洁了,实在无法和这个穷街陋巷相称。很可疑,简直一看上去就可以。 他脸色煞白,舌头也颤抖着。“窝……系学僧……系学画画的……” “哟呵?外国人?画家?”警察听到了他的古怪口音,忍不住笑了出来。“哪个国家的,什么名字?” “窝……”夏尔的颤抖蔓延到了手上,“窝系德国人,叫……叫卡尔-弗里德兰,来自……来自汉堡……系来法国……来法国学画的……今天,今天在介里……采风……” 接着他将手伸进了怀中。 立马有几支枪指着夏尔,不过看到夏尔拿出的只是一枚小小的徽章之后,枪重新放下了。 夏尔颤抖着的手拿着徽章,递给了警察。“介……介系……我的……” 这是巴黎高等美术学院的徽章,而且毫无疑问是真货。 警察看了看徽章,然后点了点头。“是真的。” 气氛陡然一松。 然而,正当夏尔以为已经过关了之时,警察头目突然又开口了。“既然您是来画画的,那您肯定有带画本来了?给我看看吧,画家先生?” 这是警察的惯用伎俩,先让你放松,然后突然一击,许多人就是倒在这个“突然”上面的。 夏尔用颤抖着将手中的素描本递给了对方。 他打开,随意翻阅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后调侃了一句。“这些肖像画得还不错,有前途啊,年轻人……” 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谢谢……” 这时,有一个警察快步从另一条街巷中走到这边来。“几个嫌疑分子都被抓到了!” “好啊!”警察们都发出了一声欢呼。 警察头目将素描本还给夏尔,“好不容易来法国,好好学吧,年轻人,看你还有点天赋的样子……你回去吧,这里今天不太平。” 接着他看向其他人,“今天你们统统都给我回家去老实呆着,听到了没有!” 接着警察们移开马车,然后让开了巷口的道路,夏尔混在人群中走了出去,他走得很慢,尽管他比谁都想尽快走掉,但是他必须走得很慢。 直到走出一条街区,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谢谢你!芙兰!果然哥哥疼爱你是有回报的! 这是他妹妹的素描本。 然后,他重新收回了心神,现在还不是庆幸的时候,如果今天要见的人被抓了,那么组织暗地里的宣传窝点就危险了,必须快点去处理。 快! 第五十九章 自知之明 “快!” “再快一点!” “您就不能更快一点了吗?” 夏尔坐在出租马车上,口中在不断地催促。他现在必须与时间赛跑。 今天夏尔要见的这个人,正是组织内部负责煽动宣传的人之一。虽然他不知道夏尔的真实身份,但是他却肯定知道组织的地下宣传窝点和印刷机构所在地,如果他在被抓后挨不过刑讯逼供——这几乎是肯定的,只是时间长短而已——的话,那么这个窝点就肯定要完蛋了。 不仅窝点完蛋,如果里面的人又被抓了的话,天晓得又会被牵出多少人! 突然而来的危机,让他心都有些发紧。 必须抢在政府的人下手之前让这些人转移走。 时间就是生命,夏尔比之前任何时刻都痛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的含义。之前为了安全起见,夏尔有意把见面的地方定在了第十一区,现在,他对这个决定深深感到后悔。 “再快一点可以吗?我真的很赶时间!”感觉马车还是不够快,夏尔不禁又大声催促了一遍。 车夫终于受不了了。 “先生,我这个只是马车,不是阿拉伯人的飞毯!我已经听从您的吩咐,一直在加快速度了!”车夫的语气里充满了抱怨。“再弄的话,伤到马怎么办?再说了,万一撞到了人怎么办?现在是白天,路上人这么多!” 夏尔直接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币,也顾不上危险,直接就在奔驰的马车上放进了御手的口袋里。“这个够了吗?如果不够,我这里还有!” 果然,在如今这个时代中,对什么顾虑都比不上对金钱的崇拜。 感受到口袋里沉甸甸的分量之后,“好勒!”,车夫大喊一声,然后又狠命朝两匹马身上来了几鞭。 可怜的马只能悲鸣几声,然后加速奔驰,一路狂风。后面似乎有什么人在大喊大骂,但是两个人谁都当做没听见。 终于,在几乎横穿了整个巴黎城之后,马车来到了第十五区,夏尔叫停了马车。然后又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金币直接递给了对方,“这个都给您吧!” 他对车夫“先生,以后您还叫我吧!保证比谁都快!”的喊话充耳不闻,直接就快步闪进了一条小巷。 在小巷穿行了十几分钟之后,他来到一家小报馆的门口。 这个报馆门口看上去萧瑟,破败,一看就是那种经营不善、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倒闭的小报馆。 他不管不顾,直接踢开了门。 巨响惊动了几乎里面所有人,然后几道充满敌意的视线盯到了他身上。 “您是谁?来干什么?”一个人冷冷地问。 “叫你们老板来见我,我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很紧急的事务!”夏尔懒得搭理他,直接喊了出来。然后用嘴型喊了个无声的“皇帝万岁!” 问话的人紧紧地盯着他,然后看了看窗外,发现并没有人跟来。 他让其他人看着夏尔,然后自己沿着楼梯走到了楼上。 片刻之后,夏尔听见了一句问话。 “是谁来了?” 一个脸色蜡黄、穿着马甲的中年人慢吞吞从楼梯走了下来,他就是塞雷昂,组织内部巴黎宣传机关的负责人,借着经营一家小报社的名头暗中运营着印刷和宣传机器,夏尔和他在之前的密会见过好几次,互相认识。 “是我。”夏尔沉稳地回答。 看清楚来者之后,塞雷昂睁大了眼睛。 他很吃惊,因为一般情况下,这个人是基本上不可能会直接出现在这里的。 “……”这个人刚刚起了个音,就发现不对劲,然后换了词,“先生,您来这里有什么事?” “坏事,大坏事。”夏尔苦笑着回答,“今天预定和我接头的那个人被抓了,而且,看上去被抓的还不止一个人……警察这次搞了个大行动,我都好不容易才跑出来。” 他说着说着,塞雷昂脸色越来越白。 “上帝啊!上帝啊!”他忍不住感叹起来。“那可是我的得力助手!” “也有可能是要您命的人。”夏尔阴郁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久之后他带着一群警察找到您的话。” 毕竟是老成员了,在被最初的打击震惊到了之后,塞雷昂很快就恢复和振作了起来。 “我们得尽快撤离。” “很明显是这样的。”夏尔点点头,“赶紧收拾东西。” 塞雷昂转头看向还愣着的其他人。 “你们还呆在这里干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准备跑!” “东西不要带太多,不然等下出城太麻烦。”夏尔补充说,“带一点点重要的东西就够了。” “你们听到了没有?按照这个先生说的去做!”塞雷昂又是一声大喝。 接着他对夏尔说,“您稍等一下,我去收拾一下东西。”接着他走回了楼梯上了二楼。 “那这些机器怎么办?”旁边一个人问。 “机器随时总会有的,只要你们逃出去就行了。”夏尔回答。 等了几分钟之后,塞雷昂重新走了下来。“我已经收拾好了!” 然后,其他人也纷纷回禀说自己已经收拾好了。在这种时刻,当然没人会傻到再去拿一大堆累赘的东西。 “好的,我们准备出发吧!”塞雷昂长出了一口气。“记得大家到时候分头走!” 然后他们小声商定了之后的会合时间和地点还有接头方式。 “可是,这里还有很多文件和传单……”塞雷昂突然迟疑地说,“这些怎么办?” “烧掉,不能给他们任何只言片语。”夏尔回答。 “可是……”塞雷昂还是有些迟疑的样子,“现在是夏天,气温很高,又干燥,我们这一片又有很多民居,防火设施也很差……如果我们这么一放火,恐怕会蔓延开来……” 沉默。 一阵沉默。 他知道答案的,他只是想推卸责任,让我来做这个必须做的决定。 但是我不能再推卸了。 “直接放火,不用管了。”夏尔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我们等下跑出去的时候,尽量大喊‘着火了’向周边示警,应该……应该……”他迟疑了一下,“应该不会有什么伤亡吧。” 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肯定会有伤亡,但是人有时候总是喜欢有什么东西能骗骗自己。 “真的只能这样吗?”塞雷昂虽然看上去是疑问,但是实际上是确认的口吻,还带着一丝推卸了责任的庆幸。“好吧,听你的,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好了,那么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了。”夏尔的声音还是沉稳之极。“现在就开始干吧。” 文件和传单都被尽量堆集起来,然后四处都被泼满了油。 “走吧!”塞雷昂喊了一声,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随后诸人纷纷鱼贯而出。 火苗蹿起,然后越烧越大,最后成为吞没了整个房子的怪物。 “失火了!”“失火了!”这群人一边大喊一边走。脚步并没有随着火势的蔓延而慢上半分,也不再管自己的警告是否及时、是否能够得到足够大的注意。 聊胜于无的自我安慰而已。 大家跑到了一条巷口,这里就是四下分散的地方了。 “祝你好运,特雷维尔先生!”塞雷昂致了一礼,“谢谢您的及时报信,拯救了我一命。” “我应该做的,不用谢。”夏尔的语气仍旧平稳。 “那么,我先离开巴黎了,您多保重。”塞雷昂十分恭敬地祝福了,眼中除了感激之外,居然还有一点点的……畏惧。 是的,因为我随随便便烧死人都不眨一下眼睛,所以他害怕我,因为害怕所以他尊敬我,尊敬最容易从畏惧中派生出来。 如果让他知道我现在心里比他还要害怕,还要乱,恐怕这种恐惧和尊敬会立刻无影无踪吧?所以我只能镇定。 夏尔平静地说。 ““您也多保重,塞雷昂先生,再见。” 两个人沿着不同的街巷离开。 一路上,到处都有人在惊呼“着火啦!” 有逃跑的,有试图从家中救出财产或者孩子的,一片混乱。他们并不是敌人,他们是无辜者。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他心里默念。 冥冥中似乎有什么声音在他响起。 不需要狡辩了,也别道歉了,你真的有歉意吗?如果再选一次你还是会这么干吧!你就是个恶棍!你以为道歉能够让你的罪孽少上半分吗?别开玩笑了,恶棍! 是的,我是恶棍,我以自己的意志做出了这个决定,并且我仍不后悔。我不为自己狡辩,我以后还会是个恶棍。我是个假借好的理想之名,来掩盖自己的恶行和邪欲的恶棍。 无视周遭的火光与纷乱的人群,青年以坚定的步伐朝前走着,他没有回头看看他所造成的惨迹。也许是因为不敢,也许是因为不想,也许是因为不能。 ================================= 等到夏尔回到家中时,已经是晚上了。 芙兰看到哥哥那苍白的脸和狼狈的穿着时吓了一大跳,“哥哥,你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什么。”夏尔勉强挤出了一个笑容,口吻里却满是疲惫。 “什么没什么?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芙兰走了上去,“到底怎么回事!” 然而她没有得到回答,只得到了一个拥抱。“芙兰,让哥哥抱一下。” 芙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任由兄长拥抱着自己。 过了很久,夏尔依旧没有说话,只是一直抱着自己的妹妹。 “那些心中谁也不爱,谁也不信的人,只能成为嗜血的人渣”,他耳畔回响起了爷爷之前说过的话。 是的,我是恶棍,但是我还有一个妹妹,所以我还不能是人渣,我必须照看好她。 芙兰静静地感受着哥哥的拥抱,然后,她慢慢伸出手来抚摸了哥哥的头发。隐隐间,她的眼睛里有泪水集聚,只可惜她的哥哥是看不到的。 只能由你自己承担一切吗? 第六十章 讯问 内务部高级特命专员孔泽,此时正刚刚从部里给他配备的马车中下车,然后微微抬起头来看着万里无云的碧空。 好天气。 而他的面前,是一栋被一堵堵高墙包围着的巨大建筑物。这些高墙,由于年岁日久,已经遍布脏污,仿佛蒙着一块块黑乎乎的裹尸布,倒也和这里的本质名副其实。 在高墙的两翼,有四座高高的塔楼,一边两座。而面无表情的看守,在站在塔楼中以鹰隼般锐利的眼睛,注视着高墙内与高墙外的一切。 沉默的高墙、冷漠无比的看守,这对王朝的敌人们来说,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压力和震慑。 这里就是当今王朝专门用来关押重刑犯的大芝麻莱监狱。 虽然刚刚得到了上司的嘉奖,但是孔泽的脸色还是如之前一样阴沉,不见喜怒。他抬起腿,在媚笑着的副典狱长的带领下,一言不发地走进了这栋阴森晦暗的建筑内。 他的几个亲信手下也跟着他一起走了进去。 走进里面之后,他们走到一条长长的走廊中,这条走廊既没有门,也没有任何装饰性建筑,只是有一个个其丑无比的小方洞,带着粗厚的铁栅栏。 这些囚牢当然不缺乏住客,在孔泽等人前行之时,喊冤声、喝骂声、呻吟声激荡不绝,然而这些人脸色都没有变一变。 他们沉默地走着,直到走到走廊尽头,然后在正对面的一排小门前停了下来,这些囚室很特殊,是用墙壁而不是铁栅栏隔开的。大概是因为被关的人在里面不是叫喊就是哭闹,要么就是哀嚎,好比奏乐一般,所以这几间囚室在这里的犯人中有一个颇为玩世不恭的雅号——“歌剧院”。 “客人们招待得还好吧?”孔泽终于开口说话了。 就在之前,在孔泽及其手下的帮助之下,这座监牢又吞下了几个新的贡品。 “嗯,招待得很好,您之前交待过的要让他早点开口,所以我们的人也就认真办了……”副典狱长仍旧谄笑着。“看现在这样应该快了吧……” “很好。”孔泽冷漠地赞许了一声。“注意不要伤着性命,我还有很多东西要问。” “那是当然的,我们懂行!”副典狱长连连点头。 “另外,你们也要注意下,那些叛党个个穷凶极恶,别被他们把人给抢走了!”孔泽提醒。 “那是当然,我们怎么会出这种篓子?”副典狱长一边掏出钥匙去开门前的锁一边说,“就算是拉瓦赖特也得靠看守帮忙才跑得出去,现在这个囚室,连看守也不能单独进去,更别说让人探望了。” “那就好。” 【指拉瓦赖特伯爵,死硬的王党分子,1814年拿破仑倒台,他追随路易十八回到法国,大力镇压波拿巴党。但是1815年拿破仑突然从厄尔巴岛登陆法国,重新复辟了百日王朝,他因为没有及时逃跑而被捕,后被判处死刑。然而他和看守里应外合,在他妻子前来探望时,他换上了妻子的衣服,然后逃出了监狱。拿破仑在滑铁卢战败后帝国再度覆灭,他重新回到政府,继续大肆镇压波拿巴党。 好吧,我承认玛蒂尔达救姐手法的创意来自于这个典故o(n_n)o~】 门打开了,孔泽等人走进了一间囚室。 这间小客房内此刻只有一个人,一个青年人。 他被铁链绑在铁柱上,浑身已经遍体鳞伤,刚刚开始凝结的血痕和被皮鞭抽得破破烂烂的衣服已经融为一体,看上去凄惨不堪。 然而孔泽看着他的眼神中却没有丝毫怜悯,而是平静的木然。 他花费了偌大的心力,让手下们连续多日化妆成便衣在各个街区逡巡,经过长时间的排查后确定了一些活跃分子和可疑人物,然后经过精心策划,于一天之力出动了手下所有人马发动了这次大行动。 从事后的收获来看,效果显著——之前锁定的几个目标人物,都同时被一网打尽了。 现在所抓到的人,只是一个契机而已,通过他们可以牵连出更多、更大的隐藏叛贼。然后就可以得到更多、更大的功劳。 他刚刚得到的只是部长先生的赞许和鼓励,但之后能得到的就是奖赏和升迁。他深信这一点。 要实现这个目标,就需要眼前这个人的帮助,不管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也许被动的更好。 孔泽朝副典狱长瞥了一眼,而副典狱长心领神会,朝一个刚刚跟进来的看守挥了挥手。 “啪!”一盆冷水从青年头上浇头淋下。 昏迷中的青年终于被惊醒了,他略显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然后看着对面那些代表国家暴力机关的人们。 孔泽走到青年的面前。 “看样子他们把你招待得不错。” 青年微微咧开嘴,露出了略微嘲讽的笑,似乎不屑于与他多说一个字。 “你给我听着,你犯下的罪行足够让你上圣雅格门前面走一遭,你否认也没有用,我们已经掌握了够多的证据,而且在你身上也搜出了违禁品。”孔泽在这种傲慢和蔑视的眼神前完全无动于衷,“你不要抱有任何幻想了,现在只有我能够给你活下来的机会,而且也打算给你这样的机会。” 青年别开了脸。 【在七月王朝之前,法国执法机构执行死刑的地点是在沙滩广场;而在七月王朝开始之后,法国执法机构将执行死刑的地点换到了圣雅格门,那里当时竖立了许多绞架。】 “看来你还是抱有幻想啊。”孔泽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人们总是喜欢为难自己,折磨自己,我很痛心。” 几个看守走了上来,然后用带倒刺的鞭子又是一顿爆抽,青年刚刚结痂的伤口又被打裂开了,顿时又是血肉模糊,巨大的疼痛让他忍不住再度奏响了歌剧院的新乐章。但是鞭打仍在继续,青年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嘶哑,最后再度寂静无声。 “我还以为他能多撑一会儿呢。”孔泽摇了摇头。“有点失望。” 看守走上前去,又是一盆冷水。 青年再度被激醒,然后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着孔泽,仇恨却又无力。 “你觉得你会上法庭?太天真了。”确认对方重新清醒了之后,孔泽再度用平淡的口吻说了下去,“你想错了。你什么都不是,所以没有人会帮你说情,你的同党们也不会来救你——如果敢来就更好了。如果你继续坚持,你只会在这里不小心死于‘意外和疾病’,然后像一条野狗一样被这里的看守们胡乱埋葬,他们已经习惯了,不会有任何怜悯的。而且,在那之前,你的身体会被打烂——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他走到青年跟前,然后解开了铁链,青年无力站直,随即扑到在地面。 他用脚踩在青年的头上。“你觉得我是在开玩笑吗?” 青年突然咳了起来,嘴角渗出带血的泡沫。 “你受了伤,伤得很重,但是你得不到任何救助,你只能绝望地趴在这里等死,而且你确实就快死了。没有人会救你,也没有人想要救你,你的同党们现在天天在祈祷你快点死掉,带着秘密永远躺进土里面,以便让他们舒舒服服地活着……”孔泽的脚微微用力,青年的脸压在地面上,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咳嗽声越来越大了。 “可是,现在你有机会了,只要你老老实实地跟我交待,我能够让你不再遭受这种苦楚,还能找医生来医治你,让你还能继续活下去。想想你的亲人,他们会愿意知道自己的孩子像一条野狗一样地死在这里吗?” 脚越来越用力,几乎像是要把对方的脸印到脏污的地板上。“回答我!你想这样吗?!” 青年眼角中渗出了眼泪。“我说……” “你早就该这么合作了,一开始就合作,哪用得着吃这么多苦处?”孔泽颇为遗憾地叹息了一声。 ……………… 提审完毕之后,孔泽站在探望室里,眺望着窗外。 而他的手下们则毕恭毕敬地站在他旁边。 “正如您之前所料,阁下,果然是波拿巴党人。”一个手下谄媚地看着自己的上司,“那些污蔑首相阁下的传单,也是这群人制作的!” “这次真是大功一件吧,抓住了叛党的人,还破获了之前的阴谋,给首相先生出了口气。”另一位手下也不甘落后。 “可是……他们抢先一步,居然把那些宣传窝点的人给转移了,真是可惜。”孔泽仍旧面对着窗外,口吻中却有点遗憾。“如果能够一举连那些人都逮了就好了……没想到事前策划那么严密的行动,居然还是有漏网之鱼给跑了去通风报信,然后把那个地方给一把火点了!” 之前的火灾并没有得到警察部门的太大重视,因为此时的欧洲都市木制建筑非常多,再加上人口密度大房屋拥挤,所以发生火灾是很平常的事情。尤其是现在正值夏季,火灾也就更加频繁了,尤其考虑到火灾地点是在贫民区,所以几乎没有人特别注意到这场火灾——虽然确实死了几个人。 没想到…… “应该是那个弗里德兰下的手。”孔泽突然笃定地说。“没错,肯定是他!” 从招供的青年口中得知,这次预定和他接头的人化名叫弗里德兰,他再一次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猜测,肯定是这个人在过来接头的时候发觉情况不对,然后跑到窝点那里去通风报信结果坏了自己的大事。 “我一定要逮住他!”孔泽自语了一句。 “弗里德兰?!”一个手下突然表情变得有些古怪,然后马上反应过来,收住了嘴。 然而,还是不幸被他敏锐的上司给发现了。 “什么?”他逼视着这个手下。 期期艾艾一会儿后,眼看敷衍不过去了,手下只好低着头坦白。 “那天行动的时候,我堵住了一条街口然后排查行人,有一个人就叫弗里德兰,他好像是个德国人,还是个画家,带着素描本在那个街区取景……”手下声音越来越低了,小心瞟着孔泽,“我当时看到已经把人都抓到了,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就放他离开了……” 他发现,自己的上司铁青的脸突然变得有些潮红,仿佛全身的血一瞬间都涌上来了一样。然后,就那么一瞬之间,他的一只脚踹到了自己的腰上。 巨大的痛苦让这个可怜不禁弯了腰,捂住腹部不住呻吟。 而他的上司却丝毫没有看他一眼。 “这个狗娘养的!我一定要逮住他!” 第六十一章 羁绊 加莱海岸边的一座小别墅里,三个年轻人正在餐桌前,略显无聊地等着厨子上菜,耳畔则一直传来远方的海浪拍击海滩的声音。 “真没想到今天只打到了松鸡,原本还想打几只兔子呢。”阿尔贝脸上有些遗憾。“我明明找到了一只,结果没打着让它给跑了!” “松鸡也不错,总比什么都没打着好。”吕西安的表情则沉稳的多。 “其实这种生活真的挺有意思的,”朱莉的脸上布满了笑容。“有时候真的舍不得离开这里。”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过腻而已。”阿尔贝回答,“我可不喜欢长期呆在一个地方。” “那至少现在还没有过腻。”朱莉回敬。 厨子终于送菜过来了,三个年轻男女举起了酒杯。 “为玛蒂尔达干杯!” 喝完之后,朱莉突然皱紧了眉头,很不舒服的样子。 “怎么了,酒有问题吗?”吕西安关切地问。 朱莉脸色有些发红。“没什么,有些不舒服,没什么胃口,你们先吃吧。” 正当吕西安还想再问些什么的时候,门外响起了几声凌乱的脚步声,没过多久,门被敲响了。 三个人对视了一眼。 敲门声还在继续。 “我下去看看。”阿尔贝突然说,然后从餐桌前离开。 朱莉有些紧张地看着吕西安,而她的情人则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试图给她以信心。 阿尔贝很快就回来了,表情严肃得吓人。 “怎么了……?”朱莉有些紧张地问。 “哈哈哈哈,”阿尔贝突然大笑起来,“你们看看是谁来了。” 一个人影出现在门口。 “玛蒂尔达!”朱莉惊喜交加,然后立即站起来向门口走去。“居然是你!” 玛蒂尔达则沉稳得多,她只是微笑着。“我来了,姐姐,我很高兴你听了我的话……” 两姐妹拥抱在了一起。 吕西安似乎想说什么,但是阿尔贝扯了扯衣角,然后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一起去阳台看看海。吕西安想了一下,决定采纳阿尔贝的这个建议。 朱莉带着玛蒂尔达来到自己的卧室,然后让妹妹坐到自己床上,仔细端详着自己的妹妹,眼角含泪。 “最近还好吧?我走了之后父亲有没有惩罚你?” “当然有了。”玛蒂尔达苦笑起来,“不过还好,还在预想的范围之内。” “对不起……”朱莉的泪珠轻轻滚落。“因为你,让你和父亲……” “没关系,只要你能幸福,我受这么点苦不算什么。”玛蒂尔达摇了摇头。 “哎……”朱莉长叹了口气。 玛蒂尔达的面孔,突然变得有些严肃。 “我这次过来,是有件事要告诉你。父亲……父亲已经承认了你可以和勒弗莱尔先生在一起。” “什么?真的吗?”朱莉先是一惊,然后狂喜地笑了出来。“玛蒂尔达!你真是太厉害了,你真的做到了!谢谢你!” “我说过我能办到的。”玛蒂尔达轻声回答,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 “这样我就安心了……”朱莉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捏住了妹妹的手。“玛蒂尔达,真的谢谢你,我以后去了美洲,一定会想念你的,给你寄信……” “不,你不能去美洲,你要和勒弗莱尔一起回巴黎,我们需要你。” 朱莉骤然睁大了眼睛,似乎不理解妹妹在说什么。 玛蒂尔达不管姐姐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你带勒弗莱尔回巴黎,父亲和爷爷已经给你准备了一笔嫁妆,足够对得起迪利埃翁家小姐的身份。而且,爷爷和陆军大臣关系很好,他已经和大臣阁下打了招呼也花了钱,估计很快就能恢复勒弗莱尔的军籍,然后替他在巴黎驻防部队里面谋个差事……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我们暂时还不能公开这门亲事,但是姐姐你放心吧,你的丈夫将前程远大……至少能像个迪利埃翁家的女婿。” 她一边说,朱莉一直在慢慢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眼中不再是欣喜,而是伤感和痛心,一会之后,她才说出话来,语气平稳而又冷漠。 “连你也要变成那样了吗,玛蒂尔达?” “变成哪样?”妹妹不动声色地回敬。 “父亲和爷爷那样。”朱莉闭上了眼睛,“我不想变成的那样。” “正因为你不愿意,所以我必须变成那样。”妹妹冷冷地说。 “不!”朱莉摇晃了妹妹的肩膀,“你也可以有自己的生活的啊!你为什么要管那么多?” 玛蒂尔达仍旧看着姐姐,任由身体被摇晃。“这就是我的生活。好了,不要管那么多了,听我说的吧,带着你丈夫回巴黎,爷爷会为他和你铺好路的,你们只要沿着走就行了!” “不!不要!”朱莉喊了出来。“知道为什么我要这么选择们,就是受够了走这种路,你明白吗?我不想再让自己的家庭陷在那种地方,过几天,我就和吕西安一起启程去美洲了……” “那你觉得我们应该怎么办?”玛蒂尔达看着自己的姐姐。 “退隐不好吗?难道应该像爷爷和父亲那样整天忙于勾心斗角,连和子女吃饭的时间也欠奉吗?那样就是幸福吗?”朱莉低下了头,却放高了声音,显然是在说出自己压抑已久的心里话,“我们是怎么长大的?整天和父亲母亲见不到几面,连家庭教师都比父母眼熟!我厌倦了这种生活,生怕自己也要复制这种生活。所以……所以我找了吕西安,难道这样也不行吗?” “退隐?怎么退隐?退到乡下去等着当土财主,一代代守着那点地产和钱财小心翼翼地活着,为每一次的革命风暴心惊胆战,生怕被波及到吗?”玛蒂尔达的笑容里满是嘲讽,“姐姐,不可能的。如今这个时代,没有退隐一说了,身为贵族不站在顶端就得陷在污泥里。迪利埃翁这个姓氏要么显赫,要么衰微,没有别的路可走了。我想选显赫,因为我的生活我的荣耀都是因迪利埃翁之名而带来的,哪怕再难走也要接着走下去。你呢?”她直视着自己的姐姐,再问了一遍,“你呢?你想让它怎么走?你希望它衰微吗!” 朱莉的脸上出现了动摇。 “这个家族,它供养你长大,让你过上了世界上绝大多数人所只能仰视的生活,让你过上了着要什么就能有什么的生活,结果呢?结果,你长大了之后,觉得它束缚了你!甚至连一点回报都不肯给它!” 玛蒂尔达的声音越来越高,几乎像是喊了出来。 “你有没有想过,你觉得是束缚、想要挣脱的生活,是多少人连做梦都不敢想象的?父亲给你的爱,我们给你的爱,你全都感受不到,你都抛开了。你为了一时的欢愉就将我们弃之如敝屐!你忘了,在这个大多数人只能靠辛苦劳作挣扎求存的时代,正是我们,正是迪利埃翁家族给你的生活,才让你有闲暇去追逐你的爱情!你根本就没有想过我们,也不在乎这个家族!你这是……你这是何等的自私啊!” “不是这样的!”朱莉大叫着回答。 “就是这样的!你只想着自己的幸福,根本不在乎我们的死活!也不在乎迪利埃翁家族的命运!如果你不想,那么在它面临危难关头时,你不应该站出来帮它吗?” 妹妹站在姐姐的面前,面孔既严厉又伤感。“然而即使这样,我仍旧爱你。如果你真的要走,就带着他不管不顾地走吧,父亲叫我带人过来,如果万一你不同意就把你抓回去,但是我拒绝了。随便你吧,反正我们也能找到另外的办法。你就到美洲去找你们的梦去,但是别指望我们会祝福你,你抛弃了我们,我们也不会再跪着请求你回来。” 朱莉眼角再次渗出眼泪,然后以滂沱之势倾泻而下。“我只是想活出自己的生活而已……为什么……为什么……” “你的愿望,太奢侈了。”妹妹垂下了头,“要么就付出莫大的决心斩断一切感情的羁绊,哪怕看着我们完蛋也无所谓;要么你就只能沿着这条路走下去。你一样,我也一样,大家都一样。” “已经危急到这种程度了吗……”朱莉带着哭腔问。 “是的,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了。”玛蒂尔达低声回答,“我们没有回头路可走了,每一个选择都得万分小心,就和十七年前一样。不然,你以为爷爷和父亲会那么轻松地接受勒弗莱尔先生吗?他们需要在万一的时刻,靠他来救命啊!” 朱莉不再问,只是继续哭着。 玛蒂尔达也不再说话,任由姐姐思考,心中却极其平静。她太了解姐姐了,她无法割舍掉一切,就这么看着家族沦亡的。这是无法挣脱的羁绊。 果然,她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好吧……我去跟吕西安劝一劝,试试让他答应。”朱莉似乎放弃了挣扎。 “你肯定能够让她答应的,我相信你。”妹妹轻轻回答,“迪利埃翁家的女人,不至于连丈夫都摆布不了。” ===================== 从卧室出来之后,朱莉来到阳台,而阿尔贝则识趣地走开了。 吕西安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爱人,她现在眼睛有些红肿,。 “你们没事吧?我刚才听见你们好像吵得很厉害。”他小声问。 朱莉微笑着摇头。“没什么呢,只是一些私话而已。” “哦,那就好。”吕西安松了口气。 朱莉呆呆地看着自己的爱人。 “怎么了?”吕西安很奇怪。 “我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 “我在想……”朱莉的眼神有些闪烁。“我们的第一个孩子,如果是女的,就叫玛蒂尔达吧……” 吕西安先是不明所以,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后就是狂喜。 “啊!啊……朱莉……”他抱住了自己的爱人,“我爱你!” “我也是。”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微笑着抱住了未来的迪利埃翁家长孙女婿。 第六十二章 王党 八月的天气,比之仲夏时稍微凉爽了一些。而此刻,特雷维尔公爵正端坐在自己的客厅当中,接见自己的客人。 正对着门厅则是几扇落地窗,天花板很高,上面挂着巨大的水晶枝形吊灯,由于正是傍晚时分,所以正在大放光明。壁炉上面是涡纹装饰的镀金镜子,前面摆着两座镶嵌着金丝和宝石的东方珐琅瓷器。前王国大臣的客厅,奢华得刚好和公爵身份相配。 他的客人,身穿便服,然而胸前却别着蓝勋带和荣誉十字勋章昭示着自己的身份。他就是法兰西贵族院议员纳瓦兰公爵。 虽然年纪并非特别大,但是纳瓦兰公爵的头发早已经完全灰白,脸色也由于长期的享乐而变得极其苍白,眼神也有些昏乱无神。 两个人在谈话,正确说来,是纳瓦兰公爵一个人在说,特雷维尔公爵在听,只是时不时接上两句。 “菲利普,我说到哪儿了?”说着说着,纳瓦兰公爵突然问。 “说到您的儿子。”特雷维尔公爵冷静地回答。 “哦,是的,我可怜的塞拉斯啊!”纳瓦兰长叹了一口气。“我可怜的儿子啊……他现在得躲到军营里去了。” “为什么呢?” “躲债啊!他和他妻子一年有十万法郎进款,却能花掉二十万!上帝啊,这样怎么能够不欠债呢?我们给他的田产、他妻子陪嫁的田产都已经被多次抵押了,如果被穿帮,搞不好要被债主们给告上法庭,上帝啊,一个贵族被告上法庭……” “怎么会这样呢?”特雷维尔公爵有些惊奇。 “现在的年轻人啊,本事都没有,就想着享乐挥霍,要什么英国纯**啊、赌马啊、打牌啊、旅游啊七七八八的东西。再加上我那个媳妇,她简直能把整个地球的钱花光,而且还不知道自己怎么花的!”纳瓦兰公爵叹了口气,“幸好我之前还给他谋了一个宫廷侍从的缺,然而再跟陆军大臣说了好话,让他进军队当了个军官,不然他……我还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了!” 在如今这个年代,贵族子弟已经不象从前那样可以随便进陆军或者海军了,不经过专门学校的训练就想成为一名少尉军官,必须先当过宫廷侍从官才行,可是宫廷侍从的缺额才多少个呢?如果做不了宫廷侍从官,那么名门望族的儿子都要去进圣西尔军校,完全同平民老百姓的儿子一样,而且要经过公开的入学考试,在考试中贵族也可能考不过平民。纳瓦兰公爵能够给自己儿子在宫廷谋个缺,已经很不简单了。 【圣西尔军校于1802年由拿破仑创立,直到2014年的今天仍旧是法*队的高级培训场所,陆军高级军官大多出自于此。】 “哈!真见鬼!既然法兰西政府可以欠债,为什么我们不能欠债?过去的亲王们永远欠债,贵族们也永远欠债,一向如此。可现在贵族居然可以因为欠债而被告上法庭了!法兰西啊,你已经堕落到什么地步啊……”纳瓦兰公爵叹息了一声,“在伟大的路易-菲利普陛下治下,你已经变成什么样了啊!” 纳瓦兰的叹息并没有让特雷维尔公爵动容,他仅仅是轻轻点了点头。 “所以我们必须将这个王朝打倒。” “是的,我们必须打倒他,迎回我们最正统的君王,恢复旧日的法兰西。娶德国女人的法国君主绝对没有好下场的,查理六世娶了巴伐利亚的伊萨贝拉,结果为了权位她把英国人带了进来差点灭了法国;路易十三娶了奥地利的安娜,结果一生都被人压抑得郁郁而终;拿破仑他非要废了皇后去娶路易莎,结果呢?哈哈,简直是个笑话……再看看路易-菲利普,我的朋友,这是一个诅咒,这是一个无法逃脱的诅咒,天主已经注定路易-菲利普的灭亡了!”纳瓦兰公爵越说越激动,最后几乎是喊了出来了。 而特雷维尔公爵则沉稳得多。“可是我们的王后陛下只有一半的德国血统啊?” “那也够多了!”纳瓦兰公爵恶狠狠地说,“足够让她的丈夫活着看见王朝的崩塌。” 【路易-菲利普在逃亡时期,娶了西西里国王斐迪南一世的第六女玛丽-阿米莉亚,而这位公主的母亲,就是奥地利的公主】 这就是当时法兰西最纯正贵族们日常对话的开端:抱怨特权的丧失和荣光的消褪,然后用各种不带脏字的咒骂,恶毒地诅咒两个篡位者——拿破仑和路易-菲利普一番。 “也许上天确实注定了当今王朝的灭亡,但是这首先需要通过我们这些人之手来完成。”特雷维尔公爵仍旧板着脸,“我们如今的努力,正是让它灭亡的一大推手。” “是的,正是如此。”纳瓦兰笑着附和了自己前辈,“论目光深远谁也比不上您的睿智。” 即使得到了对方的恭维,公爵仍旧没有动容。 “还是说说正事吧,只要我们把正事办成,到时候别说让您担心不已的儿子的债务了,就算是成百万的金钱,乃至大臣的位置,不也是唾手可得了吗?” “是啊是啊,就是这样。”纳瓦兰赔笑着脸同意了对方的看法。“我只是在说,我们一定要打倒这个王朝。” 没错,纳瓦兰公爵也是一个王党分子,只不过为了掩饰,他与新王朝虚与委蛇,还接受了贵族院议员的委任。但是在内心中,他对旧日的留恋和对新王朝的痛恨几乎是同等深刻的。 “那么,为了达到这个目标,请您告诉我,基佐先生昨天和您说了些什么?”特雷维尔公爵低声问。 纳瓦兰明知这是特雷维尔公爵的老巢,是绝对安全的,但还是下意识地看了周围一圈,然而自己也放低了声音。 “基佐先生已经找到‘炮弹’了,现在他正在到处找帮手。” “炮弹?”特雷维尔公爵语气很平稳,“什么样的炮弹?” “足以致命的炮弹。”纳瓦兰公爵把声音放得更加低了,“基佐先生已经掌握了切实的证据,在1842年,当时还担任了陆军大臣的苏尔特首相挪用了一大笔陆军军费给自己购置了一幢别墅、以及用于其他地方,总计大约两百万法郎左右……” “听起来倒是挺厉害的。”特雷维尔公爵依旧十分平静,“那他打算怎么做?要知道想拉下一个首相不是那么容易的事,哪怕你有了他犯罪的证据。” “这方面,他没有详细说,不过隐隐间他透露的意思,是由杜蒙先生先出手……先从财政部的审计入手,一点点来挖倒首相先生的宝座。” 【指皮埃尔-杜蒙pierre-,当时的法国财政部长。】 “哦?看来他准备得还挺充分的啊……”特雷维尔公爵陷入了沉吟。“那在他的计划里你们要扮演什么角色?” “在事态被揭开了一定的程度之后,贵族院和众议院都要介入,这时候就需要一些议员来提出质询……也就是让我们来提议案。”纳瓦兰公爵详细解释,“另外,万一到了最后关头首相仍旧恋栈不去,我们就来提出对整个内阁的不信任动议,然后敦请国王陛下解散这一届内阁……这样就变相地将他解除了职务。” “原来如此……”特雷维尔公爵舒了一口气,“对路易-菲利普的态度有把握吗?” “按基佐的态度来看,应该是很有把握的。” “很好。”特雷维尔公爵的语气里终于多了一丝波动,然后直视着纳瓦兰公爵。“你继续打探,有什么更进一步的消息就告诉我。” “我会的。”纳瓦兰公爵点头答应,然后继续问,“如果基佐有更进一步的合作请求的话……?” “直接答应他!我们当然要帮助他和这个王朝下地狱,既然他自己这么想的话!”特雷维尔公爵直接回答。“不仅答应,我们还要尽其所能去做。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只要苏尔特倒下了,我们可以把基佐和他可怜的国王碾成碎末!” 接着他的声音重新高了起来。“好好干,我们成功的那一天不远了。” “太好了……太好了……”纳瓦兰公爵也不禁激动起来。“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 在纳瓦兰公爵离开之后,夏洛特慢慢从墙壁的夹层中走了出来。在夏尔上次前来拜访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在书房的夹层中静静地端详注视着自己堂弟如果与爷爷交锋的。 她朝纳瓦兰公爵刚才坐过的座位上嘲讽地笑了笑。“爷爷,我们的事业就是拯救这种人吗?” “谁也拯救不了陷于挥霍恶习中的人们,什么朝代都一样,尤其是两代人一起齐心协力挥霍的时候。”公爵仍旧不动声色地坐在座位上。“啊,纳瓦兰家族在十四世纪时曾与特雷维尔并驾齐驱,甚至还犹有过之,没想到到了今天,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姓氏败落蒙尘……” “管他呢。”夏洛特浅笑着。“他说了多少废话,结果让我等了这么久。” “废话?你太年轻了,夏洛特。”特雷维尔公爵公爵轻轻叹了口气,“他是在跟我要钱啊!一位公爵要钱的时候是绝不会说出请求这个词的,他又要尊严又要钱。” “那我们怎么办?”夏洛特有些惊讶。 “回头你给他们家送去十万吧,现在还用得着他。”公爵摇了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如果我的同事们能将这些心思都用在事业上,法兰西又怎么会沦落到如今的地步!” =========================== 第六十三章 回归 踏着清晨的朝霞和金色的阳光,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来到了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前来拜访,他的步伐不快不慢,刚健有力。虽然外表看上去消瘦,纤弱,实际上多年的锻炼却让他肌肉却很紧实,精力过人。 到了侯爵府上后,老门房进去通传,然后很快就回来回禀说少爷请他进去。 他笑了笑,然后潇洒地走了进去,细长的手指还不忘挥舞了一下手中那根细藤木手杖客气地向老门房致了个礼。 刚刚走到前厅的时候,一个穿着素白连衣裙,两边梳着发髻的金发少女正好从餐厅中出来,看到突然出现的外来者,显得微微有些吃惊。 “您是……?”芙兰皱着眉头,感觉对面前的青年似乎是在哪里见过。 阿尔贝微笑深深鞠了一躬,显得诙谐而又风趣, “特雷维尔小姐,这么久没见,您果然把我忘了啊。我可是您哥哥的老朋友了……” 灰蓝色的眼睛,细长的眉毛,完美无缺的鹅蛋脸,还有家族遗传的灰色卷发,再加上雪白的肤色,再配合上诙谐的微笑,青年极好地演示了什么叫做当代的浪荡公子。 这笑容让芙兰忍不住也笑了出来。 “哦,我想起来了,您是德-福阿-格拉伊先生!” 在夏尔和阿尔贝的少年时代,乃至在一起上中学的时候,阿尔贝就经常前来特雷维尔侯爵府上拜访,只是由于最近两年他过上了浪荡子弟的生活才不再登门,因此芙兰虽然一时没有认出,但是很快就想起来了拜访者的身份。 阿尔贝挑了挑眉毛。 “能让您想起了我的名字,这真是我的荣幸。” 芙兰也躬身行了行礼。 “您是来找哥哥有事的吧?他刚刚吃完早餐,那您先忙,我要去上学了。再见。” 芙兰转身离开。 “再见。”阿尔贝朝着离开的芙兰,夸张地挥了挥手。 “阿尔贝!”他后面响起了夏尔的惊呼。然后肩膀被人重重一拍,“你终于回来了,太好了!” 阿尔贝转过身来,同样也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这下你可得好好犒劳我,在那个土乡下可是待得让人快疯了啊!” “没问题,到时候我请你好好玩玩。”夏尔一口应承下来,然后放低了声音,“先去我的房间聊聊吧?” “好的。” 一进到自己的书房,夏尔的脸上马上变得有些凝重起来。 “阿尔贝,那一对儿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阿尔贝轻轻耸了耸肩,“本来还好好的,但是前两天那位二小姐玛蒂尔达前来拜访,然而当天她姐姐就哭哭啼啼了半天,后来他们不知道谈了些什么,第二天我们就启程往巴黎赶了,我看吕西安的脸色也十分不好所以也就没好意思问。夏尔,那个地址是你透露给玛蒂尔达的吧?” “是的,就是我告诉她的。”夏尔点头承认,然后皱紧了眉头。“真没想到他们这么快。”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吗?”阿尔贝小声问。 夏尔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迪利埃翁家的事,一五一十跟好友说了。 听着听着,阿尔贝终于恍然大悟。“也就是说,掌玺大臣一家是打算多处投机,然后用这个孙女婿来谋求自保了?” “是的。”夏尔小声回答,“他们又要像当年那样,选择站在胜利者一方了。只是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谁将是胜利者而已,因此他们还在观望。”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好机会。”阿尔贝笑了起来,“可以让我们从中牟利。” “当然如此。”夏尔轻轻叹了口气,看向阿尔贝,“我的朋友,你能在这个时候回来真是太好了。我正缺信得过的帮手。” “希望能帮得上忙。”阿尔贝却只是回以一个满不在乎的笑。 “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了,我们得抓紧时间。”夏尔依旧皱紧着眉头,然后轻轻挥了挥手。“我觉得,我们之前在勒弗莱尔身上投下的投资,能够得到预想之外的更多回报。既然现在迪利埃翁家把他叫了回去还承认了他,那肯定是要对他大加提携的,这就说明……他肯定未来会很有用,所以这段时间我们还得和他交好一下。” “那倒没什么问题,我和他这段时间呆在一起,和他关系也相处得不错,我看得出来,他对这个王朝也十分不满,一旦有机会他应该会做正确的选择。”阿尔贝沉吟着回答,然后突然看着夏尔,“夏尔,你今天怎么了?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多年的来往让他敏锐地觉察到了此刻的夏尔有些不同以往,变得尖锐严厉了许多,而不像之前那样温和。 “没什么。”他的朋友淡然一笑,回避了他的问题。 ========================================== 而此刻的迪利埃翁伯爵府上,也充满了不安的阴云。 天还没放亮,伯爵府上二小姐的马车就直冲冲地从外面开了进来,然后直接到了府邸深处才停下。 伯爵府的大小姐,就以这种他们事前从没有想象过的方式,带着自己的情人回到了这座给她留下了无数回忆的府邸。 仆人们事前都已经被驱散,只有玛蒂尔达一个人带着姐姐和准姐夫走进了小偏厅。 迪利埃翁子爵早已经站在壁炉前等着了,而当今的掌玺大臣则躺在旁边的摇椅上,似乎半睡半醒。 朱莉捏紧了情人的手,然后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以无畏的气概直接走了进去。玛蒂尔达也跟了进去,然后小心地关了上门。 父亲一直盯着自己的大女儿,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既有关切又有痛心,还带着一丝责备。 “你回来了?最近还好吧。” 朱莉微笑着。“是的,父亲。这段时间我过得比以前任何时候还开心……” “开心……”父亲苦笑出来,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好吧,你开心就好。”接着他看向旁边的年轻人。“勒弗莱尔先生,您胜利了。在我心中对女儿的爱战胜了对您的痛恨,既然朱莉选择了您,我只能承认她的选择。” 吕西安脸色因疲惫和纠结而有些苍白,他呆了片刻,然后终于躬身向子爵行了个礼。“谢谢您的同意,我会照顾好朱莉一辈子的。” 朱莉再次握紧了情人的手,眼中泛出泪水。 这一桩几番波折起伏的婚事,经过不知道多少努力和艰险,随着这一礼,而最终尘埃落定。 玛蒂尔达则在旁边浅浅地笑着,镜片下的目光闪烁无定。似乎心中也有相当多的思绪。 “我想玛蒂尔达已经告诉您了吧?”似乎是为了赶紧结束这段对话,子爵没有多说什么客套话,直接进入了正题,“我们现在面临到危机当中。既然您要娶我的女儿,那么我认为我们也有资格向您要求一些帮助,更何况我们还将按原本计划的那样给朱莉一笔嫁妆,并不因为她选择了您而减少半分……” “我会的,我会帮助你们的。”吕西安打断了他的话,他是经过自己爱人一晚上的劝说,才最终答应一起回来,为保卫爱人的家族而出一份力的。“我是不会看着朱莉的父亲和爷爷陷身与腥风血雨当中,只要我有能力我一定会做出力所能及的帮助。这不是因为你们给出的嫁妆,而是因为你们是她的至亲。” “就算如此,您也应该让姐姐享受她原本应该享受的生活,那是她应得的。”玛蒂尔达突然插话了。 “我已经很幸福了……”朱莉也插话了。“爸爸,我不需要您再给什么了……” “被爱情迷住了双眼的年轻人啊,根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子爵叹了口气,因为多日的辛劳而显得有些憔悴,“好吧,你总有一天会发现爱情并不是生活的一切的。到时候到爸爸这里来拿这笔钱吧,爸爸是不会嘲笑那时的你的。” 接着他又看向吕西安。 “勒弗莱尔先生,既然您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我就直接跟您摊明白讲吧。您的军籍将被恢复,而且我父亲在陆军大臣那里也给您找了一个缺,您可以在卫戍部队里当个连长。我看了您在之前的履历,上面的记载表明您是一个优秀的军官,想来您管好这一连人马应该不是个很大的问题吧?虽然时间紧迫,但是您不用怕在这方面花钱,我们可以承担。您只需要尽心结交好您的部下和其他军官,这对我们至关重要。” 吕西安点了点头。虽然他并不喜欢迪利埃翁子爵,但是能够回到熟悉的军队当中,重新成为军官,他心中还是有些欣喜。“我会的,谢谢您。” “不用谢,大家现在是一家人了。”子爵勉强地笑了笑,“就不用说那么见外的话嘛……哈哈……” 他干笑了几声,却发现没有一个人陪着笑。 爸爸真是的!玛蒂尔达心里暗暗摇头,然后她开口说话了。 “姐姐,请原谅我们目前还没办法让你们直接举办婚礼,因为现在时机未到。至于勒弗莱尔先生,请您先配合一下,就跟别人说您是继承了一个叔叔的一大笔遗产,然后花了大钱给陆军的上面打通了关系……” “好的。”吕西安点了点头。 接着他们又说了一些其他的注意事项,花了不少时间才说完。直到商议好了之后,子爵就吩咐心腹仆人将自己的女儿和准女婿送去到自己秘密购置的一幢小公寓里,然后亲了亲大女儿的脸颊,送她离开了宅邸。 看着姐姐离去的背影,玛蒂尔达长叹了一口气,“终于结束了……” “不,才刚刚开始呢,玛蒂尔达。”摇椅上的老人轻轻回答。 ========================================== 这几天因为事务比较多,因此只能暂且一日一更。 等到从本周六开始,一日双更。 时间定在下午1至2点,晚上11至12点。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真的谢谢了…… 这本书可能注定无法红,也许甚至会扑街,但是,我仍旧十分感激大家,真的,谢谢大家。 第六十四章 首相的盘算 法兰西的当朝首相苏尔特元帅,今天心情相当不好。准确地说,是自从两天前掌玺大臣阁下的儿子迪利埃翁子爵来他府上拜访之后,他的心情就一直很不好。 倒不是因为他的内阁里的外交大臣打算打倒他、谋夺他的位置,说实话他并不意外,每一个政治家都有野心。他心情不好,是因为他从外交大臣的行动中嗅出了一股不祥的气息,来自宫廷的不祥气息。 如果没有那位国王陛下的暗中默许,基佐是绝不敢将动作做得这么明显的,这一点他可以断定。而小迪利埃翁既然跑过来告密示警,那么显然也是因为在宫廷内发现了什么。 一想到这里,老军人的嘴角就忍不住抽动了一下。 “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迟早会后悔的。”他在心中暗自咒骂了一句,然后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之前他并非没有面临过危机,多年来法兰西政局的暴风骤雨、多年来政坛的兴衰沉浮早已经练就出了几乎不为外物所动的平静心。 咒骂解决不了任何问题,行动才能。 虽然不知道对方到底会从哪里开始下手,但是他心里很清楚,如果要这样坐等对方出击的话,无论如何自己都会处于被动应付的地位,带兵打仗和政治斗争有一个道理是共通的——握有主动权、可以自行选择决战时间和地点的一方,才是优势的一方。无论如何也应该将主动权抓到自己手中。 那么,应该怎么获取主动权呢? 这正是他最近不断苦思冥想的事情。 他低着头,继续处理手中的文件。 这是从北非殖民地呈递上来的公文。 “尊敬的首相阁下:兹请求您的批准,允许我们集结部队突入对越界的伊斯兰游击队予以严厉打击。 这些信奉邪恶的教义、无法无天的阿拉伯人,在一年之前被我们严厉打击之后,躲藏到了颇尔帝国(今非洲尼日尔)境内以恢复力量。现在在一年恢复之后,他们重新死灰复燃,经常越界发起小股的打击,在阿尔及利亚周围地区四处流窜,大量官员和地方治安人员遇害,给当地的秩序造成极大的破坏。 因此,为了重建法兰西的荣誉与威严,我们请求您批准我们越过边界线,深入打击这些邪恶分子的巢穴——并且如有必要,我将以最严酷的手段彻底消灭这些邪恶分子,不留任何后患。 时机稍纵即逝,请您尽快批复。 阿尔及利亚军政总督,拉比贡利侯爵,伊斯利公爵,托马斯·罗贝尔·比若。” 法国在七月王朝时代加强了对阿尔及利亚等北非和西非地区的殖民进程,并激起了当地伊斯兰教徒的强烈反抗,引发了长达十余年的反殖民游击战争。 在初时,由于战术不得当且游击队战术灵活,法军的扫荡十分不顺利,损失惨重而一无所获,但是比若元帅就任总督之后,采取了极其针对性的作战方法来进行镇压,并且严厉地对当地游击队活跃频繁地区进行了残酷的扫荡,其血腥程度甚至在法国本土都引发了抗议。 然而在这种血腥的高压之下,几年之间,阿拉伯游击队渐渐丧失了生存的根据地和土壤,不得不逐渐向外转移,位于阿尔及利亚南方的尼日尔地区自然也就成为了一大目的地。游击队在该地区休整之后不断潜回故土进行袭击,使得法军不胜其烦。 因此,比若元帅请求扩大打击范围,打击敌人的新巢穴也就顺理成章了。 思考片刻之后,首相在公文下面写了一个批示。“同意,克服一切困难,继续前进!” 他这并不是只因军事上的考虑,而是有别的考虑。 为什么之前法国并没有对那里动手呢? 因为尼日尔靠近尼日利亚,而尼日利亚是英国的准殖民地。 法军大举向尼日尔进发,必将在英国人那里造成恐慌,因为尼日利亚现在已经基本是英国人的囊中之物,法军对尼日尔的进军,很容易被看成是对尼日利亚的直接威胁。 毫无疑问这会引发英国的抗议,而在英国的压力之下法国必须退缩,而人们不会问“为什么我们要退缩”,他们只会看到“在英国的压力面前,软弱无能的内阁选择了退缩,而外交大臣是这一可耻政策的执行人。” 他现在并不怕名声更坏,只要他的外交大臣和他一起名声更坏就行了。 外交大臣的事务权力,被他在不动声色间削弱了许多。权力带来影响力,权力受到削弱,影响力也将随之慢慢被侵蚀,只要持之以恒,很快他的这位竞争对手就会慢慢地丢失自己挑战上司的资格了。 批完这份文件之后,他又继续审阅其他文件,然后感觉眼睛有点昏乱,便搁下笔半眯了眼睛打算休息一会儿。 很辛苦,但是对一个政治家来说,这种“握有权力的辛苦”,就是他为之奋斗一生的目标和动力。 休息片刻之后,他轻轻地摇了摇书桌上的铃线,秘书很快就进来了。 他轻轻指了指桌子上那一堆已经经过他批阅和修注的文件。“将这些分别抄送给各个接收部门。”,老迈而干枯的手,已经满布皱纹。 “是。”秘书应了一声,走过来捧走了文件,然后低声禀报。“内务大臣阁下已经来了,正在等候室。” “很好,叫他进来。”首相先生的口吻里还是有些疲惫。 “是。” 秃顶且矮胖的杜查特大臣阁下很快就进来了,他很快就行了个礼,脸上的微笑里带着一丝忐忑,宛如面见老师的中学生。“阁下,我应您的召唤来了……” 首相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对方,他冷肃的表情很好地掩饰了自己的疲惫。 “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说。”然后他示意对方坐到书桌对面的沙发上。 大臣顺从地坐了过去,然而看着讨好地看着首相。 “上次你报告说查出了一个波拿巴党的叛贼组织,对吧?”首相的语气十分平稳。“然后还抓获了几个低级人员?” “是的,首相阁下。”大臣讪笑起来,“在您的英明指挥和教导之下,我勇敢的部下们发挥了自己的优秀才能……” 首相轻轻抬手制止了对方无意义的废话。“那么,对这些人员的审讯工作做得怎么样?有没有挖出什么高级成员?” 大臣刚才欢呼雀跃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尴尬,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正如您所知道的那样,这些叛党分子十分狡猾,内部组织也十分严密,相互之间都使用化名,而且我们抓的都是低级成员,并不知道太多情况……” “解释的话不用说了,告诉我你们有了哪些新的进展和成果”。首相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他。 大臣连忙从怀中拿出了几页纸。“这就是我们对已经抓获的叛贼们的审讯记录的摘录,重要信息都记录在里面。” 首相招了招手,大臣顺从地带着讪笑走了上去,将文件递给了首相。 “另外,叛贼们已经供出的几个高层人员,我们都已经发布了通缉令。各地都会密切注意,一旦发现有符合特征的可疑人员,都会予以逮捕。” 首相拿起那些审讯记录,随便浏览了一番。 “这些波拿巴的信徒们,果然还是不能小看啊。”他冷漠地评论了一句。 “是啊,叛贼们确实狡猾之极,不过既然有您坐镇,这些老鼠只能永远躲在不见天日的地沟里面……”大臣依旧讨好地笑着,“接下来我们会密切注意,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们都将把他们逮出来!” 首相一直在翻阅着记录,没有说话。 “我之前给您推荐的孔泽先生,果然是精明强干,这次行动就是由他策划指挥的,战果十分显著,果然没有让您失望。” “很好。”首相点点头,“您可以替我转达一声对他的嘉奖,告诉他我会为他准备一枚勋章的,提升也在等着他。” “他一定会十分高兴的,我先替他感谢您了。”大臣笑着回答,“有您这句话,他之后也肯定会卖尽力气……” “为什么要卖尽力气呢?大臣阁下?”首相突然出声了,视线却还是放在文件上。 “嗯?”正滔滔不绝的大臣有些疑惑不解。 “这些叛贼闹得越是欢快,陛下就越会感到我们存在的重要性,不是吗?” 首相的眼睛还是放在文件上,声音也很低,但是听在大臣耳中却犹如惊雷。 他骤然抬起头来看着首相,神色有些震恐。“您是说……您是说……?” “我说什么了吗?”首相突然抬起头来。 这种可怕眼神的逼视之下,大臣再次流出了冷汗。“您当然什么都没说,我明白,我明白。” “明白什么了?”首相的面上好像真的很奇怪一样,然后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小挂钟。“阁下,您好好想想之后该怎么办吧。对您的功劳,我是……咳……咳……” 首相突然剧烈咳嗽起来。 “阁下!”大臣吓了一跳,慌忙走上前来。 “咳……咳……”首相还是在剧烈咳嗽,勉强着说完了,“对您的……咳……功劳,我是……绝不会……绝不会忘记的……咳……” “我明白了。”大臣的脸上现在满是凝重,他紧紧握住了首相那满是皱纹的手,“您对我的提携我一直铭记在心,我绝对忠诚于您!” “那就好……咳……” 在他的这一生,他见证过路易十六登上断头台,经历过拿破仑皇帝的灭亡,参与过波旁王朝的最后葬礼,得知过曾不可一世地踏进巴黎的俄国沙皇的死讯。他都活了下来,越来越显赫,越来越强。 然而在最终,他也将面对“时间”这一人类的最可怕敌人,并且和那些大人物一样束手无策。 时间,你那无情的双手,毁灭了多少强人,毁灭了多少壮举啊! 在离开这间办公室的时候,一直在首相面前唯唯诺诺、宛如一个底层小职员的内务大臣阁下,几乎马上恢复了严肃的表情。 这位首相先生已经78岁了,他真的还是一个值得跟随效力的目标吗? 也许真的应该听一下那边怎么说? 第六十五章 剧院再相逢 遵从着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意大利剧院。绕过两边的走廊,他经过楼梯走到了二楼,而后找到了右侧的一个小包厢。 他轻轻地敲了三次门。 门很快就打开了。 “终于来了啊,可等了很久了呢。” 夏洛特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尔。 “我觉得我还算准时吧。”夏尔冷静地回答。 然而他心中,却不如表现得那么平静。 今天的夏洛特和往常一样美丽动人,她穿着一件粉色的花边裙子,头上戴着最时兴的圆形平顶帽子,金色的长发披散到背后,手上则拿着一柄镂金的小望远镜。 真是个天使啊!他心中暗暗感叹。 可惜人间的天使,总是要花大笔的金钱来梳理羽毛的。 在两个人当时还在恋爱中的时候,夏尔曾经严肃而且认真地盘算了供养这位天使所需要的最低成本:裁缝那里一年得花上两三万法郎,香粉和香水商那里少说也得花一万到一万五千法郎,还有时装商、花匠、戏院的固定包厢、车夫、马车和马……林林总总至少是十几万法郎一年,折合下来大约是接近40公斤的黄金。这已经是在这个年代的巴黎养一位天使的最低成本了。 当时的他认为只要波拿巴党人夺下政权,这点钱根本不在话下,因而根本就没为此发愁过。这就是一个青年人最可爱、最宝贵的雄心壮志。 不过,现在看上去他再也不用为此伤神了。 正当他脑中闪过这些别样的思绪时,夏洛特直接将他拉了进来,然后顺手关上了门。 “在想什么啊,我亲爱的朋友?”她有些调侃地问,脸上却隐隐间有些发红。 “我在想天使的羽毛。”夏尔随口回答。 “嗯?”夏洛特有些摸不着头脑,然后又笑了出来,“是看到我想到了天使吗?哎呀,夏尔,你可真是……” 她伸出手来,整了整夏尔胸前有些歪斜的领结。 “没什么。”夏尔无视胸前不断传来的触感,轻轻摇了摇头,然后重新严肃起来。“我们说正事吧?大家都时间有限不是吗?” “难得又聚在一起了,不多聊聊吗?”夏洛特歪了歪头,面上居然有些撒娇的意味。“我可是有很多话想说呢。” 夏尔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堂姐。 “好吧,好吧,随你。”夏洛特苦笑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手收了回来。“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脾气呢。” “现在,那件事进展得怎么样了?”夏尔轻声问。“这段时间,您的爷爷应该也没有闲着吧?” “当然没有。”夏洛特仍旧微笑着,“我现在就是来告诉你的,现在已经到了紧要关头了。” “说下去。” 夏洛特转过头来,看着舞台上正在上演的剧目。 “基佐先生已经联络了许多人,现在就快要到对苏尔特发难的时候了。而很明显的,我们可敬的首相阁下也还没有老糊涂,他现在在反击。” “反击?”夏尔追问。 “是的,他现在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外交大臣在搞一个阴谋,所以已经反击了。他昨天签发了命令,让非洲的驻军南下去打击阿拉伯人。” “哦?昨天的命令?你们怎么知道的?”夏尔有些惊奇。 夏洛特则回以一个微笑。 “好吧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夏尔陷入了沉吟,“他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一旦那边接到了首相的许可命令,驻军就会南下进攻,法国人喜欢冒险,因为冒险之中自有光荣。”夏洛特端着自己的镂金望远镜,仔细地看着舞台上的剧目。“但是如果接到了英国人的抗议,那么势必就必须停止进攻。于是,光荣就成为了耻辱,因为人们很难接受现在法国已经在仰英国鼻息的事实……” “然后群情激奋之下,他正好可以让接受了英国抗议的外交大臣顺势解职?”夏尔明白了。 “也许要同归于尽,但是这样也能让首相出口气。”夏洛特小声回答。“他今年已经78岁了,不怕拉着人一起死。” “但是外交大臣怕。”夏尔接上了话,“那么我们的国王陛下怎么考虑呢?” “他还在犹豫之中,如果他现在强行制止首相的命令的话,法国人民眼中的怯懦者似乎就会变成他……他怎么会喜欢担任这样的角色呢?”夏洛特笑容里带着一丝嘲讽的神色。“如果让他的首相下台的代价是另外搭上一个外交大臣的话,他也不是不能接受吧。” “原来如此……”夏尔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走到窗口前同夏洛特并肩站着,“也就是说,现在基佐先生很焦急,他需要抢在英国的抗议到来之前把首相先生搞下台,然后自己来处理这一事件。” “就是如此。”夏洛特微微点点头,“没想到苏尔特虽然已经老成这样了,脑子却灵光得很,他这样一手,就让外交大臣乱了手脚,必须抢着时间行动。” “所以他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夏尔也赞许了一句。 在各路反贼的心中,这个狡诈甚至略带有些阴狠的前朝元帅苏尔特,在让他们痛恨之余却总不免有些钦佩。 夏尔接着问。“那基佐先生现在有什么打算?他不会坐着等死吧。” 夏洛特没有回答,而是突然迸发出了一阵大笑,然后扯了扯堂弟弟的袖子。“哈哈哈哈哈,太好笑了!你看那个演员,把马裤都扯开了……” 夏尔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舞台,然后叹了一口气。“这明明是在嘲笑你们的,亏你还笑得出来。” 在七月王朝初期,法国出现了女权运动思潮的萌芽,在这种气氛之下,一群妇女办了一份宣传鼓吹女权运动的日报,名为《自由妇女》,后又改名《新女性》。由于在萌芽阶段,这份报纸的主张颇有些幼稚和空想色彩,完全受当时流行的空想社会主义思想的影响。 然而,出于思想的幼稚,该报似乎是将“标新立异、任意妄为”当做“女权主义表现”来予以鼓吹,比如宣扬穿马裤着男装等等,像男人一样生活等等,反而极大地损害了原本合理的女权主义主张在法国人心中的形象。一八三七年,法国一位剧作家写了一出名为《妇女权利》的滑稽剧,通过各种夸张的表演和动作对这些“新派妇女”大加嘲弄,该剧大获成功并且多次重演。 今天的剧院就在重演这一经典剧目。 “但是很好玩不是吗?”夏洛特还在笑。 她那银铃般的笑声,惹得一楼座位上的观众不断把视线向这个包厢的姐弟两投过来。 “别笑得那么大声!大家都看过来了!”夏尔有些尴尬。 然而夏洛特却仍旧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夏尔,我觉得那些人真是笨死了。” “哪些人?”夏尔有些疑惑不解。 “那些‘新女性’啊。”夏洛特的口吻里带有一些不经意的嘲弄,“她们居然以为模仿男性的做派就是反抗男权了,简直愚蠢之极,如果是我……” 她又伸出手来,轻柔而又优雅地整了整弟弟的领结,“我会让男性心甘情愿地顺从于我……” 我说,这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好不好!夏尔感觉更加尴尬了,他迅速地从窗口退开,回到了包厢中间。 “好了,我们不要说这宗毫无意义的闲话了,告诉我正经事吧?基佐到底打算怎么样?” 夏洛特转过身来,俏皮地看着自夏尔,笑容妩媚而又明丽。“你真的希望我大声说出来吗?” “好吧,好吧。”夏尔叹了口气,然后自己又走到夏洛特的面前。 正事要紧嘛。 由于两个人身高差了十厘米左右,夏洛特微微抬起头才凑到夏尔的耳边,然后轻声说了一大通话。 “是这样吗?” “难道……” “怎么可能?” “你们有把握吗?” 夏尔则一直在给予各种评论。 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说完了。 “你们的计划,我会好好考虑的……啊……”夏尔转过头来怒视着姐姐。 夏洛特带着无辜的笑容看着夏尔,完全不像是刚刚偷袭亲了一下弟弟的耳垂的样子。 “总之,我已经得到了上面的授权,可以尽量来配合你们的行动,如果需要行动的时候就通知我一声。请相信我们,对于打倒苏尔特这一目标,我们和你们一样迫切。”夏尔忍下了心中的不爽,说完了自己的话。 然后他拿起了旁边自己的小丝绒帽。“我先告辞了。” 夏洛特提了提自己的裙子,优雅地施了一礼。“一路小心。” 然后又微笑地看着夏尔,“多多保重!” “谢谢!” 有一种女性,她们有坚强的灵魂、敏锐的洞察力,能迅速作出决断,外表上却还能作出无忧无虑的样子。男人们所害怕、所迟疑不决的事情,她们早已拿定了主意,而且一旦打定主意之后就会义无反顾地决死到底。这种也许可以称得上是可怕的能力,都隐藏在最优雅柔弱的外表下面。如果被这种优雅柔弱的外表所迷惑,男人将失去一切气概。 东方有武?祝?鞣揭灿新罂税追蛉耍?际瞧渲械馁??摺6?亩?谙穆逄厣砩希?材苷业秸庵痔刂省u庵痔刂试?霉?サ乃?宰恚?踩孟衷诘乃??眩?嵝炎约河胨??械幕坝Ω糜卸嗝葱⌒摹?p>  还好芙兰不是这样的,在离开剧院的时候,夏尔欣慰地想。 第六十六章 质询与期许 塞纳河左岸的波旁宫,自从1830年开始,就成为了法国国民议会(众议院)所在地,至今仍旧如此。 当专横跋扈的太阳王路易十四与情妇蒙特斯庞侯爵夫人所生的波旁公爵夫人露易丝营造这座建筑的时候,恐怕永远也无法想到,这里终有一天会成为法兰西人埋葬波旁王政的象征地。 此刻,法兰西王国的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正站在演讲厅正中间的演讲台上,毫无表情地面对着两旁座位上传递来的视线。这些视线或带着探询,或带着恶意,或带着仇恨,但是他丝毫不为所动。接近八十年的生命,血雨腥风的前半生,早已经让他再也没有了感情的剧烈波动。 眼前的场面,比起断头台前人们兴奋无比的欢呼,比起恢弘壮烈的耶拿战役,比起由他率领的远征西班牙的大军,究竟算得了什么呢? 枪与剑,血与火,飘舞的马刀,呼啸的炮弹,壮观的行军,一幕幕一幕幕在首相的面前滑过。 当一个人开始不停地回忆自己这一生时,会不会已经说明他已经进入了最后的迟暮之年呢? “首相先生,关于财政部的审计,您有什么要解释的吗?”一声不合时宜的询问,打断了首相突如其来的对旧日生涯的感怀。 不愉快,很不愉快。 首相重新清理了自己的思路,然后微微抬起头来,凛然回视着那道恶意的视线。 “财政部对1842年度的支出进行了详细的复核,发现了陆军军费支出上面有许多问题,与之前预算中所列的支出项目情况严重不符,那么……”似乎是被首相的气势所威慑,那边的声音低了许多,但还是流利地说了出来。“作为当时兼任陆军大臣的您,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吗?” 很好,果然已经打乱了他的阵脚,现在急急忙忙就跳出来发难了。 丢出了一颗炮弹,但是还不够有力。不过他居然能够拉拢到自己的财政大臣,这倒是让人有些意外,果然这么多年来有些长进。 “我不知道有什么问题。”首相平平稳稳地回答。“我们的支出都是严格按照预算执行的。” “您的回答并没有能够解答我的疑问。”这位议员继续追问,“实际上从我目前得知的情况来看,这个问题非常严重,而且很有可能您也牵涉在其中。” 视线又重新聚集到老人身上,但是成为焦点的老人,在这种摆明了的挑战面前依旧平静得令人吃惊。 “这是明显的污蔑,先生,我认为相比追究这种毫无根据的恶毒攻击,您有很多更重要的事情可以做。” “可是……”这位议员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 “您有切实的证据吗?”首相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议事厅陷入到骚动当中。 “那我们是否能够组织一个委员会,来对此事进行专门的调查?”另一个人似乎是要打圆场了,他轻声发问,“必要时我们将传唤证人,任何被指名的人都不得拒绝出席,对陆军当时的支出账目也必须进行详细审计。” 看似是打圆场,实际上已经坐实了“必须调查”这一方针。 首相微微皱了皱眉头。看来这次他拉的人不少。 不过,仍旧没有关系,有的是时间来慢慢销毁一切不利的证据,甚至湮灭可能的证人。 “当然可以。”他温和地回答。 如果在座的议员中,有他之前在西班牙时的麾下将士,他们就会明白,这一声温和的“当然可以”到底意味着什么。 议员们似乎在讨论着什么,频频交头接耳。 首相仍旧面无表情地站在讲台前,心中却暗暗冷笑着。一个国家真正重大的事务,让四十三个人来讨论决定都嫌多,怎么可能交给四百三十个无头苍蝇来处理?等他们达成了共识,世界早就毁灭了。他们早就得到了授意,却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好像真的在决定国家大事一样。 更别说,他们中的大部分,还是被大票送进来的木偶而已。 【当时法国众议院的选举制度是双重选举制,一年纳直接税三百法郎以上者才有选举权,众议院总数430个议席。每逢选举时,所有有资格的选民先选60%的席位(258个议席);然后纳税额最多的四分之一合格选民——也就是最有钱的四分之一人士——组成选举团,再选40%的议席(172个议席)。 所以,在这种制度下,最有钱的四分之一选民(全法国不过几万人)可以选两次议员,并可直接掌握40%的议席,号称“大票”。法国普通人有选举权,是*独裁的第二帝国时代才实现的。 而贵族院议席则如前文所述,是由国王陛下逐一委任的。】 不过,虽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但是战术上却必须重视敌人。 既然基佐准备了那么久,那么就不可能轻轻松松地就会被打败,必须集中起所有注意力来击垮这个之前的得力助手。 一想到这里,他内心又隐隐间却有些不安。不,他没有那么多时间,而现在就算他能在之前的军费挪用上面查出点问题来,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就奏效,至少在英国人的抗议到来之前不可能奏效,他不会想不到。 所以这肯定只是一种烟雾弹而已,掩盖他真正的目的,他到底想干什么呢? 他到底在想什么呢? 年迈的老人,下意识地往左右扫了几眼。片刻后理智告诉他,外交大臣不可能在这里。 没关系,只要小心应对,不管他还有什么招数,都一点都不用怕。一想到这里,老人的心又重新笃定起来。没有问题,没有问题,没有问题…… 仿佛生锈一般,脑子居然有一种转不过来的感觉。 例行的质询仍在继续,有内政上的也有外交上的,但是哪个也没有刚才那个军费挪用问题更惹人骚动。 而首相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思绪当中,对每个问题的回答都极其简略。直到议长宣布结束今天的质询后,他才慢慢地离开演讲台。 走着走着,这个老人突然脚下一软,几乎就要摔倒在地,所幸他还能鼓起余力抓住了旁边的椅子,才没有出现最糟糕的情况。 但是这也够了,足够让够多的人看见他的这番窘态了。 “哦!” “天哪!” 两边的议席再度传来低声的惊呼。 ================================================ “太好了!”特雷维尔老侯爵的兴奋溢于言表,忍不住用报纸重重拍了拍桌子。“真没想到,他居然已经老迈到这个地步了啊……居然连站都站不稳了。” “即使如此,他也仍旧是个劲敌。”夏尔在旁边提醒了一句。“我们不能因为一个人够老,就不把他当敌人看。” “是的,夏尔,你说得没错,即使如此他仍旧是个劲敌。”老侯爵又笑了出来,“但是,首先你要允许一个已经憎恨了他超过三十年的人,小小地欢呼一声。” 夏尔微微一笑,不再说什么。他理解老人的激动。 “这样看来,很快即使我们不动手,时间也将很快将他打倒。”侯爵在片刻的欣喜之后,又重新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但是,与其静待变幻莫测的时间,还不如趁着时势给推上一把,把他给拉下来,不然天晓得他还能赖在上面多久?”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就要抓紧做。”侯爵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显然陷入了思考,“夏洛特那边你要好好注意一下,密切配合。不管之后我们是不是敌人,但是至少现在是盟友,我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 “我会注意的。”夏尔连声答应。 餐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真没想到,时光竟然流逝得如此快,三十年了啊,却仿佛还是昨天那样!”老人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他今年七十八岁,,就已经变成这样了。他只比我大八岁啊!我们今天为他的失态欢呼,可等我到他这样的年纪,表现又会好上多少呢?” 老人突然悲叹自己的迟暮,让夏尔心中也有一点点伤感,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 “不,夏尔,我并不是怕死。”老侯爵突然笑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拍了拍孙儿的肩膀“只要看到你能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继承和发扬开来,我就能够安息。” 片刻后他又继续说,“但是,我还要提醒你,荣华富贵之后永远不要得意忘形,要永远保持冷静和清醒,知道自己该干什么,需要干什么。” “我会的。”夏尔低下了头。 “我们从来都不是一个讲究道义的家族,夏尔,你要永远记住这一点。最近你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不错,很不错,但还是不够。”老人突然微笑起来,“你的先祖曾经侍奉在太阳王旁边,然后趁着王上废除南特敕令,将十几家人搞得家破人亡而大大发了一笔;你的堂爷爷和一群人把持国政的时候,利用全国纳税人和国库的钱来补偿特雷维尔家族在大革命中的所受的损失,你要学习他们,记得,学习他们!” 【1685年10月18日,法王路易十四颁布法令,彻底废止允许新教徒自由信仰的《南特敕令》,大批新教徒被迫害致死,新教徒所有的田地和产业被权贵所侵吞,并导致数年内25万以上的新教徒逃往英格兰、普鲁士、荷兰和美洲。】 老人看着自己的孙儿,眼中满是鼓励和期许。 第六十七章 钓饵任与新任务 随着众议院质询和调查的开始,在有心人的推动之下,当朝首相的各种丑闻在报界和舆论界疯狂流传,而首相在议会质询立场时的步履蹒跚,更被人当做“本届内阁日薄西山,首相形势极其不妙即将下野”的一种不祥的象征。 而且,“首相先生的身体状况不佳”这一事实,并没有让对手们因心生恻隐之心而偃旗息鼓,反而成为了激励他们大干快上的动力,以及他原本尚存几分忠诚的手下和中立观望派倒戈的最好理由。政治是不讲究尊老爱幼的,比起这个来人们反而更喜欢追捧胜利者,抢着踏失败者一脚。 然而首相先生本人仍旧十分平静,他安然坐在自己的官邸中,无视外面的各种流言蜚语,和往常一样批阅公文,接待官员和外国领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在静静等待那个重大消息的到来。 他的命令传到总督那里最快也要几天,那边要为进军准备至少好几天,而伦敦得到消息并让公使提出抗议则再需要好几天。也就是说,这接近二十天的时间,已经是他的外交大臣可以尽情表演发挥的最后时间了,他甚至内心中隐隐约约地有些期待,想要看到一出与这一生已经经历过的那些所不一样的剧目。 “真希望你能不让我失望。”他用略微颤抖的左手,拿起书桌旁边的一点点心,随意地吃了下去。 时钟的指针在一秒一秒地转动,他的生命力也在慢慢随之一点点流逝,他甚至能感觉到这一点。然而即使自知就快要到生命的尽头了,他仍旧没有想过要主动放弃自己的权位。 他再度拿起了之前警务大臣提交给他的报告。 “哼,波拿巴党人吗?”他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嘲笑。 皇帝已死,他原本所倚赖、所委以重任的大臣和将帅们纷纷改换门庭,原先的小人物反而坚持下来成为了残党,继续为波拿巴家族丢失的王位而战,这真是讽刺。 “很有趣,不是吗?”他看着面前穿着黑色制服的年轻人。30岁的年纪,对现在的他来说简直是无法直视的年轻。 孔泽并没有因为首相先生的突然问话而显得茫然失措,他冷静地问:“您是指什么?” 虽然他已经因为首相一直没有说话而等待了很久,但他仍旧笔挺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动也没动。 “很不错的报告。”首相信手点了点桌面。“看得出你用了不少心思。” “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能够优秀地履行自己的职责,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做到。”首相平淡地赞许了一句,然后微微抬起头来,“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我要叫你过来吗?” “不知道。”孔泽老实回答。“但是不管您有什么指示,我都将去尽力完成。” “想必你也知道,最近针对我的流言非常多。”首相直接开门见山。 “如果您希望我来打击这些传谣者的话,我可以……”孔泽看着首相。 “不,不需要。”首相打断了他的话,“这些完全不重要。而且,问题的根源不在这里。” 孔泽隐隐然明白了首相在指什么,但是他仍旧作出一副不甚了然的表情。 他并不希望自己掺合到这种政府最顶层的斗争当中,现在的他没有资格参与这种游戏,他只想而且只能把本职工作做好,以便让任何首相用得放心——旧的新的对他来说都一样。所以,他尽量回避在这种谈话中牵扯到那位外交大臣。 “你能有出息,看见你的第一眼我就这么觉得。”看到孔泽的表情后,首相转移了话题,“因为你的脸虽然僵硬得像根木头,但眼睛里却燃着火,想要烧尽一切。你有野心,就像当年的我。” 首相突如其来的的夸赞让这个高级警察有些惊异——他们两个人地位差距犹如天壤之别,他知道首相没有必要这么夸奖自己。 “很可惜,如今已经很难出现和当年那样的机会,让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光蛋一跃到法兰西的最高层了。当年拿破仑花了六年从穷光蛋变成法兰西最高执政,我花了十几年从穷光蛋变成了公爵和元帅,可你呢?在你的这个年纪,拿破仑已经是法国最高统治者了,而你却必须恭恭敬敬地坐在一个老头面前,老老实实听他讲一些废话,谋求一点一点地从机构里面往上爬,还要小心挤开旁边嫉妒你的同事们!这种感觉很不好受吧,孔泽先生?时势能让一个杰出之人脱颖而出一步登天,却也能让同样杰出的人只能默默地呆在泥坑里……” 似乎是说了一大通话让他消耗了太多精力,首相脸色有些苍白。 “我当然没有资格和您相提并论……”孔泽马上回答。只是暗地里,他的拳头却捏紧了,捏得很紧。 “哼哈哈哈哈”看着对方强自掩饰心中怨气的样子,首相忍不住笑了出来。“有才能的人想要出人头地这是十分正常的事情,有什么可指责的呢?我说这番话,不是想要嘲笑你,而是想要告诉你,我可以给你机会,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 孔泽微微睁大了眼睛,而且没有逃过首相鹰隼般锐利的视线。 “怎么样?” 汗水慢慢地从后背透出,直到最后,孔泽下定了决心。“我的义务就是执行您的命令……”他一字一顿地说完。 “很好。”首相的脸上透出微笑。 接着他从身旁抽出一张纸。“为了应对当前的复杂形势,我和你的大臣决定在警务部内设立一个专门的调查处。我已经在您升迁的委任状上签了名,为了表彰您一直以来的辛劳和功绩,这是您应得的。” “谢谢您!”孔泽的声音都颤抖了。 为了成为小小的科长,他奋斗了十几年,而在得到了大臣和首相的青睐之后,他只花了两个月就升了两级,有望成为一名新鲜出炉的处长,即将位列在法兰西数万警察中最有权力的几十人之中——即使必须名列末尾。这一切,只需要这两个人说几句话签几个字而已。权力,你是何等令人迷醉之物啊! 然而,即使在这样大的喜悦面前,孔泽的脑中仍旧保留有最后一丝清醒。他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对一个毫无根基的孤儿来说更是如此。既然别人给了他这么大的礼物,那么需要他付出的恐怕会更多。 “一个月之后,这张委任状就将签发下来,到时候您就离自己的目标更进一步了。” 果然,是一个月后。 “那么,在这一个月之中,我的主要职责和任务是什么?我需要先了解一下以便预先布置。”他冷静地问。 既然对方已经给出了终点奖品,那么自己就需要跑完对方预定的旅程——而且需要好好地跑完,途中不能掉队。 首相轻轻点点头,这个年轻人的沉稳表现让他很满意。 “现在你需要暂时把波拿巴党人和其他什么妖魔鬼怪给放在一旁,有更重要的任务去做,当然,是需要秘密地去做。” “您是指……?”孔泽似乎明白了什么。 “对,给我盯着基佐,带着你的人尽快查清楚他到底拉拢了哪些人,在和谁来往。如果能够的话,查清楚他下一步的打算。”首相轻声指示,“记住,一定要秘密地进行,不要让任何人察觉,而且要快!既然你之前能够对叛党分子办到,那么我相信你也能对基佐先生办到。我想错了吗?” 首相盯着对面的年轻人,“告诉我,我想错了吗?” 坐以待毙从来不是他的风格,主动出击才是。20天在战场上能打完一场决定国家命运的会战了,在政界也足够天翻地覆,他必须掌握一切情况以便不出意外。 “我有很多手下,很多甚至比你还要让我信得过。但是这种工作必须要有特殊才能的人才能干好,而我缺乏这方面的专才,而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我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 孔泽的呼吸沉重了许多,首相静待他的考虑。 他知道,有野心的人在这种诱惑面前是难以招架的,哪怕面前充满风险。 果然如他所料,短暂的考虑之后,孔泽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双腿并拢,挺直了腰杆。 “我会竭尽全力完成您指派的任务的,绝不辜负您的期待和提拔。” “我就知道像你这样的年轻人,不会甘于平凡。”首相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微微敲击了一下桌面,“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一次,这个任务必须绝对保密,如果让政界知道了这件事,会发生什么呢?您自己能够想到后果。” “这一点我完全明白。”孔泽的表情还是一贯的木然。“我将确保这种事绝对不至于发生。” “那你就回去吧,从此刻开始,你就可以进行这项工作了。连你的大臣都不用透露一个字,这项任务直属于我,明白了吗?”首相的声音冷了下来。 “明白!” “那好,你回去吧。”首相挥了挥手,示意对方可以告退了。 在孔泽离开后,首相疲惫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然后轻轻揉了揉眼睛。 他并不担心对方会因此知道得太多,因为一旦成功完成目标之后,他就会把这个年轻人当做弃子一般给扔出去。 第六十八章 决定性的区别 “您觉得我今晚的打扮如何呢,特雷维尔先生?”仿佛是贴在夏尔身上一般的夏洛特,笑眯眯地问。 那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不停地钻入鼻端,可是夏尔的心情却远不是那么好。 “很不错。”他随口回复了一句。 其实确实很不错,细致的白色丝绸长裙搭配珍珠项链,将肤色白皙的夏洛特映衬得愈发光彩照人,她按照时兴的样式盘了一个发髻,留下几缕从两边垂下来,纤细缭乱的发丝,也频频游动在他胸前,给他一种别样的触感。 好吧,这其实确实让人很舒服,但这根本不是重点。 “你们什么时候居然和基佐先生搭上线了呢?”夏尔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 今晚,当朝外交大臣的夫人,在自己的宅邸中举办晚宴,特雷维尔公爵家也得到了请柬。夏洛特顺手将自己的堂弟也拉过来,两个人直接一路坐着夏洛特的马车过来。 “就在最近。爷爷说可以给他帮忙,然而列了一堆条件……”夏洛特微笑着问答,“他现在好像也比较着急,没时间核实我们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一股脑地全答应了。” 不像已经和现政权决裂了一样的弟弟,特雷维尔公爵利用自己曾当过重臣的关系,一直在政界保留了一定的联系和影响力,和不少政界人物都还保持着往来,对自己真实的政治倾向也隐藏得更深一些。 “你们这样谋反还真是方便啊。”夏尔不知道是调侃还是嫉妒地说了一句。 其实内心中他是颇为不屑的。 这就是王党造反,二十年不成而且永远不成的原因了,他们想的只是恢复旧日的时光,走的是高端路线,寄生于旧体制太深,以至于无法从体制之外汲取力量。 但是没关系,敌人缺陷越多对自己越是好事。 “羡慕吧?”夏洛特似乎没有听出夏尔口吻中隐含的深意,笑着捏了捏夏尔的手。 “还好。” 马车停了下来。 然后在门房验明是特雷维尔公爵府上的马车之后,很快打开了门,让这辆车身上刻有纹章的马车直接开了进去。 姐弟两个联袂走了下车,然后并肩朝前走。 “你好像有些紧张?”夏洛特在耳畔轻轻地问。 “这是因为您一直在拉着我的手,不是吗?”夏尔回答。 “拉着你的手就这么让你紧张?”夏洛特有些促狭。 “没有让我心情紧张,却让我行动不便。” “事到如今,你还在掩饰什么?”夏洛特抓紧了夏尔的手。 “我需要掩饰什么?”夏尔丝毫不为所动。 ……………… 两个人一边小声斗嘴,一边在仆人的带领下步行走到了宅邸内。 与特雷维尔公爵公爵府上的奢华高调相比,外交大臣的客厅陈设要简朴得多,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面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天花板上挂着水晶吊灯,角落里摆着包绒布的沙发,以及红色天鹅绒长椅和茶几。 已经来了几个客人了,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姐弟两个则放低了脚步。 一个留着短发,看上去干枯瘦弱的老人迎面走了过来,他表情温和,眼中却隐隐有些疑惑。 “特雷维尔小姐,很高兴您今晚能够赏光驾临,不过,公爵先生今晚为何还未出席呢?”他开口询问,虽然言辞十分客气,但是其中却隐藏着某些尖刻的质问。仿佛是在问“特雷维尔公爵怕了吗?不敢来了吗?” 表面上看去,这个老人有些颓唐萎靡,但是他顾盼之间却满是精明和谲诈,显然不是个好对付的人。 夏尔瞟了堂姐一眼,而夏洛特似乎感觉到了这道视线,微微点了点头。 果然,这位就是当今政府的二号人物了,外交大臣基佐先生了。 也许,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他将是未来的法兰西首相。 再一次见到了历史上的知名人物,然而夏尔这次却没有了初次见到约瑟夫-波拿巴的那种心潮澎湃。 这是因为第一次已经把情感宣泄完了,还是因为面前的这个已经60岁的老头子不够让他产生那种激动? 夏尔自己也说不清楚。他只是沉默地向对方行了个礼。 而夏洛特则仍旧微笑以对。 “请您放心,我们特雷维尔家会一直忠诚于自己的承诺。”她认真地看着对方,好像真有这么回事似的,“爷爷既然已经答应了帮助您,自然就不会退缩,今晚他只是身体有些不适,不太方便出席而已。您知道的,作为他的私人秘书,我完全可以代替他参与您的这次宴会,并且将您的意见毫无保留地传达给他。而且……这是我的弟弟。”夏洛特微笑着朝夏尔指了指,她有意在夏尔身份上面含糊了一下,“年纪轻轻的很不懂事,爷爷让他跟着一起过来学学经验,还请您以后有机会的话,能够提携一下……” 基佐闻言偏过头来看了默不作声的夏尔一眼,然后点了点头。“这是当然的,特雷维尔公爵是法兰西难得的优秀国务活动家,当年我就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治国的理论和策略,他的退隐实在是国家的重大损失啊!不过既然特雷维尔后继有人,那我有机会的话自然应该帮忙一下。” 他大概是把夏尔看成了特雷维尔公爵打算着力培养的家族子弟,所以也就顺口说了句客套话。而且嘴上虽然是有些客套话,但是微皱的眉头还是出卖了主人的不悦,就差明说“这位特雷维尔公爵是怎么回事,怎么就派了两个小毛孩子过来,老糊涂了吗?”这句话了。 被小看了的两姐弟相视一笑,没有说什么,而是直接找了座位坐下。 夏尔顺势扫了这间屋子一圈,仔细地观察了宾客们的相貌。能有资格被外交大臣找来开这种阴谋会议的人肯定非富即贵,现在趁机会记住了绝对没坏处。 夏尔很快就发现,在客厅的中央位置,有一个中年人神态显得最泰然自若,旁边和他搭话的人也最多。 “那位就是德-博旺男爵,有名的大银行家。名下个人财产大概一千八百万,他的银行和那些参股控制的企业,总资产大概三亿法郎。”夏洛特脸上还是带着笑,声音却放得很低,还带着一点嘲讽。“夏尔,在这个时代,说到底我们只是公爵的后代而已,可是人家是上帝之子……” “哼,上帝之子。”夏尔也嘲讽地跟了一句。看往这个大资本家的视线里也不免带着一丝炽热。 我会说我将是位面之子吗? 似乎是感觉到了姐弟两个的视线,男爵向两人看了过来,然后友好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并没有显露出任何对两人年纪的意外。 这位“上帝之子”,长相却显然与神祗要差得很远,脸型圆圆胖胖的,举止也并没有多文雅,并不缺乏银行家锱铢必较的气质——也就是被贵族们百般嘲笑的“暴发户”气质。 可惜如今就是暴发户的时代,于是两位“天潢贵胄”也微笑着朝对方点了点头。 然而,夏洛特的眼睛里却不期然地带着一丝寒意,只有旁边与他相处多年的夏尔才看得出来。 “你怎么了?”夏尔轻声问。 夏洛特面上带着笑容,口中的回答却犹如凛冽寒风。 “夏尔,时势所迫,所以我不怕对一个新的雅克-科尔或者乌弗拉尔低头致意,但是这样只是为了日后有机会砍掉他的脑袋。他会为对我们今天的不敬付出代价的。” 夏尔暗暗叹了口气。 无论夏洛特表面上多么温和,有多么柔顺娴静,她的内心本质上仍旧是一个高傲无比、视自己为天潢贵胄的旧贵族。她和其他同类人一样无法容忍一个平民——哪怕是前平民——在新时代之下对贵族的不敬和傲慢,哪怕对方再怎么有钱也是一样。这是正统派贵族们的共同特点。 【雅克-科尔是百年战争时代法国的大富商,商业网络遍布全欧洲,当时法国在战争中大败,形势危急,刚刚即位的查理七世国王为形势所迫,于1439年任命他为财政总监,利用他的才能和财富挽救危局,后还封他为贵族。但是在王位和形势稳固之后,国王没有饶过这位商人,而是以亵渎君主的罪名将他打入牢狱,并剥夺了所有财产,全部充公。 乌弗拉尔是法国一个大富豪和金融家,大革命时期他屡次投机,并且利用时势低价收入了许多流亡贵族的财产,大发横财。帝国时代被任命为海军粮食弹药总供应官,更加?@赫一时。但是波旁王朝复辟后他很快被投入到监狱中,最后破产,在1846年死去。】 但是夏尔本人则没有这么僵化的观点,这也是波拿巴派和正统派之间的本质上的政治观念差别:波拿巴派认为资产阶级如果有用,那就是好的资产阶级,而如果波旁王朝懂得并且利用这一点,它是绝不会两次灰溜溜地逃出法国的,它不合时宜、毫无根据而且一无是处的高傲成为了勒死这个王朝的最后绞索。 当然,这种话是没必要说出口的。 “我倒想看看等下他会说什么。”夏尔冷静地回答。 ===================================== 哈哈,这次终于完成承诺了o(n_n)o~ 可惜明天又是万恶的星期一………… 第六十九章 合作与鼓励 对这位极其有钱的银行家,夏洛特的厌恶和憎恨达到了这种程度,无论如何都让夏尔有些在意。 他们之前认识吗?难道特雷维尔公爵和这位银行家也有过来往?夏尔在心中暗自疑惑,不过口上却没有说出来。 “知道为什么我要带你过来吗?夏尔?”夏洛特的语气重新变得和煦起来,仿佛刚才那个喊打喊杀的人不是她一样。“这可是我跟爷爷特意申请过的哦。” “哦,为什么?我确实有点好奇。”夏尔回答。 “既然要合作,就要让你多了解一些内情嘛,这对你也有好处。而且,怎么说我也是个女孩子,孤身来参与到这种场合,总会让其他人有些不自在。”夏洛特笑着回答,“今天晚上过后……”她瞥了那位外交大臣一眼,“恐怕是要最后的决战了。” 这下就想起自己是个女孩子了?真是的,那干嘛还要掺合?夏尔心中抱怨了一句。不过仍旧没有宣诸于口。 “那还真是谢谢你。”夏尔朝姐姐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礼貌性地问候了一句,“特雷维尔公爵先生最近身体还好吗?” “直到这个时候你才想起问上一句吗?”夏洛特有些怨怼地横了夏尔一眼,“七十几岁的老人了,身体就算说好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过现在还算过得去吧……你的爷爷不也差不多……” 夏尔呆了一下,然后轻轻叹了一声,“是啊,都差不多老了。” 夏洛特再度抓住他的手。 “夏尔,特雷维尔还有我们,我们能够继承流传下这个姓氏的。” “当然。”夏尔回应了一句。 正当他们还在闲谈的时候,外交大臣带着一个客人走了进来,然后向周围示意了一圈。 显然,人已经聚齐了。人们纷纷向大臣所在的位置靠拢了过去,夏洛特姐弟两个也跟着一起过去了,坐到围着一张茶几的几张沙发上。 出席者并不多,寥寥几人而已。虽然名义上是家宴,但是人人表情严肃,仿佛如临大敌一般——其实实情也确实如此。除了那位有名的大银行家之外,夏洛特还点出了另外几人的身份——其中有一位是当今的财政大臣杜蒙阁下,其他几人也个个身份显赫,显然也够得上是一个政治集团的级别了。 看到两个年轻人来到这里,他们也有些惊讶,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看了看此间的主人。 外交大臣坐在主位上,他背后就是未生火的壁炉,但是此刻他眼中的火焰似乎也能同样完成给室内加温的任务。他清了清嗓子然后开口。“感谢诸位今晚能够赏光驾临。”接着他指了指坐在旁边沙发上的两兄妹。“这位小姐是特雷维尔公爵孙女儿兼私人秘书,而这位先生是……” “欧仁。”,夏洛特微笑着向旁边诸人点了点头,然后接了口。“我的弟弟,我们特雷维尔家的直系继承人。现在爷爷身体不好,所以让他来出席了,绝不是有意怠慢大家。在此我可以保证,我们的意见就是爷爷本人的意见。” 她有意把话说得很含糊,模棱两可。欧仁确实是夏洛特的亲弟弟,也是夏尔的堂弟。比夏洛特小一岁半的他,夏尔冒充起来并不显得突兀。 夏尔也沉稳地朝周围点了点头。“我很荣幸能够有机会担负起家族的重任。” 听到特雷维尔公爵这个名号后,其他人逐渐释然了,显然这位颇有名气的前政治家在这些人心里还是有点分量的。 看到夏尔和夏洛特“不算很菜鸟”的表现,外交大臣总算微微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家果然后继有人,真是让人欣慰啊。” 说了句客套话之后,他直接抬起头来看着诸人。“想必大家都知道了,现在达尔马提亚公爵先生已经在对我施以了严厉的反击。我们必须抓紧这段时间来动手。” 客厅陷入了沉寂,人们只是用视线相对来交流,试探对方的心中所想。 “当然,虽然在事情我没有想到他的反击策略,但是也知道他肯定不会束手就擒的。这一切并不让我意外。”外交大臣缓缓地说,“重要的是,我们能否因此而退缩?现在已经到这个地步了,我是无法退缩的。既然已经决定要干上一场,那就绝不能半途而废,否则不但大家之前的心力都白白浪费了,就连现有的利益也不一定能够保住,我说得对吧?” 其他人也点了点头。 统一了小集团的思想意见之后,剩下的就好办了。 “他这一招虽然确实厉害,我并不是没有应对的办法。”他继续说了下去,“我已经私下去见过了英国大使,将政府内部的分歧暗示给了他,尤其是表示法国绝对没有挑战英国在非洲利益的意愿——这一切只是首相先生为了个人政治私利而排演的一出滑稽剧而已……我之前在伦敦当大使的时候,认识了不少人,所以我的这个表述那边是会听取一下的。” 【基佐在1840年曾担任过法国驻英大使。】 “那大使先生怎么说?”旁边的财政大臣低声问。他已经把政治赌注压到了这位同事身上,自然也就分外关心这场争斗的胜负。 “大使先生已经答应会向伦敦报告此事,而且他也表达了个人看法:他认为将国内政治斗争上升为国际问题,并且利用国际问题来作为一种武器来攻击对手,并不是明智的政治行为。” 几位与会者都松了一口气。 大使虽然使用的是非常含混的外交辞令,但是至少含蓄地表明了两个态度: 1,他觉得事态并不严重,法国并没有对英国殖民地采取进攻的想法; 2,他也对苏尔特首相此举有些不满。 虽然大使个人的意见并不能完全代表英国政府,但是伦敦那边肯定是会听取一下大使的报告的。 “那么,国内怎么办?”另一个人问。“法国人民可管不了那么多,如果接受了英国的意见停止进军,首相肯定要把这个责任推到您的身上。” 这就是问题的实质了。 外交大臣握紧了拳头,显然也是在这个问题上很伤神。 “英国那边我已经关照过了,让他们的措辞尽量和缓一点,不至于过度地影响到法国人的情绪。而且,这段时间内,我们必须把他好好折腾一下。”他略有些杀气地说。 接着他重新看向财政大臣。“这段时间要加紧对挪用问题的调查,记得,要配合新闻界,要把问题不断夸大,还要尽量把嫌疑暗示到首相先生那里……” “好的。”财政大臣点头应下,不过他还是有些迟疑。“如果首相非要赖着不走怎么办?这种事不是一下子就能查清楚的。” “没关系,尽量造成舆论就行了。”外交大臣应了一句。“另外,众议院那里也必须尽快提出不信任案了,只要早点让它通过,我们就可以解散内阁,然后由国王陛下来任命新的首相。” “提出议案当然没有问题,但是要通过的话需要有足够的票数,我们有把握吗?”另一个人问。“现在很多人还是在观望吧。” “这必须先试试看。”外交大臣低声回答,然后看了看旁边的银行家,“男爵先生,这要看您的了。” 这位胖胖的中年银行家这时才开口,声音有些干巴巴的。“我会尽力帮忙的。” “只要有您这句话就够了。”外交大臣点了点头,“您放心,只要我当上了首相是绝对不会亏待您的。” 这么有钱的财神爷,就算买票也能买到不少了,况且还有很多议员实际上就是他的同事或者关系密切的客户,他只要肯帮忙那绝对是一大利好消息。 他们商量了一会儿之后,外交大臣把脸转向特雷维尔姐弟两个。“公爵虽然已经从国政中隐退了,但是在很多人心中还是极有威望的,到时候也请跟那些人鼓动一下,这样可以增加我们的胜算。” 夏洛特笑着点点头,“我会把大家的意见传达给爷爷的,他当然也会做他力所能及的事。而且……我爷爷另外还有一个建议……” 两姐弟一直都没有说话,毕竟他们只是“因特雷维尔公爵身体不适而代替出席的后辈”,这里没有多少他们这些“毛头孩子”说话的机会,因此每句话都必须直指核心恰到好处。 “什么建议?”对方有些惊疑。 “之前普拉斯兰公爵一家的命案,由于已去世的普拉斯兰公爵是我爷爷的远房侄子的关系,他十分关心……”夏洛特慢慢地说了下去。 特雷维尔家累世和其他贵族通婚,扯起关系来基本上和谁都有些远亲,搞不好波旁王族上溯几代也能和特雷维尔扯上亲缘,这种亲戚关系不会让你在穷困落魄时能多借到一分钱,但是用做借口倒是十分方便。 “哦?是那桩命案啊?”基佐似乎明白了什么,“是有很多首相先生牵涉其中的传言,如果能够证实、或者哪怕有对他不利的证据的话,对他的声誉是极大的打击……”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似乎是在期待着什么。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那份自己逼迫普拉斯兰公爵家的车夫写的供状,沉默地递给了外交大臣。 外交大臣有些急迫地拿了过去,接着就是喜出望外。 “太好了!”他喊了出来。 然后他把供状传给了其他人,自己则再度看着夏尔。“那个让-贡斯当现在在哪儿?!” “在英国。”夏尔冷静地回答,“现在他在那里换了个名字,仍旧在做老本行。” 他之前拜托约瑟夫-波拿巴将这个消息传递了过去,然后那边经过一番查找总算找到了那位车夫。 “太好了!”外交大臣大喊了一声,而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我马上会叫驻英国的大使馆把这个人找过来,那边都是我的人。我要给他一大笔钱让他出面来指控首相,给他抹抹黑,赶紧让不信任议案通过……” “也许那件事里面有别的真相呢?”夏洛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真相?见鬼!我要什么真相!他是杀人犯的同谋,这就是真相!”外交大臣斥骂了一句,“只要能够让那家伙名誉扫地,能够让我拉到足够的票数把这届内阁扫下台就行了!等我当上内阁首相我当然有兴趣去管管什么叫真相。” 接着,他伸出手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请放心吧,我是不会忘记特雷维尔家这次的辛劳的,年轻人,你要好好干,以后肯定前途无量!” “衷心感谢您的勉励。”夏尔微笑,然后躬下身来给对方行了一礼。 第七十章 偷窥与争吵 在寂静的街道中,在某个阴暗的角落中,有一个人一直在小心观察着某间公馆的大门口。 他知道,今天这家人在主办一次晚宴,一辆辆马车正准时到达。 马车或者朴实或者华丽,但是毫无疑问,里面的人都是重要人士——既然他们有资格来参与此次晚宴的话。 “第七辆了。”他在心中默默念了一声,一边小心避过仆人警惕的视线。 又过了很久,再也没有新的客人到来,他掏出怀表看了看,已经是晚上八点了,看来人已经到齐了。 他的任务,就是弄清楚这些人到底是谁,到底准备搞些什么。 这跟他的未来有极大的关系,甚至将决定他的未来。 他贯彻了首相先生给他的指示精神,没有跟他的上司们提这个任务相关的一个字,甚至连自己的下属他也不敢完全交代,因而只好自己一个人亲自上阵了。 借助梧桐树的掩护,他慢慢靠近了这座公馆,但是无法更近一步了,再近的话就容易被人发现,也许首相先生承受得起这个代价,但是他承受不起。 他咬了咬牙,然后轻轻地爬到树上。 他的动作很轻,轻到几乎没人能够听到有什么动静,完全没有辜负之前十年的基层生涯给他的锻炼。 接着他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小的望远镜,然后往墙中看去。而且现在宅邸门窗紧闭,他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这没关系,他并不缺乏耐心。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终于,门打开了,客人们一个个跟主人致意然后告辞。孔泽睁大了眼睛,唯恐遗漏下任何信息。 客人们通过宅邸前的走道走向马厩,打算乘坐马车离开,丝毫也没有发觉正有一双暗藏的眼睛在窥视着他们。 孔泽努力辨认着这些面孔,有些面孔他认识,有些面孔他完全没见过,但是他都一张张地记忆到了心底里,这是多年工作给他锻炼出的一项强大能力。他回家之后,将把这些面孔统统用墨笔画下来,然后一个个去辨图识人。不过,由于灯光比较昏暗,再加上距离实在有些远,所以就算借助月光他也没办法瞧得太真切,只能尽量去辨识。 不,太暗了! 他心里有些恼怒,心里突然起了一股想要凑得更近的冲动,但是理智很快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没关系,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这只是一个开始而已,冲动的话反而将会葬送一切。 这时,他看到了一幕奇怪的景象,让他吃惊到几乎忘记了心里的焦躁。 不是那里出现了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发生了什么,而是他看见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两个人,两个青年人,女的搂住了男人的右手,并排着一步一步朝马厩走去,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景象,放在其他场合这完全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放在今晚却很奇怪。 他们是谁?为什么能来这里? 孔泽左思右想,也无法在脑中找出有关这两人的任何印象,他很快将目光的焦点集中到了这两个人身上。 这两个青年人,男的俊秀斯文,衣着平常;而女的美丽动人,衣饰华贵,这一对几乎像是刚刚从舞台上走下来的一样。而且,他们看上去很亲密,一直黏在一起,口中还不断在轻轻交谈着什么。 也许他们是情侣?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多年的工作经验所练就的嗅觉,却让孔泽却从青年的表情和动作中直觉到两人之中有一种含而不露的疏离感,就连那个年轻小姐看似简单的笑容里,也有一种复杂的意味。 不管怎么样,这一对儿出现在这里都太奇怪了,由不得人不注意。 很快,这两个年轻人就走上了一辆马车,和其他客人一起离开。 孔泽的视线,随着这辆马车而动,直到它从街道的岔路口消失不见。孔泽只是静静地呆在树叶繁茂的枝丛中目送着这些客人离开,他不可能去大张旗鼓地追踪。 但是没关系,他以后还有时间和机会,来好好认识今天的这些生面孔。他深信这一点。 虽然首相给他的交待不尽不实,但是以孔泽的智力,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及正在发生什么——当今的政府一号人物和二号人物正在拼命角斗,而他自己则是其中一方的一枚棋子。 他继续呆在原地,直到面前的宅邸所有灯火全部熄灭,人们都沉入睡眠为止他才轻轻地从枝丛中下来。 今天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他现在需要回去,好好反刍刚才得到的情报。 ======================================= 回到马车上的姐弟两人,静静地坐在坐垫上,一时竟然无言。 入夜已深,街道静谧无人,车厢中来回游荡着马蹄与街道的合奏。 夏洛特仍旧搂着弟弟的手,微微闭着眼睛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只是在闭目休息。而夏尔则不希望打搅她的休息,因而也就只是抬头看着车窗外的月光,一动也不动。 “夏尔,”过了好一会儿之后,夏洛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今天做得好像不错?” “比预想中要顺利一些。”弟弟小声回答。“看来目标达成很有希望了。” “爷爷一定会很开心的。”夏洛特又微笑起来。 “也许吧。”夏尔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句。 “你对我爷爷太无情了!”夏洛特小声抱怨了一句。“再怎么说他也是你的长辈不是吗?” “他好像也从来没有在乎过我。”夏尔则顶了一句。 “你错了,你是他亲弟弟的继承人,他怎么会不在乎?”夏洛特为自己的爷爷辩解起来,“虽然观念和立场不一样,但是你爷爷毕竟是他亲弟弟。而且……而且在我们小时候,要是没有他的首肯,我又怎么能够和你来往呢?” “要是没有他的首肯,您又怎么可能成为我的敌人呢?”夏尔又回击了一句。 夏洛特瞬时站了起来,然后笑了出来。“我明白了,原来你一直是在恼恨爷爷把我带上这条路啊……夏尔,你还真是不老实啊……” 夏洛特的笑容既有些促狭,又显得十分开心,一时间车厢中竟犹如鲜花盛开。 “你想多了!”夏尔断然回答,“我只是不喜欢他那张永远没有表情的脸而已。” 夏洛特没有接着再去促狭自己的弟弟,而是轻声叹息了一声,“其实,是我自己跟爷爷说要走这条路的,爷爷并没有逼迫我,甚至还劝过我,说女孩子不应该去冒那种风险。” 夏尔有心想要不再理会,但是最后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 “为什么?” “为什么?”夏洛特微微偏开了头,“为了很多东西。为了帮助爷爷,为了挽回我们的时代,恢复我们的地位……理由太多了。难道你不想恢复我们先祖曾拥有的荣光吗?哪怕一个世纪之前,我们仍对那些暴民有生杀大权,可现在……可现在你看法兰西都变成了什么样?我们还要向暴民和暴民的后代低头……你能够忍受吗?” “我们的时代?”夏尔不由得嘲讽了一句,“我们已经没有时代了,你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使时间倒流一个世纪。” 夏尔的手被骤然捏紧了。 他发现夏洛特的笑容已经完全敛去了,眼中似乎还有些焦虑和愤怒。 “就是这样,你总是这样,从小时候开始就这样!你把一切都好像当做一出事不关己的舞台剧,你没有讨厌我们,却有意疏离我们,好像我们只是该存在于画中的人物一样……” “那又怎么样?”夏尔也放高了声音。“难道我应该学你,给那个逝去的时代陪葬吗?不,绝不。” “不试一下怎么知道结果呢?!” “不用试我也知道结果!” “不管怎么样我都要试一下!” “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阻止你的!”夏尔盯着自己的姐姐,“我会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发扬光大,甚至比你能够想象的程度还要耀眼,但绝对不是按你这种方式,你这种方式能够得到的只是一出悲剧而已,甚至连悲剧都算不上!” “那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实现给你看的!”夏洛特也盯着自己的弟弟,“从小时候开始,你就好像在俯视着我和我的兄弟们,简直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弟弟,你以为你这是超脱吗?你错了!我要证明你的理想你的理论都错得离谱,你只是活在我们中间的凡人,活在我伸手可及的地方,活在我身边,而不是活在我们的头顶上,你会明白的!” 两个人凌厉地互视着,谁也不肯缩回自己的视线。 直到最后,夏尔长叹了口气。 这是第几次争吵了?第五十次还是第一百次?记不清了。 “好吧,时间会证明我们谁对谁错。”他收回了自己的视线,重新看向了窗外的月亮。 夏洛特也随之收回了自己的视线,两姐弟的争吵,又一次以暂停告终。 “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憎恨那位德-博旺男爵吗?”夏洛特突然重新开口了。 “为什么?”夏尔随口问了一句,以便让气氛不这么僵硬。 “他的儿子,唯一的儿子,正在追求我。”夏洛特脸上重新绽放出笑容,只是笑容里既是嘲讽又是仇恨,“你瞧,法兰西已经到这种地步了,一个前平民之子居然敢大模大样地来追求一个公爵的女儿……” 夏尔睁大了眼睛,以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看着夏洛特。他几乎没有听清夏洛特后面所说的话。 “放心吧,我宁可进修道院终老一辈子也不会去嫁给一个前平民之子,再有钱也一样。不过,现在因为某些需要,所以我暂时无法直接拒绝,只能先这么应付着。哎,真是恶心……太恶心了……我说过的,我迟早那一家子要为自己的冒犯付出代价的……” 我要杀了他全家!他心中在嘶喊,在怒吼,在咆哮。 最终,他缓过劲来了,呼吸重新平顺。“我知道了。” 然而夏洛特已经看出了夏尔刚才的愤怒,心中却充满了欣喜。“你知道就好。” 马车终于停下来了,夏尔慢慢地走下马车准备回自己的家。 “再见。”他的声音十分低沉。 第七十一章 两个妹妹 带着猝然升起然后又被强自压抑下去的怒火,夏尔慢慢走回了自己的家。 为什么?为什么我会那么生气? 他在心中问自己。 在听到了夏洛特说自己那一瞬间,他的脑海中,真的闪过了“我要杀他全家”的念头。 为什么? 已经不是在恋爱中了,像夏洛特这样年轻美丽的女子,就算被其他人追求也很正常吧?事前就应该想得到。况且自己还无数遍地告诉自己,和夏洛特已经分道扬镳了,再不会有交集,所以根本没有理由这么生气。 可是……那一瞬间所燃起的念头却是如此真实而又恐怖,击碎了自己之前的那种种自夸。 “我宁可进修道院也绝不会和这种人结婚……”这时他的心头突然想起了夏洛特后来的那句话,然后心头不期然间又有些欣慰。 然后这种欣慰又很快被自责所代替。“夏尔,给我记住,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特雷维尔侯爵的告诫再次响彻在他的心头。 我还真是个半吊子的笨蛋啊…… 夏尔自嘲式的地摇了摇头。算了,不想了,现在还是大事重要,他直接往自己的卧室走去。 直到回到家中,他也没有看到二楼某间房间中忽然闪过的一道视线。 虽然夏尔已经把声音放得很轻,但是仍然被还未入眠的某少女察觉到了。 穿着睡衣的芙兰倚靠在窗边,小心地看了看回到家的哥哥,然后带着微笑回到了自己的床上,悠然回到了梦乡。 今天哥哥又平安无事地回来了,真是太好了!她抱着枕头默念了一句。 自从那天被有些失魂落魄的兄长抱过之后,她再也没有跟哥哥问过什么,只是每当哥哥晚上外出后,她总是要在确认哥哥已经回来之后才肯入睡,无论多晚。哪怕因此在第二天上课时会精力有些涣散,她也不在乎。 在夏尔还不自知的时候,兄妹之间的牵挂与羁绊已经到了这种地步。也许这就是相依为命的兄妹之情?也许不仅于此? =========================================== 第二天,夏尔起床之后,顾不上干别的事,直接就跑到了老侯爵的房间中接受指导和寻求指点。而芙兰则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吃完早餐后就老老实实地跟哥哥和爷爷道别,去接受新一天的课业。 到了画室之后,看着精神有些不济的好友,玛丽-德-莱奥朗小姐有些吃惊。 “到底怎么了?我亲爱的朋友!最近你好像一直都没有什么精神呀?”她伸出手来抹了抹芙兰柔滑的脸,“家里出了什么事吗?还是生病了呢?” 芙兰摇了摇头,然后坐到自己的座位上。 “谢谢你的关心,玛丽,没什么。”她轻声回答。“我只是有一点点累而已。” “累的话平常就应该多注意休息啊!”侯爵小姐小声责备了一句,“不是昨天今天,最近你经常这样,连老师都有些不高兴了!” “我都说了没事了!”芙兰勉强笑了一笑,然后拿起画笔。“好了,先画画吧。” “哎……你真是的……”侯爵小姐忍不住叹息了一句,然后也拿起了画笔,“不管怎么要,也要多注意身体嘛。”然后她又微笑起来,“对了,忘了恭喜你了,你很快就是画家小姐了……” 就在昨天,杜伦堡老画家已经将自己的决定在画室中公布了,作为学生们里面的最优秀者,芙兰的画作将在他这次的个人画展中得到重点推荐。虽然其他还有几个学生也将一并得到展出的机会,但是无论从选出作品的质量还是数量上,都能看出老画家对特雷维尔小姐的偏爱。 “别这么说,还早得很呢。”芙兰脸有点发红,但还是能看得出脸上的兴奋。“现在只不过是被老师拿出几幅画展出来而已,离成为真正的画家还差了老远老远……” “你就别谦虚了!”玛丽忍不住笑了出来,“如果你连老师这样的欣赏和偏爱都不当一回事的话,那可就要气死我们啦,别忘了我们可一无所获……你看,这次老师选了你,同学们可都没说什么呢,这是你的才能所应得的。那位博旺小姐可就惹出了不少争议……” 芙兰先还是笑着听着,但是听到后面一句时她慌忙打断了好友的话,然后有意放低了声音。 “别这么说,玛丽。我觉得博旺小姐的画还是很不错的……还有,在这里你别说这些无关的事啊,免得掺进麻烦里面。” 因为芙兰平日中所展现的天分和努力,老师的这个决定并没有引发学生们太多的微词,顶多就是多引发了一些私底下的嫉妒而已。然而,对其他几个推荐人选,两党则各看不上站在对面一方的学生,经常互相口出恶言挖苦贬低。 这种出于立场的互相贬低,每次都毫无意外地最后转变为了争吵。 这种情况在银行党的领袖萝拉-德-博旺小姐身上体现得最为明显,老师挑选了她的两幅画作,结果被对面一派大加贬损各种冷嘲热讽,甚至还有人故意嘲讽说是她私下里给了老师大笔的钱,才换来了这个结果。不过就芙兰看来,被挑选出来的德-博旺小姐的画作确实是很不错的,老师还是一如既往的秉公处理,并没有偏心。 而且,芙兰生怕掺入到两党的这些是非当中,因而马上出言制止了玛丽的话。因为出身的关系,虽然是中立派,但是玛丽还是稍稍偏向贵族党一些,只是因为怕麻烦而没有直接站过去而已,所以她说出这样的话倒也不足为奇。 不过,她的制止已经晚了。 “争议?我不觉得有什么可争议的,我的才华足够获得这份奖励。” 一个冷峻的声音在两人耳后响起。 芙兰和玛丽下意识地将头转回去,然后同时在心中抽了一口冷气。 银行党的领袖萝拉,正用她那高傲冷漠地视线看着两人。她和往常一样穿着华贵的裙子,头上仍旧盘着一个高高的发髻,看上去是那么凛然。“德-莱奥朗小姐,也许您对此有不同的看法,那么能否给我讲解一下……?” 玛丽被这道视线刺得有些生疼。这可是数千万法郎财富的直接继承人之一啊! “博旺小姐,我……我的意思是……我是说……”在萝拉气势的镇压之下,玛丽有些紧张,“只是有些人认为,认为还有其他作品可以与您的相媲美而已……” “哦?我不这么认为,也许您可以给我举个例子看看?”萝拉仍旧不依不饶地进逼着。 玛丽脸色越来越难看了。 芙兰隐蔽地观察了周围一圈,发现今天玛蒂尔达又没来,所以能制住她的人基本上不存在。她心里暗暗叹了口气,这下只有自己出马了。 “博旺小姐,玛丽不是那个意思啦!”芙兰笑着打了圆场,“反正就我来看,您的作品确实相当不错,老师不是那种会徇私的人,您是靠自己的实力得到他的青睐的……” 芙兰的话总算让对方消了气。 银行家小姐垂下了视线,放过了玛丽。“哼,总归还是有人识货的,优秀之人和凡俗之辈就是差得这么远。” 芙兰在桌子底下轻轻踢了玛丽一脚,玛丽会意之下暂时离开了这个角落。 在玛丽离开之后,这个角落陷入了暂时的寂静,这让芙兰不禁有些忐忑。 “不用担心,我刚才过来,只是想来向您祝贺而已,只是没想到顺便听到了莱奥朗小姐对我的评论。”好在萝拉开口打破了这种寂静,“您在绘画上面的天分确实比我要强,这一点我不会看不到。” 芙兰勉强地笑了起来。“谢谢您的祝贺!”然后她又小心翼翼地看着萝拉,“博旺小姐,玛丽刚才只是无心地提了一句而已,并不是有意要针对您……” “我是不会放在心上的。”还没等她说完,萝拉就直接回答了。“这种话我今天都腻了,怎么可能还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芙兰松了一口气。 “还记得我上次的提议吗?”萝拉突然再次发问。 “提议?”芙兰先是一怔,然后就想起来了。 上次玛蒂尔达还没回来之前,萝拉曾找过自己,提议让自己参加萝拉这边的党派,但是被自己婉拒了。没想到她还是没有死心,这次又来了。 不过,答案还是不会有什么不同的。 “抱歉,博旺小姐……”芙兰的语气温和但又坚定,“我在这里只是想好好画画而已,并不想掺合别的事情……” 银行家之女静静地站着,就这么看着芙兰。 芙兰笑着回视她,内心则有一点紧张,想必她不习惯别人的拒绝吧? “长得真是漂亮呢,还这么有才华……”萝拉突然感叹了一句,然后摇了摇头,“没关系,以后您随时可以来找我。” 芙兰心情随之一松。 正当她以为萝拉会离开之时,萝拉忽然又走得更近了,然后她仔细看着画框中的画。“这是您的家人吗?” “是的。”芙兰点点头,“场景就是我家的客厅。人物一个是我的爷爷,一个是……”她轻轻停顿了一下,“我的哥哥”。 “画的不错。”萝拉评论了一句,然后点点头准备离开。 “博旺小姐您是独女吗?”芙兰随口问了一句。 “不。”萝拉突然冷冷地回答,然后转身离开。 “我家的继承人有两个,这实在有点多了。” =============================== ps1:明天有事要出短差,无法更新了,不过后天会两更补上。 ps2:发现这本小说居然有个贴吧了,好开森啊!没想到我居然也能享受到这个待遇了,谢谢开吧的童鞋们…… ps3:下周这本书要上强推,这阵子正常更新外我要攒攒稿,榜单期间一日双更不动摇! o(n_n)o~ 第七十二章 背叛 处于博沃广场的内务部,此刻正和往常一样,开始着新一天的繁忙工作。 而作为其中最重要的职员之一,勇敢无畏的孔泽先生正刚刚从公家配给他的马车当中下车,然后一手拿着自己的一个文件袋,昂首阔步地走入了这幢建筑内。 早晨的空气明明应是十分清新的,但是萦绕在这座庞大建筑内的阴郁气息,仍然让一切都显得那么压抑和紧张。 他表情庄重而又冷漠,目不斜视地朝前走着,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脚步声滴滴答答犹如有时钟般准确的节奏感,其气质正好与这栋大楼的气度相符。而在他所经过之处,人人都微妙地让开了路,生怕得罪了这位大臣跟前的新红人。 经过七折八回的楼梯和走廊,他终于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虽然只是靠近楼梯角落中的一间小办公室,但是这是他花了十几年时间,付出了常人所难以想象的努力才得以换来的。而且这里也不是最后的终点,而是他再向前行的一个小小跳板——他就是这样认为的。 他依靠耐心和毅力完成了一个个任务,最终得到了上司的青睐和提拔。而这次首相先生给他的任务,他同样从没有丝毫懈怠。 坐到座位上之后,他把文件袋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放在办公桌上。由于没有接受过系统的技法训练,他所画出的素描并没有多传神,只是依靠自己多年来的苦练,尽量做到还原人物而已。然后,他反复拨弄这些图画,仔细在脑海中搜寻有关于他们的印象。 一边回忆,他一边在自己的材料堆中寻找有关人士的信息。 财政大臣杜蒙先生、大银行家博旺男爵、贵族院的资深议员纳瓦兰公爵等等一个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渐渐和他的图画对上了号,也渐渐地让孔泽先生心中暗暗有些心惊。 就是这样一些人,就是这样一股强大的力量集结起来对付首相,而且是明显已经日薄西山精力不济的首相。 他的面孔依旧木然,但是心跳却慢慢加速。他忽然感觉身体有一些僵硬,仿佛不小心踏入了一个将要吞没自己的沼泽中,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末日的降临。 我到底在干了些什么啊?! 首相的任命状,即有可能是甜蜜的恩赐,也将会变成致命的毒药。到底哪一种可能性最大? 孔泽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他已经是三十岁的人了,不再是当年的愣头青了,因而不会被人轻松一句话就被骗得失去理智。能一步登天当然很好,但是前提是不能在登天之前一脚踏空而粉身碎骨。 他知道,相比其他人而言,自己没有资格走错任何一步。 一边思考,他一边无意识地翻阅着昨晚画下的素描。 直到他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面前的素描正好是昨晚那一对青年男女。 接着他仔细回忆了昨晚所看到的场景。 男女都很漂亮,看他们的举止,应该是贵族出身。 不!能够以这种年纪就参与到这种等级的密会当中,肯定不是一般的豪贵之家出身,必定有什么很大的来历。 会是哪里呢? 随着思考,一种无意识的愤恨和怒火突然在他心中燃烧。 同样的人,仅仅因为出生在不同的家庭,就必须走上完全两样的道路。结果一些人要努力奋斗拼搏一辈子才能稍微接近的地方,一些人却生来就盘踞在那里。自己每天就必须绞尽脑汁地工作,战战兢兢完成每一个上司指派的任务,生怕惹得哪个大人物降下横祸,而有些人年纪轻轻的时候就已经能够优哉游哉地和他们侃侃而谈。 社会就是如此。人们管这个叫做秩序,或者,命运。 但是,凭什么!明明血管中是一样的血液,明明自己的才能不比任何人差!为什么就要面对这样的结果。 他知道这个念头所代表的那种精神是多么不合时宜的,是多么地与自己所效忠的王朝完全格格不入。 只有在一人独处的时候,孔泽的心中才会闪出这些念头。 他决定要将这对青年男女的来历好好查个清楚。都不知道是为了任务还是只为了发泄自己这一番心底里的恼恨。 “叮” 门口传来极小的一声敲门声。 孔泽下意识地惊醒了。“是谁?” 没有人回答,敲门声却仍在继续。 孔泽小心地将桌上的画像收好,然后走上前去小心地打开了门。 映入他眼帘的是一个略显矮胖的秃顶中年人,带着和善的笑容正看着自己。 “阁下?”他吃了一惊,然后慌忙让开了路让对方进来。 大臣的表现却很奇怪。他轻轻走了进来,然后小心地往左右窥视了一番,接着才小心关上了门。 “阁下?”惊奇之下,孔泽不由得再次问了一句。 大臣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高声说话,然后慢慢走到他的办公桌后,坐上了原本属于主人的软藤木宽椅子。 “挺舒服的啊。”大臣阁下调侃了一句。 孔泽自觉地站在办公桌前,老实地低着头。 “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严肃了。”大臣忍不住又笑了。“你老是这样,你的部下们肯定很痛苦吧?” 自从那次孔泽帮助大臣立下了大功,并且保住了在首相那里的印象分之后,大臣对孔泽的印象大好,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和蔼了。 但是孔泽知道,这只是上司对得力助手的那种和蔼,如果自己不清醒地保持本分,反而自以为是的话,那后果肯定会很惨——至少他亲眼目睹过很多这种实例。 “对工作我们理当严谨。”他低声回答,同时心里则在猜测大臣今天的来意。 “最近你的工作还忙吧?”大臣似乎随口问了一句。“我看了你最近的那些报告,似乎没有之前那样大的进展了啊?” 孔泽心中一凛。 自从接手了首相先生的秘密任务之后,孔泽已经完全把工作重心转移到了侦查外交大臣这一方面。对大臣交待的追查叛党组织的任务,早已经抛在了脑后。不过,他为了掩饰,还是如同往常一样写工作报告,小心不露出痕迹。 难道大臣发现了什么? “因为叛党分子十分狡猾,所以调查暂时遇到了一点挫折,不过我相信只要我们持之以恒那么很快就能找到新的突破口的。您来这里,是对此有什么新的指示吗?”孔泽小心地试探了一句。 大臣看着孔泽,表情有些古怪。 孔泽低着头不敢多说些什么。 “孔泽先生,你太聪明了。”沉默了很久之后,大臣突然感叹了一句,感慨里带着一股疏离。“简直是过于聪明了!” 孔泽心头一紧,但还是强自镇定了下来。“阁下,您是指……”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大臣轻轻摇了摇头。“你这阵子完全只是在随便应付着我而已。报告完全不知所云,这完全不是我所了解的你。为什么?发生了什么?” 大臣的目光让孔泽骤然紧张。一直以来他都以为这位大臣阁下只是个靠着运气爬上这个职位的平庸之辈而已,没想到今天的大臣却几乎完全变了个样。 “你是突然平庸了,还是因为别的原因?是不是接受了什么别的任务?”大臣继续追问,“据我所知,最近以来你对我之前交待的任务几乎都没有管过,只是随便写了些报告来糊弄我对吧?” 孔泽明白了,果然在自己的部下里有大臣的眼线。他低垂着头,双额渗出点点冷汗。 看到孔泽这个样子,大臣明白自己的棒喝起了效果,于是就放缓了口气。“年轻人想要上进,我很理解,这个太正常了。但是,你不要因为过度炽烈的*而灼伤了自己的脑子!” 孔泽抬起头来,眼中有些疑惑。 “我是你的直属上司,结果你却瞒着我,随意用些东西来糊弄我,你以为你这样就叫上进了吗?”大臣此刻眼中满是精明,完全不是之前那种平庸模样。“是不是首相先生给你安排了什么特别任务?别忙着否认,我知道他单独召见过你,然后在他召见了你之后,你就以现在这种态度来敷衍我。我只能猜测,他给你安排了别的什么重要任务。是这样吗,孔泽先生?” 孔泽在这种灼人的视线面前,再也没有了一贯的冷静。 自己终究只是个专业一些的警探而已,政治这种活,确实不是自己应该玩的。他明白了这一点。“是……是的……”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看着已经最终老实下来的手下,大臣暗暗也松了口气。 他是今天才知道手下的小动作吗?并非如此,他之前选择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因为还没有选好站哪边而已。直到今天为止。 他是最终确定了下注方向之后才来找自己的这位得力手下的,毕竟他还很需要这位得力手下在未来给自己刷取功绩,不能现在就用废掉。 “孔泽,不要和我们的首相先生绑得太深!要记住,我们应该效忠的是权威,而不是某一个具体的人,谁当首相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只要能保住我们的位子就行,不是吗?”大臣谆谆善诱,“现在,把首相先生布置给你的任务都告诉我,原原本本告诉我。” 孔泽原原本本地全部说了。 “你真是的,竟然去做这么危险的事!”听完之后,大臣忍不住叹了口气,“幸好今天我来搭救了你,否则……你自己想想,如果基佐先生赢了你会落到什么下场?” “这样说来,您是选择站在基佐先生一边了?”孔泽小声问。 “是的,当然了。”大臣点点头。“你之前查到了些什么了?” 孔泽从抽屉中拿出了那些画像,而大臣则接过了一张张看了下去。 “哦!连他也来了!” “哈!还有他啊!”一边发出感叹。 翻到最后一张时,大臣罕见迟疑了一下,显然他也惊疑于对方的年轻。他皱起了眉头,仔细思索了一下。“这位女士,不就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女吗?我有次在晚宴上见过。看来连这位公爵都忍不住要掺上一脚了啊……” “那男的是谁呢?”孔泽连忙问。 “不知道,你这又不是画得很清晰,我哪有时间把每个年轻人都记住。”大臣随手扔到了一边,“应该是特雷维尔公爵的某个孙子吧,这也很正常。总之,既然我们已经选择站在那边了,这些东西就完全不应该保留了,知道吗?” “我明白了。”孔泽缓缓地点了点头。 ======================== 睡了一觉就什么都好了,对不起,昨晚把工作上的一些情绪发泄到这里来了,是我不对。我没有针对任何人的意思,当时只是感觉很郁闷,觉得自己耗费的心血白费了,完全没有得到认同。 其实仔细想想,还有很多人喜欢这本书的,一直在追不断在支持,我文笔有限做不到让所有人都喜欢,但是至少会为喜欢这本书的人写下去的,谢谢大家。 真的谢谢大家了。 第七十三章 落幕 又是一个明媚的早晨,法兰西王国的现任首相达尔马提亚公爵,应国王陛下的传召来到了杜伊勒里宫中,等候国王陛下的召见。 难得地得到了国王陛下的主动召见,但是老迈的首相先生却并不感到欣喜,与此相反,他心中甚至有些不安。 现在的形势无法不让他忧心忡忡。 在议会内,他的反对派们几乎已经连成一气,正在紧锣密鼓地推动着对内阁的不信任表决。而在政府内外,有关于他不利的流言都比比皆是,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他仅剩不多的声望。毫无疑问,他的职位已经风雨飘摇了。 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 老首相自己也进行过深刻的反思。说到底,还是目前法国陷入的混乱实在太过厉害,天灾*不断,内政外交上都乏善可陈。而首相自己拘于各种原因也没有好的办法来解决问题,导致现在人人都心思浮动,都想要有些大的改变。 于是,就连这个久经战火的老元帅,此刻也自觉这次的难关很难挺过去了。 但是没关系,至少还能再坚持一下,坚持到和那个人一起倒下为止,他在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此刻在他心中,对所有其他王朝敌人的憎恨,加起来也不如这个前同事和部下。 “您没事吧?首相先生。”提问的中年人穿着宫廷的礼服,风度翩翩,礼节备至,笑容十分亲切和蔼,头发甚至还扑了粉,一副标准的廷臣模样。“陛下正在等您进去呢。” 他掌玺大臣迪利埃翁伯爵的儿子,那天就是这位子爵先生跑过来给首相告密,才让首相得知自己的外交大臣正在谋划把自己赶下台的。因为这个缘故,首相对他和蔼地点了点头,然后低声问。“陛下今天心情如何?” 对方还是那种公式化的亲切笑容。“陛下今天的心情不错。” 接着,两个人往国王的书房慢慢走去。 “还记得上次我跟您说的吗?”在四下无人的走廊中,跟在子爵后面的首相突然发问。 在上次小迪利埃翁前来拜访时,首相曾跟他许诺了一大堆好处,希望让他去拉拢他的父亲,结果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对方还是没有回音,因此首相就想问问进展。 “说了什么呢?”声音还是那么温和,没有丝毫波动。 “您……您难道忘了吗?”首相对他的态度有些吃惊。 “说了什么呢?”子爵微微侧过头来,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完美。路易十四时代的风度,在这位中年人身上似乎完全复活了。 一瞬之间,首相明白了,自己的盘算已经宣告失败,这一家子已经站到自己的对立面去了。 “很好。”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跟在他后面继续走,再也没有说话。 他此刻的内心里已经没有惊疑,甚至连愤怒也没有,只有一种平静。老迪利埃翁那种老狐狸既然现在敢于站边,那说明一切都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也就是说…… 他缓缓地抬起头来,注视着走廊尽头的门。 这大概是最后的一幕了吧,倒真希望看看是什么样的表演。他心中突然冷笑起来。 门打开了。 对面的人正好把视线投了过来,在和首相双目相触时,国王陛下的脸上表现得很镇定。 小家伙,你就装吧!他内心闪过一丝不屑。然而在表面上,他依旧和往常一样平静地行了个礼。 “陛下。” “我亲爱的公爵,我今天召见您过来,是想询问您一些事的。”国王的脸上没有了任何表情,“您可以如实回答我吗?” 一位国王使用如此亲切的称呼,只能说明疏远而不是尊重。 “当然可以,这是我的义务。”首相的言辞很恭敬,但是配合上微微的冷笑却像是在嘲讽。 国王陛下并没有纠结于首相的态度。“最近对您的指责很多。” “是的,但那些基本都是不实之词。”首相随口回答。“有很多人希望通过污蔑我来打击政府和您的威望。” 他并不指望能够改变什么结果,他只是想看看对方怎么演好这一出戏。 “仅仅是污蔑而已吗?”国王脸上漫出一丝冷笑,然后他拿起了自己手上材料。“您挪用公款的指控并不只是污蔑吧?至少,就我看来财政部对资金流向的调查是十分严谨的……” 首相同样冷笑出来。 “但这很重要吗?如果我强烈否认这些指控呢?” 国王微微皱了皱眉,显然对首相的这种态度十分不满。“您当然可以否认,您有权利这样做。但是……如果是真的话,您是应该负起责任的吧?” 首相还是冷漠地站着,仿佛事不关己。 “对普拉斯兰公爵夫人的死,您又有什么话说?”国王陛下继续追问,“杜查特告诉我,您曾收受了这位公爵的贿赂,替他隐瞒了杀害妻子的恶行。”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首相吃了一惊。他居然也站到那边去了? “我这是为了跟他交易,让他交待出他的同党。” “但是您毕竟还是收受了贿赂,然后替他隐瞒了不是吗?”国王垂下了视线。“这无论如何都是一项过失。” “多大的过失?”首相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挑衅。 “足够让您声名扫地的过失。”国王冷冷地回答,“我可以告诉您,基佐先生已经告诉我了,他已经找到了证人和证据……” “也就是说,如果我不让位给他,他就要用这种武器让我声名扫地,对吧?”首相冷笑了出来,“即使我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维护您的这个王朝?即使我之前还为维护您的王朝付出了那么多努力?” “我并不希望这种事发生。”国王回答。“非常非常不希望,这对大家的声誉来说都不是好事,所以……” 他的潜台词很明显——我希望你静悄悄地辞职下野,只要你这样做,一切都可以当做没发生,贪腐也好,别的也好都可以。 “您比谁都清楚,不是吗?这些都不算什么,谁都会这么干不是吗?您只是希望我离开这里而已!”首相的声音变得严厉了。“你讨厌我,你害怕我。” 国王沉默了。 “不止这些问题,”国王别开了视线,“您私自派人对自己的同僚进行监视,这也是极其不适当的行为吧?被您指派的人,已经跟他的上司坦白了一切……” 首相苍老的脸上,血色更加少了,他感到脑中有些晕眩。 连他也背叛了,也对自己反戈一击。 真是……干得好。 那张年轻的面孔闪过他的脑海,表情严肃,满是野心,很像那时的自己。 干得好,干得漂亮,干净利落的背叛。 国王不再说话,任由首相静静地站着。 书房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道过了多久,首相的声音重新响起。 “你不敢看我,是吧?” 没有回答,首相也没有等待回答。 “你害怕我,你讨厌我,然而多年来你一直试图掩饰这一点。正如你们当年害怕第三等级,却又竭力把自己打扮成第三等级一样!可笑,可笑极了!”首相突然大笑起来。“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者却没那份残忍!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也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哈哈哈哈!” 【路易-菲利普在法国大革命最初阶段跟随着自己的父亲投机革命,成为积极的“革命分子”还得到了身为革命领袖之一的丹东的勉励和嘉奖。但是到了最恐怖的血腥阶段,他于1793年逃出法国,几个月后他父亲被革命政府送上断头台。】 哈哈哈哈! 伴随着首相的笑声,国王脸色越来越难看。 “够了……”他一拍桌子,“够了!” 这位至尊站了起来,怒视着首相。“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轻视我……我最厌恶的就是你这一点。我无法忍受你了,我不想和你翻脸,但我至少能让你离开!” “我轻视的不只是你一个,”首相仍旧微笑着,“而是所有只会夸夸其谈的你们。” “所以请你离开!”国王几乎是喊了出来。 这恐怕是两人之间第一次如此推心置腹的谈话,当然也肯定是最后一次。 “我当然会离开的。”首相冷冷地回答。“就是不知道你还能坐在这里多久。” 说完,他转身,准备离开。 “对了,我还要谢谢你,这可能是我第一次有机会对你说出心里话。”他突然轻声道谢。 接着不再管有些气急败坏的国王,大步离开。 …………………… 看着步履蹒跚的老人,迪利埃翁子爵优雅地伸出手来想要搀扶,结果却被他一手甩开。 “留着这只手吧,先生,某一天您还需要它来抓一只救命绳。”他若有所指,但是又像是什么都没说。“现在,我是一个共和主义者了,而你……”他的冷笑让子爵有些不寒而栗,“你将很快也会变成一个共和主义者,是的,很快。” 接着,他继续朝前走。 就这样,他慢慢地朝前走着,仪态仍旧像来时一样端正,似乎不像是一个很快就要向国王提交辞呈的首相。 宫廷精巧的建筑和雕塑,他都视若无睹,他只是看着前方。什么都映入眼底,却又什么都没看。 路易十六曾在这里颁布诏令,宣布自己成为立宪君主;拿破仑曾在这里颁布诏令,宣布退位;波旁王朝曾在这里颁布诏命,将王位让给路易菲利普,一切的风云变幻他都曾经历过,见证过,参与过。 而今,他将最后一次见证这座宫殿所上演的历史。 “在世界上,在所有的告?e中,再也没有比与权力告?e更令人痛苦的事情了。” 【此言是法国最伟大的政治投机者塔列朗亲王所说的,他于1838年死去,生前备享尊荣,历经几朝而不倒。】 他脑中再次回荡起这句话。 然后首相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你是对的,只可惜你死得太早了。 而我…… 首相最后回头,看了看背后那些华美的宫室。 我将亲眼见证这个朝廷的灭亡,和那些来来去去的王朝一样。 他重新回头,离开了这座宫廷,此后,他再也没有进入此地。 这是一个时代的落幕。亲身参与大革命的那伟大而又激情的一代人,最终也随着他的脚步,离开了法兰西的最高舞台。 第七十四章 “可笑”的德国威胁论 “太好了!苏尔特也不会想到自己有今天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背叛者就以只能是被众叛亲离收场。” 首相的辞职下野,不止让接替他位子的外交大臣、投靠外交大臣的其他臣僚欢呼雀跃,也让各路仍在潜藏的反贼们弹冠相庆,比如……特雷维尔侯爵。 看到报纸上以头条刊载的“首相辞职,外交大臣被国王陛下授权组阁”的消息,老侯爵惊喜交加地直拍桌子大笑,浑然忘了平日里总是强调的风度和镇定,甚至忘了自己的孙子和孙女就在旁边。 “爷爷,面包都快被您碾碎了!”芙兰撒娇般地喊了一声,提醒着祖父的失态。 “啊哈,可让我的小美人儿生气了啊……”老人带着歉意地笑着,然后扔开了被自己碾碎的面包,“抱歉,你的爷爷只是太高兴了。” “真不明白你们怎么会那么热衷于这种事……”芙兰轻轻摇了摇头。 “男人,真正的男人,就是这种生物,一想到政治和打仗,就忍不住要热血沸腾。”侯爵仍旧宠溺地看着自己的孙女儿,“你可能觉得无聊,但这就是他们的春药,是他们活着的意义。” “您……您怎么能和孙女说这种话呢!”芙兰的脸蓦地红了下来,一个十五岁的少女,显然是能够听懂这个词的。她大声抱怨了一句自己的爷爷,然后埋下头来继续吃早餐。 由此可见侯爵的心情是多么的好,竟然罕见地跟自己的孙女开起了这种骑兵式的玩笑! 也由此可见那位达尔马提亚公爵,究竟给他们的那些敌人们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看着妹妹吃瘪害羞的样子,夏尔心里暗暗感到一阵愉悦,忍不住也偷笑了起来。不过很快他就重新端正了表情。 但是,很不幸仍旧被妹妹看见了。 “我吃完了!”芙兰捂着脸小跑着走了 “不过,苏尔特虽然已经走了,但是我们也只能高兴一时而已……”芙兰离开之后,夏尔换了个话题,“那毕竟只是走了的一个人而已……” 他这是在隐晦地提醒自己的爷爷不要太过高兴,未来的路还很长,但是由于芙兰在场他也不好说得特别直白,只能这样暗示一下——很显然这样的暗示也足够对方听懂了。 是的,毕竟只是一个人而已,而祖孙两个的目标是要赶走一大批人。 果然,听了夏尔的话后,侯爵慢慢地敛起笑容,恢复了原本的仪态。“你说得对,夏尔。现在只是走了一个人而已……” 他慢慢地重新拿起了报纸,继续看了下去。 看了一会儿之后,他重新开口了,似乎是对夏尔说。 “现在欧洲各国的形势都不大妙啊,整个大陆都在躁动不安,不止法兰西。” “是的,相当不妙。”夏尔回答,,“现在这块大陆就在火山口上,心惊胆战地等待着必定到来的喷发。” 就在此刻的1847年,由于铁路投机终告破产,英国新一轮的经济危机开始了。许多线路停目铺设,干线铁路的工程进展大大放慢。恰在铁路危机爆发之际,又出现英国和中欧、南欧地区农业严重歉收,粮食价格比1845年上涨一倍,进一步缩小了工业品市场。生铁产量在一个月到一个半月内减少了三分之一。而工业的另一支柱——纺织业本来已经在下降中,随着铁路投机的破灭和粮价飞涨,进一步落入低谷。 而随着英国后尘,欧洲大陆也很快跌入了经济危机的深渊。 在1846年英国废除对外国进口粮食加收高额关税的《谷物法》之后,德意志迅速成为了英国进口农产品的主要地区,随着英国经济的低迷农产品出口迅速下降,并且德国工业家们也面临着英国工业品倾销的残酷竞争,苦不堪言。 法国的工业家们虽然有高额关税的保护,但是也受到了相当强烈的冲击,大量工人失业——正因为如此,法国各地才会躁动不安,七月王朝的统治才会如此摇摇欲坠。 日后即将席卷整个欧洲的大革命,此刻也已经被播下了种子,正等到那一刻的总爆发。 不过夏尔现在还不用为这个而担忧害怕,反而可以利用这种形势牟利。 “普王召开全民国会,准备征询商讨国事……”侯爵又念了下一条新闻,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瞧瞧,夏尔,瞧瞧,如今就连普鲁士的国王都想着要搞三级会议啦!” 【1847年,迫于政治和财政普鲁士国王腓特烈-威廉四世召开国会,准备商讨国事,普鲁士各区议会均派出了代表。但是国王拒绝给予该国会任何宪法上的权力,国会中的自由主义者因而失望地自行解散。】 “这是大势所趋。” “但是很可笑。”侯爵尖刻地说,“普鲁士人……他们懂什么?”他不屑地撇了撇嘴。 很罕见地,夏尔打算反驳一下爷爷的话。 “我……我并不觉得普鲁士人可笑,我反而觉得他们有点儿可怕,他们是必须严加防备的对手。如果不加以小心,他们迟早会从法兰西手中抢走皇冠……” 自从穿越之后,夏尔一直在以忧心忡忡的目光注视着普鲁士的愈发强大和德意志统一进程的萌芽。这二十年的时间内,这些萌芽现在已经日渐茁壮,甚至有些让人暗暗害怕。 普鲁士在愈发强大,每一个人都看得出来。在新兴的资产阶级的推动下,普鲁士政府于1818年首先实行改革,在境内废除关卡,取消消费税和国内关税的征收,宣布商品流转自由。 这种努力不仅仅局限于普鲁士国内,为了发展经济利益,普鲁士邦一直谋求与德意志的其他邦国结成关税同盟,扩大经济区域。在1833年,由普鲁士领导的德意志关税同盟组成,参加的各邦国订立了为期8年的关税协定,协定自1834年1月1日起生效。以后每逢协定到期即再行延长。开始时,这一同盟联合了北德18个邦国,1835年巴登公国、拿骚公国和美因河畔法兰克福等邦国加入,愈发形成了经济上的合作统一趋势。 如果在经济上德意志实现了统一,那么就很难——也许可以说基本不可能——打断他们的政治统一。 听了这句话后,老侯爵噗嗤地笑了出来 “夏尔,德国人并不可怕,我在耶拿见到过他们,我在柏林也见到过他们。”老侯爵笑着摊开了手,“简直摧枯拉朽,一点也没费功夫,我们用行军般的速度打垮了普鲁士。我觉得我们完全不用过于担心这个……” 夏尔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这就是时代的局限性了,即使特雷维尔侯爵这种心机深沉,意志坚定的佼佼者,也完全不会料想到普鲁士、以及由普鲁士统一后的德意志会是法兰西多么恐怖的祸患,他们根本无法想象到这一点。 自从三十年战争期间德国人因自相残杀兵灾不断而国力大衰之后,法国人就对德国人建立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理优越感,不管是上层和下层都是如此。而在大革命期间,强大的法兰西军队屡次将德意志的两姐妹——奥地利和普鲁士——打得落花流水片甲不留,更加在人们心中固化了这种形象。 而且,在人们心中,老牌强国奥地利显然要比普鲁士强大得多。普鲁士只是有点实力,有点体量的小型强国,在人们心目中有点存在感,也许能够造成一点麻烦——但是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并不可笑,除了穿越者外,又有几人能够有足够的眼光预知一个国家的国运和未来呢?这可是整个欧洲都在蔑视德国人的时代啊! 即使到了60年代(离普鲁士统一德国仅有几年),伟大的托尔斯泰在自己的煌煌巨著《战争与和平》里面,借着老博尔孔斯基公爵之口说出“自从有上帝以来,大家都打德国人”。 因此,夏尔如果在这个时候大肆鼓吹德国(普鲁士)威胁论,得到的将只可能是人们莫名其妙的眼光和一阵阵的嘲笑,不会有别的结果——某种意义上,就好像在甲午之前有哪个中国人预言不久后日本将会用军刀血染半壁中国一样。 所以夏尔早就放弃了做这种无用功,转而打算用实干来解决还未发生的灾祸。反正无论怎么说都不会有人相信的,还不如少说多做。 “但是我们总不能放任他们不管。”他最后还是说了一句,“否则,那些弱小的邦国最终会由于经济利益而被吸引到大的邦国那里,最后结合成一体……就好像铁屑被磁铁所吸引那样……” “到那时我们就再把他们打碎!”老侯爵满不在乎地挥了挥手,满是当年那个马上的骑兵军官的风采。“就好像黎世留和弗勒里那样!” 【黎世留是指路易十三时代的法国首相黎世留红衣主教,在三十年战争期间,带领信奉天主教的波旁法国,去帮助德意志的新教集团打击天主教集团,以便削弱哈布斯堡王朝。 而弗勒里是指路易十五时代的法国首相弗勒里主教,在1740年爆发的奥地利王位继承战争中,暗中支持普鲁士国王腓特烈二世去打击削弱奥地利 可以说,普鲁士能够趁乱立国、且立国后能够发展,都有法国暗中扶植以打击哈布斯堡的考虑存在——当然,最后是玩脱了……】 “那时考虑不是太晚了吗?我们应该让那些小邦被法兰西磁铁所吸引,最差最差也该让他们连成一体,以便不让奥地利和普鲁士任何一方所觊觎和吞并。”夏尔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皇帝当年创立了莱茵同盟,就是给了我们一个极好的创意和示范……” 老侯爵随便摆了摆手,表现得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 “很好的考虑,夏尔。但是现在我们的首要任务是先赢得政权,怎样操作和运营这个政权是以后才需要认真考虑的事情。我们首先需要对现在负责……” 夏尔点了点头。“没错,我们首先需要对现在负责。” 第七十五章 不欢而散 正当祖孙两个聊得起劲时,仆人拿过来了一封信递给夏尔,夏尔也就正好顺势结束了两人间小小的争议。 但是,当看到信封上面不经意间滴落的几滴墨水时,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这正是波拿巴党人相互联络时所一般在信封上做的记号。 怎么回事,竟然直接把信送到了自己的家里?他心里有些暗暗恼怒。 在组织内能够知道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家的地址的人,为数极少,而且都是极高层,基本上是不会轻易相互直接联络的,就算有什么信息必须告知,也绝对不会直接互相写信送到对方家里的方式来透露。 这样做的风险,谁都明白。那到底发生了什么,值得冒险这样做呢? 祖孙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显得有些惊疑。 但是侯爵毕竟是老江湖了,他给了一个眼色示意夏尔镇定。 于是夏尔接过了这封信,等仆人离开之后才打开了这封除了几滴墨水和寄信地址外别无任何特征的信封。 看完信上的内容后,夏尔的表情反而舒展了不少,他轻轻地将信纸递给了老侯爵。 “您果然如同预想般成功了。 您的努力将永被我们铭记。 谢谢! 约” 接过信之后,老人慢慢念了出来。 这封信很简单,如果不相干的人看了几乎完全会莫名其妙。但是清楚来龙去脉的人一看就能够明白。 “这是波拿巴先生写来的?”老侯爵不动声色地问了一句,然后走到壁炉边,从银质的火柴盒中掏出一根火柴,慢慢地点火将信和信封一起烧掉了。“来得很快嘛。” “应该是的。”夏尔点了点头,“约瑟夫-波拿巴先生一直很关注这件事的进展,好在既然已经大功告成了……” “那他为什么要直接寄到你手上来呢?而且就在今天?”侯爵的语气中带着一点冷意。 “他可能是想尽快祝贺……”夏尔正想回答,然后突然打了个激灵。 不,不对,如果想要祝贺的话,为什么要通过这种方式呢? 他这既是祝贺,也是一种含而不露的警示——约瑟夫-波拿巴是想通过这种含蓄的方式,表明自己仍旧还在法国,而且消息相当灵通,并且对夏尔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的情况也了如指掌。 恐怕,他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来表现自己“和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谋求进一步合作的诚意和能力。” 这位未来的亲王,还真是迫不及待啊……夏尔忍不住在心中哂笑了一下。 “夏尔,你对这位波拿巴先生怎么看?”侯爵低声问。 夏尔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才回答。 “有些能力,性格也沉稳,是个可以打交道的人。” “你的意思是,不能完全托付,只能是打交道而已?”侯爵明白了他的意思。 “对。” “好的,我明白了。” 夏尔也明白了,侯爵将会因为他的这个回答,而在心中制定特雷维尔一家未来应付那位亲王的策略。内心中他隐隐间有些感动——这位老人的政治盘算,正是围绕他一个人而进行的。 感动是无需说出口的,他也明白这一点。 ………………………… “夏尔,干杯!” 夏洛特再次举起了玻璃酒杯,冲着夏尔劝酒,眼中满是迷晕,脸上竟然还有大片酡红——夏洛特的酒量并不好,平日里极少多喝,不过今日实在特殊,所以她就多喝了很多。后果也十分显著,她现在已经进入微醉的状态了。 是的,夏尔今晚再度来到特雷维尔公爵府上赴宴——最后的庆功宴。 他同样举起酒杯,不过表情要平稳得多。“干杯!” “真没想到,我们居然把事情给办成了啊……”再次喝完一杯之后,夏洛特忍不住感叹了一句,“两个月之前,他还貌似不可一世,结果到现在……却要灰溜溜地离开……哈哈哈哈……当时他能想到有今天吗?” 说着说着,仆人继续给两人倒上了酒。 而主座上的特雷维尔公爵,则仍旧面无表情地小口抿着红酒。 “借着暴民的革命,踏着累累的麾下士兵的尸骨,背叛了革命与皇帝,他才一步步爬上了那样的位置,结果到头来却只能换到这样的结果……”也许是真的喝多了,夏洛特仍旧不解恨,继续嘲讽着苏尔特,“果然,上帝会给我们每个人以公平的判罚……” “击垮了他的是时势而已,我们所做的并不多。”夏尔则冷静地回答。 “在时势面前,我们每个人能做的都很少,一个人终究只是一个人而已。”公爵突然说话了,“当时有些人却能用这很少的行动去顺应时势,驾驭时势——拿破仑曾经做到过,结果他却以为自己的一切都是上帝注定的,他以为自己就是时势的主宰……然后他失败了。”公爵又喝了一口酒,“当他说出‘上帝赐予我王冠,谁若触碰,谁就遭殃’时,他就已经迷失了,他忘了时势既然可以把他推上皇位,那也能把他赶下来。于是他就干出了最后那些疯狂之举。” 【这句话是拿破仑称帝之后说的。】 拿破仑的敌人,终究还是忘不了说拿破仑几句坏话,不过他这话说得有理,所以夏尔也不打算争论什么。 “至少法兰西和我们还有机会纠正皇帝曾经犯下的过失。” “是吗?你们?”特雷维尔公爵还是面无表情,不过口吻中却带有一点讥讽,“法兰西还会给你们机会吗?” “当然会的,而且为时不远。”夏尔笃定地回答。“另外,我还知道,法兰西不会再给你们机会了。” 现在两派的合作目标已经实现了,所以也没必要再虚与应付,公爵和夏尔的口吻都比之前还要强硬了几分。两人互相直视,显然又想来一次论战了。 似乎是看出了两人情况不大对,已经有些迷离的夏洛特赶紧打圆场,“今天是难得的机会,大家就不用再说那些无聊的事情了好吗?” 接着她使劲给了夏尔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再和自己的爷爷争执。目光中有一丝恳求,又有些妩媚。 夏尔微微皱眉,但还是听从了堂姐的请求,重新收回了视线。 然而公爵却还有些不依不饶。 “二十年间,暴民们把法兰西的风雅毁灭到何种地步,好不容易我们才重建了一切,您以为还能再让人再来一次?太天真了……” 过分了。 “可惜,洛赞公爵的风度,也没让他免于上断头台,不是吗?”夏尔以嘲讽的口气回击。 【洛赞公爵出生于1747年,以美貌风流著名,当时被视为法兰西“贵族风雅”的第一流代表,在凡尔赛宫廷当中极受欢迎。然而,这种风雅最后还是没救到他一命,他最后逃亡失败,在1794年的恐怖风潮中被革命政府送上断头台。】 这个词让公爵府邸的客厅,瞬间凝固了,公爵和夏洛特都脸色煞白。对这个年代的法国旧贵族来说,没有什么词比这个更加值得动容和憎恨的了。 “断头台,好的,断头台!”公爵的声音低沉至极,“好一个波拿巴分子啊!别忘了你也姓特雷维尔,你的曾祖父也死在断头台上!”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我们无法永远活在旧时代。而且,波拿巴党人不是为了让这种事重现而奋斗的,恰恰相反,我们是为了……” “都一样!”公爵打断了他的话,“区别只是一个打算送我们上断头台,一个打算送我们去乡间隐居,不是吗?” “如果连顺应时势都做不到,能够避开断头台去乡间隐居反而是我们的幸运!如果有能力适应时势,无论什么人当权我们都能活得很好。”夏尔冷笑起来,“您以为如果没有波拿巴分子,法兰西就可以永远保持原样吗?” “无法保持原样……”公爵又哂笑起来,“就是这种思想,杀害了国王和王后。” “人民能够审判国王,这正是时代的进步。纵使在这个进步中冤魂无数,但仍旧值得敬仰。” “愚蠢透顶!”公爵沉声怒斥。 “光荣之极!”夏尔回敬。 “你们是那些弑君犯的传人!”公爵提高了音量,脸上有些罕见的激动。“只因为拿破仑给了一点好处,结果你爷爷和你就站到了那一边去!” “那又怎么样?”夏尔站了起来,直视着自己的堂爷爷,“如果您真的对王朝和国王有那么忠诚,那为何当年不去参加孔代亲王的部队,反而安心躲在杜塞尔多夫修鞋?!” 夏尔带着一丝很明显的嘲讽,发出了诘问。这凌厉的一击让公爵顿时失语。 【指第八代孔代亲王路易-约瑟夫-德-波旁,在大革命期间他逃出法国,后在德意志的沃尔姆斯定居。他在此地招募了大量流亡的法国贵族,组成了“孔代军”和革命政府进行游击作战,先后同奥地利和俄罗斯帝国合作。1801年孔代军最终被政府军击溃,孔代亲王流亡英国,1814年拿破仑帝国垮台之后才得以回国,1818年死去。】 “夏尔!”见到两位亲人的激烈争吵后,夏洛特的酒已经完全醒了,她慌忙跑到夏尔旁边,扯住了夏尔袖子,她的脸伏倒夏尔的肩上,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别吵了,好吗……” 争吵总算告一段落。 夏尔拿起自己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躬身行礼。 “很显然,现在我们的合作已经结束了。大家各自继续朝前走,看看谁笑到最后吧。祝两位好运,再见。” 接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看着夏尔远去的背影,夏洛特轻轻摇了摇头,然后转过头来看着特雷维尔公爵,眼中有些无奈甚至还有些许抱怨。 “爷爷,好好的晚宴,为什么要搅得这么不欢而散呢?有些话明明可以不说的嘛……何必要惹得您和夏尔那么生气……??g,爷爷……” 她忽然发现,自己的爷爷又回复了刚才那种沉静冷漠的神气,仿佛刚才和侄孙互相争吵的是另外一个人一样。 “这是一种需要。”特雷维尔公爵以冷漠无比的语气回答。 第七十六章 重装上阵 在觐见国王不久之后,似乎已经对形势绝望并且觉悟了,达尔马提亚公爵苏尔特很爽快地提交了辞呈,然后国王陛下也没有象征性地挽留,而是直接批准。因此,法兰西内阁的首脑很快就实现了更迭,首相官邸也很快就换了主人。 前一阵他还声势赫赫,结果没过多久就不得不搬出官邸,政治就是如此地变幻莫测。并且,前首相在官邸内的痕迹,在接替者的刻意重新布置之下,几天之内就完全消失不见,就连职员们言谈之间也再也没有提到过他,仿佛那个人根本就不曾存在过一样——出于一种必要的谨慎,人们这样做是情有可原的。 权力转移的实质,就这样以“人走茶凉”的表面现象,给毫无保留地揭示了出来。 而在此刻,法兰西王国的新任首相本人却没有那么多感想,他带着无尽的喜悦,坐在首相办公室内新换的椅子上,品味夺得胜利的欢乐,和大权在握的畅快。 就是这间小小的办公室,这张小小的书桌,还有书桌上的一叠叠文件,将直接决定到一个三千万人国度,震撼到一个两亿人的大洲,影响到一个十几亿人的世界。 他随手拿过几页文件,然后翻阅起来。 很多人都以为一国的领导人必须事无巨细全盘掌控一切,其实事实并非如此。 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无论什么体制的国家内,越高层级的国务活动家,他们要看的文件就越简单,因为他们的时间很有限,要做出决定的事项却又太多。所以,给他们呈上的文件都是经过人们细心节选和摘要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能够在最短时间内做出决定:是,还是否? 当然,在那种决定国家存亡祸福的重要事项上,不会如此草率——但是那种事项又有多少呢? 所以,这些负责节选和摘要的官员(在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年代会有不同的称谓,但是本质上是一样的)的水准优劣,很大程度上就决定了领导人的执政结果好坏。领导人所能看到的,通常就是这些官员所给他们的。 人们通常很难理解一件事——一个国家领导人,明明看上去十分聪明,心地也不坏,为什么执政起来却昏招迭出,让人大失所望?原因就在于此。 经过两百年来的波旁君主、革命领袖、皇帝等等统治者的努力,法兰西如今已经建立了一个规模为数十万人、遍及王国各地的官僚机器以执行中央的意志,并且让王都巴黎凌驾王国其他任何地方之上,再也不会有什么地方领主或者封建诸侯能够有实力跳出来挑战这一整套统治机器了。 现在,这架机器换了一个新的操作者。 感觉……非常好,难以言喻地好。新首相再次深深吸了口气。 但是现在,已经是需要干正事的时候了,既然辛辛苦苦抢到了位子,那就该好好地守住它。 他轻轻地摇了摇桌上的铃绳。 门很快就打开了,秘书带着讨好的笑走了进来——这是新首相带过来的心腹,他也正在熟悉自己的新位置,而且看上去也十分能够适应他的新位置。 “杜查特先生他们等了多久了?”首相轻声问。 “大臣阁下他们来了半个小时左右。”秘书恭敬地回答。 “将他们带进来吧。”首相直接下了命令。 “是。”秘书躬身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新任首相微微闭上了眼睛,再度感受权力的美妙。 他为了见我,需要等待半个小时还不能有怨言——而在仅仅几天前大家仍旧是同僚。 …………………… 在进来的两人行礼完毕之后,首相没有说什么废话,只是点了点头。 “杜查特先生,我会履行我的诺言的,您会为您给予我的帮助而得到回报,新的内阁改组中,您的职位将得到保留。我希望,您在之后能够继续在这个重要职位上做出新的成绩……” “真是太感谢您了!阁下!”矮矮胖胖的部长笑着称谢,显得俗气而平庸。但是在这里已经没人会被这幅模样所迷惑了。“我一定会绝对配合您接下来的安排!” 首相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饶有兴致地看着大臣后面的那个面青僵硬的年轻人。 “你就是那位孔泽先生?” 孔泽恭敬地点了点头。“是的,阁下。” 说实话,他木然的表情下,其实掩藏有一点忐忑。虽然大臣为了保护他,并没有跟新首相完全交代孔泽的侦查行为,这位大人物现在还只是知道“孔泽曾受首相之命来侦查自己”,并不知道他曾做到了哪一步,但是仅仅这一点仍旧够他有些后怕了。 好在,首相的表情比预想中还要和缓许多。 “我之前就听杜查特先生夸赞过你,而且,这段时间内我也查过一些有关于你的记录……”他有意停顿了一下,“这足以使我判断你是个十分优秀的警探。” “谢谢。” “你曾经从接受过苏尔特先生的命令,想要对我进行暗地里的盘查,这并不是你的过错……况且,你也足够聪明地及时坦白了苏尔特先生这种不名誉和不理智的安排,所以,我并不打算责怪你。” 停顿片刻后,首相再次开口,“不过,我希望你能够以与之前同样的热诚为新一届内阁服务,你能做到吗?” 孔泽站直了身,双脚并拢。 “我将付出比之前更多的努力,为您和王朝服务!” “很好。”首相点了点头以示赞许。“希望你不只是说说而已,而是用行动来表现这一份决心。” “是!”孔泽挺直了身子。 “之前你的任务是追查那些对王国不利的密谋分子,只是后来由于苏尔特先生的干扰,一时不得不转换方向,对吧?”首相再度问。 “是的。” “那么,孔泽先生,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现在的任务,就是继续之前被中断的这项工作。”首相看着孔泽,“我希望你能再接再厉,做出更多成果,抓出更多、更大的叛党,保卫王朝的安全。” “是。” 接着,首相又拿出了那张前首相准备签发的委任状,然后看着孔泽,眼神有些玩味。“这就是苏尔特先生之前答应给你的奖品,只要你把我这边的人全部查透了?” “是……的。”孔泽这次的回答有些迟疑。 “没关系,我说了不会放在心上的。”看出了对方的迟疑,首相反而笑了。“我可以跟你承诺,只要你接下来干得好,干出了足够多的成果,这张委任状将有我来签发,你不用担心。对有功之人,我们不会吝啬。” “是!”孔泽再次应是,声音虽然不大,但是能够让人感受到其中的热诚和激情。 “好的,你先出去吧,我和大臣有些事要谈谈。” “好的。”孔泽应下来,然后转身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在心底里,孔泽十分清楚,虽然新任的首相先生目前对他十分和颜悦色,但是他恐怕会一直记得一个事实——孔泽先生曾经接受了苏尔特的指派,暗地里对自己进行了调查。 由于这位上司已经被他赶跑了,而且上司的位置现在也由他如愿顶替了,所以他现在很明显正处于春风得意、志得意满的状态。人在这个状态时,通常是非常大度非常通情达理的。 但是不用过多久,这位大人物肯定就将从这种兴奋状态下恢复过来,那时候如果他还记得这码子事的话,显然就将会对自己极为不利——万一他想报复一下呢?对他来说只是一个小小的玩笑,对自己来说可能就是万劫不复的打击。 那么,怎么样才能够让他“忘记”呢? 孔泽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想到靠成绩来说话——只要能够显示出自己难以替代的重要性和执行力,那么就算有一些“历史污点”,新首相应该也能够接受。 不,是肯定能够接受。一个政治家,不会讨厌一个满身污泥的人,只会讨厌一个满身污泥而又无能的人。 在走出之间办公室之后,他下定了决心,这阵子一定要卖尽力气,来博取新主人的欢心。 一想到这里时,他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晚他所见到的场景,那一个个从外交大臣客厅中鱼贯而出的大人物。他真的渴望能够有一天成为其中一员,能够成为一个这种等级的大人物,就算要花费再多的时间、花费再大的代价也在所不惜。 那一晚的宾客,每一个人,每一张面孔,每一个名字,都慢慢从他心头流过,让他难以忘怀。 包括那两个年轻人。 不,尤其是那两个年轻人。那两个年轻到让人嫉妒的年轻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十分在意那一晚所见到的两个年轻人。当然,他现在已经知道,对方很有可能是特雷维尔公爵这位素有名望的前政治家的子侄辈,而这位公爵先生现在很明显是首相的政治盟友,是他不可以轻易招惹的对象 但不知道是出于直觉还是别的什么,他仍旧十分在意这两个人,也许是因为当时他们的神情和动作有些奇怪?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说不清楚。 算了,现在不是管他们的时候,抓那些叛党讨新主人的欢心更加重要。孔泽轻轻摇了摇头,在秘书的引领下重新回到了候见室。 ================================ 现在是榜单期间,一日双更坚决不动摇! 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发。 谢谢大家o(n_n)o~ 第七十七章 筹款 精心化妆一番之后,按照预先约好的时间,夏尔再度来到了圣奥诺雷郊区街,走进之前去过的那家小餐馆,同杜-塔艾这个老熟人银行家会面。之前的激动早已过去,他已经恢复了原本冷静的心态,这毕竟只是路上的一小步而已,不值得特别过于看重。 对于“在特雷维尔公爵家和自己的堂爷爷闹得不欢而散”这件事,夏尔也丝毫不以为意,完全没有放在心上。而是继续执行既定的规划。因为和他们的关系破裂,实属意料之中的事情。 再度和上次一样对完暗号之后,餐馆的侍者将夏尔带到二楼的小房间当中。 “哦!我的朋友,您总算来了!”在门口一见面,杜-塔艾就夸张地张开了双臂,抓住了夏尔的双手,“最近想必您辛苦了吧!” “还好。”夏尔的表现倒要矜持得多,他不动声色地抽开了手,“倒也不是很忙。” “祝贺您!”杜-塔艾笑得十分欢畅,“我猜您肯定是在让苏尔特先生倒台一事上出了不少力气吧?” 和上次见面时想比,这位银行家现在的精神状态要好很多,态度也热情了不少。 显然,这是由于他受到了“苏尔特首相被整下野”这一事件的鼓舞,对组织事业的最终成功又多了几分信心。 “起了一点点作用而已,并不值得太过看重。”夏尔半是谦虚说实话,半是故意在同僚面前装作高深莫测,“好了,现在我们谈正事吧……” “嗯,好好,先谈正事。”杜-塔艾指着已经摆满了菜肴的餐桌,“来,请坐,我们一边吃一边谈吧……” 夏尔也不客气,直接坐到餐桌的一端,然后一边吃起烧鹅,一边还不忘给自己倒上一点酒。 两人吃了一会儿饭之后,似乎是被夏尔的沉默消耗了一些耐心,杜-塔艾终于轻声发问了。 “那您这次找我又是有什么事呢?” “没什么重要的事,”夏尔努力让自己的口吻显得十分云淡风轻,“现在大家的计划已经全面铺开了,很多地方都需要用到钱,所以我想再从您这里再拿一点赞助。” 一听到是要钱的,杜-塔艾原本的笑容就收敛了许多——当然,这也是人之常情嘛。 “这个……可能……我这边最近也有点紧张……”他的回答有些迟疑。 既然那么大力地投资和赞助波拿巴主义者,那他肯定是真心希望组织能够赢得最后的胜利的——但是这不代表他会抛弃一切身家来义无反顾地支持,一位银行家花钱总是很小气的,需要耐心说服才能让他掏出比他原本想掏的更多钱来。 所以夏尔也不奇怪他的反应。 无论信奉什么主义,一个政治团体最缺的就是资金。而且最头疼的也是这个问题,靠忽悠也好、靠强抢也罢,能够解决资金困难的团体,至少是立于不败之地的,就算行动一次次都失败也没关系,只要金脉不断就行。 就好像当年大革命时代时,英国为了剿杀法国,前前后后组织了七次反法同盟,用金钱驱使、武装了几个强国,拿破仑虽然能够几次把联合起来的敌人们打个落花流水,但是只要灭不了英国,反法同盟就永远不算输——最后的结果也证明了这一点,英国笑到了最后,虽然耗去了数以亿计的英镑,政府负下了天文数字般的债务,但至少笑到了最后。 而波拿巴家族现在恰好就没什么钱。 虽然在日后的第二帝国时代,路易-波拿巴借着权位敛财数千万,有钱到不行,还留下了“吃饭不用金碗用铝碗”的著名典故传说,但是现在的波拿巴家族可以说是相当窘困的。拿破仑本支已经绝嗣就不用说,他那些曾借拿破仑之光而?@赫一时的兄弟们也没一个混得好的。 前西班牙国王约瑟夫于1844年死去,这一支没什么钱; 前荷兰国王路易(也就是波拿巴家族现任家主路易-波拿巴的父亲)于1846年死去,这一支也没什么钱。 前威斯特伐利亚国王热罗姆(也就是未来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的父亲)现在倒是还活着,不过早年放荡不羁的生活早已经将他的积蓄挥霍一空,现在当然不会有什么钱。 前卡尼诺和穆西格纳诺亲王吕西安,已经于1840年去世,这一支倒是有点钱,只可惜吕西安在皇帝在世的时候就和他关系很不好,闹得兄弟反目。而他的支系也延续了这种风格,和波拿巴家族及其支持者们关系十分不好。要不然,吕西安的儿子夏尔-吕西安-波拿巴是皇帝所有在世的侄儿当中最大的一个,搞不好波拿巴的家主之位还要传给他。总之,从他这里想搞赞助金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综上所述,波拿巴家族本身,在夏尔等支持者进行活动时是提供不了多少帮助的,基本上只能用“事成之后我们给你xxxx”这种承诺来空口许愿,也亏得大家忠诚勤勉,自筹赞助还能搞出这么多声势。 也许就因为这个原因,拿破仑三世上台之后,对那些拥立他上台的功臣们非常之好,不仅平日里十分舍得给各种好处,而且极少拂逆他们的意愿和请求,就连偶尔的冒犯他也能一笑置之——也许就是在这么多年相互间的帮扶支撑中,锻炼出了感情? 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杜-塔艾先生。”他的口气严肃了很多。 银行家轻轻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着。 “不用我说,您想必也能看明白,现在已经是关键时刻了,我们要想获得最后的胜利,事前就要做各种准备。招募人手、购买囤积武器,收买关键人物这些哪样不需要钱?就连保守秘密也是很花钱的,您以为我们会平白无故地就跟您要钱吗?”夏尔加大了音量,“我们不是乞丐,而是准备给您带来巨量财富的人,您忘了这一点了吗?难道您会希望之前的投资都化为流水吗?” 杜-塔艾还是沉默着,不过脸上明显有了点动摇。 “当然,花钱出去,而且是花一大笔钱出去,换谁都会心痛,我们绝不会不理解您此刻的心情,相反正因为我们十分理解,所以就会更加感激和钦佩您。”夏尔放缓了口气,“我可以跟您担保,只要成功了,用不了一两年,你花出的钱都能再挣回来,接下来的都是纯利……您是一个银行家,金钱方面的话题我肯定不如您懂,既然您平日里都会把别人存在您这里的的款子,大笔大笔地放给那些商人然后等着收利息,那给我们不就是同样的道理吗?利息还要比您想象得要高得多……” 在他的谆谆善诱之下,银行家总算点了点头。 “好吧,这次需要多少呢?” 夏尔心中暗暗松了一口气。 “三十万法郎。” 银行家睁大了眼睛,显然不能接受这个数目。“这太多了!我现在资金有些紧张,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来。” 夏尔皱了皱眉头,显得对他的这个回答有些不满意。 不过,他一开始本就是狮子大开口,所以其实根本就不在意他的回绝。 也许是他的表情让杜-塔艾有些紧张,银行家又迟疑了一下。“那你看,我这边先给十万法郎怎么样?” 其实已经接近夏尔这次的心理价位了,不过夏尔还是皱了皱眉。 “可能不够……” 银行家低下了头,思索了一下,最后咬了咬牙。 “这样吧,我这边凑一凑,后天给你们二十万。这是我最近能够动用的极限了,再多我恐怕就应付不过来平日的周转。” “太好了!”夏尔轻轻鼓了鼓掌,“您的热诚和慷慨,我代表路易-波拿巴先生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杜-塔艾则轻轻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 “真希望你们能够快点成功!” “不是你们,而是我们。”夏尔纠正了他的话,“您是我们的一员,而且是重要的一员,我们绝对不会忘记这一点。” “这样就好。”杜-塔艾又狠狠灌了一口酒,似乎是想要从这杯酒上补偿回来二十万法郎似的,“这样就最好不过了。” 夏尔微笑着点点头。 然后两个人很快商议好了新赞助款的交接方式和地点,以及到时候的暗号。 “再来干一杯吧。”谈妥之后,夏尔举起了酒杯。 银行家从善如流,两人再度干杯。 “对了,我的朋友。最近为什么资金那么吃紧啊?”酒后夏尔随口问了一句。 “几笔款子出了问题,本来月初就可以到款了,结果现在还没收回来。”杜-塔艾有些郁郁地说,“再加上为了稳定保息,最近我买了很多市政厅公债……” “现在这个年景实在不太好,每个行业都不太景气,既然资金这么吃紧就不要乱投资,小心到时候天有不测,搞得什么都没了。”夏尔略带恶意地开了一个冷笑话一般的玩笑,不过对方肯定是听不懂其中的寓意的,“就算是市政厅也怕火嘛。” “这倒不怕,就算换了个朝廷,政府该认的帐还得认吧……”杜-塔艾显然不可能听懂夏尔这个超越了时代的冷笑话,“而且我这里有凭据,就算那边出了问题也可以对账……” 【法国国王弗朗索瓦一世因为财政吃紧而在1522年设立了一种公债,因为每个季度在巴黎市政厅固定派息一次,故而得名为“市政厅公债”,为法国金融历史上最古老的一种政府年金,也是法国金融史上划时代的重大里程碑。 而当时的巴黎市政厅,其建筑于1871年巴黎公社起义中同杜伊勒里宫一起被起义战士焚毁,无数档案文件连同建筑一起化为灰烬。所以夏尔这是个“超越时代”的冷笑话。】 “嗯,那您就自己看着办吧。” 第七十八章 收钱办事与“回扣” 在博布尔街上,有一家规模不算小的枪店,今天的生意如同往日一般好,一楼的厅堂里顾客盈门。 而这家店的老板,现在正在二楼的卧室中接待刚刚到来的客人。 “这次我带来了二十万,”夏尔将衣兜里的现金和票据都掏了出来放到茶几上,然后微笑地看着老板帕尔东,“您可别嫌少啊……” 这位皮肤有些黝黑、身形矫健肌肉虬结的帕尔东先生也是组织内的一员,是组织内负责在平日里以开枪店的名义囤积武器的人员之一。 “已经够多了……真有您的!”帕尔东的喜悦溢于言表,“我还正发愁最近缺乏资金呢,你这么快就把钱搞过来了……太好了!” 一边说,他一边接过了现金和期票,“有了这笔资金,最近我又可以多囤一批武器弹药。” “嗯,每多准备一点,就会对我们多一分好处。”夏尔赞许地点点头,然后又出言提醒,“不过,你在花钱的时候,一定要注意资金要尽量多转几道手,不要给人留下太多痕迹。” 也亏得现在还是19世纪,大额的资金支付和转移还可以做到相对隐蔽,要是到了电子化信息化极其完善、金融业高度发达银行体系完善的21世纪,大笔资金往来流向很难不引起政府的注意。 当然,就算如此,该做的保密工作还是尽量要做的。 “我当然会注意的,这么多年了我还不懂吗?”帕尔东笑了笑,“不过,也真亏得您,能够找到那么多人帮忙……” “在我国伟大而又目光高远的金融界当中,有的是人想要仿效十七年前那批上位的前辈。”夏尔的语气中不自然地带着一点讥嘲,“这才是真正无本万利的大买卖,我只需要好好跟他们描绘一下图景就行了。” 帕尔东的表情则要严肃而且喜悦得多——毕竟能找到固定的金主对谁都有好处。 “我们当然很需要这种支持,我们也需要有我们的拉斐特、佩里埃还有吉斯凯。” 【拉斐特是投机路易菲利普上台的大银行家,后曾出任首相,前文已有介绍。 卡其米尔-佩里埃(casimir-périer)也是当时法国一个银行家,投机路易-菲利普上台成功,在七月王朝初建时担任内政部长,自称将以铁腕对付王朝的敌人,并且在实践中以血腥手段镇压了1832年巴黎人民反对七月王朝的街垒。 吉斯凯()也是一个大金融家,同样投机路易-菲利普上位成功,在一八三一年出任巴黎警署署长。 以上三人都是金融界投机路易菲利普上位而获利的典型人物。】 “但是,我们不能太过于依赖这些人,”夏尔先是点头应是,然后说出了自己的看法,“这样会让我们未来束手束脚,毕竟我们不是为了几个银行家而去谋夺政权的……” “等到了那一天再说吧!”帕尔东豪迈地挥了挥手。“我等下先去清点一下,然后列个单子,能买到的先尽量买齐……最近我一个朋友找了条路子,可以从陆军的几个军需官和军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货色,可得抓紧时间去办,不然都被别人买走了……” “这样最好。不过……”尽管看上去不需要,但是因为一种必要性,夏尔还是再度出言警告了对方,“我再次提醒您,拿到资金购置武器后,您可千万不要鲁莽从事,学那些和菲埃斯基一样单打独斗各自为战的笨蛋,比起那些日后用来缅怀的烈士来,我们更需要能在关键时刻派得上用场的人。” 【菲埃斯基是一个科西嘉人,在一八三五年企图暗杀路易-菲力浦未遂,后被处死。】 “您就放心好了,我们当然不会去学格鲁希。”似乎是对夏尔的反复叮嘱有些不耐烦了,帕尔东笑着摇摇头,“就算您不提,我们绝不会在无准备地情况下拿自己生命开玩笑的。”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格鲁希元帅在波拿巴主义者中间并不是特别好,几乎成了“鲁莽而不知变通”的代名词,虽然他一直坚定地表示着自己对皇帝和帝国的眷恋,但是波拿巴党人并不喜欢他,甚至还不如尊敬变节者苏尔特元帅那样尊敬他。 世人大多数都因为他在滑铁卢战役中的失误断送了皇帝的事业而责怪他,但是夏尔却并不觉得他有多么大的罪过——是拿破仑自己让自己陷入到1815年的那种绝境的,即使他打赢了滑铁卢,也势必无法面对接下来反法同盟的六十万联军。 不过夏尔此刻当然没心情跟人讨论一番格鲁希元帅的功过问题了。 “您如果能自己注意到这一方面,那就再好不过了。之前在塞雷昂那里就出了大篓子,还好花了大力气给压下来了,难道您也想学他灰溜溜地跑到外省去窝着吗?就算您想,我可不想到时候再为了您,又去点了几个火药桶烧了这半条街,这种事很麻烦的……” 他有意为之的冷漠语气和含而不露的威胁,让帕尔东脸色也微微变了变,然后脸色恭敬了很多,显然是想到了目前这个人不是他能够随意应付的层级。 “您就放心吧!”他再次强调了一遍,不过这次态度要认真地多,摇杆都挺直了。 “那就好,”夏尔这才满意了,“既然我们收了钱,就该好好办事。” 接着,两人又闲谈了几句,交换了信息。毕竟两人的这种见面是很少的(而且是越少越好),因此互相交换情报也是一种必要的行为。 帕尔东问了一下约瑟夫-波拿巴到来和苏尔特元帅下野的事,而夏尔则捡了那些能够说的部分全部透露给了对方。 “那么,您最近有没有发现一些有趣的事”说完了自己的这份后,夏尔抬起头来看着帕尔东。 “有趣的事?”帕尔东微微皱了皱眉,显然也陷入到了思索当中,片刻后他眉头重新舒展了,“倒是有一件!” “什么?”夏尔马上追问。 “我听到了一个传闻,是前阵子来我偷偷听来这里买枪的人交谈时隐约提到的。”帕尔东有意放低了声音,“好像有个叫一二一同志会的组织,最近正在大量囤积武器。” “一二一?”夏尔听上去有些疑惑,完全一头雾水,“听上去像是保育院小朋友的聚会口令。” “如果没有多了解一点的话,我也会这么认为的。”帕尔东微笑起来,“但是,您如果想想93年,就不会那么奇怪了。” “93年,一二一?”夏尔念叨了一句。 片刻之后,他恍然大悟,轻轻拍了拍桌子,“原来是这样!” 这个一二一,就是指1793年1月21日,可怜的路易十六国王就是在这一天被处死的,在坚定的共和派看来,这几乎是一个神圣的纪念日。 用这个名字的组织,怎么看也应该是共和派分子。 和波拿巴党人一样,共和派分子也同样痛恨这个王朝,从一开始就试图推翻它。他们中的各个派系组织了人民之友社,行动社,巴士底军等等名目繁多的秘密结社,多次发动了针对国王和王朝其他权贵的刺杀,还几次在巴黎城的下层聚居区发动了暴乱。这个“一二一同志会”看来差不多也是这种组织。 这种组织既然在大量囤积武器,那目的显然也就不言自明了。 “您可以密切注意一下,如果能打探出这个组织最近有什么活动计划就最好了。”夏尔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这个我当然会去做的。”帕尔东点了点头,“不过,这个也不容易,我们的同行自然也会想得到要保密。” “您尽量吧,如果打探不出什么来也没有关系,您自己的安全是第一位的。”夏尔轻轻点了点头,“不过,现在如果有人来这儿买武器,您尽管卖吧。现在这个状况,水越混对我们就越有利,只要是去打我们的国王陛下的,谁买了都行,反正这些武器我们最后大多数还不是要白送人?卖得多了,您就再大量进货。不过,留给我们自己的枪一定要是质量最好的,我可不希望到用的时候出现任何问题,那就太要命了!” “好的,我记得的!”帕尔东连连点头。 在原本的计划中,到了起事的时候,帕尔东和其他囤积了军火的人就会大量给周边的居民免费分发武器弹药——波拿巴党人的人手并不多,一点武器就够用了,剩下的都给那些对王朝极其不满的居民们正好能够物尽其用,哪怕只能制造一点混乱也是好的。 说完这些后,两人又闲聊了几句,然后夏尔看没有什么需要再交待了,就打算起身告辞。 然后临走时,帕尔东突然叫住了他,笑得一脸神秘。“您先等一下!我有件礼物要送给您!”说完,他就转身出了卧室。 礼物? 夏尔重新坐回了座位,内心里有些期待。 一两分钟后,帕尔东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小匣子。 “来,这个可是我的朋友从美国带回来的,真正的艺术品!” “艺术品?”夏尔有些疑惑,然后接过了匣子。 果然……不能对一个兼职的军火商人有所期待。 匣子里是一把枪和一些子弹。枪是一把左轮手枪,做工极其精细,保管得也十分好,枪管泛出金属的光泽,鼓饱的弹匣看上去小巧精致,而木制的枪柄上甚至还镶嵌着几颗小珍珠。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倒确实担当得起“艺术品”这一赞誉。 帕尔东满脸堆着笑。“我没骗您吧?这据说是柯尔特先生亲手做的,真正的艺术品!” 这算是回扣吗?还是感谢费? 没关系,都一样。 哼,二十万法郎就换了一把枪! 不过,也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夏尔将将匣子接了过去。 “谢谢您。” 第七十九掌 言多必失 “有生以来第一次,她走进了凡尔赛的迷宫,却熟悉得好像在其中生活了数十年一样。 这座宫廷,既漂亮又风雅。它可以随心所欲,象以往那样用精致的花园得到别人的赞叹,同时又在恢弘的宫殿中呈现某种不可名状的威严。它是法兰西的象征,却又超出了法兰西一筹;它能够代表法兰西,却又自有自己的处世规则。 置身于一大批珠光宝气的人们中间,她却并不显得有任何欢欣,她微微垂下眼帘,雪白的前额冷若冰霜,努力仿制出教堂里圣母的姿态;她有意沉默不语,只是为了让自己等下有机会开口时,能够显得象唱歌一般动听。 ‘我亲爱的朋友,您在想什么呢?好像心不在焉的。’旁边的朋友仔细端详着手中的扇子,用细若蚊呐的声音问,生怕惹来任何一道好奇的注视。 ‘我最亲爱的朋友,我在想,这是多么绝美的地方啊,离天堂最近的也就是这里吧!我必须得到这里,如果这里的一切不能全部为我所有,我会将这个地方烧个精光。’” 在把预定的工作暂时做完了之后,夏尔终于迎来了一个短暂的空闲。于是他就拾起了最近一直没动的文稿,呆在书房里,咬着笔杆继续写自己构思已久的小说。 虽然那位文学女青年佩里埃特小姐已经多次来信催促,但这并不是夏尔重新开动的主要原因,因为最近以来夏尔发现自己的财运也比之前好了不少。 特雷维尔公爵将原本夏尔从莱奥朗侯爵小姐那里折腾到的三十万法郎作为报酬送还给了夏尔,于是夏尔突然发现自己发了一笔横财。 所以,实际上特雷维尔侯爵家目前暂时没有金钱上的困扰了,夏尔之所以再度开动,只是为了在紧张的工作当中调剂一下心情而已。 写了一会之后,夏尔放下了笔,打算休息一下。他拿起旁边的杯子,喝下了里面已经接近冷却掉的咖啡。 “先生,我可以进来吗?”门外忽然响起了芙兰的声音。 “当然可以啊。”夏尔马上回答。 自从那天芙兰因为偷听而被夏尔责打了一番之后,脾气似乎收敛了不少,平素对兄长也渐渐礼貌了起来,这让夏尔心中着实有些高兴。今天她不用去上课,所以跑过来找哥哥玩一下也很正常吧,夏尔自觉反正现在也没什么事,多陪一下妹妹也无妨。 芙兰马上走进来了。 今天的芙兰穿着往常一样的素白裙子,在颈边花饰的映衬之下,显得格外娇俏可人。两道细长的睫毛宛如一对丝绸的流苏。一丝丝柔滑驯顺的细滑的金发,宛如一层层错落有致的金黄细浪,在细白的皮肤下,淡蓝色的血管若隐若现。这是少女因年轻而天然的美,和妇女们可以修饰过的美是完全的两回事。 由于年纪尚幼的关系,她的肩膀有些瘦削,胸前也没有特别明显的隆起——不过在某些人看来,这也算是一种别样的美感吧。 这就是我的妹妹啊!夏尔不禁在心中感叹了一句,真美啊,不是吗? “怎么了呢,芙兰?找我有什么事吗?”在这种沉浸于美的心情之下,夏尔的语气比他想象得还要柔和得多。 “没有什么事啦,”妹妹微笑着,这笑容简直让人目眩神迷,“只是想来看看您这边而已……” 夏尔先是有些疑惑不解,但是很快他就明白了,然后摊开了手。 “哦,那没关系,您随便看吧,反正也没有写多少……” 也许是他的笑容让芙兰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妹妹的脸上突然飞起片片红霞,低下头来闪过了哥哥的视线,然后还是走到了哥哥旁边,嘴中还小声嘟哝着什么。 很快,她就无视哥哥,拿起了桌子上的稿子,慢慢研读起来。 “如果这里的一切不能全部为我所有,我会将这个地方烧个精光……”似乎是最后一句特别让她欣赏,她忍不住跟着读了出来,然后轻轻感叹,“多么激昂的蓬巴杜夫人啊……瞧瞧这气魄和决心!” “但是同时也很危险。”夏尔轻轻回答,“得不到就毁灭,这无疑不是一种很健康的想法。” “那您为什么还要这么写?”芙兰有些抱怨。 “塑造人物的需要嘛。”夏尔理直气壮地回答,“现在的读者们就是喜欢主角有气魄一点儿,而且我觉得这样可以让主角的性格更加鲜明。” “您可真是……”芙兰忍不住横了兄长一眼,然后转开了话题,“为什么才写了这么一点儿啊?我记得出版商那边都来了几次信了。” “最近很忙,而且没什么创意了,所以……”夏尔叹了口气,“所以只好先放在那里了……” “就算是忙,也该顾及顾及本业吧!”芙兰还是有些抱怨,“不然我们家可又少了好多收入了……” 傻妹妹哟,你可知道你哥哥真正的本业是什么?夏尔又在心中暗叹了一句,当然他嘴上肯定什么都不会说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最近有时间的话我就花点力气去写。”他笑着敷衍了一句,然后又习惯性地抹了抹妹妹的头。 “那就好。”妹妹似乎舒了口气。 然后,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 “对了,再过两天老师的画展就要举办了,他还选了我好多画作呢……” 看来这才是芙兰今天过来找自己的原因吧……夏尔明白了。她可真是生怕自己忘记了啊。 “好的,到时候我一定会去看的。”他再次跟妹妹下了保证,然后再次抹了抹她的头,“我一定会亲眼见证我妹妹的成名之战的,放心好吧!” 芙兰喜形于色,笑得连眼睛都眯了起来。 “所以我今天还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夏尔有些奇怪。 “您等下到我房间里去,我要再给您画一幅肖像。”似乎是看见了哥哥的表情,她马上解释,“放心吧,不是要拿您的画像去参展啦,只是最近练练手而已……” 夏尔刚起的紧张很快就被打消了,然后他没有经过什么思索就点头答应了。毕竟,在芙兰几年前刚开始学画时就经常拿自己的哥哥当肖像画的模特,最近两年反而很少这么做了,说实话他内心中还有一点点小小的失落呢。 “希望我能够不让您失望。”他笑着调侃了一句。 “怎么会呢……”芙兰摇了摇头,“哥哥才不会让人失望呢,你和那些人不一样。” “那些人?”夏尔有些奇怪,“哪些人?” “我同学的兄弟,或者其他我见过的年轻人呀,”芙兰一脸的理所当然,“个个好像被享乐掏空了所有精神一样,平时都是满脸疲倦,脸上没有一点儿宁静,连五官都挤在一起,有的还有皱纹呢!要么萎靡不振,要么容貌毫无个性,或者说,他们全都是一样的个性,法兰西的青年贵族都快变成一个样儿了!我从我们祖先画像里看到的那种刚毅、自豪的精气儿,现在都快看不到了。哥哥,他们都和你不一样,没有一个比得上你的!” “喂,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这么说话呢?这种话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啊!”夏尔大惊失色。 “可是您从小教我那些东西的呀,男人如果没有那一点志气,那不过就是残渣而已!”芙兰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看着哥哥,“如今您又有什么立场来指责我呢?” “呃……”夏尔一时理屈词穷。 由于特雷维尔侯爵早已被投闲置散多年,而且老侯爵多年来投身的“复国事业”也消耗了他大量的金钱,因此,虽然一直小心应付支出,但侯爵一家日子还是紧巴巴的,不但宅邸已经多年没有修缮,而且很少购买什么新的家具,就连家里的仆役也被压缩到了最低,好在家里的几位仆人基本上都是爷爷在军队里带过然后退役的老兵,对老侯爵都比较忠心,人也算勤勉,所以这方面也能省下不少钱来。 至于芙兰,也没有如同其他豪贵之家的小姐那样请家庭教师来教导,她小时候的启蒙反而是由她的哥哥负责的——当然,最后这一点其实是有兄长的一点点小心思存在的。 一想到小时候手把手教她认字看书的场景,夏尔忍不住就想笑,当然他很快就忍住了这股冲动,重新板起脸来。 “我亲爱的妹妹,既然你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你就完全能够明白。对我们来说,一个情趣高雅的女孩儿,一个未来能在上流社会上如鱼得水的女孩儿,不但知道什么事该说,还会知道什么事不能说。” “你总是有这么多大道理。”芙兰别开了脸,显得不怎么高兴。 “总之,有很多话你就放在心里吧,”夏尔叹了口气,“实在憋不住就跟我说,不要在外面跟别人说,在社交界你得罪一个人太容易了,只需要一两句话别人就会记恨你半辈子!你的年纪也不小了,总有一天会进入社交界的,到时候你就明白总说真话的坏处了……言多必失,在哪个时代,这都是真理。” “我知道了……这些话我只会跟你说的……”芙兰轻轻回答,“谢谢你,哥哥。” 看到妹妹这么听话,夏尔松了口气。说实话,被自己的妹妹这样夸赞,其实夏尔心里是十分开心的。 “那么,反正现在还有空,”他微笑着站了起来,再次抹了抹她那一头灿烂的金发,“我们现在就过去吧,你先练练手。” 第八十章 和谐关系 傍晚的霞光让杜伊勒里花园染上了一种奇幻般的暗金色彩,游人三三两两的漫步其中,感受着初秋的魅力。其中,就包括两位青年男女。 男的灰色头发,脸型较圆,身上穿着一套笔挺的宫廷侍从军官的制服,看上去英俊挺拔,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女性身旁,眼光一直没有离开她;而女性则穿着细丝绸裙子,头上戴着一顶漂亮的粉色帽子,金发从帽檐倾泻而下。她右手撑着一把小阳伞,左手则负在背后,眼睛一直在注视着天边的红霞,配着沉静的美丽面孔,看上去若有所思。 青年人几次动了嘴,但却没说出话来,一副想说什么又怕惹得对方不高兴的样子。直到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要打破这份让自己无所适从的沉寂。 “特雷维尔小姐,我真的很荣幸您今天能赏光……” 他殷勤的恭维,总算让那位小姐注意到了自己。 夏洛特的视线从天边的红霞稍微往偏过了一点,习惯性的微笑重新回到那张姣好的脸上。 “您约了那么多回,我今天总算有些时间,所以就来这边看看。” 如果青年能够仔细注视那碧蓝而又幽深的瞳仁的话,他就会发现里面毫无任何与愉悦、高兴相关的成色。然而,他既做不到,也无心去看。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那漂亮而高傲的脸蛋,出于天赋的优雅举止,聪慧灵敏的头脑,使得其一颦一笑都那样让他迷醉。他想要接近她,却又深觉她站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 “我真的真的非常荣幸……”青年人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在这种惊喜面前几乎已经语无伦次,原本就有些苍白的面孔,此刻显得愈发苍白。 “德-博旺先生,最近挺忙的吧?”夏洛特的笑容愈发柔和了,口中的讥嘲也被恰到好处地完全掩饰成了寒暄与问候。“看上去今天精神不太好的样子啊。” 青年人脸色微不可见地窘了一下,然后很快就被笑容掩盖了。 “抱歉,最近是因为经常要侍奉王上的缘故,所以晚上要花费太多精神,还请您见谅!” “哦,”夏洛特微微一挑眉,笑容里似乎有了一些惊讶,“侍奉王上可不是什么轻松的差事,还真是让您辛苦了啊!” 夏洛特太了解这些人了,因为她触目所见的地方,这种人比比皆是。 他们差不多成天在外面过日子,就连应付日常生活也觉得时间不够支配。社交界不知道究竟有多少难以抗拒的吸引力,竟能使一个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每晚从九点钟滞留到凌晨两三点,既花费那么多的金钱,又忍受那么多的疲劳,结果他们却甘之如饴觉得这是人生的意义。 除了喜欢纵情享乐之外,他的主要缺点是喜欢面子和虚荣,有时候为了抬高自己不惜说谎吹牛。就这位德-博旺先生的资历和宫廷地位,哪有机会侍奉国王身边?明明是经常晚上在哪些地方寻欢作乐结果掏空了精神吧…… 不过话说回来,这个年纪的青年人又有哪个不是如此呢?她也没心思去点破。 不,他不是这样,他不一样。 那熟悉身影闪过了她心头,使得她忍不住又抬起头来,注视着被染红了的夕阳。 也不知道他今天怎么样了。 似乎是被夏洛特那种“惊异”所鼓舞,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之子,年轻的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精神大振,连话也流畅了许多。 “这没什么,”他笑得十分欢畅,真心的欢畅,“能够为法兰西服务,是我们求之不得的荣幸,辛苦一点并没有什么,我能受得住。您能赏光在这个时候和我一起在杜伊勒里花园里走一走,就已经是对这个可怜人最完美的报酬了……我毫无遗憾。” “啊!真是难得啊……”明明知道对方只是在说大话,夏洛特的笑容却改都没改一下,“法兰西如果每个青年都像您这样,那还怕什么英国俄国!” “哪里哪里……”突如其来的的幸福让青年人几乎迷醉。“您实在过于夸奖我了……” 夏洛特再次别开了脸,免得让人发现自己心中的不耐和厌恶。 然而莫里斯却误以为这是公爵小姐的羞涩,于是心跳更加快了几分。 能够和这样的美人在花园里漫步,我这究竟是多大的幸福啊!他在心中暗想。 不,这还不够,如果……如果我能和她走到一起……那将是多大的幸福! 青年人一下子在脑中转过了无数念头,那种青年人特有的绯色念头。 我配得上她吗? 应该配得上吧,她虽然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嫡亲孙女儿,但是我也是大银行家、法兰西银行董事的独子,虽然有一个妹妹,但是父亲总会把大部分的家产传给我的,有了这样一大笔家资,我难道会配不上一个公爵小姐吗?现在已经不是一百年前了。 那她会怎么想呢?她也会这么想吗?她到底是怎么看我的?是喜欢还是讨厌我呢? 从她现在的样子来看,也许有点希望吧……如果……如果…… 正当百样思绪在青年人心头辗转翻腾时,公爵小姐终于重新开口了,声音是那么轻柔婉转。 “您的一家果然是国家栋梁啊,父亲为国家的稳定而辛苦操劳,儿子也为侍奉王上殚精竭虑……” 父亲,又是父亲。 这个词让青年人心头不禁一冷。 对自己那位成就卓然的父亲,莫里斯既崇拜又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嫉妒,每一个活在自己父亲盛名阴影中的儿子,恐怕都对自己的父亲会有这样一种复杂的观感。 “还好吧,这是我们应该做的。”莫里斯勉强笑着回答。 似乎是没看出来青年人此刻的心情,夏洛特又开口了。 “说到您的父亲,我还真是挺佩服他的呢。挣下了那么大家业,还为国家做了这么多贡献,法兰西如果缺了他,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乱子呢!” 她的语气之轻松自然,即使夏尔本人来了也几乎认不出她就是那一晚上说出“我要砍掉他们的头”那句话的人。 “是啊,”莫里斯也叹了口气,“最近他一直在忙着为政府张罗新的一批铁路债券,可忙得昏天黑地啊,一天到晚也见不到人……” “这么忙?”夏洛特显示了恰到好处的质疑。 “政府缺钱呗!” “政府怎么会缺钱呢?”夏洛特显得有些疑惑。 “问得好,小姐。从我懂事起就听说政府缺钱,却想不清楚政府为什么缺钱……”莫里斯有意让语调显得轻快,不知道第多少次地引用起了这句俏皮话。 他具有那种人们称之为“能够拾人牙慧”程度的才智,可以把别人的俏皮话、偶尔出现在戏剧里或小报上的俏皮话据为已有,而且说了再说,添枝加叶地到处引用。当然,他颇为俊朗的外貌和青年人特有的快活脾气,还可以使得自己并不那么令人讨厌。 再加上他那个有几千万身家的父亲,尤其是他那个有几千万身家的父亲,使得不少太太们竟把他捧为才子,想方设法要让自己的女儿和他接近,而别人也不敢反驳她们。 然而夏洛特却能看得出来,她掩藏在无尽的笑容里面的犀利视线,早已经将这位可怜的青年人掂量了个通透。一个平民或一个侥幸刚刚被封为贵族的人,不论具有多高的天分和长处,她的血管里也没有一滴血是为他们而流动的,更别说这种平凡之辈了。 “这样啊……”夏洛特微微叹了口气,“那还真是辛苦了。” “我替父亲谢谢您的关心的尊重,”莫里斯躬身行了个礼,“另外,我们家也会继续为特雷维尔家服务的,一如既往,能够帮忙到您,我们十分荣幸。” “谢谢。”夏洛特微笑着回答。 两家的金钱往来十分频繁,特雷维尔公爵公爵的很多项目,都是从博旺男爵这里融资的,而且公爵还在很多其他贵族(也就是同党)对这样大银行家的借款中做了担保人。 所以暂时维持两家的和谐关系,既必要也必须,夏洛特即使再怎么厌恶博旺男爵和他的儿子,也不得不暂时维持那种还过得去的关系。 “说起来,爷爷还真有些担心呢。他最近通过博旺先生投资的矿山,现在还没有分红派息,最近还跟我念叨过这件事呢。”夏洛特的笑容里有些迟疑,“您知道,我还是他的秘书,所以这种话爷爷也跟我说过。” 这才是今天夏洛特的最终本意。 青年人有些迟疑,因为父亲基本上不跟自己讨论业务上的问题。 但是……夏洛特笑容里的紧张和期待,让他无法开口拒绝。 你可能在这样的情景下说“对不起,这不是我能管的事情……”吗? “这个没关系,我会帮您去问问的。”青年人赶紧一口保证。 “那就太好了!”夏洛特似乎松了口气,“有您的帮忙,我就放心了!” 接着,两个人又聊了一会儿最近巴黎社交界的趣事,不得不说,谈到这个时,莫里斯是有些才能的,他能把一件平常的事讲得妙趣横生。 夏洛特任由莫里斯讲述,时不时微笑点头。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之后,夏洛特再次抬头看着天空。 “哎呀,太阳都快下山了啊!”她感叹了一句,然后转过头来看着年轻人,“博旺先生,今天就到这儿吧,我得回家了。” 莫里斯虽然心中不舍,但还是点了点头。“真希望下次能继续和您这样漫步,这简直是我生活中的最大乐趣……” 走到马车边,夏洛特打算上车厢时,莫里斯伸出了手。 “不,先生,没关系的。”夏洛特笑着回绝了他的帮助,然后自己从踏板上走回了车厢。她不可能愿意接触到对方的手。 然而被冲昏了头脑的青年人,却恰巧把这种厌恶当成了羞涩与贞洁的证明。他望着疾驰而去的马车,轻轻说了句。 “她可真美啊!” 第八十一章 “新人设”与“大人物” 在临近豪贵云集的圣日耳曼区的圣多米尼克路,今天正有一件盛事将要发生。许多名流富商、新闻界人士以及艺术界评论家,今天都云集到一间大型画廊当中。 他们都是来出席一次画展的。 从走廊到大厅,挂满了一幅幅或精美或鲜活的画作,忠实地记录了画家几十年来画技的进步和人生的经历。 此刻,这位备受尊重的老画家,正站在大厅的正中央,接受几家知名报社的采访。 “杜伦堡先生,您今天心情如何呢?”一位记者拿着小记事本站在一位胡子花白的老人旁边,“今天恐怕是您举办的最大一次画展吧?” “这还用说嘛?当然是兴奋了!无与伦比的兴奋!”老画家杜伦堡顾盼之中满是兴奋的神采,连满脸的皱纹都似乎被磨平了许多,脸上也充满了红润,“我真是太高兴了,回想到几十年前,那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刚刚走进巴黎,竟然能走到今天……我感谢我的老师,无私地教给了我一切,我也感谢法国,它没有从出身上将我抹杀,而是给了有才能的人以公平的机会……” 记者一边听一边写,同时还频频点头。 在法国几十年的打拼,早已经将他的口音全部磨平,巴黎腔调的法语说得比大部分外省还要顺溜得多。不只是口音,他还清楚地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能让法国人最开心。能以外国人的身份在挑剔而又有些傲慢的法国绘画界混出一片天地来,需要的不仅仅是过人的才华而已。 记者一个接一个地问问题,老画家虽然几十年间早已经应对出了习惯,但是上了年纪之后人总是精力有限,所以慢慢地画家也渐渐有了疲态。几位记者也是工作多年的资深者,看见画家这样之后,他们对视了几眼,然后不约而同地停止了提问,善意地给了老画家以休息的机会。 得到了空的老画家,不停地在大厅中踱步,欣赏着墙上的那些画作,不停地搓着手,人都几乎有些发抖。显然已经兴奋到了极点。 当然,他确实有资格高兴——就在今天,这位老画家走到了艺术和人生的最巅峰,举办了个人迄今为止的最大一次个人画展,还有那么多名流前来捧场,这都是他用几十年的惊人努力换来的。 让他倍感人生已经圆满的,不仅仅是作画和成名,还有别的,那就是…… 他的那些可爱的学生们。 虽然这些学生们个个小心思很多,没有一个好应付的,让他平日里伤透了脑筋,但是能够指导那么多聪慧美丽的学生,仍旧是他心目中最自我得意的一件快事。 ……………… 芙兰揽着夏尔的手,兄妹一起走下了马车,然后走进了画廊。芙兰今天仍旧穿着一件素白的裙子,头上戴着花饰形状的发夹,没有特别的化妆,但是却将少女的风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哥哥,我好紧张啊……”走着走着,芙兰说话了,她的声音有一些颤抖,在这一刻,她眼里的长廊似乎长得走不完。 “别担心,我的妹妹。”夏尔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不断地给她以激情和勇气,“你的天分是无与伦比的,我一开始就知道了,没有谁能比得上你。” 手被抓得愈发紧了,但是芙兰的脚步则重新坚定起来。 “是的,我一定是最棒的!”芙兰轻轻自语,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别给自己增加压力,你还年轻,能让老师这些推举你,已经很不简单了。”夏尔不由得再度开解了一句。 ……………… “老师!” 一声招呼惊醒了还在沉思中的老画家,他抬头一看,发现他最欣赏的一个学生,此刻刚刚出现在门口。 “特雷维尔小姐,您可总算是来了。”老画家又笑了起来,然后他才注意到站在这位少女旁边的青年人。 他莫名地感觉有些眼熟,但是又想不起具体是谁。 “这位是……?”他迟疑的问。 “我的哥哥,夏尔。”芙兰马上笑着回答,“今天是过来参展的。” 夏尔向这位成名已久的老画家躬身行礼以示尊敬,丝毫也没有端贵族的架子。 “杜伦堡先生,我真诚地感谢您对芙兰的悉心教导,并祝您的画展能大获成功。” “怪不得我觉得眼熟呢!”老画家恍然大悟,然后也朝夏尔点了点头,“特雷维尔先生,您好。虽然今天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但是您的妹妹经常在画中画到您,所以我们倒也不算是完全陌生了啊……” 他的口吻里带了一点开玩笑的口气,并没有因为初次见面而显得特别生分。显然是因为芙兰的缘故而对夏尔有不错的印象,再加上夏尔也表现得很谦逊让他比较满意。 对这句调侃夏尔略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心里却是颇为高兴,暗自扯了扯妹妹的手以示表扬。 芙兰的脸却有点红了,她也重重地扯了一下哥哥的手。 正当几人还在闲谈时,又进来了两个人。 同样也是一男一女,女的挽着男人的手,男的是个身形矮胖的中年人,女的则是个盛装华服的少女。从年纪上来看,应该是父女关系吧。 一进来之后,中年男人就远远朝老画家点了点头,似乎是以此表示祝贺。 老画家抱歉似的朝兄妹两人笑了笑,然后夏尔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然后老画家直接走了过去,似乎是打算当面和对方谈谈什么。 夏尔刚一瞥还没感觉到什么,但很快他就认出了这个中年人。 这位不就是那天自己在外交大臣(现任首相)家中所见到过的大银行家——德-博旺男爵吗? “那边那个女孩子就是我的一个同学,萝拉-德-博旺小姐,她家里可有钱了!经常给同学们派发小礼物……旁边那位看样子大概是她的父亲吧,看样子很宠爱他的女儿呢,据说老师能办这次画展,还是得到了他的大笔赞助……”似乎是发现了哥哥的疑惑,芙兰轻轻解释,“怎么了,你认识他们吗?哥哥?” 夏尔心里明白了。怪不得老画家一看见就打算过去寒暄呢,原来是碰到大赞助人了。 没错,他们就是父女。大银行家皮埃尔-德-博旺男爵和他的宝贝女儿萝拉联袂前来此次画展捧场了。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打算别开视线以免被认出来。 但是,晚了。 那位中年人已经看到了夏尔,而且在几秒钟的疑惑不解后,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已经在脑中调出了对夏尔的记忆。接着,他把头偏向他女儿,似乎是想要询问什么。 糟糕,被认出来了!他心中暗叫不好。脑子飞速运转以求对策。 对方现在明显是在问芙兰的身份,而她的女儿肯定也会据实以答。 “芙兰!”夏尔叫了一声妹妹。 “什么事?”芙兰被夏尔突然变得郑重的语气弄得有些奇怪。 “等下如果有人问起,你就说我是你的堂兄,也就是夏洛特的弟弟欧仁,记得。”夏尔轻声说出了自己的请求。 听到夏洛特这个词时芙兰的脸色微微暗淡了一点。 “为什么啊?” “没有什么原因,只是一种需要,明白了吗?哥哥需要你这么做。”夏尔的语气极其郑重,甚至有些急迫。 芙兰睁大了眼睛,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她也恢复了镇定。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等下如果有人问起的话,我就这么说……” 夏尔松了口气。 “可是……”芙兰突然想到了什么,变得有些迟疑,“刚刚我们不是已经跟杜伦堡老师说过了吗?他已经知道你是我的哥哥了……” “这个很好解释,因为你在害羞嘛。”夏尔的声音重新变得沉稳。 “害羞?”芙兰有些闹不明白了。 “因为我是你的堂兄,是你的婚约者,你一时不好意思在老师面前说出口,所以就只好说是亲哥哥了,这个很正常。”夏尔说出了自己的考虑。 说实话,转瞬之间就能编出这么圆的谎话来,他隐隐然也有些佩服自己。 只是,他似乎低估了妹妹的承受力。 芙兰的脸瞬间变得红透了。 “你……你……您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啊!”她几乎是喊了出来。 旁边瞬间有几道视线扫了过来。 夏尔暗道不好,慌忙拖着妹妹走开了。 “婚约者……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妹妹说出这种话来啊!”芙兰现在脸红得似乎要滴出水来了,眼睛里都有一丝薄幕,呼吸也十分粗重急促,“这个……这……” “这不就是编个谎话吗?那么生气干什么!”夏尔的脸色也有些窘迫,“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你就当帮哥哥一次吧!好吗?” 说完他还轻轻拍了拍妹妹的头。 不知道过了多久,芙兰的呼吸终于平顺下来,只是脸还是红红的。 “我知道了,哥哥真是的……” 【一旦接受了这种人物设定的话,其实也是很不错的嘛=。=】 正当兄妹两人正在争执、老画家正在和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寒暄的时候,又一大群人走了进来。 老画家一看清来者,连忙又告别了银行家,往那边走了过去。 走在这群人正中央的是一位老妇人,她的脸上有些皱纹,看上去六七十岁的样子,虽然已经没有了过去的青春美貌,但是眉宇间的傲气和严肃的表情仍旧透着一股威严,只是她身形有些过于消瘦,形容有些枯槁,面色也十分苍白,一看就是身处病中的模样。 随着这群人的进入,原本还有些喧哗的画廊,突然变得鸦雀无声。杜伦堡跟芙兰承诺过的“大人物”,终于在预定时间出席了。 当今国王陛下唯一在世的妹妹(1777年出生),在民间享有极大声誉的“阿德莱德女士”,因终身未出嫁而幽居杜伊勒里宫的露易丝-玛丽-阿德莱德-欧也妮-德-奥尔良-波旁女士,按照自己事前的诺言,终于前来出席画展了。 “卡尔,这次可不要让我失望。”这位女士那优雅中带着打趣,而又透着一丝疲倦的声音,回荡在画廊当中,“你这次的画展,我可是期待了很久的呢。” 第八十二章 两个邀请 阿德莱德女士的出现已经让人人暗自震惊了,而她后面对老画家的亲昵称呼,更是让画廊内所有人都大为惊诧,人们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一边互相交头接耳一边不停地偷瞟着两位主角。 然而这位女士似乎是没有注意到自己给这里带来的骚乱一般,她轻轻比了一个手势,示意随从不要跟得太近,然后她径直走到老画家旁边,微笑着和老画家交谈着什么。 这位突然而至的显贵,让夏尔心里有些不安——夏尔当然是认得她的——她和国王夫妇的画像在这十几年间早就挂遍了法国各地。 没想到今天居然连这种大人物都来了,倒是始料未及! 旁边也传来了窃窃私语。 “难怪杜伦堡这么多年一直盛名不衰,原来是给自己找了一个这样的保护人!”一个人小声惊叹,“我的天哪,您看看今天这排场,来了多少人啊!” “自古以来艺术家都是权贵的宠儿,换句话来说,只有得到权贵青睐的艺术家才能够在艺术界立足——很多人都以为艺术世界只要有才华就能出名,实际上他们天真得可笑……”另一个人似乎有些嫉妒情绪,以巴黎人特有的讥诮语气打趣。 “就像当年的华托和布歇一样?” “当然了。” 【华托和布歇都是路易十五时代的著名画家、艺术家,洛可可风格的创建者和鼎立者,他们都受到了当时宫廷最受国王宠信的蓬巴杜夫人的保护。而路易十五时代洛可可艺术能够发扬光大风行一时,也与这位贵妇的大力支持密不可分。】 四周的窃窃私语丝毫也没有影响到老画家和他的保护人,他们一边沿着墙壁漫步,欣赏了墙上的画作,一边小声聊着天。不过主要是这位女士在说,而画家只是满脸堆着笑,一直在不断点头应和。 夏尔着实没有想到只是来给自己妹妹捧个场参观一个画展而已,却能够碰到这么多意外之人——这究竟得感叹自己的运气不佳,还是得感叹侯爵一家给芙兰出的那么多学费没白花,物有所值? 算了,来都来了,想那么多也没什么用,小心应付就是了,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他暗自拿定了主意。 “哥哥,又怎么了?”芙兰再次敏锐地发现夏尔有些神思不属,于是再度发问,“不会又出了什么问题了吧?” 妹妹担心的眼神让夏尔心中微微一动。 “没什么,”他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是看到那位女士有点奇怪而已,原来你的老师居然这么有名啊……” “我也没有想到呀,没想到老师居然连阿德莱德女士都叫来了!”芙兰也是有些惊讶,“难怪之前他那么神秘兮兮的,一直跟我说有大人物要来……” “那你今天可就走大运了。”夏尔突然笑了出来,“看你老师这个安排,等下他肯定是要把你介绍给那位女士的,如果她给你说几句好话的话……” 他这番话让芙兰听得睁大了眼睛,显然她也是想到了这一层。 “啊……哈哈……这……”点点红晕又重新浮现上她的脸庞,她现在一副想笑又强忍住笑的样子,看上去有趣极了,“如果……如果那样的话,我该说些什么好呢……哥哥,我是要乖巧一点,还是要显示一点个性呢?哥哥……我……我好紧张啊……我该……我该怎么办呢“” 被巨大的喜悦所冲昏头脑的芙兰,紧紧地抓住夏尔的手不断乱扯,仿佛溺水之人一般。 “哈哈哈哈……”看着这么患得患失的芙兰,夏尔忍不住又拍了拍她的头,“就按你平日那样表现就行了,不要刻意多做什么,平常的你已经足够可爱了,相信自己吧,芙兰。” 似乎是被哥哥的话注入了力量,芙兰慢慢恢复了平静。 “好的,哥哥,我明白了。我不会让你和老师失望的。”芙兰轻轻握紧了拳头。 “绝对如此。”夏尔笃定地说。 兄妹之间那种绝对的支持和心意,此刻尽在不言中。 “特雷维尔小姐?” 突然一声招呼,将兄妹两人之间的和谐气氛悄然打破。 芙兰循声看去,发现不远处跟自己打招呼的是那位银行家小姐。 她今天一如既往地盘着高高的发髻,穿着一件名贵的灰色裙子,态度傲慢而又冷漠。 “博旺小姐?”芙兰有些惊奇,“您怎么了?有什么事吗?” “是老师叫我过来的,”银行家小姐的声音和往常一样平静而又冷淡,“他要我过来带您去他那里,有位重要来宾想要见见你。” 果然如此! “好吧,我就不卖关子了,”萝拉继续说了下去,“那位重要来宾就是您刚才见到的阿德莱德女士,老师刚才特别跟她介绍了您的画作,她比较欣赏,所以就想要叫您过去见见……” 惊喜交加的芙兰忍不住回头看了看夏尔,而夏尔则又笑了笑以示鼓励。 “太好了!”芙兰忘记了平日里自持,几乎跳了起来。 “您尽管欢呼吧,这是您应得的。”萝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您配得上这份殊荣。” 芙兰狂喜之下,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 “真可惜,今天同学里来得人这么少……”她无意地说。 “您忘了?今天被展出的还有我的画。”萝拉的口中似乎带着一点讥嘲,“玛蒂尔达那帮人,怎么可能来呢?她们怎么会肯亲眼见证我的胜利……那些人连承认他人才华的器量都没有。” “好了,不说这些了,今天您父亲也来了吧?”芙兰不想在这种时候也卷入到这种纷争当中,连忙转移了话题,“看得出来他可真是疼爱您。” “还好吧。”萝拉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她旁边的年轻人,“对了,特雷维尔小姐,这位是……?” “这是我的堂兄,欧仁,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今天他是陪我过来一起看画展的……”芙兰显然还记得哥哥的叮嘱,连忙按事前说好的答案回答。 一边说,她还轻轻低下了头,显得有些羞涩的样子。 这代入角色也太轻松了吧?我的妹妹果然有些表演的天赋啊!一旁看着的夏尔在心中暗暗赞叹了妹妹这无师自通天衣无缝般的演技,然后自己则轻轻朝对面的少女点了点头,“德-博旺小姐,很高兴见到您。” “哦……原来如此。”萝拉恰到好处地点点头,然后也朝夏尔打了声招呼,“特雷维尔先生,很高兴见到您。我的父亲刚才也隐约提到过您。”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冷静地回答。 “特雷维尔小姐,您赶快过去吧,可不要让老师和那位贵人等不及了!”似乎是觉得时间过去太久了,萝拉连忙催促。 芙兰又看了看自己的哥哥,眼中虽然有些忐忑,但是比刚才已经镇定了不少。 夏尔再次拍了拍妹妹的头,以示鼓励。 芙兰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口气。一两秒钟之后,她重新睁开了眼睛,然后小步向老师那边跑去,接受她短短人生中的第一次洗礼。 夏尔一直看着妹妹前行的背影,目光中既有鼓励又有欣慰。随着妹妹的身影越来越模糊,他的笑容也渐渐松弛下来,直到最后,消失不见。 “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又打了一声招呼。 这妞还没走?看来是又什么事了。 “有什么可以帮到您的吗?”夏尔小声试探了一句。 他并不会因为对方是一个女孩子而小看——因为她有一个数千万身家的父亲。 “您和特雷维尔小姐并非简单的堂兄妹关系吧?” 嗯?夏尔心中一凛,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凌厉? 夏尔还没来得及回答,银行家小姐就继续说了下去,口吻反而放松了不少,“请您不要介意,我并非有意要探听您的私事,只是有些好奇而已……因为我刚才看见您和她表现得十分亲昵,而且……”她的眼睛里多了一些玩味,“平日里特雷维尔小姐的画作中,也经常出现您的人物形象……” 果然很聪明。 夏尔微笑起来,不过这个笑容里,再也没有半分刚才对芙兰的那种和煦和温暖,有的只是恰到好处的礼貌和冷漠——那种标准的贵族式笑容。 “您确实十分敏锐。芙兰和我确实不是简单的堂兄妹关系而已……”夏尔按剧本说了下去,“我的爷爷和她的爷爷从小就定下了婚约,等到芙兰成年之后我们就会结婚。” “原来如此!”萝拉似乎恍然大悟,“难怪!我明白了。” 片刻后,她又笑了起来,“那可怜的特雷维尔小姐可有得受了……” “嗯?”夏尔不明所以。 “据我刚才短时间的观察,虽然特雷维尔小姐对您十分亲昵,但是您对她抱有的,更多的只是那种兄长对妹妹的亲切而已,这和情爱中的表现是两回事。不过这也难怪,毕竟特雷维尔小姐现在还小嘛……等她长大了,您肯定会大有改观。” 莫名的尴尬和郁闷让夏尔心里有些愠怒,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值得你来家长里短的? “到时候再说吧。”他努力在有限的几个词中透出自己的冷淡。 “哦,光记得说她,忘记说正事了呢,抱歉!”看出了夏尔的不耐,萝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我的父亲,想要邀您过去叙一叙,您看现在有时间吗?” 看来前面的话只是那位大银行家试探自己而已。 夏尔心中凛然,如果不是刚才跟芙兰商量好了台词,这下就要出问题了。果然,人生在世就得防微杜渐啊。 不过,这一家人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他不由得再次仔细打量面前这位富有的女继承人。 面孔秀丽,和矮胖的银行家本人简直不是一个物种。穿着灰色裙子,袖口一看就价值不菲,看上去跟个精致的人偶一般。湖蓝色的双瞳透着无言的高傲,棕色的头发高高地盘了一个发髻。 她感受到了夏尔的注视,但是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一般,仍旧平静地看着夏尔。 “好的,他在哪儿?” 【这就是,恶贯满盈夏老大和无恶不作萝二娘的初遇……】 第八十四章 话极投机(上) 【本章虽然略枯燥,但是极其重要,比之前任何一章都重要,请读者尽量耐心看完,谢谢。】 博旺小姐带着夏尔走到了画廊的一个人比较少的角落之后,径自就走开了。而那位邀请者则站在一幅画下面,似乎正在认真欣赏画作。 这位银行家身形矮胖,看上去貌不惊人,简直难以想象是萝拉的父亲;穿得也并不奢侈,只是一般的燕尾服而已,丝毫不像是有几千万身家的人。但是他的目光犀利,举止内敛而又沉稳,自有一番气度。 夏尔步履沉稳地走上前去,等到距离仅剩下一米左右之后,那位银行家终于转过了身来,面带笑容地看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真没想到这么快又能见到您。” 他的笑容十分温和,又带着几千万法郎身家的人所应有的气度。 “我也没想到。”夏尔略微矜持地点了点头。 “最近您的爷爷还好吧?”男爵仍旧打量着夏尔,“那天晚上聚会的时候,听说他病了,我有些担心。” “托您的福,现在已经好多了。”夏尔微笑着回答,“我会替您向他转达问候的。” “您一定是奇怪我今天来找您吧?” “有一点。” “真是抱歉打搅了您的兴致。”银行家又笑了,“只不过,我是有个好消息忍不住想要提前透露给您和您的爷爷。” “好消息?您是指什么呢?”夏尔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疑问。 “最近法兰西银行有一个董事的缺,我已经跟行长和其他人推荐了特雷维尔公爵……就我个人看来,声望卓著的公爵先生在近期内获得这个席位将是理所当然的。” 他的语调十分平淡,仿佛说的是什么小事一样,但是夏尔却有些暗暗吃惊。 天啦,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 经过几个世纪的发展,到19世纪中期,法国的金融体制其实已经相当完备了,不但政府和商业界的信贷十分兴盛,遍布全国的金融机构也让全国在经济上成为了一个整体。更有甚者,和政府有着千丝万缕关系的法兰西银行,已经慢慢发展成为了一个庞然大物,渐渐有了中央银行的雏形。 从这一点上来看,日后赫赫有名的“高利贷帝国主义”并不是浪得虚名的。 【法兰西银行于1800年1月18日由时任第一执政的拿破仑·波拿巴建立,其最初成立的目的是负责纸币的发行,帮助法国经济摆脱法国大革命带来的萧条,但是这个时代已经渐渐演变成为了法国的中央银行,然后将这个地位保持到了21世纪的今天。】 法兰西银行有二百个董事席位,行长也从这些董事里面自行选举而出,重大的事务这些董事将开会来决定。可想而知这个职位有多么炙手可热——贵族院议员席位相比而言又算得了什么? 居然能够在下野之后混到这个职位,我这位堂爷爷还真是个了不得的人啊!夏尔心中暗暗感叹了一句。不管有多少厌恶,这位堂爷爷的能力和手段,他在心底里一直是有些尊重和佩服的。 “我会转告他的。”夏尔强自挤出应有的喜悦笑容,“谢谢您对特雷维尔家的帮助。” “我和公爵先生合作了很久,一直以来,他都很支持我们的业务,所以回报他一些是我应该做的,您不用太过拘礼……”男爵连连摆手,以示谦逊。 “您为国家做出了这么多贡献,享受一点感谢又算得了什么呢?”夏尔半是嘲讽地恭维着。 “哪里哪里,我已经老了,有您这样的青年才俊,法兰西的未来才会愈发繁荣昌盛。” 两人互相客套了起来,虽然繁琐但这毕竟是社交界的必须。 “只有得到您这样的前辈的教导,我们这些青年人才有进步的空间。” “我哪有什么可以教导您的呢?”银行家笑得很谦逊。“无非是在金融街摸爬滚打几十年而已。” “您的经验就是宝贵的财富。”夏尔继续恭维,“您自己的银行这么多年来业务扩展了这么多倍,难道不值得敬仰吗?而且……您在法兰西银行里的地位也举足轻重。” 听到这个时,银行家的脸色却微不可查地有些黯淡。 他轻轻摇了摇头,“举足轻重?那里的人都是些老朽,不肯听我的,我哪有什么地位啊……” 夏尔有些疑惑。“您是指哪一方面呢?” 银行家皱了皱眉,似乎在沉吟着什么。片刻后,他才重新开口。 “法兰西银行每年在公布自己盈余的时候都会自鸣得意,其实这是大错特错的。法兰西银行越是盈余,他对巴黎商界中的损伤就越大,这就表示它没有尽到责任。法兰西银行是应当扶植巴黎乃至全法国的商业的,而不是计较自己多挣了那几个法郎,说到底法郎对它有什么意义呢?那种纸它要多少就有多少……它的任务是刺激经济,尽量为国内的经济扩张服务。政府应该扩大开支,将更多的货币投入到整个经济流通当中,这样我国国民的收入也将会大大提高。可是,哎……”他叹了口气,“没人听我的。” 听到这位男爵的这番话之后,夏尔睁大了眼睛,他心里真的有些震惊。 “中央银行的任务不是保持盈余,而是刺激商业与经济!政府应该扩大开支,增加人民的收入!” 如果这不是1847年,而是21世纪,他几乎会以为自己面前站着一个凯恩斯的信徒。 【约翰·梅纳德·凯恩斯(JohnMaynardKeynes1883-1946),出生于英国,现代西方经济学最有影响的经济学家之一,他创立了宏观经济学影响了整个世界的政府决策者。】 而他今天来找夏尔的目的也很明显了,他是在向特雷维尔公爵家示好。他就是想为自己拉拢盟友,借着将特雷维尔公爵送进董事席位的功劳,将这位公爵拉入自己的阵营,为让法兰西银行日后执行他的政策主张打下基础。 但是私心归私心,他的想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在这个古典主义经济学盛行的时代里,人们通常是把国家经济当成个人财务来看的,似乎总觉得政府花一分钱就少了一分,而政府的全部经济政策只能是保持货币稳定和财政盈余。 在经济危机来临之时,各国的商业界普遍认为通货紧缩是唯一的救治之道。必须有坚挺的货币,平衡预算,削减政府开支,以及降低工资。这么一来,据他们推想,物价大概就会低到使人们重新开始购买。然后缩着头什么都不做,静静等待一次经济危机的结束,让失业工人自生自灭,1929年以后,整个世界都是这么应对大萧条的。 直到整整4年过去之后,人们才会去想,在经济危机期间是否能够通过更多的政府开支来促进就业,维持工人最低收入来慢慢提振消费。凯恩斯主义的主张第一次得到了遵行,不过首先这么干的不是凯恩斯的祖国英国,而是美国与纳粹德国。 没想到在19世纪中期,凯恩斯主义得到推行的接近100年之前,居然就有经济界人士对此有了这么深的理解,真是让人惊异。 看着夏尔有些惊讶的样子,银行家不由歉意地笑了笑,“哦,特雷维尔先生,真是抱歉,我只是随意说一句而已,您不用放在心上……” 他心里叹了口气,看来这位青年才俊也不过如此而已。 “不!”夏尔突然高声断喝。 “嗯?”德-博旺男爵有些惊诧。 “不,您说的很有道理!”夏尔喜形于色,甚至几乎忘记了要掩饰自己,“我也是这样认为的。法兰西银行作为我国的主要银行,应该而且必须发挥自己的特殊作用。尤其是现在正值全国性——也许可以说是全欧洲性——的经济不振时,我们更应该对此有所考虑……您想想,那么多衣食无着、无法养活家人的失业工人,即使不从慈悲方面考虑也该从稳定方面考虑予以救助。不然,一旦他们陷入绝望,他们将给法国带来无穷的动乱……几十年前那场席卷法兰西的灾祸,不就是因此产生的?” 男爵看着夏尔,仿佛重新认识了他似的。 这个年轻人果然有点意思。 “您说的不错。即使不考虑人民的福祉,至少为了我们有产者的安全,也应该给予贫民足以维生的工作机会。” “可是,要实现您的构想,我们还有很重要的问题需要克服。”夏尔继续陈述。 “问题?”男爵有些玩味地看着夏尔,“您说说看?” “黄金!只要欧洲各国的货币仍旧和黄金以及其他贵金属挂钩,我们、或者说其他欧洲国家就无法实行您所说的这种刺激政策,因为黄金每年的增量都很有限,我们也就无法大量增发货币,否则有可能造成货币崩溃……” 男爵眼前一亮。 “我们去那边说吧,这样站着说太累了。”银行家指着旁边角落里的沙发。 夏尔从善如流,跟着一起过去了。 “您说的确实是非常有道理的,法郎和金银挂钩,使得大规模的货币投放无法实现,因此政府也很难在全国铺开建设。”似乎是因为找到了知音,男爵看上去也比较开心,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 “我们继续说!” 第八十五章 话极投机(下) 【本章虽然笔者已经极力做到浅显了但是可能还是有些晦涩,不过还请读者耐心看完,因为十分重要,谢谢……】 作为一个穿越者,夏尔一直感到很孤独。 并不是人身方面的孤独。事实上孤儿出身的他,对穿越后能够拥有自己所爱的至亲,是相当庆幸的。他很爱自己的爷爷和妹妹,尤其是妹妹。 这种孤独是精神上的。 来到接近200年前的时代,还是外国,语言、风俗和人文都与21世纪迥异的状况,使得这种精神上的孤独是无法避免的。他花了多年才克服这种心理障碍,一度甚至被特雷维尔侯爵担心有些自闭。好在最后他还是适应了过来,慢慢地成长,渡过了自己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 但这也仅仅是适应而已,那种精神上的孤独横亘在他内心最深处,一直挥之不去。 所以,他现在内心中的兴奋也就不难理解了,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谈一番的对象——管他是谁呢! 而对面的德-博旺男爵在心中也有一些兴奋,虽然有远见,但是他的主张在法兰西银行内部并没有得到太多赞同,因为毕竟看上去太过离经叛道了。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并且看出了它的好处,甚至还一针见血地指出了这个想法所面临的障碍,实在让他有些意外之喜。 因此两人都饶有兴致地攀谈了起来。 “没办法,现在人们就是认这个,好像手里不拿着几枚金币就睡不踏实一样。”夏尔也给自己倒上了一杯茶,然后看着自己在红红的茶水中的倒影。 无论是金还是银,每年的增量都是有限的,这种情况下根本实现无力供给政府所需要的大规模支出,随着这种支出,政府储备的黄金必定随着供应的货币而大量流出。美国人在世界大战后卷走了全世界96%的黄金储备,也只是让美元和黄金挂钩维持了30年而已(1944-1973),直到最后,在别国用自己所持有的美元进行大规模挤兑的情况之下,尼克松总统不得不宣布美元自由浮动,和黄金脱钩。 “金钱就是金属,到了科学昌明的今天,这种中世纪思想的遗存还在法兰西银行中挥之不去,阻碍这法兰西的发展,实在是让人叹息啊!”似乎是想到了自己多次遭遇的不顺,男爵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货币只是一种交换媒介而已,中间承载的是担保和信用,我签名开的一张票据,就算上面写了100万也照样可以通行于市;而其他人呢?他们写一张100法郎的欠条都未必有人敢收!” 说着说着,男爵忍不住嘲讽地笑了。 “所以,现在既然人人都这么想,法国也就只好继续在经济不振中煎熬了。” 领先一步是天才,领先几步是疯子。如果现在就直接废除金本位,不说做得到做不到,即使做到了,也必将造成恐慌,使得货币贬值到一钱不值。 “即使废除金本位暂时无法做到,政府也应该去执行您所说的政策。既然是好事,而且对国家对人民都有利,那么为什么不去做呢?”夏尔的眼神十分坚定,“通过扩大债款与一定程度的赤字,政府可以筹到足够的钱这么做。” 这种思想的宝贵之处,是显然易见的——在经济不景气的时段,政府应当大规模铺开建设,比如铁路、公路、水利等等,来刺激经济的发展。 第一,这可以让企业得到维持生存的利润,而企业是国家经济发展的基石。只有企业经营状况良好,政府才能得到更多的税收来开战教育、国防等等必要的事项。 第二,这可以让劳工阶层得到维持生活的资金,避免大规模失业所带来的社会动荡。即使不考虑道德上面的因素,至少也可以让国家保持一定程度上的稳定。 “有道理!”银行家忍不住又微笑了起来。 这也正是他所想的。 夏尔拿起茶杯来,又喝了一口茶,借着这点时间理清了一下自己的思路,然后重新开口。 “不瞒您说,我认为法国需要建设一个庞大的铁路网,将每一个市镇通过铁路连接起来,而这就需要十几年乃至更长的时间。” “这需要十分庞大的资金。”银行家的反应出乎意料的平静,也许他也曾认真考虑过这个问题。 “是的,多得让人发慌。”夏尔点头同意。“但这样庞大的工程,不正符合您的构想吗?” 银行家皱了皱眉,显然是在思索夏尔的话。 “确实很有吸引力,但这会造成政府欠下一笔巨额的债务,一笔恐怕是数以十亿计的巨额债务,政府未来的偿付恐怕会有问题。”片刻后,男爵说出了自己的考虑与担忧,“虽然就我看来,政府可以而且应该通过大笔举债来刺激经济,但是总会有个限度的,过度债务会造成政府信用破产。” “大规模的建设会刺激我国工业的发展,提升政府的税收;同时,我国应以高关税阻碍外国商品的进口,然后鼓励国内商品出口,这样也可以提高政府税收收入。只要执行的政策得当,并且建设规模得到精心筹划的话,可以维持住国家的财政安全。”夏尔笃定地回答,因为重商主义从来不是什么新鲜事,从路易十四时代开始就是法国的国策,更因为未来的德国和日本乃至后面的中国,在未来就是这么做的。 然后,他的声音放低了不少,“况且,巨额的债务和金融困难,不正好可以提供给政府一个扩张中央银行的借口和理由吗?法兰西需要建立一个银行中的银行,以中央银行来管理整个银行业,而法兰西银行是能够承担此项重任的。” “借口和理由?”男爵眼中一亮,然后又有些迟疑地看着夏尔,“但是会有政治动荡。而且来自其他银行的阻力也不会小,没人会愿意头上多了个主子……” “那是十几年后的事情,而且政治动荡并不可怕,无非就是更换几次政府首脑而已。至于其他人的阻力……”夏尔突然笑了起来,“他们终究会明白什么是大势所趋无法阻挡的。” 看着青年人和煦的笑容,银行家莫名地升起了一种后生可畏的概叹。 当然,纸上谈兵虽然容易,但是实践就未必能行了。青年人的想法总是很简单很美好,但却看不到实施的难处,因为他们没有真正的经验。而且,他现在根本也没有能力来实施他所说的那一套。 这毕竟只是一番闲谈而已。 不过,不管怎么说,能有这份识见,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强了,这个年轻人至少值得结交,也许未来不可限量。 正当他在心中暗暗给这位青年人打了高分的时候,这位已经让他刮目相看的年轻人,再度让他吃了一惊。 “您的构想,除了金本位这一障碍之外,还有一个更加致命的问题……” “什么?”他下意识地提高了音量,然后瞬间就恢复了理智,再度问了一遍,“您是指什么问题?” “在一场经济危机当中,如果法兰西单独执行您所说的政策,无疑它将获益良多,可以安然度过危机迎来新的一轮经济繁荣。但是……”夏尔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看着男爵,“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呢?” “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呢?”男爵喃喃自语一句。 “如果每个国家都这么做的话,最终就会出现时间极长的经济停滞,而政府为了维持之前的刺激效果,只能继续不断进行经济刺激,直到再也撑不下去为止。”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答案。 凯恩斯主义的要点是在经济不振时,政府通过反向操作大力刺激,用未来的钱(债款)来维持住繁荣时代的生产和就业,等待危机的结束。在经济危机时,如果一国两国单独实行刺激政策,那么在其他国家因危机而经济不振、生产萎缩的情况下,他可以风景独好。 但是当每个国家都这么做的时候呢? 在二战战后,凯恩斯主义成为显学,各国竞相实行扩张主义经济政策,政府以庞大的支出来刺激经济,维持高就业率,从而迎来了战后世界经济几十年的繁荣期。 但是,终有一天,繁荣会到顶,再怎么刺激也没有效果,危机就会一直持续, 20世纪70年代,西方工业国出现了经济衰退、高通货膨胀率和高失业率并存的滞涨现象,连续持续了十几年的滞涨让每个西方工业国都苦不堪言,投入再多的刺激政策也无济于事。 21世纪的情况也差不多是如此。 大家都只能继续这样耗着,不断地继续着已有的轨道,最后只能看谁先撑不住从舞台上离场,让出自己的经济地盘和市场份额。 但是在20世纪前期和中期呢?在那个没有互相保证毁灭的武器所威慑的情况下? 那就是战争。 以主动而不是被动的战争行为,来消灭或者削弱对手的经济地位,以及国际市场份额。自从20世纪之后,一个国家不因荣誉开战,不因外交开战,而只为了确保自己国家的经济地位开战。 但是,这些恐怕都不是面前这位银行家能够想到的。 其实,也不是夏尔一个人所能想到的。 但是,我想到了。 因为,我身后站着的是未来接近两个世纪的历史。 “先生,这个问题很复杂,其实也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说清楚的,”夏尔的身影一下子竟然显得有些高深莫测起来,“但是,我必须说一句,法兰西、或者任何一个国家如果想要实现本国傲然屹立于世界的梦想的话,就必须放下幻想武装自己,建成一支至少能够保证和敌人同归于尽的军队。如果一个民族,想要屹立于世界强族之林的话,就必须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 他的话让银行家若有所思,一时竟然没有说出话来。 夏尔掏出怀表看了看,然后点头告辞。 难得能够和人好好倾谈一番,这一刻他心中十分畅快。但是说太多也没有必要,这就够了,够了。 看着夏尔离去的背影,德-博旺男爵若有所思。 “如果你真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第八十六章 身世与自责 小小的贵宾休息室里,此刻只剩下两个人,两位老人。 “卡尔,真是抱歉,明明今天对你是这么好的日子,我却将你拖到了这里。”苍老的贵妇人嗓音听上去已经有些疲惫无力,但脸上的笑容仍旧透出点点青春时代的残光,“人到老了就没什么精力,老是想休息……” “您这是哪儿的话!您能赏光驾临就已经给我帮了多少忙了啊!能够陪您聊上几句,比在哪里呆着都重要……”老画家杜伦堡也是满脸的笑容,不过他看上去要有精神得多,“况且,我也想好好休息一下,站在那里那么久实在有些累。” “是啊,我们都老了。”老妇人苦笑着轻轻叹了口气,“时间过得就是这么快,一晃就三十年过去了。” 说完之后,她仔细端详着小圆桌上摆着得一幅画,苍老枯瘦的右手在画框边摩挲,而微微发白的枯发,从被细心梳理过盘在脑后。 落日将要没入海中,霞光将海染出了一片金色,云端飘着几只海鸥,悠闲地浮游天地。 “这幅画画得很不错。”片刻后,她就给出了自己的判断。“十分优秀的作品。” 听到她这句赞誉之后,老画家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您看看!您看看!没得说吧?我早跟您说了,这是我最优秀的一个学生所画的,怎么可能会差呢?” “确实是有过人的天赋,这个年纪就能有如此纯属的笔法。难怪能得到你的举荐,我现在已经对她很感兴趣了。”国王的妹妹轻轻点了点头,“既然您想给我惊喜。一直不说她的名字,我就暂时不问,不过等下她来了之后,如果人还可以的话,我可以满足你的心愿,特别去举荐举荐她……” “相信我吧,您绝对不会失望的。”达到了目的的老画家此刻心怀大畅。“不光是画而已,那位小姐本身也十分出色,非常出色!她是上帝所钟爱的孩子!” “真的希望你不是夸大其词。”他的恩主微微笑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 正当夏尔还在和德-博旺男爵侃侃而谈的时候,他的妹妹芙兰此刻也到了人生的一个关键时刻。到底有多么关键,恐怕现在的兄妹二人还没有一个能够料想得到。 她站在一间小房间门口,紧张之极。 此刻。她的老师和那位王妹就在这里面休息与闲谈。并且在等待着自己。 她几次想要推开门,但是每次都在手放到了把手上之后就又缩了回来,她感觉自己血液循环的速度似乎都快了几分。她下意识地往旁边看了看,却发现哥哥并没有跟来。 她忍不住自嘲地笑了。 明明在哥哥面前还逞强装出一副镇定的样子,但是到了这个时候却又忍不住发慌…… “特雷维尔小姐,您还在等什么呢?” 正当她还在患得患失的时候,旁边传来一声冷淡的疑问。 “啊!”正沉浸在迷思中的芙兰被惊醒了,然后回头一看。 那位大银行家之女萝拉-德-博旺小姐。正在打量着自己。 “我只是……”芙兰低下了头,“只是有些紧张而已。” 出乎她的意料之外。萝拉并没有出言讥讽或者责备,而是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十分理解她此刻的心情。 “您现在的心情紧张,这很正常。但是我要提醒您一句,老师和那位女士已经等您很久了。”她仍旧面无表情,语气也十分冷淡,但是其中却似乎暗藏着点关切,“那些大人物可一向是不喜欢等待别人的。” “您也要进去吗?”芙兰低声问。 “不,老师引荐的只是您一个而已,我只是负责传话。”似乎是看出了芙兰的羞惭,萝拉马上说,“不必感到有什么不自在,您理应享有此种殊荣。” 接着,萝拉又催促了一句,“快点吧,别再拖延时间了,说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不过是见一见国王的妹妹而已,她画画肯定不如你十分之一。” 是的,没有时间了,也没有退路了。 芙兰深深吸了口气,然后伸出手来轻轻打开了门。 “老师,我来了!”她展露出了她这一生迄今为止最完美最欢畅的一次微笑。 就算是上帝,也该为此稍微动容一下吧?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不如她所想的那么顺利,或者说,超乎预想之外地顺利。 …………………… 看见芙兰进来之后,杜伦堡老师笑着责备了一句,“您怎么现在才来……” 芙兰刚想回答。 “砰!” 一声巨响,让这两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另一个人身上。 芙兰辛辛苦苦画出的绘画被摔在了地上,不过没有一个人往地上的画多加一瞥。 因为,这位女士正紧紧地盯着刚刚进来芙兰,微微张着嘴,好像见到了什么奇怪人物一样。 芙兰被这种视线弄得完全迷糊了,她站在门口有些迷茫——这完全不是她想象的样子啊。 一时间,两位女性就这样四目相对,竟然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 还是老画家最快反应过来,他连忙问他的恩主。 “女士,您怎么了?有什么奇怪的吗?” 奇怪的寂静终于被打破了,老妇人总算是有了震惊以外的表情,她微微闭上了眼睛,然后重新睁开,似乎要确认自己不是老眼昏花。 “上帝啊!你又活过来了吗?”她突然轻轻感叹了一句。 芙兰仍旧有些不知所措,她求助地看了看自己的老师。 责不容辞的老画家。连忙又问自己的恩主。 “女士,您认识她吗?”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惊喜了,“您以前见过特雷维尔小姐?” 听到了“特雷维尔”这个姓氏之后。老妇人总算清醒了过来,她重新看向芙兰。 “您是特雷维尔小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女儿?” 芙兰被这种视线搅得十分紧张,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是的,女士。” “上帝啊!原来是真的!”回答她的又是老妇人的一声叹息,“果然是她的女儿!真没想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这样站在我的面前!” “她”这个称呼让芙兰也忘记了矜持和对方的身份,她直直地看着对方。眼中充满了疑问与激动。 “女士?您认识我的母亲吗?能不能和我说说她……”她怯生生地问。 “怎么?您不知道吗?”老妇人有些惊诧,但还是据实回答了,“看见您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简直和几十年前的爱丽丝一模一样。”接着她叹了口气,“您的母亲是诺德利恩公爵家的小女儿,小时候还经常在我们那里走动,那时还是波旁王家临朝啊……后来。我听说她嫁给了特雷维尔侯爵的儿子。再后来,没想到……哎……” 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指着自己旁边的座位,“来,坐我旁边吧,可爱的小姐。” 芙兰顺从地坐了过去,然后略有些紧张和期盼地看着女士。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太多有关妈妈的事……”她的眼睛似乎蒙上了一层薄幕。“生下我的时候,妈妈就因为难产结果就……所以爷爷和哥哥都不在我面前提到她……” 苍老的手。抚摸了一下芙兰润滑的脸颊,老妇人的表情也有些哀伤。 “是啊,她嫁给特雷维尔先生之后就没怎么出现在社交界了,直到后来我才听说她因为难产去世……可怜的孩子!”她忍不住又轻抚芙兰的脸庞,“您好像都不知道呢?难道您的母亲的娘家也没和你们来往吗?哦……是的,诺德利恩公爵家好像一直反对这门婚事,当然不会和你们家有多少来往了……” 她又叹了口气,“那您的父亲呢?他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低下了头,显得有些伤心的样子。 “听哥哥提过一次,在妈妈去世之后,他十分伤心,后来有一天就离开了家里,留下一张字条说要出去散心,后来一直都没有回来……也许……也许……” “上帝啊!多可怜的孩子啊!”老妇人又感叹了一句,就连旁边第一次听到芙兰身世的老画家也忍不住暗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出生,妈妈也不会死,爸爸也还会留在家里,”芙兰带着哭腔小声说,“他们会和爷爷还有哥哥一起好好生活着吧……” “不,这不是你的错,孩子,你千万不要自责。这是上帝的安排。”看着已经哭了出来的芙兰,老妇人连忙安慰起来,“主安排这一切都是有意义的,要相信主。您要好好生活下去,才能不辜负您母亲的牺牲。” 接着,她拾起了地毯上的画框,然后转移了话题。 “真是抱歉,刚刚看到您的时候,我太过吃惊,结果让您的画给摔倒了地上。” “没关系的。”芙兰勉强笑了起来,带着泪珠的笑容,看上去是那么可爱,又让人心酸,“您也是一时太过吃惊嘛。” “多美的画啊!”老妇人再次仔细端详了这幅画,然后又赞叹了一遍,“您确实是天赋惊人,爱丽丝在上天看到您的画作,也会忍不住微笑吧……” “谢谢。”芙兰发自内心地致谢。 “不用,这是您应得的赞誉,”女士转过头来看着芙兰,眼中满是欣慰和鼓励,“您放心吧,我一定会支持您的,您有资格得到众人的赞美。” “谢谢!真的谢谢您!”芙兰这一瞬间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只是一个劲地致谢。 有几个人能够得到国王的妹妹如此程度的赞誉呢?无怪乎一个少女会如此兴奋了。 “可爱的孩子。”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再次抹了抹芙兰的脸庞,莫名地感受到了青春的气息,“您会出名的,一定。”(未完待续。。)</dd> 第八十七章 尊严 “…………此次杜伦堡先生所举办的画展盛况空前,多位政商界名流都出席捧场。其中最为耀眼的明星则是我们尊敬的阿德莱德女士,她在展出中,对杜伦堡先生最近的画作都予以了高度的评价和赞扬。 更值得一提的是,不仅画技一如既往地高超,杜伦堡先生对教授学生也十分留意和尽心。在这次画展中,他同时展出了许多他学生的画作,提携之意十分明显。 其中,为观众所公认最优秀的,当属德-特雷维尔侯爵小姐,她在此次画展中展出的几幅画作都广受好评,阿德莱德于是更加在大众的面前直接夸奖了这位小姐。 这让我们有理由相信,一颗耀眼的新星,即将在法兰西绘画界冉冉升起;缪斯女神的花园中,又增添了一朵鲜红的玫瑰…………” 夏尔拿着报纸,故意一字一顿地慢慢念着,一边不怀好意地不停看着餐桌对面的妹妹。 而芙兰则深深地低着头,几乎像是要把脸埋进面包里一般,不过已经红透了的耳根还是出卖了她,告诉人们这位少女此刻到底有多么得意和兴奋。 虽然夏尔读得很慢,但是新闻简讯毕竟字数有限,所以很快他就读完了。对于妹妹的成功他是发自内心欢喜的,而且觉得与有荣焉。 不过实在很可惜,因为临时有点事,特雷维尔老侯爵一大早就出去了,否则他肯定也会抓住这个机会来好好跟芙兰开开玩笑。 读完之后,他将报纸轻轻放到一旁。然后以故意夸张的语调喊了一声。 “哦!我们的‘新星’德-特雷维尔小姐,恭喜您!您真的出名了!” 他的妹妹完全没有反应,只是把头埋着,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吃饭。 笑了好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放弃了逗弄自己的妹妹,语气重新变得郑重起来。 “好吧,不开玩笑了。芙兰,我真的没想到居然阿德莱德女士都会如此夸奖你,看来,你真的能成为未来的知名画家。不过,我希望你不要因此骄傲自满,放弃继续磨练自己。未来的路还很长,你的画现在能让人感到惊艳。只是因为你的年纪而已,如果过几年你还是这个水平的话,那很遗憾……” “我知道的呀,我现在只是有了一点小名气而已,离梦想还很远。”芙兰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细弱得几乎让人听不见,“哥哥你就放心吧,一定会继续努力的……” 她没有跟哥哥说起和那位女士谈到母亲的事情,因为她不希望夏尔担心。 为了不让自己伤心,哥哥从不和她谈论父母;同样。为了不让哥哥担心,她也不会提起母亲。两兄妹就是以这种几乎心照不宣的默契,回避了这个对芙兰来说有些禁忌的话题。 “那就好。” 由于画展上面实在过于劳心劳力,因此老画家特别给他的学生们放了一次长假,因此芙兰最近都不用过去学习,夏尔是担心她因为骄傲自满荒废了练习才出言提醒,现在看到妹妹如此乖巧懂事,夏尔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免得给她带来不必要的压力。于是。他重新把注意力转回到食物当中。 “昨天回家之前。我还碰到了玛丽还有迪利埃翁小姐,”芙兰的声音仍旧放得很低。“她们说今天要来这里拜访,顺便好好陪我好好庆贺一下……” “哦?当然可以啊。”夏尔当然不会反对妹妹的朋友来访。 就在这时,仆人走了进来。通报说两位小姐来了。 由于朋友关系,再加上来往密切,芙兰早就吩咐过门房在玛丽来的时候不用在门口等候通报,因此她们就直接坐马车进了宅邸。 “这么快就来了啊!”芙兰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抬起头来,脸上满是惊喜。然后她连忙站起来跑到门口去迎接。 看着欢呼雀跃的妹妹,夏尔笑着摇了摇头,然后继续吃着剩下的早餐。 很快,门外传来几声欢快的交谈,显然三位少女已经碰到了一起,而且还相谈甚欢。 哎,真羡慕她们这些孩子啊,还可以这么无忧无虑地生活!他在心中默默感叹了一句,浑然忘记了自己表面上也只是个二十岁的青年。 不,我是穿越者,我是命定的征服者,我是要必须改变世界的男人,我没有时间无忧无虑,我也不需要无忧无虑。我的乐趣,只是让芙兰可以继续这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他在心中反驳了自己。 当夏尔刚刚吃完了早餐的时候,三位少女都走进了客厅。玛蒂尔达今天穿着黑色的长裙,脸上还戴着玳瑁框眼镜,显得十分庄重,仿佛是参加什么典礼一样;而玛丽则穿着缀有花饰的裙子,脸上的表情也十分愉快,看上去在为朋友的成功而无比喜悦欢心。 夏尔放下了餐具,然后走出餐厅,微笑着向两位来客点头致礼。 “德-迪利埃翁小姐、德-莱奥朗小姐,欢迎你们再次驾临寒舍。” 两位少女也连忙向他行了个礼。 这些人都是接受着贵族式的教育长大的,这种教育极其讲究形式和礼节——长辈和教师无数次地告诫他们,无论对一个人的观感是喜欢还是讨厌,贵族的礼节都不能有任何偏差。然后十几二十年的练习和实践下来,这种繁文缛节几乎成了一种生活习惯,反而没有任何一个人觉得繁琐。 所以,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的法兰西乃至西欧,通俗小说里那种暴戾恣睢、见到平民就忍不住要嘲笑或者踩几下、对仆人动辄责斥打骂的贵族是很少见的。如果夏洛特一般,他们对平民的蔑视和偏见是隐藏在彬彬有礼的笑容和几乎无可挑剔的礼节里面的。 到底是前一种人可恶可怕,还是后一种人可恶可怕呢?这真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很难有答案。 致礼之后,夏尔为了不妨碍妹妹和她朋友们,径自走到了自己的书房,准备干自己的事。 而芙兰则招待起了自己的朋友。 “哎呀,你们可算是来了啊!”她装出生气的样子,不过脸上还是带着残留的笑容,“我还以为你们不肯见我了呢!昨天都没来……” “对不起,芙兰……”玛丽似乎当真了,眼中有些歉意,“昨天艾米丽她们家办了个舞会,一定要我去……” 所谓舞会,大概也如萝拉本人所说,是同学中的贵族党不愿意去给萝拉捧场而找出的借口吧。 芙兰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她的内心里,对这种做法是很不以为然的——太小家子气了。 如果不想看着她春风得意,那就画出比她更好的画来让她哑口无言啊!这样在背后搞小动作有什么意思?只会显得自己没有器量,徒然让别人笑话了而已。贵族在资产阶级的进攻和胜利面前,难道每次都只能靠消极躲避来保持尊严吗? 哥哥就不会这么做。如果是哥哥,就不会逃避现实,他会先祝贺敌人的胜利,然后耐心去找出敌人的弱点来打倒他。是的,哥哥就会这么做。 虽然平时在两党的争斗当中她一贯不偏不倚,但是在内心中,因为出身的关系芙兰其实还是希望贵族党能够占上风的,可是她只能面对现实——贵族党既没有能力与人家决一高下,也没有决心再靠自己的努力扳回一局。只能消极地躲避,用背后的窃窃私语来嘲笑对方的成功。 在一间小小的画室是如此,在一个大大的社会中还是如此。 法兰西终究还是落到这一步了吗?这一瞬间,芙兰心中竟然有些莫名伤感。 谁又能想得到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竟然又会有这么多心思呢?恐怕是因为有一个她引以为偶像、深得其言传身教的哥哥的缘故吧。 不过,这种话就没必要说了。 “太小家子气了,简直丢脸。” “诶?”芙兰吃了一惊,自己明明没说话啊? 片刻后她反应过来了,说话的是玛蒂尔达。 在玻璃镜片的遮挡之下,掌玺大臣孙女的眼神闪烁不定,看不出喜怒,然而她的嘴角却微微翘起,带着一点嘲讽,也带着一点点愠怒。 “这下我在萝拉面前可丢尽脸了,她肯定以为是我干的,然后在心底狠狠嘲笑我,觉得我离跪倒在她面前的那一天不远了……” “不是你组织的吗?”芙兰吃了一惊。 “不,我那一天有重要的事,所以就无法参加画展。但是我还嘱托艾米丽她们一定要去捧场,并且转达我的祝贺。没想到……她们连这点勇气都没有,真是让人失望。”玛蒂尔达的语气比平常要轻松里不少,但是里面的尖刻却多了几分,“太让人失望了。” “原来不是你……”芙兰暗暗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太好了。” “也好得有限。”玛蒂尔达继续自嘲了一句,接着她又看着大厅中央的楼梯,“芙兰,我今天来除了祝贺你之外,还有另外一件事……” “什么事?” “我有事要找您的哥哥相谈,很重要的事,所以暂时不能陪您聊天了。”玛蒂尔达的口吻十分郑重,“您不会介意吧?” 芙兰有些惊愕,然后她很快就在玛蒂尔达的目光下反应了过来。 “好的,当然可以啊。” 第八十八章 互惠互利 刚刚来到书房坐定,夏尔就听到门口传来敲门声,他走到门口打开了门,然后微微有些惊讶。 “迪利埃翁小姐?您有什么事吗?” 对玛蒂尔达突然闯进书房,夏尔有些惊异。不是因为她过来找自己,而是因为她这么快就跑过来找自己。 这么着急?甚至连和芙兰客套几句话都没有时间? 夏尔忍不住产生了一点兴趣,又暗暗有些警惕。 是的,警惕。 自从她上次来访,隐约暗示过对夏尔的怀疑后,夏尔就对这位性格刚强又极富智慧的玛蒂尔达暗自有些警惕和戒备——虽然是个女的,虽然只有17岁,但这都不是他可以随便应付这位掌玺大臣孙女的理由。 他小心地将玛蒂尔达引入书房。 而对方表情仍旧十分严肃,镜框遮挡下的脸显得有些高深莫测。 “您有什么事呢,迪利埃翁小姐?”夏尔不由得再问了一次,不过口气已经比刚才还要严肃了许多。 “很好,我很高兴,特雷维尔先生,”似乎是对夏尔此刻的郑重满意了,玛蒂尔达终于开口了,“在此刻,您终于是将我看成是‘迪利埃翁小姐’而不是‘妹妹的某个小朋友’来看待。您的这种态度,对我们接下来要谈的事至关重要……” 夏尔更加惊异了。 他已经和这位迪利埃翁小姐见过几次面了,甚至还帮过大忙。所以称得上是有些熟悉的。但是今天的玛蒂尔达比之前有了很大变化——之前的她很严肃,但是仍不失稳重和温和;但是现在的她,则有些凌厉。甚至可以说是有些焦急。 在玛蒂尔达坚定的眼神所注视之下,夏尔从容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然后指着旁边的座位示意玛蒂尔达也坐上去。 “看样子,您是打算和我好好谈谈了,”夏尔在客厅中那种表面上的笑容已经完全消失不见,“也好,我今天空闲比较多。洗耳恭听。” 玛蒂尔达仍旧注视着夏尔,直到觉得自己已经把气氛酝酿得足够好之后她才开口。 “我们都知道,您的爷爷在波拿巴王朝时曾经受到过皇帝的恩惠。那位至尊曾多次勉力和奖赏过特雷维尔侯爵……” “很多人都曾受过他的恩惠,有些人姓氏甚至比特雷维尔还要高贵得多。”夏尔冷静地回答,一点也不打算给她以想象的空间。 上次玛蒂尔达过来时就已经在旁敲侧击了,这次如果还不警醒一点。透出点口风来那还得了? “是的。是有很多人。”玛蒂尔达的表情仍旧是那么高深莫测,“但是那些人都随着拿破仑的失败而离开了他,投靠了法兰西新的统治者。达尔马提亚公爵是如此,瓦勒米公爵也是如此……您看,现在的瓦勒米公爵还公开喊出要镇压所以波拿巴的同情者呢。” 【瓦勒米公爵是指弗朗索瓦-克里斯托夫-德-凯勒曼,阿尔萨斯人,祖籍萨克森,1737出生。从军经历很早,大革命之后历任各级军官。1801年8月1日当选为元老院议长。1804年5月19日被拿破仑授予法国元帅军衔,1808年被拿破仑皇帝封为瓦勒米公爵。拿破仑帝国倒台之后他继续为波旁王家效力,1820年去世。 “现在的瓦勒米公爵”是指他的孙子,第三代瓦勒米公爵埃德蒙-德-凯勒曼,在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又投靠了新王朝,历任多种要职,而且政治立场非常反动,因此与波拿巴派分子的关系也十分差。】 “他的这种狂想,当然不可能实现。”夏尔仍旧不动声色,“难道有哪个国王能够抹去马伦哥、奥斯特里茨、耶拿给法兰西带来的荣光吗?不可能的。只要人们还向往一个强大的法兰西,对帝国的怀念就不可能中断,难道这也是罪行吗?我爷爷缅怀那个伟大的时代,他为法兰西的荣誉拼死战斗过,他有这个资格,谁又能多说些什么?” 是的,在现在的法国,由于内政和外交上面的屡屡失策,使得对帝国和皇帝的缅怀重新成为流行,差不多人人都有类似的言论,尤其是在老兵中间。特雷维尔侯爵作为一名老军官,公开表示对帝国荣光的怀恋太正常了,根本无法当做罪证。 想要让人们忘却皇帝,波旁王朝复辟后厉行镇压了十五年都做不到,七月王朝怎么可能做得到?因此对人们的这种呼声,政府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更别说为了缓和民众的反对情绪,七月王朝还有意识地淡化了对拿破仑的敌意——别忘了,1840年就是王朝政府同英国谈判把拿破仑的遗骨从流放地迎回来的。 所以,只要拿不出确切证据,证明特雷维尔侯爵真的参与到了叛贼组织并有实际的谋反行为,政府根本就不会管他,也没有理由去管他说了什么。 对夏尔来说,自然也是如此。 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 而夏尔则好像什么都不知道一样,仍旧悠然看着对方。 终于,玛蒂尔达似乎按捺不住了。 “特雷维尔先生!”玛蒂尔达放低了声音,“我认为,我们玩这种猜谜游戏是没有多少乐趣可言的,尤其是在我们都缺乏时间的情况下!” “猜谜游戏?”夏尔挑了挑眉,好像不明白她在说什么一样。 “您不用躲闪了,是的,我确实是在怀疑您的爷爷,还有您,仍旧在支持者波拿巴家族的后继者,而且不仅仅只是在口头上而已。”玛蒂尔达直视着夏尔,不放过他任何一点表情变化,“但是。请您放心吧,我没有证据,也不想要一丁点儿的证据。如果我真的想要告发您。我就不会一个人孤身来这里了,甚至连一块小铁片都没有带,更不会等到现在才去告发!” 这种交涉方式也实在太过简单粗暴了吧! 她为什么这么笃定呢? “您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这么肯定吧?”玛蒂尔达突然褪下了眼镜,然后掏出手绢轻轻擦拭起来。 “因为直觉。” 这肯定不是她的实话,不过她这个意思夏尔是明白了。 这位迪利埃翁小姐很可能已经十分怀疑自己是波拿巴派秘密组织的成员,但是吃不准自己的层级。而且由于害怕夏尔的误解,她也不敢直接问。所以只能这么旁敲侧击。 那她为什么不去告发呢?难道说…… 夏尔没有回答她的疑问,不给对方任何话柄,只是用眼睛看着对方等着下文。 “我说过。我是迪利埃翁家的人,而不是这个朝廷的人,虽然我爷爷和父亲目前还在侍奉这个朝廷,但他们毕竟没有那个荣幸和朝廷混为一谈……” 即使是夏尔的镇定。也不禁被玛蒂尔达这句话搞得有些瞠目结舌。 好一个“没有那个荣幸!”。投机被粉饰到了这种地步,这真是何等的机敏啊!夏尔内心隐隐然竟有些佩服和敬仰。 不过,想要投机,那就好说。 “那迪利埃翁家族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呢?”夏尔终于开口询问,但是依旧没有承认任何事。 但是他问出这个问题之后,玛蒂尔达终于松了口气。看来目的是达成大半了。 掌玺大臣一家自从下定了“表面上继续服从法中央,背地里多年下注,以便维持家族权位”的决心之后。这阵子他们家的人就四下活动来做准备,其中就包括联络其他各派有可能在未来上台的政治团体。 作为一个有影响力的派别。波拿巴派自然也在考虑之列,而且理所当然的,一切必须保密,必须要找能够靠得住的人来试水牵线。 而玛蒂尔达思酌了很久,决定先试试从特雷维尔侯爵这边着手。但是,即使是她也不能确定老侯爵的地位,更加不确定能和这位特雷维尔先生谈到什么地步。但是,只要找对了人,那就好谈了。 眼镜已经被擦拭干净了,玛蒂尔达重新把眼睛戴回鼻梁上。 “我想请求您,如果能够办到的话,转达给某个人以问候。” “什么样的问候呢?”夏尔饶有兴致地问,他当然不会傻到去问“某个人”是谁。 玛蒂尔达沉吟了很久,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说句了那句话。 “人生在世,理应互助互利。” 现在的迪利埃翁家仍然吃不准哪一派会赢得最终的胜利,因此只能先各派都拉拢,以“互助互利”为主轴,一如过去一样。 说完之后,玛蒂尔达又深深吸了口气,然后再叮嘱了一句。 “特雷维尔先生,您是个非常聪明的人,所以您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更加不会不明白这句话的重要性,所以您肯定也知道保密的重要。” 人家都说得这么透了,夏尔也没必要再装作毫无所觉了,他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我明白了。” 笑容终于浮现在玛蒂尔达姣好的脸上。 又完成重要的一步了,迪利埃翁家族的权势很可能即将获得一份新的保障。 是的,她这一辈子也不会再忘记忘记那句“总有一天你会跪倒在我的脚下”,她清楚地明白,只要有一天迪利埃翁家的权势和荣光不再,那么萝拉肯定会有无数种方法实践她的诺言,而且她也有足够的记性和残忍,来实践这份诺言。 不,迪利埃翁家的权势会一直保留,它的荣光会永不消散,你等着看好了!跪倒在地上乞求饶恕的人将是你! 抑制住了心头翻滚的怒气,她暗暗捏紧了拳头。(未完待续。。)</dd> 第八十九章银行家父子 在德-博旺男爵辉煌富丽的宅邸中,一位青年此刻正患得患失地站在那位大银行家所在的书房的门口。他穿着十分时髦,选用的衣料也非常高档,看上去有些风度。但是因为最近经常睡得比较晚的关系,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中也没有什么神采,而神色中更加透着些紧张。 青年人站在门口,犹豫了很久之后,终于敲响了门。从东方的清国买来的、价值不菲的雕花楠木门发生沉闷的响声,让他不免更加紧张。 “进来。”熟悉的声音很快从里面传来,冷漠、平稳,仿佛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得到里面人的许可之后,青年人打开了门,然后轻声轻气地走进这件书房, 这间书房面积极大,甚至比有些人家的客厅还要大,书架上摆着一排排精装书,却少有翻动过的痕迹。到处都是价值不菲的古董家具、油画,雕塑,铺在地面上的是花色已经有些黯淡的名贵古波斯地毯。而旁边的花瓶里插满了鲜花,那些玫瑰、百合、满天星和铁线兰花朵,都是从花园中刚刚修剪下来的,还带着清晨残留的馨香。而在几扇落地窗旁边,厚重的金丝织缎帷幔和薄如蝉翼的挑纱窗帘被拉到两旁,用有穗带的天鹅绒粗绳挽住。 如果有人问,一个大银行家的书房应该是什么样子? 恐怕这间书房就是一个标准的范本和最佳的答案。 青年人强行压抑了自己心中的不安与害怕,勉强笑着对书房中央的中年人打了个招呼。 “爸爸,早上好。” 身为法兰西最富有的人之一的德-博旺男爵,此刻正坐在自己的书桌后,正在和一份份文件和票据做辛苦的斗争,甚至没有空闲多看自己唯一的儿子一眼,其艰苦程度、重要程度和一个大政治家没有多少区别。 这对父子的对比其实相当有趣,父亲身形矮胖、其貌不扬;儿子俊朗挺拔、仪表堂堂,然而他们能力却正好和相貌掉了个儿,儿子根本没有学到父亲几分真本事,那份挥霍的能力倒是学到了十足十。 “早上好。”父亲冷淡地回了一句,“但是最近三个月以来,你第一次走进我的书房,还是特意早起的,这应该不是只为了和你的父亲打个招呼吧。” 父亲的反应,让莫里斯-德-博旺先生心里咯噔一紧,但他还是维持住了表面的笑容。 “就因为这么久没来看您,所以我才……” “好了,你来得正好。”没等他说完,男爵就打断了他的话,“我正好有事想要问你。” 听到这句话后,莫里斯登时心情变得糟糕起来。 没想到居然今天自己主动往枪口上撞了,真是悔之晚矣! “您要问什么呢?”他勉强自己问了出来。 “最近我给你布置的任务,你基本上都没有完成,你的秘书告诉我,大部分事务你都是直接交给下面的人自己做的,甚至连监督一下都懒得做。你整天都在外面寻欢作乐,对不对?” 为了培养儿子,男爵最近开始将一些不重要、或者重要性不大的边缘事务交给儿子来打理,一来是培养能力,二来也是为了让儿子能够早一些建立自己的手下团队和人脉关系。没想到莫里斯却似乎对这种事毫无兴趣一般,甩手就交给了父亲配给自己的秘书和手下们,自己则整天在外面游荡,带着一帮巴黎的花花公子四处寻欢作乐,挥霍金钱。 听到父亲的问责,年轻人心中暗暗叫苦,只得低下头来老实听训,“父亲,对不起,我以后……” “以后,以后,见鬼的以后。”男爵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儿子,凌厉的视线让儿子头低得更低了,“你连现在都不肯好好做,那还有什么资格谈论以后?” 莫里斯再也不敢说话,只是低着头等待暴风雨的自然消退。 看着儿子这幅模样,博旺男爵终于还是放缓了情绪。 “莫里斯,你已经二十二岁了,也该到了学会独当一面的时候了。然而你现在在干什么呢?还是在挥霍你自己的青春,你们这些年轻人总是不知道时间的宝贵……”他轻轻摇了摇头,显然对儿子十分不以为然,“花钱没关系,对一位银行家来说,吝啬是对金钱的侮辱。但是花钱必须有效果,而你的效果呢?如果挥霍能够建立起你有效的人脉关系,能够为你日后的事业铺设道路,那倒不算什么,花的越多越好。可是,你花掉了那么多钱,却都结交了些什么人?都是些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他们能帮你什么,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替你帮忙的吗?顶多能帮你早点把家产败光吧?怎么,你还真把自己当个贵族了?” “我们现在不就是贵族吗?”莫里斯小声说了一句。 男爵看着自己的儿子,目光中既有些对他不开窍的叹息,又有一点点的不屑。 “我们虽然有爵位,但不是贵族,德-博旺先生,你必须明白这一点。你的父亲花了三十年时间,才使得你有资格在姓氏前面加上一个标缀,然后自称自己是个贵族,但是这种‘贵族’又有谁会当真呢?你的祖上并不高贵,没有半点值得夸耀的血统,几个世纪以来一直在泥里打滚,我们要敢于而且乐于承认这一点。直到你爷爷那一代,才聪明到知道怎么样才能更好地在给军队供应的葡萄酒里面掺水而不让那些大头兵无法忍受。从那一天起,他就够资格去当个贵族了……” “可是……可是……” “可是什么?你以为那些有个好姓氏的贵族子弟和你一起四处游手好闲就是把你当朋友了?你在他们眼里永远只是一个会走路的钱袋子,仅此而已!而且学他们有什么好的?整天寻欢作乐、赌博挥霍把家产败光,最后去娶个有钱寡妇就是你眼中的幸福人生?” 被父亲如此嘲讽,莫里斯有心反驳,但是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闷闷地低着头忍受着新一轮的训斥。 看着已经老实起来的儿子,银行家慢慢消了气,口气终于放缓了。 “你很走运,你有幸成为我的儿子,能够时时听到我的教导,这些道理平常别人出十万法郎我也不会对他们说半个字呢。我真搞不明白你,明明生在这么好的时代,又有这么优越的地位,怎么就一点都不肯开窍。” 他从旁边的单据里面随手抽出了一张纸,然后指着这张纸对自己的儿子说。 “你知道吗?我现在在这张纸上签下这个名字,回头就会有许多人在转瞬间倾家荡产一文不名,有些人会因为负债累累而进监狱,有些人甚至会去自杀。但是我……不在乎。巴黎是金融界中最滑头最危险的地方,作为一个银行家,我们既要提防市面上流通的无效票据和靠不住的证券、研究怎么给那些信用良好收益稳定的人或者产业放款,还要去研究怎么让人一个字儿都不剩地破产,这是我们的职业,是让我们能享受今天的生活所必要的工作。我从不怜悯失败者,破产就是他们自己对自己的犯罪,爱死就去死吧!我不在乎。” 银行家一边说,一边在单据上用流畅地字体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随意地扔到一边。 “你是我唯一的儿子,萝拉虽然聪明,但她终究是个女儿,会嫁给别人家的,这份事业最后只能传给你。而你,总有一天你会接过我的这支笔,继续我给我们家族开辟的道路,这种前景,不是要比和那些狐朋狗友整天游手好闲要强百倍?明白了吗?” 莫里斯感到父亲的说教终于要结束了,心中暗喜,然后马上回答。 “我明白了,父亲!” 至于到底明白还是不明白,只有天知道了。 “你明白就好,回头好好去办那些我交给你的事务。”博旺男爵已经恢复了平静,“说吧,今天来找我到底有什么事,别拐弯抹角的,我现在没什么时间。” 莫里斯没来由的又是一阵紧张,他不太敢问,但是……一想到那一抹令百花盛开的微笑,他还是狠下了心。 “听说您和特雷维尔公爵在洛林省的矿山有合作,现在不知道收益怎么样了呢,父亲……” 越问,他声音越低,因为他发现父亲又重新凌厉地看着自己。 出乎他的意料,一贯冷静的父亲,此刻不但失去了平常的镇定,而且几乎是勃然大怒起来。他原本温和的面孔瞬间褶皱起来看上去有些狰狞,原本粗粗的脖子看上去似乎更加粗了一圈。 “怎么!我倒养了个好儿子,这么快就学着来帮着外人挖老爹的钱了吗?是谁叫你来问这事儿的?” 父亲恐怖的视线,让莫里斯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父亲……父亲……我只是……我只是随便……随便问问……而已,您不要当真……”巨大的恐惧之下,他说话声都发抖了起来。这种情况下他当然不敢回答自己是为了谁来问的。 “不管是谁让你来问的,你直接告诉他,这件事我自有计划,而且项目虽然之前有了一些挫折,但是现在进展很快,就会有收益了,很快!明白了吗?”博望男爵的音量并不大,但是仍然让人寒意陡升,“现在你得到答案了,满足了吧?出去!” “好的,父亲……” 看来只能得到这个答案了,莫里斯在心中哀叹了一声,然后近乎失魂落魄地走出了这件奢华的书房。 儿子跄踉的背影让父亲不禁又摇了摇头,自己怎么只有这样一个儿子呢? 特雷维尔家……会是那个年轻人叫他来试探的吗?他陷入了沉思。(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章最终大计 在轰走儿子之后,银行家重新埋首于文牍当中,继续着刚才被中断的工作,就连午餐他也是直接让仆人送进书房,草草了事。政府最新准备发行一批国债,以填补巨大的财政赤字,他正在忙着到处为政府疏通,已经给多位摇摆的国会议员发了好处,而且自己也打算筹集大笔资金来吃进新的债券。 国家赤字,这正是银行家们投机的真正对象和他们致富的主要源泉,由于政府开支浩大(或者说,必须开支浩大),政府每一年度结束都有新的赤字。于是每过四五年就必须发行一批新的公债,国家在破产边缘的情况下不得不按最不利的条件向银行家借款。 此外,每一次新的公债都使银行家们获得新的机会通过交易所活动来掠夺投资于公债券的大众,银行家和他们在议会和政界中的盟友,由于利用国家信用的不稳定状态和掌握国家的机密,经常能够制造公债券行价突然急剧的波动,这种波动每次都要使许多较小的资本家破产,使大投机者难以置信地暴富起来。 由此可见,对大金融家、大资产阶级来说,国家陷于赤字是符合他们利益和需要的。正因为国家赤字符合掌握统治权的那个资产阶级集团的直接利益,所以最近几年来,七月王朝除国防、行政等正常开支外,每年还要特别支出接近4亿法郎,造成巨大的赤字。 此外,由国家经手花出的巨款,又使政府各个实权官厅和各个企业家之间有了大发横财的机会,各式各样骗人的供货合同、贿赂、贪污以及舞弊勾当有机可乘。在发行公债时大批地骗取国家财物,而在承包国家工程时则零星地骗取。 七月王朝正是依靠这些人来实现自己的统治的,而这些人也同样依靠王朝政府来大发横财。 但是,这种共生体系真的能带来超越利益的忠诚吗? 很快我们就将看到答案。 到了午后时分,男爵发现桌上连着铃绳的铃铛互相轻轻地响了。 很好,终于来了。 博旺男爵也拉了几下铃绳,示意那边现在可以进来。 然后没过一分钟,挨着墙壁的那些书架里,有一张书架慢慢往旁边划开,露出了从书房直通马厩的密道,然后,男爵最心腹的一个仆人,小心地将一位中年人领进书房,然后自行退开了。 这位中年人同样矮矮胖胖,穿着黑绒布燕尾服配白色背心黑色领结,脸上油光发亮,笑容和气。这几乎是当时巴黎那些卓有名气、威名赫赫的大银行家们的标准像。 没错,这位中年人同样也是个银行家。 一进来,他就小心地向坐着的大银行家行了个礼。 如果夏尔能够有机会来到这间小书房中的话,恐怕他会先目瞪口呆,然后大声喊出来:“这不就是我接触过多次的杜-塔艾先生吗!” “杜-塔艾先生,您终于来了,事情办得怎么样了?”男爵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直接问起了正事。 “您新拨的一笔款子,我已经给了那个共和派组织‘一二一同志社’,而您之前的拨款,我也已经都给了波拿巴党人,先生,一切都在按您的安排进行。”杜-塔艾恭敬地回答。 “很好,您总是能够如此好地完成我交待的任务,谢谢您,杜-塔艾先生。”博旺男爵称赞杜-塔艾一句,“我不会忘记酬劳您的。” 然而,杜-塔艾在这种难得的称赞面前,却略微显得有些迟疑。 “不过……博旺先生,恕我直言,这个一二一同志社是激进的共和派组织,和当年的四季社差不多,他们对王朝和对我们都同样痛恨,您这样资助他们,似乎会给自己带来麻烦吧……” 【1839年5月12日的巴黎起义是在奥-布朗基和阿-巴尔贝斯的领导下、由秘密的共和派行动组织“四季社”发动的,巴黎工人和失业者为其主要成员,结果遭到了政府军队和资产阶级国民自卫军的镇压。起义失败后布朗基、巴尔贝斯及其他一些起义者遭到监禁和流放】 男爵对他的迟疑却似乎不放在心上。 “杜-塔艾先生,我心里有数,您不用担心。” “可是……”杜-塔艾还是有些在意,“如果您希望下注的话,我个人觉得还是要找准一家最有希望的才好,否则恐怕顾此失彼,闹得一场空……” 他的这一番忠言,引来的确实男爵有些嘲讽的笑。 “下注?为什么要下注?先生,您要搞清楚,我们是要坐庄的。” “坐庄的?”杜-塔艾大惑不解。 博旺男爵沉吟了片刻,然后似乎下定了决心,重新开口。 “好吧,到了这个时候,也该跟您交下底了。” 杜-塔艾顿时一惊,然后急忙正襟危坐,书房里的气氛骤然变得有些紧张。 “我不在乎什么下注,无论**成功与否,无论什么样的政府在台上,最终还是离不开我们……但是,现在我需要一次**,用**来做一笔大买卖。” “大买卖?”杜-塔艾有些惊讶。 “只要**爆发,王朝政府和秩序被推翻,那么法兰西上上下下就会出现短时间内的极大混乱,信贷中的私人信用就会瘫痪,各地就会失去流畅的交流,而且生产也会出现停滞。**危机会加剧商业危机。就算没有这种危机,我们也会制造这种危机。”博旺男爵的声音既平稳而又充满了感染力,足以让人对未来的前景浮想联翩,“这会发生什么情况呢?” 杜-塔艾以职业性的敏锐回答,“信心丧失,人们会涌到各地的银行去挤兑存款和债券。” 博旺男爵点点头。 “然后,只要发生全面性的挤兑,没有任何银行能够应付这种状况,所以会出现大面积的破产,而这些银行的资产就必须贱价抛售。”杜-塔艾带着自信满满的笑容说出来答案,“而您就能大量购入这些优质资产,大发一笔横财。” “对。”男爵点了点头,杜-塔艾笑得更欢了。 “但也不对。”但是男爵很快又摇了摇头,杜-塔艾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您还有别的打算吗?” “你有些远见,但是只想到了一部分,这是你的局限。”博旺男爵冷静地说,“**后产生的政府——不管它是哪一边的——是不可能坐看着所有银行同时破产,法兰西退回中世纪时代的,虽然一开始他们反应过来之前会有一大批银行破产,但是到最后,为了不让法兰西的金融系统崩溃……”博旺男爵接下来以一种令人惊异的平稳语气说,“政府就必须颁布法令,限制人们提取现款的数目。而剩下的存款,就只能转化为不可提取的债券。” 杜-塔艾看着面前的男爵,蓦地心里有些发寒,他隐约间已经明白了。 “您的意思是……” “然后,为了生计所迫,人们就必须去交易所以折扣来出手这些债券,那就必须……”银行家没有管对方的反应继续说了下去,他轻轻伸出手来,比了个手势,“挨了这一刀。” “是的!挨了这一刀!”杜-塔艾大声重复了一遍。 片刻之间,他对他的这位同行充满了敬佩。难怪他能爬得比我高得多! 一想到未来的“那一刀”会是多么酣畅淋漓,两位银行家不禁相视一笑。 这一刀将要斩下的是多少人的毕生心血呢?两个人里面没有一个去关心。 大**用断头台判人死刑,而银行家们在书斋和交易所谋划让人毕生心血归零,这是多么不同,又是多么相似! “杜-塔艾先生,您知道我为什么跟您说这些吗?”在短暂的寂静之后,银行家突然问。 “为什么?” “要执行这样庞大的计划,仅靠我一个人是不行的,必须要一些靠得住的人手,既要有头脑,又要有胆略,还能够不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所束缚……”博旺男爵微笑地看着杜-塔艾,“经过我这么长时间的观察来看,您就是这样一个人选,所以,我现在跟您交了底。现在,问题就在您那边了……您想不想参与到这场游戏中来呢?” “当然!当然了!谢谢您,博旺先生!”杜-塔艾的回答,急迫得像是要从椅子上跳起来似的,“我要参加,让我参加吧!” “我就知道您会同意的,在金山面前谁会退缩呢。” 男爵脸上仍旧是和善的笑容。 哼,特雷维尔家倒是警觉,这么快就产生怀疑,来探问情况了。没错,矿山的项目确实存在,但是男爵和他的合作者们根本就不打算让这个项目运作起来然后慢慢分红派息,从头到尾只是想利用最后的机会赖掉投资者们的投资而已,男爵利用自己的名望来招徕投资人,而最后如果失败了又能怪谁呢?只能怪这个破世道! 只要拖到那个时间,到时候洛林的那家合作银号乘着风潮“顺利破产”,然后负责人“卷款潜逃”,那么即使特雷维尔公爵和其他投资人心有不甘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只能看着钱打水漂!能够在汹涌的时势面前保全身家就算好的了,还想来追究这个吗? “真希望那一天赶紧到来啊。”带着和善之极的笑容,博旺男爵轻声自语。(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九十一章 军队大家庭 时间已经到了深秋,太阳已经再也不复几个月之前的炽烈了,而是懒洋洋地给人间以温暖。.此时正是一个风和曰丽的早晨,气候是如此舒适,让人心旷神怡。这正是一个郊外野游的好曰子。 巴黎郊外的旷野上,此刻正有一大群人享受着秋曰的温暖。 戴着平顶筒状军帽、穿着蓝色上衣的士兵们,肩上扛着步枪,在军官和鼓手的带领下徐徐向前行军。 由于必须保持队形的整齐,他们的行进速度并不快,但是整齐划一的步伐、动作还有军服,仍旧能够使人感受到军事机器的威力和压力。 走了一段时间后,吕西安-勒弗莱尔停住了脚步,然后做出手势,命令士兵展开。 士兵们迅速以纵队中间的士兵为轴心,展开成了三排横队,多年的训练让士兵们做这种最基础的队形转换变得像吃饭喝水般容易。 在士兵们转换好队形之后,吕西安来回踱了几步检查了队形,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以示满意。接着,喊出了口令。 “前进!” 第一排士兵将枪朝前举,然后三排士兵以同样整齐的步伐向前行进。 吕西安-勒弗莱尔也以同样的速度在队伍的边缘跟进行走着。一边走他一边看着远处的靶子,心里估算着距离,脚步则没有片刻停歇。 随着行进距离越来越近,恍惚间他感觉自己似乎回到了数年前。他的耳畔似乎响起了自己的战友们此刻仍在阿尔及利亚绝不停歇的枪炮声,嘶吼声与欢呼声,就连脸上也突然有些麻痒,好像是暴风中被沙漠的沙子不断在刮擦一样。 眼前的稻草人,看起来则那么像那些包缠着头巾的阿拉伯人。 不!他轻轻摇了摇头,现在不是在阿尔及利亚了,现在是在和平的巴黎! 没有让纷杂的思绪扰乱判断,在感觉距离合适之后,吕西安停下了脚步,鼓手的号点也随之停止,士兵们纷纷站定。 “预备!”吕西安大声喊。 随着这声口令,士兵们手中的制式步枪——MLE1842型滑膛枪——同时前举。 “瞄准!”吕西安-勒弗莱尔军刀朝前,指着前方。 士兵们眯着一只眼睛,开始将自己的枪支对准几十米外的靶子。 在片刻的停顿之后,吕西安-勒弗莱尔将军刀重重挥下,发布了最终的命令。 “开火!” 第一排的士兵们同时扣下了扳机,扳机带动了枪身上的击锤,然后击锤点燃了火帽,一瞬之间,几乎每一支火枪同时发出了巨大的声响。从各支枪口上窜起的白雾也瞬间笼罩住了整个横队。 “砰!”几十支枪由于几乎是同时齐射,所以声音听起来几乎是一声巨吼。 半蹲着的、已经开了火的士兵们不再注意前方,而且细心地给自己的枪支再度装弹,而他们后排的士兵则集中了注意力等待新的命令。 “预备!” “瞄准!” “开火!” 又是一轮新的齐射。 在这个年代,即使火器已经经过了多年多代的改良,步枪枪支的命中率仍旧是比较令人遗憾的。因此为了追求最大程度上地杀伤对手,强调阵型和齐射的线列战术也就成了步兵之所必须。 看着自己部下们的表现,吕西安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比之前好多了,终于有了一点儿军队该有的样子。 但是,该说的话还是要说。 “你们不要觉得训练麻烦,训练是为了最大可能地保住你们的命!如果训练不够,在真正上战场的时候,你们会很容易就动作变形,然后出现各种致命的失误。击发槽内的火药没有引然主装药,火石用旧却忘记更换,枪口残留物淤积过多等等等等,无论哪一项都足够要了你们一条命!”吕西安看着自己的新部下们,眼神十分严肃认真,“我现在严格训练你们,就是为了到时候保住你们一条命!除非你们觉得你们这一辈子都不用上战场,否则就给我好好听着,好好执行!有人这么想吗?” 在连长的训话面前,人人都恭敬听着,显然大家对这位新连长的话是非常服气的。 “很好,看来你们还记得自己是个军人,是个随时可能要上战场的军人。”吕西安点了点头。 训完了射击之后,吕西安决定开始下一个环节。 “上刺刀!” 士兵们从身上拿出刺刀,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装在枪身上,然后静等最后的命令。 片刻的寂静看上去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但是又像是仅仅一瞬间。 “冲锋!” 随着这一声吼声,士兵们发出了各自的呐喊,然后端着枪潮水般向对面的靶子冲去。 而吕西安则在原地站着没动,看着越冲越远的部下们,他无声地松了口气。 天知道为了改造这些士兵,让他们服服帖帖,自己花了多少心力! 不同于实行国民普遍义务兵役制、年轻人到了年纪就必须在军队中服役一段较短期限的普鲁士,此时的法兰西施行的是一种义务兵与代役兵结合的制度——法国并非要让每个青年服役,而且允许被征召的青年人出钱找人替他服役(一般的中产阶级家庭就是这么做的),服役时间较长。恩格斯就曾半嘲讽地称这支法[***]队为“半雇佣军”。 普法两种军制各有优缺点,普国的制度可以保证自己的青年基本都受过训练,然后就能在正规军之外保留庞大的预备役和后备役军团;法国的制度可以保证士兵和军官的战斗经验较为充足,战斗技能优良。 如果是小规模的冲突或者中等规模的战争,士兵的素质可以使得人数少的一方获胜。但是如果是大规模的全面战争中,少数士兵个人的精良素质也许能够在交战中获得比较好看的伤亡比,但却无法抵挡住汹涌而来的敌国百万大军。 而吕西安的连队,里面大部分人就是代役兵,不少还是已经服役了多年的老兵油子。若非是他勇武过人而且姓格讨士兵喜欢,恐怕还镇不住连队里的士官和老兵。 吕西安始终坚定地认为,无论任何时代,一支军队的立身之本就是严明的军事纪律,因此他自从就任之后就一扫前任们的拖沓疲惫之风,严格约束手下们的纪律,并且以自己的标准来多次进行艹练。 他的这种做法,在最初时当然引发了士兵们的反弹,虽说直接抗命的人不多,但是有很多人要么就有意拖沓,要么就装作听不懂命令,希望用这种方式来曲线反抗。 但是他们这些招数,怎么瞒得过已经从军多年的吕西安呢?很快,吕西安就打碎了他们的幻想。他并没有按军纪直接处理那些抗命的士兵,也没有利用职位去体罚士兵,而是让他们和自己一个个来打架单挑并允许他们反抗,很快就把挑头的几个兵油子都打得站不起来。说来也怪,在被他这样暴揍了之后,那几个兵油子反而心悦诚服了,执行命令比谁都顺畅。 在挑头的被都被打服了之后,剩下的士兵再也不敢拖沓慵懒了,新连长吕西安-勒弗莱尔的命令,很快就成了全连上下共同遵循的准则。 如果说吕西安此刻得到的只是士兵的敬畏的话,那么等到后来士兵们得知他是阿尔及利亚的战斗英雄时,并且因为直言敢谏而被上司打压,最近才重新归入军队之后,这种敬畏就慢慢转变成敬仰了。 而且,虽然平时训练时严厉到不近人情,但是新连长在平时对士兵却很和蔼很关照,不但不像其他连队的长官那样任意责骂殴打士兵,反而十分关心士兵的疾苦,有时候甚至还出钱接济那些遇上了急事的士兵。 因此,吕西安-勒弗莱尔很快就得到了士兵们的爱戴也就不足为奇了。 不禁得到了士兵的爱戴,姓格刚强而且正直、具有纯正军人气息的吕西安在全团的军官里面都很快建立良好的口碑——当然,这不仅仅是由于人格魅力,也与他在军官俱乐部里面打牌输了钱时,付账爽快从不拖欠也有很大关系。 “吕西安-勒弗莱尔最近继承了叔叔的一大笔遗产,然后花了大钱买通了上面,重新回到了军队”这一传闻,也没有被人们当做嫉妒的源泉,反而使得人们有些敬佩起他来。 有一次,在军官们一起聚会喝酒的时候,他的营长甚至还打趣他。 “亲爱的吕西安,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明明都已经继承了大笔遗产,干嘛还回军队呢?我要是像你一样得了一大笔钱,早就离开军队了。” “军队就是我的家,除了这里我哪也不想去。”当时吕西安以严肃的表情回答,“是贫是富只是天数而已,我的归宿就是这里,我要感谢上帝,让我有了重归这个大家庭的机会。” 他的这句话赢得了满堂喝彩,大家纷纷举杯为这位真正的军人干了一杯。 说来说去,这位团里新来的军官只有一个瑕疵:到了晚上之后,他很少和其他军官们聚会或者外出寻欢。不过得知理由之后,大家对这个“缺点”也就一笑置之了。 “我的妻子已经怀孕了,我要多陪陪她。” 就这样,吕西安-勒弗莱尔极其顺利地回到了军队里。(未完待续。) 第九十二章 青年 早上的操练结束之后,吕西安-勒弗莱尔下令自己的连队返回军营,在再次叮嘱士兵们记得清理枪管之后才下令解散队伍。 拿出怀表看了时间之后,吕西安觉得时间还早,于是就走进军官俱乐部,打算休息一下。 由于时间已经是下午了,里面早已经有不少军官在此休息。他们或者聊天或者对饮,有些还围在一起玩纸牌,一片繁忙气象。一看到他进来,不少人点了点头,然后继续忙自己的事,这位团里新来的军官人缘确实还算不错。 吕西安坐定之后,要了一点白兰地,自顾自地喝了起来,以便消解之前的疲惫。 他刚刚喝得脑子里有点昏沉,就惊觉自己的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伙计,今天喝得挺开心嘛!”吕西安刚刚有反应,一声轻快的招呼就在耳畔响起。 吕西安转头过去一看,发现原来是图莱中尉。他是团里另一个营里的一个连长,一个面庞黝黑、留着小胡子的青年军官,和自己平常还玩得挺开心。 “啊,还好!”吕西安连忙点了点头,然后招呼对方坐到自己对面去,“今天的酒我请了,来吧!” 如果是平常,图莱中尉肯定已经直接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了,但是今天他的样子却有点奇怪,眼神有点略微诡异,笑容也不见了。 “吕西安,我的朋友,我今天可有个稀罕东西要跟你分享呢。”他的声音放得很低。 “什么东西?”吕西安心里有些疑惑。 “这个我可不想在这里说给你听。”他的笑容愈发奇怪了,“到我那里去吧。” 吕西安被他的态度搞得有些迷糊了,他蓦地想起了,对方是香槟人。 “是你家里给你寄了几瓶好酒吗?” “来了你不就知道了?” 图莱中尉说完就起身准备离开。 吕西安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起身跟着对方离开了。 图莱中尉并没有成家,他是住在军营里的军官宿舍中的,离这里很近,因此两人没走多久就来到了他的宿舍门口。 “你最好在里面放些好酒。”吕西安打趣了一句。 而中尉只是笑了笑。然后直接敲了敲门。 门里面还有人? 吕西安的酒顿时醒了不少,他疑惑地看了看对方,然而中尉还是神秘兮兮地不发一言。 门很快被打开了,吕西安发现开门的人也是穿着制服的年轻人,还没等他多想,中尉就轻轻拉着吕西安进了门,然后领着他走进最里间。 里面果然有好几个人。 吕西安此时已经完全酒醒了,他仔细观察了一下旁边的人。看制服和肩章他判断他们是其他连队的几位军官,有龙骑兵的、有猎兵的。唯一的共同点是比较年轻,而且满面精悍。 吕西安看向中尉,然而中尉似乎毫无所觉。他笑着对其他人说。 “这就是我跟大家说过的勒弗莱尔上尉。阿尔及利亚的战斗英雄,虽然现在暂时无法鼓掌,但是我请大家一起为他致敬!” 还没等吕西安反应过来,这些青年军官就以各自的方式对吕西安敬了礼。 吕西安先是条件反射式地回了一个军礼,然后迟疑地看着图莱中尉。 “我的朋友,你们这是……” 而图莱中尉已经收起了笑容。罕见地严肃起来。 “上尉,如您所见,我们这是一个秘密集会,来到这里的都是青年军官。”顿了一顿,他又补充了一句。“真正热爱这个国家、热爱这支军队荣誉的军官。” “集会?” 自从返回到军队里之后,吕西安一直都力图与部下和其他军官打好关系——一边是本性如此。一边是为了遵照“岳家”的嘱托。 只是他没想到,居然还得到这样的结果,而且还这么快。 “如您所见,就是集会。”中尉点了点头,“而且,以当今王朝的标准来看,我们决称不上是合法集会,但是您放心……我们自有荣誉所在。” “荣誉?”吕西安有些疑惑。 中尉和其他人对视了一眼,然后大家都点了点头。 接着他重新看向吕西安,目光中满是激情。 “如今您也看得出来,法兰西如今到了紧要关头,谁都看得出来这个王朝摇摇欲坠,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一次总清算而已。而我们,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了,绝不对革命者拔刀相向。”中尉重重挥了挥手,“这个对外国卑躬屈膝、使祖国荣誉丧失殆尽的王朝,就让它灭亡掉吧!” 随着他说完,屋子里陷入了寂静。 “我想我明白你们的意思了。”好一会儿之后,吕西安终于点了点头,“我只是很吃惊,你们居然选中了我……” 他并不是一个刚从军的笨蛋,他知道,在如今的法兰西,几乎每个团队里都有这样那样一些军官的小集会,讨论的问题也经常是与朝廷精神背道而驰。 “您是个上尉,原本战功卓著,就算不能升迁您至少也能来团里当个副营长,可是现在呢?他们因为您说了一些实话而把您赶出军队,您花了一大笔钱回来,结果只能当个连长!这个王朝就是这样回报您对法兰西的忠诚的,您能够忍受这种羞辱吗?”图莱中尉看着吕西安,大声问,“它就是这样践踏您的荣誉的!” “它还丢了比利时。”旁边一个骑兵军官低声说。 “它还坐看奥地利灭亡了波兰。”旁边的一个猎兵军官低声说。 “它现在还让我们必须从尼日尔边境撤军。在它把法兰西的荣光丢个干净之前,我祈求上帝让它消失。”另一个军官低声说。 1831年比利时爆发了革命。然后在10月4日宣布比利时完全独立,并11月18日经比利时国民会议所确认。在1831年2月,比利时公布一部新宪法,而临时政府原希望由法国国王路易.菲利普的一个儿子来出任新国王,但此事最后因英国反对而告终,最后英国王室的亲戚、来自萨克森-科堡-哥达公国的王子利奥波德接受了比利时王位。1839年由英法俄奥普等大国签字的伦敦条约正式生效,比利时成为了一个独立国家和永久中立国。 七月王朝屈从于英国的压力,自愿归附一个法兰西亲王的比利时最终被交给一个英格兰亲王。断送了法兰西和比利时合并的一切希望。 在1846年,奥国进占克拉科夫,吞并了波兰最后一点领土,早已被瓜分殆尽奄奄一息的波兰,被最终钉进了棺材里。 而就在最近,前首相苏尔特为了国内政治斗争需要,故意纵容比若元帅准备进军尼日尔,结果差点引发英法外交危机。新首相基佐一上来就强行制止了此次进军,阿尔及利亚总督比若元帅愤而辞职。这一事件又给了青年军官们添上了新的仇恨。 也许政府这么做并非是没有苦衷。但是这些青年军官并不考虑那么多,他们只看到七月王朝自从成立之后,对欧洲其他国家软弱到了难以忍受的地步。对英国。对俄国。对奥国步步退让的王朝,不管有多少理由,从此之后它再也得不到少壮派军人们的敬重,也休想得到这些人的效命。 他们凭借自己对“荣誉”的判断,厌倦了这个总是屈从于外国的政府,唾弃了那位在英国人面前逢迎奉承的国王。他们渴盼荣誉,渴盼在欧洲恢复法兰西所应有的荣光,渴盼祖国能够再次成为诸国仰视之地。 图莱中尉逼视着吕西安,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 吕西安没有回应,似乎是在想着什么。 “请您不要误解。我们绝对没有强迫您的意思,如果您不同意我们的见解。我们绝不会对您如何,您大可以转身就走,我们绝不会留难您的。只当我今天找错了人。”图莱中尉似乎是看出了吕西安的迟疑,他看着吕西安侃侃而谈,“这段时间您的表现足以让我们了解您了。我们都相信,您有法兰西军官应有的荣誉心,即使不同意我们的观点,也绝不会出卖我们的,这一点我们深信不疑。” 沉默,又是沉默,所有人似乎都在等着吕西安的回答,连空气都要凝固了。 迎着这几道包含期待与激情的视线,吕西安慢慢地感觉自己的血液也在沸腾,这种炽烈感甚至比烈酒还要让人难以自持。他毕竟也是一个年轻的军官,有理想也有期盼,皇帝的事迹仍旧能让他心潮澎湃,小时候立下的宏愿,现在仍旧回荡在他脑海里。 是的,我是法兰西的孩子,我要为她的荣誉而战。 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握住了中尉的手。 所有人都围了上来。 “太好了!”中尉欢呼了一声。 “我们该支持谁?”旁边突然有人问了一句。 “我们该支持谁?这还用说吗?我们支持一个能够让我的祖国重新站起来的政权!谁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就支持谁!谁能让法兰西重新拥有荣光,不再必须仰英国女王和俄国沙皇的鼻息,我们就该支持谁!谁能让我们做元帅做公爵,我们就应该支持谁!”图莱中尉几乎是喊了出来,“如果必须死,我宁可为祖国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意躺死在病床上!” 小小房间困不住年轻人们满溢的热血和激情,在这种群体性的激情感召下,有几个人甚至热泪盈眶。他们可能盲目,可能冲动,可能不够理智,但是他们对祖国的热爱、对建功立业的向往,都是丝毫不掺假的。爱国并非罪过,野心也不代表罪恶,只看它们被引向何方。 转瞬之间,这些人的手都握在了一起。 “祖国万岁!” 第九十三章 大项目 时间已近深夜,夏尔忙完了今天的事务,刚刚回到了自己的家。还没等他去梳洗掉全身的疲惫,穿着灰色衣服的特雷维尔侯爵的贴身老仆人就走到了夏尔的房间。 “少爷,老爷在等您,他想您等下过去一下。”他的面色十分恭敬,眼睛也只看着地面。 “爷爷回来了?”夏尔有些惊喜,之前老侯爵刚刚出了一次远门,没想到今天回来了,接着他和气地对老仆人笑了笑。 这位老仆人是爷爷从当年还在打仗时就一直带在身边的,已经悉心服侍了他好几十年,所以夏尔对他也十分尊重。这次老侯爵外出,也是他一个人一直随侍在身边。 “还好,少爷。”老仆人仍旧低着头轻声道谢,他老迈而僵硬的脸上虽然没有笑容,但是话语中却透着关切,“虽然还年轻,但您也要多注意身体,经常忙到现在才回来对您终究不是什么好事。” “好的,我知道了。”夏尔点点头,“你先过去告诉他我已经回来了,我等下就过来吧。” “是。”老仆人点头应是,然后又提醒了夏尔一句,“不过,还请您尽快就过去,老爷最近出远门也非常劳顿,能够早睡的话还是应该尽量早睡一点。” “知道了,谢谢您的提醒。”面对老仆人不厌其烦的提醒,夏尔并不认为啰嗦,反而有些感动,“您也辛苦了,通知了爷爷之后。您也早点睡吧。” 老仆人不再多言,而是深深地对夏尔鞠了一躬,然后退出了夏尔的房间。 遵照对方的嘱咐,夏尔很快就打理了自己一番,然后坐到自己书桌前,将今天的所做的事情好好用隐笔和暗语都给记录了下来。 在玛蒂尔达再度拜访之后,夏尔有些震惊地发现,自己的事业似乎已经进入了一个新局面。一个前所未有的新局面。 说实话,当听完玛蒂尔达所说的话后,夏尔自己都有些感慨。如今连当朝的掌玺大臣这种等级的大人物都打算几面下注来保全家富贵了,那么这个王朝到底还能撑多久啊? 不过,感慨归感慨,该做的事还是得一丝不苟地做完的。 很显然,这么大的事不是夏尔一个人就能够点头应下来的,只有最上面的人点头,谈好出价和卖价之后。合作才能真正执行。夏尔能做的只是充当一个传声筒的作用而已——而且很明显,对面就是这么期待他的。 在玛蒂尔达离开之后,他很快就在当天就写了一封信。将详细情况都写了清楚。并且标明了是紧急内容。然后他跑到专门的地点留下了这封信,估计过一阵子之后那边的那位人物就会有回音。 希望能够尽快吧,夏尔暗自想。 记录完之后,夏尔将笔记锁入抽屉当中,然后向老侯爵的房间走去。 一推房门,他发现门没关。很容易就进去了,而老侯爵正坐在床头等着夏尔。 “你终于来了?”一看到夏尔进来,他直接问,话里似乎有一点点不满。 夏尔确认了外面没人之后,小心地关上了门。然后赔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 “抱歉爷爷,我今天有些重要的事要做。所以就拖到现在才回来……” “没必要跟我解释,你能够专心于自己的事业这是好事,我很欣慰。”老侯爵摇了摇头。 夏尔总算松了口气,然而老侯爵的下一个问题就让他笑不出来了。 “夏尔,你现在有多少钱?” 听到这个问题之后,夏尔的眼眶都睁大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您需要多少?是打算用在哪里?” 说实话他手中的钱并不多,但是如果打算将人脉变现的话,夏尔自认还是能够搞出一笔款子了,关键是侯爵打算用在哪里,打算什么时间要。 老侯爵微微皱了皱眉,显得有些迟疑不决,但是最后他还是说了出来。 “我想要去做一笔投资。” “投资?”夏尔吃了一惊,然后连忙追问,“在什么地方?” “在洛林省,是一个铁矿。”老侯爵缓缓地说,“我的一个朋友跟我介绍了这个项目,认为可以投资,只要项目进展顺利,过得几个月就能开始运营,一两年内就可以从里面回本,之后都能坐享收益了。” 夏尔忍不住皱了皱眉。 “介绍人可靠吗?项目有保证吗?” “介绍人很可靠,这方面没有问题。”老侯爵干脆地回答,“而且你以为这阵子跑到哪里去了?连自己孙女儿的成名画展都没有时间去看!” 夏尔明白了。 “您……您去了洛林?” “是的,为了放心,我去实地考察了一下,发现这个项目确实不错。”老侯爵眼中似乎有些得意,“规模很大,而且品位也不错,如果开始运营的话,也许收益会比想象中还高一些……” 听到这些话后,夏尔总算放心了一些,他知道自己的爷爷绝对不是一个会乱来的人。 “您既然亲眼去看过了,那我就放心了,那么……您大概打算投资多少呢?” “这个项目,是被分成几份的,不是零散的募股筹资,我这边打算认领一份……”老侯爵马上回答,“一份是一百万法郎。” “一百万!”听到这个数目之后,饶是平常一贯镇定,夏尔还是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 不为别的,就为这个巨大的数目——折算下来,这可是接近3吨(尽管当时还没有公吨这个单位)黄金啊! “需要这么多吗?”似乎是怕自己听错了似的,夏尔赶紧又追问了一遍。“您说的是一百万吗?” “准确地来说是七十万。”侯爵微笑着回答,似乎是对自己这番努力的结果感到很满意,“我准备把我的积蓄给一股脑都投进去,你只要凑足后面的七十万法郎就行了。夏尔,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你抓紧时间去办吧!只要成功了,我就能给你和芙兰留下一笔大钱,让你们终身享用不尽。” “可是……”夏尔有些紧张。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可是……可这样……” “这什么可是的了,风险我已经评估过了,并不会很大,难道一座大大的矿山摆在那里还能跑了吗?赚回投资只是迟早的事情而已,这是一笔不会亏的生意。” “矿山不会跑,但是管理矿山的人会跑,给矿山投资放款的银行也会跑。”也许是兹事体大,夏尔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罕见地直接反驳了自己的爷爷,“难道不该考虑这些不可预知的风险吗?” “不,你想得太多了。”老侯爵打断了他的话。脸上满满是一副胜券在握的表情,“这个项目是德-博旺男爵倡议的,他自己也往里面投了钱,难道会有问题吗?” “德-博旺男爵?”夏尔又吃了一惊。 那个老狐狸?夏尔本能地就感到有些不对劲。 不过,如果能够得到这位大银行家全力背书的话,应该是不会有问题吧。 应该? “我觉得。这么大的投资还是必须小心。”思前想后,夏尔还是小心劝谏了侯爵。 侯爵摇了摇头。 “小心是对的,夏尔,但是过于小心就是胆怯了,有时候我们需要胆大。”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了。人活在世上就必须面临选择和恐惧,想要什么都不付出就赢得一切。这是极度天真而且愚蠢的想法。你这一代人已经算是走运了,所做出的选择、所要面临的恐惧对比当年简直微不足道!当年我们天天和死神小姐打交道,都不知道见过多少尸山血海!瓦格拉姆战役里,我带着人冒着炮火和弹雨冲锋,在冲锋时我感觉死神就在我耳边呼啸!当时我有想过害怕吗?在生死之间我当然害怕,但是害怕不会让你变得更强,你只能继续往前冲,然后我成功了,我的团队冲溃了奥地利人的炮兵阵地,砍翻了无数奥地利人,为皇帝赢下这场战役而立下了汗马功劳,所以战后我被皇帝封为将军。夏尔,你看,我的功勋和职位不是靠血统挣来的,是靠我的付出和勇气换来的,我敬佩皇帝,但是我不欠他的。如今,我们只是再做出一次选择而已,风险比那时候小多了!” 夏尔一时语塞。 看到孙儿已经“哑口无言”,侯爵总算放松了口气。 “好了夏尔,你就说现在能拿出多少钱吧。” 看到已经没有希望再来说服老侯爵,夏尔咬紧了嘴唇低下了头,他仔细盘点了一下自己目前有的资产。 “我现在大概能用五十万法郎。” “那就还差二十万了,”老侯爵点了点头,“这个数目虽然并不小,但是只要想办法就能很快筹集得到。” “不,还差五十万。”夏尔看着侯爵,“我说过,您的积蓄都是芙兰的,您不应该拿去冒任何险,剩下的钱我会自己想办法筹足的,还需要多少时间?” 老侯爵吃惊地看着夏尔,一时间竟然说不出话来,最后他小声叹了口气。 “哎,你这个人啊!好吧,最好在一个星期之内。” “一个星期之内,绰绰有余了。”夏尔直接回答,语气慷慨有力,“我请求您,这段时间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也不要朝其他任何人借钱,一切由我来办。” 老侯爵继续看着夏尔。 “你真的长大了。” “必须长大。”夏尔点点头。 接着夏尔又跟老侯爵问了几个细节问题,老侯爵都一一回答了。 问得差不多了之后,看到时间已近凌晨,夏尔也就不再多说,直接起身告辞。 虽然他知道这个项目应该会很有吸引力,虽然他已经答应了爷爷一定要尽快筹到款,但是内心中他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 我一定要把这个给查个清楚。他下定了决心。 ps: 今天因为有些事给耽误了码字,所以现在才发…… 晚上赶工,看能不能攒出一更来…… (以上不算字数) 第九十四章 意外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后,夏尔并没有像平常那样直接爬到床上就寝,反而又和刚才一样,回到了自己的书桌上坐下。 在老侯爵跟他说完自己看好的投资项目之后,他发现自己已经毫无睡意。是的,谈到一百万法郎这种量级的时候,没有几个人能安安心心地睡好觉的——尤其是在需要一次支出一百万的时候。 他想了很久,总是有些不安。即使他心里知道老侯爵亲自去探过盘子、而且据他所说还有德-博旺男爵这样的金融巨擎所参与的项目里,这个项目应该不会有什么不靠谱的地方,但他还是有些不安。 这种不安不是来自第六感,也不是来自荒诞不经的直觉,而是来自“知识”。 前世学过的一点历史,让他总有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在他现在还算清晰的记忆里,1848年席卷欧洲的革命浪潮正是由西欧一点一点的朝东欧席卷而去的,而在这场浪潮当中,法国经历了极长时间的动乱。 在这长时间的动乱里,法兰西不但政府崩溃,几次血流成河,就连国家的金融秩序也到了濒临崩溃的边缘,虽然最后勉强重归了稳定,而且他不记得到底是哪些人没有挺过去,打算这长时间的动乱里法国地方金融机构大量破产是确定无疑的。 既然这个铁矿是在洛林省兴建的,那会不会与当地的某些银行或者金融机构产生某种牵扯呢?如果真的有牵连的话,在未来发生这种动乱的时候。这个项目会不会如同预想中那样顺利呢? 他越想越有些心惊——如果真的如同最坏的预测那样,这个项目真的和当地的金融机构有牵扯,而这个金融机构又在席卷全国的风暴当中不幸没有挺过去,那么…… 夏尔的脊背骤然冒出冷汗,他已经不敢想象下去了。 但是他必须要去想,因为没有人会帮他去想,而且这关系他和他家人的身家性命,不能不好好去想。 由于前世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半吊子的年轻人而已。因此夏尔也无法确定这个到底有没有问题,但是真要到那个时候,无论发生任何不测,都是无法接受的灾难。 也许这是杞人忧天,但是无论如何,这这种不安都不能靠自欺欺人来消除,只能通过实际的调查来消除。 夏尔心里也希望这是自己吓自己而已,毕竟好的投资机会不是每次都能遇上的,爷爷既然能够这么投入这么笃定。那说明这个项目真的很有希望。 不管怎么说,先一边准备筹钱,一边好好调查清楚吧。如果有一周时间。应该够把两件事都做完了。 夏尔盘算了很久之后。终于下定了这个决心,然后熄掉蜡烛直接躺上床睡觉。说来也怪,在他下定了决心、打定了主意之后,原本纷纷扰扰的各种思绪就这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很快就睡着了。 ……………… 安稳地度过了梦乡之后,夏尔如同往常一样早早起床了。 经过简单的梳洗之后。他没有走下楼去吃早餐,而是直接伏到文案上准备写一封重要信件。 正当他开始动笔时,门突然被轻轻敲响了。 “谁?” “是我。”芙兰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哦,是芙兰啊,我现在有些事要忙。你们先吃早餐吧,我等下再吃。”夏尔一边写信一边随口回答。 然而芙兰的回答却让他有些意外。 “我不是叫你去吃饭的。刚才我要出去的时候。德-佩里埃特小姐那边派她的仆人送过来了一封信,并且说是很重要的事务,要你快点看……” 哦?是那位蓝丝袜小姐寄过来的信?是又来催稿的吗? 听完了妹妹的话后,夏尔更加疑惑了,他连忙走到门口打开门。 芙兰今天仍旧是穿着素白的连衣裙,看着有些衣衫不整的兄长,她突然有些脸红。 看着妹妹的样子,夏尔也不免有些尴尬。 “啊,抱歉,昨晚睡得太晚……” 说完他轻轻从妹妹手中接过了信。 芙兰完成了任务之后,马上转身打算离开,不过在小跑离开之后她还留下了一句话。 “如果还累的话,就再休息一下吧!” 夏尔被妹妹难得的体己话弄得几乎有些呆了,当他准备道谢的时候妹妹早已经小跑离开。看着芙兰一蹦一跳的背影,夏尔禁不住失笑了。 即使为了让她能过上她应该过的生活,我也应该努力去奋斗,不是吗? 笑容转瞬间就从他脸上消失了,他拿起手中的信,回到了自己的书桌后,然后小心拆开了看。 精装的信纸,上面还撒了些香水,但是内容却极其简单。 “亲爱的朋友,请您务必与今天下午六点驾临寒舍,有要事相商。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恭候您的到来” “太好了!”夏尔忍不住小小地欢呼了一声,然后把书桌上自己刚刚开始琢磨动笔的信给揉作一团给扔进了废纸篓里。 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来枕头啊!自己还没去找她呢,她就直接找了过来! 他昨晚考虑了很久,发现自己所想的事,无论是筹钱还是着手调查,都可以通过这位佩里埃特小姐来帮忙,所担心的是自己应该付出怎样的代价而已。这次既然那边直接写信邀请自己过去了,那肯定至少是有机会当面提出这个交易了——就算是要交易,当面谈妥也比其他手段要靠谱得多嘛。 他看了看时间,发现还早。于是就先着手做其他的事情去了。 ……………… 下午在精心准备过了一番之后,夏尔乘坐自己的轻便马车,终于启程前往佩里埃特小姐在布洛涅森林外的那座公馆。很显然是得到了关照,对方的门房看到是夏尔的马车,就径直打开了门让夏尔的马车进来了。 虽然已经算是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但是夏尔对这座公馆的布置还是非常熟悉的,他径直绕过走廊和草坪,直接走进了宅邸。而鼎鼎有名的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小姐,此刻就安安稳稳地坐在沙发上,以笑容迎接着来访的客人。 “亲爱的特雷维尔先生,您来得很准时啊……”这位蓝丝袜小姐今天穿着一件华贵的素色长裙,栗色的头发被盘到了脑后,手中还拿着一把象牙扇子,笑容显得既温和又庄重。 “既然是您的召唤,那我当然得要准时到来。”夏尔的笑容里带着一点恭维,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您之前可不是像今天这么谦恭的啊。”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态度与以往有些不同。佩里埃特小姐笑着打趣了一句,“怎么,两月不见。我们的特雷维尔先生就已经学得这么像个贵族啦?” “对美丽的女士我们理应以最大的诚挚来尊重。”夏尔不动声色地继续恭维了一句。“还有,顺带说明一下,我原本就是个贵族之后。” “哈哈哈哈,真是难得啊,夏尔!”蓝丝袜小姐笑得十分欢畅,手中的象牙扇子也不停地轻轻拍击着另一只手。就连称呼也换成了亲切的那种,“真难得你既身为贵族之后又能当一个波拿巴分子!” “我认为这并不矛盾。”夏尔还是不动声色地微笑着回答。 在这个神通广大的人面前他早就不装作掩饰自己了,反正毫无意义。 “您今天特意将我叫过来,不会就是和我做这两句闲谈吧?” 蓝丝袜小姐轻轻摇了摇头。 “当然不会,我虽然无聊。但是也不至于到那种地步。” “那您是有什么事呢?”夏尔直接单刀直入,“您直接跟我说吧。您帮了我那么多大忙,只要您有要求而且我办得到的话,我都会照办的,您放心吧,我绝不会有任何保留……” 他现在就等着对方说出可能的要求,然后尽力去完成,以便有资本向对方托付自己想要托付的那件事情。 对面那张颇为精致纤细的面孔,此刻愈发显得高深莫测。 “夏尔,能得到你的这句承诺,我还真是太高兴了,希望你以后能够记得这句话哦。” “也就是说您现在并没有希望我去办的事?”夏尔有些疑惑了,那她叫自己来干嘛? “现在还没有,不过以后总会有的。”佩里埃特小姐轻轻摇了摇头,“我今天叫您过来是来帮助您的。” “帮助我?” “嗯,帮您见一位朋友。”这位蓝丝袜小姐仍旧微笑着,“一位您肯定非常想见的朋友?” “哦?”夏尔真的有些好奇了,“谁呢?” 佩里埃特小姐突然站了起来,虽然身高并不高,但是已经收敛了笑容的她,却让人能够感受到一种莫名的压力。 “夏尔,您肯定猜到了,我不姓佩里埃特。” “这个我不意外。”夏尔点点头,像这种手眼通天的人,如果对外使用真名实姓那才是怪事,他并没有兴趣去探根究底,有些事并不是应该去知道的——当然如果她主动说那就另当别论了。 “那如果我告诉您……”蓝丝袜小姐特意拖长了声音,“我是个英国人呢?” …………………… ……………… “我很意外。” 夏尔真的很意外。 看到夏尔头一次露出惊奇的表情,蓝丝袜小姐开心地点了点头。 “那您等下就会更加意外了。” 她走到一面墙边,然后轻轻地按动了一个雕塑,一幅挂在墙上的等身绘画慢慢朝旁边移开,然后露出了里面的人。 夏尔此时已经感受不到意外了。 “夏尔,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第九十五章 打俄国人! 随着画像的移动,夏尔和里面的人直接对上了面,对方微微有些胖,但仍然不失气度,而且最关键的是,夏尔认识他,却从没有想象到能够在这里碰到他。 “夏尔,你好,我们又见面了。” 约瑟夫-波拿巴看着几乎已经目瞪口呆的夏尔,笑得十分欢畅,里面似乎还带有一点年轻人的恶趣味。 花费了几秒钟夏尔才从震惊里面反应过来。 “您好,波拿巴先生。”他连忙点头致意。 “可曾感受到了惊喜呢?夏尔?”旁边的蓝丝袜小姐也调侃了他一句。 “是的,感受到了,极大的惊喜。”夏尔回答。 “好了,都别站着了,大家一起坐下来聊聊天吧。”她妩媚一笑,然后手指指着大厅中央的沙发,袖口随着手臂的挥动而带起了淡香的风。 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当然从善如流,一起过去,然后在茶几对面的两张沙发上各自坐了下来。而蓝丝袜小姐则从茶几上的咖啡壶中慢慢倒下了三杯咖啡,放在三人各自面前。 “现在,我该如何称呼您呢?”夏尔试探了一句。 “仍旧叫我佩里埃特小姐吧,我挺喜欢这个姓氏的。”蓝丝袜小姐一边轻轻倒下咖啡,一边笑着回答。 夏尔心中叹息了一下,看来出了透露出自己是英国人之外,她是不打算说更多信息了。 不过,这个信息已经惊人了。 身为外国人,却能在法国这么混得开,还这么手眼通天,肯定是有政府层面的联系,至少牵扯很深,没准儿直接就是英国政府的人。那么…… “佩里埃特小姐身为英国人,却对波拿巴家族关照良多,一直以来都与我们家族有良好的合作。对此我们是深表感激的。”约瑟夫-波拿巴的话打断了夏尔的思绪,也不着痕迹的暗示夏尔不要去穷根究底。 接着。他伸出了手。 “夏尔,恭喜你,你完成了对我们的承诺。请你放心吧,我们也会记得我们的承诺的,而且兑现的日子也为时不远了。” 夏尔也伸出手来和对方握了一下手。 不过他心中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约瑟夫-波拿巴要冒这么大的风险直接来王都,如果被抓了他肯定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我这次来巴黎。并不会参与任何行动,只是来办理一些私人事务而已,所以也不用去抛头露面,虽然看上去有些危险。但是并不致命。”约瑟夫-波拿巴的声音还是十分温和沉稳,“因此,我并没有和组织其他人见面。也多亏了佩里埃特小姐,我才能得知到你的地址……” 他的话既为了打消夏尔的疑虑,也是在表露一种含而不露的赞扬和褒奖:我可是谁都没见。直接来见了你。 同时他也在暗示,特雷维尔家族已经赢得了波拿巴家族的完全信任,以至于可以在这么秘密的盟友旁边招待他,让他掌握这么重大的秘密。 “这是我的荣幸。”夏尔也笑着点点头。 约瑟夫-波拿巴拿起咖啡杯,然后小小地喝了一口。 “夏尔。你应该还记得那次会议我说了什么吧?” 夏尔迟疑地看了看佩里埃特小姐,但是约瑟夫-波拿巴点点头表示她面前但说无妨。 “您说您能来法国,正是得到了英国政府的默许,而且……英国政府并不反动对波拿巴家族在法国复起。” “是的,但是那不是全部。”约瑟夫-波拿巴笑得有些高深莫测,“有些话我认为在那种人多的状况下不应该多讲。” 还没等夏尔说话,约瑟夫又问了一句,“夏尔,你对此怎么看?我们应该和英国人合作吗?” 说完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暗示夏尔在这个英国女人面前说些好话。他就是怕这种波拿巴派的干将,对英国还余恨未消。 结果表明,他大大低估了“纯正波拿巴主义者”的智商,也大大低估了“纯正波拿巴主义者”的节操。 “我们当然应该和英国合作,不仅为了夺取政权要如此,夺取政权之后还是要如此。” 夏尔的语速非常快,没有经过任何迟疑,仿佛之前说“我们一定要打垮英国”的人不是他一样。 看着夏尔的这种反应,蓝丝袜小姐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 “哦?为什么?”约瑟夫-波拿巴小声问。 “因为现在俄国人才是法国最险恶的敌人,也是最应该去对付的敌人,它现在已经把熊爪伸到多瑙河口了,如果再不想办法阻止,接下来后果就太可怕了。”夏尔直接回答,“而为了打垮俄国,英国人的支持是必不可少的。” “啪”“啪”“啪”“啪” 还没等约瑟夫-波拿巴回答,旁边的佩里埃特小姐就小声地鼓掌了,此刻她的表情十分严肃,之前的妩媚已经被这种严肃完全给掩盖了。 “说得太对了,特雷维尔先生。俄国人现在已经打到了多瑙河口,接下来肯定是想要进入罗马尼亚和巴尔干半岛,如果让他们得逞了,接下来是哪里?是奥地利还是意大利?无论哪种情况都无法让人接受! 如果我们不尽快想办法阻止的话,再过十几二十年,斯拉夫狂潮将无人能够抵挡,最终沙皇的灰色牲口们会淹没整个欧洲,没有一个国家和民族能够从它的铁蹄中幸存。为了不让这一天发生,英格兰和法兰西应该站在一起,给俄国人以狠狠一击,斩断他们的利爪,让他们永世记得这个教训。” 【指1828-1829年的第八次俄土战争,俄国战胜了土耳其,一度杀到了君士坦丁堡城下,但是由于军中大量爆发鼠疫(2万士兵中大约四分之一染病)而不得不停止进军,在普鲁士的调停下与土耳其媾和,通过这次战争与《亚得里亚堡条约》,俄国获得多瑙河口及其附近岛屿和黑海东岸。土耳其承认格鲁吉亚、伊梅列季亚、明格列利亚并入俄国。】 “法国政府当时支持了俄国的这一行动,现在我们要去纠正这个错误。”约瑟夫-波拿巴轻声补充。 【当时法国的波旁王朝因希腊起义而支持俄国人。】 不知道是夏尔的错觉还是什么,反正他觉得蓝丝袜小姐的语气里对俄国和俄国沙皇有不少的仇恨。 不过她的话是没有错的。此刻的俄国确实貌似十分强大,正将自己的阴影投射到欧洲每一个角落里。在政治和外交上。它依靠神圣同盟和各种鼓吹,把自己包装成了正统主义的拥护者和欧洲各国君主的保护者,赢得了各国反动派的高声喝彩;军事上,依靠哥萨克和几乎取之不绝的人力,以及被沙皇机构吹嘘起来的“战无不胜”的战斗力,让各国心中暗暗发憷。 正因为如此,它就破坏了英国所需要的那种大陆平衡。也就毫不意外地成了英国人眼中的大敌。 在欧洲近代史上,有一个看上去很矛盾很奇怪的事情——为什么和拿破仑针锋相对、你死我活地打了十五年的英国,会在几十年之后容忍他的侄子再次重建帝国? 原因很简单,因为那时候法国已经不再被英国视作欧洲大陆上的最大威胁了。俄国才是,英国人需要法国来遏止俄国,正如当年需要俄国和奥国来遏止拿破仑一样,毫无疑问英国人当时恨拿破仑,但是成熟的外交家和政治家不会让感情来影响自己的理智判断。 也由此。对拿破仑三世的崛起,英国人的默认乃至暗中帮助也就可以理解了——相比较有些软弱的七月王朝,拿破仑的侄子更加敢于和俄国直接对抗。而此刻就在英国呆着的路易-波拿巴,肯定也是向英国人做出了类似的承诺和保证,才得以换到这种默认和暗助。 为什么称帝之后不到两年拿破仑三世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发动了对俄战争?因为他必须这么做。国内人民对软弱外交的厌倦、军人对荣誉和功业的渴望,国外盟友的需求……一切的一切都让他必须打这一仗,打俄国人! 夏尔对俄国人没有这种特别的痛恨,但是从实际分析,他也认同法国必须打这一仗的说法。英国现在还太强,近乎于不可撼动,直接去挑战是十分不明智的,能和它一起先去打击另一个敌人,惠而不费。 “我们给英国政府提出的承诺是,一旦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法国的王座,只要安顿好国家。就马上跟着英国去狠狠地打击法国。”约瑟夫-波拿巴看着夏尔,没有遗漏他的任何表情,“夏尔,你觉得怎么样?” “很好,非常好,完全应该!”夏尔马上脱口回答。 “好样的,夏尔!”约瑟夫-波拿巴松了一口气。 显然,针对夏尔-德-特雷维尔先生的最后一次忠诚考验也圆满结束了,而且效果也令他非常满意,夏尔严格遵守着波拿巴家族制定的“路线纲领”,这年青年人是完完全全的自己人。 夏尔一边回答,一边心里也有着别样的思绪。 1848年波拿巴家族上位,结果就要去打一次俄国人; 某岛国1902年和英国签订了同盟条约,然后就要去打一次俄国人; 看来19世纪中期后想要去抱英国大腿的国家,都要去刷一次俄国人啊…… ps: ps:推荐读者们去看马恩全集第二十二卷里的《俄国沙皇政府的对外政策》一文,恩格斯于1893年写的,对近代俄国外交政策有了一个系统性的阐述,见解十分精当。 ps2:推荐一本不错的无限流小说《守望黎明号》,文笔不错,也有些创意。 不过主神卖萌的技术有些不足,感觉好像一般的废萌角色一样,这个需要再加强一下人物刻画。 书里已经加了车位,同学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以上均不算字数) 第九十六章 请求 “我很高兴你能这么清醒地判断出我们与法兰西目前的处境,夏尔。”约瑟夫再度喝了一口咖啡,似乎比刚才更加和颜悦色了许多。 这大概就是因为测试出了夏尔的“政治觉悟”,感觉夏尔是真心跟着“中央路线”走的缘故吧。 这是好事。 对方既然肯跟自己说出这么重大的秘密,那就是真的把自己当做重要的骨干成员了,夏尔心里十分明白。 说实话,既然英国确实有不共戴天仇恨的波拿巴家族,为了再度回到权力巅峰都能和英国人握手言和(如果不说是卑躬讨好的话),那么夏尔这种人又会有什么心理负担呢……只要能夺回权力,做什么都无所谓。 所以他也毫不在乎地喝下了咖啡。 佩里埃特小姐显然口味要比两位男性要轻得多,她一勺一勺地加了糖,然后用小勺舀匀了之后然慢慢地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见气氛已经被从刚才的略微激昂而重归于冷静之后,约瑟夫-波拿巴才重新开口。 “夏尔,你昨天发出的信件,我已经收到了,很有趣的消息。” 这么快?夏尔有些惊奇。 显然约瑟夫-波拿巴来巴黎后虽然很低调,但是消息绝对很灵通。 “那对于此事,您是什么看法?”夏尔直接问。 “这是一件大好事。”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定了调子,“迪利埃翁伯爵虽然已经老迈,但是在政坛上还是有不少影响力,宫廷里也说得上话,如果能站到我们一边,显然是一件大好事。不过……想来他们现在还在试探阶段,对我们也未必有多少信心……” 说着说着他沉吟了起来。显然还在思索好对策。 夏尔也不说话,任由对方拿定主意。 “夏尔,你觉得应该怎么办?”约瑟夫-波拿巴突然直接问。“毕竟我在法国生活的日子很短,对时局也不可能有你看得那么清楚……” 这还是考起来了? 不过夏尔事前已经考虑过了。也有了一点主意,于是他直接就回答了。 “我觉得,这事应该先由我和对方接触一下,先确定合作的诚意再说。如果人家都觉得我们没有成功的希望,那就算再怎么讨好又有什么用处?如果对方真的想要合作,就让那边给出自己的要价,再谈最后的合作……” “嗯。既然你这样说,那就这么办吧,只要迪利埃翁家族的要价在合理范围以内,我们都可以尽量答应他。”听完夏尔的意见之后。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就拿定了主意,信任和倚重(以及拉拢)之意溢于言表,“夏尔,这次又要麻烦你了,谢谢。” “我应该做的。”夏尔谦虚地低下了头。 显然。自从夏尔完成了自己的承诺,真的出力让苏尔特首相下台后,显然约瑟夫波拿巴对他已经是完全刮目相看了。 如果海峡对岸的那位也能这么想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感激的话我也不多说了,那太没意思。总之……一切都交给你了!”约瑟夫站了起来,拍了拍夏尔的肩膀,“我还有别的事,先告辞了。” 接着他转头看向蓝丝袜小姐,点点头表示告辞。而这位小姐只是微微一笑,算是还了礼。接着约瑟夫-波拿巴就大踏步地走出了客厅。 怎么?他竟然不是住在这里的? 看来约瑟夫-波拿巴即使到这种程度了,也还是对自己有所保留的。不过这也是为了安全起见,夏尔心里并不介意。 “这次真的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夏尔。”佩里埃特小姐又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脸上又重新泛起了笑容,“今晚的招待,还算满意吗?” “非常满意,谢谢您的招待,佩里埃特小姐——姑且我就继续这样称呼您吧。”夏尔点头致谢。 “很好听啊。”对方还是微笑着,“听说您最近可是出尽了风头了呢。” “还好,左右不过是利用时势而已,让苏尔特下台的不是我,而是我们可敬的国王陛下。”在赞誉面前,夏尔还是十分冷静。 “是啊!”佩里埃特小姐突然小小地叹了口气,“愚者总是爱自作聪明,兴冲冲地去做一些傻事而自以为得意。可怕的是这种人总能够身居到最顶端……这种愚昧无知的君主政体当真是可笑之极。” “这并不仅仅是君主政体内才会出现的现象。”夏尔还是说了一句公道话。 “但是会尤其突出。”佩里埃特小姐回答,然后她突然抬起了头,,“夏尔你很喜欢下象棋对吧?你瞧瞧,现在欧洲的那些棋手都是些什么人呢?法国国王是个庸人,但是已经算是好的了,普鲁士和奥地利的王座上各自坐着一个白痴和一个疯子,而俄国呢……” 她的语气愈发嘲讽起来,几乎是咬着牙说的。 “我们可敬的尼古拉一世沙皇陛下是个无知而又自以为聪明的可怜虫,总以为残忍严苛就是刚毅,总以为任性执拗就是沉稳,总以为反复无常就是智慧!没错,他就是个自我陶醉的蠢货,眼界永远只够当个排长,却总爱为自己偷来的盛名而沾沾自喜。” 你确定你真的不是在说那个姓常又爱写日记的人吗?夏尔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了一句。 不过,他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为什么这么仇恨俄国沙皇,但是这并不妨碍他为了讨此间主人的欢心而跟着骂沙皇。 “他的皇位也许都是偷来的。” “一定是偷来的。”佩里埃特小姐恨恨地说,“而且这个皇位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运。夏尔,你知道的,自从彼得一世之后,罗曼诺夫王朝的男性沙皇们没有一个配有好命的。彼得二世不是早早就死了吗?彼得三世和保罗不都是被自己的至亲给毫无顾忌地杀害了吗?就连那个靠着步步撤退打败了拿破仑、然后还恬不知耻地自称为欧洲解放者的亚历山大不也有传言说是被人毒死的吗?我深信现在的这位沙皇也会如此,他不配有比他的祖先更好的命运。” “也许如此吧。” 他会服毒自杀,如果历史没有大的改变的话——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应该是不会有什么改变了。 “所以,夏尔,现在是一个庸人时代。自从拿破仑陨落之后,凡俗之辈们主宰了这片大陆。但是……这种时间不会太长了。长久的沉寂终究会被雷鸣所击碎,一个激鸣的时代即将到来。夏尔,你到时候是能成为一个棋手的,我一直都这么认为。” 也许是因为已经跟夏尔半挑明了身份的关系,这位佩里埃特小姐一改之前的温和,而变得有些激烈起来,也许这才是她的真面目?就差说“数千古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了。 “我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看重。”夏尔真诚地再次道谢。 “当然,即使如此,现在该写的稿子也应该按时写。”似乎是骂了一通之后消了气,佩里埃特小姐又缓和了语气。重新换上了那种半开玩笑的打趣口吻,“最近您好像一直都在脱稿,我们都等不及了呢。” “呃……呃……”这个话题突然转移得让夏尔有些不适应,他期期艾艾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回答,“最近很忙。真的很忙,集中不了注意力,等到有时间了之后,我再来集中精力好好写完给您吧……” 显然,这位小姐是打算回避掉那些重大问题。继续伪装回原来的“蓝丝袜小姐”,既然如此,夏尔自然也乐得配合。 “我再提醒您一次,不要学那些可耻的熊!”佩里埃特小姐似笑非笑,极像是开玩笑又似乎有些认真,“现在考虑到您确实有原因,暂且慢一点算了。但是这本书您必须写完,否则到时候,您挖下的坑里面埋得不仅仅会是读者,还会有您本人,您一定要记住这一点,知道了吗?” “呃……知道了,知道了……”夏尔连声答应,脸上也冒出虚汗。 拖稿被编辑骂在哪个时代都是后果惨烈啊……而且如果真有坑能埋掉那熊,那就太好了…… 佩里埃特小姐笑得愈发开心了,似乎是训了一顿手下作者,让她心情甚好。 “对了,您刚才似乎是有事想要找我商量,对吧?现在我心情很好,您可以直接跟我说了,价码会比平常低很多哦。” “那就太好了!”夏尔大喜过望,“我确实是有件事想要请您帮忙。” 接着夏尔就一五一十地将老侯爵准备参与的项目告诉给了对方。 “矿山?”佩里埃特小姐听到这个,似乎也来了兴趣,“听上去有点意思,连那位大名鼎鼎的德-博旺男爵也参与了吗?” “据说是如此。” “即使如此您还是不放心?” “是的,我仍旧有些不安,所以我委托您尽力帮我查清楚这件事的一切细节。”夏尔看着对方,“您能够帮我吗?” “可以倒是可以……”佩里埃特小姐的回答意味深长。 “那您想要什么我付出什么代价?”夏尔直接打断了她,单刀直入。 “真是直接的人啊。”佩里埃特小姐又笑了笑,“现在我还没有想好,您先记着帐吧。” “可以,没有问题,我欠您一个请求。未来只要能够帮到您的,我都会去做。”夏尔的回答十分严肃,“另外,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吧,我现在心情很好。” “如果有需要的话,几天后我可能会向您借一笔款子,数额比较巨大的那种,比如五十万法郎吧。现在市场上一般是六七厘的年息,我给您一分五,三年之后连本带利还清,您看如何?” “到了那天再说吧。”佩里埃特小姐的笑容若有若无。 第九十七章 问计 一扫昨天被父亲痛骂了一顿的阴霾,莫里斯-德-博旺先生静静地呆在杜伊勒里花园的树荫下,远远地眺望着远方的来路,眼中充满了喜悦和期待。 夕阳与远处的建筑越贴越近,他也越来越紧张,频频掏出怀表来看时间。真当他开始有一点点焦急的时候,那辆刻着特雷维尔公爵家爵徽的马车终于来了,他连忙笑着迎了上去。 马车很快就停下,然而还没等他冲到门口伸出手去扶,里面的人就直接下来了,让他心里有些暗暗惋惜——要是再跑快一点就好了! 为了不让对方有机会来扶自己,夏洛特特意在事前嘱咐车夫在那位先生跑过来之前就停下马车,目前看来效果不错。 她自己敛着裙子走了下来,然后用戴着丝绸手套双手撑开了自己的小阳伞。 接着她带着平常的笑容,朝那位大银行家的独子走了过去。 “博旺先生,下午好。” 她的笑容让莫里斯心神不禁再次为之一荡漾,他殷勤地躬身行礼。 “特雷维尔小姐,下午好。” “您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夏洛特笑着说,“我没有迟到吧?” “我没有等多久,您是准点到来的。况且,法兰西最美丽的女子有权利迟到。”莫里斯连忙继续大献殷勤。 不得不说他还算俊朗的外表,殷勤奉承的话语,再加上大银行家继承人的身份(这也许是主要原因),三者结合起来对一般的女子是十分有杀伤力的,难怪这位花花公子虽然年纪不是很大,但是在社交场上已经薄有名气。 不过,很可惜他面对的是夏洛特,夏洛特对这种甜言蜜语根本就不为所动。 夏洛特将蔑视和不耐深深地藏在心底里,以一成不变的微笑应付着德-博旺男爵的儿子。 “您这话可说得好听呢。”她微微眯起眉毛,显得很受用的样子。“但是,我们还是先说说正事吧。” “正事?”一听到这个词,莫里斯的好心情就差不多全消失了,他又想起了父亲那一天发怒的可怕样子,“这个……呃……” “怎么了。您不记得了吗?那个矿山项目的事……” “呃……我当然记得。”眼见瞒不过。莫里斯只好说实话了,“那天您跟我说过之后,昨天我就去问了父亲。他告诉我一切顺利,只要再过几个月就行了……” “他就跟您说了这些吗?”夏洛特追问。 “嗯,就是这些,他说大家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莫里斯有些尴尬地看着夏洛特。 特雷维尔公爵小姐还在向他微笑,但是他感觉这位公爵小姐的笑容和之前的那些笑容都不太一样,但是他又感觉不出来到底哪里不一样。 看来他什么也没有问到。 德-博旺男爵看来还是挺了解他的儿子的嘛,知道他不中用而且容易被人摆布。 “哦,我明白了……”夏洛特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既然您的父亲这么说,那应该就不会有问题了,看来我只是白操心了而已……” 接着她又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谢谢您,莫里斯。” 莫里斯心中的忐忑迅速又被狂喜所取代,因为这是他憧憬了许久的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第一次在他面前直接称呼他的名字。而不是冷淡的“德-博旺先生”。 “这……这是我……我应该做的……”他忙不迭地回答,连声音都有些颤抖。 夏洛特没有理会他,两人继续沿着花圃散步,时不时闲聊了一下最近的社交新闻。 估算到时间合适、告辞已经不算失礼之后,夏洛特从怀里拿出了一只镶嵌着小珍珠的蓝色珐琅怀表看了看时间。 “啊。都已经这个时间了呢,”她重新抬头看向莫里斯,“我下午还有一点事……” “哦,没关系,当然,您请便吧。”莫里斯还沉浸在刚才的喜悦中。 “那么,告辞了!”夏洛特笑眯眯地向他又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过去,撑着伞慢慢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看着公爵小姐妩媚的背影,莫里斯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种冲动——今天的“胜利”给了他太多信心。 “特雷维尔小姐,我最近可能要在家中办一次舞会,能否邀请您赏光来参加?” 说完之后,他心跳骤然加速,一边暗暗后悔自己的冲动。 特雷维尔公爵小姐仍旧慢慢地朝前走着,似乎毫无所觉。 正当他心已经沉到谷底的时候,这位小姐突然转头回来了,她的笑容如春光般和煦。 “舞会的话,我最近可能没时间参加。不过最近我很可能要拜访您的父亲一下,毕竟我对他早就闻名已久,一直想跟他讨教讨教经商之道,您到时候可别不许我登门哦。” 莫里斯顿时大喜过望。 “当然可以!” “谢谢。”特雷维尔小姐再度优雅地行了个礼,然后转身离开。 感谢上帝!感谢父亲!莫里斯感觉自己从未这么崇拜过自己的父亲。 但是他无法察觉,可爱至极的特雷维尔小姐在转过身之后,笑容已经完全收起,只剩下了无尽的冰寒。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自从参与这个项目投资以来,夏洛特心里一直有些隐隐约约的不安,所以也多方重新打探,最后竟然还想到了要利用博旺男爵的儿子来试探。 结果,她的不安不仅没有被消除,反而越来越浓厚了。 原本看上去坐等发财的项目,现在被蒙上了层层灰雾,越发有些不祥的阴影,让她心里越来越不安。 这个项目是她从莫里斯那里偶然得知然后鼓动自己的爷爷参与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查之后,钱已经转到了那边的账上。如果真的出了问题,那特雷维尔公爵家显然要因她而蒙受极大损失,这是夏洛特所无法承受的后果。 一想到这里,她不禁心中有些害怕。 ……………… 神通广大的佩里埃特小姐果然没有让夏尔失望。仅仅在第二天中午,他就收到了从她那里寄过来的信件。 “亲爱的朋友,在您的请求之下,我已经初步调查了此事,得到了以下情报: 此项目虽然传闻有德-博旺男爵参与。但是他手中的银号并未予以担保。为这个项目予以融资的是另一家银号。并且这家银号也不负有项目的直接责任。 具体负责经办此项目的是洛林省一家当地的银号,这家银号已经在当地经营了多年,信用尚且良好。 以下是目前已经了解到的情况。 如果您需要向我借款参与此次项目。我个人建议先再观望一番,多查明更多情况再行斟酌,因为就我看来还有很多模糊不清的地方需要了解。 您的朋友 卡特琳娜-德-佩里埃特” 看完这封信之后,夏尔忍不住怒从心头起。 因为他已经完全明白了。 这个借款自然也不用去考虑了。 什么“信用尚且良好”,在巨款面前谁能够保证信用继续良好?卷款潜逃的又不是一个两个,别人不懂行就算了,这位大名鼎鼎的银行家会这么轻信于人吗?显然他们一开始就不打算承担风险责任! 即使是前世并不特别懂行的夏尔,也知道这是19世纪常见的诈骗手段,在铁路工程、土地投机、矿产开发内搞这种事的人比比皆是。不过能玩到这种规模的倒是很少,想来都是被德-博旺这个姓氏的威名给骗过来的吧,就像爷爷那样。 没想到德-博旺这个狗东西居然骗到自己头上来了,简直让人无法原谅! 夏尔生气倒不是生气博旺男爵搞诈骗,从古至今银行家都是坑人不吐骨头的代名词,他生气的是自己家差点上当。赔掉一家积蓄。 算了,生气没有意义,反正现在还没有投钱进去,到时候也不用欲哭无。夏尔按捺住了怒火,在心中安慰自己。 想到这里。他不期然地又想起了男爵那张温厚的脸,和那天在画展上和他的倾谈。这家伙一边一脸严肃地考虑着国家大事,想着怎么让国家经济政策变得更合理;一边毫无顾忌地谋算怎么让人倾家荡产……这还真是矛盾啊。 不,这并不矛盾,这就是资本家。 算了,不管他了,这件事权当没有发生吧,还好没有遭受任何损失。夏尔决定等下就跟爷爷说明这件事,然后让他打消一切参与这个项目的想法。 正当这时…… “啪”! 一块石子打中了百叶窗,在上留下了难看的污迹,百叶窗也随之微微摆动,发出难听的嘶嘶声。 什么? “啪”“啪”“啪” 还没等夏尔反应过来,又有几块石头砸中了百叶窗。 哪里的死小孩儿在玩这种恶作剧? 侯爵府邸并不大,而且夏尔的书房是直接面对着外面的小巷的,围墙离宅邸只有几步之遥,因此街边的人就可以丢石子儿直接丢到窗台上。 夏尔有些恼怒,忙离开书桌走到窗口前,然后千钧一发之际急速低头,一块石子儿贴着他的头发飞了进来。 一瞬间的余光已经足够了。 他发现一辆马车停在路边,在那里扔石头的不是小孩儿,而是……车夫。 怒火让他重新站在窗口前,他没有管那个执行者,而是冲他旁边的人怒吼了一句。 “你在发什么疯啊!” 似乎是看见夏尔刚才躲石子儿时有些狼狈的样子,夏洛特笑得十分开心,是那种真正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是小时候两个人一起玩她恶作剧成功时的那种开心的笑容。 “谁叫你让门房说自己不在的!” 第九十八章 定金 看着下面笑得像个孩子似的夏洛特,夏尔不由得一阵气结。 “你难道不明白,既然我让门房在你过来时说自己不在,那我就是不想见你?” “知道,”夏洛特一脸的理所当然,好像没听懂夏尔说的话似的,“所以我就只好这样子来叫你啊。” …… 堂姐这个样子,让夏尔一时气结。 沉默一会儿之后,他轻声问。 “很重要吗?” “当然。”夏洛特也敛起了笑容,郑重地回答,“相当重要。” 虽然看上去和蔼亲切,但是夏洛特不是一个随便就一惊一乍的人,既然她这样着急,那就一定有大事吧。 夏尔轻轻皱了皱眉。 “好吧,等下你最好是能给我一个足够说得过去的理由。”他咕哝了一句,然后叮嘱她,“你到街口那里等我,我等下就过来。” “好的,等你!”夏洛特也不再多话,直接又坐回自己的马车离开了。 看来是真有大事了,夏尔心中有了一点儿觉悟。 他快速地整理好了自己的文件,接着随便整理一下仪表就出门而去了。 时间已经接近六点半左右了,阳光已经近乎于消没,夏洛特就在树荫下慢慢来回踱步,显然是在沉思当中。夏尔慢慢走了过去,然后小声问。 “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您这么着急?” 夏洛特脸上却极其罕见有着一点忧愁,她迟疑了片刻,最后小小地叹了口气。 “夏尔,我可能遇上大麻烦了。” 夏尔心觉不妙,但是还维持着镇定。 “详细给我说说。” 夏洛特咬着嘴唇,踌躇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之前我说服爷爷参与了一个投资项目,但是现在,我越来越觉得其中有问题。” “问题?” “是一笔大投资。听到我推荐之后,爷爷考察了一段时间后决定的。按理说,德-博旺男爵参与其中的项目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可是,我最近总有一些不安……” 听到这个耳熟的姓氏之后。夏尔的表情变得古怪之极。 “夏尔你怎么了?”看着夏尔的表情。夏洛特大惑不解,“你知道些什么吗?” 几秒钟后,夏尔才回答。 “我希望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一个铁矿的开发项目,而且这个铁矿在洛林省。” “你怎么知道?”夏洛特脱口而问,然后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难看了,“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的不多,”夏尔老实回答,然后略带恶意地加了一句,“但是足够我判断这是一个骗局。” 夏洛特脸色瞬间变得有些煞白,然后眉毛紧紧地皱了起来,接着她紧紧地握住了右手。丝绸手套都被猛地绷直了。 “怎么回事?” 夏尔将自己调查得来的情况和自己的判断一起都跟夏洛特说清楚了。 夏洛特一直都静静地听着,嘴唇咬得非常紧。 最后,她几乎是咬着牙说了一句话。 “该死!我就知道不能相信这些贱民!这些贱民!” “投资了多少?”也许是因为还没有遭受这种损失的关系,夏尔要比姐姐冷静得多。 夏洛特仍旧紧紧地握着双手,眼神有些散乱。 “一百万,该死的。一百万!夏尔,这可是一百万法郎啊!” 夏尔沉默了。 即使对一直豪富的特雷维尔公爵家来说,这肯定也是了不得的大数目。 “博旺那个老家伙和我家来往了很多年,结果我相信了那个老家伙,得到了消息之后就将这个项目推荐给了爷爷。夏尔……夏尔,我真的碰上大麻烦了。如果这真的是个骗局,那边打算吞了我们的钱,那……父亲和爷爷会怎么看我?” 夏洛特担心的不仅是自己家损失一大笔钱,而且还担心因为自己的愚蠢行为给家族带来巨大损失之后,自己会在爷爷和父亲那里留下一个“十分无能”的巨大污点,从而让自己之后再也无法获得足够的信任。这种打击对她将是致命的。 所以她发觉到情况很不对劲之后,没有选择回家禀报给自己长辈,反而选择直接找夏尔来商量。最关键的时刻,她想到来求助的,只有自己的这个弟弟。 看着几乎有些六神无主的夏洛特,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说什么“你当初怎么瞎了眼”之类的责备是没有任何意义的,除了让人更加失魂落魄以外没有任何意义,而无聊的安慰话更加没有意义,什么安慰能比得上一百万法郎呢? 只能以冷静的思考来寻找出路了。 “现在钱已经转到那边了吗?” “是的,已经转过去了。”夏洛特轻声回答。 “也就是说,钱已经在人家的手上了,而你现在想要拿回来对吧?”夏尔总结了一句。 “很可笑,是吧?”夏洛特苦笑起来。 “不,还没有到最后的时刻,不要灰心。”夏尔还是十分镇定,“你现在最想要的结果是什么?” “我想在事情变得无可挽回之前,把钱给要回来,然后跟爷爷说这个项目出现了意外变故给中止了,对方将钱还了回来……” 夏尔明白她的想法了,这大概是夏洛特所希望出现的最好的一种结局了。 就这么将她抛下去不管吗? 不,不可能,即使已经不再恋爱中了,即使可能已经分道扬镳了,但至少她仍旧我的姐姐,和我一起长大的姐姐啊! 夏尔下定了决心。 “这个项目只有特雷维尔公爵一家投资人吗?” “不,怎么可能只有一家投资人,”夏洛特马上回答,“项目那么大,一百万对一般人来说虽然是巨款,但是用来开发矿山只是杯水车薪而已……” “那就好,我们还有几天时间。”夏尔似乎放松了一些。 “怎么?”夏洛特先是有些疑惑,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你的意思是追查出其他投资人来?” “嗯。”夏尔点点头。 “然后也告诉他们?”夏洛特追问。然后自己又摇了摇头,“不,即使这样的话,如果博旺男爵抵死不认账,说钱已经转过去了。他也不知情。我们还是拿他毫无办法。” “先别告诉他们。”夏尔断然回答。 “嗯?夏尔?”夏洛特有些疑惑。 “你老实回答我,在你眼里,博旺男爵是个什么样的人?”夏尔严肃地看着姐姐。一字一字地问。 “一个贱民,贱民之中最可恶的一个。”夏洛特脱口而出,然后似乎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出了后面的话,“尽管如此,仍旧是一个相当有能力,而且相当可怕的人。” 夏尔耸了耸肩。 “至少不是目前我们应该引以为敌的人,对吧?” 夏洛特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只是用告发给其他投资人的方式来逼迫他将钱还给我?尽量先不要跟他结下不共戴天的仇恨?夏尔……有道理。” 这么快就恢复了冷静,该说夏洛特不愧是夏洛特吗? 夏尔不再说话。任由夏洛特自己思索。 “好的,这阵子我就赶紧去查查其他其他投资人的信息。”最后夏洛特点了点头。 “我也会帮忙查一查的。”夏尔微笑着。 “然后,我就去和德-博旺男爵先私下交涉一番,看他能不能先把钱还过来。”夏洛特继续思索着,“不……” 她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接着。她用左手骤然褪下了右手的丝绸手套,然后右手紧紧地握住了夏尔的右手。就和那天晚上一样。 “夏尔,你和我一起去好吗?我是一个女孩子,德-博旺男爵未必会相信我的威胁,就算相信了。他也未必会害怕我,如果他真的……真的逼得我鱼死网破的话……到时候我家会和他结成死敌,对我来说还是灭顶之灾……” 她微微闭上了眼睛。 “夏尔,不要拒绝我好吗。” 她的期待和请求没有白白浪费。 “好的。”夏尔干干脆脆地答应了。 现在不是任性耍小孩子脾气的时候了,不管有别的什么理由,她也姓特雷维尔,这个理由就够了。 夏洛特重新睁开了眼睛,里面竟然有点点泪水。 “谢谢,夏尔。” “不用谢。”夏尔淡然回答,然后用空闲下来的左手抹了抹她流下的眼泪,“时间已经这么晚了,你先回家吧,镇定一点儿,装出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没问题吗?”夏洛特有些迟疑。 “必须没有问题。” “好的。”夏洛特点了点头,然后用力一拉夏尔。 夏尔猝不及防下,往夏洛特这边扑来,接着他被扶住了,温软的嘴唇贴到了他的唇上。 呼吸似乎都融为一体。 良久之后,两人才重新分开。 “你不应该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如此不严肃的行为!这可是你至关重要的时刻啊!”夏尔似乎是为了掩饰自己的狼狈一般,夏尔怒视着自己的堂姐。 夏洛特笑眯眯看着夏尔。 “夏尔,这是定金。” ………………………… 回到家里后,夏尔写了一张便条,然后收入到信封当中,接着将信封交给了老仆人,让他等下递给自己的爷爷。 “我已经查清楚了,那是一个骗局,不值得往里面投入一个苏,博旺的名字欺骗了您和另外许多人。 您差点就让您陷入到破产的深渊,差点让芙兰前途尽毁,但是我仍然不怪您。 爱让您犯下了如此的错误,即使如此,您对我们的爱仍旧让我们感激不尽。” 他不忍心看到老人颓丧的样子,也没有勇气去看。 第九十九章 交涉 今天的德-博旺男爵和往常一样,呆在家中办公。置身于四处摆放的古董家具和鲜花当中,今天他的心情十分不错。 他的一个仆人在书桌前恭恭敬敬地站着,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来了两个人?” 他似乎是随口问了一句。 “是的,来了两个。” 若有若无的笑容浮现于他的脸上,不过没有一个人察觉得到。 昨天,那位一向有些高傲的特雷维尔公爵小姐破天荒地提出想要来拜访时,这位博旺男爵想都没怎么想就答应了。 主要原因是如果直接拒绝,对方会更加起疑心。 次要原因是,他在期待着。 对,他期待着那位年轻人能够跟着一起过来,给他演出一场有趣的戏码。这么多年的银行家生涯,早已经让他见惯了惊涛骇浪,能够让他感到有趣、想要期待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少了。画展上碰到那个年轻人之后,他隐隐间有点欣赏这个能理解他思想的年轻人,所以,他愈发期待这个年轻人之后在自己面前的表现。 当然,欣赏归欣赏,钱他还是照骗不误的。 他小心将单片眼镜佩戴到左眼上,然后温和地吩咐自己的仆人。 “好吧,让他们都来吧。” …………………… 夏尔和夏洛特在博旺男爵府的大门前静静等候着。由于宅邸建得很高,他们需要往上面眺望才能窥其全貌。 一个年轻人急匆匆地从宅邸内向外面跑了过来。脸上带着莫名的惊喜。 “特雷维尔小姐,您这么快就真的来拜访我家了!”面色有些苍白的年轻人跑过来之后。几乎是喊着打了个招呼。 “晚上好,德-博旺先生。”夏洛特微笑着打了个招呼。 接着这位年轻人好像才发现了夏尔似的。 “这位是?” “我的弟弟,欧仁。”夏洛特直接回答。 “哦,特雷维尔先生,您好!”一听到只是夏洛特的弟弟而已,莫里斯-德-博旺先生的表情从疑惑和不安立刻变得有些殷勤。 “您好。”夏尔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你们是来拜访我父亲的吗?先进来吧……”接着他看向门房,“还不放他们先进来!” 门房们立刻照办,打开了大门。 这时前去通传博旺男爵的仆人也已经赶回来了。然后夏洛特和夏尔就走了进去。 “特雷维尔小姐,今天我有点儿事得出去一下,”这位年轻人似乎是不大想去见自己父亲的样子,笑得有些尴尬,“回头我办完事了,再来找您……” “没关系,”夏洛特笑眯眯地点点头。“您先忙自己的事吧。” “嗯,再见!”年轻人挥了挥手,然后似乎恋恋不舍地走了。 在仆人的带领下,姐弟两个穿过前庭的花园朝宅邸走去。 两姐弟靠得非常近,夏洛特轻轻揽着夏尔的手,慢慢地朝前走着。 虽然看似轻松随意。但是她抓得非常紧,几乎让夏尔有些生疼。 “那位就是在追求你的德-博旺先生,男爵的儿子?”夏尔小声问了一句。 “是的,夏尔。”夏洛特小声回答,“夏尔。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杀了他们全家。我发誓!”她眼中满是切齿的痛恨,几乎实质化的视线仿佛要灼烧掉整个宅邸一般。 一向心高气傲的夏洛特,原本就因为出身关系而特别不喜欢博旺男爵一家,现在出了这档子只要没处理好就能让她一蹶不振、面临灭顶之灾的事之后,她的痛恨更加是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地步——至少夏尔认为她的这个誓言是认真的,以后只要她有机会就一定会干得出来。 不过……显然夏洛特还有足够的理智,不会在现在就把这种憎恨给表现出来。 “先过了现在这一关再说。”不过他还是小声叮嘱了一句。 “我知道。” 在仆人的带领之下,两人慢慢走进了宅邸。 即使是有两世经历的夏尔,仍不禁为这位大银行家宅内的豪奢所震惊,里面陈设之富丽堂皇在当世恐怕是难有匹敌的,而进了书房之后,这种奢华风仍旧在延续着。似乎此间主人恨不得直接用这座宅邸来告诉世人“我很有钱!” 这座宅邸内是依靠多少白骨和泪水才堆积起来的呢?恐怕难以计数了吧。 夏尔也没有心情去计数——此刻自己的任务是避免自己家和夏洛特不要成为其中的一员,而不是悲叹伤感。 全法兰西最有钱、因而也就最有影响力的人之一,此刻就坐在这间书房的中央。神气和态度与夏尔那一天在画展上相遇时几乎完全没有两样,依然是略显憨厚的胖脸,和善亲切的笑容,就连单片眼镜下的眼瞳里,也似乎洋溢着让人愉悦的视线。 “欢迎两位的光临。”在夏尔和夏洛特进来之后,他笑着打了个招呼。 夏洛特和夏尔自然也同样回礼了。 然而,接下来银行家的开场白却让两姐弟有些吃惊。 银行家既没有闲扯些社交场上的事,也没有问夏洛特的来意,而是直接看向夏尔说了句话。 “很奇怪是吗?特雷维尔先生?” 夏尔皱了皱眉,闹不清楚对方的意思。 “其实,我并不是一个特别喜欢炫耀的人,豪奢不豪奢也不过如此而已。”博旺男爵小小地叹了口气,“但是没办法……我的职业就是如此,人人只有看到我有钱,我很有钱才肯将自己的资产交由我来保管和打理,如果哪一天我不挥金如土了他们反而会个个传我就要破产……作为一个银行家。奢侈是一种需要,年轻人。” 说到这儿。他心里也有些郁郁。奢侈是一种需要,而不是最终的目的,可惜自己那个儿子却闹不明白这一点。 “但是,无论如何,奢侈的生活会让人更舒适不是吗?”夏尔反问了一句,暗暗讥刺对方得了便宜还卖乖。 “是的,更舒适。”银行家也笑了笑,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夏尔的话。然后。他看向夏洛特,终于问了正题,“特雷维尔小姐,您来拜访我,是有什么事呢?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话,尽管提就行。” “我来,正好是有件事需要您帮忙。”夏洛特带着比往常更加温和的微笑回答。 “哦?是什么事呢?”男爵的脸上看不到任何的表情波动。 夏洛特停顿了片刻。然后说出了她预想了几遍的说辞。 “不瞒您说,我们家最近遭遇到了一点麻烦,资金现在有些紧张。因此我爷爷决定暂时中止之前的那个矿山投资项目,先把资金调回来应急再说,我很遗憾……不过我相信这只是暂时的挫折而已,未来我们两家的合作还是会非常愉快的。” “哦。”听完之后。银行家脸上还是没有任何惊奇,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句,“这样啊……” 哼,果然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吗?看来那天指示莫里斯来询问的人就是这位小姐吧。他心里暗暗冷笑了一声。 似乎是考虑一会儿之后,他才有些迟疑的开口。 “特雷维尔小姐。虽然您还年轻,但是毕竟已经接触过这么久的事务了。总该积累出一点经验了吧?想必您也知道,项目一旦开始运作,资金开始流通,就会在各个账面上不断流转,不是您想要撤资那边就能直接拿出钱来的……” 银行家半明不暗的讥讽让夏洛特心中的恨意又加上了一分,但是她当然不会让这种恨意直接表现出来。 “也许这确实会给您和他们带来一点儿麻烦,但是之前的协议里,并没有我们不能中途回收资金的条款。” 如果有这种条款,你们这些人会把钱扔进来吗?银行家心里又冷笑了一声,是什么给了你信心,让你们觉得没这种条款你们就拿得回钱? “虽然没有具体的条款方面的限制,但是总归是有操作上的困难吧。如果您这是在我这里的存款,只要您说一句话,我二话不说现在就能让您提到款。可是……项目资金的话,很难一下子挤得出来,要不这样吧,您先等待一段时间,等到项目到了尾声,资金慢慢充裕了,我们再想办法把钱提出来还给您家里,怎么样?”男爵的表情比刚才更加和善了,仿佛真的是在为特雷维尔家精心打算一样。 夏洛特和夏尔对望了一眼,果然不能轻松了事了。 夏尔终于开口了。 “博旺先生,不瞒您说,这个项目一开始我就是在家里反对投资的。因为权责不清,担保也很让人不满意。我一直担心,如果未来发生某种不幸的风潮——当然,我绝不是说有意的,洛林的那家银号破产了,那我们家投入的资金岂不是要跟着付诸东流?” 博旺男爵轻轻点了点头,这个年轻人果然不好糊弄,没准就是他看出了问题,然后劝说自己家里长辈中止这项投资。 “您的考虑也很正常,不过我们都知道,投资嘛,总是要冒一点风险的……” “投资当然要冒风险,不过风险是可以控制的,而不是去任意地冒风险,我们没有您的实力可以作为承担风险的担保。”夏尔接上了他的话,“当然,作为一个专业的银行家,您不会看不出风险所在,既然您敢于冒险投资,那自然是极有信心的,所以我们并不怀疑项目的盈利性,只是因为某些变故我们必须先收回投资,而且必须要快——时间可不等人。” 这种淡而不露的讥讽让男爵几乎笑了出来。 果然,三言两语是糊弄不过去他了,那就再叫个人来慢慢糊弄吧。 “这样吧,毕竟这个项目我也只是投资人和介绍人之一,对此了解也不是特别多。”他淡然回答,“正好,这位杜-塔艾先生也在这里,我这就把他叫过来,跟两位好好解释说明一下。” 说完,他摇了摇说桌上的铃,叫来了仆人,吩咐他叫人过来。 他没有注意到,夏洛特也没有注意到,夏尔的脸色突然变得特别难看起来。(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章 暴走 杜-塔艾先生踌躇满志地跟着仆人走向博旺男爵的书房,此时他觉得自己只是要来帮忙例行一下公式而已。 是的,和往常一下的欺骗、拖延,用含糊其次的语句来忽悠那些可怜的客户们,让他们放下心来,安静地等待着灭顶之灾的那一天的到来。然后收下自己应得的报酬。 他追随博旺男爵这么多年了,深知道男爵的性格与行事风格——也许冷酷,也许恶毒,甚至有超出常人想象的诡诈,但是绝没有吝啬。他对有功之人(或者说有利用价值的人)绝不会吝啬。这次骗局的战果的十分之一,也就是至少一百二十万法郎,将作为他多年来为男爵辛苦奔忙的酬劳发放到他的手上——男爵既然已经许诺过,那就绝对不会食言的。 而且,不仅仅是如此而已。用这份奖金,再加上自己之前积累的资金,他就有资本去参与博旺男爵后面的计划,再把这一大笔钱滚上几倍,他有这个信心。 金光大道就在自己面前,自己所需要的做的,就是沿着它一直走下去而已,他坚信这一点。 “……既然您敢于冒险投资,那自然是极有信心的,所以我们并不怀疑项目的盈利姓,只是因为某些变故我们必须先收回投资,而且必须要快——时间可不等人……” 怎么回事?门内传来的声音让他一下子惊呆了。 他走了进去,然后看到了里面的主人和访客。 脸不是特别像。但是看体型,却很有那么几分相似。 没想到。特雷维尔公爵家原来竟然也会干出这种勾当啊……他的惊愕,一下子就变成惶然和感叹。 ……………… 从一开始听到这个名字,夏尔就心中有些发紧,等到看到杜-塔艾进来后的表情,夏尔就明白自己已经被认出来了。如果是只见过一次两次,化妆可能还有点用,但是如果见过很多次,那么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 好在似乎是没打算直接揭破一样。杜-塔艾很快就凑出了和善的笑容,然后座到夏尔和夏洛特的对面。而遵照男爵刚才的吩咐,仆人们也送上了几杯咖啡过来,放在了各人的面前。 “我来介绍一下,这就是杜-塔艾先生,项目的具体经办人之一。”博旺男爵看着两位青年人介绍了一句。而夏尔和夏洛特都朝对方点了点头。 “杜-塔艾先生,这两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和孙女。”博旺男爵同样向杜-塔艾介绍了一句,然后装模作样地问,“由于资金紧张,特雷维尔公爵打算收回之前的投资,您作为项目目前的经办人,现在能够拿出来吗?” 杜-塔艾现在在面临选择——其实也根本称不上选择。 对面的是他的“同志”。但是如果他说可以,他的老大绝不会放过他。 一边是自己接触过的组织里的一个人而已,一边却是自己的顶头老大,金钱的化身之一。这还用选吗? 同志?见鬼去吧? “抱歉特雷维尔先生,您目前的请求我们无法做到。”他还是用那种和善的笑容看着夏尔。装作自己好像根本没有认出他来一样,“不过我可以跟您保证。只要过几个月,项目活动资金充沛了之后,我马上调取现款来还给您家。” 正当夏尔在考虑自己应该怎么回答,或者应不应该回答的时候,夏洛特开口了,按照预定的台词。 “那我很遗憾……”她轻轻叹了口气,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这是我们收集的客户名单,如果您不答应我们的请求的话,我就去一家一家拜访。虽然您大名鼎鼎,但是总有几家会相信我的话吧?虽然看得出来您挑选的人家都是没有特别大权势的,但是如果到时候要求收回资金的人都闹了起来,您恐怕更加难以运作这个项目。” 男爵听着这句威胁,微微皱了皱眉。 他们居然这么干了?从哪里查的? 如果是大约几个月后那种人人朝不保夕的状况下,他根本无所谓什么,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陷入了沉思。 沉默瞬间笼罩住了整间书房。 而此刻他的手下却没有他的这份冷静。 杜-塔艾现在心里满是愤怒,无法抑制的愤怒。一百二十万法郎,乃至后面更多更多的法郎,一座金山,凡俗之辈一辈子都无法想象的巨量金钱,眼看就要摆在他面前了,而有人竟然威胁要将它统统搬走。 这……怎么可能!你们休想!去死吧! 巨大的愤怒,瞬间就填充满了这位银行家的心田,捶打着他的理想,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他站了起来,大声向面前的青年男女吼叫起来。 “不!这不可能!你们休想这样!你们只不过是……”他打算把威胁还给面前的青年。 夏尔一直都用余光盯着杜-塔艾,他没有一秒钟放松过警惕。在杜-塔艾刚刚站起来的时候,他眯下了眼睛。 好吧,整理一下目前的情况吧。 简单来说,就是:杜-塔艾是波拿巴党人一直以来的赞助人之一,夏尔和他有多次接触,现在看来他肯定是博旺男爵的助手之一。而他现在认出了自己,进而想要在博旺男爵面前告发自己。 而博旺男爵和当今的首相关系很好——至少是政治盟友和赞助人的关系。 有三种可能性: 第一,杜-塔艾已经是一个叛徒,要么打算做叛徒,甚至一开始就是别有用心的叛徒,他想要在博旺男爵面前把自己逮个正着。 第二,其实大银行家博旺男爵才是主要的赞助者。杜-塔艾只是一个经办人而已。 第三,他突发性地脑残了。 要不要赌一下? ……………… ………… 赌你妹啊! 赌你妹啊! 怎么可能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寄托在这种可笑的概率论上面?! 一两秒钟足够做出决断了。 他没有任何犹豫。抓起面前的咖啡杯,狠狠地向对方脸上扔去。 “砰!” 盛满了热气腾腾的咖啡的杯子,重重地击中了他的额头。瓷杯瞬间碎裂,瓷片刮伤了他的脸,而滚烫的咖啡也浇到了他的脸上。 “啊!”他下意识地惨叫起来。 但这只是他一夜痛苦的前奏曲而已。 夏尔在目瞪口呆的几个人面前,旁若无人地抄起了自己的椅子,然后跳上桌子,抓着椅背狠命向对方一挥。他如愿地得到了更大一声惨嚎的伴奏。 “你居然认为自己有资格这么对我说话!” 夏尔用拳头不停往还在惨嚎的杜-塔艾劈头盖脸地打去。用尽全身力气。一边打,他还不忘一边叫骂,转移视线。 “我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你什么都不是!几十年前,因为这种不敬,你得在黑牢里陪着老鼠共度一生!今天我只是用椅子来教训你,你感谢上帝让自己生在一个好时代吧!” “砰”“砰!” 瞬间。房间里不停回荡着拳头和脑袋相撞的激鸣,和惨嚎与怒骂。 “你骗我家的钱?就凭你!” 夏尔一边继续大骂,一边不停地挥动椅子狠揍对方。 你是银行家? 那又怎样! 你是我们的赞助人? 那又怎样! “你们把自己当做金钱女神的使徒?你们觉得自己比人聪明一等?你们以为自己能够支配一切?我要让你们清醒过来!” “砰!” 直到此刻,他还是没有片刻的犹豫,没有一丝的怜悯,甚至更没有些毫的愤怒。 ……………… 在夏尔暴起发难的那一瞬间。夏洛特几乎以为他发疯了。她呆然看着弟弟的“暴行”,无法理解他为什么突然如此失控?这样的暴力有什么意义? 我的弟弟真的发疯了吗? 但是她无暇考虑这个问题了,在夏尔刚刚抄起椅子蹦上桌子去的时候,她也下定了决心。 那就陪着他一起发疯吧!夏尔,你是个大笨蛋! 她横下心来。不顾一切地向那位健硕的仆人扑了过去。 ……………… 在这突发的暴行面前,其他人也很快从惊愕当中惊醒过来了。下意识地博旺男爵从椅子上急速后仰。跌坐到地上,然后大声呼喝仆从。 而里面的这位仆人也惊醒过来了,他马上向前走去,想要制止住突然发疯的青年。 然后他发现那位公爵小姐突然也朝自己扑了过来,表情也变得可怕至极,姣好的脸上突然有了些狰狞。 接着,这位公爵小姐抱住了他,难以想象她居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平心而论,即使如此,他仍旧能够挣脱这位美丽的公爵小姐的拥抱,但……这可是一位公爵小姐啊!他还没有1793和1918年的那种革命者觉悟,短短的一瞬间竟然有了一丝犹豫。 “混蛋!还管什么公爵什么小姐!还不快去救人!”博旺男爵的怒喝终于让他惊醒了过来。他如同听到了圣谕一般,再也没有犹豫,抓起公爵小姐的双臂,然后用力一挣,接着将她扔到了旁边,接着快步向那位青年人走去。 夏洛特痛呼了一声,撞到了地上,还好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她抬起头来看向仍在桌上的夏尔,对不起,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很快,夏尔就被制服了,他毕竟没有那种被精心挑选的打手的身手。 但是,这就够了。 杜-塔艾已经被自己打到昏迷了,至少自己已经给自己争取到了时间。不是靠赌博,而是靠自己的双手。 “哈哈哈哈。” 他禁不住放声大笑起来,充满了纨绔子弟式的高傲,和真正的庆幸。 “我叫你们骗我家的钱!” 直到最后,他还是没忘记扔一记烟雾弹。 看着已经被自己的仆人兼保镖紧紧地箍着,一动也难以动的夏尔,已经恢复了平静的博旺男爵心平气和地看着夏尔。然后,他小小地叹了口气,仿佛十分痛心一般。 “特雷维尔先生,您刚才一下子就让自己的信用评级降低了两级。”(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零一章 峰回路转 书房中的骚乱很快就结束了,此时此刻,夏尔已经被制服,而夏洛特也不得不老实坐在旁边,受到后赶来的仆人的严密监视。 “特雷维尔先生,您刚才一下子就让自己的信用评级降低了两级。”眼见夏尔已经被制服,自觉自己已经重新控制了局面的博旺男爵又恢复了镇定,他的脸上除了庆幸之外,竟然略微有些失望。 那个和自己在画展上眉飞色舞侃侃而谈的年轻人,那个能懂得自己思想的年轻人,只是这种等级的人物而已吗?果然年轻人都只是嘴上说得厉害,一见了真章就露出原形了。 他一边暗暗叹气,一边在心里暗暗嘲笑。 什么天潢贵胄,贵族风度,一旦到了关键时候,不也是和街上那些市井小民一模一样吗? 然而,对面的年轻人已经恢复了原先的风度和镇定,几乎看不出刚才突然暴起发难状似疯狂时的一点影子。 “降低了两级?那现在还剩下多少?”夏尔微笑着问。 “五十万。”男爵直接回答,然后又补充了一句,“之前是两百万。” “竟然有这么多?”夏尔吃了一惊。 “我的思想如果只算两百万的价,那还是算便宜了。”男爵一脸的理所当然。 夏尔微微皱了皱眉,然后真心实意地说了一句。 “确实不止。” 听到夏尔的回答之后,男爵微笑着点了点头。 “尽管您刚才的表现已经丢了不少分了,但是就凭这句话,现在我仍旧还有点欣赏您。” “谢谢。”夏尔同样微笑着回答。 如果在此刻夏尔不是被人紧紧箍着几乎动弹不得的话,两个人几乎就像是又回到了画展的那次倾谈一般。 但是,毕竟已经不是在画展上时那种两人毫无牵涉可以随意畅谈的时候了。 “您刚才应该给自己留点体面的。而您都干了什么呢?您在我家里,就在我的面前对我的合作伙伴和助手暴力相向,您觉得这就是您请求人办事的应有方式吗?您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想要怎么办就能怎么办?”男爵的表情重归严肃。 夏尔冷笑了一下。然后讥讽地说了一句。 “体面?对诈骗犯我们还能讲什么体面?” “您这种毫无根据的攻击,让我十分遗憾。”在这种攻击面前,银行家丝毫没有任何动摇——当面或者不当面的时候,别人已经对这位银行家说过无数遍了,而且用词更加难听十倍,他早已经对败者的咒骂毫无感觉了。 好了,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对方今天这种表现,虽然不能将他抓起来或者绑到警察那里去。但是足可以成为赶他们回家的理由了。 “您的教养还没有学得足够好,但是这个不是应该由我来管的事,今天的事看在您爷爷的份上我不打算追究,但是您请回去吧。等到哪天您学会了对我们有足够的尊重我,再过来谈谈……” “博旺先生,您难道忘记了吗?”听到他这句话后夏洛特忍不住喊了出来,口吻里满是愤恨,“如果您今天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让所有人知道您在筹划一个大骗局。您就这么想让自己变得声名狼藉?” 眼看大家已经撕破了脸,夏洛特也说得很直接。 男爵不禁脸色一沉。 没错。如果他们真的这么干了,确实有些麻烦。但是…… 就想凭这个来威胁我?太年轻了。 这只是原本计划中大餐后面的小餐点而已,是大动乱之后能够多捞一大票的副产品,尽管可口但是却不是必须。如果有必要——博旺男爵从不是一个做不出决断的人。 “你们以为这样威胁我就能够随意摆布我吗?简直天真!没错,你们这么做会给我造成大麻烦。但是我可以告诉你们,到时候我就直接宣布项目出了问题,然后把钱都还给他们,而你们呢?你们会给特雷维尔家惹下一个死敌,一个能在二十四小时内调动一千二百万资金,总共能够调动几亿资产的死敌!你觉得那些人会因为感激而帮着您来对付我?” “你以为我们没有办法对付你吗?”夏洛特怒视着男爵。 “那就尽管来试试吧,你以为现在还是一个世纪之前吗?特雷维尔小姐?”男爵冷笑起来,他看上去也懒得再戴上那种假面具了,笑容里面充满了狞恶,“议会里面我能呼风唤雨,对我奉承的议员比我马厩里养的马还多;法兰西银行里面没人会故意来惹怒我,因为我是其中最有力的一个之一!政府里面呢?首相昨天还和我握手言欢!你觉得他是更看重过气的特雷维尔还是更看重能给他无限支持的博旺? 特雷维尔公爵现在有什么?一个被废黜王朝的前大臣而已!你觉得你们还能拿着血统来吓唬我吗?还是说你们想打我的黑枪?想做的话尽管可以试试啊,看到底谁笑到最后!钱只有到了奇多无比才真正具有力量,才真正带来权势,您要怪就怪自己的钱不够多吧! 而且,一开始计划里并没有你们的,是夏洛特小姐,是您,兴冲冲地跑去说服了自己的爷爷,要让来掺一脚……嘿,难道公爵跟我说起这事儿的时候我还能告诉他这是个骗局?他既然说起来了,那我就答应你们了。既然是你们自己这么想损失一大笔,那被骗了就应该怪您自己!” 在这种明火执仗的强盗宣言面前,夏洛特竟然一时失语。 “好好回味现在的心情吧,我想很快您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男爵脸上忽然又带上了点嘲讽,“您既然搞出了这样的失误,您觉得自己之后还会被看重吗?我可以告诉您,您的父亲和爷爷不会敢于和我直接对抗,至少现在不会,他们会撤退,会在这一局中拱手认输,然后会把怒气洒到您的身上,您不信?那我们可以试试看看。” 夏洛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对面的银行家,她从未像今天这样憎恨过一个人,这部分是因为他说的恐吓话很可能是对的。 “所以,您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不过我个人认为您的爷爷是会叫您继续守密的。”男爵轻轻松松地说完了最后一句。 夏洛特呼吸越来越沉重,眼睛竟然有些失神,憎恨中带着一点绝望。 “你……你……” 感觉她的情况不大对。男爵连忙命令仆人站到她的座位前面,挡住了两个人之间的路线。同时抓住夏尔的人也愈发用力了。生怕夏尔再来一次。 就这么完了吗?夏洛特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她心中一瞬间竟然完全空白,连害怕和憎恨都已经不再剩下。 ……………… “博旺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没到什么话都无法谈的地步。” 弟弟的声音重新回荡在她耳边,她骤然睁开了眼睛,看着旁边的夏尔。 夏尔,就靠你了! 博旺男爵听到这句话后,饶有兴致地看着夏尔。 “哦?难得您现在突然这么明事理了,那说说看您的想法吧?”他并不反对再听听这个年轻人的话,就当做一种消遣也好。 “毫无疑问,现在您是在强势的一边。钱已经到了您的手上了。” “很高兴您还能面对现实。” “但是,这只是您利用了人们的无知而已,以纯粹的眼光来看,不得不说,您这次的计划有些粗糙。如果一开始是我来经手的。您是绝不会得手的。” 提到无知这个词时,夏洛特脸色微微有些发窘。 “粗糙?”男爵皱了皱眉头,然后无所谓地回答,“也许是有点儿,但是只要有效就行。” “您完全是可以让这次的项目以更完美的形势收场,结果您却把它搞得像是市场小贩那种可笑的勾当,都已经是现代的19世纪了,还在重复中世纪的无聊手法,简直可笑。当然这是眼界和智慧的局限性,不是您一个人的错,我并不是特别怪您……” “眼界与智慧的局限性”一语,让男爵脸色骤然变得有些难看。 对有些人来说,你骂他卑鄙无耻他根本无所谓,但是骂他愚笨不堪那直接会当做奇耻大辱。 “您觉得这样说我就会生气吗?”他慢条斯理地回了一句。 “不,我只是觉得您浪费了自己名字的价值,仅此而已。”夏尔冷静地看着对方,“我原本以为您的名字能够更加值钱的。” “什么意思?” “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个计划您只是打算挣个几百万而已……” “准确来说,目前是九百万到一千百万。当然,以后也许会更多一些。”男爵突然瞟了夏洛特一眼,“如果有另外的可怜虫再送上门来的话。” 夏洛特在这种嘲讽面前,忍不住又气得涨红了脸。 “好吧,即使如此,我也认为这个数目配不上您的名字。” 男爵脸上微微一动。 “说下去!” 夏尔扫了一眼旁边的仆人,男爵微微点了点头,这位健硕的仆人松开了手,不过仍旧紧紧盯着夏尔。 但是夏尔根本就无视他,直接看着男爵。 “我有方法能够让您的名字变得更加值钱。比较一下吧,如果您一意孤行,九百万恐怕会很快告吹,如果您把一百万还给夏洛特,过不了多久您会挣上一千几百万,也许更多。” 男爵盯着夏尔,想要从对方脸上找出一丝撒谎的迹象。 这个年轻人是认真的? “很好,说下去。” 第一百零二章 虚惊一场 等到夏洛特的马车驶离博旺男爵府上时,时间已经临近深夜了。 夏尔抬头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而夏洛特则静静地伏在夏尔的胸前一直看着夏尔,感受着那种得到依靠的舒适感,侧耳倾听着夏尔的心跳声。这声音平稳而且有力,带有几乎永远不变的节奏感。 在最关键、最生死攸关的时刻,她唯一想到的对策就是找他来求助,然而,她成功了。事实已经证明了她绝对没有看错人。 “夏尔,谢谢你,如果没有你,我真的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后,她轻轻道了声谢,似乎如释重负。 而夏尔则没有回答她,他只是仍旧盯着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夏尔,你在想什么呢?”夏洛特轻声问。 “我在想一个故事,一个东方人流传的故事。”夏尔轻轻回答。 “东方故事?”夏洛特有些惊诧,不理解夏尔的思路怎么飘得那么远,“什么故事呢?” “你知道老虎吗?” “当然知道了,谁会不知道呢。”夏洛特禁不住笑了出来。 “在东方,有一个传说。他们说老虎在吃了人之后,被吃者的灵魂也会被强行束缚到老虎的身边,无法得到解脱……” 夏洛特有些明白夏尔的意思了。 “然后呢?” “为了得到解脱,被吃者的鬼魂就必须替老虎找到新的牺牲品,这样老虎才会解脱对他的束缚……”夏尔将视线转回到车厢内,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堂姐姐,“您有没有觉得这个传说很荒诞可笑呢?” 夏洛特沉默了。 突然,她用力抱住了夏尔,然后将头深深埋入夏尔的怀中。 “不。夏尔,一点都不可笑……” “没什么,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夏尔的右手轻轻抚弄着她那柔滑而顺直的金色长发,由于头埋在夏尔怀中的关系。夏洛特的声音有些微微的失真。 “夏尔,别太放在心上了,有时候我们只能这么做,怜悯无法拯救任何人。” “你不用担心,我并不后悔,一点也没有后悔。”夏尔还是镇静得让人惊奇,“如果再来一次。不,就算再来一百次我还是会这么干的,我无法就那样坐看着你坠下深渊,哪怕代价是需要用别人的身体把深渊填满给你当垫脚石。我也会把你拉出来的。这是我不可动摇的意志。” 即使说到“这是我不可动摇的意志”时,夏尔的语调仍旧和之前一样的平稳,神态仍旧和刚才一样温和。 然而,即使没有夸张的语气,没有鲜花宝石的陪衬。这段话仍旧比多少别的殷勤话更能打动女人的心啊! “夏尔……” 夏尔的胸口慢慢被眼泪沁湿,这是多少年以来夏洛特第一次在弟弟面前哭泣?也不对,她没有“当面”。 但是夏尔没有多做别的动作,而是继续抚弄着那一头长发。 不知道哭了多久,夏洛特终于离开了夏尔的胸口。她面对面地看着夏尔,脸上已经不见了眼泪,只是略微有一点点红肿。 “夏尔,还记得那次你来我家赴宴时我跟你提过的提议吗?我现在跟你发誓,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任何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拔剑相向的。我一定会谨记这个誓言。” 夏尔皱了皱眉。 这就是女孩子的通病了,太喜欢感情用事。夏洛特果然不是干大事的材料。 “很遗憾,我无法做出同样的保证。”思索了片刻之后,他给出了同样的回答,“今天我帮助你,只是因为这并非和我生死攸关而已。如果到了必须对付你的时刻,我也只能毫不留情地……” “你这人怎么这么喜欢煞风景!”夏洛特的脸上闪过几丝怨气,“这时候就算哄我,说几句好话不行吗?” “我不想因为欺骗而让你产生误解,不然恐怕这会对你是致命的错误。” “哎……你真是……”夏洛特重重叹了口气,仿佛拿夏尔没辙了一样。 然后她又笑了起来,眼睛里带着过去常有的促狭和狡狯。 接着她又重新抱住夏尔,脸贴到了他的面颊上。 “上次只是付了订金,这次我该付全款了……” 随着她的轻声呢喃,温热的风扫到夏尔的脸上,带来了微妙的麻痹感。她的眼睛里很快带上了一层迷雾,耳垂渐渐发红。 “夏尔……夏尔……抱紧我……”此刻的夏洛特,仿佛连声音里都带上了无尽的魅惑。 夏尔端详着自己的姐姐,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夏洛特,我不是为了让你报恩才帮你的。” “我知道……我知道……”夏洛特的声音变得急促起来,“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抱紧我!” “可是你这样,可能是在谋杀我。” 夏尔这句话,仿佛给夏洛特迎头倒了一盆冷水,她重新看着夏尔,显得十分疑惑。 “夏尔,怎么了?” “你知道我刚才为什么要突然发疯,去暴揍那个可怜人吗?” “我也很奇怪呢,平常你并不是那样的人。”夏洛特轻轻点点头,“不过,打得好,打得太好了,这可能是十年来你做得最让我开心的一件事了。” “因为他认出了我。”夏尔低声说。 “什么?!”夏洛特很快明白了夏尔的意思,惊呼了一声,“你是说……” “是的,他是我们这边的赞助人之一,我和他见过很多次,他几乎没费什么功夫就认出了我,然后他似乎是想在博旺面前告发我……为了自救,我只好去发一发疯了。”夏尔说着说着,微笑了起来,一点也不为自己狠揍了赞助人而内疚。 随着他的话,夏洛特陷入了沉思。 “他居然敢这么做,难道不怕男爵知道他也是叛逆吗?” “要么是因为。他早就背叛了我们,投靠了博旺男爵这种显贵;要么是因为,男爵是幕后让他赞助我们的指使人。如果是第一种情况。叛徒活该被我狠揍,如果是第二种情况。打了就打了,反正男爵又不会因为他而断绝对我们的援助。” “我明白了。”夏洛特点点头,“难得你那么短时间还想了那么多。” “冷静才能拯救自己。”夏尔轻声回答。 夏洛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突然抬起头看着夏尔。 “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你现在岂不是有些危险?如果等下那个家伙醒过来,然后跟男爵告发了你,你岂不是……” “是的。就是这样。”夏尔笑着回答,“不过我想以我刚才造成的伤势来看,至少今晚那家伙是没法恢复意识的,所以至少今晚我还是非常安全的……” “那亏你还能笑得出来!”夏洛特怒视着夏尔。 “着急也没用。而且人走路再怎么也不会比马车快嘛。”夏尔仍旧微笑着回答,“不过,现在我是不大好收‘全款’了……” “真亏了这个时候你还能说些冷笑话!”夏洛特无奈地叹了口气,“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打算回去之后就收拾一下,然后暂时到一个秘密地点去住上一段时间。”夏尔说出了自己刚才的考虑。“这种情况我并不是毫无防备。当然,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就最好了,就当我只是自己吓唬自己把……” 夏洛特冷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然后点了点头,“好吧。也暂时只能这样了……” “但是,如果万一是最坏的情况……”夏尔轻轻叹了口气,“夏洛特,我只能先麻烦你照顾一下我的爷爷和芙兰了……” 听到芙兰这个名字,夏洛特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头,不过她自然也知道什么是大局为重。 “好吧,我知道了,到时候我一定会暗中照顾她的。不过,最好还是虚惊一场……” “抱最好的期待,做最后的打算吧。”夏尔有些无奈地说,接着他看了看外边的景物,“看样子是快到了,我得马上行动了。夏洛特,记得我刚才说的话……” 夏洛特点点头,然后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了,如果男爵得知你的真相,反悔了约定怎么办?” “他不会这么做的。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不会这么做,所以我知道他不会这么做。”夏尔笃定地说。 夏洛特定定地看着夏尔。 “你们有时候真的一模一样,还好只是有时候。” “那我准备下车了。” “现在不是还有一点时间嘛……”夏洛特微微抬着头,然后闭上了眼睛,脸上有些发红。 都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了,如果还要装冷酷,那还有人性吗? 夏尔一把把夏洛特揽入怀中,然后两人亲吻了起来。夏洛特一直闭着眼睛,模糊不清地呢喃着。 直到马车停下之后,两人才分开。 夏尔走下马车,头也不回地朝前走着。 “把剩下的记在账上!” 临走时他还是不忘说一句冷笑话。 ………………………… 回到家中之后,夏尔马上收拾了一下东西,并且销毁了许多文件和信札。然后他趴到书桌前,开始动笔。 他首先写下了给爷爷的便条,详细说出了自己的经历和打算,并告诉他不用担心自己,还叮嘱他照看好自己和芙兰。 接着,他写下了另一张字条。 “尊敬的德-博旺男爵: 当您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恐怕您已经得知我是当今王朝的一个敌人了。 但是,也许您还有某些情况需要我来告知: 我并非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是夏洛特小姐的恋人而已。对于我的真面目,她和特雷维尔公爵都毫不知情。 我并不担心您会因此而撕毁协定,因为我了解您。 预祝您一切顺利。” 他没有签下名字,但是想来对方终究是会知道的。 第一百零三章 梦 写完了信件之后,夏尔不再浪费时间,直接将一些重要文件和几件换洗的衣物装入小手提箱里面,拿起来就往外面走。 当他走到楼梯中间的时候,突然在另一边走廊传来了一声招呼。 “哥哥?你要去哪里啊?” 夏尔停下了脚步,然后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发现正穿着睡衣的芙兰,正拿着小小的烛台,有些疑惑地看着自己,朦胧而又闪烁的烛火,为少女的娇颜平添了一份神秘的魅力。 “哦,芙兰,怎么现在还没睡觉啊?”夏尔微笑着反问,“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就应该早点睡。” “我听见有响声,就跑出来看看啊。”芙兰的口吻中带有几丝倦意,不够她还是不忘反驳了一句,“我已经不是孩子了!” 芙兰的反驳让夏尔忍不住失笑了。 “好吧,确实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你这是要去哪儿啊?怎么这么晚了还要出去?”芙兰还是没有忘记原本的问题,“是碰到什么急事了吗?” “是的,是碰到点急事了。”夏尔直接回答,然后抬头看着自己的妹妹,“本来还不想打搅你的,既然你在我就直接跟你说吧。这几天我要出去一趟,你要听话,另外照顾好爷爷,明白了吗?” “出去几天?”芙兰十分惊诧,她欲言又止,似乎想问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问。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那我先走了,”夏尔冲芙兰点了点头,然后重新转身走下楼梯。“记得,我回来的时候还会检查你的学业的,不要以为我不在你就可以偷懒了!如果你不听话,小心到时候我又……”说到这里。他发觉好像有些不合适,赶紧收住了口。 芙兰脸上微微一红,应该也是想到了夏尔后面的话。 夏尔略觉尴尬。于是不再多说什么,继续往前走。 眼看哥哥就要离开了。芙兰赶紧将自己原本打算明天再说的事情说了出来。 “哥哥,阿德莱德女士今天派人到画室这边来通知说,明天她要去郊外去散散心,要找我和其他几个同学一起去陪她聊天解闷,然后给她画像……” “哦?”夏尔先是惊奇,而后又有些欢喜,“那真是恭喜你。看来她真的是很栽培你啊。我的妹妹果然是优秀无比。” 得到期待已久的夸奖之后,芙兰笑得十分开心,仿佛因为这句话让一晚上的等待都变得物有所值。接着,她看着夏尔。低声叮嘱了一句。 “哥哥,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 “谢谢。” “我会天天向上帝祷告,让它保佑你的!”她小声喊了一句。 夏尔抬起头来,看着上面的妹妹,眼中有些无奈。说实话。也许是由于前世的无神论思想过于根深蒂固,所以哪怕经历了穿越这种神奇的事情,再加上之后二十年的熏陶,也没办法让他对所谓的上帝产生多大的尊敬。 “上帝不会有我那么爱护你,如果你要为我向它祈祷。我很怀疑它的积极性啊……” 他的冷笑话让芙兰先是禁不住一笑,然后又很快板起脸来斥责了一句,“你怎么能在圣父面前说出这种话!哥哥,您这种话是在渎神啊!” 夏尔耸了耸肩,然后径直继续往前走了。 芙兰一直站在走廊上,看着哥哥渐行渐远的背影。直至他消失不见之后,她慢慢闭上了眼睛,双手并拢放在胸前,轻轻低语。 “万能的上帝啊,求求您,饶恕哥哥刚才的言语,以您无边的宽仁保佑他吧!求您了!” ………………………… 尽管有些歉疚,但是夏尔还是叫醒了仆人,让他赶紧准备好马车带着自己离开宅邸,驶到了一个广场之后他走下了马车,然后将仆人打发回家,接着他自己慢慢走到了这个暗中的藏身地。 狡兔三窟的典故夏尔自然还是懂的,所以自从开始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之后,早就给自己经营了几个秘密的藏身窝点以备不日之需。以今天的遭遇来看,这种花费果然是必要而且应当的。 这是一幢小公寓楼,幽深而且寂静,梧桐树遮盖了大部分光线,让人在来这里的第一天就忍不住心生倦意。更为让人满意的是,这里的住客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点不寻常的地方,有小偷,有诈骗犯,有暗娼,也有其他千奇百怪的人,因此人人都心照不宣,几乎从来不关心其他人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深夜从外面跑过来的。 他收拾完房间之后,轻轻躺在床上,带着疲惫与庆幸,终于了结了这辛苦而又紧张的一天。 ………………………… 这天晚上,夏尔做了一个梦,一个有些荒诞无稽的梦。 特雷维尔侯爵的孙子、埃德加-德-特雷维尔先生的儿子——夏尔-德-特雷维尔,在出生后不久就因为照料不慎得了新生儿肺炎,最后病情严重恶化死于呼吸衰竭,芙兰在之后五年出生,并在后来作为独女陪伴着爷爷孤零零长大; 在因为自己的失误而令得家族损失了一大笔之后,夏洛特再也没有得到自己爷爷的信任,也没有机会再发挥自己的才能,最后嫁给了一个空有血统但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庸人,在平淡无奇毫无乐趣的生活当中闷闷不乐地早衰,而后死去。 在特雷维尔侯爵破产之后,在心理的重大打击之下老人很快就承受不住,最终在贫苦和疾病的双重夹击下过世了。而他的唯一一个孙女孤苦无依地生活了一段时间之后,最后进了修道院,侍奉上帝一生。 这个梦的最后一幕场景,就是这位少女跪在地上对着圣父祷告,为自己这绵延一生的不幸而哀叹垂泣。“上帝啊,我犯了什么过错,为什么要遭遇这么多灾祸……请饶恕我犯下的罪孽吧!” “不!不!芙兰!芙兰!不要怕!哥哥在这里!”随着梦境的延续。夏尔无意识地呼喊着,整个心都抽痛着,直到最后他终于惊醒了过来。这时他满头全身都已经密布冷汗,就连心跳也比正常时快了几分。 这是真的发生过的事实。还是只是一场可笑的梦境而已? 这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我的努力,她们得到了更好的命运,她们也必须得到更好的命运。她所笃信的上帝并没有保佑过她们,但是有我在,这就够了。 他下定了决心,而后排除掉了所有繁杂的思绪,又重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 到了第二天早上。被夏尔胖揍了一顿的杜-塔艾先生,终于在医生的照看下醒了过来。一恢复意识,他就怒吼了一声,咒骂了那个殴打过他的混蛋年轻人。然后强行试图下床,好在被医生和旁边的仆人给制止住了。 “那个畜生,那个混蛋!居然敢打我!那个没教养的混账!”由于刚刚受了重创,所以杜-塔艾的连绵不绝的叫骂声明显有些有气无力,但是其中的怨恨倒是没有打半点折扣。 这时。得到了仆人通报的博旺男爵走进了这间房间,看着躺在床上还在不停痛骂着的手下,他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动,等到对方骂的声音越来越低时,他才开口说话。 “你的精神倒是足得很。看来我不用担心了。” 听到了老板的声音,杜-塔艾慌忙收住了自己的叫骂,然后试图坐起来恭敬一点地和自己的老板说话,可惜还是被医生给破坏了。 “博旺先生,那个人呢?跑了吗?”他急促地问。 “他没有跑,只是被我送走了。”男爵冷静地回答。 “啊!”杜-塔艾感觉头上的伤口又重重抽动了一下,心中的憎恨又加上了几分,“可恨!您不知道啊,特雷维尔公爵的这个孙子,是个乱党!因为筹款的事,我几次见过他!昨晚我就是因为想要跟您说这个事,结果就被他……” “你只说错了一件事,”博旺男爵还是十分冷静,“他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 他拿起手中的信纸,轻轻地再度朗读了其中一句。 “我并非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是夏洛特小姐的恋人而已。对于我的真面目,她和特雷维尔公爵都毫不知情。” “这是什么?”杜-塔艾惊奇地问。 “一封信,今天早上我收到的。看样子是这位年轻人写的。”男爵将信纸扔到了杜-塔艾的身上,后者连忙拿起来也阅读了一遍。 “该死的!”快速看完之后,他忍不住又咒骂了一遍。“这个混蛋!” “确实是个混蛋,而且是个没什么风度的混蛋。”博旺男爵小小地叹了口气,然后说了后面一句,“然后,并不是一个蠢货,相反,十分聪明。杜-塔艾先生,不得不说,在他的映衬之下,昨晚您当了一回蠢货,还白白地挨了一顿打。” “您为什么要放他走呢!”杜-塔艾有些怨恨地问。 “为什么不呢?”男爵反问了一句,“尤其是他能给我带来大笔金钱的情况下。” “大笔金钱?”听到这个词之后,杜-塔艾瞬间忘记了憎恨,连忙追问——多么可贵的职业素养啊! “你最好快点恢复过来,这阵子你又有得活干了。”男爵不带任何感情地扫了躺在床上的手下一眼,接着他走出了房间。 就在这时,他觉得自己不得不重新给那位年轻人定一个信用评级。 “五百万。” 最后,他轻轻自语。 第一百零四章 体制问题 不论之前一天发生过什么,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不为外物所动。 早晨时,考虑到博旺男爵应该已经收到信了,而且杜-塔艾那个可怜人应该也已经醒了,对方应该已经知道了一切信息,于是夏尔还特意到自己家的周围小心转了转,结果发现并没有出现什么异常情况。他略微放下了心,但还是决定继续多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接着,他按照预定的安排,来到了博布尔街,因为昨天收到了求助召唤。 ………… “什么?你居然犯下了这样的失误!?不可原谅!” 夏尔怒视着坐在对面的中年人,口吻十分严厉,表情也几乎失去了惯常的镇定,“我事前几次提醒过你,要小心,要小心,结果你还是给我闹出这样的乱子,帕尔东先生,您是把我的话全当做耳旁风了吗?您这是失职,无法容忍的失职!” 也怪不得他这么生气,如果你辛辛苦苦地拉到了赞助,结果有人告诉你,因为某些事故这些赞助不小心打了个水漂,你会不生气? 枪店老板帕尔东额头上有些汗珠,显得非常紧张,他有些讨好地看着夏尔,“先生,我们也没想到事情居然会闹成这个样子……您先别着急……” “不着急?我怎么可能不着急?”夏尔仍旧余怒未消,“好不容易花钱买来的军火,居然都被人直接查扣了!有这么荒诞可笑的事情吗?别忘了事前你是怎么跟我们保证的?还说一定不会出问题,结果呢!钱白花了没关系,但是你耽误得起大家的时间吗?我之前那么多次提醒过您,您都答应得好好的,结果呢,您就是这样回报我们的信任的!” “事发突然,没想到……” “突然?有什么突然的?”夏尔的口吻仍旧十分严厉,“事前就不就应该做好万全的准备,排除掉所谓的‘突然’吗?” 帕尔东低着头。一言不发。他自己知道这事办得太糟糕,所以现在恐怕连申辩的余地都没有,只能老实低头听训。 “最近我一个朋友找了条路子,可以从陆军的几个军需官和军官那里淘到一批好货色,可得抓紧时间去办。不然都被别人买走了……”上次夏尔来给这位帕尔东先生送钱的时候。他就是这么说的,在夏尔走了之后,他也的确是如此去办了。 结果。他在执行计划的时候,却捅了一个大篓子,陆军那边好像出了点问题。之前商量得好好的,款到发货,可是现在钱已经给到了里面的内应,但是那批军火却都被扣在军需仓库里出不来,慌了神的帕尔东连忙找夏尔商量对策。 发泄了一通怒火之后,夏尔总算是恢复了一些往常的镇定。 “你跟我详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那些人不讲信誉。反悔了吗?”他看着帕尔东,目光有些森然。 “倒不是那些军需官反悔,而是别的情况……”帕尔东有些尴尬地瞟了夏尔几眼,“那边的军需官里面最近换了个人,我们一下子没有准备,结果工作没有做通……” 他的意思是。换了个人之后,由于时间仓促,钱还没有使到位。 说实话,这个年代法国陆军的采购和军需系统,乃至整个军费使用体制。哪怕用“一团乱麻”或者“一塌糊涂”来形容,都已经算是恭维了,里面上上下下都充满了各种各样的*。上层的军官大肆贪污挪用军费,中低层的军官和军需官们勾结供应商以次充好赚取差价、或者干脆倒卖军队的军器和物资,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这种情况也不是法国一家独有的,在这个年代的“西方发达国家”,其官僚体制的能力也许要强上很多,但是在政治道德上并不比东方的同仁们要好多少,贪污*什么的,司空见惯。 如果这种*只是军官们的一种薪水之外的创收方式的话,那还不算十分可怕,最可怕的是,这种*也严重地影响到了军队的战斗力。 单单就后来的米尼枪列装陆军一事来举例吧。 米尼枪堪称是前装枪最后的巅峰之作,针对一般滑膛枪的优势几乎是人所共知的,在19世纪40年代这种枪支就已经出现了颇为成熟的型式,而在1849年德维勒和米尼上尉发明了米尼弹之后,更加取得了划时代的进步。 在1850年,法国人就设计出了米尼步枪,射程和精度都完爆法国现在列装的1842式滑膛枪,但是却一直得不到法国陆军采购部门的青睐,根本就没有大规模列装到军队里面。 英国人在1851年制造出了早期的米尼枪,在1853年就已经开始大规模生产和列装陆军了,接着西班牙,美国以及众多德意志邦甚至包括在克里米亚战争中被打坏了的俄罗斯,都开始拼命山寨米尼枪,而法国却直至克里米亚战争打完,都只是装备了极少部分米尼枪(主要步兵武器仍旧是1842式和1853式滑膛枪,或者是1846式和1853式卡宾枪),作为米尼弹的发明国法国居然险些成为最晚列装米尼枪的国家。 为什么?因为供应商还没有赚足钱,不想去花投资换制米尼枪,而收了他们大笔好处的陆军采购部门拒绝从别的军火商那里购买米尼枪供给陆军。 这是个体制问题,这是一个极其严重的体制问题。 在1854年开始的克里米亚战争里面,法军伤亡五六倍于英军,固然有法军担当陆上主力承受主攻任务的缘故,但是与这种体制问题恐怕也有直接联系。 夏尔原本就想过在组织的谋划成功之后,将米尼枪这种私货早点通过各种手段塞入陆军当中,没想到自己这么快就与陆军的体制问题打上了交道。 “如果连这点风险都把控不住,一开始你就不该去贪这种便宜!”夏尔仍旧斥责了帕尔东一句,不过口气已经放缓了许多,“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如果想要一次买到足够多的好武器,最好的地方不就是去找军队吗?时间这么紧我也没办法啊……”帕尔东小声辩解了一句,然后拿起一块手帕,擦了擦头上的汗渍,接着又小声说出了自己接下来的打算,“我打算先去找找那几位军官,然而让他们介绍我和那位新来的军需官认识一下,看看能不能通融点,据我猜测,对方应该也只是想要卡一卡我们,从中要点钱而已,并不会坚持到底。所以,如果有必要的话,我看就给点钱给他也行……” “也只能这么做了,你自己看着办吧。”夏尔小声叹了口气,“不过你要注意,不要在别人面前暴露了自己,在他和其他军官面前,你只是一个勾结了军官想要捞一笔横财的军火商而已,明白了吗?” “这个我当然明白。”帕尔东连忙点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结果给我弄出了这么大篓子!”夏尔还是继续敲打,“难道这次你也打算用同样的保证来敷衍我吗?” “当然不会!当然不会!”帕尔东连声道歉,“这次我跟您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同样的情况了,上次真的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意外而已!” 夏尔紧紧盯着对方,看出了这次对方真的是已经下定决心了,于是他点了点头,“好吧,这次我就再相信您一次,您最好不要再让我们失望,否则我想您应该知道后果吧?” “是,是,是……”帕尔东的头上再次渗出冷汗,明明是一个健壮魁梧的中年人,此刻却宛如老实听驯的中学生。 “你先去办,如果到时候又出现了什么意外情况,记得早点通知我。”夏尔仍旧皱着眉头,说出了自己最后的考虑,“如果是最坏的情况,这笔交易就直接中止算了,武器和钱的事以后再想办法。毕竟这些钱都只是小事,大家的安全第一。当然,这只有在最后没办法时才能如此做……” “好的,我明白。” ……………… 在把应该交待的事情交代完了之后,夏尔总算收起了刚才的冷峻神气,“我要走了,你还有什么要报告给我的吗?” “那次您来得时候,我不是跟您提到过那个‘一二一同志会’吗?我最近好好地打听了一下他们的情况……”帕尔东似乎是想在夏尔心中扳回一些形象分,连忙有些谄媚地笑着回答,“这是一个新窜起的组织,不过好像成员挺多的,最近好像他们是在谋划着什么,一直大量扩充人员还买了很多武器。不过,我还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够这么快搞起来……” “这还用说吗?他们也找到了他们的一个亲王夫人。”夏尔说了个冷笑话,“好吧,这种事情先放在一边吧,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枪弄回来,目前这些人还算是我们的朋友吧,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 【指贝尔乔若索亲王夫人,克里斯蒂娜-翠芙吉奥-迪-贝尔乔若索(cristina trivulzio di belgiojoso),1808年出生于米兰的贵族家庭,后嫁给了贝尔乔若索亲王。其人坚决反对奥地利对意大利的统治,还曾加入过烧炭党活动,因此被奥地利政府流放,财产也被大部分没收,不过她仍旧用剩下的钱继续大笔赞助意大利反抗奥地利统治的革命组织。从30年代初开始,她一直客居法国,因其经历而在法国上流社会中名声很大。】 “好的,我明白。”帕尔东点头答应。 第一百零五章 青年夫妇 秋末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街边的梧桐都被染出了一片金黄。狩猎街和勃艮第大街中间的这片小布尔乔亚们的聚居地里,两个年轻人不紧不慢地走在街上,一个十分俊秀,穿着时髦的呢绒外套,头上戴着高礼帽,神态轻浮且高傲;一个穿着简单的便装,戴着小筒帽,表情则稳重得多。两个年轻人虽然看上去并不特别协调,但是也算各有各的气度。 “阿尔贝,你要带我去哪里?”跟着走了一段路之后,夏尔终于忍不住问了,“我们好像已经走了很久了?” 不要着急,我的朋友,就快要到了。“”阿尔贝不停地扫视着周边路过的女士们,一边小声回答,“我保证你会很惊喜的。” 说完之后,他又对对面一辆路过的马车吹了声口哨,引得里面的少女羞红了脸。 “你还真是……”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一点都没变。” 从少年时代起,他们两个就是好友,因此夏尔对他的敷衍一点也不以为意。 “好吧,真希望我能够得到惊喜。”他不再多言,跟着阿尔贝继续朝前走。 过得不久,阿尔贝终于在一座大房子门前停下了,这座宅子看上去似乎是在附有小花园的旧宅空地上新起的,因此明显带有因陋就简的成分,看得出来应该是新搬入的人家。 阿尔贝朝门口的老门房点了点头,然后直接就拉着夏尔走了进来。径自朝屋子底层的石级走去,显然是跟这家的主人十分熟稔。 到了这份儿上,夏尔差不多明白了。 “这里就是……” “特雷维尔先生!”一声招呼打断了他的询问。带着几分欢喜,“您可终于来了啊!” 夏尔看向阿尔贝,他笑着耸了耸肩,然后夏尔寻声抬头看去,立马就认出了打招呼的人。 迪利埃翁家的大小姐朱莉,此时穿着已经没有之前那般豪奢富丽,但是明显要比上次在伯爵府中见面时要有精神得多。而且。夏尔敏锐地发觉她的腹部已经有了一点点隆起,脸上也洋溢着一种即将做母亲的女性所特有的幸福感。 “哦,迪利埃翁……哦不。勒弗莱尔夫人,恭喜您!”夏尔连忙道喜。 “您今天才想到来看我们啊……”朱莉貌似怨怼地开了句玩笑,“真是太让我们失望了。” “哦,真是抱歉。最近实在是比较忙。”夏尔道了句歉。然后连忙问,“勒弗莱尔先生呢?” “就在家里呢,今天刚刚从军营里回来,所以正在休息呢。”朱莉回答之后,又打趣了一句,“到这个时候您还叫什么先生夫人的,也太见外了吧?” “好吧,朱莉。”夏尔从善如流。然后走到她的面前,脱下帽子然后躬身行了一礼。“祝贺你。” “谢谢,夏尔。”朱莉笑着点点头,然后也朝夏尔行了个礼,“我们先进去吧!” 吕西安-勒弗莱尔此刻正坐在沙发上休息,看到随妻子进来的两个人之后,他先是有些惊讶,然后立马笑着站起来,向两人迎了过去。 “阿尔贝!特雷维尔先生!你们可终于来了!” 他走到两人跟前,然后朝夏尔伸出了双手。 夏尔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和他紧紧地握住了。 “吕西安,叫我夏尔吧。” 吕西安又是一喜,手顿时握得更紧了,“之前的事一直没有好好谢你呢,夏尔!” “不用,我很高兴能够帮到你们点什么。”夏尔还是微笑着,“事实证明我没有做错,而是干了一件大好事。” 听到这句话后,吕西安愈发高兴了,他拉着夏尔的手,不断道谢。 “你们还要说到什么时候啊!”朱莉笑着打断了他们,“快进来坐吧!” 家具看上去都比较旧,显然都是二手的,但是看得出被女主人精心打理过,而且布局和陈设自有一股优雅沉浸其中。 “里面这么简陋,还请你不要嘲笑哦,夏尔。”朱莉开了句玩笑,然后指着一张椅子招呼他坐下。 “该有的全都有了,还需要什么呢?”夏尔笑着回答。 在几个人都坐好了之后,不一会儿牡蛎,煨小牛肉,肉汁汤等等菜品都一一送了上来,四个年轻人就开始了这顿虽不奢侈但也算过得去的晚餐,一边天南海北地闲聊起来。 “你们能过来陪我一下真的太好了,夏尔,以后一定要多来几趟给我们解解闷儿……”,朱莉吃得并不多,而是一直在聊天活跃饭桌上的气氛,“我呆在这里一直不出门,整天只能看看书,要么整理房间,比在加莱的时候无聊多了。” 夏尔连忙答应了。 由于迪利埃翁家族的对外口径上,大小姐朱莉目前还是“在南方养病”,因此新婚燕尔的朱莉为了避免碰上熟人,也只能呆在家中,整天确实有些无所事事。 “朱莉,对不起……”听了这个话之后,吕西安眼中满是歉意,“都是因为我……” “不,亲爱的,这不是你的错,是爸爸他们的。”朱莉轻轻摇摇头,然后微笑,然后捏住了吕西安的手。 两人又互相凝视起来,好像两位客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一样。 “我说,你们两个是不是想要气死我们两个单身汉啊!”过了一会儿之后,阿尔贝打破了这副恩爱画面,他怪笑着打趣,“看着你们这样,我饭都吃不下了,现在就想去找个人结婚!” 他开完这个玩笑之后,四个年轻人都忍不住大笑起来,刚才朱莉的话所引起的那种略微伤感的气氛直接被一扫而空。 “阿尔贝,不是我说你。你这样漂亮的年轻人,如果能够稳重一点的话——只要稍微向夏尔学习一下就行了——你想要和无论多么好的姑娘结婚都不是问题……”朱莉忍不住也开了阿尔贝一句玩笑。 “你的意思是我们的夏尔想找谁结婚就能找谁吗?”阿尔贝立马反问。 “难道不是吗?”朱莉反问。 “唔……”阿尔贝难得地沉吟了一下,“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啊……” “喂。你们开玩笑就开玩笑,不要扯上我啊!”夏尔觉得有些尴尬,“就算你们是在说实话,也要注意场合好吗?”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你还是这么会说冷笑话,从小时候开始就没变啊夏尔……”阿尔贝笑得最厉害,“我最欣赏你的就是这一点。” 年轻人聚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不缺乏各种笑语的。 ……………… 又吃了一会儿之后。夏尔似乎想起了什么。 “吕西安,听说你现在已经重新回到军队了?” “是的。”吕西安点了点头,“托迪利埃翁家族的福。我现在已经回到了军队里面,在驻军里当个连长。” “哦!恭喜你!”夏尔连忙举杯,再次向对方敬了一杯酒,“那最近还习惯吧?巴黎的部队和北非可不太一样。” “还好。我当了那么多年的兵。军队的门道早已经熟透了。”吕西安喝完了一杯酒之后才回答,“其实这里的士兵还好管教一些,只要让他们觉得你真的有能力当他们的长官就行了……” “嗯,好好干!” 说到这里之后,吕西安脸上表情有些迟疑。 “融入军队倒是没问题,可是……” 还没等夏尔发问,朱莉就站起身来向两位客人点点头。 “我先回卧室了,你们继续聊吧。” 两位客人都没有说什么。只是点头致意,孕妇确实也该多养养精神。 等朱莉在侍女的陪伴之下上楼回卧室之后。夏尔才开口问吕西安。 “吕西安,怎么了?你是碰到什么问题了吗?还是有话想要跟我说?” “夏尔,你能替我保密吗?” “当然。”夏尔直接回答。 一会儿之后,吕西安脸上的迟疑最终消失了,他小声说。 “夏尔,不瞒你说,我一进军队,就有人邀请我加入一个小团体,而且我加进去了。” “小团体?” “嗯,就是几个和我差不多的低级军官,有些还是别的团里的,他们都对现在的王朝十分不满,觉得它气数已尽了。现在我们都私下约定,一旦巴黎哪天发生革命了,绝不对起义者开枪……当然,这只是说着而已,真到了有那天的话,谁也说不准该到底怎么办。我们都知道你的主意多,肯定是能够给我们一点看法的吧?” 夏尔微微睁大了眼睛,随即恢复了镇定。 ……………… 深夜之后,吕西安回到了卧室。 “怎么样,亲爱的?”朱莉坐在床头轻轻地问。 “按你嘱咐的,我都跟他说了。”吕西安柔声回答,一点也看不出在军营里时的冷峻,“朱莉,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我们,还有我们的孩子。”朱莉微笑着搂住了自己的丈夫,“特雷维尔先生能有大出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政治家,也做不了一个政治家,所以最好多跟着一个能成事的政治家交流交流,这对你有好处,至少能让你少走错路……” 吕西安轻轻叹了口气。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永远想不通你们在想什么,好吧,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吧,谁叫我爱你呢!” “我就爱你这一点!”朱莉搂得愈发紧了。 “我就带好我的兵,其他的随便你去想吧。”吕西安似乎放弃了想那种无聊的事,“我只想现在好好抱着你。” “这就对了,我亲爱的,我们要过好现在。”朱莉笑得颇有些哲人的气度,她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丈夫,“凡尔赛,那座我先祖曾经徘徊流连的宫廷,那个我先祖侍奉太阳王和路易十五的地方,曾经那么盛极一时不可一世,可是转瞬之间就被人掠劫一空,如今都已经变成博物馆了……这世上还有什么事是无法更改的呢?吕西安,我们过好现在就行了……” 【七月王朝时代,大革命中饱经摧残,已经几乎无人管理的凡尔赛宫得到了重新修缮,不过由于资金不足而有些草草敷衍,当时凡尔赛被改为博物馆向公众开放。】(未完待续。。)</dd> 另一个世界 【作者是一边听着天鹅湖一边码完此章的,感觉效果不错。.】 如果往常一样,今天的夏尔仍旧呆在书房中,仔细认真地处理自己的文件。 突然,门外几声传来敲门声。 “进来。” 脚步声很轻,应该是自己的妹妹。 “芙兰,什么事?”夏尔头也不回地问。“哥哥现在有事情要处理,回头再来帮你吧。” “我有重要的事,哥哥。”芙兰低声回答,声音似乎有些奇怪。 “怎么了?”夏尔有些奇怪。 突然,他发现自己被妹妹抱住了。感受着背后传来的轻柔触感,夏尔忍不住笑了。 “芙兰,到底怎么了?” “哥哥,不要结婚好吗?”妹妹的声音,细若蚊呐。 却不知道带有多少期许,多少忐忑。 夏尔的笑容慢慢凝固了。 “你……你怎么知道的?”好一会儿之后,他才问。 “哥哥,不要结婚好吗?”芙兰没有回答问题,而是仍旧重复了一遍。“我们一直这样生活下去,好吗?” 夏尔沉默了。 良久之后,他才回答。“不,不行,芙兰。” “为什么!”芙兰的声音有些焦急,“她有什么好的,怎么配得上和你结婚!” “没有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夏尔低下了头。“总之,我已经决定了,一定要和她结婚。” 说完之后,他心里突然感到一阵轻松——就是那种心底里埋藏了许久的话,被一泄而空的畅快感。 然而,即使说完,他也没有回头,也许他是不敢面对妹妹。 也许,是怕看见妹妹的脸后,再度心软,又重新动摇了之前的决心。 又是一阵难堪的沉默。 “无法挽回了吗?”妹妹的声音越来越低,里面的哀求与悲伤也越来越浓。 在这种哀求之下,夏尔突然闪过一丝冲动,想要开口答应她。 片刻后,理智重回心头。 不,不能再心软了。长痛不如短痛。 “无法挽回了。”夏尔艰难然而又坚定地回答。“不过你放心吧,哥哥是绝对不会疏远你的,说了给你准备的一亿嫁妆,也绝对不会少……” “锵!” 他突然感到一股冰凉从腹部传来。 他缓缓地低下头来,然后他发现,自己的腹部透出了一柄柴刀的刀尖。 “锵!” 利刃又突然从夏尔身上抽离,带来了剧烈的疼痛,带走了大量的血液。 好痛啊! 他被抽离的刀带着仰天躺倒在地板上。 妹妹的脸也慢慢地出现在他的视线中。 还是那样的娇美,虽然脸上沾上了血痕,虽然碧色的双瞳里带着无尽的黑气。 真美啊…… 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果然是,长痛不如短痛啊…… “为什么!”随着刀刃再次刺入夏尔体内,芙兰的质问也传到他的耳中。 “为什么!” “为什么!” “为什么!” 一声声质问,一次次刺入,夏尔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痛,也许已经再也无法感受到痛。 没想到,自己的人生和理想,竟然会以这种方式突然宣告终结。为什么?他自己也想问这个问题。 没有答案,也许一开始就找不出答案来。 死,到底是什么?是无边的黑暗,还是永久的沉眠? 不知道,但是离知道的时刻越来越近了。 少女的泪水在不断流淌着,慢慢地和血水融为一体。“我们明明应该永远在一起的,你答应过我的!为什么!为什么!哥哥,为什么!” 血花四溅,沾染少女脸上、手上、衣服上满是片片红斑。 少女凌厉而又疯狂的质问响彻于书房当中。“明明只能有我和你在一起的,明明你只能是我的……为什么……为什么!” 看着泪流满面的妹妹,夏尔没有说话,他的心中没有惊慌,也没有了憎恨,他只是微笑,看着不停对自己挥刀的妹妹。 就这样死去了吗? 也好,就这样吧。 夏尔感觉随着血液的流出,自己的生命也在慢慢流逝。 不,不行!还有一件事! 他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然后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力气。 怎么办?怎么办? 他鼓起最后的余力,微微抬起右手的食指。 一厘米,一厘米,手越来越沉重,似乎永远走不到终点。 然而,他最后终于还是指到了那里。 太好了! 真是太好了!他心中此刻充满了喜悦。 然后,他又重新看着自己的妹妹。 芙兰,好好活下去,没有哥哥的帮助,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他用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痛觉越来越轻,心跳越来越弱,夏尔发现眼前忽然起了一片白雾,越来越浓,越来越浓,渐渐地,他看不清自己的妹妹了。 就这样结束吧。 他微笑地闭上了眼睛。 ………………………… 杀戮终于结束了。 用尽了全身力气,不知道刺了哥哥多少次的芙兰,早已经把饮尽了鲜血的柴刀扔到一边。她一直都蹲坐在哥哥的遗体前,将头深深埋入两腿间。 哥哥死了,哥哥永远离开了自己。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哥哥…… 她抬起头来,再度看向那血泊中的遗体。 哥哥就这样永远和我告别了吗?真的就再也无法见到哥哥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我该怎么办,今后我该怎么办? 干脆,和哥哥一起离开这个世界吧。 少女的目光重新聚集到地上的柴刀。 蓦地,她发现哥哥的手指还是抬起来的,似乎是在指着哪里。 她转过头去,顺着视线发现了那里。那是哥哥常用的信匣。 哥哥临死前也不忘指着那个信匣,为什么? 带着好奇心,她艰难地起身,然后一步步挪到信匣前。 打开了信匣,然后她发现了那叠叠被小心包好的存单、债券、期票以及股票。 直到最后,哥哥还在担心自己以后过得不好。 泪水再度涌出她的眼眶,明明之前都已经哭到无法再哭了。 我的哥哥啊!为什么会这样! “哥哥,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满是泪痕少女,喃喃自语。“我会让大家都记得你的。” ……………………………… 加莱港 一个少女提着一个大得夸张旅行箱,正艰难地往前面挪动着。 “需要帮忙吗,小姐?”一个青年人低声问。 少女的反应却出乎了青年的预料,她听到旁边的声音之后立即转头看了过去,眼神里有些戒备,也有些惊疑。 这女孩长得真美啊! “小姐?”青年不由得又问了一句。“您需要帮忙吗?” 少女勉强笑了笑。“” 她指了指远处的一艘船。“我要乘坐它到美洲去。” 青年顺着她的手指,看到了一艘大船,一艘似乎即将起航的客船。 “您一个人去吗?”他有些吃惊。毕竟这个年代孤身一人去美洲可不是什么轻松事。 “是的,我一个人去。”少女点点头,“我的家人都去世了,我要去投奔亲戚……” 她的目光里面透着无尽的哀伤,让青年的心也忍不住揪紧了。 青年一把拿过旅行箱,无视对方那惊骇的视线。“我帮您提吧!” 好沉啊,里面是什么? “这里面是我绘画的工具,还有其他一些纪念品……”似乎是觉察到了青年的好奇心,少女悠悠地说,“我恐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青年的心愈发揪紧。 他一言不发,抬起箱子就往前走,仿佛全身有使不完的劲一样。 到了悬梯旁边后,他把箱子放了下来。然后少女把船票递给了船员,船员验明无误之后,帮忙把箱子提上了船。 在甲板上,少女回过头来想青年挥了挥手。 莫名地,青年感觉少女的笑容中透着一股哀伤。 “这真是一艘好船啊!”望着这艘已经被粉刷一新、桅杆高耸,船帆满张的大客船,青年人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船渐渐驶离了港口,越来越远,直至消失不见。 在甲板上,少女静静地看着海平面上渐渐落下的夕阳,然后轻轻打开了旅行箱。 “哥哥,我们一家人,一起去新大陆吧!” ========================== 1944年8月25曰 新大陆,白宫 合众国国务卿赫尔一脸兴奋地撞开了办公室的大门,向坐在办公桌后的中年人兴奋地大喊。 “总统先生,刚刚收到电报,巴黎已经被解放了!纳粹就要完蛋了!” 合众国的总统轻轻地接过了电文,慢慢地阅读起来。 他动作柔和,态度沉稳,脸上戴着和善的笑。渐起的皱纹,慢慢变得灰白的金发,都无法掩盖住他青年时代的英俊。然而即使是一向沉稳的总统,看完电报之后也不禁兴奋地拍了拍手。 “干得太好了,孩子们!” “我们不该庆祝一下吗?”国务卿先生难得开了个玩笑。 “是的,值得开香槟庆祝。”总统点了点头,然后按下电铃,跟秘书吩咐了一声。 然后他站了起来,伸了个懒腰。“今晚我要好好睡一下。” “这是您的权力。” 国务卿先生笑着回答。 总统走到窗边,看了看外面的天空,然后又转了回来。“然而我们只能庆祝一天,德国人还没有被打败,在把他的每一个城市都炸得粉碎之前,他们也不会被打败。” “我们会加倍努力的。”国务卿再度点点头,然后他顺着总统的视线,看到了墙壁上的那一幅画。 翻腾的大海,暴风雨中的孤舟,还有和总统容貌莫名相似的船长。 然后,他问出了心中一直盘桓很久的问题。“总统先生,恕我无礼,请问这幅画是谁送给您的?画得确实很好……” “并不是别人送给我的,而是从我的曾祖母画的,后来流传到我这里。我还没生出来时,曾祖母就已经过世了,据我的父亲说,她一直跟她的儿子和孙子们讲故事,一个关于我某个先祖的故事。不过自从她过世之后,家族里就没什么人讲这些故事了,毕竟是陈年往事了嘛……她还经常念叨着‘打德国人,打德国人!’,天知道她怎么这么恨德国人。”总统先生笑着回答。 “不过大家都说,这幅画画得不错。”(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六章共鸣 “哥哥,你现在怎么样了?” 芙兰一边在心里默默地念及着兄长,一边拿着画笔在画布上细心描绘着对面的人物。 她现在就在巴黎郊外的一座城堡里,和她的几个同学一起在慢慢作画。而就在她的对面不远处,花园的凉亭中坐着一个老妇人,她端坐在座位上,表情十分放松,早晨的阳光照射到她身上,折射出了金色的光晕,而她的背后是喷泉和花圃,构成了一副颇有意境的景致。 老妇人看上去有些虚弱,脸色十分苍白,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坐在凉亭里,尽量给少女们以构思的时间。 旁边的宫廷侍从女官看出了她的疲倦,于是小声问,“女士,先休息一下吧?” “不,”老妇人低声回答,“我还想这样多晒晒太阳。” “可是……” “没关系的,还可以再等一下。” 侍从女官不敢再多说话,只好转过头来用有些严厉的眼神暗示几位少女。而芙兰她们自然也就加快了速度,让这位尊贵的阿德莱德女士能够早点得到休息。 又过了几分钟后,少女们纷纷示意自己已经画完了,早已经疲惫的女士终于松了口气。 “把你们的画作都拿过来吧,我要看看……不要告诉我哪副是谁画的……我要自己来评定。” ………… 详细将几幅画作都浏览了一遍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用手轻轻指了指其中一幅,“这幅画是谁画的?画得最让我满意。” 芙兰低着头小声说,“女士,是我画的。” “难怪,果然是你,特雷维尔小姐……”女士笑得有些释然,“我就猜到是你……” 其他几个少女互相对视了一会儿,眼神都有些复杂,既有羡慕又有一点隐隐约约的嫉妒。不过她们都对“阿德莱德女士最满意画作”的桂冠落到芙兰头上并不显得意外,除了一个人。 “女士。”博旺男爵的女儿萝拉-德-博旺小姐突然问了一句,“您刚才说的是‘最让您满意’,而不是‘最好的’,对吗?” 今天的萝拉依旧衣饰华贵,神情冷漠,就连高高盘起的发髻都没有变一变。即使是陪侍到国王的妹妹身旁,她也并不显得有任何拘谨,态度一如既往地镇静。 阿德莱德女士饶有兴致地看了看她,旁边的侍从女官连忙附耳跟她道明了少女的身份。 “您说得没错,博旺小姐,确实不是画得最好的,”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说,“但的确也是最让我满意的,我有别的理由对它满意。” “那您能指出哪一幅画画得最好吗?”萝拉直视着女士。 旁边的女官正要斥责她的无礼,女士轻轻摇了摇头制止了她。 “真是个倔强的孩子呢。”她微笑着叹了口气,然后指着旁边的另一幅画,“从技巧和布局才说,这幅画得最好。这是你画的吗?” 萝拉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微微躬下身来。 “谢谢您的公正,女士。” 芙兰低下头没有说话,心中对自己的成绩暗暗有些不满。 阿德莱德女士抬头看了看天色,然后看着几位少女说,“时间已经不早了,你们先玩一下,等下再来吃午饭,不要在老婆婆旁边憋坏了……” 中午的预定安排是草坪上野餐,但是现在还有些时间。女孩们都小声欢呼了,准备各自结伴去玩。 “特雷维尔小姐,您留一下,我有话想要问问您。” 只有芙兰一个人被留了下来,萝拉看了芙兰一眼,神色有些奇怪,不过还是什么都没说,按照之前的约定跟着人去网球场打网球去了。 “特雷维尔小姐,过来吧,”待所有女孩都走了之后,阿德莱德女士轻声招呼芙兰,“坐到我身边来……” 芙兰有些忐忑地走上前去,顺从地坐在她身边。 “画画的时候,在想什么呢?”女士轻声问,“画得心不在焉的,这不是我那天看到的水准。” “抱歉,女士……”芙兰低着头,十分懊恼自己的失常发挥,“我只是……” “只是在牵挂某个人,对吧?”国王的妹妹低声问。 芙兰抬起头来惊讶地看着女士。 “我说这幅画最让我满意,是出自真心的。”女士微微笑着,“您知道我最满意哪儿吗?就是这双眼睛,是这个表情,是这张满带着守望与期盼的脸……就像当年的我一样。博旺小姐的画作很优秀,但那只是技法上的优秀而已,而你的,让我感受到了感情的存在,是的……感情,画里就是那时的我……” 芙兰呆呆地看着女士,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您肯定不能理解。”女士仍旧笑着,“您这一代人怎么能够理解呢?所以我很惊奇,您刚才居然能画出这样的神态来……果然您是有常人不及的天分吗?” “我还是不太明白……” 阿德莱德女士重新抬头看向天空。 “想必您也知道的吧,我们家并不是一开始就能成为王家的,甚至小时候我几乎从没想过能有今天……” 芙兰不敢搭话,就算是一个少女,也明白这种话题是有高度政治敏感性的,不是她可以轻易发表看法的。 不等她搭话,女士重新开口了,口吻苍老而又温凉,仿佛是在朗读一本历史书一般。 “我有三个兄弟,但是我是父母唯一的女儿——我是和姐姐一起出生的双生子,但是姐姐一出生就夭折了——所以从小他们就特别宠爱我,我就这样过完了自己无忧无虑的童年,当时谁又能想到后来的风暴呢?” “是啊……”芙兰跟着叹息。 “1792年,就在路易十六上断头台前几个月,也就是我父亲上断头台之前一年,我的保姆带着我逃出了法国,我们四处辗转,惊慌失措,先是跑到比利时,而后又跑到了瑞士,最后跑到了巴伐利亚。而我的母亲,她是向南边跑的,她跑到了西班牙……九年,整整九年之后,我才辗转来到巴塞罗那去见了她,从十五岁到二十四岁,时间过得真是快。我叫她时,她几乎已经快认不出我来了,好一会儿之后才抱着我痛哭……。” 【她的父亲奥尔良公爵,当时为了夺权积极投机**,参加国民议会,还在路易十六的死刑判决中投了赞成票,前文有介绍。】 说起少女时代的颠沛流离时,她竟然没有一丝起伏,仿佛是在叙述别人的事一样。很多从那个年代里活下来的贵族们,对自己的儿孙讲述自己的这一段经历时,似乎都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仇恨,只是对自己的幸存感到庆幸似的。 说了这一段话之后,阿德莱德女士似乎又有了些精神,脸上也渐渐有了些红润。 芙兰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她的叙述。 “抱歉,明明是这么好的日子,我却跟你说这种东西……” “不,女士,我能理解您经历过的苦难……” 女士摇了摇头。 “我不是在跟您诉说当年的苦痛,也许那确实是一种苦难,但是苦难都已经是历史了,而且我今天的生活足以作为对当时的弥补。我跟您说这些,只是想告诉您,曾经的苦痛也给了我们相依为命的勇气……” “勇气?” “我的哥哥,如今的国王陛下在第二年也逃出了法兰西,后来来到瑞士与我见面,然后和我一起住在沙夫豪森。当时除了勉强捡回来的生命之外,我们几乎什么都没有,财产都来不及携带。而因为父亲的关系,仍旧效忠波旁王家的贵族们也不肯与我们来往……为了填饱肚子,我的哥哥曾卖掉了他最后一匹老马,然后还去给人当家庭教师教数学,我呢?我会刺绣,后来还学会了缝纫,到处给邻居们做衣服,换来了不少钱,我至今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挣到钱时的欣喜若狂,我当时仔仔细细地把那十几个铜子儿数了好几遍,生怕差了一个……”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失笑了,“你知道我当时在想什么吗?” “什么?” “我在想,只要再多努力一点,多挣几个钱,我的哥哥因此就可以少辛苦一点了……可以早点回来了。”阿德莱德女士突然又笑了出来,“十五六岁的孩子总是会有些傻。” “不……不……女士,这并不傻……”芙兰突然感觉到眼睛有些发酸。 “那时候,我从没想过有一天能够活着回到法国,再重新拾起从前的富贵生活……有一天居然能成为法国国王的妹妹,世事果然是如此难料啊……”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过,如果一开始就是这样,也许我和哥哥并不会有如今的感情吧。我不会傻到跟你说‘那个时候我们活得更幸福’之类的蠢话,但是……”阿德莱德女士微微闭上了眼睛,好像在回忆着什么,脸上也微微显现出笑容,“确实值得回忆。” 芙兰静静地听着,眼中闪烁着泪花。 “后来,我的哥哥说要去干自己的一番事业,离开了我,他安排我去巴伐利亚投奔我的伯祖母孔蒂亲王夫人,而他自己就去各处闯荡……那时的我,天天为他祈祷,企盼上帝保佑他,为他的生命而担惊受怕,期盼着他能早点安全回来……” 接着她又似乎开玩笑地说了一句,“现在看来,愿望已经实现了,不是吗?” “是的,实现了。”芙兰低着头,语气里竟然有些呜咽,“一定会实现的……” 看着已经哭起来的少女,女士心中略微感到歉疚。 “真是抱歉,让您陪着个老人听了这么多陈年旧事,果然人一老了话就多了吗?” “不,我真的很喜欢听,真的很喜欢。” “谢谢,您真的是个好孩子,”女士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段时间我会多帮帮您的,让您出名。” “您千万别这么说!”芙兰急忙抬起头来。 女士摇了摇头。 “医生们当我面的时候只会说好话,可是最了解自己的,不就是自己吗?不用安慰我,我已经七十岁了,什么都受得了,但是你还年轻,要好好活着。”接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听说您好像是有一个哥哥吧?” “是的……是的……”芙兰又哭了出来,“我有一个哥哥。” “难怪。”女士的笑容里有了一些释然,“难怪。”(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本站)订阅,打赏,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第一百零七章 坚持与幸运 似乎是因为平曰在宫廷里很少有能够倾谈一番的对象,阿德莱德女士和芙兰这次聊了很久。.直到最后,侍从女官眼看她精神已经十分不济,于是就暗示芙兰早点结束这次的谈话,让女士能恢复一下精神。 芙兰连忙提出告辞,而女士微笑着点了点头,允许了她的离开。 “也好,去玩一玩吧,要记得自己还是个孩子。” “谢谢您,女士。”芙兰郑重地行了个礼,然后回身离开凉亭,随着她的动作,金色的头发轻轻摆动,然后又轻轻飘落到肩背上。 她此刻的心情有些沉重,因而步履都有些迟缓。 这位慈爱地关照过她,温和地和自己聊天的女士,现在已经时曰无多了。是的,即使一个十五岁的少女现在还不真正明白什么叫做“死”,但是她也看得出来,显然这位女士现在已经快要走到生命的尽头。 她走出花园之后,发现她的几位同学都在草坪上开辟的网球场边,连忙向她们走了过去,然后互相打了招呼。虽然她们都看得出那位女士对她的偏爱,但是没有一个人问她刚才和阿德莱德女士谈了什么,哪怕连一点好奇都没有显示出来——这也许是少女对自尊的最后坚持吧。 不过,和往常一样,还是有一个例外。 “和那位女士谈得如何呢?特雷维尔小姐?”萝拉无视旁边的人,径直走到芙兰面前, 显然人人都怕她,就连她的同党也不敢造次,都轻轻避开了她。 “还好,谢谢您的关心。”芙兰随意敷衍了一句。 萝拉面无表情地看着芙兰,片刻之后才重新开口。 “您最近心事很重。” “没有……”芙兰正准备否认,萝拉直接就打断了她的话,“您以为我看不出来吗?最近以来您一直就心不在焉的,刚才画画的时候也是这样,您的那副画不是您平常的水准。” 她是想要来折服我吗?那就如她所愿吧,芙兰心想。 “恭喜您,刚才您的画画得非常好……” “不,这不重要。”萝拉轻轻摇摇头,“我自己知道,别说您最得意的作品了,连您平常的水准都略有不如,我不是为了向您示威来找您的。” “那是为什么?”芙兰有些惊讶。 萝拉看着远方的草坪,似乎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听说您有个哥哥,对吧?” 芙兰听到这句问话后又是吃了一惊,然后她警觉地想到了哥哥在画展上对自己的叮嘱。但是自己有个哥哥这件事在同学间根本不是秘密,否认是没有意义的,她只好老实承认了。 “是的,和您一样……” “是啊,和我一样……”萝拉点头承认,又加了意味不明的一句,“又不太一样。” 还没等芙兰反应过来,她又问了一句,“我见过他吗?” 芙兰马上回答了。 “没有啊,他平常也挺忙的,从不到我们这边来。” “难道那天我在画展上见过的不是您的哥哥吗?”萝拉突然轻声问。 “当然没有了,那是我的堂兄……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芙兰连忙解释。 “听说还是您的婚约者?”萝拉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芙兰。 芙兰连瞬间红透了。 “是……是的……” 一边回答,她一边在心里暗暗大声“埋怨”自己的哥哥,让自己陷入到这么尴尬的窘境。 “原来是这样啊,”似乎是接受了芙兰的解释,萝拉轻轻点点头,“那您那位堂兄,最近还来过我家玩过一趟呢。” 芙兰睁大了眼睛,然后连忙看向萝拉,“他来过您家?什么时候?为什么?发生了什么吗?” 难道这就是哥哥突然离开家的原因吗? 关心则乱,她连续追问了几个问题,口吻十分急促。 萝拉还是没有说话,芙兰不由得和她靠得更近了。 “您能告诉我一下吗?我真的很想知道,谢谢您了!” “就这么急着嫁人了吗?”萝拉突然低声问。 “啊……呜……嗯……”芙兰这次更加脸红了,连话都说不全,但是对哥哥的关心仍旧战胜了抑制不住的羞怯,“请……请告诉我吧……” 萝拉看着满面通红的芙兰,神情一下子变得特别古怪,然后突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好玩呢……哈哈哈哈……” 萝拉平常冷漠高傲的样子瞬间崩坏,其反差之大不禁芙兰大吃一惊甚至连旁边的几位少女都目瞪口呆。 不过,止住了笑容的萝拉往旁边扫了一眼,很快几位少女都不说话然后各自走开了,即使不在画室之内,萝拉的赫赫威名显然也很管用。 在其他人都走开了之后,萝拉才重新看向满含期盼的芙兰。 “他来了我家,大闹了一场,当时我不在家,不过听仆人说闹得很厉害呢,还把我父亲的一个手下打成了重伤……” “难怪……难怪……”芙兰终于“明白”了哥哥突然离家出走的原因,她神情变得十分紧张,眼神游移不定,“怎么会这样……他平常不是这样的啊……一定是有别的原因吧……”片刻之后她才恢复了镇定,重新看着萝拉,表情十分恳切,“博旺小姐,您能不能帮忙劝说一下您父亲,让他原谅一下……” “原谅?特雷维尔小姐,我想您好像误解了什么……”萝拉轻轻挑了挑眉毛,“我父亲根本就没有生他的气呀?更别说打算对他做什么了。” “没有生他的气?那为什么……”芙兰轻声自语。 “那为什么还要跑?对吧?”萝拉补全了芙兰的话,语气里也带上了一些开玩笑的成分,“大概是他做了很多亏心的事,不敢面对我父亲吧……也许欠了我父亲的钱也说不定呢?” 她是怎么知道“哥哥跑了”这件事的?芙兰来不及去深究这个问题了。 “才不会!他绝不会是这种人!”芙兰直接打断了萝拉的话,语气十分坚定,带有完全的确信,“如果是因为这种原因,他绝对不会跑的,他绝不会是那种只知道一跑了之的人,肯定是有别的原因!” 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凌厉地面对德-博旺小姐。 芙兰反击后,萝拉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吧,特雷维尔小姐,请原谅,我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不等芙兰说话,她突然嘴角微微翘动,又露出了一抹微笑,“不过,真的很有意思,他死命否认自己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而您却在我面前坚持说他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这实在是太有趣了。” 芙兰又是一惊。 “他前两天写了封信给我父亲,明文告诉我父亲说他不是特雷维尔公爵的孙子,之所以冒认只是因为他是您的堂姐夏洛特的**而已……”” 沉默。 “他真的是这样说的吗?!”芙兰面无表情、以极为平淡的口吻询问。 “我有什么必要说假话呢?”萝拉直接回答,“所以您看,我就很不明白,为什么您口中的堂兄、婚约者会一口咬定自己是夏洛特-德-特雷维尔小姐的恋人呢?是因为他是个可耻的大花花公子,骗了您和您姐姐,还是因为别的原因……?” 芙兰的脸上仍旧没有任何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任何焦点。 “我不知道我的这位堂兄是怎么想的。” “到了这一步您还能坚持着不松口,真是了不起。”萝拉突然小声赞许了一句,“不过没关系,其实今天我也并非前来审问您的,只是有件事想要嘱托您……” “什么事?”芙兰轻声问。 “我父亲对他十分有兴趣,而且并不对他之前的冒犯感到不满——他现在已经明白这种冒犯是事出有因的了,他说大家都应该忘记已经发生的历史,一起向前看……”萝拉低声复述自己父亲的话,“所以,我就在想,如果哪天您能碰到他的话,能不能跟他转告一下?告诉他我父亲什么都没打算做,大家只是因为各种原因产生了一点小小的误会而已,这些误会是很容易消除的,而且也应该消除,他很有兴趣再和您的‘堂兄’见上一面消除这种误会。” “好的,我明白了……” “我并不是想要将您牵涉到什么事中来,只是想叫您帮忙转达一句而已,如果您时间紧或者有别的原因,不转告也没有关系,我父亲终究是会有其他办法的。”萝拉突然叹了一口气,“我父亲挺看重他的,不过……不得不承认,他比我那位不成器的哥哥要强太多了。” 芙兰并不理解萝拉到底在说什么,不过她能感觉到这个信息对哥哥很重要,因而她也点了点头。 “我会好好转告他的……谢谢您。” “没关系,我也只是帮人转达一句话而已。”萝拉也松了一口气,似乎是因为任务完成了,“不管您明白不明白,我希望您告诉他一句,我们毫无恶意。” “好的。” “那就聊到现在吧。”萝拉点点头,示意已经说完了。 “再见。” “虽然那次我跟您说过话之后,您直到最后也没有来找我,但这也算是好事吧,毕竟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是最好的。我只是想说一句……”萝拉再次露出了淡淡的笑容,朝芙兰又轻轻点了点头,“您很走运,真的很走运。”(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别开生面的筹款方式 幽静的小宅中,餐桌上点起了道道烛光,夏尔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沉吟不语。 “您在为什么事情发愁呢,特雷维尔先生?”坐在他对面卡里昂先生轻声问,然后一边切下一块肉送入自己口中。 “哦,值得发愁的事情太多了,先生。”夏尔轻声回答,然后给自己喂下了一杯酒。 是的,值得操心的事情太多。 就在昨天,夏尔被好友阿尔贝带去吕西安-勒弗莱尔家中吃了一顿晚餐,本来还没什么,后来吕西安突然提到自己参加了一个陆军军官小团体——虽然不知道他告诉自己的动机,但是他既然肯跟自己说这种事,那就不会只是说说而已。 夏尔当时肯定不能直接把一切都说透,但是他心中确实是相当欣喜的——如果能够借着这个机会同军队搭上线的话,不仅对现在,而且对未来都是极其有用的。 而这也并非没有实现的可能性——在这个时代,拿破仑的名字在陆军当中仍旧十分响亮,帝国的武功仍旧让士兵和军官们十分怀恋。而且,陆军也一直是波拿巴党人渗透的主要地域。也正是因为有陆军里面一大批军官的支持,所以路易-波拿巴才能几次去煽动叛乱,才能够在未来复辟叔叔失去的帝国。 就算不为造反考虑,只为日后的荣华富贵考虑,和陆军人士保持良好关系也是十分有必要的。于是夏尔想要抓住这个机会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具体应该怎么办呢? 据夏尔个人看来,吕西安是一个比较老实。不太关注政治、也没有什么政治头脑的传统军官,虽然带兵会勤勤恳恳而且渴望建功立业,但是也并不会随便一鼓动就跟着人走。所以关键还是要看他的夫人怎么说——也许就是他夫人指使他来跟自己透露这个情况的? 那就有趣了。迪利埃翁家族的大女儿果然不是简单人物。 于是现在的情况就很明显了。 迪利埃翁家族捏着鼻子同意了大小姐和吕西安的婚事,还把这个长孙女婿弄回了军队,为了什么? 而他们的二小姐玛蒂尔达两次找到自己谈到合作的事情,为什么? 恐怕他们早就在给自己谋后路了。 于是经过几番考虑,再加上得到了约瑟夫-波拿巴的授权,夏尔最终决定最近的工作重心就是想办法接近当朝的掌玺大臣一家,大家尽量好好谈一谈合作的事情。 “年轻人。有什么事值得那么忧愁呢?”卡里昂似乎是开玩笑地说了一句,“失恋了吗?” “比失恋惨多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没钱了。” 真的没什么钱了。 虽然最近的工作和事业虽然还算比较顺利,但是夏尔发现自己也面临着一个极其重大的问题——很可能最近会没钱了。 这也怨不得别人,上游的一个大金主刚刚赞助了一笔,然后就被自己胖揍了一顿。现在搞不好还是要在病床上躺着。也许以后从他那里再也拉不到赞助了;而下游的人办事不牢靠出了大篓子,现在大笔的钱还被人扣着,两相夹攻,不缺钱才怪。 正因为这样,所以夏尔现在就很发愁。 如果博旺男爵真是我们的幕后赞助人就好了!他心中暗自感叹了一句。不过也只是说说而已,他肯定不会去冒险再去问问那位大银行家。 既然如此,那就只好先找找其他办法应急了。 说起来倒是容易,但是夏尔现在还是没有想到一个能在短时间内悄无声息地榨出一笔大钱来的好办法。正因为如此。他才找到了化名卡里昂的目前组织在巴黎的总负责人来商量。 听到钱这个字,卡里昂里面也收起了自己的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啊。你们那边这么快就用完了吗?” 夏尔听出了隐含在其中的一些责备,于是回答,“如果不是我最近拉到了一大笔,会更快就用完。” 注意到了夏尔的语气,卡里昂连忙带着歉意笑了笑,“请别介意,我并不是在指责您什么,只是这个问题确实十分麻烦。您也知道,上头每次给下来的款子都不多,然后你们个个都来找我要,我哪里能够直接给你们变出钱来啊……” 夏尔心里也知道对方心中的难处,所以一开始就没打算强逼他什么。 “您看着给点吧,剩下的我自己想办法去凑一凑。” 卡里昂对夏尔谦虚的态度十分满意,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就陷入了思考当中,片刻之后他才说话。 “这样吧,夏尔,我最近这边挤一挤,之后再给您发一笔款子过来。” “还是得等到最近吗?”夏尔还是有些不高兴,“能不能想办法快一点?” “快一点?”卡里昂小小地叹了口气,“我也想快一点,可是哪有那么多好的来钱法子?特雷维尔先生,我们第一应该考虑的因素是安全,其后才是筹款!” “可是如果只有安全,我们也没办法完成自己的目标,不是吗?”夏尔针锋相对。 卡里昂看着夏尔,但是他毫不动摇,最后卡里昂只好叹了口气。 “好吧,好吧,我给您找点办法。” “我就知道您有办法的。”夏尔松了口气。 卡里昂走到了旁边一个房间,好一会儿之后才回来,他手里拿着一个小东西,然后走到夏尔面前递给了夏尔。“我的朋友,您看看这是什么?” 夏尔接了过去,一件瓷器? 他仔细地看了一下,然后试探性地问了一句。“一件塞夫尔瓷器?看式样应该是差不多一个世纪之前的……” 【塞夫尔是法国著名的陶瓷产地,从十八世纪初开始,欧洲人破解了陶瓷生产的秘密。各国君主立刻在瓷器制造方面相互竞争。谁都在挖对手的烧瓷行家,最后欧洲各国的陶瓷器具都得到了极大的发展,很快达到了与原产地中国品质不相上下的地步。】 “是的,您的眼光很准,是塞夫尔烧制的瓷器,而且是当时烧制给国王的御用品。”卡里昂点了点头,然后拿回了磁盘。仔细地给夏尔做了讲解,“所有出自那些知名产地的杰作都有一个标记,弗兰肯塔尔的瓷器的底座都标有一个c字和一个t字(是charles-theodore的缩写)。两个字母交叉在一起,上面有一顶选侯冠冕为记。萨克森的瓷品以两柄剑为标记,编号是描金的。万塞纳陶瓷则标有号角图案。维也纳瓷器的底座标着v字样,中间一横。呈封闭型。柏林瓷器是两道横红。美茵茨瓷器标着车轮。我给您的这一种就是塞夫尔瓷器。您看,底部为两个ll,而当时为路易十六的王后定烧的标着a字——代表她的名字安托瓦内特(antoite),而且上面还有个王冠……” “那这确实是个古董,能值点钱吧,不过杯水车薪。您拿这个给我干什么?”夏尔有些奇怪,然后看着卡里昂,直到对方露出了奇怪的笑容后。夏尔才恍然大悟,“您的意思……您的意思是。这个……” “没错!这虽然是在塞夫尔的磁窑中烧制的,但它根本就不是什么古董,更加跟那位可怜的断头国王一点儿关系都没有……”卡里昂笑得十分开心,带有文物爱好者和诈骗犯所常见的那种充满了成就感的笑容,“您可给我小心一点儿,这可是我们耗费了不少苦心弄出来的好东西,价格可不便宜呢!” 文物诈骗!好家伙!原来就是这么回事啊。 夏尔一下子心里就明白了。 在这个年代,可以说法国是欧洲时尚的领跑者,法国的文化影响力是极高的。因而它的艺术品自然也极富盛名,不仅本国有大批的收藏爱好者,就连欧洲各地的富人们趋之若鹜。尤其是俄国那些土豪,最喜欢买些“法国古董”拿回家去充充门面。 但是哪有那么多古董可以拿去卖呢?而且,伪造古董不是更加省心省力、利润更高吗? 于是伪造古董这一行当也在法国应运而生,鉴于其中的暴利性和隐蔽性,波拿巴党人自然也毫不客气地将其作为一种创收方式,有专门的人负责伪造古董,另有专门人士负责发卖,实现了制造、分销、运输的一条龙服务。 夏尔又拿过来这只磁盘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发现……确实做得相当逼真。 “好东西!” 这一刻夏尔甚至觉得,如果造反不成功,组织也能靠这个方式发一笔小财。 “谢谢您的夸奖!”卡里昂点了点头,“您看,这个能抵一点款子了吧?” 他的意思很明显,是打算给一批这样伪造的瓷器古董让夏尔拿去发卖,作为活动经费。 好吧……总比什么都没有要好…… 夏尔点了点头算是勉强答应了,但是心中也不是完全满意。 他站起身来往旁边扫了几眼,然后发现了一个好东西。 一把扇子。 一把路易十五时代式样的扇子,扇面上是华美的风景画,流畅秀美,宛如出自华托的手笔。木制的扇骨柔滑而且泛着柔顺的光泽,简直就像是被蓬巴杜夫人亲手摸过的一样。 虽然肯定是假的,但是足够漂亮了,芙兰一定会很喜欢的。 “喂!放下!那可是我亲手做的仿制品,花了很多钱买材料,不是拿出去卖的!”卡里昂的声音有了点气急败坏。 “这就当做我的酬劳吧。”夏尔转过身来,坚定地看着卡里昂,“她是我的了。”(未完待续。。) ps:求月票!求打赏! 打滚哭泣满地求! 第一百零九章 新附军 也许真的是因为十分看重这把扇子,卡里昂先生一开始言辞拒绝了夏尔的要求,但是无奈夏尔为妹妹抢一件礼物的意志实在太过坚定,一直抢在手中不肯还。 最后,在不得已之下,心疼自己的作品怕被这个不知好歹的年轻人枪坏的卡里昂只得屈从了夏尔的要求。“喂!你这个不知轻重的小子,别捏得那么紧!这可是圣卢西亚木制作的,花了我老大的心血!您知道我废了多大功夫才跟真品的原主人得到机会,去近距离检视一下真品吗?好吧,好吧,别抢了,给你了!拿去拿去,给你了!” 夏尔从没想到一贯严肃的卡里昂居然还有这种反差式的表现,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 虽然给是给了,不过他还是坚定要求夏尔给出一定的经济补偿,两个人又讨价还价了半天,最后以八百个法郎成交。从卡里昂略有些愤愤不平的眼神来看,这个价格竟然他并不觉得赚了——在明知道是赝品的情况下——那真品该值多少钱呢? 所以说,玩伪造古董这一行当真是暴利行业啊。 “那就多谢您的慷慨了。”他小心地把扇子收进了怀里,接着又笑问卡里昂,“我还真没想到,您还有这一手啊,在哪儿学的呢?卡里昂先生?” “这可是家传的本事。”卡里昂总算消了点气,然后摆出一副“我就知道您小看了我”的表情,脸上满是自傲。“我父亲就是一个考古学家,他当年还跟着拿破仑皇帝远征过埃及,仔仔细细地把金字塔考察了一遍。皇帝当时不是说过了吗?‘我站在金字塔上,瞻仰这个世界过去的四十个世纪!’后来皇帝……” 说到这里他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住口了,有些尴尬地瞟了夏尔一眼。 夏尔理解他的反应——因为1799年,在远征劳而无功、大军陷于困顿无可自拔的时候,那位眺望世界四十个世纪的天才抛下了自己的军团,只身跑回法国。然后发动了雾月政变夺取了法兰西的最高权力,最后一步步从第一执政变成了帝国皇帝。 如果他继续说下去,显然会陷入到“暗中指责我们的皇帝”的境地当中。作为一个具有基本政治敏感性的波拿巴党人士来说,这显然是不能说的。 不过夏尔显然也不是那种无聊的人,所以他也只是微微一笑,扯开了话题。 “难怪您对此这么在行。原来是从小就练起来的啊。” “如果不是我中间还脑子一热跑去当了几年兵。荒废了手艺,现在何止做到这种程度。”卡里昂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唏嘘的样子,“我年轻的时候做的东西那才是经典呢!” 他显然不愿意多讲自己之前的历史,所以夏尔也不好去问。不过,显然夏尔刚才有意岔开话题的做法,让卡里昂十分满意。 卡里昂掏出怀表看了看时间,然后又招呼夏尔坐了回去。 “我告诉您一件秘密吧。” “什么秘密?”夏尔低声问。 “约瑟夫-波拿巴先生现在已经来到巴黎了。前几天还见了我,他还跟我夸过您呢。”卡里昂显然是想跟夏尔示好。所以有意透露了这个“重大消息”。 “哦,谢谢!”夏尔的反应却比卡里昂预料的要平淡得多,“对波拿巴先生对我的厚爱,我感激不尽,同样的,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什么事?” “约瑟夫-波拿巴先生现在已经来到巴黎了,前几天还见了我,他还跟我夸过您呢。”夏尔原原本本地复述了一遍这句话,表情严肃地开了一个冷笑话,“我是说真的。” 卡里昂先是因为惊讶而表情一滞,然后直愣愣地看着表情故作严肃的夏尔,接着,他忍不住捂住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特雷维尔先生您真是……哈哈哈哈……” 笑了一会儿之后,他慢慢恢复了平常的平稳,心里则对面前的年轻人更加高看了一线——既然能够得到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如此的看重,那未来这位年轻人的前途显然不可限量,早早打好交道肯定是有好处的。 “那么,波拿巴先生见了您之后都跟您谈了些什么呢?”他小声问了一句。 夏尔仅仅思考片刻就如实回答了——既然能够处于如此高位,显然卡里昂和波拿巴兄弟们是思想是高度统一的,不用担心别的什么。 “我估计和跟您谈的完全一样,就是说到了一些关于英国和俄国的事情。” “那您怎么看呢?” “我完全同意我们领袖的看法。”夏尔的回答言简意赅。 “那就好,特雷维尔先生我就知道您会有如此头脑和远见的。” 看到大家都是中央路线的支持者后,卡里昂的口吻愈加放松了,然后举起酒杯,“来,我们在干一杯!” 经过这一番交谈之后,卡里昂心里则对面前的年轻人更加高看了一线——既然和中央路线跟得如此紧,而且又能够得到约瑟夫-波拿巴先生如此的看重,那未来这位年轻人的前途显然不可限量,早早打好交道肯定是有好处的,那把扇子虽然送出去有些让人心痛,但是总归还是物有所值的。 既然如此,那就不妨再加一点劲儿。 “特雷维尔先生,您听说过图尔戈侯爵吗?” “图尔戈侯爵?”夏尔听到这个名字后微微皱了一皱眉,似乎有点印象,但是又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看到夏尔的表情后,卡里昂接着为他解释。 “就是那位路易-菲利克斯-埃蒂安-德-图尔戈侯爵,他在复辟王朝中效忠波旁国王,还当上了国王卫队的军官,然而在七月革命爆发后他立马投靠路易-菲利普国王,结果被国王册封为贵族院议员。说老实话,我就喜欢这种人,务实,高效,知道自己要什么。 因为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所以他在波旁王朝崩塌的时候投靠了七月王朝,同样的,也准备在七月王朝即将崩塌的时候准备投靠波拿巴家族……” “他最近投靠我们了吗?”夏尔明白了卡里昂的意思。 这时,他终于想起了自己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夏尔知道他的名字,是因为他后面当上了法国的外交部长——陪伴着路易-波拿巴称帝的外交部长。 波旁王朝的国王卫队军官,七月王朝的贵族院议员,直至最后他成为了第二帝国的外交部长。每一次的投机背叛都为他带来了高升一步的本钱,每一个崩塌的王朝都最终成为了他向上攀爬的垫脚石。 “是的,他最近联系上了我们的人,然后表示自己愿意为波拿巴家族效力。”卡里昂的面色有些奇怪,好像在谈什么很可笑的事情一样,“这个家伙节操什么都没有,胃口倒是大得很,一开始就跟我说想要当个部长!不过,因为现在毕竟是用人之际,我没有直接拒绝他,但是……”他突然噗嗤一下,“呸!这种人还想当部长,也不看看自己是副什么德性!真的当我们这些老人不存在了吗?” 不,他日后真的当了外交部长,不过夏尔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卡里昂这种忠心追随了波拿巴家族多年的老骨干,自然不大会看得起这种多次转换门庭的墙头草——虽然因为政治需要,他会笑呵呵地接纳他们。 但是,路易-波拿巴作为最高领袖,在夺权成功了之后,真的会完全只依赖原本的老骨干来统治吗?恐怕未必如此。 在未来夺权成功之后,最高领袖势必会拉入一些新血进入最高层,一来是为了补充自己的力量,二来正是为了牵制和分散这些影响力和资历都十分深厚的“老骨干”。无论古今中外,领袖们大多数都是如此,这不是什么罪恶,而是一种必要的权术手段。 而这位日后混成了外交部长的图尔戈侯爵,显然就是这种新血之一。 不过,老“党员”和新附军的互相蔑视和斗争,竟然在事业尚未成功之时就开始了,简直出乎夏尔本人的意料。 夏尔当然不会就此表态,因为他并不打算过多地掺合到这种争斗当中,老老实实先完成自己的本职工作才是正道。 所以夏尔只是笑了笑。 “不管怎么样,我们现在确实需要拉拢一切可以拉拢的力量,管他什么人呢,我们又不是教会天天想着找圣徒,就算是教会,两千年来也找不出几个真正的圣徒吧?” “您这话倒也说得有理。”卡里昂点了点头,“总之,现在这些人只要想来、而且有诚意的话我都会收纳,但是我绝不会将他们和我们这些久经考验过的老人等量齐观。特雷维尔先生,我们这些老骨干才应该抱团在一起,我们既然这么多年都对波拿巴家族忠心相守,自然应该扶持他们走到最后。” 他的意思显然是“我们这些老人应该抱起团来,最后应该把重要的位子占完。” 对此夏尔还是滑头地避了过去。 “走到最后之前,我得先想办把您塞给我的瓷器卖完。” 是的,在大业都还没成的时候,考虑这种事有什么意义呢? “好吧,您说得有道理。”卡里昂轻轻耸了耸肩,“不过我想到时候您会考虑我的话的。”(未完待续。。)</dd> 第一百一十章 文人相轻 在简短的闲谈之后,夏尔离开了卡里昂的秘密住所。他当然无法当场就取走一大批沉重的“古董”,卡里昂当然也不会傻到把一大批货物存放到自己的住所,他给夏尔写了一张条子,然后嘱咐夏尔到时候到去一个秘密地点去收货,之后怎么处理就随便他来了。 由于在卡里昂这里的闲谈比预料中要长很多,因此为了赶时间,他连忙叫了一辆出租马车然后一路疾驶,总算在预定之间到点之前,来到了那位佩里埃特小姐的公馆——在离开自己的家之前,他又收到了从那位蓝丝袜小姐那里送过来的请柬,而时间就定在今天晚上。 走进这位小姐的客厅之后,夏尔愕然发现这里已经到了几位客人,而且看装束千奇百怪,年龄层也不尽相同有老有少,根本就不像是什么政治集会,反而看上去是…… 看吧,看上去就是某个无聊的沙龙。 “您可总算来了,特雷维尔先生。”看到他进来之后,一身盛装、手中还拿着一柄名贵的象牙扇子的佩里埃特小姐走到门口,笑眯眯地和他打了个招呼。 “您这是怎么回事?”夏尔低声问了一句,“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 “这当然是大事啊……”佩里埃特小姐笑着回答,“今晚的客人们都是最近有些声名的文学界人士,我费了好大的心思才把你们都叫齐了。” 听到她的回答之后,夏尔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我原本一直以为文学什么的,在您眼里只是一个掩饰自己的面具和方便结交各路朋友的借口而已。” “不,您错看我了。”这位蓝丝袜小姐轻轻用扇子拍击着自己的左手,扇骨发出了有节奏的轻响声,“这是我真正的爱好。” “那您需要我做什么?” “您只需要坐在他们那里,好好和他们聊聊天就行。记着。您今天不是一个反贼,而是一个近年来小有名气的作家,还能兼职一个文学评论家。” “好吧。如果您是认真的话。”在对方如此的坚持之下,夏尔只好答应了。反正陪人聊聊天也没什么坏处,哪怕是陪一群文人。 “夏尔,我现在很高兴。”佩里埃特小姐笑得愈发开心了,眼睛里似乎都烧着火,闪耀着收藏家碰到心仪已久的收藏品所特有的那种狂热。“一想到我今天让这么多法兰西文坛的明星们济济一堂然后畅所欲言,我就忍不住高兴,是的。非常……非常高兴。” “但愿您还能保有一些理智。”夏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跟着她走了进去。 看到夏尔是跟此间主人有说有笑地一路走进来之后,客厅内原本还算比较融洽的气氛瞬间就变得有些凝重起来,而几位年轻作家看夏尔的眼神更加变得有些不善。 不过。夏尔也很理解他们的想法。佩里埃特小姐长得很漂亮,即使不考虑这一点,“她很有钱,非常有钱”这一点也足以让她成为几乎每一个失意作家的心仪对象。想想看,一个又有钱、又喜欢文学的女子。看上去不正是上帝为作家们所创造的女神吗? 无怪乎夏尔早听说有几位青年作家一直经常围绕在这位“法兰西文学的守护女神”周围献殷勤,据说还有人写了几大篇诗来献给她呢。 一起走到众人面前之后,主人身手向沙发上围坐的几位来客介绍了夏尔。 “诸位,容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就是茨维尔先生。”茨维尔就是夏尔所用的笔名了。 “哦?” “原来就是他啊?” “比预料中年轻多了!” “真没想到……” ……………… 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窃窃私语声一下子嗡嗡想起。 夏尔连忙躬身向其他人行了一礼。 虽然夏尔并不把自己当成什么知名作家。但是这种“人人好像都知道我”的场面,还是让他内心中不免有些小得意。 “大家都知道,茨维尔先生平时十分低调,不怎么喜欢参与聚会,一直很少露面,今天我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他请动的呢……”蓝丝袜小姐仍旧笑容满面,“如果谁想要签名的话,要尽早提哦……” 夏尔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 这不是给我拉仇恨吗?在一群文人面前如此捧我,很明显的不怀好意想要看笑话。 他连忙开口解释:“尊敬的佩里埃特小姐,您这样说真是太过于夸奖我了,再说我哪有资格给在座的诸位前辈签名呢?是等下我来讨个签名才对……” 但是,很明显蓝丝袜小姐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就是那位写女人书的茨维尔先生吗?我十四岁的侄女儿很喜欢看呢。茨维尔先生,您等下有空吗?我准备帮她讨一个签名,我感觉您的书挺适合这个年龄段的人看的。”一个青年人笑着对夏尔说,仿佛他不是在嘲讽夏尔一样。 一阵沉闷的笑容在几个人中响起。 出乎他们的意料,夏尔没有反击,只是微笑着回了一句,仿佛没有听出里面的嘲讽一样。 “谢谢您,先生。我等下会签名的,替我向您的侄女问个好。” 反正那就是个挣钱的手段,能挣到钱比什么都重要,至于嘲讽,夏尔有足够厚的脸皮,从来都不会当做一回事的。 接着夏尔扫了蓝丝袜小姐一眼,不过她明显是没当做一回事,仍旧微笑着看着在座的作家们。 看到夏尔如此低调,又没有刻意和佩里埃特小姐表现得很亲密,其他的作家们总算把态度放松了一些,而后他们的闲谈中,夏尔也态度十分和缓,并不发表什么意见,只是时不时地插上几句,算是增加点气氛。 过了一会儿之后,大家开始闲聊到当代文学的问题。 “茨维尔先生,当代的作家当中,您认为哪一位最出色?”佩里埃特小姐突然问夏尔。 显然她这个问题是不大怀好意的,想要引得众人来争执。 “德-巴尔扎克先生。”夏尔毫不犹豫地回答。 其他人听了这个答案之后,也都没有找碴,毕竟这个年代里,法国文坛上巴尔扎克的地位是不容置疑的,即使不喜欢他的人也很少说得出理由,让别人不喜欢他。 “巴尔扎克先生当然实至名归,不过他现在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少动笔了,您除了她以外还有别的人选吗?”眼见这个问题没有引起波澜,佩里埃特小姐微笑着继续追问。“是梅里美先生呢?还是仲马先生呢?或者乔治-桑女士?还是其他人呢……?” “这个嘛……”夏尔沉吟了片刻,最后还是不管他人的眼色,说出了自己的答案,“我觉得雨果先生很不错。” 他的回答果然引发了蓝丝袜小姐想要的效果,气氛一下子变得活跃起来了。其他几个人看向夏尔的眼神也变得有些尖锐起来。 “雨果?”一个青年作家突然笑了,然后撇了撇嘴,一脸的不屑状,“他过去还算是有点本事,现在已经完全过气了,政治早已经耗光了他原本就已经开始枯竭的灵感,他现在不行了。” 自古文人最相轻,一群作家讨论一个成名作家的时候,几乎是很少有什么好话的。 那句笑话是怎么说来着?“每一个江郎才尽、前途寥寥的文学家,最后都以成为文学批评家作为归宿,吃不了作家的饭,至少他们还能吃作者。” 此时的维克多-雨果,思想境界完全还没有高到在悲惨世界中“世纪的每一个阶段都存在三个问题:贫穷使男子潦倒,饥饿使妇女堕落,黑暗使儿童羸弱”这句振聋发聩的至理名言的高度,反而正处于一种低潮当中。 1831年《巴黎圣母院》的发表让他声名鹊起,被认为是文学界下一位巨星,然而之后他却一路高开低走,始终没有发表出更好的作品,而后面几年他的作品《冰岛魔王》和《卫戍官》,先后被改编成剧本之后,上映完全失败(大暴死、大扑街),甚至还被观众强烈喝倒彩。更加给人们带来了一种“维克多-雨果只是一位文坛流星,而且已经江郎才尽”的印象。 但是,文学创作虽然处于低潮,但是他的事业此时却是非常通顺的,甚至可以说是处于人生的最顶峰。 1841年,雨果终于被当选为法兰西学士院院士,而在1845年,国王路易-菲利普册封他为贵族院议员——这也是他那一生所达到的最高的政治地位。也许就是因为仕途太通顺,所以他的文途就有些坎坷,而等他步入落魄屡遭流放人生进入低估之后,他写了传世巨著《悲惨世界》,反而成为了一代文豪。也许人生就是如此奇妙? 这都是后话了。 不管怎么说,反正在现在,一位作家出身的人,能够一步步得到如此大的成就,如此成功地转型成为了政治家,也难怪他会被在座的作家们深深嫉妒了。 “不管你们怎么说吧,反正我觉得雨果先生未来必将再度大放光华。”夏尔懒得与别人争论什么,而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话刚落音,一位仆人突然走进来向主人通报。 “维克多-雨果先生到!” 客厅瞬间陷入了比刚才更大的骚动当中,只有此间的主人仍旧镇定如恒,她微笑着用扇子拍了拍手。 “啊,今天的客人终于来齐了呢!” 第一百一十一章 维克多-雨果的文学批评 “维克多-雨果先生到!” 随着仆人们的通报,一个中年人慢慢地走进了这位著名文学女青年的客厅,然后冲已经落座的诸人点了点头。 他前额宽阔,鼻梁挺直,方方的脸上流露出智慧的气息,而眼神十分锐利,却又带着点莫名的忧虑。他的头发留得略长,似乎是要突出那种文人的气质,然而举手投足间也带了点政治家的气派。 “晚上好,诸位。” 声音并不大,但是却十分从容而且醇厚,满载着在法兰西贵族院当中锻炼出的应有的风度。这位此时志得意满的中年人,此刻哪里会想象得到日后的坎坷! 其他人也连忙跟他打了个招呼,一点也不见了刚才的傲气。 刚才还在兴致勃勃地大肆批驳雨果已经江郎才尽的作家们,此刻完全鸦雀无声。有兴趣在背后议论他的人,却没有勇气当面批驳法兰西学士院院士兼贵族院议员一番,哪怕打个招呼也生怕显得不礼貌。 好吧,大多数的文人本来就是如此。 反倒是之前帮他说话的夏尔的表现要淡定得多,也只是冲这位未来的大文豪点了点头——这倒不是因为他天生傲骨非要表现得卓尔不群什么的,而是因为他原本就没打算过一辈子吃文学饭,因为实在也不怕在文学圈里得罪谁,于是想要卑躬屈膝也提不起劲来…… 佩里埃特小姐殷勤地招呼雨果坐到她旁边,似乎这位人士的到来才是她所策划的重头戏,然后让他也参与到了聊谈当中来。而雨果也毫不客气,直接坐了下来,然后以十分得体的殷勤姿态和主人闲聊。 “您们刚才在谈些什么呢?我们亲爱的佩里埃特小姐?” “我们在谈当今的法兰西文坛呢,各自都在说各自喜爱的当代文学家,”蓝丝袜小姐回答。然后微笑着指了指夏尔,“这位茨维尔先生可是在说,除了巴尔扎克先生之外。最喜爱的作家就是您呢!” “啊哈,这怎么敢当呢!”雨果顿时尴尬地笑了一笑。 不。你日后绝对当得起,只要你的人生轨迹还在如原本一样走下去。 接着雨果突然看向夏尔,笑得十分温和。 “您就是茨维尔先生?果然是如同传言一般的年轻啊!您的书我看过,写得不错!” “您能听过我的名字是我的荣幸。”夏尔颇为冷静地致谢。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年轻……”雨果轻轻自语了一句,然后又抬起头来跟其他人闲谈起来,“说起当代最欣赏的文学家来,我个人最推崇夏多布里昂先生。他的诗歌开创了一个新的时代。” 他的这个提名并不是十分让人信服的,但是人人都知道雨果最崇拜夏多布里昂,因此也没有人反驳些什么,反而一片附和。 可是夏尔却不怎么欣赏这位夏多布里昂先生。 没错。夏多布里昂是个出色的诗人,而且是维克多-雨果的偶像、是雨果进入文学界的引路人,早年在雨果步入文坛时对他有不少照顾。但是同时却也是个人品格调不高的政治家,或者说——是一个失败的投机者,法国政治家们的反面教材人物。 他一开始是一个坚定的保皇党。在波旁王朝复辟后进入政府,一度当了外交部长(1822-1824年),然而因为政治斗争失败,他最终被解除了这个职位。失去了职位之后,他开始抛弃早年使他发迹的君主主义思想。把自己包装成了一个自由共和派——然而在1830年,波旁王朝垮台七月王朝建立之后,他还是无法得到新王朝的任用。只能一直赋闲在家当一个文学评论家。 他是一个失败的政治家,一个彻底从独木桥上跌落的失败者,也是夏尔绝对不想去模仿的对象。 提到夏多布里昂之后,大家就互相闲谈了一些有关于这位大人物和年轻的安培先生以及雷卡米耶夫人的那些著名的风流韵事,一时间整个沙龙都变得轻快起来。 【在1820年代,著名物理学家安培的儿子、未来的著名语言学家让-雅克-安培和当时已经五十多岁的夏多布里昂以及哲学家巴郎什三个人同时在追求雷卡米耶夫人,闹出了很多趣事,在当时的社交界常常被引以为笑谈。】 “当时夏多布里昂先生已经差不多五十几岁了吧?也真亏得他有那个心思去玩……”佩里埃特小姐叹了口气。 “我亲爱的朋友,对我们这些作家来说,年纪从来不是问题。”一位中年作家笑着回答,“即使因为年老而身体虚弱,我们的思想仍旧足够锐利……” 一时间整间客厅都被这个略带调侃的双关笑话弄得哄堂大笑,连文学女青年都笑了出来。 【一次在法语中既有虚弱的意思,又有‘不举’的意思。】 按理来说,在一般的沙龙中说这样的话是有些失礼的,但是作家们崇尚奔放,而且鄙视条条框框,因此只要回答得机智就没有人会放在心上。 “不过,现在我听说,可怜的夏多布里昂先生已经行将就木了,听说最近又病倒了吧?医生现在每天都往家里跑。”笑了一会儿之后,一位作家轻声问。 “是啊,我之前还去探望过他。现在他已经是重病缠身了,恐怕过得不久就会……”雨果轻轻摇了摇头,显然不忍说出最后的话。 “这真是非常遗憾啊……”有人叹了口气。 “我们每个人都终将面对这么一天,夏多布里昂一生的成就足以让他毫无悔意地回到上帝跟前。”雨果回答,“我们都会有这一天的,有区别的不是结果,而是方式。” “不仅是方式,还有态度。”夏尔补充了一句。 “对,还有态度。”雨果点了点头。 ……………… 时间越来越晚,客人们开始纷纷告辞。夏尔本也想直接告辞,但是却被佩里埃特小姐用眼神阻止住了。 还有什么事呢?夏尔不禁有些好奇。 很快,客人们几乎都走完了。最后就只剩下了雨果和夏尔还仍旧留在这里。 蓝丝袜小姐笑着向雨果点了点头,“雨果先生。如您所愿,今天我把他给您带来了。” 嗯? 夏尔心中有些意外。 “茨维尔先生,是我请佩里埃特小姐尽可能地将您请过来的,没有给您带来什么不便吧?”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雨果就笑着冲他说了一句。 “倒没有什么不便,只是有些意外……”夏尔老实地回答,“我只是。没想到您居然会在意我这种小角色。” “小角色?”雨果摇了摇头,“绝不是什么小角色,即使现在是,未来也绝对不是。您这个姓氏是笔名吧?真名是什么呢?” “总有一天您会听到的,但不是现在。”夏尔笑着回答。 他的这种态度并没有让雨果感到生气,甚至也没有多少意外。在被冷酷的现实磨平棱角之前,年轻的作家们总是会有一些矜持和自傲的,他过去也曾是如此。 “那好。我非常期待着您成名的那一天,我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看过您的作品之后,我就有这种感觉。” “非常感谢您的夸奖。”夏尔连忙向对方道谢,同时内心中竟然感到一丝激动——维克多-雨果这种大文豪,有一天居然当面称赞我有文学天赋。天哪,天哪! 看出了夏尔的激动,雨果微笑了起来,“不过,我找您来,不是为了夸赞您的,而是为了批评您。” 嗯?迎头一盆冷水几乎让夏尔有些莫名其妙。 “您的意思是?” “没错,您很有天赋,您刻画的每一个人物都让人印象深刻,这是您的才能。但是,您现在是在浪费您的天赋!”雨果直视着夏尔,表情十分严肃,“您看看您的东西,要么写宫廷的奢华绚烂,要么写惊奇耸动却古怪离奇的情节。您的小说缺乏对哲理的思辨,也缺乏对时代本身的探讨,而这是文学家所应有的责任不是吗?茨维尔先生,您本应该做得更好的,却不肯去做,这太让人遗憾了。” 也许是怕这些批评的话太重,雨果马上放缓了口气。 “请您不要生气,我是因为对您的期许才说这些话的。也许我现在也没有什么立场来说您,您也知道,我现在的作品都不被人们所看好,而且我也觉得确实不好。但是我希望您,您这样有才华的年轻人不要步我的后尘,您是有天赋的,不应该将它浪费掉,您本来是能成为一个伟大的文学家的……” 夏尔在这种雨果严厉而充满了诚挚心的批评前,不由得感觉一阵心虚。 “可是,现在的读者就喜欢这种小说,写这种小说能够快点换来钱……” “您是因为缺钱吗?”雨果似乎明白了什么,“如果现在缺钱的话,我能接济您一些。年轻人,不要太过拘泥于没有意义的尊严,如果需要帮助就直接说给我听吧,就当是我借给您的。您应该好好去潜心写书,不要被那些无聊的俗事所羁绊,早点写一本能让人人拜服的小说,就像歌德那样!” 夏尔心中苦笑。 我确实缺钱,可是您那点身家哪里填得起这种缺口啊…… “谢谢,我现在暂时已经不缺钱了,不过我会牢记您今天的指点,努力在日后写出好的小说的。”他郑重地回答。 看到青年人郑重的样子,雨果总算放下了心,不过他还是没有忘记再叮嘱一句。 “命运会捉弄我们每一个人,但是您终究还是您。在显赫的时候,我们不能得意忘形,在困顿的时候,我们也不能灰心消沉,一切阴霾终将散去。我希望您能记住这一点。” “谢谢您,我会记住的。”夏尔诚挚地点了点头。 他是真正做到了这一点的人。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争论与决心 夏尔没想到,今天维克多-雨果居然是专程为了教训自己而来的。.这不是一种屈辱,而是一种莫大的荣幸——世上能有几个人能够得到这种被“批评”的机会呢? 而且,至少在夏尔看来,他教训得十分有道理的——在雨果这种正统的文学家看来,文学作品就是要紧扣时代的脉搏,写出作者心中的见解。而以这种标准来看,自己的那些注重描绘宫廷的作品,实在太过于奢华富丽华而不实了, 就算是东方也有文以载道这种说法,不是吗? “年轻人会因为各种原因而陷入困窘,但这并不是可以消沉放弃的理由。我之所以跟您说这么多,是因为我不忍心看您偏离轨迹,达不到您原本的高度,而不是因为我对您有什么意见。” “我知道的,谢谢您。”不过,可惜……我的志向根本不在文学之上,所以,抱歉。夏尔默默地在心中叹息了一声。 “我们的茨维尔先生好像并不将您的告诫放在心上呢……”在旁边坐着的佩里埃特小姐笑言,“您的苦心好像都白费了。” 她是唯一知道夏尔真相的人,可是她似乎完全只是想起哄,从一开始起就不断在打趣,显然是就是想要看文坛的作家们互相嘲弄争执的样子——真是可爱的恶趣味啊。 “年轻人总归是有点傲气嘛。”雨果摆了摆手表示自己并不放在心上,“您今天如果无法完全听进去也没关系,请您好好记得我今天说的话就好,以您的智慧,未来总有一天您会懂得我所说的。” 在这种恳切的目光注视之下,夏尔一瞬间竟然有些感动。 “我要做的事,有很多比写书更加重要。”这一瞬间他脱口而出,“所以我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到创作当中。” “比写书更加重要?什么?”雨果有些惊奇。 “理想,”夏尔回答,“单靠写书是完成不了我的理想的。” “理想?看来您的志向并不仅仅是写小说而已?”雨果有些惊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您是想要从政吗?好吧,这也难怪,年轻人有志气这很好。” 在这时的法兰西,学而优则仕是十分常见的,以作家的身份积累人气和人望,最后慢慢进军政界转型成政治家的例子不少。比如夏多布里昂,甚至比如雨果自己,都成为了部长和议员。 在他看来,对面的这位年轻人也有这样的潜力——只要走对了路。 “那么您是希望怎样从政呢?” 夏尔的脸上恢复了平静。 “没事,您可以把您心中所想都说出来,今天我们当然应该畅所欲言,这里又不是贵族院……我觉得作为前辈,我还是能够在这方面给您以某些指导的。”雨果笑着让夏尔直说,“您知道,我是以夏多布里昂先生为师的,他将我带入了文学界的殿堂。但是他的有些政治观点我也并不认同,而且有时候会公开反对甚至批驳,这并不会有损于我对他的尊敬。同样的,您对我也大可以实话实说,这同样不会影响到什么。” “我要创造历史。”片刻的沉默之后,夏尔以自己最平静的口吻说出了心中埋藏最深的话。 当然,这里没人懂得他这句话最深处的意思。所以雨果对他的这句话虽然有些惊奇,但是并不觉得惊世骇俗,甚至可以说……他反而露出了那种高中教师面对热血学生的表情。 “不瞒您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过,谁都会有想当英雄的时候嘛。但是一个人的力量毕竟有限,而且,路是要一步步走的,我个人建议您先潜心于写作,积累出足够多的生活和处世经验之后,再交好一些政界的人脉,到时候慢慢走入政界不迟。” 平心而论,雨果的建议是十分中肯的,他本人就是这么走过去的。 但是……夏尔并不需要如此,如果穿越了还只能对前辈邯郸学步的话,那才是一种耻辱。 “我会有自己的打算的,先生。” “好吧,看您自己去想了。”雨果也微微叹了一口气。“我还是刚才那句话,如果您未来碰到什么挫折和麻烦,尽管可以来找我,如果我办得到的话我会尽量帮助您的。” 算了,年轻人的理想,只有在屡屡碰壁于现实之后才会慢慢熄灭吧,靠自己的三言两语来浇灭是不太可能的。而且,如果他的理想廉价到因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更改的地步的话,这个年轻人又有什么可以看重的呢?况且,走弯路也是人生的一种必要历练吧,只要来得及回头就行。 而夏尔的回答再一次让他有些惊愕。 “非常感谢您对我的看重,如果您以后碰到些挫折,我也会尽我所能给您一些帮助。” 真是个高傲的年轻人啊!此时正处于人生最顶峰的维克多-雨果,在心里不禁暗暗感叹了一句。他哪里想得到夏尔到底指的是什么,又哪里想得到夏尔的这个承诺是一种多么大的尊重。 “您刚才好像是说,自己想要创造历史,”雨果转换了话题,“那么可否跟我说下,您想创造些什么历史呢?” “只属于我的历史。”夏尔以直言不讳的神情回答,“就好像一首诗,一本书,一个剧本一样,我要一个完全由我一个人创造出的历史。” 尽管无人知晓,尽管人人都会以为这是个狂想,但是我自己知道,这就够了。 “一个人创造历史?”雨果几乎被夏尔严肃的表情给逗乐了,“一个人怎么能创造历史呢?这是由所有人共同创造的。” “但是有些人,能够以一己之力推动历史朝自己想要的方向走去。这仅仅需要决心、勇气、毅力,还有一定的运气。” “没错,这种人倒确实存在,但是您觉得您是那种人吗?”雨果的表情有些古怪,“那是圣贤或者恶魔的工作啊。” “我哪种都不是,但我觉得我可以做得和他们一样好。”夏尔平静地回答,“至少可以去试一下。” 好吧,我承认我可能比不上那些人,但是他们却没有穿越的帮助。夏尔在心里默默加上了一句。 “可没有那么容易尝试的啊,创造历史不是您所想象的那么简单,”雨果摇了摇头,“恕我直言,茨维尔先生,您的政治观点太过于精英主义了,这可能不会对您步入政界带来多少帮助,如果我是在议会上碰到您说这一番话的话,您已经多了一个政敌了。” “正因为知道今天只是闲谈而已,所以我才畅所欲言,”夏尔微笑着回答。“而且,我觉得就算精英主义也比众愚政治要好。” “就是您眼中的众愚,创造了历史。”雨果的目光变得严厉了一些。 “……在那些精英的带领之下创造了历史。”夏尔丝毫不为所动。 “看样子您真的觉得自己能够带领人们去创造您的历史了?” 如果不能一个人去创造新的历史,那么穿越还有什么意义?我重新过这一生还有什么意义?夏尔在心中呐喊了一句。 “我必须能!否则我这次的人生就毫无意义。”夏尔眼中满是坚定,“我必须要去创造属于我的历史,不管结果如何!” 雨果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面前的青年人,惊诧于对方这坚定而又有些古怪的志向。 “看来您确实是志向远大。”凝视了夏尔片刻后,雨果突然笑了出来,“可是您的这种偏执的看法,实在是让人无法接受。” “是的,您无法接受。”夏尔一点也不对他的回答感到惊奇,“但是不管您信不信,我敢说最后我的观点会获胜,尽管我从不会公开声明这一点。” 雨果沉默了。 这个年轻人的自信让他吃惊,接着他感到话题已经偏出了原本的轨道,今天他原本只是想和这个年轻人探讨文学的,结果却又谈到了政治上。 “不得不说,您今天给我带来了极大的惊奇和兴趣,比原本所想的还要多。我现在还不知道您到底想要创造什么历史,但是有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您是能够办成您所说的事的……当然,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我还是不认同您的看法。”他叹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您的具体情况,所以我也无法断言什么。不过,我会等着的,等着看看您到时候会有如何的成就,年轻人。” ………… 在离开这座公馆的时候,夏尔仍旧有些五味杂陈。既有被文豪看重所带来的欣喜,也有因观念不同而争论所带来烦闷,甚至还有些对这位文豪未来坎坷一生的某种怜悯。 不过,不管怎么说,未来的拿破仑三世皇帝对他还算是非常客气的。在流放他之后几年就宣布赦免了他(1859年,拿破仑三世颁布大赦令,赦免**的共和主义者),是他自己拒绝回法国的。而且,无论双方闹得有多僵,拿破仑三世也没有为难雨果的子孙,他们都好好地生活在法国。 从这一点来看,拿破仑三世还是比较有节**的。 最后,夏尔下定了决心。 新的历史将会证明我所说的是真是假,我会做给你们看的,等着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三章 解决办法 “夏尔,我真没想到你居然会搬到这种地方来住,怎么,你的妹妹终于把你赶出来了?” 阿尔贝饶有兴致地扫视了一圈夏尔的居所,他今天和往常一样穿着考究,棕色头发被精心梳理过,脖子上还别着细细的丝绸领带,配上精致的五官,看上去就像是刚才剧院里跑出来的青年演员一般。 看着这么俊秀的年轻人,谁又能想得到,这位花花公子现在整天花天酒地,惹出不少风流韵事,还欠着一大笔债呢? “你以为我想住在这里吗?还不是没办法。”夏尔轻轻叹了口气,“还不是因为倒霉碰上了见鬼的事。” 在老朋友阿尔贝面前,夏尔说话一向随意很多,没有平素那么多顾及。 “倒霉事?”阿尔贝皱了皱眉,然后又笑着问夏尔,“怎么,被人认出来了吗?” “是的,就是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告发我,所以我不能冒险,只好出来躲一躲。”夏尔直接承认了,“希望我只是自己吓自己。” “我就劝过你不要去冒险!”阿尔贝表情变得郑重了许多,“想想你现在会让多少人担惊受怕?你妹妹现在就肯定为你担心得吃不下饭。” “好了,我自己知道,你不用再劝了。”夏尔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你真是……”阿尔贝看到夏尔这么坚定,只好摇了摇头表示无奈,“是什么时候开始的?那天我带你去吕西安家里吃饭。你就已经搬出来了?” “是的。” “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 “当时告诉你的话又有什么用?白白让你们担心而已。而且我当时有别的事要做。” “你的意思是现在又有事要找我做了?”阿尔贝听出了夏尔的意思。 “是的。”夏尔眨了眨眼睛,然后抬起手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 “怎么……?”阿尔贝觉得奇怪,然后顺着夏尔的手往那边看去。 他发现那里有几个箱子。 “箱子里面是什么?” “你自己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夏尔的声音放得很轻。 阿尔贝走了过去。然后打开了一个箱子。 “哦,好家伙!都是古董啊!”他马上惊呼了一声,“你是从哪里搞来的?” 然后,他从箱子里拿出了一件磁盘,仔仔细细地查看了起来。片刻之后,他又重新抬起头来看向夏尔,眼睛里加上了些惊疑。“你不会花了一大笔钱买了这些东西吧?事前为什么不能来问问我?” “真有你的,阿尔贝。”夏尔拍了下手以示赞许,“一下子就看出来了。这些都是假货。” 作为专业的花花公子和败家子,阿尔贝的古董鉴赏水平果然要比夏尔高得多,很快就发现这些东西是赝品。 “你搞来了这一大堆假货干什么?”阿尔贝有些惊奇,“拿去卖?” “拿去卖啊。”夏尔一脸的理所当然。不过在阿尔贝的鄙视眼神之下。他很快就叹息了一声,“哎,好吧,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可是我上头脑子进了水,给我搞了这样一堆东西充作经费把我给打发了……” “好吧,夏尔,我也不说你什么了,”阿尔贝的眼神里竟然带着一丝同情。“你也怪可怜的了。” …………………… 片刻之后,夏尔和阿尔贝两个人各坐在一个箱子上。相对而坐。 “阿尔贝,我的朋友,现在你得帮我看看,我们有什么办法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夏尔以手支住下巴,表情有些郁闷。 从卡里昂先生那里搞到一批假古董之后,夏尔现在面临的是一个极大的问题:怎样在尽可能快的时间里将自己手中的假古董统统发卖掉? 这并不是像看起来那么简单的事情,这是他不熟悉的一个领域,如果他一个人无头苍蝇一样乱撞的话,不仅不会达成预定目标,反而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预想不到的麻烦。所以他找来了阿尔贝,这家伙既有眼力,又和三教九流都有些来往,总会比自己要熟悉门道一些。 阿尔贝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从箱子里拿出了几件瓷器小心观赏了一会儿,还用手不停地揉搓了几下。 “唔,做得不错,看得出来是专业的手艺人做的,有那么一点真实感。夏尔,做这个的人有些本事啊!” “有本事还不是被你一眼就看出来了。”夏尔有些郁闷。 “这不一样,别忘了我可是从小开始玩了这种东西多少年?”阿尔贝的回答倒是让夏尔宽慰了不少,“一般来说没有那么多人能看出来。” “那你觉得这东西好卖吗?”夏尔连忙追问。 “不太好卖。”阿尔贝又摇了摇头,“一般来说会肯花大价钱买这种东西的人,要么自己有点本事,要么也不会怕再多花点钱去找人帮忙鉴定一下……” “那要不我们连那个鉴定人一起收买了?”夏尔提出了自己的解决思路。 “你怎么知道他会去找谁帮忙鉴定呢?而且就算知道了,万一收买不成功呢?夏尔,这件事没这么简单的。” “果然这事儿你在行,”夏尔被质疑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有些松了口气的感觉,“那你觉得应该怎么办?” 阿尔贝陷入了沉思,夏尔一直没有没有说话,免得打搅他的思路,于是房间内突然陷入了沉默当中。 “在国内不好卖,行家太多了,而且抬不出价。”好一会儿之后,阿尔贝才开口,“夏尔,我们得考虑现实。如果你想要把这些东西卖出去,就去找外国人吧。英国俄国都行,实在不行就卖到美国去,这些地方都有的是想要买我国古董的有钱人。” “你这个想法倒是和我差不多。”夏尔点了点头。“我也是想找给外国人。” 除了阿尔贝所说的之外,夏尔其实还有一个另外一个考虑——组织既然一直都靠这个来大肆捞钱,那肯定早就有了一个固定的分销渠道,如果自己在国内这样卖的话,难保不会冲击到自己人。虽然卡里昂那些人应该不会太在意,但是这种事能避免还是避免最好。 可是,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可就麻烦了,该去找谁呢? 夏尔倒是认识一个英国人,不过肯定不能过去坑她。 “夏尔。我还有一个主意。” “什么主意?” “你这种货,是一批还是可以做长期?”阿尔贝冷不丁地问。 夏尔略微想了想。 “应该是能够长期供应吧,不过量可能不会很大,而且时间也不太固定。” “那么。我想你可以考虑找一个下家。”阿尔贝回答。“找一个帮手。” “下家?”夏尔很快明白了阿尔贝的意思,“你是说要我去找一个外国代理商?” “是的,只有这样你才能一下子把这些货都处理完,不然一个个客户去骗,你一个人得骗到什么时候?败露的风险也很高。”阿尔贝伸出手来,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而如果你找一个代理商,虽然赚得会少很多。但是胜在不用担负风险,只需要转一道手就能挣一笔。如果能够长期供货的话,那么其实这个收入也不会很低……” “有道理。”夏尔同意了阿尔贝的说法,然后又皱起了眉头,“但是这个代理商也不容易找啊。” 阿尔贝微笑了起来,笑容里大有深意。 “你能帮我找出这种人来?”和他相交多年的夏尔当然明白他这个神情意味着什么,而且也不打算和他兜圈子,“那么是谁呢?” 阿尔贝突然别开了脸,声音也放低了很多。 “夏尔,你知道的,我欠了别人很多债。” “没关系,我的朋友,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这种人,我不会舍不得给你好处的,有财大家发嘛……”在需要的时候,夏尔从来都不是吝啬的守财奴,他很明白要花钱才能挣钱的道理,“事实上,能够帮你一把,我很高兴。” “谢谢你,夏尔。”阿尔贝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些期待,“百分之十怎么样?” “百分之十五,利润的一成五我都可以给你。”夏尔一点都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想法,而是直接提高了报酬,“只要你真的能办成你刚才所说的事。” 反正这东西只是自己转一道手而已,能挣到钱就是大赚了,分一点给好友也无所谓。 “那就太好了!夏尔,我就知道你一向对得起朋友!”阿尔贝伸出手来握住了夏尔的手,“成交!” “那现在你可以跟我说了吧,你觉得能去找谁?” “俄国大使馆的一个二等秘书,但我觉得这只是表面身份而已,”阿尔贝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他经常和我们在英国俱乐部里厮混,我看得出来这人不简单,而且应该有些能力,花钱也挺厉害的。” “你有把握吗?”夏尔追问了一句。 “五六成吧。”阿尔贝看似漫不经意地回答了一句,不过夏尔却知道他肯定是有把握的,“实在不行我还可以去找别的人选。” “太好了!”夏尔感叹了一句,“你最近去跟他多接触接触,试探一下他的底,如果真能行的话你跟他约个时间,我跟他谈谈。你放心吧,只要办成了,我绝对按承诺给你酬劳。” “对你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交给我吧。” “如果真的能行的话……”夏尔突然有些激动了。 如果真的能行的话,那自己就可以开辟出一条除写书外的挣钱路子了,而且可以稳定来钱。当然,这似乎是违法的,不过……谁在乎呢?如果……如果……真的可以的话…… “芙兰的画也画得很不错。”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无意识地说了一句。 “夏尔!你疯了吗?我们这是在犯法!”阿尔贝的呼喝把夏尔叫醒了。 “好吧,我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夏尔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四 交易达成 不得不说,阿尔贝办事还是很有效率的。没过多久,他就给夏尔传来了好消息。于是在第二天晚上,夏尔和他的好友阿尔贝一起走进了临近和平大街的一家高档餐馆中。 “他在哪儿?”夏尔低声问。 阿尔贝往里面扫了一眼,然后偷偷给夏尔指了指。 夏尔顺着他的手指往那边看出,然后狐疑地转头回来问,“你确定是他?” 在夏尔的印象里,俄国人差不多都是虎背熊腰、满面虬须就差在脸上贴个“我就是暴力分子你不服吗?”标签的那种人,可是这位却完全不符合印象。 那个人看上去比较年轻,二十几岁的样子。身形有些瘦削而且看上去并不凶恶,面孔也白白净净的,胡子被刮了个干净,蓄着分发,一缕头发刚好垂在前额,穿着也十分得体,简而言之——就像一个看上去很平常的青年。 他此时正一个人坐在餐桌前,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喝着酒。 “我当然确定是他了!”阿尔贝有些莫名其妙。 “可是一点都不像个哥萨克,我有些失望。” “他已经来巴黎两年了,我们再怎么无能,也有足够时间把他教得像个败家子了……” “干得好。”夏尔让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然后又问了一句,“他的情况你都问清楚了吗?” “我早就把他问个底儿掉了,我办事你还不知道吗?”阿尔贝小声回答,“他是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这位伯爵可是俄国有名的有钱人家和大地主,” “那为什么还会有兴趣搞这种事?”夏尔顿时就有些疑惑。 “我不是说了吗?他是小儿子,好像因为平时在俄国是就经常花天酒地,他那个父亲对他现在根本就不闻不问。随便把他打发了来法国使馆当个二等秘书,平时好像也没给他很多钱。”阿尔贝仔细解释,“但是他花钱可厉害了。简直和我差不多,有时候就靠去牌桌上赢点钱来应付。” “阿尔贝。原来你也知道你花钱很厉害?”夏尔惊奇地回了一句。 “………………” 虽然开了句玩笑,但是夏尔心里大概摸清楚了点底。从18世纪起,巴黎就是俄国贵族的向往之地,不知道有多少俄国人——多少王公贵族——在巴黎这个大型的欢乐场和销金窟里面流连忘返,这位别祖霍夫伯爵的小儿子,大概也就是其中一员了。 他们连语言障碍都没有,因为都是从小学法语的。说的法语也许比一般的法国外省人还要好。 “可是,他真的有能力买下吗?你都知道他没什么钱了。”夏尔还是有些犹疑,“而且就算买得下去,他能处理掉吗?” “管他怎么处理呢。只要给钱我们就把东西给他,如果不给钱我们转身就走。” “好吧,总要去试试。”夏尔同意了阿尔贝的看法。 商量完后,两个年轻人直接就向那个人那里走去。 “对了,我该怎么称呼他?”夏尔又小声问了一句。 “就叫安德烈吧。我们都是这么称呼他的。”阿尔贝回答。 那个人很快就认出了阿尔贝,然后向夏尔两人挥了挥手,友好地示意了一下。。 “先生们,我已经叫了个包厢了,今天这顿我请!” 夏尔也不推辞。直接和阿尔贝跟着他一起走到了一个包厢里,然后随着他的示意直接坐到了她的对面。 “我该怎么称呼您呢?”他笑着问夏尔。 “就叫我夏尔吧。”夏尔回答,“如果您允许我能称呼您安德烈的话……” “哦,当然可以!”安德烈连忙回答,然后他举起了酒杯,“夏尔,阿尔贝,我的朋友们,来干一杯!” 三人同时举杯然后喝了一口。 “我还以为你会给我伏特加呢!”夏尔喝完之后,发现酒竟然只是普通的白葡萄酒。 “我并不是很喜欢烈酒,我的朋友,”安德烈回答,“不过如果您想来点儿的话,我倒是不介意……” “不,这样就好。”夏尔连忙摇头拒绝。 这家伙真是俄国人吗?夏尔在心里又吐槽了一句。 “最近我们可是很少在欢场上看见你了啊,阿尔贝,听说你这阵子还去了加莱,怎么,是去躲债了吗?”安德烈突然看向阿尔贝,看玩笑似的问,“你走了我们一下子少了很多乐趣……” “躲债?我才不是那种人呢,”阿尔贝摇头否认,好像他真的是那种人似的,“我只是偶尔资金周转不灵而已。” “周转不灵,对,我们都周转不灵,经常周转不灵。”安德烈点了点头,貌似严肃,其实很明显是在调侃嘲讽阿尔贝。 “我听说你在梅爱娜小姐那里花了不少钱,结果好像被甩了?”阿尔贝马上反唇相讥。 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安德烈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沉痛,“哎,哎,老兄,别提她了!我帮她还清了跟婶婶的借款,结果她现在听说我手头紧了以后,见都不肯见我。” 在巴黎,每一个高级的娼妇都有一个“表姐”或者“婶婶”,代替她们拉拢物色客人,或者和客人谈价钱讲道理,有些甚至是香粉商或者时装商代劳这一份工作——因为她们总会欠商人们的钱,这些商人也希望能够早点有人帮她们还清欠款嘛。 “她花了我一大笔钱,结果现在看到我却懒得多把视线停留一秒。”安德烈叹了口气,“原本我还想跟她打个招呼,想让她帮忙介绍个便宜点的同行呢。”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在巴黎,情人之间相互忠诚都不是一件很时髦的事情。”夏尔冷静地回答,“我们不喜欢停留在过去,尽管这看起来不大理性。” “我就喜欢你们这一点。”安德烈耸了耸肩,“我的朋友,如果人类都按理性来生活。那人类就不可能有历史了,简直乏味至极。” 夏尔和阿尔贝对视了一眼,然后夏尔轻轻点了点头。 很好。性格洒脱,风趣健谈而又带着点幽默。老实说夏尔就欣赏这种人。 但是,欣赏归欣赏,生意照旧是生意,这个是两码事。 “想必您也知道我们今天是为什么来的吧?”眼看聊天已经到了火候,夏尔端正了姿态,直接跟对方摆出了车马,“我们今天是非常有诚意的。希望您也能够如此。” “哦,当然,我有诚意。”安德烈-别祖霍夫连忙点了点头。 “可是我现在有些怀疑您的支付能力。”夏尔单刀直入,毫不客气。 “就算东拼西凑我还能挤出点儿。”安德烈的表情也十分严肃。“我在俄国有路子,让人送回去就有地方可以卖掉。你们有带样品吗?数目有多少?” 夏尔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盘递给了对方,然后拿出一支笔,然后在一页便签上写了一个数字。“这种货色,我们大概有这么多。” 安德烈仔细把玩了一下。然后由衷地感叹了一句,“好东西!” 接着他也拿出一支笔,然后在一页便签上写了一个数字,递给了夏尔。“鉴于你们的数量,我能出到这个数。不过,前提是必须都有这个等级。” “这个没问题,您到时候可以自己验货。”夏尔点头同意了对方的意见,“不过您给的数字不符合我的预期。” 然后他划掉了上面的数字,自己写上了一个数字。 看到他的数字后,安德烈皱了皱眉,然后又划掉了夏尔的数字,自己写了一个数字。 “我最多只能出这个数,如果不接受您就去找其他人吧。” 夏尔看着数字沉吟了一会儿。 “好的。” 接着两个人继续谈了一些交易的具体细节,然后握手以示最后成交。 旁边的阿尔贝马上提议大家干一杯庆祝一下,安德烈则马上叫来了侍应让他上酒来,三个人就痛饮起来。 不一会儿,三个年轻人就都有了些醉意。 “夏尔,如果真能挣钱的话,这门生意我们能够多做几回就多做几回吧。” “当然可以。” “不过……我恐怕……也做不了多久了……”酒精让他的话有些不连贯了,“所以我们得抓紧时间!” “为……什么……”夏尔的脑子也有点迷糊了。 “我的朋友,我虽然是吊儿郎当,但是怎么样也算是在使馆里挂了个号的……你们看,现在的法国,现在的欧洲是个……是个什么情形啊?依我看大家的好日子都快到头了。”安德烈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严肃起来,“就说你们法国人吧……你们现在能把拿破仑重新搬回那个圆柱上,下一回,下一回自然也能把他搬回皇宫里……我看啊,这迟早是一回事……” 【旺多姆圆柱的顶端原本铸有拿破仑的青铜像,但是波旁王朝复辟后将其拆除。1833年7月28日,七月王朝政府在旺多姆圆柱的顶端重新铸造了拿破仑像(其形象为身穿大礼服头戴小帽),以向波拿巴派分子示好。】 他这是什么意思?夏尔心里有些惊诧。 “哦,朋友,别担心,我才不想关注这种东西呢,只想着及时行乐。”安德烈突然又微笑起来,“及时行乐就需要钱,但是我现在缺钱了所以我得想尽办法捞钱,至于法律……呸,我才懒得管它呢!我那个老爹现在对我意见很大,可是我才不在乎呢,反正他的爵位和财产基本上没我的份儿。按他那个活法,我家说不定哪天就得被折腾破产,所以朋友,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的。” “有道理,太特么有道理了!”阿尔贝完全同意他这句话,忍不住高声赞同起来,“来,我们再干一杯!” 第一百一十五章 时代 深秋的风带有不少凉意,两个年轻人醉醺醺地互相扶着在街道上慢慢往前走着,好像刚刚从某次宴会中走出来一样。由于时间还不算很晚,街道上尚有不少行人,但是没有人往他们两个身上多注目两眼,因为这种带醉而归的青年人实在是太平常了。 “夏尔,之前我就说,我能帮你办成,怎么样?”阿尔贝的语气里充满了自豪和兴奋。 夏尔当然明白他到底在兴奋什么。 “阿尔贝,谢谢你,你放心吧,我说过的酬劳是绝对少不了你的。” “谢谢你,夏尔。”阿尔贝重重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 “不过,我劝你还是给自己留点钱吧……”夏尔叹了口气,“按你现在的活法,再多的钱也顶不住。” “不用再劝我了,我就喜欢这样生活……”阿尔贝仍旧和之前一样的回答,“况且没准这样活着更实惠。” “更实惠?” “至少我享受到了生活不是吗?像我父亲那样,整天缩在庄园里数着自己那一个两个子儿,也不见得能保住多久家业,到头来还不是会被折腾破产?这样的例子我见得太多了,简直数不清……”阿尔贝突然笑了出来,“刚才那个小子说的是什么来着?‘按我老爹那个活法,我家说不定哪天就得被折腾破产,所以朋友,这世界上只有一个真理:及时行乐才是最重要’,这话实在太合我胃口了,与其像其他人那样稀里糊涂地破产掉什么都没享受到,还不如自己来想办法挥霍掉……” 夏尔沉默了。 这恐怕就是阿尔贝内心最深处的想法了吧。 十九世纪中叶到二十世纪中叶是一个大变革的时代,无论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如此。 它是资本战胜贵族的时代,它是资产阶级最后替代贵族阶级成为国家统治者的时代,它是土地拥有者们至今仍心虚胆寒的大破产时代。 在英国。随着谷物法的废除,粮食进口大幅增长,原本的土地贵族开始慢慢走向破产。最后以和资本家和外国人来苟延残喘;在法国,大革命和几次王朝的更替完成了这项工作;在美国。农场主们在铁路公司和银行的盘剥和经济危机的夹攻下一个接一个的破产;在俄国,贵族地主们也慢慢由于时局变化和经营不善而趋向于破产。 忠实于现实的作家们写了一部部作品来记录和揭示那个时代,法国人巴尔扎克写了《古物陈列室》,俄国人契科夫写了《樱桃园》,美国人斯坦贝克写了《愤怒的葡萄》,这些作品都如实地反映了时代的变迁——在新兴的冷静务实而又贪婪有力的资产阶级面前,土地拥有者们毫无反抗能力只能走向破产。财富的计量单位不再是以土地多寡为标准,而在于无形的资本的雄厚与否。 隐藏在阿尔贝平日里的那种乐观和放纵的外表下的,是一个悲观看世界的灵魂和一颗无所适从的心灵。他几乎看穿了世情,却又觉得无能为力、甚至根本不想出力。也不想为自己建立任何一个奋斗目标,于是干脆选择游戏人间醉生梦死,用酒精和纵欲来麻痹自己。及时行乐的哲学已经深深刻印到他的骨髓当中,人们平日里所珍视的、所畏惧的一些东西他们早已经不屑一顾,乃至连自己的处境都无所谓。 他帮助夏尔做了那些事。并不是因为认同了夏尔的理念,而只是觉得这样做好玩,仅此而已,至于触犯法律与否,他根本就不在乎。这种思路在如今的贵族青年中间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流行的生活态度。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说不清楚。但是夏尔却决不允许自己自己这么做。 “好吧,你自己的生活方式你自己来决定。”夏尔小小地叹了口气,“不过,我的朋友,我们终究是朋友,如果有哪天你遭了难,我是绝对不会袖手旁观的,尽管来找我吧!” “我也是。” 两个从少年时代就结为好友的年轻人,就这样互相搀扶着在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朝前走着,走了很远。 ======================================= “爷爷,您先休息一下吧。”夏洛特端着一杯咖啡,小心翼翼地放在爷爷的书桌上,“您已经坐着很久了。” “我还好,不用担心。”特雷维尔公爵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连表情都没有变。 然后他轻轻拿起了咖啡杯,小小地喝了一口。 “嗯,不错,夏洛特,比以前进步很多了。” 虽然是夸奖,但是他的语气里还是十分淡漠。不过即使如此,夏洛特仍旧感到十分开心,毕竟爷爷平素是很少夸奖人的。 “爷爷,我有件事想跟您回报一下。” 也许是感觉夏洛特的神情振奋得出奇,公爵突然抬头,有些狐疑地看了看夏洛特。“夏洛特,你今天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博旺男爵那边来了个消息。”夏洛特努力抑制住了自己内心中的欣喜,装出一副有些遗憾的样子,“他最近的矿山项目出了一点问题,暂时陷入了停顿当中……所以,他决定先中止这个项目,把我们先行投入的投资偿付给我们。” 出乎夏洛特的预料,公爵既不显得震惊,也没有什么遗憾,而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是这样吗?那还真是遗憾啊。款子确定都已经回来了吗?” “是的。”夏洛特点了点头,“我收到博旺男爵自己亲笔签的期票,然后就直接去他的银号把期票兑付了,现在款子已经被转回了我们的账户上。” 就是确定已经回来了,夏洛特才敢放起胆子跟自己的爷爷提这件事的。 “是吗?那样就好。”公爵平静地点了点头,“还有别的事情要汇报吗?” “没有了。”夏洛特摇了摇头,“如果您没有别的意见的话,我这阵子就去把钱都取出来。” “可以。”公爵同意了夏洛特的意见。 接着他就继续看起桌上的文件来。 就这样结束了吗?太好了!谢天谢地! 夏洛特心中一块大石最终落地,整个人这一瞬间几乎都要松垮下来。天晓得她这阵子曾有多紧张! 还好。噩梦总算结束了。 “您还是多注意下身体吧,别太累了。”在准备告辞之前,夏洛特说了句场面话。 “呵。休息?我哪有空闲去休息。”公爵突然苦笑了一声,“如今再有钱的贵族。也得自己学会管家,可是你们谁能管好这个家呢?我辛辛苦苦把特雷维尔家从一无所有的境地重新拉起来,可不想因为你们而又重新败落回去。” 在旧王朝时代,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历代先祖们利用自己在宫廷中得到的宠信,和各种巧取豪夺的手段,锲而不舍地谋求扩大自己的家产。经过几百年的经营,特雷维尔家早就成为了法国国内有名的大地主。可惜经过大革命的冲击。许多“辛苦得来”的田产最后都被政府依据法律没收,然后被当成公产拍卖掉了。 【在大革命时代,政府规定贵族一旦逃亡其资产和产业就将被没收为公产,然后会被贱价拍卖。所以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逃出法国之后,其家族产业就会被没收拍卖。】 特雷维尔侯爵返回法国后,拿破仑皇帝恩赏从公产中发还了原属于特雷维尔家族的产业,但是多年来为了应付支出用度(尤其是早年的挥霍),老侯爵早已经把这些家产变卖了个干净。 而他的哥哥特雷维尔公爵则要厉害得多。他追随路易十八回归法国后,利用自己的高位大肆敛财,然后又从《贵族赔偿法案》中捞了一大笔,再加上从公产中又捞回了一些旧产业,依靠这些手段他在几十年间又重建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产业——虽然和先祖们所聚敛起来的财产完全不能比。但是总算也是恢复了一点旧日的气象。 然而,这也只能是极限了。 如今不说扩大,哪怕维持这一份家业也是让人十分头疼的一件事了。 要维持家族的排场,钱就必不可少,而如今能从产业中挣出的钱越来越少了。 是的,依靠铁路、公路、水路等等运输方式的进步,农产品在保质期内的运输距离越来越远,而且运输成本越来越低。于是,欧洲农产品竞争越发激烈,价格在不断地下降,因此田产收入也就越来越低——从长远来看,这种趋势还会更加的明显。 因为特雷维尔公爵早就在打算来一个产业转型,给自己家找一些新的来钱路子,以便应付这种新局面。对博旺男爵的项目进行投资,只是这个规划的一小部分而已。只是没想到刚开始尝试进行第一步,就遭遇到了惨烈的失败。 爷爷这句话让夏洛特有些不知所措,他是指什么呢? 正当夏洛特还在思索爷爷到底是什么意思时,特雷维尔公爵又重新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孙女儿。 他的孙女儿此时头上戴着缀有花饰的小帽,金色的头发也被盘了起来,湛蓝的双瞳中似乎流光溢彩,由于兴奋,脸上也有些隐隐约约的酡红。 确实很漂亮。 特雷维尔家族的女儿就应该有这份漂亮。 “咖啡冲得不错,回头找个机会给夏尔也冲点吧。”公爵叹了口气,然后又重新埋头处理起自己的文件来。“你总该好好感谢他,不是吗?” 短暂的失神后,夏洛特总算反应了过来,接着她慢慢垂下了头,脸上的表情复杂之极。 “好的,我会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 回家与礼物 “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来啊?再不回来就要被读者骂死了!” 芙兰呆在自己的卧室里,一边在心中暗暗抱怨自己的哥哥,一边小心斟酌词句,慢慢地给那些向哥哥提意见或者问好的读者们写回信。 阿德莱德女士在郊外散心了几天之后,就按原计划回到宫廷了,而陪伴着她出来散心的少女们也各自回到自己的家。在她离开家的这几天里,那些信件比原本积压得更多了,使得她要花更多心思来回信,这几天她除了去上学之外,一直都在忙着这件事。 不过,在少女心中,这点事不算什么,真正让她烦扰的只有那一件事。 夏洛特,可恶的夏洛特。 笔突然不由自主地滑动了起来,在白色的信纸上划出了一条难看的曲线,芙兰连忙将这页纸扔进了废纸篓,然后拿起一页信纸重新写起回信来。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这个名字,她心中就忍不住翻涌出一股不舒服的感觉,尤其是自从得知哥哥在博旺男爵一家面前自称是夏洛特的情人之后,芙兰心中就积聚着极度的不满和怨气,简直就要达到憎恶的地步了。 然而,这种不满和对兄长的担心比起来,却还是差了一大截的。 算了,如果哥哥回来的话,我就原谅他。 少女在心中跟自己说了一句话,然后继续在信纸上动笔。 ……………… 等到芙兰写完所有回信的时候,她的手已经有些酸痛了。她抬起头来看看窗外。都已经是傍晚时分,就快到吃晚餐的时间了。 她将这些回信都装在小盒子里面,然后站起身来拿起盒子。准备将它交给仆人,让仆人帮忙送去给附近的邮局。 然而,芙兰打开门之后,却呆立在门口,直直地盯着面前的青年人。盒子跌落在地,信件散落一地,然而她毫无所觉。 “芙兰。最近有没有听爷爷的话?” 还是那熟悉的笑容,还是那低沉的声音。 幻听了吗?是在做梦吗?眼睛模糊了吗? 看着芙兰惊讶到一动不动的样子,夏尔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伸出手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妹妹的头。 “怎么,认不出自己的哥哥啦?” 这个触感是不会错的,就是自己的哥哥。 “芙兰。怎么了?”看到妹妹还是一动不动的样子。夏尔有些慌了手脚,“这几天出什么事了吗?喂……别哭啊!我没事!” “你怎么现在才回来?!”芙兰将头埋入到夏尔的胸前,一边小声责问,由于眼中流出了眼泪,她的问话有些哽咽。 夏尔最近在家里附近小心观察过几回,是确定没有任何异常之后才跑回来看看的,即使如此,他也没打算久待。只是回来看一下而已。没想到妹妹居然这么大反应,倒是出乎他的预料。也让他十分感动——看来平素真的没有白疼妹妹啊…… “我只是最近有些事情要忙而已……”夏尔微笑着拍了拍妹妹的背以示安抚,“芙兰,别担心,我没事。” 好一会儿之后,芙兰才止住了哭泣,头也离开了夏尔的胸前。 夏尔带着妹妹走进了她的卧室,然后小心把门关上了,接着他和芙兰都坐到了芙兰的床上。夏尔虽然心里觉得有心尴尬,但是他还是很好地掩饰住了,他神情严肃地问芙兰。 “最近家里有没有出现什么奇怪的事?或者你们有没有看见周围有什么奇怪的人出现?” 似乎是感受到了哥哥的郑重,芙兰皱着眉头思索了很久,不过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没有,前两天我和同学们出去陪阿德莱德女士散心了,不过仆人没说有什么人来。而且,周围好像和以前没有什么两样……” “前几天你出去散心了?”夏尔感到有些奇怪。 “你走之前我跟你说过的啊,阿德莱德女士打算去郊外的城堡里面散心,邀请我们几个人去陪侍,还让我们给她画画呢!” “哦,这样子啊,那还真不错。”夏尔随口应了一句。 他心里此刻则在思索着另外一件事——难道那位博旺男爵真的没有、也不打算告发自己?那还真是件大好事啊。 “哥哥……我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芙兰突然开口了。 “嗯,什么事?” “萝拉,你还记得吗?那位德-博旺男爵的女儿。女士这次出游,她也和我一起去陪侍了……” 夏尔花了几秒钟才回忆起了那天在画展上碰到的女孩子,长得还行。 等等,博旺男爵的女儿? “她怎么了?”夏尔连忙问了一句。 “她找过我说过话,提到了你。”芙兰低下头来看着自己的手,“她说她父亲不小心跟你起了一点儿误会,还说叫你放心,他们家一定不会放在心上。哥哥,我听她说你在她家里打了人?为什么?你怎么能做这种事呢?” 少女的口吻里带着一丝责备,不过这种责备里面却带有莫大的关切。 太好了! 夏尔完全没有管妹妹的责备,而是将注意力放在了“叫你放心,他们家一定不会放在心上。”这句话上。 “那是个笨蛋,活该挨打。她还跟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还说,她父亲现在并不对他之前的冒犯感到不满,而且他很有兴趣再和你见上一面消除这种误会……” “这样吗?”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其实此刻她的心中已经充满了欣喜,太好了! 他心中为自己这次回家而感到暗自庆幸,看来这趟家回得太值了。 “我知道了。你回头跟那个……嗯,萝拉……说一声吧,告诉她我已经接到了这个消息。并且对博旺男爵的提议很感兴趣,哪天有时间我可以再和他见上一面——不过地方肯定不能再是他家了……芙兰,这很重要,帮哥哥转告一声。” 芙兰静静地听着哥哥的嘱咐,虽然她不明白哥哥所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可是她仍旧好好地把哥哥的这些话都记在了心里,一字不漏。 “好的。我会跟她说的。”她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夏尔又抹了抹妹妹的头,“就交给你了!” 这时,夏尔想起了自己回家的另一个目的。 他从怀中抽出了那把从卡里昂先生那里半抢半买夺到的扇子。然后故意用夸张的炫耀语气冲自己的妹妹笑着说,“芙兰,看看哥哥给你带来了什么?” 说完,他还有意朝妹妹晃了晃这把扇子。 “呀!” 果然如夏尔所料。妹妹一看到这把扇子。眼睛就似乎被勾住了。 “这是……这是给我的吗?!” “没错,现在是你的了!”夏尔豪气地说了一句,然后直接将扇子递给了芙兰。 芙兰小心地接过了扇子,然后把扇子拿到手上,轻轻抚摸着柔滑而又带有黑亮光泽的扇骨,接着一点一点地打开了扇面,看到了上面的风景画。 “真漂亮啊!太漂亮了!”少女忍不住感叹了一句。 接着她似乎想到了什么,略有些责备地看着哥哥。“这是古董吧?为什么要买这么贵的东西啊?” “你喜欢就好了。”,夏尔笑着回答。“放心吧,这个是仿冒的,不是古董,值不了多少钱的,只是一件小礼物而已,这是哥哥给你的礼物。” 芙兰仔细地看着扇面上的风景画,没有漏过一点细节。 “就算不是古董,就凭这个做工还有上面的画,也肯定很值钱了,你怎么能够这么乱花钱呢……” “我说了,这是送给你的,你就好好留着,不要管那么多。”夏尔有些不耐烦了,直接打断了妹妹的话。 听到他的“训斥”后,芙兰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睛里突然闪过了一丝泪花。 这就是我的哥哥,这就是那个会关心我照顾我,会送我去上最顶级的绘画课,会想尽办法给我找礼物的人。这就是我的哥哥…… “芙兰,你怎么了?”夏尔看见妹妹的表情有些奇怪,连忙追问。“啊,对不起,我刚才说的有些重,你别放在心上,我只是……” 留着金色短发的青年正看着自己,表情既温和而又不失庄重,眼中满是关切,明明花了不少钱给自己买礼物,还在一个劲儿地向自己道歉。 果然……果然……还是无法原谅呢。 芙兰伸出手来,死命掐住了哥哥的手,连指甲都陷了进去。 “萝拉告诉我,你写信给她父亲,自称是夏洛特的恋人,这是真的吗?!” “他连这个都告诉你了吗?”夏尔惊呼了一声,然后忍不住对那位银行家大小姐暗怒了起来。不过,眼下最重要的是应付现在的状况。 指甲的刺入让夏尔感觉十分疼痛,但是妹妹神情如此严肃,以至于他一时都没有甩开,只是尴尬而又心虚地笑了笑。 “这只是和他们开个玩笑而已,你不要放在心上啊。”夏尔觉得没有必要跟她详细解释当时这么做的缘由,因而直接以最简便的方式回答了。 至于夏洛特的“订金”和“余款”,他肯定是不敢说出口的…… “只是开玩笑而已吗?”妹妹仍旧十分不相信的样子。 “绝对如此!”夏尔笃定地回答。 看着妹妹仍旧将信将疑的样子,夏尔决定转移话题,他看到了门口那些散落一地的信件。 “芙兰,那是什么呢,你怎么有这么多信件,刚刚好像还要拿出去的样子?” 这下轮到妹妹窘迫了。 顾不得追问夏尔,芙兰飞快地跑到门口,然后蹲起身来一封封地拾起散落的信件。 “那是我和同学们的信件,不关你的事,不要你帮忙来捡啊!别过来……别过来!”(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七章 “尚可维持” 长长的走廊上,一个身着宫廷盛装的老妇人一步步朝前走着,大理石地面上响起的脚步声极轻但是十分有节奏,而在她的后面,跟着几位小心翼翼的宫廷女官。 在即将走到走廊尽头时,老妇人的脚步停下了,因为她的面前站着一位满面笑容的宫廷侍从。 “女士,陛下现在正在休息……”他的声音十分轻柔,带有十足的讨好,仿佛就是想要告诉她——如果不是职责所在,我绝对不敢阻拦您。 “我有事想要和陛下谈谈。”阿德莱德女士微笑着,但是语气中透着不容抗拒的命令,“请让开一下。” “可是……”侍从有些迟疑。 “您已经完成了自己的职责了。”她挥了挥手,示意对方让开。 “好吧……您请进。”考虑了片刻之后,侍从让开了通路。 正如这位女士所说——自己已经完成职责了。如果再多加阻拦,搞不好等下还要两面不讨好。 女士轻轻敲了敲门,然后不等里面答应就直接推开门走了进去,而侍从女官们则遵从她的命令守候在门外。 在这座宫廷里,恐怕只有她有这种特权吧,就连王后陛下也不能如此不顾礼节。 “阿德莱德?”正坐在椅子上休息的国王陛下有些吃惊,但是很快恢复了正常,“你怎么来了?” “因为您今天有空,所以我才冒昧求见。”国王的妹妹微笑着回答。然后慢慢走到了他面前。 虽然此时她已经身形瘦削,面色苍白,而且已经布满了细细的皱纹。然而即使如此也无法完全抹消她曾拥有的魅力。 “你是昨天回来的吗?在外面玩得还开心吧?”陛下也微笑着,“抱歉,最近忙的事情的太多,一直没有时间来陪陪你。” “您是法国国王,忙于国事是应该的,怎么需要向我道歉呢?” “那你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国王陛下抬头看了看旁边的座钟,“嗯。反正今天还有些时间,你可以慢慢说。” 一听到这句话,女士的表情就开始慢慢变得严肃起来。 “怎么?出什么大事了吗?”国王有些不明所以。 “我是为您的王位而来的。看上去它不太稳固。”王妹突然说出了一句让国王有些震惊的话来。 片刻的震惊之后,国王恢复了平静,然后笑着摆了摆手。 “你这话并不让人惊讶,不过在我面前如果说这话的不是你。早就被人抓起来了。” “我很高兴您并不对我的这句话感到吃惊。但是……我的哥哥,这不是可以开玩笑就能装作看不见的事情。”女士的声音变得有些急促。 “好吧好吧,”国王对妹妹笑了笑,然后恢复了严肃,“这世上没有完全稳固的宝座。但是就我看来,目前一切尚可维持。” “哦,上帝啊!尚可维持!”阿德莱德女士小小地叹息了一声,苍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疲惫。“我的哥哥。不要被围在您身边的那些廷臣所蒙蔽,他们个个都只会跟你说好话让您开心。然后从您这里拿到好处。他们没有一个会真的想要帮您。” “他们又怎么惹你了?”国王陛下微笑着问,“我想他们里面应该不会有人敢去惹你吧?” “他们当然不会,他们个个都对我阿谀奉承,深怕我讨厌他们呢……”阿德莱德女士轻轻摇了摇头,“但是正因为如此,我才愈发讨厌他们。” “你这是什么想法?”国王陛下感到有些疑惑。 “他们让我们无法了解真正发生了什么,正如他们的同类在1789年让那位可怜的国王一头雾水的一样。”国王的妹妹叹息了一声,“我深怕他们就快要达成这一新的伟绩了。” 阴云迅速地笼罩住了这位至尊的面庞,如果是一般的廷臣,此刻早已经知趣地住口了吧?只是他的妹妹却仍旧看着他,目光澄澈而又坚定。 到最后,国王还是没有发作,目光重新变得柔和。 “你到底想说什么呢?” “这次出宫散心,我还特意打听一下你在民间的声望,你想知道结果吗?”阿德莱德女士轻声说。 国王陛下皱了皱眉头。 “你的意思是不好?” “我的意思是,非常不好。”阿德莱德女士的表情十分严肃,“比预想中还要差,我便装出行,然后到处找人谈话。每一个和我交谈过的人,无论是农民还是商人,甚至是贵族,没有一个对你有说过什么好话。哥哥,我想告诉你的是,情况比我原本预想中的还要糟糕……” “怎么,你出去一趟就为了见些逆民?”国王的表情变得愈发糟糕了。“这可真是糟糕。” 然而,在变得有些严厉的君主面前,国王的妹妹丝毫不为所动。 “不是我特意去见些逆民,而是我所能见到的都是您口中的逆民,哥哥,不用我特意说明您也能明白目前形势严峻吧。他们都不敢跟你说真话,但是我敢。作为君主,如果得不到臣民的敬爱,这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啊。” 国王皱了皱眉,但是没有说话。 “哥哥,我是真心为您和您的王朝担心才跑过来向您觐见的,现在任谁都看得出来,您的王朝已经到了危机的时刻了,如果您还不闻不问当做什么都没发生,我恐怕……我恐怕……”阿德莱德偷偷瞟了瞟哥哥的脸色,但是最后,为了说动哥哥她还是狠下心来说出了口,“发生在波旁王家和我们父亲身上的事情,会在我眼前重复一遍!” 国王陛下终于忍不住了。 “阿德莱德,你这话实在过头了!” “哥哥。我是为了你才说这些的啊!”阿德莱德女士看着自己的兄长,眼中突然有了些泪光,“我不能只跟你讲好听的话。您现在如果再改弦更张还来得及。” 她的眼中饱含着期盼。十五岁和七十岁的她,目光始终如一。 看到妹妹的样子,国王叹了口气,收敛了怒火。 “那你说应该怎么办呢?” “您应该去赈济灾荒,让人们可以暂时摆脱饥馑;然后您应该去振兴产业,让工人不至于承受失业的灾祸;另外,在国内您应该放松管制。消除人民的怨气……”阿德莱德女士说出了自己最近一直以来所思索的几条想法,“接下来,您可以想办法撤销掉8月的那份法令。同教会言归于好,让教会来舒缓人民的情绪。宗教能教化人们的心灵……” 【法国教会在波旁王朝复辟后是极度支持波旁正统的,因此就十分反感奥尔良家族的篡位上台。于是1830年8月初,刚刚成立的七月王朝政府向议会提交议案。要求废除天主教作为法国国教的地位。当时的议会以绝对多数通过了这一议案,于是七月王朝与教会完全交恶。】 听完之后,国王摇了摇头。 “你们女人不懂政治。” “难道这些话不对吗?” “对,对极了。”国王直接承认,“理想中每一个国王都应该这么做,只要做到了都会国泰民安,但是阿德莱德,我们并非活在理想里面。实际上我也很想这么做。可是我们能够做到吗?或者说,我能够去这么做吗?” “您这是什么意思?” “赈济灾荒、发展工商。听上去是很好,但是钱从哪里来?我如果加税,人民的负担会更重,我如果去借,已经债台高筑的政府该朝谁借呢?难道我能去抢?我倒是想去抢,可是该去抢谁呢?抢那些把我们送上王座的人吗?” “至于宗教,哈哈,”国王忍不住笑了出来,“我是个篡位者,王位是从亲戚那里抢来的。我越是鼓吹天主和正统人们越会记得这一点——拿破仑反而没这种负担,反正他的皇位是从人民手中抢来的,人民很容易记得国王是谁的亲戚,却很难记得自己手中曾有王冠……” “可是……”国王的这一番话让女士有些迷惑了。 “阿德莱德,你有慈悲心,这很好,但是现在我们只能活在‘尚可维持’的状态里。自古以来大家不就是靠凑合来统治的?贤王只存活在神话里。” “可是……”女士还有些迟疑。 “别想那么多了,阿德莱德,一切自有我来处理。”国王又叹了口气。“在我们离去之前,我会好好守住这份家业的,等交给阿尔伯特的时候,他自然会去想办法的。” 【路易-菲利普的王太子费迪南-菲利普于1842年因为车祸而死,因而王太子的长子路易-菲利普-阿尔伯特被立为王位继承人(1838年8月24日出生)。在七月王朝被推翻以及路易菲利普死去之后,奥尔良派拥护者们拥立这位前王太孙为王位觊觎者,自称腓力七世。】 如果说当今的国王昏庸到看不见国内汹涌的暗流和人民满溢的愤怒,那显然是不可能的。但是看到归看到,能不能解决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拘于见识,他的妹妹也只能想得到“通过宽仁统治、宣扬宗教来缓和人民情绪,消除矛盾”之类的建议,对于更深层次的问题却拿不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如果这么简单就能治理好一个国家,自古以来又怎么会有覆灭的王朝呢? 而她的兄长毕竟从政半个世纪,并且当了十七年的国王,因此有足够的眼光看到了国内更加棘手、更加深刻的根本问题,然而却同样拿不出什么好办法来解决,而且已经高龄的他,也没有鱼死网破把整个法国乃至欧洲现存秩序都打烂一番的决心,因而只能勉强糊弄着来统治,指望下一代能有办法来解决,或者指望时间自动来解决这些问题。 天晓得他还有没有时间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大逆不道 前往小书房的走廊上,两个人静静地往前走着,一前一后。 遵从国王陛下的召唤,新任首相基佐阁下前来杜伊勒里宫觐见陛下。 “迪利埃翁先生,陛下昨天碰到什么事了吗?怎么今天突然把我给召见来了?”走了一会儿之后,眼见四下无人,首相轻声向前面的廷臣打探风声。 小迪利埃翁仍旧是标准的宫廷式笑容,礼仪无可指摘,甚至比上次接待苏尔特首相时的态度还要和蔼得多。 “据说昨天阿德莱德女士觐见了陛下。”他仍旧垂着头直直地往前走,仿佛漏风一样地低声回答。 “哦,那又怎么了?”首相有些不明所以。 “女士前几天到郊外去散心去了,前天才回来。。”迪利埃翁的声音放得更低了,然后再也无言。 但是对首相来说,这个程度的信息已经足够了。 “谢谢。”他道谢了一声,然后陷入了思索。 难道是那位女士出宫之后听信了某些针对自己的谣传或者坏话,然后转告给了陛下吗? 这可不行,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正当首相还在思索对策的时候,他们已经到了。 小迪利埃翁轻轻打开了大门,然后跟里面的陛下通报了一声,接着他回过头点头示意首相进去。 “陛下昨天心情很不好。”首相和他擦肩而过时,他又小声说了一句话。 首相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直接走了进去。 ……………… 首相进入书房之后。先是慢慢行了个礼,然后庄重地靠在一张椅子边。身穿黑色外套而且十分瘦削的首相,和高耸的椅背正好相映成趣。 “陛下,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呢?” “一件坏事,先生。”国王冷淡地给出了一个答复,然后点了点头示意首相坐下。 首相顺从地坐了下来,然后静静等待陛下接下来的话。令他暗暗有些失落的是,国王陛下对他远比对苏尔特时要从容得多。 “我的妹妹。前几天从外面散心回来了,然后昨天找了我,跟我说了一些事情。” 果然,首相不禁心中一凛。 “不知道她和您谈了些什么呢?而且陛下,恕我直言,阿德莱德女士并没有经过多少政治方面的训练,而且对治国也没有任何经验。所以看待很多问题都会有片面性……” “片面性?”国王脸上的表情仍旧阴晴不定,就连话里也带着不少讥讽,“她看问题当然会有片面性。但是无论如何,这种片面性也不会让她连续几天也碰不到一个说您和我好话的人吧?是的,先生,一个也没有。我的妹妹昨天跟我说的时候,表情简直就像是在说明天就要闹起革命来了一样!” 听出了陛下的语气里带着的责备。首相不禁微微皱了皱眉。怎么能让女性的看法来左右朝政呢?简直荒唐。 “法国人民习惯于嘲弄权威,陛下,我认为这并不代表什么。” 国王沉默了片刻,最后小声叹了口气。 “是的,是的,我知道,我统治这个国家已经够久了,我还不知道吗?法国人天生就喜欢唱反调,要让一个法国人说句当权者的好话,他会有多羞耻啊!好像丢了多大的人似的……但是。尽管如此,基佐先生,我觉得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如果您看不到我们如今所面临的危机,那您无疑是相当不称职的。” 首相终于明白国王的意思了——他是在焦虑,是在对目前很明显有些风雨飘摇的王朝感到忧虑,而不是对自己有多少不满。 这倒是一件好事,国王在焦虑之后才知道依靠他的大臣。 “陛下,您的明智将是本届政府最宝贵的财富。”他低下了头。郑重地说。 “那您是同意我的说法了?” “非常同意,我们如今确实是在面临危机当中。”首相低声回答。 “很好,但是除了这个之外您没有别的想说了吗?这个问题如今连我的妹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国王看着自己的首相,语气变得有些冷淡。“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是两回事,您肯定清楚这一点。我想听听看,您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法兰西安然渡过目前的艰难局面。” 陛下的诘问让首相有些疑虑。 该说到什么程度呢? 首相低下了头,仔细考虑了一下,最后决定把自己最近的考虑和盘托出。 “陛下,我的职责就是为您分忧,因此我已经仔细地思考过了,而且有几条建议,希望您能听取一下。” “哦?请说吧,我很有兴趣。”国王点了点头。 “最近,有很多人经常以‘宴会’为名,私下聚集在一起,散播一些对政府和官员不利的谣言,或者干脆直接恶毒攻击您和王朝政府,影响十分恶劣。所以,我认为政府应该早日颁布法令,坚决取缔这种非法集会,并且在有必要的时候逮捕某些诽谤分子。” “这个确实应该赶快去办。”国王陛下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另外,在舆论界目前也有些失控的迹象,所以我认为目前政府应该加强对各家报社的舆论管制,有必要的话,可以查禁某些激进报纸,并且追究相关责任人。” 听到这个建议时,国王皱了皱眉头。 “这个……会不会在舆论界引发反弹呢?要知道那些人一贯桀骜不驯。” 现在还是重视名声的时候吗?首相忍不住在心中重重哂笑了一声,但是表情仍旧沉静如水。 “如果政府足够强硬就不会,陛下。” “好吧,可以这么办。”国王又思考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答应,“还有别的吗?” 当然还有了,上面的都只是表面功夫而已,能有多少效果呢? 但是,真正的办法到底……该不该说呢? “怎么了?先生?”看到首相的犹豫,国王不由得追问。 罢了,就说吧! 首相硬起心肠,直接一横心。说了出来。 “目前的一切危机,归根结底是财政危机,陛下。只要国库丰足,我们自然就有方法和能力去安抚民众,让危机消于无形。可是,现在的政府却是债台高筑,财政捉襟见肘。几乎什么都办不成……” “说下去。” “陛下,我建议您指定一批银行,强制他们认购为期十年以上的特别国债,并给予他们在某些特许权来补偿。” 听到首相的建议后,国王惊愕地睁大了眼睛,良久他才重新问。 “他们会肯吗?” “我说的是强制,陛下。”首相沉声回答。“如果他们不肯,您是国王,当年路易十四能够让富凯家破人亡,如今您自然也可以学习一下,况且您还只是借款而已!” 【指尼古拉斯-富凯,法国大富商,后任法国财政总监,生活十分豪奢,后惹怒了路易十四,最后以贪污罪下狱被囚禁致死。财产全被没收。】 “时代已经不一样了……”国王喃喃自语。 “但是刺刀还是一样的!”首相抬起头来看着国王,眼中满是恳切,“陛下,想要统治一个国家,要么就有足够的仁慈,要么就得有足够的残忍,而很明显您现在也没有多少资本来仁慈,所以要选择的路就没多少了。陛下。恕我直言,要维持您的王朝对法兰西的统治,现在就得必须有足够的残忍……” 听完首相的话后,国王垂头不语。他似乎仍旧有些犹豫。 “陛下?”首相不由得催促了一声。 一阵沉默。 “您的这个提议我会好好考虑的,到时候给您答复。”国王陛下考虑了良久之后,才给出了回答,“在此之前您先去把别的都部署完,这方面等我考虑好了再说……” 心中暗暗叹了口气,以他对国王陛下的了解,这个提议在他“好好考虑”了一番之后,肯定是会不了了之了。 这位王族出身的篡位者和那位平民出身的篡位者决定性的不同就在这里——前者总觉得自己还有退路。因而总是犹犹豫豫迟疑不决,不敢行最激烈的手段,哪怕那可能会对自己非常有利,他一辈子就如同他那句经典名言一样:“我们走的是中庸路线。” 是的,他不敢,他害怕,他总觉得自己有后路。拿破仑客死荒岛的教训使得他心惊胆战,他深怕重蹈那位天才的覆辙,于是连应该学那位天才的地方都不敢去学。 如果这样下去,丢失了法国的王位,他的家族仍旧还可以保全,作为富家豪门悠然生活下去,如果去学拿破仑把天都捅个窟窿,天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您只是个半吊子的人物,您和您的父亲都是。想要扮演革命者却拿不出气魄,想要扮演独裁者却没那份残忍!你是个平庸之辈,喜欢倾谈却才能寥寥,好高骛远却没有胆量!丹东赞扬了你,你转身就逃离法国;波旁容忍了你,你转身就带人毁灭了它!就是这样一个人,却竭力想要在我面前扮演一个了不起的大人物,装得像个拿破仑似的……” 蓦地,首相想起了他的前任的那段话。 宫廷是一个四处漏风的筛子,所以国王陛下召见时首相的这段话很快就私下流传到他的继任者耳中了。 不得不说,这段话虽然说得十分尖酸刻薄,倒确实是挺贴切的。首相痛苦的发现,他此刻居然和自己辛辛苦苦推翻的那个人,在对待主上的看法上,有了某些微妙的共鸣。 那位父亲上了断头台,那位儿子最后的归宿又会在哪里呢?也许会比父亲好上一点吧?会和被他赶跑的波旁王族亲戚一样永世离开法国吗? 首相突然在脑中闪过了一个可怕的念头,然后很快将这个大逆不道的危险念头强行按到了意识最深处。 算了,先做好能做的再说。 第一百一十九章 新任务 位于博沃广场边的内政大臣办公室里,此刻正有两个人,正在里面商谈着一些公事。本书最新免费章节请访问。 “首相先生今天早晨把我叫了过去,谈了一些政治集会的问题,他要我们管一管这个事。”大臣看着窗外的广场,声音放得十分低,“有必要的话,需要用到强硬手段。” “政治集会?”内政部的高级专员孔泽先生,此时内心里充满了疑惑,“阁下,什么样的才叫政治集会呢?如果您是说谈论政治话题的场合就叫政治集会的话,那么法兰西这样的地方有几百万个,也许更多。” “如果是一般的场合,我们当然不必去管。”坐在他面前的内政大臣,虽然身形矮胖,面目平凡,但是他的职位仍旧能够让他展现出某种威严,“他希望我们处理的是‘非法政治集会’。” 孔泽被两位政治家搅得有些一头雾水了。 “怎样界定其中的差别呢?” 孔泽的疑问并不让大臣感到奇怪,事实上最初听到首相面授机宜的时候,他也有些闹不明白。但是,其实说到底,也很容易弄明白。 “想必您也知道,最近有许多对王朝心怀不满的人,以举办宴会为名,经常组织一些聚会,到处散步激进思想。”大臣面无表情地说出了自己刚刚从首相那里得到的指示。“国王陛下的命令是,取缔这种非法的政治集会,必要的时候可以逮捕其中的激进分子。” “对非法政治集会的判断标准是什么?”孔泽仍旧十分冷静。追问了刚才的问题,“我认为我需要弄清楚您给我制定的尺度。” “这个没有明确的标准。您可以按照自己的看法来确认,总之,有激进分子参加,且发布了激进言论或者传播谣言的,都可以被视作是非法集会。”大臣直接回答。 孔泽皱眉思索了片刻,最后还是决定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阁下,恕我直言,您这句话直接把几乎所有法国人的客厅都划为了非法集会场所。以及几乎每一个咖啡厅,我们没有足够的人力或者能力,去完成您指定的这个任务。” “这是任务,您的职责不是对此表示质疑。”大臣板起了脸,似乎有点不耐烦的迹象。 还有什么比上司的训斥更让一个职员害怕的吗?在面色不善的大臣面前,孔泽再也不敢多说什么,连忙挺直了腰板应了下来。“我明白了,阁下!” 这既然是上司的任务,那么就算再怎么麻烦也要想办法去完成。 等了一会儿后,眼看大臣不再说话,孔泽于是提出了告辞,大臣点了点头。 然而。眼看他就要转身离开的时候,最后大臣小小叹了口气,他还是生怕孔泽领会错他的意思,过于积极地给他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哎,孔泽先生。您需要好好想一想。难道我还会不知道如今的情况吗?您不用太过于紧张,没人要求您一定要查禁所有非法政治集会。抓完所有激进分子。您尽量去办就行了,找一些影响特别恶劣或者最高调的集会去动手,尽量完成国王陛下的任务就行。” 孔泽此时终于明白了大臣的暗示。 “您不是要……?” “这当然不是,难道我们能把法国人都抓完吗?”大臣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孔泽感觉自己终于摸到这群政治家的真实思路了,但出于一种自我保护,他的脸上还是布满了迟疑。 “那为什么您还要……我到底应该怎么做……” 大臣用食指往上指了指。 “那位现在需要我们给他一些安全感,所以我们要尽力满足他的这个愿望。” “我明白了……”孔泽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大臣笑了笑,“我就是怕你不明白,把握不好尺度,到时候给我惹来大乱子,那就麻烦了。” 交待完这件事之后,大臣似乎又想起了别的什么事。 “对了,之前首相先生和我给您布置的任务是继续追查那些叛党,这阵子您做得怎么样了?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终于问到这个正题了,孔泽顿时就感到精神一振,他从手中的文件夹中掏出了几页纸,然后恭敬地递给了对面的大臣。 “这是我们最近的成果,阁下。” 大臣接过了这几页纸,草草地浏览了一会儿,然后将报告直接扔到了一边。 “您直接跟我简要汇报一下吧,这么多字儿我也没空一个个看完啊。” 也就是说之前那些自己精心编写的汇报他也都没怎么看?孔泽在心里不禁为自己之前白费的心血而哀叹了一句,但是最后也只能无奈地暗自苦笑。好吧,这就是上司的特权。 然后,他低着头老实进行解说。 “经过我们前阵子的多次行动之后,之前曾蠢蠢欲动的叛党们如今已经遭受到了沉重打击,活动已经比之前收敛了很多,很明显,他们现在选择了暂时沉寂……” “很好,这是您的功绩。”大臣点了点头,“但是这显然还不够,而且现在不是表彰大会,我想听的不是成绩,而是您现在面临的困难和问题。不用怕,在这里,对我您大可以畅所欲言……” 孔泽点了点头,然后连忙打起了精神。 “虽然我们最近取得了一些成绩,但是我们最近也发现了一个新问题。一股新的叛党势力现在很明显在蠢蠢欲动……” “新的势力?”大臣变得更加严肃了。 “是的,是共和派的激进分子。” “怎么?这群老鼠又爬回来了吗?”大臣紧皱眉头,手也握紧了,交叉放在桌上,“您详细跟我说说。” “根据我们得到的情报,最近很多共和派激进分子在大肆活动,其中甚至有些还是之前政府流放出法国、或者从牢狱中逃狱的激进分子。” “可恨!”大臣的口吻里带上了一些怒气,“这些人就是这样对待国王陛下的慈悲的吗?果然,我早就说过了,只有绞架才是他们最好的去处!” 孔泽静静站着,任由大臣的暴怒发泄了一会儿之后,才重新开口。 “现在,这些激进分子和亡命徒已经暗中纠结了起来,结成了各种结社和组织,而且很明显他们不是为了只聊聊天,而是想要干些大事。” “哼,干些大事!”大臣讥讽地重复了一句。 “以我们以往的经验来看,一旦他们组织好了而且觉得时机成熟,这些人就会站出来实施武装的反叛。”孔泽的声音仍旧放得很低,“其中,我们发现有一个名叫‘一二一同志会’的激进组织闹得特别厉害,有证据表明这个激进组织最近一直在激进煽动民众,并且在囤积武器……” “一二一同志会?”听到这个颇为搞笑的名字,大臣忍不住笑了,但是很快他想到了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意义,然后就变得毛骨悚然。 “怎么……怎么?这些叛贼难道还想把1793年重演一番吗?”他厉声喝问。 “您无需为叛贼们的恶毒攻击而生气,阁下。”孔泽适时地安慰了上司一句,“这些人无非是在痴心妄想,作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 “哼。”大臣仍旧余怒未消,然后直接看着孔泽,“您得知了他们的存在,这很好,比您之前的同事们做得好多了。但是这还不够,孔泽先生,接下来您的任务,就是想办法摧毁这些共和派的阴谋,将这些国王的敌人们一个个送进牢狱,或者送进绞架,明白了吗?” “这是我的职责。”孔泽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低声回答。 “很好,”大臣点了点头,“这就交给您了,只有您才能得到我如此的信任。” “我绝不会辜负您的信任,阁下!”孔泽连忙再度表了忠心。 “正如我那天所说的,只要您好好跟着我做,您的酬劳是绝对不会少的。”大臣的脸上又重新展露了和蔼的笑容,“放手去做吧!” “是!” 在孔泽带着激动离开办公室之后,大臣陷入了沉思。 他在思索自己的处境。 从任何一方面来看,路易-菲利普国王陛下迄今为止的十七年的统治都确实可以称得上是多灾多难。王党、波拿巴派、共和派这些反对势力,个个都宣称要将王朝推翻而后快,而且个个都是以实际行动来兑现他们的诺言:王党在南方和西部旺代发动了武装叛乱、波拿巴党人两次发动兵变,而共和派激进分子每隔几年就要在巴黎发动一次街垒,而零星的刺杀或者颠覆行动更是数不胜数。 有时候,就连大臣阁下本人都觉得王朝的敌人未免太多了一些。 一次两次,或者八次九次,也许都无所谓,没关系。但是十次呢?十五次呢?这个王朝真的好运到了能够在每一次的冲击里幸存吗? 虽然就理论上来说,既然当了国王的大臣,那就要想办法为陛下和他的王朝分忧,但是……这位大臣阁下却没有任何为陛下和王朝殉葬的想法。 “作为王朝的忠心臣仆,我绝对不会让他们得逞的。”他想起了刚才那位得力手下的话,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没关系,现在他还是自己挣取功劳的工具,而且很好用,这就够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章 同志 这是一个毫无生气的街区。 街道是没有铺砌过的,坑坑洼洼,臭气熏天,到处是垃圾,没有排水沟,也没有污水沟。矮小残破而又杂乱无章的建筑妨碍了空气的流通,由于很多人住在这一个不大的空间里,所以空气有些刺鼻难闻,甚至带有一丝腐臭味儿。 银行家杜-塔艾忍不住掏出手绢捂住了自己的鼻子,他的随从要好一些,但是表情显然也十分不耐烦。这里和他们平常所居住、所来往的地方和街区几乎不像是在同一个星球上,但是偏偏又联系紧密,无法割离。 一路上,一直都有些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姑娘向他们媚笑或者招手,但是衣冠楚楚的银行家一行人完全无视这种低等级的娼妓,径直朝前走着。 这些都是从外省跑过来的女工,并且被抛弃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去受命运的摆布挨饿受穷。为了维持自己的生存,她们一般白天要在工坊里做工,晚上则要跑到外面去兼职暗娼,这种生活早已经让她们以极快的速度年老色衰,而且将在极短时间内就完全摧残掉她们的青春和健康。如果运气好的话,她们大概还能活几年吧。 走出一个大杂院又走进另一个大杂院,走过狭窄而肮脏的胡同和过道,他们终于来到了目的地。他们走进一间勉强维持着没有倒塌的屋子里。 里面早已经有几个人了,他们皮肤黝黑。手上也有厚厚的茧子,带有多年劳作后的痕迹。看上去个个结实精悍。 他们看见杜-塔艾一行人之后,非但不惊讶。反而显得非常高兴,连忙站起来迎了过来,然后招呼他们坐到桌子旁。“先生,您今天终于来了!” “抱歉,我的朋友们,最近因为一点事给耽误了,今天才抽出空来。我来晚了。”银行家满面笑容摊开着手打招呼,然而此时他的眉骨和额头仍旧隐隐作痛,让他内心中的愤怒也因此挥之不去。“但是还不是很迟,不是吗?” “确实很及时,”一个首领模样的人点了点头,“如果您带来了我们期望的东西的话……” “哦。当然。”银行家点了点头。一边小心让自己不要碰到满是油腻的黑色桌子,然后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了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钞票,慢慢地递给了对方,“这是我这阵子给您准备的。” “太好了!”首领接过了这些钞票,小心地点了点数目,然后他抬起头来看着杜-塔艾先生,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感激,“先生。我代表我们的同志会对您致以最诚挚的感谢。” “不用谢,我是人民的朋友。”杜-塔艾笑着回答,然后小声提醒了一句,“记得一定要善用这些捐款,尽量多办点事。” “我们当然会的。”他点了点头,“人民绝不会忘记您的功绩,您放心吧,到时候我们会给您最大的回报的。” “为了法兰西,这是我应该做的。”矮胖的银行家此刻笑容满面,这种职业性的笑容他常常在自己的客户面前使用,“你们一定要多加小心!” “谢谢!”首领又致谢了一句。 “现在看样子你们的工作进展很大啊?”杜-塔艾轻声问。 “是的,最近因为该死的商业风潮,我们有很多兄弟失业。他们没法养活自己的家人,孩子也没法养,所以个个满腔怒火,就等着发泄。不用我们多说什么他们也会去做,只要有武器有弹药那还怕什么呢!反正这世道我们不被枪打死也得被饿死,比较起来还不如选前一项,那就好好干他一场吧!” 首领的慷慨激昂让银行家内心极受震动。 他不是被对方所感动,而是为这种豪气所暗自畏惧,因为他深深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这就是阶级的战争,而他只是这一阶级伪装的盟友,实际上连盟友都算不上,而是革命的矛头之所向,稍有不慎他可能就会被自己添柴加火的烈焰所灼伤。他现在正在遵从自己主子的意旨在这里玩火,为了挣一座连阿拉伯人都不敢在里面去想象的金山。 是的,这就是阶级立场。 在这个年代,资产阶级和工人阶级既相生相伴,又相互厌恶相互提防,前者恐惧后者的力量却又忍不住想要利用它来轰垮封建体制的最后堡垒,他们成功了。 有很多穿越者自以为他们只要搞出近代工业,农民就会趋之若蚁地跑进工场来做苦工,殊不知这是一种十分肤浅的想法,把20世纪末和21世纪初的中国套入到了近代。 在这个年代,机器在被设计的时候根本就没有想过安全防护,而且简陋而粗糙,它们会吞噬工人的手指、肢体甚至生命,而且屡见不鲜,没人把这当成一回事,根本没有工伤保险或者赔偿可言;在这个年代,也从没有哪个工厂主想过环境保护或者安全生产,哪怕想到了也懒得花钱去为工人这么做,因而任由污水和毒气在工厂四处弥漫,摧残着工人的身体健康,使得他们早衰早亡。 而工人们的生活环境又是怎么样? “整条整条的街道和许多胡同及大杂院都既没有铺砌,也没有下水道或其他任何排水沟;这些地方堆积着污泥、垃圾和各种废弃物,这些废物在逐渐腐烂,发酵;几乎到处都有污水洼,因此,这里的住宅都是又脏又坏,以致疾病丛生,威胁着全城的健康。” 实际上,一个侥幸依靠运气建立了近代工业的穿越者,他的工作绝对没有在那一刻全部完成,甚至可以说,他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他必须绞尽脑汁想办法以可能比对待敌人还要残酷的方式来对待自己的工人,既使得他们不敢消极怠工(至少无法明显地消极怠工),也要使得他们——说得难听点吧,在使用寿命之内——无法赚到足够的钱来脱离这一片苦海,或者哪怕赚到钱了也走不出这片苦海,这样他才能保留下那些熟练工人,使得他的工厂不至于生产中断。而如果没有这些工人,没有工人的贫困和被奴役,近代工业是不可能存在的。 “如果他侥幸找到工作,也就是说,如果资产阶级发了慈悲,愿意利用他来发财,那末等待着他的是勉强够维持灵魂不离开躯体的工资;如果他找不到工作,那末他只有去做贼(如果不怕警察的话),或者饿死,而警察所关心的只是他悄悄地死去,不要打扰了资产阶级。” 英国人通过圈地运动制造了这样的流民,然后用这些世世代代除了做工然后早亡之外别无出路的英格兰人,以及除了在饥荒中饿死之外别无出路的爱尔兰人,以及新近破产的小自耕农。童工和女工的死亡率更加高。 最残忍者得胜了,他们建成了这个时代的世界工厂,也建成了不列颠的世界帝国,建成了奢华富丽荣光万丈的维多利亚盛世。 正如维多利亚女王后来的那句名言一样,她的这个时代是: gllloryendless! 天性冷漠而且固执,从不为外物所动的不列颠人自然是能够做到这一点的,而且他们几乎不用担心人民的起义,因为不列颠历史上这根本从未发生过。因为不列颠人最能够这么做,所以他们的工厂主在当前和外国竞争者的竞争当中能够无往不利。 但是这套办法在法国人那里却是无法完全照单抓药的。 这部分是因为法国是西欧农业最发达的国家,而且大革命摧毁了很大一部分贵族地产,造就了一个庞大的自耕农阶层,使得法国没有那么多流民可以供资产阶级任意驱使;部分却是因为法国人民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证明了自己的力量。 就是这些法国人,砍下了国王和王后和一大堆公爵侯爵的头;就是这些法国人,二十年间同整个泰然无畏地同整个欧洲的君主国家作战,并且屡战屡胜;就是这些法国人,竖起街垒,发动起义,屡屡和政府分庭抗礼。 平等观念和反抗精神已经如此深入人心,以至于七月王朝政府和资产阶级根本不敢正面与这股力量为敌,更别说让这些人陷于绝地了。 但是不能正面相抗不代表无法侧面利用,甚至正因为这股力量十分强大,它才最有利用的价值,博旺男爵和他的助手现在就是在做这件事,他们期待着用这股力量来最后轰垮已经摇摇欲坠的王朝,然后趁乱捞上一大笔。 “那就好好地干一场吧!”杜-塔艾貌似激动地重复了一句首领的话,然后站起来朝他伸出了手,“衷心祝愿您能够圆满成功。” 然后,我们就将以送您进入坟墓来酬报您的功劳,他在心里补上了这句话。 利用无产阶级的力量绝不代表他们期望无产阶级最后得胜,计划成功之后他们第一个念头就将是,想尽一切办法扑灭自己曾引发的火焰。 然而,在场没有一个人能够读懂他此刻的心思,因而首领也只能有一个表现。 他也站起来,紧紧地握住了杜-塔艾这位“共和革命事业的热心赞助人、法兰西的忠诚公民”的手。 “谢谢您,同志!”(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部署 从大臣的办公室出来之后,孔泽一点也没有耽误时间,直接将今天还在部门里办公的重要部下们全部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里。 经过这几个月的共事之后,部下们都已经清楚了他们上司绝不是一个可以轻易糊弄的糊涂虫,因此个个恭恭敬敬,一时间办公室明明挤满了人却寂静非常。 明明人都已经到齐了,但是孔泽依旧没有开口,而且依旧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他要享受这种“我不说话没人敢开口”的感觉,要享受自己行使权力时所带来的畅快感。 环视着自己的部下们,他的表情高傲而且冷漠,他苍白的脸上胡须被刮得干干净净,配上木然的眼睛,僵硬得像是带上了一张精致的假面具。在大臣的办公室里谦恭无比的那个人,此刻已经换了一张脸。 他是有资格这样对待部下们的,因为他是个有能力的人而非凡俗之辈,他坚信这一点。 而他的部下们,却以为这位精明的上司正在思考什么重大问题,因而都是大气也不敢出,静等他开口。 这种寂静持续了一会儿之后,孔泽终于觉得差不多了。 “诸位,大臣阁下刚刚召见了我,他对我们这一阶段的工作十分满意,并要我转达他的谢意。” 这句开场白让办公室的气氛为之一松,但是仍旧没有人说话。 “但是……” 随着这个词,气氛重新又紧张起来。 “大臣阁下认为我们应该做得更好,并且认为我们能够做得更好。”孔泽重新又扫了部下们一眼,“我们最近发现的那个共和派激进组织,大臣十分重视,直接指示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摸清楚这些人的底,并且挫败他们的任何阴谋……” 接着。孔泽挥了挥手,很有些领导的威风。 “皮埃尔,这是你调查出来的。你详细跟大家说说。” “是。”他的一位站位靠前的部下点头应下,然后转头跟后面的人们详细解释了他最近打探到的。关于那个最新窜起的取名为“一二一同志会”的共和派激进组织的情况。 由于时间不长,并且他发展的线人还没有取得对方组织的信任,因此了解的情况还十分少,但是即使如此,也足够让其他人惊诧万分了。一声声的惊呼和窃窃私语,慢慢打破了办公室内的寂静。 任由部下们讨论了一会儿之后,孔泽轻咳了一声。然后所有人都重归于肃静。 “如各位刚才所听到的,我们现在所见到的是一个险恶的政治团体,满心想以武力来动摇王朝的统治,这些叛贼们痛恨任何现存秩序。也不想和政府讲和,所以任何道义规劝都毫无意义,只能用武力来解决他们。” 部下们纷纷点头,表示明白长官的意思。 “当然,等到他们闹出大事——就好像之前那样摆出街垒——再进行镇压的话。实际上他们已经给政府带来无可估量的损失了,所以我们的职责就是防患于未然,在这些激进分子的阴谋得逞之前就打烂他们的手和脑袋。这也正是首相先生和大臣阁下所期待我们要做的……诸位,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部下们暗自对望了几眼,然后小声对话统一了一下意见。然后其中一位年纪最大而且层级最高的说话了。 “先生,我可否冒昧地问一下,大臣阁下难道是打算让我们这些人来对付这些穷凶极恶的匪徒和恶棍吗?” “是的。”孔泽微微点了点头,“您怕了吗?” “那些躲在阴沟里的老鼠们,现在整天都在想着制造事端,让王都陷于血和火当中。我们必须挫败他们的阴谋,将这些人统统都绳之以法。”孔泽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们,“国王陛下需要我们尽忠于职守,我们绝对不能让他失望。” 果然,一听到孔泽的训示,他的手下们的脸色都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先生,我们当然不会害怕那些罪犯……”虽然回答十分冠冕堂皇,但是对方很明显有些迟疑,让这种话的可信度大打了个折扣,“相比王朝的安危,我们个人的生命当然微不足道,我们也很乐于为陛下献出自己的生命。但是……如果我们付出了生命代价却仍旧对叛贼毫无打击,那岂不是毫无意义的牺牲吗?” 部下的这种想法早就在孔泽的预料之中了,因此他并不显得惊奇。 这个激进共和派组织,一看名字就是打算学自己的前辈们,明火执仗去造反的,又怎么会怕警察们?单个或者小股警察上门的话,只怕是还会被当成人家造反前的开胃小菜,直接被人乱枪打死。 而且,就算不提那些穷凶极恶之辈的反抗,深入到那些匪徒的巢穴当中去为国王尽忠仍旧是一件非常危险的工作。 在这个年代的欧洲都市,下层街区往往人流密度很大,居住拥挤,所以卫生条件十分差劲,因而时不时地会发生一些流行疫病,比如鼠疫、霍乱、麻风病或者猩红热以及其他奇奇怪怪叫不出名字的疫病。而那些最穷困最脏乱的街区,显然也肯定是反叛情绪最激烈的街区——两者是成正比关系的。 而这个年代的医疗条件又是相当令人遗憾的,一旦不小心在那些街区沾染上这种疫病,到时候绝对会有性命之忧。 于是,为自己的安全着想,警察们很少愿意进入这些街区,哪怕有上司的命令也一样,没人喜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 从底层一步步走上来的孔泽先生,完全清楚自己手下们的想法,也很明白自己如果强迫他们的话,铁定会被阳奉阴违,因而他从一开始就在想对策,用别的策略来对付那些潜藏在暗处的王朝敌人,一些比广为撒网更加有效的策略。 “你们不要误解了,我并不是叫你们直接就跑到那些叛乱分子的巢穴里去,你们不熟悉那里的地形,而且人数又不多,就算去了也只会是白白送命。” 尽管没有人说话或者露出庆幸的表情,但是孔泽很敏锐地感觉到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哼,你们想的太简单了,有你们好受的,他在心里暗笑了一句。 “我们要拓宽思路,不要只想到那一点上去。”他有意放缓了语速,一边部下们更好地领会他的意思,“你们想想,既然这些亡命之徒是打算在王都发动武装叛乱,那么他们肯定需要囤积武器,也肯定需要大笔的资金来准备,所以我们要从这两方面入手,在他们造成祸乱之前斩断他们的图谋。” “您的意思是……?”有些机灵的部下们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 “是的,我打算画出一些危险区域,然后在要进入这些区域的必经之路——巷子或者桥梁上面布下一些秘密岗哨,一旦发现有人想要把大量的枪支或者弹药送进去,就立即查扣。”孔泽慢慢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这样我们就能遏制住他们囤积武器的速度和规模,给我们接下来的排查赢得时间。如果有人想要出来破坏这些岗哨,那就更好了,这些老鼠就自己把自己送到了阳光下,他们就失去了自己最大的依仗给了我们处理他们的方便,到那时他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可是,如果只是设置了一些孤立的岗哨,那发挥的作用会很有限啊?”一位部下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是的,所以我们就需要建立一支激动的巡逻队,在各个区域加紧巡逻,尤其是夜间,以便应付各种突发状况。一旦听到有枪声或者别的异常情况,巡逻队就会跑到出事的岗哨进行支援。”孔泽冲那位想到问题的部下赞许地点了点头,“大臣阁下和首相先生已经同意了我的这个建议,准备抽调人员组织一些巡逻队。” 然后他有看着他的部下们,“这些巡逻队是新组建的,需要熟悉城区状况而且精明强干的人来负责带队,我觉得你们很适任于这个职责……” 听到了他的这句话后,一部分有野心的部下双目放光,显然看到了其中的好处;而另一部分比较懒怠的部下则很明显有些泄气——一旦接受了这个任命,显然在一段时间之内自己是必须经常值夜班,凌晨时分才能回家了。 对部下们的反应,孔泽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上都记在了心里,对那些表现懒怠的部下他在心中暗暗给他们记上了黑名单,预备到某一天有空闲时把他们统统撤换掉——没有野心只想着舒舒服服混日子的部下,他是绝对无法容忍的,他喜欢那些肯为向上爬而暂时抛弃舒适的人,正如他喜欢自己一样。 交待完了这件安排之后,他又说出了自己的另一个考虑。 “另外,不仅要堵住他们获得武器的渠道,我们还要设法去阻塞他们武装自己的源头。因此,这段时间我打算对巴黎所有大型的武器商店进行一次排查,如果发现经营有异常状况的你们都要向我报告,没有哪家人会有事没事给自己买枪,如果经常有人大批量地购买武器,那肯定是心怀不轨之徒,只要抓到一两个,事情就好办了,明白了吗?” “明白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银行家小姐 虽然太阳还未下山,但是秋日的午后总让人有些凉意。按照之前的约定,夏尔来到了芙兰上课的画室附近。 说实话,虽然这画室每年都要吞噬他一大笔钱,但今天还是他第一次来这里。 夏尔拿出了怀表看了看时间。 应该快到了。 果然,不一会儿,这幢小公馆的大门打开了,一群女孩纷纷从里面走了出来,一边互相聊天一边走向外面那些早已经久候多时的马车。 夏尔的目光毫无停留地掠过这些少女的身影,静静等待着妹妹的出现。 正当他有些焦急时,芙兰终于出现了。她慢慢地从公馆走出来,却有些迟疑地停留在门口而没有走向马车,她碧蓝色的眼睛一直在四下张望,手里则紧紧握着之前夏尔之前送给她的扇子,表情有些紧张。柔顺的金色头发披散到肩膀上,随着微风而轻轻拂动。。 夏尔轻轻地招了招手,芙兰马上看到了他,脸上登时就露出了笑容,然后小步向夏尔这边跑了过来。 “午安!”芙兰打了声招呼,声音十分欢快。 然而夏尔的第一声招呼却是…… “芙兰,你今天怎么大变了个模样啊?我都快认不出你来了!” 看着面前几乎焕然一新的妹妹,夏尔陷入了深深的震动当中。 是的,他的妹妹今天一改常态,没有和平常一身素白,而是穿上了新买的粉色裙子,头上戴着红色的圆顶丝绒小帽,似乎是想前穿得成熟一些,但是眉宇间残存的稚气却怎么也掩盖不住。 怎么描述才贴切呢? 嗯,姑且就用“当年刚刚开始交往状态时的夏洛特”来形容吧。 “先生,我都已经快十六岁了。可不能老是穿得像个小孩儿啊!”芙兰嘟着嘴回答,然后满怀期待地看着哥哥,“好看吗?” “嗯。好看,非常好看。”夏尔连忙点了点头。“我只是有些惊诧而已,实际上是非常好看的。” “你知道就好!”得到了兄长的赞许之后,芙兰笑得十分开心。 不过如果芙兰知道哥哥刚才给她的装扮的评价的话,肯定就不会如此客气了。 接着,夏尔把眼光放到了芙兰手上一直握住的扇子上。 “你把它拿到画室来干什么?小心别被颜料给弄脏了,不然就麻烦了。” 听到夏尔的疑问之后,芙兰似乎手上握得更紧了。 “放心吧哥哥。我不会弄脏它的,上课的时候一直很小心收着呢!这是我得到的礼物,我就是要把它一直拿在身边。” “好吧好吧,随便你。”夏尔随口夸赞了一句。“确实和你现在的衣装倒是很搭配……” “真的吗?”兄长的夸奖让芙兰又惊又喜,“我可是挑选了很久的呢!” “当然了,非常好看。”在随口恭维了妹妹几句话后,夏尔轻声问。 一听到这个,芙兰的表情也连忙变得严肃起来。她略带紧张地看了周围几眼,然后放低了声音。 “你跟我来。” 接着,芙兰拉住夏尔的手,往旁边的一个小巷走去。 ………… “您好,博旺小姐。”夏尔郑重地行了个礼。 “是的。特雷维尔先生,我们又见面了。”萝拉-德-博旺小姐,法兰西最富有的女继承人之一,似笑非笑地看着夏尔,“好在这儿没有凳子……” 她今天和往常一样穿着华贵,头发盘着一个高高的发髻,再加上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宛如一个精致的人偶。 “就算有也没关系,”夏尔的表情也十分平静,“只要您不和可怜的杜-塔艾先生——他应该确实是这个名字吧——一样因为冲动而犯傻的话。” “呵呵……”萝拉轻笑了一声,不过脸上却没有什么笑意,“您放心吧,今天我是不会犯傻的,毕竟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让我父亲同意让我来帮忙找您……” “听上去我应该感到荣幸。”夏尔还是很平静地回答,“不过现在既然您已经达到目的了,那么可不可以说出一些更让人感兴趣的东西?” “以下是我父亲要我原话转告您的,我一定不漏地转述给您听。”萝拉转过身来严肃地看着夏尔。 “特雷维尔先生,您既然是个聪明人,那就不会不明白既然我没有告发您,那就意味着什么。” “嗯,我大致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那么接下来博旺先生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萝拉干干脆脆地回答,“我并不明白您和他之间的事情,我父亲这种事上总是对我保密的,所以只是负责转述一下而已。” 夏尔皱了皱眉。 “您的意思是您父亲想要见我?” “是的。” “什么时候,哪里?”夏尔直接问。 “如果还放在我家的话,您肯定不会放心吧?我父亲的意思是,您可以选择一个地点和时间。” “居然这么好说话?”夏尔不禁有些惊诧了。 “对有才能的人,我的父亲向来从不吝啬。”萝拉仍旧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 “很好。”夏尔点了点头,“既然男爵这么好说话,我再推托就未免太失礼了……” 接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钢笔和自己的便签,然后直接在上面写了一个地址,接着撕下了这页便签递给了对方。 “请男爵不要带太多人来,否则这辈子都见不到我了。”夏尔叮嘱了一句。 “当然。”萝拉点了点头,然后小心地收起了这页便签,接着她似乎调侃了夏尔一句,“你们贵族总是这么爱谨小慎微。” “这是个好习惯,”夏尔回答,“而且我没记错的话,博旺家族现在也是贵族。” “现在。哦,对,现在……”似乎是被夏尔触动了什么。一直面无表情的的萝拉突然有些嘲讽地笑了,“先生。我们可不是贵族。” “有爵位,不就够了吗?” “区别很大。我的父亲被国王陛下钦封为男爵,又进了贵族院,还是法兰西银行的董事;我的母亲还是个伯爵的女儿,但是那又如何,有人觉得我们是贵族吗?我的外公似乎觉得为了钱财和我家结亲是一份多大的羞辱似的,在我母亲嫁过来多年之后几乎从来没与我家来往。我敢肯定他现在记不得我长什么样。其他的人们也几乎从不把我们当做贵族,他们依据是我们家没有历史——说得好像我们是凭空从天上掉下来的一样!”萝拉的表情愈发冷峻了,她似乎是在发泄自己在生活中和画室里集聚的怨愤,“可笑!我的先祖依靠自己的劳动和努力一代代将血脉流传下来。难道会比那些除了自夸血统外毫无能力的天潢贵胄们差在哪里吗?” 看到夏尔有些尴尬的样子,银行家小姐微微笑了一下,放缓了口气。 “特雷维尔先生,我并不是在说您,您不用介意。” “实际上我并不介意。”夏尔回答了一句。 “如果您觉得我是在跟您诉苦。那您就想错了。即使这间画室里有一半的人痛恨我蔑视我,我仍旧为自己超出于她们的才能而感到自傲,不管是画技上还是智力上。我的父亲用他一生的成就证明了一件事:有才能的人天生就该凌驾于凡俗之辈芸芸众生的头上,而不是靠可怜的血统。我崇拜我的父亲,我从不讳言这一点。”萝拉颇为兴味地凝视着夏尔。“而您,您是个聪明人,我们早就说过。” “还好,至少还没有愚笨到被您父亲弄了个倾家荡产。”夏尔略带嘲讽地扫了对方一眼,“我该为此感到庆幸吗?” 在这种露骨的讥刺之下,萝拉的脸上没有出现任何尴尬,甚至没有任何窘迫的样子,这让夏尔不由得暗自感叹博旺男爵的这个女儿,实在是已经遗传到了父亲的银行家风范。 “这只是一个不幸的事故而已,我们现在不正是想要补救吗?”她看着远处熙攘的人群,似乎若有所思,“而且,我当时还准备搭救芙兰一把,只是因为不好明说而只能暗示而已……” “嗯?什么意思。”夏尔有些疑惑。 “想必您的妹妹没有告诉您吧,我几次找到了她,跟她暗示说万一以后出了事就来找我,那时候我自然可以悄悄帮她。”萝拉低声回答。 虽然看上去有些奇怪,但是夏尔直觉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她完全没有必要去撒这种夏尔一问就能出结果的谎言。 不过,正因为如此,夏尔反而感觉更加疑惑了。 “您为什么要准备帮她呢?” “这不是很明显的吗?您的妹妹是个有才能的人,长得很可爱,最重要的是,明明姓特雷维尔,却从来不用那种可笑的目光来看着我们,难道这还不足够让我帮她一次吗?”萝拉的回答更加出乎夏尔的预料了,“不过幸好,从最后的结果来看,您直接就解决了这个问题,不需要劳烦我来出手帮忙了,难道这一切不都是非常好的结果吗?” 夏尔被这个回答弄得哭笑不得,这位大小姐还真是…… 显然,因为某些原因,她打算在芙兰落难的时候帮她一把,至于其他人死不死,她就懒得去管了。而她的最大理由竟然是出身名门之后的芙兰平素对她以礼相待,从来不端架子…… 资产阶级对自身能力和如今地位的自傲,和内心中深藏的那份对贵族们隐隐间的仰慕和嫉恨,在这个女孩身上被奇妙地混合在了一起,而且浑然一体,竟然丝毫不显得突兀。 也罢,终究还是个女孩子吧。夏尔暗暗苦笑了一声。 ………… 和萝拉谈完之后,夏尔送自己的妹妹上马车,正当他嘱咐完了准备离开时,他发现自己的袖子被人轻轻扯了几下。 “芙兰,有什么事吗?” “哥哥,你什么时候回家啊?”芙兰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哥哥,眼睛里满是期盼。 “快了,就快了。”夏尔伸出手来,轻轻地拍了拍妹妹的头。 ps: ps:今天工作上的事务比较多,一直很繁忙,因此今天只能一更了。 ps2:我一定要为我上司写一张人物卡,将其虐杀三次以上…… 第一百二十三章 会师 时间已经是深夜时分了,半露的月亮高悬于苍穹之顶,透过薄薄的云层,无私地向世间洒下晦暗不明的月光。 夏尔沿着熟悉的街巷慢慢左拐右行,最后带着两个人走到了一幢小宅院的庭院里。 正当他打算拿出怀表来看一看时间的时候,宅院的后门另一边则正好有几道人影同时走了进来。两拨人没有说话,而是静静地互相对视着,月光如水一般澄澈,在地面上留下了几个人浮动不定的倒影。 由于时间已经到了深秋,因此各人都穿着比较厚重的外套,黑色的外套配着这幅夜景,倒也有些相得益彰。 两边各自领头的、衣冠楚楚的两个人互相仔细打量了对方一番,然后同时点头致意。 “特雷维尔先生,您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年轻人,脑筋转得就是快,看来我还是没有错看您。” 博旺男爵的笑容总是如此和善,让人如沐春风。 “谢谢您的夸奖,”夏尔和气地点了点头,面上也挂着不变的微笑,“您竟然只带了两个人,这份诚意真是很让我感动。” 接着,不管内心的感觉如何,中年人和年轻人都笑容满面地握住了对方的手,这幕场景一时间竟然让夏尔产生了如同小时候读书时所见到的“革命同志胜利会师”那种场景般的恍惚错觉。 好吧,这肯定也只是错觉而已…… 在和萝拉-德-博旺小姐商谈时,一直都崇尚行事宜早不宜迟的夏尔,直接把时间定在了第二天晚上。而一如夏尔的预料,在夏尔给博旺小姐写下了见面地址之后,博旺男爵当真爽快地直接过来了,果然非常有诚意。 “我原以为您要重新定个时间的。”握完手之后,夏尔看着对方。轻笑着说。 “没办法,我们都要赶时间。”男爵摊开了手,显得好像很无奈的样子。“所以您这个时间定得正好。” 夏尔往银行家后面扫了一眼,虽然他带的人都戴着帽子因而看不清脸。但是看体型,那位倒霉蛋应该没有来。 “杜-塔艾先生今天没来吗?”夏尔虽然表面上是在慰问,但是话里话外总是透着一股恶意,“他最近还好吗?” “在您把他狠狠打晕后的第二天就直接醒过来了,看来您当时还是留了一点情面的。”银行家又耸了耸肩,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显然对那位手下的健康状况并不是特别关心。“现在还算是很健康吧。” “哦,那您回去之后,请替我跟他说声抱歉。”夏尔又笑了笑,“如果他需要赔偿的话。让他到时候记得写个账单给我。” “我会替您转告的,至于账单就不用了,他需要为自己的冲动付出代价。”这个冷笑话并没有惹得男爵发笑,他只是随口答应了,然后重新直视着夏尔。“不过,特雷维尔先生,您肯定也明白,今天我来见您,并不是为了跟您探讨一下杜-塔艾先生的健康状况的。” 气氛瞬时就由刚才的轻松而变得有些紧张起来。夏尔知道正题来了,表情也同样变得严肃起来。 “我当然明白。”夏尔伸出了右手,做出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似乎是不打算和夏尔兜圈子了,片刻的沉默之后,博旺男爵重新开口了。 “特雷维尔先生,正如您此刻所猜想的那样,一直以来,对您所属的波拿巴派分子政治团体进行资金赞助和协助的人是我,那位杜-塔艾先生一直都只是我的这个计划的一个执行人而已,我才是实际的主导人。现在在您面前,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说出这一点了。” “谢谢您。”夏尔微笑着道谢,心里也松了口气。 “不用谢,大家各取所需而已。”这位银行家直白得惊人,“我做这些事不是为了你们的口头感谢。” “那是当然。”夏尔点点头,然后问出了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那您现在改变了主意了吗?” “目前还没有,虽然发生了一些不幸的小事故,但是这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障碍而已,我认为我们能够克服这些障碍向前看,您说是不是呢?”博旺男爵语气十分和缓地回答了夏尔的问题,然后看着夏尔。 他的意思很明显——现在就看你怎么看了。 也就是说,在这位商业巨子、银行界的魁首看来,特雷维尔侯爵家险些破产、特雷维尔公爵家险些损失一大笔钱,“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小障碍”而已,在新的大好形势面前,大家都应该不计前嫌地向前看,走出新的一片天地。 这就是这个年代的银行家的商业逻辑,也许以后的也会是同一个样? 而我们的夏尔,能对此说什么呢? 当然也只是…… “我们当然应该向前看,”夏尔也点了点头,“我是否可以将您的这句话理解为您仍将按照原本的计划继续援助我们的意思?” “您当然可以这样理解。”博旺男爵轻轻点了点头,“或者我还可以告诉您,我在今后可能会追加对您所属团体的赞助——如果有必要的话。” “不得不说,您的这个决定让我们十分的振奋。”夏尔回答,然后又重新问了一句,“那么,花费了如此大的力气之后,博旺先生,我非常想要知道的是,您到底想要用这些付出换到什么呢?是安全吗?还是爵位?或者是部长的位置?在这里您都可以跟我说一说,我会为您转达的。像您这样有实力的人士,如果肯帮助尽力我们的话,不管您提出什么样的条件,我都敢保证上面会好好考虑一番的……” 听到夏尔的这番话后,银行家笑得更加和善了,直到这种银行家职业化的笑容令得夏尔感到有些心里十分不自在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 “我想要的东西很多,但是很遗憾,特雷维尔先生,您所说的东西都不在其列。安全?如果数千万法郎的财富都保证不了我的安全,那么你们又能保证什么呢?爵位?别让我更惹人嗤笑了,现在有个男爵爵位我都觉得浑身不自在,为什么我还需要用伯爵侯爵这种可笑的称呼来羞辱自己呢?至于政府的职位,我并不觉得这对我来说有什么意义,和其他人一样,我进入内阁的话只会让自己成为舆论界的可怜靶子,还降低了自己的身价……” “那您到底是想要什么呢?”他的这番话让夏尔不由得更加疑惑了。 “动机有那么重要吗?”博旺男爵微笑反问了一句,然后不等夏尔回答,就自己又说了下去。 “年轻人有好奇心,这很好,您说是吧?” 他不是对夏尔问的,而是转回头去问一个随同他一起来的人。 还没有等夏尔从惊异当中恢复过来,更大的震惊就占据了他的心头。 “当然,好奇心和进取心才会让人进步,这是一种好事,博旺先生。” 两秒钟的惊异和木然之后,夏尔转头看向了博旺男爵后面的那个人。 未来的第二帝国亲王约瑟夫-波拿巴,摘掉了帽子,微笑地回视着夏尔,然后轻轻地打了个招呼。 “夏尔,我的朋友。我们这下又见面了,不过……这次不是原本计划当中的啊。” 夏尔凝视着约瑟夫-波拿巴之后,又别开脸看着博旺男爵。 “您一开始就该直接跟我说的。”最后,他以一种极度的镇静说出了这句话。 “现在才知道也不晚,夏尔。”还不等博旺男爵答话,约瑟夫-波拿巴直接就回答了夏尔,“现在你肯定能够猜到了,我这次来到巴黎,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和博旺男爵达成协议,而且……”他再次微笑起来,“协议已经非常顺利地达成了。” “那您为什么……”夏尔有些不明白了,“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要和男爵先生一起跑过来呢?是想给我一个惊喜吗?” 约瑟夫-波拿巴看了博旺男爵一样,但是博旺男爵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他只好自己笑着重新开口了。 “我说了,这是一个临时的决定……”接着他笑得更加神秘了,“而且,夏尔,我敢保证,接下来您肯定会因为我的这个决定感谢我一辈子。” “哦?”夏尔疑惑地看着他。 “特雷维尔先生,”约瑟夫-波拿巴的表情变得严肃起来,“这次会面,是为了回报您和您爷爷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所以我特别向博旺男爵提议的,很高兴他也直接答应了……” 夏尔等待着他的下文。 “我们好好谈谈吧?”约瑟夫-波拿巴显然有意放低了声音,然后抬头望了望天上的半月,“虽然今天的天气不错,但是我们一直呆在外面,恐怕对身体不大好吧?” 夏尔很快他的意思是三个人一起密谈,撇开在场的其他人。 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郑重其事,但是……没问题。 “好的。”他点了点头。 片刻之后,三个人一起走进了这件小宅院的大厅,其他人则被叮嘱守在外面。 破落的皇位觊觎者,野心家,资本家,这个组合是如此亲密无间,又是如此互相利用互相提防。三个具有高度资产阶级斗争觉悟的资本主义斗士,就这样以一种事前出乎各自预料的方式聚集到了一起。 第一百二十四章 诘问 房间里没有点亮蜡烛,三个人围着一张小桌子团团而坐,在月光的印染每个人的脸色都显得苍白得吓人。 博旺男爵在他们之中最有底气,因而也就显得最为悠然自得,他笑着冲两个年轻人点了点头。 “两位,我很高兴。一想到我是在和法兰西两位难得的青年佳彦共处一堂,我就感觉自己仿佛也年轻了不少……” “即使现在,您也并不老。”约瑟夫-波拿巴似乎是在恭维他一样,“法兰西正需要您的经验和手腕来走上正确轨道。” “不不不,我已经老了,只能在后面出出力而已,真正需要去打拼的还是您和特雷维尔先生这样的青年人。”博旺男爵笑着摆了摆手以示谦虚。 他现在确实很高兴,因为计划又完成了关键的一步。 是的,他需要扶植起一个政权,以保证在一切过去之后自己能够安然享有掠夺而来的战利品,并确保自己不被清算;而波拿巴家族也需要借助他的金钱和影响力来上台,最终实现夺回帝国的夙愿,另外显然也不拒绝从这个大手笔中也捞到自己的一份好处,因此双方可谓是一拍即合,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达成了一切意向。 约瑟夫-波拿巴扫视了周遭破败的坏境,微微皱了皱眉。 “考虑到今天我们所将决定的事情来,这个地方实在太寒碜了一点。” “没关系,越是决定性的地方,越是平凡简陋,人们总是去关注那些辉煌壮丽的盛景,却难以注视那些幕后的角落。”博旺男爵回答,“在我看来,这是一件好事。” “听上去你们是要告诉我一件大事。”夏尔疑惑地看了看面前的两个人。 “是的。大事,很重要的事。”约瑟夫-波拿巴点了点头,“这是一件将让您成为英雄的大事。” “什么?英雄?”夏尔微微皱了皱眉。 “或者说。恶棍。”银行家转过头来,视线直直地看着夏尔。“特雷维尔先生,在这个世界上,英雄,或者恶棍——这在我看来是差不多一回事——分为两种,一种是创造时代的,一种是被时代所创造的。前者很少,后者很多。很多人靠着运气和时势爬上高位,颐指气使趾高气扬自以为自己无所不能,结果大潮一落却发现原来自己不过是个被上帝误放错位置的可怜人……” “那么我们是哪一种呢?”夏尔不无讥讽地问了一句。 “我们现在仍旧是后一种,”博旺男爵的回答坦率得惊人。“不过我们即将有机会变成前一种,只看接下来的时间里我们能不能做得足够好。” “我们?”夏尔抓住了这个词,复述了一遍。 “是的,我们。”银行家平静地回答,“时代给了一些聪明人以机会。只看他们是不是足够聪明,抓不抓得住机会。” 看着似乎仍旧有些一头雾水的夏尔,博旺男爵笑得还是那么和善,却又好像带着一点狡黠。 “是这样的,特雷维尔先生。我打算在革命成功、王朝政府倒台之后,利用人们的恐慌制造金融风潮,接着让不堪金融危机之灾厄的政府去冻结各个银行的存款,然后我们去扫荡他们的财产……”接下来,博旺男爵似乎生怕夏尔听不懂似的,解说得非常慢,非常详细,虽然其实他知道不用这么详细夏尔也听得懂,但是一个厨师如果不跟美食家详细解释自己所精心烹饪的菜肴,又怎么能满足自己内心里的成就感呢? 银行家的解说悠然而平静,最后以这句话作为了结尾。语气之平淡就和“我下午喝了一杯茶”一样轻松。 不寒而栗。 毛骨悚然。 是的,即使以穿越者之身,自诩经历过21世纪的信息轰炸后对什么新奇事都能够处之泰然,听完银行家的计划全貌之后,夏尔仍旧倒吸了一口凉气。 前世他直到穿越都只是一个读完大学毕业没多久的青年,对历史本来就没有多大兴趣,对法国历史就更加是如此了。因此穿越过来之后,他只是知道1848年法国发生了革命,七月王朝倒台并成立了新的共和国,而后路易波拿巴重返法国并且当上了共和国总统,最后他在几年后加冕称帝重建了法兰西帝国,而对其中的过程他完全不甚了了。 对所谓革命,他的印象也只有人民拿起枪来——对准政府开枪——革命成功这种表面印象而已,直到在穿越并且重新活了十几二十年、深入地接触到了这个时代法国的政治和社会深层之后,他才知道情况竟然是如此复杂。 然而,无论之前了解了多少,博旺男爵这位大银行家的计划气魄之宏大、规模之惊人、手段之恶毒,仍旧是令他瞠目结舌,超乎了他的想象。相比之下,之前的矿山计划不过是一个玩笑而已。 “微不足道的小障碍”,是的,仅此而已,和这样的大计相比,一百万两百万法郎又怎么可能不是微不足道的小障碍呢? 看到惊讶万分的夏尔,博旺男爵笑得很开心,一瞬间竟然有点像个得到了满意玩具的孩子。“怎么样,特雷维尔先生?” “您将让很多人倾家荡产,”良久之后,夏尔声音有些颤抖地回答,“非常非常多的人。” “是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最后我们将让数以十万计的法国人,心甘情愿地走过来挨上这一刀。”博旺男爵回答得十分干脆,“但是这又怎么样?” “这是在犯罪啊!”夏尔对他的平淡几乎感到无法理解。 “犯罪?奇怪了,难道阴谋推翻王朝政府不是犯罪吗?既然同样是犯罪,为什么后者就不能干呢?况且,所谓犯罪,只有在有人能够惩罚的时候才能称得上吧?如果您的犯罪成功了,波拿巴家族重返法国掌权,那么您能称得上是在犯罪吗?很显然,不能。”男爵表情仍旧十分镇定,“同样的,如果无数人挨了这一刀而我们仍旧活得好好的,心安理得地享受由我们的智力和能力所带来的荣华富贵,那也完全不能称得上是犯罪。” “我们?您把我也看成同谋了吗?!”夏尔愤怒地低吼了一声。 “怎么?难道我看错您了?您并不像您表现上显得那样果断和无情?那可真是糟糕啊,我还以为您会欢天喜地地接受这个发财的机会呢,要不是波拿巴先生举荐您,我可没那么爽快让您来参加。”看到有些犹豫的夏尔,男爵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些嘲讽。“仁慈是我们最大的敌人,您不会连这个道理还没想到吧?” “夏尔,没错,是我特意向博旺男爵举荐了您,这是一个大发财的好机会,为了酬报您多年来对波拿巴家族。”约瑟夫-波拿巴在旁边突然插言,语气明明和之前一样镇定,此刻听上去却似乎有些阴森。 夏尔微微垂下头来,似乎是被刚刚得知的信息给震惊到了。 看着明显是在犹豫的夏尔,银行家重新笑了。 “特雷维尔先生,如果我没看错您的话,您是这样一个人——有野心,想要走上巅峰去品尝权力的甘甜。也有头脑,又有点胆略,还能够不被可笑的道德观念所束缚……您是这样的人吗?我没有看错吧?”还没有等夏尔回答,银行家重新开口了。 “如果您真的确实是这样的人,您就会很清楚这一点——在这个时代,我们这些人,必须于整个时代的凡俗之见来战斗,没有人欣赏我们,没有人会喜爱我们,甚至也没有几个人真正懂得我们在想什么。但是,人人都会害怕我们尊敬我们,只要我们足够无情。是的,无情,一个人,一个有才能的人如果想要走上顶峰就得无情,一个人只有在抛弃了无聊道德和慈悲之后才能真正成为强者,这世上你越是把男男女女们都当做驿马你越是能够成功,只要把凡俗之辈们统统压在脚下,毫不留情地用鞭子抽打他们,跑到下一站之后再把他们像破手套一样丢掉,他们就会崇拜你追随你,把你捧为成功者,导师和榜样,他们会传送你的成功,艳羡你的辉煌。没错,只要成功就是正义,胜利者是无法被指责的,自古以来,人们总是如此。就是这些凡俗之辈,把杀人最多的人称为明君,把骗人最多的人称为先知,把害人最多的人称作圣贤,您想拯救他们?在拯救之前您有没有问过他们想不想要被拯救?不要问世界上为什么总是恶棍在当权,因为这些恶棍就是这些凡俗之辈们自己选的。” 似乎是触动了内心中的什么,貌似平庸粗俗的银行家突然滔滔不绝起来,神色间竟然带出了某些哲人的气质。 一气呵成的演说,最后以一个问题作为了结,简单明快而又深刻犀利。 “那么,特雷维尔先生,您现在回答我一句,就回答我一个词。您是希望做个愚者呢,还是希望做个恶棍?只需要说一个词儿就行,现在就回答我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唯一的抉择 “特雷维尔先生,您是希望做个愚者呢,还是希望做个恶棍?只需要说一个词儿就行,现在就回答我吧……” 随着博旺男爵问出了最后的问题,房间里再也没有一个人说话,两个人注视着一个人,这气氛冷冽得吓人。. “夏尔,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机会难得。”约瑟夫-波拿巴又在旁边帮腔了,“幸运女神可不会每次都眷顾你。” 幸运,即使是用无数人尸骨堆积起来的幸运,那也仍旧是幸运,不是吗? 在银行家博旺男爵冷冷地注视下,夏尔的思绪却没有停留在他的问题中,反而突然飘散了开来。 他脑中回忆起了一段话。 “……如果有10%的利润,资本就会保证到处被使用;有20%的利润,资本就能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资本就会铤而走险;为了100%的利润,资本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以上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去冒绞首的危险……” 那位哲人说的总是如此有道理。 而现在,同样的问题就摆在自己面前了—— 你肯不肯和你的同仁们一样,为这种难以想象的利润而去犯下任何罪行? 你敢不敢做下无边的罪孽,并且和面前这个人一样笑呵呵地当做没事人一样背负它? 你能不能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去做一个毫无道德感羁绊的恶棍,眼睁睁看着无数人倾家荡产家破人亡? 一开始时下意识产生的义愤和激怒此刻已经渐渐消退,理智和冷静取代了片刻的热血,重新占有了这颗头颅。 转瞬之间,名为理智的幽灵在脑中盘桓不去,不断地盘问着诘问着拷问着自己。 你是什么?你是革命者吗?你真以为你是世人的拯救者吗? 我不是,我是野心家,是破落贵族里面想要借势上位的投机者。我是个恶棍。 你现在有资格讲仁慈吗? 我没有,仁慈这种东西对于我,太奢侈了。 你能承受不答应的代价吗? 我不能,我不能失去约瑟夫-波拿巴和他堂兄的信任,也不能得罪博旺男爵。而且……天晓得知道了这种谋划之后,如果不答应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们也许会……不堪设想。 最后一问。 你,还有退路吗? 你还有退路吗?你看着被抓的女孩,明知道她即将要被弄去死地,你非但没有阻止,你甚至庆幸她还不知道太多东西,不会让自己的利益受损;你无所顾忌地烧了一片房子,明知道会造成火灾会造**员伤亡,你还是这么干了,你后悔了吗?有一秒钟后悔过吗? 既然这些事都没有让你后悔,现在,你有什么资格假惺惺地说自己还有道德?就是这样一个人,还有脸面来说“这是犯罪”?你早就已经是个罪犯了! 现在,你要么就做一个半吊子的蠢货,要么就当一个恶棍,你想选哪一种? 几秒钟内,人类居然能够同时想到这么多念头。但是最终,所有的思虑只剩下了一个: ……………… 我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夏尔低垂的头重新缓缓抬起,额头的汗液又重新干结。 是的,我早就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 所有在脑中纷至沓来的回答,一瞬间都在脑海里统统略去,只剩下如此的一句。 “可是……可是我现在……没有那么多……没有那么多的钱。”他的声音很低,语速很慢,甚至有些迟疑,但是却足以让这间房间的气氛为之一松。 博旺男爵和约瑟夫-波拿巴暗自对望了一眼,然后微笑着点了点头。 果然,这个年轻人和自己还有这位波拿巴先生都是同一类人,年轻时他让最好的老朋友家里破产的时候,也曾这样犹豫过几秒钟。真的,有几秒钟之久。 “很好,年轻人,只要有这股气志气和勇气,区区本金又能算什么呢?” “什么……意思?”夏尔用探询的目光看了看男爵。 “夏尔,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之前已经跟男爵商量过这个问题了。”约瑟夫-波拿巴插话了,而且一脸“这是我好不容易才说动男爵的,你快来感谢我啊哈哈哈哈哈哈”的表情。 夏尔继续看着博旺男爵。 “特雷维尔先生,还记不记得您当时来我家的时候,我跟您提过有关于您的信用评级的事情。”男爵平静地看着夏尔。 “哦,我当然记得,”夏尔点了点头,“您当时说最初有两百万,后来因为我的负面表现使得您调低了对我的信用评级,后面只剩下了五十万。” “您当真是好记姓。”男爵赞许地点了点头,“不过,后来我发现您的‘负面表现’并非真正的负面表现之后,我改变主意了。” “您恢复了我的评级?”夏尔似乎明白了什么。 “不仅恢复了,而且比那个还要高一些,”银行家悠然回答,“我后来给您定的评级是……”他微笑着看着夏尔,“五百万。” 很让他满意的是,听到这个数目之后,夏尔果然动容了,眉毛禁不住轻轻跳了一下——没办法,听到五百万金法郎还能不眨眼的人,这个世界毕竟非常少。 “有这么多?”夏尔吃惊地反问。 “不,第一次不会有这么多。”果不其然,银行家轻轻摇了摇头,“对于第一次来借款的人,我一般只能给他的信用评级打个八折。” 四百万也很多了啊! 夏尔正想说什么的时候,银行家又加了一句,“但是,很遗憾,您刚才那些可笑的怒吼和几秒钟的迟疑再次降低了一下我对您的评级,所以您现在只能借到六折……” 接着,他再次静静地看着夏尔,等待着他的抉择。 这………… 还用抉择什么!三百万也很多了啊! 金钱的光耀填塞了心灵的空隙,也消褪了夏尔心中所残留的最后一丝不忍。对一个资产阶级人物来说,他此刻还能想到什么? 反正,夏尔此刻只能想到一个回答。 ………… “利息要多少?” “市场上如果你要借这么大一笔款子,一年利息一般是五厘,有些要六厘。”银行家似乎恢复了他职业姓的腔调,那个庸俗、狡诈的灵魂又重新占据这个肥硕的躯体,再也看不到任何刚才发表演说时的那种哲人气质。“但是您,考虑到其中的收益,我要求收取您八厘的利息,也就是说,一年到期之后,您得还我整整三百二十四万法郎,您能够接受吗?” 八厘的利息看上去很高,但是夏尔明白,这其实确实称得上是银行家在向自己卖好了。在那样的大好机会了,只要早作准备然后运作得好,把本金翻个一两倍都不是问题,还二十四万的利息又算得了什么? 看着夏尔的表情,还不等夏尔回答,博旺男爵就貌似欣慰地点了点头。 “特雷维尔先生,和聪明人说话就是如此轻松,我很高兴。” 接着他伸出手来。 我该握住这只手吗?这只手曾经勒死过无数人,今后也肯定会继续勒死无数人,尽管不是亲手干的。 夏尔很快伸出手来,握住了这只微微发凉的手。 “那就成交。”银行家和善地笑了,“回头到了那个时候,我会给您准备这笔款子的,一年之后到期连本带利还我就行,能够靠它来挣多少钱就看您自己了,不过我相信您,特雷维尔先生,您肯定能够因此而发家致富的。” “那您准备挣多少?”夏尔看似随口问了一句。 “钱到了其多无比时,想要让它快速增殖将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用一百万本金挣到三百万很容易,用一千万本金挣到三千万就很难了,如果更多呢?简直难如登天。我并不指望能够靠这一次赚上几倍的利润,只要能让博旺家族的资产翻上一倍就可以满足了。”博旺男爵温和地回答。 博旺家族现在总计能够掌握几亿金法郎的资产,他谦逊地说自己这次只要挣出同样多的钱就可以了,几亿法郎,就——可——以——了! 真是个容易满足的金融家啊!简直太慈悲了! 夏尔按压下心中突起的狂笑,脸上只有那种公式化的微笑——那种他曾经在特雷维尔家先祖们画上见过的微笑,那种特雷维尔侯爵在他小时候几乎是在脸上强捏出来的微笑。 “我的野心也许比您大一点。” “哦?那我期待着。”男爵也是同样的微笑,“年轻人有志气是好事,可不要让我失望。” “我就知道,夏尔不会让人失望的。”在旁边一直默不作声的约瑟夫-波拿巴突然也微笑了起来。 月光下,三张不同的脸,此时却露出了同样的笑容。 同样的温和,同样的沉稳,同样的含蓄,却同样地不带有真正的感情。或者这就是他们能够成功的原因? 博旺男爵需要人手,也需要曰后的保障。 波拿巴家族需要重新上台,需要依靠自己的心腹手下来实现统治。 夏尔需要发财,需要走上巅峰。 三个人的“需要”,此刻已经结合到了一起,这就够了。 片刻之后,夏尔轻轻吸了口气。 要么不做,要么做绝。资本家会**那根勒死自己的绞索,我却不会。 “博旺先生,您的计划再跟我详细说说吧,我看看还有什么该完善的地方。”(未完待续。) 对不起大家了…… 今天有些感冒,现在还有点头疼。 而且因为一些事耽误了时间,所以本来想2更的,现在只能1更了,抱歉…… 明天是周一,应该会比较忙,不过我会尽量去写写,应该能够继续更新吧…… 今天因为一些事坏了心情,结果闹得现在大家都不愉快,差点都没心情写了。 这里和大家立下一个约定:从即日起,我如果再在某论坛的某版手贱多回复一帖给自己找不自在,就罚自己加更一章,欢迎大家举报。 我去睡觉了,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六章 统治术 在跟夏尔和约瑟夫-波拿巴两个人再度谈了一会儿之后,银行家博旺男爵直接先行告辞了,而约瑟夫-波拿巴则留了下来,若有所思地坐在自己的原本的位置上。 而夏尔也和他一样,呆在座位没有动。被黑色外套包裹起来的两人,此时看上去都有些阴郁。 约瑟夫-波拿巴起先似乎是打算让夏尔先开口,但是等了一会儿发现夏尔完全没有打破沉默的意思之后,他只好自己先开了口。 “夏尔,抱歉,事前没跟你说明,让你这么吃惊。”说完这句话之后,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不过,我想,你肯定不会因此而怪我吧?” 只要有个起头的就好了。 “不,当然不会,事实上我非常感谢您给我以机会。”夏尔平静地回答。 “那看上去您现在好像不是很高兴?” “我只是在思考一个问题而已。” “什么问题?”约瑟夫-波拿巴饶有兴致地追问了一句。 那就摊开来说吧。 夏尔微微躬了下身,行了个礼,然后才开口。 “波拿巴先生,我并不是一个笨蛋,您肯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您对我如此之大的帮助,我不会无聊到当做是因为自己偶然走了大运而捡来的,我很清楚,您肯定会有自己的考虑。而且,我个人认为,这种考虑还是越早跟我说越好,您看呢?” 在夏尔委婉的逼问之下。约瑟夫-波拿巴微微抬起头来看着夏尔,然后轻轻耸了耸肩膀。 大家也确实到了该开诚布公的时候了。 “正如你所言,有些事确实是大家摊开来说比较好。” 夏尔点了点头。然后看着他,等着他的后文。 在片刻的沉默之后,约瑟夫-波拿巴说出了他最后的考虑。 “夏尔,我们之所以对博旺男爵的计划如此赞赏和支持,除了这个计划能够让大家都大发一笔横财之外,还有一个很重要的考虑。” “什么考虑?”夏尔眨了眨眼睛,然后探询地问了一句。“他会给法国带来动荡,使得波拿巴家族更有机会登上最高位?” “是的,这也是一个很重要的考虑。但这不是全部。”约瑟夫-波拿巴温和地回答,“然而,对我们来说,它最大的作用却是……能够极大地降低人们的预期值。” “降低预期值?”夏尔有些疑惑。 “没错。就是如此。”约瑟夫-波拿巴点了点头。“想必您也知道,人们一向是难以满足的,尤其是法国人一向如此。执政者给他们越多,他们期待的东西就越多,而且认为你给他们的都是天经地义与生具有的。就算你把他们抬到天堂边又能如何呢?他们照样会抱怨你没给他们装上翅膀!在没有安全的时候人们想要安全,在有安全的时候人们希望要自由,在有自由的时候人们想要富足,等到富足之后呢?人们又会想着要舒适。搞不好甚至会嫌你把空气弄得不够清新!如果我们忙于气喘吁吁地去满足人们的愿望,那么后果就只会有两个:要么我们直到累死也满足不了他们的期待。要么我们就成为了背信弃义违反承诺的可怜虫——两种结果都不会让我们满意吧?更别说让帝国重现了……” 仔细听着的夏尔,隐隐间明白了他们的想法。 “您的意思是,现在要复兴帝国,只能让人民忘记他们心中的很多需索?” “是的,难道您觉得除此之外还有别的方法吗?波拿巴家族如今除了一个我伯伯拿破仑这个还算响亮的名号之外,已经不剩下多少东西了,三十年的时间磨灭了许多东西。出于理智,我们从不讳言这一点。”约瑟夫-波拿巴的回答坦率得惊人,“而且,我们也没有再与整个欧洲搏命一把的资本和天赋了,我的那位伯伯是在打赢了马伦哥战役保卫住了法兰西之后才登上帝位的,而我们能够再重演一遍吗?又有多少人希望我们重演一遍呢?恐怕不行吧。所以要实现这个目标,我们更多地只能依靠智术和手腕。” 虽然其实夏尔很想附和他的意见,但是夏尔很明白有些话只能波拿巴家族的人自己说,别人说不了,所以他继续选择了沉默。 “全国性的动荡会让人们的期待从富足降低到安全,那时候他们会忘记他们曾经是想要自由的。要想从人民手中抢走皇冠的时候,我们只能靠这一点。”约瑟夫-波拿巴继续将他们的考虑阐述了出来,“如果一切风平浪静,人们又有自由又想着富足,那时候谁会想要头上还多一个皇帝?只有趁人们几乎快要什么都没有之时登上皇位,才有希望让他们渐渐习惯这一点,以至于有了安全之后,都不介意头上多了一个皇帝……” “那位先生……”夏尔手指微微往上指了一下,“也就是这么想的?” 约瑟夫-波拿巴明白他指的是哪一个人,他表面上没有任何别的表示,眼睛里却微不可查地闪过了一丝亮光。 “是的,这就是我堂兄和我的共同看法。” “我明白了。”夏尔点了点头。 路易-波拿巴能够在后来登上他的帝位,确实不是只靠运气,也并非浪得虚名。他和他的伯伯,走的是不同的路线,却走到了同一个终点。 而且,在那个终点上,他比他伯伯呆得更久,这确实不是一般人所能办到的。 “但是,很明显,这些事不能由我们去做,我们必须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我们要问心无愧地君临法国。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只能是皇帝的恶仆,而不是皇帝本人。” 夏尔完全明白了。 “我们对波拿巴家族的忠诚。使得我不介意当这种恶仆。” “你能想明白就好。”约瑟夫-波拿巴说出了准备给夏尔的任务,“对博旺男爵,我们既依靠又不能信任。所以决不能完全依靠他,然而我们却信任你,所以我们的款子这次也会给到你,你负责替波拿巴家族挣出一笔财富来,能办到吗?” 夏尔没有任何犹豫。人家给你卖了那么大的好,你还能犹豫吗? “可以。” “那就太好了!”约瑟夫-波拿巴赞许地笑了笑,“夏尔。你总是那么可靠。” 眼看一切顺利,安排全部到位,一向沉稳的约瑟夫-波拿巴也忍不住有些志得意满起来。他若有所指地说出了一段话。 “对待人民,恩惠要一点一点地给,要让他们尝到一点甜头之后去期待后面的甜头;痛苦却要想办法尽可能一次性地施加到他们身上,让他们痛不欲生到甚至来不及想要去愤怒。只有这样。统治者才能实现自己的统治。” 这是马基雅维利在里面提到过的经典理论。数个世纪以来一直被执政者们暗暗欣赏和施行,却从未有人明明白白对人民宣诸于口。 “看得出来,您对研习甚详。”夏尔不着痕迹地恭维了一句。 “统治是一门艺术,我们当然要花很多年来学习和应用这门艺术。”约瑟夫-波拿巴微笑着对自己的话进行了一个总结,这一刻,他似乎是已经把自己当成了皇座上端坐着的陛下似的。 结果到头来,你这一辈子都几乎完全用不上你辛苦学到的帝王术。你的堂兄在当了皇帝后结了婚,然后出人意料地在接近五十岁的时候得到了一个儿子。一个合法的继承人,让你这辈子最大的渴望变成了一个可笑的梦幻。 夏尔冷冷地在心里讥讽了一句。 然而。他肯定不会说出口。他只是微笑着再度向这位未来的亲王欠了欠身。 “夏尔,正如那位银行家所说,您有头脑,有胆略,还知道怎样做出应该做的决定,所以我可以肯定,您在未来肯定是前途无量的。”约瑟夫-波拿巴终于说出了他最核心的问题,“但是,您想必也知道,想要走上最高峰,仅仅有这些东西还不够,您还需要帮手,需要盟友,需要能够在关键时刻靠得住的人,对吧?” “当然如此。” 约瑟夫-波拿巴不再说话,只是递过来了一个“我对你说了这么多你难道还不懂我的意思吗?”的眼神。 好吧,如今再装什么矜持就纯属是脑子进水了,该给他一点表示了。 “波拿巴先生,我想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夏尔的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起来,“您放心吧,既然您辛辛苦苦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还对我们如此坦率和看重,那么从今以后,不管什么时候,不管发生了什么,我们特雷维尔家族总是会站在您身后的。” 这样比较方便推你一把。 约瑟夫-波拿巴终于得到了他想要的回答,因为他不可能听到夏尔在心中所补充的那一句话。 “我不会让您和您的爷爷失望的。”他淡淡地承诺了一句。 政治家的风度让他们两个都没有表现得十分激动,但是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从此刻开始,他们已经结成了攻守同盟——约瑟夫-波拿巴在上,夏尔-德-特雷维尔在下。 所不同的是,约瑟夫-波拿巴不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而夏尔知道。 “夏尔,你知道你最大的优势是什么吗?”片刻的沉默之后,约瑟夫-波拿巴又问了一句,还没等夏尔回答,约瑟夫-波拿巴就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年轻,以及碰到的机遇。出身在特雷维尔家是你的第一个幸运,你可以从小就接受优良的教育,让你明白什么事情该做什么事情不该做;特雷维尔侯爵足够年迈是你第二个幸运,这样你早早就能站出来接触一些实际的事务,来验证你学过的理论。而现在,你碰到了第三个……” “我深信如此。”夏尔第三度欠了欠身,恭敬而又谦逊地回答。(未完待续。。) 两个恳求 第一,请大家移步书评区,看看置顶帖《也该是做个了结了》,谢谢。 第二,请大家,请现在还在看这本书、喜爱我支持我的读者们,不要再去笼空发帖推荐这本书了,在这个论坛嘲弄我攻击我的时候也恳求你们不要站出来为我辩解或者维护我,这样会让你们被围攻,然后我会心疼。真的,比自己被骂还要心疼。昨晚第一次因为写书被弄到哭出来了,我真的很伤心…… 就让那些人在那里大联欢吧,如果你们真的为我好,就不要管这个了……我配不上那个论坛。(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手机用户请到m.阅读。) 第一百二十七章 未雨绸缪 在和夏尔交代完毕剩下的一些事项之后,约瑟夫-波拿巴也直接告退了。夏尔十分讲究礼节地将他送到了小宅院的门口。临走时,他跟夏尔交代了最后一句话,表情看上去对今晚的收获十分满意。 “夏尔,我这次来法国,要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剩下的都交给你了。看你的了!”他轻轻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以示亲切,“我和我堂兄都绝对相信你的能力。” “谢谢您对我的提携。”夏尔貌似恭敬地回答了一句,然后目送心满意足的约瑟夫-波拿巴离开。 夏尔一直面无表情地看着约瑟夫-波拿巴的背影,直到确认此人已经消失在街角的黑影当中后,他才慢慢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时间已经凌晨时分了,但是夏尔却毫无倦意。 虽然此时已经是深秋时分,夜晚的温度已经降低很多了,但是穿着比较单薄的夏尔却毫无所觉,他慢慢走回刚才三个人聚会的地方,然后静静地坐回原位,思考着今天晚上所经历的一切。 银行家博旺男爵那狂妄自负的演说,此时仍旧响彻在他耳边,既傲慢又决绝,让夏尔深刻感受到了这个时代的法兰西里金融家的力量。 他的计划夏尔无法阻止,也根本无意去阻止,甚至干脆地同意也去参加,去分一点银行间啃剩下的残羹冷炙,心甘情愿地被银行家所收买。他此时已经抛弃了刚才那种下意识的犹豫——博旺男爵曾讥笑这种犹豫为“可笑的道德障碍”——他明白自己此时的立场只能走这条路,而且并不为此感到遗憾。 而约瑟夫-波拿巴刚才志得意满、洋洋自得地跟自己谈论“统治艺术”和“帝王术”的模样,直到现在仍然盘桓在夏尔脑中,让他在心底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点点苦笑,和一点点轻蔑。 是的,也许是因为那位天才伯父固执专断闹得最后众叛亲离、帝国覆灭的教训实在太过深刻,所以波拿巴家族的下一代们就特别讲究玩弄权术。深怕一不小心就玩坏掉自己好不容易又夺回来的帝国。 某种程度上,他们可以说确实是以马基雅维利的教诲为行事准则的,因而做事过于讲究手腕和变通。却缺少真正的“目的”。 这种特点在未来的拿破仑三世治国时,更加体现得淋漓尽致。 在后来的帝国统治中。表面上看他的施政带有早期启蒙主义者所构想的“共和”的色彩,甚至被一些反对派骂作“戴着皇冠的共和派”。在他的皇朝,可以说是当时全欧洲国家里面全民公决次数最多的政府。他最大的爱好,就是将自己扮演成“民意的执行者”、“人民的朋友”、“法兰西人民的慈悲皇帝”。 然而在实际上,他在暗地里却又实行一种极其诡诈的施政方式,以“民意”的表皮来推行他妄想(有时候甚至是狂想)的政策,说的和做的完全不一样。今天做的和昨天做的也往往不一样,因而经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搞不懂他是真聪明还是糊涂了。 英国前首相帕麦斯顿就曾在暗地里讥讽过他:“其脑中想法增殖之快,有如一窝窝兔子。” 各种想法像兔子一样繁殖。却往往抓不住重点,这正是拿破仑三世的最大缺点。 平心而论,一位统治者想要治国有时候必须要有些权术,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拿破仑三世确实是一代枭雄一代人杰。 但是。政治家玩弄权术的目标不应该是为了权术本身,而是为了借助权术来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推行自己想要推行的治国政策。拿破仑三世在玩弄政治阴谋和权术、制衡手下的重臣们这一方面确实干得不错,但是在国家间真正硬碰硬的时候,国力才是最基础的、最重要的砝码。 拿破仑三世的悲剧就是在19世纪下半叶还是只想着玩马基雅维利这一套,虽然有些时候是需要要玩。但是纯靠权术最后拿三就只好在汹涌而来的德意志百万大军面前玩出了一个色当兵败、帝国灭亡的结局(当然,俾斯麦本人也是玩弄权术的高手,这就不需要赘述了)。 但是很遗憾,除了穿越者外,没有人知道这些未来会发生的事情。 因而未来的约瑟夫-波拿巴亲王可以洋洋自得地在夏尔面前表演吹嘘一番“统治艺术”,还想把特雷维尔家族拉成自己的忠实手下。 一想到这里,夏尔就忍不住又笑了出来,不过很快他就笑不出来了,他很明智地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一个必须担心的问题。 他会因为波拿巴家族的这个决定而暴富,但更加会因为波拿巴家族的这个决定而成为人民眼中的“恶棍”——虽然实际情况确实如此,但是恶棍最大的屏障就是如博旺男爵那样躲在阳光下,贸然成为众矢之的绝不是什么好事。 约瑟夫波拿巴说的是什么来着? “我们必须清清白白地登上皇位,我们要问心无愧地君临法国。对人民敲骨吸髓的只能是皇帝的恶仆,而不是皇帝本人。” 那么谁来做这个“皇帝的恶仆”呢? 只能是大奸臣特雷维尔,无恶不作的夏老大了,这些头衔想都别想躲掉。 夏尔不是担心名声差,一个资产阶级斗士会怕什么差名声? 他担心的是这样一个难题——这样一个名声大坏的大奸臣特雷维尔,会不会在未来成为皇帝某一次玩弄权术的牺牲品?会不会成为皇帝平息民意的工具? 他设身处地地思索了一下,而后得出了结论。 会。 在未来时某种有必要的情况下,在作出牺牲夏尔的决定的时候,喜好玩弄权术的波拿巴家族——无论是那位还没见过面的路易-波拿巴,还是现在已经见过了好几次、还成为了好盟友的约瑟夫-波拿巴——会为特雷维尔家族多年来的忠诚付出,而多犹豫几秒钟吗? 夏尔继续设身处地地思索了片刻,然后同样得出了结论。 也许会有一些犹豫吧,但是最多也就几秒钟而已。 波拿巴家族几秒钟的犹豫。对夏尔-德-特雷维尔这个人来说,有任何价值吗? 没有,没有任何意义。 他直接给了自己一个回答。 平心而论。现在担心这个情况还早。波拿巴家族再怎么样离谱,也还是需要夏尔这些“忠心的”拥护者来捧场的。不会在这之前做得很难看。而且上台了之后,再怎么样,也还是要先给这些拥护者一些胡萝卜,免得让扶自己上位的人们寒心的。所以,在近期以内,夏尔害怕的事情大概不会发生。 但是,如果考虑到远期呢? 理智告诉夏尔。长远来看这种事情发生的几率会很大。 至少夏尔本人是没有信心去拿自己的荣华富贵去赌波拿巴家族未来的节操的。 由此,夏尔也坚定了自己之前的决心,决不能完全把宝完全压在对波拿巴家族的忠心上面,而需要为自己的前途早点作些别的准备。至少要让自己达到让波拿巴家族不好随意就抛弃的地步。 不过。不管怎么说,“为自己早作打算”和“先发一笔大财”并不矛盾,甚至可以说后者是前者的必要条件。而且,波拿巴家族的信任在此时对夏尔还是不可或缺的。所以银行家的计划,夏尔认为自己不仅应该参加。而且应该好好地去办,尽量给自己的未来积累更多的资本。 就算出现了最坏最坏的情况,至少潜逃国外时有一大笔钱比完全没钱要好吧?夏尔可没有兴趣和自己的爷爷一样在外国学着去修十年的鞋——好吧,这是一个冷笑话…… 就这样,在深秋的凉风当中。夏尔好好的将自己的现在的处境梳理了一遍,然后思索了一下未来,做下了对于未来的决定。 接着他也走出了这个小小的庭院,然后沿着颇为破败的街道走了几十米,走到了一个幽深的小巷口前。 “阿尔贝,出来吧,我没事!”他轻轻呼喊了一声。 夏尔的好友阿尔贝-德-福阿-格拉伊,慢慢地从小巷的深处走了出来。 看到是夏尔一个人来,而且衣冠齐整后,他轻松地笑了笑。 “我的朋友,看来你只是虚惊一场。” “是的,虚惊一场。”夏尔点了点头。 由于害怕博旺男爵给自己布下了什么陷阱,暗地里坑了自己,所以在预先布置的时候夏尔不仅带了人来,还在暗地里布下了阿尔贝作为帮手以求安全——虽然夏尔觉得博旺男爵不会这么干,但是小心谨慎仍旧是没有错的。 而阿尔贝果然够意思,一听到是跟夏尔性命攸关的请求,马上二话不说就跟着夏尔来到了这里,还在凉风中静静等待了几个小时。不过,即使是来干这种事,他今晚仍旧穿着考究精致,仿佛是参加什么宴会似的。真是具有花花公子的职业精神啊…… 两个青年人慢慢地沿着街道离开这个街区。 “那位安德烈-别祖霍夫先生果然有些门道,昨天他告诉我他已经叫人把东西往俄国运去了,看来他这次会大发一笔。”阿尔贝突然小声咕哝了一句,“这家伙现在高兴坏了,昨天还请了我们一次课。” “没关系的,阿尔贝,我很快就会有钱了。”夏尔低声回答了一句,“然后你很快就会有钱了。” “是吗?”阿尔贝不置可否地回答了一句,“希望如此。” 必须如此。 夏尔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转换了方向。“我的朋友,明天我们一起去勒弗莱尔先生那里去吃个饭怎么样?” “好啊!”阿尔贝应了下来,“那天吃得很开心,很好吃,怪想念的。” ps: 今天白天琐事太多,结果……看来只能一更了。 承诺好的第二更只好先欠着,哪天尽量补回吧……抱歉,我先去睡觉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自傲 狩猎街和勃艮第大街交汇的区域里,一辆轻便的小型马车驶入其中,然后在一座小小的宅院之前停了下来。马车的主人很快从车厢中走了出来,然后和门房点了点头就直接走了进去。 这幢小宅子在被新主人购置下之后,女主人最近在后院里新出了一个小小的花园。在访客到来后不久,两个女性便漫步其中,静静地欣赏着最近盛开的波斯菊和木槿花。 一个穿着灰色的呢绒裙子,肚皮微微鼓起,很明显是个孕妇;而另一个则戴着金丝框眼镜,穿着花边缀饰的丝绸长裙,表情十分平淡,甚至显得有些淡漠。 然而这种淡漠的表情下,却怎么也掩藏不住她对旁边这位少妇的关切。 看着里面简单的陈设,和姐姐明显简朴了许多的穿着,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忍不住再次劝了劝自己的姐姐。 “姐姐,不要和爸爸怄气了,他给你准备的嫁妆都还放在那里呢,你都拿去吧……你怄这种气有什么意思呢?白白让自己过苦日子,还要连累你的孩子……” 她的姐姐朱莉浅笑了起来,然后低声回答,“不用这么着急,我现在的日子过得还行。” “在这种地方你反倒是这么执拗,真是让人难以理解。”玛蒂尔达轻轻叹了口气,“他没多少积蓄,薪水也不高,而你的积蓄不也是从家里给你的钱里面剩下来的?靠变卖首饰又能撑到什么时候呢?” “你不明白的。”朱莉轻轻摇了摇头,“吕西安的想法太简单,也太容易受人影响,别人的请求他总是难以拒绝。这种情况下,我们一旦得了一大笔钱我真的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玛蒂尔达,等到我能够完全影响他了,我再去拿吧。你放心吧。我当然会让我们的孩子好好地生活。” “那也没必要苦了你自己啊?”玛蒂尔达还是有些愤愤不平。 “苦吗?”朱莉的笑容里略微带了一点讥讽,“真的苦吗?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比大多数人过得好了。” 姐姐的回答。让玛蒂尔达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叹了口气。不再说话。 两个人又看了一下花圃,最后还是姐姐打破了寂静。 “最近你好像很忙啊?” 姐姐没头没尾的问题看似没头没脑,但是玛蒂尔达却并不感到惊讶。 “确实很忙,很多事情都要我自己经手,哪敢托付给别人啊,爷爷又年老体衰……又没有你来帮我……”她平静地回答。 “不是还有爸爸吗?” “爸爸?你还不知道吗?他还是老样子,优柔寡断。又喜欢瞻前顾后,怎么能靠他呢。”玛蒂尔达不以为然地回答,“爷爷都说很多事直接跟他报告就行,不要跟爸爸说。” 玛蒂尔达对父亲的评价让朱莉禁不住嗤笑了出来。也就是姐妹之间她才会说得这么不留情面吧。 “哎,真是辛苦你了。”她小小地叹息了一声,“抱歉,玛蒂尔达,我逃跑了。” “没事。”尽管脸上还是有些郁郁之色。但是玛蒂尔达回答得十分干脆,“我说过的,你过得好就行。” “谢谢你,玛蒂尔达。”朱莉的声音放得更加低了。 玛蒂尔达一时不语,只是看着盛开着的鲜花。直到末了她才问出一句话来。 “最近勒弗莱尔先生怎么样了?”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对姐姐给自己私下选定的丈夫,她仍旧还是采用这个称呼。 这个问题,让同样看着花圃的朱莉的笑容渐渐消褪。 妹妹的温情时间已经结束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是迪利埃翁家的二小姐,她十分了解这一点,太了解了。 “他最近参加了一个青年军官的小团体。” “什么团体?”玛蒂尔达马上追问。 “没有什么明确的政治目标吧,就是对当今的王朝政府十分不满……所以他们连接了起来,私下约定万一在日后发生什么不测时,绝对不对起义者开枪。”说到这里,朱莉突然又叹息了一声,“玛蒂尔达,出了家门我才知道,原来在人民心中,对当今的王朝早已经是怨声载道到了这个地步,就连底下的军人都不想为它出一点力了……” “这毫不让人意外,”玛蒂尔达平淡地回答,“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要如此忙碌不是吗?” 然后她又沉吟了起来。 “勒弗莱尔先生加入了这样一个小团体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好消息,这么快就融入到军团里了,很不错……他在军队里认识的人,结交的人越多,对我们来说就越好。” “我后来还把特雷维尔先生和福阿-格拉伊先生也请了过来,让他也得知了这件事。”冷不丁地,朱莉突然说出了这句话。 毫无防备的玛蒂尔达大吃了一惊,然后骇然看向自己的姐姐。 “你这是……” “玛蒂尔达,有一点我必须说清楚,”朱莉转头重新看向盛开的波斯菊,然后低声说了一句话,语气几乎和妹妹一样的淡漠,“我会让吕西安帮你们,但是我决不能让他为了迪利埃翁家的荣华富贵去冒生命危险,我首先是吕西安的妻子,他孩子的母亲,其次才是迪利埃翁家的女儿,你明白这一点吗?” 玛蒂尔达脸上的惊骇慢慢消失,然后重归平静,最后她苦笑了一声。 “所以你让他去找了特雷维尔先生?” “是的,”朱莉点了点头,“他和阿尔贝都很不错,而且看上去也挺有头脑的,能够给吕西安一些帮助……” 玛蒂尔达没有答话,只是静静地思索着。 她心里很明白,姐姐是想帮自己的丈夫找找其他的倚助,免得到时候吃了大亏。至于夏尔是不是对王朝不忠,姐姐才不会关心呢。 虽然姐姐这么自作主张很让玛蒂尔达有些惊讶,但是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进而觉得这样也不错——毕竟就连自己,最近不也是在和这位波拿巴党人在接触不是吗? “那特雷维尔先生到底怎么说?”她马上追问。 “那一天他刚刚得知的时候,没有说什么。大概是在考虑吧。”朱莉顿了顿,然后转头看向自己的妹妹。“然后,昨天,他又来了。” “又来了?说了什么?”玛蒂尔达皱了皱眉头。 “他直接跟吕西安说,他是个铁杆的波拿巴党人,他想要推翻这个王朝。你当时真该看看吕西安的表情……”朱莉忍不住又噗嗤一笑,“他当时直接就问,吕西安想不想帮忙。能不能为推翻这个*无能的王朝而出力。” “这么直接?”玛蒂尔达忍不住再次吃惊了。 “他知道吕西安不是那种会告发他的人,当然敢这么说了。”朱莉笑着回答。 玛蒂尔达松了口气之余,暗地里也不禁升起了一点点怒意——这家伙在我面前就从来不这么老实! “那……你们怎么想?” “我们怎么想?”朱莉轻声重复了一句,然后接着说了下去。“我们想的和你差不多,多一条路总归是有好处的。吕西安比我更加动心,在他眼里拿破仑的名字比路易-菲利普好听多了……” “对我们来说却是一样的。”玛蒂尔达回答,“只要还让迪利埃翁家族继续富贵就行。” 朱莉再次沉默了,良久之后才重新发问。 “玛蒂尔达。你真的觉得如今的王朝很难挺过去了吗?” “你觉得呢?”玛蒂尔达直接反问。 两姐妹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答案就在不言中了。 “也就是说,特雷维尔先生很有可能不是另一个可怜的蒙莫朗西公爵,而是另一个新的红衣主教?”片刻之后,朱莉再度发问。 【指第四代蒙莫朗西公爵亨利-德-蒙莫朗西,因参与谋反。而被当时的权相红衣主教黎世留于1632年10月30日以叛逆罪处死,一代名门蒙莫朗西家族的本支也由此绝嗣。从此以后,波旁国王的绝对君主权力无人敢于触犯和质疑。】 “这个我不知道,也许吧。”玛蒂尔达也放低了声音,“不过对我们来说,显然波拿巴家族上台总比波旁王族复辟要好……” “那就够了。”朱莉轻轻点了点头,似乎是决定了什么。“玛蒂尔达,让爷爷和他好好谈谈吧,也该到了这个时候了,既然特雷维尔先生敢于对我表露身份,自然也就是有要我转达的意思在。” “好的,我明白的。”玛蒂尔达点了点头,“看样子是该和他好好谈谈了。” 朱莉定定地看着自己的妹妹,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出来。 “玛蒂尔达,当初你为什么要想着把特雷维尔先生变成自己的姐夫呢?” 还没等玛蒂尔达回过神来,她突然又笑着冷不丁加了一句,“你留给自己不好吗?” 玛蒂尔达淡漠的表情瞬间崩毁,她面容有些扭曲地看着自己的姐姐。“您开这种玩笑有什么意思呢?” “我没在开玩笑啊。”朱莉貌似无辜地回答,“难道他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婚对象吗?至少比吕西安能够让父亲和爷爷容易接受多了……” 在姐姐的注视之下,玛蒂尔达渐渐恢复了平静,最后淡然回答。 “那种事以后再说吧,虽然他确实不错,但是我并不爱他。我也无法只因为爱情去嫁给任何一个人,姐姐,我们不一样。你能逃离这种命运,我却不能这么做。” 她的口吻里,既有些落寞,却又有一些自我牺牲者们所特有的高傲。 第一百二十九章 查扣 带着清晨的倦意,夏尔从床上艰难地醒了过来,昨晚残留的宿醉仍旧让他有些头疼。 似乎是看出了夏尔的心情不大好,在拜访吕西安-勒弗莱尔一家之后,阿尔贝昨天带着他去了一家酒馆玩了大半夜,这家伙总是不缺可以玩的地方。 夏尔被灌得酩酊大醉之后,在深夜一两点才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间酒馆,幸好这个时候酒馆外面也停留着不少出租马车(车夫们知道这种地方在凌晨拉客有多么容易),让他得以返回到自己的秘密住所好好休息了一晚。 不得不说,这样一次宿醉确实很容易消减压力,在玩了这么一晚之后,夏尔感觉心头淤积的压力在无形中消失了许多。 是的,在和银行家博旺男爵和未来的帝国亲王约瑟夫-波拿巴聚会了一场之后,他原本就心事颇多的心里,又多了几分压力和沉重,这种沉重无法对任何人诉说,只能他一个人留存在心中。 出于一种紧迫感,夏尔昨天去了吕西安-勒弗莱尔的家里,然后直接跟他和他的夫人表露了身份,几乎当场吓了他们一大跳。不过好在如同自己预计的一样,这对夫妇果然没有一点想要告发自己的样子,而是答应郑重考虑他的提议,并且也答应为自己转达一下迪利埃翁伯爵府上。 夏尔这次拜访的目的也由此轻松完成了。 他希望能够借由这对青年夫妇去搭上掌玺大臣一家的线,还能跟陆军攀上一点关系——虽然他知道这样做肯定会有一点风险,但是这可比两眼一抹黑地去找人要安全多了。而且从他对吕西安和迪利埃翁一家人的了解来看,风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因此,夏尔现在的心情既有些紧张,又有一些期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过不了多久。那位迪利埃翁家族的二小姐,眼镜娘玛蒂尔达就快要来找上自己了吧。他暗自想。 起床之后,他草草漱洗了一番。然后和往常一样打算看看今天有什么通知。 借助出租马车,他来到一家小咖啡馆。然后坐在一个常坐的位置喝了一杯咖啡,并且顺手拿走了桌子上的一份报纸。 出了咖啡馆后,他打开了这份报纸。 ………… 什么! 可恶! 看完那张用暗语写就的字条之后,夏尔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起来。 “被查扣了?该死!怎么回事!” ====================================== 如同往日的节奏,一大早孔泽就准点来到了自己供职的内政部,沿着早已熟极而流的路线,他以极有节奏的步点慢慢地穿过大厅。而后绕过一层又一层走廊和楼梯,走到了自己的办公室门前。 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部下站在在自己办公室的门口的走廊上。 他面色憔悴,衣冠不整。双眼也布满血丝,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的模样。看见孔泽来了之后,他面上显出喜色,快步迎了过来。 孔泽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他先住口,然后打开了自己办公室的们。 现在只有他自己有办公室的钥匙。部里曾经打算给他配个秘书的,但是被他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人选而直接婉拒了,准备找到一个合适的人选再填补上这个空缺——孔泽宁愿自己先辛苦一点,也不愿意让无能之辈和自己挨得太近,免得被人不小心拖累了。大不了多费些心思在那些无意义的文牍上而已。 等到走进了办公室,坐到那张椅子上之后,他才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的部下。 “有什么事情要报告吗?” “很重要的事情,先生。”部下连忙开口,脸色有些焦急。 孔泽拿起办公桌上的一页公文,仔细地扫了一眼自己之前在上面拟定的值班表。 “你昨晚是在博布尔街附近巡视,对吗?” “是的,先生。”部下按捺住了脸上的焦急,恭敬地回答。 “怎么了,有什么发现?”孔泽的语气还是十分平淡,但是内心中已经有了一些期待。 “有几个人想要把一大批武器运到我的巡视区那里,然后被我查扣住了。他们伪装得很好,装作是运送煤炭的样子,好在最后还是露了馅,被我们给逮个正着。” 孔泽的眼眶瞬间睁大了半圈,然后又很快恢复了镇定。 “抓到了盗运武器的?很好,看来你干得不错。大概有多少武器?” “这正是我要告诉您的,先生,很多,非常多。”部下一边回答,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页纸,“请看,这是我们昨天对这批军火连夜清点出来的清单……” 强装起来的那种“领导者的淡定”瞬间崩塌,猎犬发现了猎物的那种兴奋在这一瞬间掩盖住了孔泽脑中的其他所有想法。 “拿给我!”孔泽几乎是喊了出来。 然后,似乎是想起来什么似的,他仿照着自己的部长阁下,以那种部长脸上常见的微笑,补充了一句,“您辛苦了。” 然而,似乎是学得很不到家的缘故,他在脸上勉强挤出来的微笑,在这张僵硬的脸上看起来十分不协调,苍白的脸色也无法让人看出有多少勉励和诚意。 但是作为一个下属,人们还能怎么回答呢? 自然也只能笑着回答。“谢谢您,先生。” 孔泽直接接过了这页清单。 即使事前有了一些心理准备,他仍然被这一串物品和数字给吓了一跳。 “居然有这么多?!怎么回事?那些共和派分子这么猖狂了吗?!” 他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抬起头来急切地看着自己的下属。 “抓到人了吗?” “抓到了两个,跑了几个。”下属马上回答。 “很好!”孔泽站了起来,走到了自己的这位下属面前,“你干得非常好,你放心吧,我会为你在大臣阁下那里表功的。” 他这句话是真心的。部下越有用他自然越开心。兴奋已经完全占据了他的头脑。很明显,他破坏了一起阴谋活动,他感觉自己离一桩新的大功勋又走近了一大步。 接下来的奖赏是什么?是地位还是金钱?或者会被提升? “可是……”部下的一声。突然将他从这种梦幻世界里拉了回来。 孔泽眼角的余光,看出了部下有些迟疑。 “怎么了?”他紧紧地盯着这位部下。问了一句,“还有别的情况吗?” “嗯……呃……”部下看上去仍旧期期艾艾。 “说!”不耐烦的孔泽放高了音量。 部下慢慢凑了过来,然后附耳低声禀告自己的上司。 “从做工和枪身上的标记来看,那些武器,似乎……似乎都是军械……” “什么?”孔泽大吃了一惊,然后回头看着自己的部下。 部下被上司的目光逼视得有些心虚,但还是勉强坐直着。 “你有把握吗?”孔泽的眼神已经变得冷冽之极。 “也不敢说肯定就是……”部下小心翼翼地回答。生怕再惹怒这位难缠的上司,“但是从表面上来看,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就是国营兵工厂出产的专供军用的枪械……当然……当然……我们也不能完全排除仿冒品的可能性……” 看到部下的这个样子,孔泽心里明白了。既然他敢这么说,那肯定就是很有把握的确信这确实就是军用枪械。而所谓的“不能完全排除仿冒品的可能性”一语,也只是那种习惯性的不把话说死的职员习惯而已。 孔泽从部下面前离开,然后慢慢地在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踱步起来。 这位部下低垂着头,不敢再去打搅上司的思路。不过。也许是怕连累到自己,最后他还是小心地跟自己的上司建议了一句。 “阁下,综合各种可能来看,我觉得这件事我们还是不要涉入太深……” 孔泽微微皱了皱眉头。 部下的心情他十分理解,他也知道这位部下的真正意思。 “这件事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服从命令就行了,先去把人都收押起来吧。”沉默了很久之后,他慢慢地回答。 “是!”部下连忙站了起来高声应是,然后似乎是带着如释重负的神气,离开了这间办公室。 在部下转身离开之后,孔泽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然后陷入了沉思当中。 他心里很清楚,这样大批量地盗卖军用枪械,肯定背后是有军官参与其中的,不然不可能这么风平浪静,没准搞不好还是一个大型的*团伙。 但是他同时也十分清楚,军方的事情,不是他能轻易插手的。他的职责不是维护正义而是维护王朝的统治。如果他贸然去插手这种案件,先不说能不能查下去,就算可以,陆军的那些人向来无法无天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万一哪天被人暗地里开了一枪怎么办? 所以对这个问题,他必须慎重处置。 同时,有另一个问题更加让他深思。 这批武器到底是送给谁的呢?是为了什么目的去送的呢? 如果只是军官盗卖军队的武器物资这还好说,如果是军队内部有高层军官在暗中支持那些共和派分子或者其他叛逆的话…… 一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悚然而惊。 不管怎么说,先报告给大臣阁下,然后去审问一下被抓的人再说吧。考虑了良久之后,他最后得出了结论。 ps: 感冒已经好多了,头也不疼了,今晚我要加把劲,争取把昨天欠下的一更交完。 谢谢大家。。。 第一百三十章 决断与证据 等到夏尔赶到约定的地点时,时间已经接近中午时分了。 穿行过狭窄、弯曲而且肮脏的街道,夏尔找到了那间隐藏在一堆乱七八糟的一两层房子中间的小平房。 夏尔轻轻拍了三下,然后停了一会儿,再又拍了五下。 门慢慢地打开了。 枪店的店主帕尔东终于把门打开了,他的面色十分苍白,一脸的沮丧,显得惊魂未定。 夏尔粗暴地一把推开了他,然后快步走了进去。 帕尔东小心关上了门,然后低着头随着夏尔走进了黑漆漆的小屋。 “蠢货!你怎么把事情搞成这个样子?!”进来之后,夏尔直接喝骂了出来。“到底怎么回事!” “我……我好不容易……把军队那边搞定了,然后从他们那里搞到军械,没想到……没想到……”帕尔东低着头,小声解释着,“在运往店里的时候,被警察给查扣了。” “我就是问你怎么会这样!”夏尔又怒斥了一声。 “先生,我们也不想的……”帕尔东小声回答,“谁知道最近警察们在附近还布下了秘密的岗哨,还有巡逻队!我们想尽办法才跑掉。” 夏尔皱着眉头,沉默良久。 “有人被抓吗?”最后,他问。 “有。”对方老老实实地回答,“被抓了两个。” “砰!”夏尔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们就是这样办事的吗?” “先生。我们也不想的……”垂头丧气的帕尔东喃喃自语。 狭小的房间所带来的闷热感,让夏尔忍不住松了松领结,这才舒服了一些。 “现在这里就你一个吗?” “是的。大家是分散跑的,现在这里就我一个。”看出了夏尔心中的烦躁和不耐烦,帕尔东的脸色也越来越差了。 “这就是您对我保证多次后,我所得到的好消息?”夏尔略带讥讽地问。 “先生……可是……” “没有可是了,您的无能给大家带来了多少损失!” 青年人尖刻的批评让帕尔东眼中不由得闪过一道厉光。 “先生,我说过了,这是意外!” 他觉得自己不用特别在这个人面前低声下气。 一阵沉默。 “哼。意外!”夏尔的表情重新归于严肃。“那现在您打算怎么办?” “您觉得我应该怎么办?”帕尔东看着夏尔,表情貌似诚恳,但其实根本没有多少诚意。 “我觉得您应该先离开巴黎。好好避一避风声,”夏尔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你不是说有人被抓了吗?不走的话,迟早牵连到您。您今天就走把。把需要交接的事情都说给我听听。剩下什么事也可以都告诉我。” “可是……”出乎夏尔的预料,在他给出这个建议之后,对方的表情明显有些迟疑。 “怎么了?”夏尔冷冷地问。 “没有其他办法了吗?”帕尔东低声问。 他心里清楚,因为自己的惹出的纰漏,如果这时候逃出巴黎的话,以后再也不可能得到上面的重用了,除非有什么补救。 必须有什么补救。 “难道您还有其他办法吗?”夏尔反问。 “我有,我有办法。我不用离开巴黎。”帕尔东突然开口,口吻极其笃定。 听到这句回答后。夏尔紧紧地盯着对方,“那您想怎么样?” 然而,他的眼神没有吓到这位先生。 “我还有办法,”帕尔东略有些激动地看着夏尔,“这件事牵涉到军队,如果小心处理的话我是能够挽回损失的!” “就凭您吗?”夏尔的眼中满是质疑。 “我可以找到那几位军官,让他们给那边施加压力!他们都收了我们一大笔钱,这点忙还是能帮的!” “可笑,”夏尔马上反驳他,“那些人既然肯作出这种事,那肯定不是什么讲原则讲道义的人,你怎么能把希望寄托在他们身上?他们谁会帮你说话,躲着你还来不及!万一警察找到你到时候就麻烦了!” “不……不会的,我和他们关系很好,这次又刚刚给了他们一大笔钱,他们不会不帮忙!”像是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帕尔东喃喃自语,“如果我们都跑了,那这些投入不都白费了吗!” 他直视着夏尔,眼中满是坚定,几近于癫狂,他知道他的前途只剩下这一搏了,所以绝不打算退让。 对视了片刻之后,夏尔终于低下了头,轻轻叹了口气。 “你真的有把握吗?” 听到这句话后,一阵狂喜涌上帕尔东先生的心头,好像真的得救了一般。不过他心里也明白,说服这位青年人只是一个开始而已,更艰苦的还在后面呢。 “我很有把握,毕竟没人知道我的真实身份,那些军官以为我只是贪图小便宜而和他们勾结销赃而已,没有人会想得到!警察们也不一定敢惹军队吧?只要有些军官说话,这些事儿肯定能够不了了之,然后我就能把这些军械都拿回来了,至少能补偿一点损失!”说到这里,帕尔东突然笑得有些诡异,“而且,他们收钱的证据都在我这里,难道这东西还不能为我办点这样的小事吗?所以,先生,只要您先为我隐瞒一下,我在这段时间里把事情办完……” “证据?”夏尔听到了一个有趣的词。 “是的,我给他们送钱的时候都留下了记录,时间地点、交易的物品一应俱全,如果我捅出去,绝对会让他们都吃大亏,所以他们绝对不敢不听我的!我只是想让他们给我拿回那批货而已。难道这点小忙他们也不肯帮吗?” 夏尔陷入了沉吟。 而帕尔东则静静等着他的抉择。 “见鬼,怎么会这么热!”片刻后夏尔大声抱怨了一句,然后一把揪下了自己的领结。 听到这句话后。帕尔东忍不住皱了皱眉。 现在都快要到冬天了,哪里热了? 虽然现在确实是一个紧张的时刻,但是帕尔东在心底里对面前这个显然已经失去了镇定的年轻人也暗暗有些鄙视。 毕竟只是个小毛头而已,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嘴上倒是能说说,一碰到事情就慌了神,若非家里是组织的高层。现在又怎么轮得到他来训斥自己? 真是可笑。 按捺住内心中的不耐,帕尔东笑着对夏尔说,“抱歉。先生,这个地方第一考虑是安全,其次才是舒适。” “是吗……” “那您现在意下如何?”帕尔东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问夏尔。 “看上去是挺有吸引力。如果你真的有把握的话。”又思索了片刻之后。夏尔低声回答。 “没关系的,就包在我身上吧!”帕尔东喜出望外,连忙打包票。 上上次他就是这么说的,结果军械被扣在军队的仓库里,时间被白白浪费。 上次他还是这么说的,结果军械被人查扣了。 这次他还是这么说。 已经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夏尔抬头看了看门口。 “谁?!”他厉声喝问了一句,然后站了起来。 帕尔东被夏尔的动作所引带得下意识转过头往门口看去,结果他发现门口空无一人。等到他想要再回头询问夏尔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发现自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一根带子勒住了他的脖子。如此紧实,不仅让他无法说话,更加让他无法呼吸。 在巨大的力量之下,他的头忍不住往后仰,让那个青年人的脸倒映进了自己的眼中。 戴着厚框眼睛,表情淡漠,平和得像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然而,颈部传来的窒息感却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可怜人,这绝对不是一个玩笑。 丝带不断勒紧,在颈部不断下沉,似乎就要与旁边的皮肤平齐。 模模糊糊间,他感觉一个黑色的幽灵似乎在这个青年后面游荡着,似乎正等着将自己带回可怕的冥界,它在对自己狰狞地恶笑着,那张脸恐怖之极。 不!不要!不要! 他的双手死命抓住带子,他的手指不停抠挖,想把这根已经深深勒入自己颈部的绞索给挖出来。他的全身都在痉挛都在颤抖,他的眼睛里,慢慢出现了哀求。 然而,即使挣扎,即使哀求,那双手也没有松一松。青年人的眼神还是如此淡漠,好像永远都不会改变一下似的。 黑色的幽灵越飘越近,那张恶笑的脸越来越恐怖,他想要叫喊,却什么也喊不出。 直到最后,一切重归寂静。 ……………… 看着地上躺着的这具仍旧睁大着眼睛的尸体,夏尔没来由的感到一阵烦躁。 “蠢货,你自己的选的。” 无能就算了,最可恶的是还自鸣得意,老是想着自行其是,还没有一点纪律观念,这种人不死谁去死? 在他反对夏尔的最后建议之后,早已经对他忍无可忍的夏尔终于决定动手了,他解下了自己的领结然后将其打散,质地优良的丝绸带子也没有让夏尔失望,发挥出了它应有的功效。 如果是以前,他也许还会多多少少犹豫一下,但是现在,历经银行家和约瑟夫-波拿巴的会谈之后心底里所淤积的郁气,让他毫不犹豫地动了手。 另外,夏尔发现,自己在亲手杀了人之后居然也没有出现什么传说中的呕吐感。 难道自己真是一个天生的杀人狂吗? 算了,这种东西以后再考虑吧,现在还有点时间。 这个蠢货说自己有留下那些行贿记录,那想必是随身带着的,得好好找一找。(未完待续。。)</dd>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军官们 “诸位!来,再来一杯!” 图莱中尉再度举起了自己的杯子。 “干杯!” 其他人响应了他的号召,同样举起了杯子,然后大家一饮而尽。 他们已经喝了很久了,桌上一片狼藉,上面乱七八糟地立着躺着一些酒瓶,穿着式样不同的制服、围坐在圆桌周围的人们个个面红耳赤,有人放声高笑,有人默不作声继续给自己灌酒,一副欢聚的模样。 吕西安也和其他人一样,一边喝酒一边和旁边的人小声聊天。 这天,吕西安又和他所参加的的军官小团体的成员们又聚在一起,围在他们聚会的老地方——图莱中尉的家中——喝起酒来。 平心而论,一开始他和这些人只是因为敷衍而来往而已,但是越到后来,他越发觉得自己和这些人实在意气相投,所思考的、所盼望的几乎完全一致,而且这里人人的性格都十分耿直忠诚,因而他也就更加和其他人打成了一片。 其他人估计也有这种想法,因而他们三天两头就聚在一起喝酒,今天的欢宴只是他们最近以来最新的一次而已。 同往常一样,这些彼此之间相互信任的青年军官们,只要喝足了酒就会放开话闸,嘲讽那些愚蠢的上司,无能的政府,以及那位法国的至尊。 这些军官们来自法国各地,因此他们聊天的时候,总不免要说到自己家乡。说着说着又总是会忍不住说到现在各地的混乱和灾荒上,直到最后,人人都只能扼腕叹息。然后苦笑着喝酒。 他们的出身都不高,因而对人民的疾苦极有共鸣。有些人甚至家里现在已经陷入了经济困顿当中,说出来的时候更是让其他人感同身受。而他们手下的士兵们的怨气,也早就毫无保留地传到了他们耳中,留驻在他们心中。 经济的窘境、升迁的困难、只能苦苦压抑的烦恼,在酒精的作用之下完全被完全挥发了出来,让他们越说越是激动。有些人最后甚至痛哭失声出来。 “依我说啊,这个王朝怕是要完了!”一位军官哭了几声之后,突然低吼了出来。“它撑不了多久了,你们就等着瞧吧!” 他的话,像是打开了,一时间人人都纷纷动容。仿佛是被他喊出了内心中隐藏着的那句话一般。没有一个人反驳他,甚至连犹疑的都没有。 “那才是好事呢,我敢说我会为此请全团人一次客。”仅仅片刻的沉默之后,旁边的一位军官嗤笑了出来,然后吹了一声口哨,“你们尽管记住这句话吧!” 被酒精麻痹了大脑的军官们纷纷起哄,没有一个人认识到其中的危险性——或者说,没有一个人理会其中的危险性。 “就算这个王朝完蛋了。又能怎么样呢?那些只想着跪着把法国奉送给沙皇献媚的人还会留在台上,照样享受他们的荣华富贵。”起哄了一会儿之后。一位军官忽然叹了口气。 “现在我们还有什么呢?现在法国还剩下什么呢?”图莱中尉也不禁小声叹了口气,“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只能静静地看着祖国沦落到如此的境地……” “我们的祖国还有荣誉和尊严,虽然它被摧残了,但是我们还能够去坚守它。” “得了吧,当年那些甘为国家出生入死的人现在还剩下多少?荣誉?光荣?尊严?现在还有几个法国人注意这些呢?法国人嘲弄一切,抛弃一切,我们先辈的光荣,这一代人能够保留的已经很少了,下一代人会更少,总有一天会完全消失!”一位青年军官激烈地嘲讽着,脸上带着苦笑,口吻里满是对如今现状的愤懑,“我等着呢!我们见鬼的国家已经浑浑噩噩,再也没有人关心她了。依我看,这样下去总会有哪一天,我们这些可笑的法国人会把俄国沙皇迎上王座,正如我们曾欢呼着把路易-菲利普捧上王座一样。” “就算是俄国沙皇也比现在的那位好,”一位军官接上了口,“至少俄国沙皇不会让他的国家害怕谁。” “横竖都一样,都是些蠢驴。”图莱中尉小声嘟哝了一句,然后猛然给自己灌了一口酒,“别提这个了,让人心里不舒服。” 这个年代的欧洲人,谈起俄国沙皇就像希腊人谈起那在地狱门口守门的三头犬一样,既觉得可厌可憎,又觉得可畏可怕,人人既害怕他的哥萨克和滚滚而来的大军,又厌恶他暗地里经常耍弄的那些无法无天的阴谋——尽管很多时候,所谓的“俄国阴谋”其实只是人们臆想出来自己吓自己的。 这种发自内心的厌憎,并非完全来源于俄国的政体,也并非是来源于俄国的陌生文化,它只是源自于俄国的实力。它太大了,只要俄国还在统一,而且又大又强,那它不管怎么样也总免不了遭遇到欧洲人的厌恶,只有它跌落谷底并且再也无法翻身的时候它才能得到它想要的“友好”。 然而这种厌憎很少有人会明明白白地表露出来,欧洲人们只会继续去嘲笑俄国文化低劣、政府、人民不自由,好像他们真的关心俄国人怎么活似的。 某些俄国人一直都有一种天真的想法,总以为只要自己的祖国变得更加像个欧洲国家就会得到欧洲的认同,被接纳融入欧洲大家庭。他们为此实验了几次,遗憾的是效果总是不佳。 然而,不管怎么样,如今的沙皇俄国确实是一个声名狼藉而且野蛮的国家。它公开实行农奴制,政治黑暗腐朽,一小撮贵族垄断了政府的高位,对人民的疾苦漠不关心,一心想着花天酒地。政府的统治既低效又残暴,而且极其不得人心,不免让人一提起就感到十分厌恶。 随着图莱中尉的这句话,席间众人的神情慢慢由激昂而变得扫兴,人人表情萧瑟,沉默不语。有些人静静地继续给自己倒酒,眉宇间都郁积着莫大的苦闷。 “你说得对,我的朋友。”一位军官朝图莱中尉轻轻举了举酒杯,“我们什么都干不了,只能坐在这儿喝闷酒,来,我们再来一杯。” “来!”中尉再度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为喝闷酒再干一杯!” 大部分人也跟着举起了酒杯再给自己来了一杯。 之前的轻松被一扫而空,气氛十分压抑和沉重。 看不到出路,找不到目标,原本的效忠对象根本得不到自己的认同,以至于心甘情愿地要坐视其灭亡。这种莫大的苦闷让人难以忍受,却又不得不去忍受,只好借酒消愁。 吕西安的心情也随着这些朋友们的话,而同样地陷落到了谷底。 他想说一些话,但是这些话刚滑到嘴边,他又有一些犹豫了。 我这样对待我的朋友们,真的好吗? 他想起了妻子对他几次的叮嘱,想起了好朋友夏尔的嘱咐,最终,他还是下定了决心。 我并不是在欺骗,我只是在帮助他们,我不会害到他们的。 “我们并不是毫无办法,只能干看着。”他终于开口了,神情间有些紧张,但是话还是足够清晰地传入了所有人耳中。 许多道疑惑的视线瞬间交汇到吕西安身上,让这位青年人更加紧张了。 “怎么了?” “我有个朋友,他是波拿巴党人,”迟疑了片刻之后,吕西安最终还是说了出来,“我的一个好朋友。” 交汇在他身上的目光,瞬间变得有些紧张,甚至还有一些惊骇。 事已至此,还怕什么?吕西安重新回复了过去的勇敢。 “他是波拿巴家族的支持者,他觉得波拿巴家族能给找回法国已经失去的光荣,就像那位逝去的皇帝陛下一样……”他不紧不慢地说了出来。 一阵阵惊呼瞬间笼罩住了整个房间,然后就是窃窃私语。 “波拿巴家族吗?” “怎么会……” “可是……” 人人都在交头接耳,一时间房间陷入到了纷乱当中。 然而,主办人图莱中尉却低着头,一直沉默不语。 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重新抬起头来,然后厉声低喝了一句,“勒弗莱尔说得对。既然我们已经决定不为这个王朝效命,那我们难道不应该去找到一个足以让我们找到荣誉的人去效命吗?” 接着他看向了其他人。 “吕西安的话,你们如果不同意尽管可以说出来,我不会多说什么。但是你们里面要是有人敢出卖兄弟跑去告发,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就算跑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找得到的,不信的话尽管试试吧!别忘了四军士案那一出!” 【在波旁王朝复辟时代,陆军内部一直有人对波旁王朝心怀不满,1822年,夏朗德滨海省拉罗歇尔兵营的四个中士(博利、古班、波米埃和拉乌),因参与谋逆案件而被捕,最后被押往巴黎,并且于当年九月二十日在巴黎一同被处死。此即为当时轰动一时的“四军士”案,此案后波旁王朝对军队的监视、对军内异见分子的镇压更加严厉。在1825年,四军士案的告发者在外出后被谋杀,凶手一直未被抓获。】 在中尉炯炯目光的注视之下,其他人纷纷低下了头。 “得了吧,图莱,还用你说?我们里面谁还会干这种事啊。”不知道哪个人那里,传来了这样一句话。(未完待续。。)</dd> 第一百三十二章 谋逆 纳瓦兰公爵府上今天和往常一样静谧,即使公爵先生正在宴请宾客,严谨的家规仍旧府内的仆从们小声静气,生怕惊扰了宾客。 而在公爵的小客厅里,此时正有几个人围坐在沙发上,小声攀谈着。 他们旁边就是手工雕刻的咖啡桌,上面还有几只式样相称的古灯。酒柜上面摆着看上去年代十分久远的青铜小雕像,旁边两面墙上挂着绣帷挂毯。种种陈设,追求的都是体现主人家的历史,而不是财富,和银行家博旺男爵家中的那种夸张到惊人程度的豪奢截然不同,让贵族式的矜持和自命不凡的骄傲体现得淋漓尽致。 “你们都听说了吗?”端坐在镀金扶手椅上的纳瓦兰公爵看着他的客人们,眉宇间带有掩饰不住的兴奋,但是语气仍旧被保持得十分平稳,“最近那位篡位者慌了神了,居然已经打算禁止人们集会了……” 客人们中的一部分早已经得到了消息所以显得十分镇定,另一部分虽然是头一次听说,但是也只是互相对望了几眼,并未窃窃私语,而是继续等着主人说下去。 这些贵族们,从小开始学习的就是怎样让自己显得镇定而淡漠,绝不轻易显示出自己心中所想,从这一点来看,他们都学习得不错。 纳瓦兰公爵讲脸微微别开,视线渐渐集中到对面独自坐着的一个人身上。 在这些中老年贵族中间,这个人显得特别突出,除了脸上一直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和过分的年轻以外,更让人意外的是,她是一个女性。 “德-特雷维尔小姐。这件事是你们最先知道的,跟大家说说吧。” “好的。”夏洛特微笑着点了点头。 今天的她身穿着一件麦黄色的镂花长裙,上面用精细的丝线留下了美丽的花纹。她的头发按照如今流行的式样,盘出了一个赛维涅夫人式的发型,而有几缕金发被她披散到两肩。在裙上花边的映衬之下耀眼之极。熟悉的笑容也重新回归到这张姣好的面庞上,她又重新成为了原本那个耀眼的夏洛特。 之前的打击所造成的伤口看上去已经愈合,此刻再没有人能够想象得到她之前差点就要面临灭顶之灾。然而,深刻的愤怒和仇恨只是被笑容掩盖到了内心的最深处,却从来没有消失,一秒钟也没有。 夏洛特一瞬间就成为了视线的焦点。而这些视线除了探询之外,也多了一些好奇和欣赏。虽说这些贵族们个个都是见多识广之辈,不至于因为夏洛特的魅力而冲昏头脑,但是有个赏心悦目的女人在列其中,总归是件让人心情愉悦的事。 “我们的国王陛下,”夏洛特对这些视线浑若不觉。语调清脆而又带着一点点嘲讽,“最近对国内人民的怨气十分恐慌,所以他决定从近日开始限制人们的非法集会,并且有必要的时候准备逮捕政治激进分子……” “他这是疯了吗?”有人小声地咕哝了一句,“这有什么用?” 虽然这个年代的法国,并没有“道路以目”、“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之类的典故,但是“在人民怨声载道的时候。只靠堵住人们的嘴不让人说话是没用的”这个道理,人人自然还是懂的。 夏洛特脸上的嘲讽越来越浓了,“他不想去做一些真正有用的事情,也没有胆量去做,于是就只好找些边边角角去凑合一下,好叫人记得他还是个国王……” 基佐首相与国王陛下的对话,虽然没有人能够得知其中全貌,但是隐约的一点风声还是从宫廷中透了出来,然后经由王党的同情者被传到了他们这里。 这个建议好不好不知道,但是看上去是目前的王朝所能走的路里比较靠谱的一条了。 如果是夏洛特。她是不会有任何犹豫的,她一定会采纳首相先生给国王陛下提出的最后建议,哪怕为此杀个血流成河也无所谓,尤其是对那一家人,一定要毫不留情地斩尽杀绝。 是的。深刻的愤怒和仇恨只是被笑容掩盖到了内心的最深处,却从来没有消失,一秒钟也没有。 这种愤怒和原本植根于血管里的高傲,让她无暇去想在如今这个时代,这种做法还有没有成功的希望,或者会产生什么后果,她也不屑于去想。 这些波旁国王的忠实仆人们,同他们过去的前辈一样,既发动不了人民,也没想过要去发动人民。他们早就失去了军人们的敬爱,在资产阶级的分庭抗礼之下也渐渐失去了政治地位,他们所剩下的资本仅为过去所积累下的荣光和财富——可是如今,连这些东西也慢慢不牢靠了。 然而,王党们的优势是他们有历史,有足够的积淀,他们当权了很多年,即使大革命也没有完全摧毁他们的影响力。虽然波旁王朝已经崩塌十几年了,但是王党的支持者们和如今的很大一部分当权派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很多人宁可让波旁王朝回归也不愿意看到革命再度发生。因而在七月王朝的危急时刻他们不缺乏暗地里的支持者,而且随着形势越来越坏,这种支持者也越来越多。 “国王陛下慌了手脚是好事,”一位老年贵族不紧不慢地地说,“但是仅仅只是慌了手脚还不够吧?” “当然不够,”纳瓦兰公爵点了点头,“所以我们要帮这位篡位者一把,让他早点下地狱,见他那位叛贼父亲……” 虽然语气十分平淡,但是公爵这句话让在场的绝大多数人都忘记了镇定,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位公爵。 “诸位,事到如今还害怕什么呢?”夏洛特突然轻笑了出来,“难道对篡位者,上帝没有赐予我们用任何手段来除掉的权力吗?难道我们不应该去伸张正义吗?先生们,我们也该有我们的豪亨伯爵。” 【指瑞典贵族克拉斯-弗雷德里希-豪亨伯爵,保守派贵族。在1792年参与了刺杀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的阴谋(因为这位国王实行了多项改革,严重触犯了一些贵族的利益),在一场假面舞会上,被收买的刺客在国王的背后开了一枪杀死了国王。刺杀国王成功后,这位伯爵潜逃出国,最后于1823年死于丹麦哥本哈根。】 夏洛特的话和镇定的态度,让其他人明白了,这事早已经在上面那里被定下了,今天只是通知自己而已。 “如今的王朝,法定继承人——王太孙才七岁,而国王的其他儿子,名望和威望都很不够,而且个个都野心勃勃。只要刺杀了篡位者,还有谁能够站出来撑起这个朝廷呢?他们不自己乱成一团才怪!到时候谁还能挽救这个王朝呢?”纳瓦兰公爵笃定地说,“所以只要篡位者一死,我们就赢定了。” “话虽是如此,我并不反对您对篡位者的看法。可是我们到底应该怎么办到这一点呢?”一位贵族有些迟疑地问。 众所周知,路易-菲利普自从上台之后就遭遇了多次刺杀行动,最险恶的一次是在1835年,刺客甚至直接将炸弹扔到了他身边,所幸的是只炸死了他旁边的莫蒂埃元帅。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路易-菲利普国王开始深居简出,不再频繁在公众场合露面,并且小心注意防范,针对他的刺杀阴谋才慢慢减少。 这位贵族并不反对刺杀国王,他只是想要看到一种能保证一定成功率的方法。 夏洛特仍旧笑容不改。 “我们当然不会随便就去冒险。” 她那含蓄的笑容,使得其他人都明白了,这位特雷维尔公爵家的女儿,已经不打算再多说什么了,需要的仅仅是自己的配合而已。 “好吧,那您需要我们做些什么呢?只要能够早点送篡位者下地狱,我什么都可以做。”一位贵族轻声表态,而其他人也纷纷点了点头。 “很好……”夏洛特笑得愈发温和了,她站起来轻轻行了一礼,“长公主殿下会感激诸位对正统王系的忠诚的。” …… 在夏洛特讲完之后,其他人纷纷陷入了沉思,揣度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考虑失败后如何应对、或者思索如果成功了应该如何办。 “如果我们杀掉了篡位者后,而其他叛贼也跟着造反怎么办?”一位贵族问。 “那就也杀掉。”夏洛特平淡地回答。 “依我看啊,这些暴民,有几位是真心要革命的呢?无非就是想着借暴乱爬上去,找机会让自己荣华富贵而已……拿破仑封的元帅有几个跟随他走到了最后?贝纳多特最后不也是以国王自居吗?所以,只要我们到时候收买笼络一些人就不会有问题,不就是付出一点官位和钱财吗?我们出得起!”纳瓦兰公爵眼中满是自负,“所以,只要杀掉了篡位者,那就没问题了,诸位!” 【指前拿破仑帝国的元帅贝纳多特,他于1810年被推选为瑞典王国王储,并于1818年正式继承瑞典王位。虽然是在大革命中找到机会出人头地的,但是他在掌管瑞典国政后却出人预料地奉行反法、保守和*的路线,并且征服了挪威。在革命中诞生的元帅,最后成为了*的国王。并成为了直到今天的瑞典王室的祖先。】 公爵的激昂感染了其他人,气氛由凝重重新变得轻松起来,人人点头称是。 这些贵族们这时并没有去想一个很扫兴的问题。 他们出得起价,可是别人也出得起,而且可能更多。(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邀请 大画家杜伦堡的宅邸前,几个小时前还曾门庭若市,一辆辆马车在门口前停下,而后一位位学生从这些档次不一的马车中下车,前往画室进行今日的课业。 然而,此时已经是正午时分了,这些马车已经先行散去,直到下午才会又呼啸而聚,再度演绎一番早上的盛景。 然而,就在这个已经开课了几个小时的时刻,几辆装饰着华丽纹饰的四驾马车,骤然在其门口停下。 而老画家杜伦堡早已经等候在门口前,仔细地看着驰过来的马车。他脸上的柔和表情,当然不会让人以为来的是迟到的学生。 待马车停下来之后,杜伦堡走到车厢的门口,然后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里面的贵人出来,殷勤而且恭敬。 在老画家的搀扶之下,阿德莱德女士轻轻地踏着脚垫走了出来,然后慢慢环视了一圈画家的宅邸。 “卡尔,我几年没来了,你这里倒还是和以前一个样呢。” “您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喜欢恋旧。”老画家微笑着回答。 自从在郊外远游了一番,呼吸了一些新鲜空气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的身体似乎有了一些振作,精神了不少。于是她就想到自己的朋友们那里去转转,再散散心,而老画家这里正是其中的一站。 “恋旧可不是什么好兆头,”这位女士也微笑着,“这表明你已经很老了。” “还足够搀扶您。女士。” 老画家的回答看上去让这位女士十分开心。 “好,那就搀扶着我进去吧。难得出来散散心,可不要让我失望。” ………… 如同往常一样。芙兰今天也安静地呆在画室里练习自己的画作。 托画展和那位女士着意提携的福,她现在已经小有名气,许多人都说她可能是法兰西年轻一代画家当中绘画天赋最好的之一——当然,这种恭维和评断有多少是来自于那位女士的影响力,那就没有多少人能说得清楚了。 她正画得投入的时候,突然她听见旁边起了一阵骚动。 “怎么了,玛丽?”芙兰仍旧盯着画。然后随口问了一句旁边的好朋友。 “天哪,天哪!”玛丽却十分激动,“芙兰。那位女士今天来这边散心了,现在一直在看我们的画作呢?!” “啊?”听到这个消息之后,芙兰也是一惊,然后搁下了画笔。 正在此时。在旁人艳羡的目光之下。芙兰被老师轻轻招手叫了过去。 ………… “又见面了,特雷维尔小姐。”那位女士此时正在老师的小房间里,欣赏着学生们的画作,看到芙兰进来后,她放下画像,笑着打了个招呼。 芙兰连忙行了个礼。 女士摆了摆手,然后指着一幅画笑着说,“这幅画得不错。可以送给我吗?” “当然可以了,这是我的荣幸。”芙兰马上回答。 “今天我只是来散心的。你不用这么拘礼。”女士仍旧微笑着,“来,到我旁边来,给我讲解一下绘画吧。” 芙兰于是就陪立在这位女士身边,小声讲解着。 好一会儿之后,女士看完了这些优秀画作,然后轻轻感叹了一句。 “很好,你们都是一些好孩子,我心情好多了,谢谢。” 芙兰低着头没有回答。 确实是个好孩子啊。 女士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 “特雷维尔小姐,我想请求您一件事。” “您千万不要说请求,尽管吩咐吧……”也许是被女士的亲切感染了,芙兰的的回答也不那么庄重起来。 “我的侄孙皮埃尔,过阵子就将要过两周岁生日了,他的父亲儒尔维尔亲王想要在宫里举办一次宴会来庆祝一番。我想给自己找个画师,把那时宴会的场景给画下来,您如果有空的话,我可以劳烦您一下吗?”阿德莱德女士微笑地看着芙兰。 芙兰真的惊呆了。 这位女士口中虽说是“劳烦”,但是有谁会不把这当做荣幸来看待呢?进入宫廷画下一幅画,上帝啊! “啊……呃……这个……”芙兰想要回答,但是一时间连话都说不清楚。 少女惊愕呆滞的样子让老妇人忍不住笑了出来,“您为什么这么惊讶呢?不想去吗?” 听到阿德莱德女士的笑声后,芙兰这才回过神来。 “不,女士,我当然想去了,如果我真的有这个荣幸能够得到您这样的邀请的话……”她急忙回答,语速之快差点连自己都听不清了——有哪个少女会去拒绝进入宫廷去看一看的机会呢? “这就好。”女士微笑着点了点头,“那到时候我会吩咐下去的,您放心吧。” “谢谢您!”芙兰笑逐颜开,朝老人欢快地行了个礼。 “真要谢谢我的话,那就把画画得好看一点,”女士含笑嘱咐,“免得让我这个引荐人丢脸……” “一定,一定,您放心吧!”芙兰急忙回答。 女士被芙兰的急切模样惹得噗嗤一笑,这个笑容也让芙兰不禁有些脸红起来,她期期艾艾地站着,不停地绞着手指,显然心里又尴尬又紧张。 真是个可爱的孩子啊。 阿德莱德女士忍不住在心里又感叹了一句,然后突然又想起来了什么。 “您上次跟我说您有一个哥哥对吧?”女士轻声问。 “嗯,是的。”芙兰点头。 “难得这次有机会,我干脆也把您哥哥也叫进来吧……”女士沉吟着说了一句,“特雷维尔家的年轻人。总是有资格来宫里逛一逛的嘛……” “啊……”听到女士的这句话之后,似乎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芙兰轻轻惊咦了一声。又马上被自己强自压住了。 “怎么了?特雷维尔小姐,有什么问题吗?”女士对她的表现有些奇怪。 “没有,没有什么问题。”芙兰勉强微笑着,只是表情里尚有些古怪的迟疑,“只是哥哥最近挺忙的,我不知道他会不会有空……” “没关系,您随便去问一句吧。”阿德莱德女士满不在乎地回答,她心里觉得不会有哪家的贵族青年会拒绝这种恩宠的,因此就没把芙兰的推脱放在心上。“如果他真的很忙,到时候您告诉我就行了,反正您当时候不会‘很忙’吧?” “不会,当然不会了!”芙兰马上应下。然后忍不住再次道谢。“谢谢您,女士,您对我的照顾让人感激不尽……” 阿德莱德女士只是轻轻摇了摇头。 “不用谢,孩子。” 虽然在这个孩子面前,她一直都保持着祥和平顺的样子,其实这位女士最近的心情是十分不好的。 不仅是因为纠缠自己许多的病痛,而且还因为上次对兄长那次进谏的失败。 她十分不理解兄长所说的话,对他的反驳也不是很认同。她仍旧认为国王应当像她所说的那样做。只要这样做了谁会反对宽容仁慈的君主呢? 苦恼还不止这么一点,不仅仅在身体上。在国事上,现在就连家里的事情也颇为让人苦恼,这些侄子们也没有一个让人省心的。 和前朝那些生活放荡的波旁君主不同,当今的路易-菲利普国王陛下在私生活这一方面是无可指责的。他既没有许许多多的情人,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就连修锁也不会。 他和王后的感情也算是十分深厚的,自从结了婚之后,两人一共育有十个子女,而且除了一个两岁时夭折的女儿和一个八岁时夭折的儿子之外,其他的五子三女都活到了成年。 这些儿女们成年之后各自繁衍,也使得一度面临绝嗣危机的奥尔良家族变成了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庭。 然而,一个繁盛的家庭,除了给老国王带来欢欣喜悦之外,也会带来王族们所必然会有的一种烦恼——权力斗争。 尤其是在国王的长子,王太子费迪南于1842年因为马车意外死去之后,这种王族内部斗争就越发激烈起来——已故的王太子有两个儿子,大儿子菲利普于1838年出生,是王朝的第一继承人。很明显,如果已经达到七十五岁高龄、而且身体已经经常出现不适的老国王,在最近几年中不幸蒙上帝而召的话,如此年幼的王太孙就算继了位,肯定也是没有办法来统治国家的。 以旧王朝当中路易十五国王即位后的例子来看,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政府就会从王族中挑选出一位亲王来摄政,作为王太孙成年之前的过渡统治者。 而自觉自己最有资格的,自然就是国王陛下的次子路易(封号为内穆尔公爵),和国王陛下的第三子弗朗索瓦(封号为儒尔维尔亲王),这两位王子都年富力强,雄心勃勃,虽然在国内名声都不大好,但是两个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担当这个责任深重的职位。 阿德莱德女士口中的“小皮埃尔”就是指她的侄孙,儒尔维尔亲王的儿子皮埃尔-德-奥尔良,全名为皮埃尔-菲利普-让-马里-德-奥尔良(之后被封为本齐乌埃公爵),出生于1845年11月4日,眼看就要满两岁了。 儒尔维尔亲王想要在宫廷里对儿子的生日大操大办,目的一来是想联络和廷臣以及其他重要人士的感情,另外很显然也有顺便用这个宝贝儿子在父王面前博取一些欢心的意思。 阿德莱德女士虽然很清楚其中的深意,但是她并没有兴趣去关注自己侄儿们的小心思。她只想着让借着这个机会将侄孙的生日宴会办得更加隆重和有趣,毕竟这是她的家族血脉代代延续,挺过一切暴风雨的证明。顺便她也想借着这次的机会,给最近一直阴云密布的宫廷里带来一些喜气,让经常发愁的国王能够开心一些。 那些人怎么样都好吧,能给宫里带来一点喜气就行。 不得不承认,阿德莱德女士对芙兰的欣赏,有一部分也是来自于聪明而又刻苦的芙兰能够让她暂时忘记这些解不开的烦恼的缘故。 思绪飘散回来之后,她忽然又想到了一个有趣的问题。 不知道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她的兄长会是什么样呢? 倒是挺期待的。(未完待续。。)</dd> 第一百三十四章 鼓动 “吕西安,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了。” 在踏入门口之前,夏尔再度道了谢。 “没关系的,夏尔。”吕西安的回答十分平稳,带有那种人明确了自己的选择之后的笃定,“你知道的,我的祖父和父亲都曾为拿破仑皇帝效力过,我的祖父还曾在您的爷爷手下当过军官。所以我并不害怕再次为波拿巴家族效力,只要它能证明自己值得我效力就行。” 接着他握住了夏尔的手。 “你能让我相信这一点,所以你肯定能让他们也相信这一点。” 在这种热切的注视之下,夏尔温和地笑了笑。 “但愿如此。” 走进去之前,似乎是为了最后确认,夏尔再次问了一句。 “你的这些朋友,都信得过吗?” 吕西安没有回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好的。” 夏尔也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进去,脚步再也没有任何迟疑。 那就好好地干上一场吧! 跑到帝*队的军营里去对着一群军官宣传反叛思想,如果是之前的夏尔,哪怕明知道其中的风险并不高,肯定也会有些忐忑吧。但是现在,他没有了任何迟疑。 夏尔走进去之后,立刻就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但是他好像一点也没有感觉到似的,仍旧以标准的微笑迎着这些视线走了过去。 衣冠楚楚的夏尔,混杂在这些制服笔挺、健硕有力的军官里,多少显得有些不自然,他们目光里也带着种种不信任和迟疑。 但是没关系,这些都在预计范围之内。 夏尔走到留给自己的座位那里,然后轻轻咳了一声。 “诸位先生,没错。我就是你们所等的人。” 青年军官们互相对望了几眼,表情很明显没有几分信服。最后,一个坐在中央、貌似是带头者的军官朝夏尔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开口说话。 “吕西安并没有跟我们说您的名字,考虑到您的苦衷。所以我们并不介意。我们就直接称呼您先生吧?您好,我是图莱中尉。” 夏尔也点了点头。 接着图莱中尉为夏尔介绍了其他几位军官,他们也朝夏尔点头致意,态度友好但显得有些冷淡。 夏尔坐了下来,然后给自己的酒杯轻轻倒上了一杯酒,他的动作娴熟而且精巧,但是很显然过于文雅的动作在这里却颇为不讨喜。他突然感觉看向他的目光瞬间变得愈发有些不友好起来。 “您确实是我们所等的人,但是我们不是等您来为我们演示如何倒酒的。”一位军官略带嘲讽地说,他的玩笑话虽然尖刻,但是却引来了旁边的几声笑声。 这种不友好的态度。夏尔预先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他并不显得很惊讶,也并不惊慌失措。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轻声回答。 “我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跟诸位喝酒的。”夏尔淡定地回答,“我们开诚布公地说,我是波拿巴党人,我们需要你们的帮助,法兰西也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是来要求你们,要求你们这些法兰西忠诚的孩子们站起来去保卫她的……毫无疑问,这会让你们冒上生命风险,但是即使如此,我依旧请求你们的帮助。” “我们当然愿意为了保卫法兰西而献出自己的一切,”图莱中尉回答地很干脆,但是眼睛里还是有很多怀疑,“但是何以见得您和您的同伴们就能代表她?” 当然不能,当然必须说能。 “现在只有我们在为她的命运而殚精竭虑,我们比谁都更加担心她的前途,也更了解怎样拯救她,所以……”夏尔直视着对面的军官们,眼神十分坚定,“为了法兰西,请帮助我们好吗?” 青年军官们又互相对视了几眼,然后图莱中尉重新开口。 “好吧,您请说说吧,您想怎么样拯救她呢?” “不管我们怎么想,我们首相都要推翻这个王朝。”夏尔回答,“而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们,一旦我们重新执掌了法国国政,我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在欧洲找回法国失去的光荣,无论是在谁身上。” “无论在谁身上?”一位军官小声复述。 “哪怕他是沙皇。”夏尔笃定地回答。 他的话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真的吗?”有人还是有些犹豫,“也就是说,波拿巴家族如果上台了,会和欧洲几个国家清算一番?” “绝对如此。”夏尔马上回答,“波拿巴家族和大半个欧洲都有一笔账要算,虽然我们不打算同时来算。” 他并不担心别人不相信他这个回答。这个年代,如果说军人们最相信谁会去天下布武,给他们带来荣耀和爵位的话,那首选也只能是波拿巴家族了。 “你们都是法兰西的优秀青年,自然之道法国人不怕冒险,因为光荣自在其中。只要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法国王位,帝国的荣誉就将如影随形,”夏尔继续鼓动着,“所以,我今天就是要来请求你们,效忠波拿巴家族,然后跟随它去获取光荣。” “然后重演一次布伦吗?”有人又问了一句。 【1840年,路易-波拿巴潜入到法国布伦,企图在驻军中发动兵变,结果不幸失败被捕,在要塞里被关了六年。】 “失败是成功之母,我们是从一次次失败中走过来的,想要获取光荣就不应该惧怕风险,不是吗?”夏尔反唇相讥,“而且,我们已经吸取了很多教训,现在肯定会有完全的准备才会……” “您说得容易,可是,我们却要冒多大的风险?”他的话被人打断了。 夏尔沉默了。 其他人都在看着他,但是他不想再这样说下去了,没有意义。 情况比他预想的更加不顺利,但是这些军官的反应还没有超出预计。 平和的语言无法让这些人产生共鸣,他们的热血和激情不是靠长篇大论就能引发出来的。他们是军官。 ………… 够了,够了,真的够了。只能使用最后一招了。 那就让它变成最后的战场吧! 夏尔拿起一瓶酒,倒着拿。然后像挥舞一个锤子一样,狠命往桌面上一砸。 “砰!” 玻璃瓶瞬间碎裂,发出了巨大的声响,瞬间让整间房间都安静了。 夏尔再度成为了诸人视线的焦点,只是这次人们的表情都好像是在看一个疯子。 酒液沁湿了他的裤脚,甚至渗透到了他的袜子上,仿佛被血液浸透过一般。但是他浑然不觉。面目狰狞,表情狂傲,双眼甚至泛红,宛如一个真正的疯子。但是他毫不在意。 “我受够你们了!你们这些蠢货!你们以为我花费宝贵的时间,冒着生命的风险跑过来,就是为了和你们这些蠢货聊天吗?别特么的开玩笑了!” 在他的怒吼和嘲骂之下,一时间青年军官们惊讶万分,竟没有一个人说出话来。 “你们关心国家?你们关心人民?别开玩笑了!使得法兰西沦落到如今地步的。不是由于别的,正是由于你们!人民眼睁睁地看着波旁王朝回来了,又眼睁睁地看着路易-菲利普上台了,难道就没人知道他们的统治会有多坏吗?难道他们是今天才怨声载道的吗?不!” 他恶笑地看着面前的这群军官,然后用手指一个个指了过去。 “这些都是因为你们!没错。就是你,是你们!是你们这群人抛弃了国家,抛弃了人民,你们没有人愿意站出来为法兰西而战,所以她才会沦落到如今这个样子的!” 这一通严厉的指责让这些军官们有些不知所措,夏尔当然不能给他们去思考“二十年前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服从命令究竟有什么错”之类想法的空闲,继续恶笑着怒斥对面这群人。 “就是你们这群人,跑过来告诉我自己有多么爱这个国家?你们除了窝在一起喝闷酒之外,究竟想过要为这个国家做任何事吗?做过任何事吗?如果做过,告诉我,告诉我一件就行!” 夏尔的怒斥起到了比他预想中还更要好的效果,房间一下子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一半是因为军官们对文质彬彬的夏尔突然暴怒所震撼,一半是他们真的说不上来“自己为祖国干了什么”。 这种沉默比任何反应都让夏尔开心,他继续嘲讽着这些人。 “你们沉默了吧?你们说不上来了吧?我想告诉你们怎么帮助国家,结果你们却只想着害怕,你们这样也配叫做军官?你们现在有谁怕死?站出来给我看看!还是说你们都怕?那看来我真的来错了啊,哈哈哈哈!”他严厉地注视着军官们,表情狂妄至极,“我都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是没有人敢站在我面前说一声干不干吗?看来我真是白来了!” 这种狂妄终于惹怒了对方。 “我们并不是害怕!”图莱中尉也朝夏尔怒吼了一句,“见鬼,如果你特么的想说什么,就给我坐下好好说!” “不害怕?那你们刚才缩得像什么一样?”夏尔还是一脸不屑。 “见鬼,我叫你坐下,蠢货!”图莱中尉重重拍了拍桌子。 夏尔拿起了一瓶已经被开了瓶的白兰地,然后直接对着瓶口喝了下去,让旁边的人再次惊讶了一番,有几个人甚至轻轻鼓掌。 虽然是被怒骂了一通,但是夏尔能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到,这反而是真正的认同。 “那好,那现在我们就好好说吧!” ps: 最近几天的更新,确实非主角视角的比较多,但是我是在为“三巨头会面”之后新的大剧情做铺垫……所以将各个方面的东西都写到一些。 不过,现在各个势力的新动向已经介绍完毕了,现在又要开始夏尔主视角的新一轮征程了……敬请期待…… 另外,最近碰到的事情比较多,所以更新被拖慢了,结果可能给大家造成了“视角突然好杂乱啊”的感觉,抱歉…… 下周我要加快速度,争取每天都双更。还请大家继续支持、打赏,给我以更多的动力和激励吧,谢谢大家了! (以上不算字数。) 第一百三十五章 布置与拉拢 房间的门一直紧闭着,直到接近傍晚的时候,它才重新打开。几位青年军官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神情或是激动,或是凝重,但没有一个人再说话。 吕西安看着夏尔,似乎是想带他一起离开,可是他惊奇地发现夏尔好像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仍旧在和聚会的举办人图莱中尉一起喝着酒,大有相见恨晚的意思。 吕西安耐着性子又等了一会儿,但是很快他就有些不耐烦了,酒精也让他有些昏昏沉沉,他只想着早点回家。 “夏尔,我们该回去了吧?”他不由得小声催促了一句夏尔。 而他的同伴似乎已经喝出兴致了,拒绝了他的提议。 “吕西安,你先回去吧,我和中尉还可以再喝一会儿……好好聊聊……”夏尔微红着脸回答。 “吕西安,你放心吧,等会儿我送他离开。”图莱中尉看上去醉意没那么明显,思路显然清晰得多,“我也有很多话想要问问他,到时候再跟其他人说一说呢……” 吕西安又迟疑了几秒钟,最后决定听从他们的意见。 “好吧,夏尔,过几天再和阿尔贝来我家玩玩吧,朱莉平常一个人呆在家里,实在是闷坏她了。” “好吧好吧。”夏尔随口答应了。 又叮嘱了中尉几句注意安全之后,吕西安有些歪歪扭扭地往外走了出去。图莱中尉将他扶送到了门口,然后目送他离开。接着他小心地环视了一下四周,然后关紧了门重新回来。 仅仅在这一瞬之间,他的神态已经完全变了个样。 他看着仍坐在桌边的夏尔,微笑着鼓了鼓掌。 “相当精彩,先生。刚才我都忍不住想要为您欢呼了……” 在中尉的夸赞面前,夏尔却如之前一样镇定。 “事情比预想中要顺利。”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伸出了自己的手,“当然,这与您的帮助是分不开的。中尉。您相当优秀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我要代表我们的主君,感谢您的努力和付出。” “谢谢。”图莱中尉同样温和地笑了笑,然后也伸出手来和夏尔握住了手。 “吕西安也是我们的人吗?”他突然又问了一句。 “现在还不是。” “我就说嘛,那位老兄人不坏,但就是心眼儿太实,应该不是我们的人。”图莱中尉笑着回答,“一开始他提到有波拿巴党人的朋友时我还吓了一大跳呢!好在是您……” “那位老兄能帮我们这么大忙,是该好好谢一下。”夏尔同样笑着回答。 没错,这位在自己的同僚们面前慷慨激昂热血无比、深得他们敬重的图莱中尉。也是一位波拿巴党人。 因为种种原因。波拿巴党人历来就十分注重对军队的渗透和拉拢。这位图莱中尉早已经是“自己人”了。然后,近两年来他一直借聚会为名,在军团里四处寻找那些对现状十分不满、有志气要革新国家的青年军官,然后拉拢感情。借机在军队里发展组织。 在感情已经拉拢到位之后,就需要人来进行最后的鼓动。图莱中尉自己当然是不好出面干这事儿的,所以当吕西安提到夏尔时,正好合了他的意,在他暗地里的推波助澜之下,夏尔就顺利地参与到了他们新一次的聚会当中。 既然连这个小团体的发起人都是波拿巴党人,那还有什么好怕的?所以,一贯讲究谨慎的夏尔,也就胆敢“只身犯险”了。 在刚才的聚会当中。实际上他一直都在暗地里为夏尔推波助澜打掩护,最终让夏尔达到了目的——当然,也只是初步达成了而已。 桌子上还剩下一些酒,图莱中尉走上近前,然后给两人的酒杯都倒上了酒。 “听说那批武器出了问题?怎么回事?” 图莱中尉的口吻听上去很平淡。但是眼中关切却十分浓厚,一开始他就迫不及待地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的,出了大问题。”夏尔淡定地回答,“在运送过程中被人查扣了,还被人抓了两个人。” “帕尔东这个蠢货,总给我们弄出篓子来!”听到了这句回答之后,中尉忍不住骂了一声,“到底怎么回事?” “最近政府那边可能觉得风声不对,所以在一些街区那里设置了秘密岗哨,还有值夜的巡逻队,帕尔东想要趁夜去运武器,结果不小心撞到了枪口上。”夏尔将自己后来依据得知的信息而作出的推论告诉了对方,“这是他们的新花招,所以可怜的帕尔东不知道情况,给上了大当。” 中尉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直到片刻后才恢复了镇定,“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被抓了吗?” 夏尔当然不会傻到去说“他已经被我勒死了,而且已经叫人埋得干干净净,上面也认可了我的做法”之类的话,他只能有一个回答。 “他没有被抓,从巡逻队那里跑掉了,算他走运。但是,因为这事出了大纰漏,所以我们已经把他调走了,他现在大概去外省了吧。”夏尔心平气和地回答,“现在他的事暂时由我来处理。” “这个蠢货!”中尉余怒未消,仍旧追骂了一句,然后他才问夏尔,“那接下来怎么办?不是已经有两个人被抓了吗?会不会牵连到了我们这边?” 帕尔东购买武器,有一部分就是从图莱中尉的团里弄到手的,甚至还是中尉本人牵的线,他肯定怕牵连到自己。 “应该不至于,帕尔东再怎么蠢也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到处跟人说。”夏尔低声安慰了他一句,“被抓的人应该只是帮他忙来负责运送武器而已,不会牵连到你们。” 眼见图莱中尉的神情放松了之后,夏尔又提醒了一句。 “不过,跟军队有关的案件,政府一定会十分重视的,所以你们最近的话最好小心一点儿,不要再闹出事情来,不然到时候可没人再救得了了,明白了吗?” “我明白的。最近我会小心一点。”中尉点头应下了,不过表情上还是忧心忡忡,“可是,这次本来我是好不容易才帮帕尔东买通新任的军需官的,结果一开始就出了这么大的问题……这是一个很大的打击,先生。搞不好人家以后不敢跟我们谈合作了!” 听到了中尉的担忧之后,夏尔笑了出来,带有十足的狡诈。 “我的朋友,这正是我来找你的一大原因。” “嗯?您有什么办法吗?” “帕尔东的无能,诚然是给我们造成了很大的损失。但是他这个人总算还没有蠢到底。还做了一件聪明事。可惜只有一件。” “什么意思?”中尉有些疑惑地看着夏尔。 夏尔十分冷静地从怀里拿出了他从帕尔东的尸体里翻出来的东西。 “他把对那些军官和军需官的贿赂都给记录了下来,时间、地点、中间人、具体的数目和交易的清单,一个都没缺。”夏尔将这个记录本慢慢地递给了对方,“是的。这是一份足够送很多人上军事法庭的东西。” 图莱中尉,然后对着烛光讲这个记录本粗略地翻弄了一遍,片刻之后,他喜不自胜地低声喊了出来。 “好东西!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买通过那么多人,连我都只知道一部分呢!” “我说了,这个人总算还没有蠢到底,还做了一件聪明事。”夏尔的表情十分淡定,近乎于冷漠。 愿他在天堂安息吧。 图莱中尉又翻了翻,然后找到了关于自己团里的那位新任军需官的记录。然后又是轻轻的一声感叹。 “好家伙!这混蛋胃口可真大,帕尔东真是为了他出了血本啊。” “那个‘血本’,是我出的。”夏尔不无遗憾地回答,“然而帕尔东先生却用这些来回报我。” 图莱中尉忍不住又笑了出来,“您真是辛苦了。不过您放心吧,只要有这些东西,我不怕他们反悔!” “嗯,那就好。”夏尔点了点头,“您赶紧把这些记录都抄录一遍吧,这些东西应该都对您很有用。” “非常有用。” 图莱中尉马上去找了纸和笔,然后在烛光下快速地誊抄了起来。 “那接下来我应该怎么办?”一边抄录,他一边低声问。 “我不想跟太多人见面,所以之后的事情由您来处理,您只需要维持好和那些军官的关系就行了。”夏尔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最近你们这里的风声肯定会很紧张,所以您也不用去干太多事,只要结交好这些军官就行了,我们以后肯定用得着他们,明白了吗?” “好的。” “记得,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再学可怜的帕尔东先生,我们犯错的机会并不多。”夏尔又叮嘱了一句。 “谢谢,我明白了。” 夏尔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递给了对方。 “这些都是您的活动经费,只要能和他们重新接上关系,随便用。” 中尉小心地接过了钱。 这些高级军官们,靠热血的台词是没法打动的,空口许诺他们自然也看不上,只能用钞票来铺路了,不过好在帕尔东这个死鬼预先铺好了些路,倒是让夏尔方便了不少。 两个人又商谈了一会儿之后,夏尔终于把一切都交代完了。最后,他仿佛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又将一小叠纸片递给了对方。 “这些是给您一个人的,这是对您的奖励,请收下吧。” 图莱中尉惊诧地看着夏尔。 “没关系,这是我个人送的,您尽管收下吧。”夏尔面带微笑。 “谢谢!” ps: 谢谢大野虎、秋庭浅月、欧阳愚书友的打赏,谢谢大家之前的推荐和打赏,真的谢谢了! 今天晚上必有一更,继续求推荐求打赏~~~ 第一百三十六章 回绝? 每天下午六点半,特雷维尔侯爵一家都会准时开始晚餐,今天也不例外。然而,最近和往常不同的是,老侯爵的继承人却一直没有出现在这张餐桌旁。 芙兰静静地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和自己的爷爷一起吃着晚餐。特雷维尔侯爵一家素来崇尚简朴,再加上一老一小两个人都胃口不大,因而餐桌上的餐点十分简单。 比起进食来,这位少女的心思完全花在另一个地方——她在为自己的兄长担心,在开餐之前她还按照最近的惯例为自己的哥哥祈祷了一番,她坚信哥哥很快就要回家了。 和面色沉静、略带忧郁的少女相配的是老人的表情。 曾经温和而又带着点风趣的脸,如今变得严肃而又专注,老人口中时常说的玩笑话最近也不见了,甚至头发都愈发花白了一些。 看得出来,虽然已经从被骗破产的灾祸前惊险地逃离了过去,但是那种精神上的挫折仍旧在老人饱经风霜的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 然而,即使如此,他仍旧保持着特雷维尔家族之人所应有的沉静,甚至显得有些淡漠。 于是,这一顿晚餐就和最近一样,在祖孙两人的沉默当中波澜不惊地滑动着,气氛沉闷而又有些压抑。 也许是觉得这样沉闷有些不好,因此虽然没什么劲头,但老侯爵还是勉强打起了精神,强笑着看着自己的宝贝孙女儿。 “小美人儿,在想些什么啊?怎么没精打采的?” 任谁都听得出来,老人的语气没有之前的欢快了。 神思不属的芙兰,听到了爷爷的问题之后,下意识地回答了一句。 “爷爷,我在想哥哥什么时候回来……啊!” 刚说到这里时,她突然好想惊醒了似的,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脸上突然带上了些许慌乱。“我是说……爷爷……我是说……” 孙女儿慌乱的样子让老人禁不住笑了出来。 “我也担心他,但是不要为此过于担心,这对谁都没有好处。”他温和地看着芙兰,“你的哥哥已经成长为一个靠得住的年轻人了,有了自己独立的判断和主见,还能够有决断和勇气,我们都应该为此感到庆幸,他是一个真正的特雷维尔了。” 听到了爷爷的安慰之后,芙兰微微垂下了目光,她敏锐地感觉到爷爷似乎知道些什么。而且不想告诉自己。既然爷爷不肯说。她也不敢去问。只好沉默着,继续吃自己的晚餐。 “不过,芙兰,你也很优秀。非常优秀。”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脸上十分慈爱,又有几分欢欣,“现在你已经出了大名了,我和老朋友见面的时候还有人提到过你呢!都说我养了一个好孙女儿,一个未来的知名画家,哈哈哈哈!” “爷爷,你快别这么说!很羞人的啊!”脸色微红的芙兰连忙反驳,“我只是略微出了点小名而已……以后的路还长得很……” “在这个年纪能够取得这样的成绩。还能够这样清醒、谦虚,已经很不容易了,芙兰。继续保持吧!” 门口突然传来一声鼓励。 突然之间,祖孙二人都听见了来自那位至亲那熟悉的嗓音,无法掩饰的惊喜瞬间布满了老人和少女的面庞。 夏尔宛如从天而降一般。出现在餐厅的门口。他面孔上的微笑不是那种公式化的笑容,而是发自内心的喜悦。 “我回来了。”他淡然点了点头,然后就好像今早出门晚上才刚刚回家的人一样,走向自己的至亲们。 惊喜慢慢从老人的脸上淡去,最后变成了和夏尔一样的淡然。 老侯爵伸出自己的手,指了指他旁边夏尔常坐的那个座位。 “回来了?嗯时候还早,先坐下来吃饭吧。” 祖孙两人间所蕴含的一切深厚感情,最后都被掩藏在这含蓄而又平淡的两句话里。 夏尔走到了自己的座位边,轻松自然地落座,然后朝坐在自己对面的妹妹又笑了笑。 相比爷爷,芙兰则要激动得多,她先是十分欢喜,后又有些不安——毕竟上次哥哥回来,不也只是呆了一两个小时就走了吗? 她想要保持沉默,但是最终对哥哥的担心还是战胜了矜持。 “您打算什么时候再出去呢?吃完晚饭后吗?”她把语气刻意摆布得十分冷淡,好像真的很希望哥哥离开一样,但是谁又听不出来其中的真意呢? “不,”夏尔仍旧微笑着回答,“我最近都不出去了,可爱的画家小姐……” 哥哥的回答让她逞心如意极了,以至于都忘了去反驳他后面的调侃,为了掩饰心中的欢喜,芙兰赶紧低下头来,继续喝着面前的豌豆培根汤。 夏尔回到家里后,餐厅虽然很快就重归于沉默,但是那种气氛比之刚才的沉闷和压抑,简直犹如改天换地一般。 这就是至亲们之间的亲情吧。 很快,三个人就把晚餐吃完了,按照原本的生活规律,芙兰会马上回自己的卧室里去,然而今天的她似乎却有一些迟疑,好像有什么心事一样。 看出了妹妹的心思,夏尔马上就问了出来。 “怎么了,芙兰,有什么话想要跟我说吗?” 芙兰有些忸怩地眨了眨眼睛,但迟疑了片刻之后,她还是说了出来。 “哥哥,阿德莱德女士前阵子来到我们画室,还看了我们的作品,对我很是夸奖了一番……” “恭喜你。”夏尔笑着回答。 “……然后,她想要邀请我过阵子去宫廷里,参加儒尔维尔亲王举行的宴会,为她画几幅场景画……”芙兰低声继续说。 “啊?” 虽然早已经知道那位阿德莱德女士似乎很喜爱自己的妹妹,但是这种超乎常规的抬爱仍旧让夏尔吃了一惊,这种宠爱无论怎么看都实在让人艳羡吧? 不过惊讶归惊讶,对幸运的妹妹他仍旧笑着鼓励了一句。 “哦,那真的很好啊,芙兰。现在不是一百年前了,我们进宫廷的机会实在很难得,你要好好把握住啊,就当是去散散心吧!” 看着坐在座位上仰着头看着自己的妹妹,刹那间夏尔下意识地站了起来,然后伸出手来想要和过去一样抚弄一番那一头金发,然而……在伸手到一半的时候,他停住了。 就在几天前,就是这双手,毫不犹豫地用领结勒死了一个人,一个自己原本的同志,仅仅因为自己觉得需要杀死他。 以后,它也肯定也会去杀死更多的人。 我真的要用这双手去弄脏我的妹妹吗?我最爱的妹妹? 夏尔的手又往前移动了几厘米,但最后还是颓然收了回去。 这就是代价吧,他心里苦笑着自嘲了一句。 然而即使如此,他也没有一秒钟的后悔。 他快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装作自己只是顺手去拿一个餐盘而已,然后自然而然地又重新坐了下来。他小心地不让任何人看出自己的异样,这是他在妹妹面前最大的坚持。 然后,他又看到了芙兰那欲言又止的样子。 “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吗?”他惊奇地问。 “是的,还有一件事……”芙兰显得更加犹豫了,迟疑了几秒钟才最后说出来,“阿德莱德女士还说如果您希望去宫里看一看的话,也可以一起被列入邀请之列……她还说‘一个姓特雷维尔的年轻人,是有资格到宫里来逛一逛的……’,所以叫我来向你转问一声……”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了,然后他和老侯爵对望了一眼,发现对方的表情也和自己一样——惊讶中带有一些疑虑。 芙兰看着自己的哥哥,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 在一听到阿德莱德女士的这个提议时,芙兰心里就隐约地知道,自己的哥哥可能是不会想要去宫里见见世面的,所以她转达的时候才会这么踌躇。但是少女内心里那种“让哥哥见证我最辉煌一刻吧!”的渴望,仍旧让她鼓起最后的希望说了出来。 就让哥哥自己决定吧,她心想。 一个国王的敌人,进王宫去干什么?夏尔下意识地就想要回绝。 但是妹妹那期盼的眼神,让他没有直接将这种拒绝宣诸于口,他只是委婉地回答,“哦,好吧,我会考虑的,如果到时候有时间的话。替我谢谢那位女士一声……” 他的回答十分委婉,但是和他相处了多年的芙兰,当然能够理解兄长的意思。虽然略有些失望,但是她也并没有显得很失落,毕竟哥哥的反应也是在她的预料之中,她只是轻轻点了点头,内心里小小的叹了口气。 “我明白您的意思了,哥哥。到时候我会跟那位女士说的。” 接着,芙兰向哥哥和爷爷行了个礼,然后转身走出了自己的客厅,走向自己的房间。 在芙兰离开之后,老侯爵看着夏尔,眼神十分复杂。 发生了这么多事后,祖孙两个还是第一次这样独处一室。 “等下来我房间,我们好好谈谈吧。”老人突然叹息了一声。 夏尔点了点头。 “好的。” ======================= “快点!快点!”车厢中的夏洛特,顾不得风度和礼仪,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的车夫加快速度,令他精神十分紧张,马车以极快的速度向特雷维尔侯爵府上奔驰而来。 第一百三十七章 建议与诘问 遵照爷爷的吩咐,在晚餐后没多久,夏尔就来到了爷爷的卧室里。他一进来就恭恭敬敬地站在老人床头,等候对方的质询。 没想到老人的第一个要求就让他大为惊异。 “夏尔,我的孙子,过来,坐到我旁边来。” 夏尔顺从地走到了床头然后坐下。 在他坐定之后,老人伸出了手,然后粗糙、满是皱纹的手抚摸上了他的额头。 “你已经长大了,夏尔。”良久之后,他突然小声感叹了一句,“谢谢你,你帮了我大忙了。” 夏尔刚想说一句“家人之间说什么谢谢”时,老侯爵直接做了个手势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别说,夏尔,我也仅仅是在这一刻说句谢谢而已,难道你连爷爷的这个愿望也不愿意满足吗?” 夏尔不再说话,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思绪都十分复杂。 过了好一会儿之后,老侯爵才重新开口。 “夏尔,你已经长大了,已经有了自己的主见,我很欣慰。我现在能够教给你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所能给你的只是建议而已。你好好的把自己最近不在家时的经历跟我说一下吧,看看我能给你什么建议。” 夏尔当然愿意满足老人的这个愿意,于是就原原本本地将自己这段时间离开家后的经历原原本本地说给了老侯爵听。 和博旺男爵以及约瑟夫-波拿巴的会面,银行家的惊人计划。杀人灭口,拉拢军人……夏尔宛如一个旁观者一般,以平静到近乎于淡漠的语气。一项项地叙述了出来。 随着夏尔的叙述,老人的表情也在不断变换,其关注和紧张程度,就好像是自己在经历这一切一样。 “博旺这个畜生,我就知道他绝不是个好东西!”听完之后,老人忍不住重重咒骂了那位大银行家一句,近乎于咬牙切齿。 然后。不等夏尔说话,老侯爵又说了一句。 “夏尔,尽管他是个畜生。但是这个畜生现在对你有用,跟紧他。只要对你有用,就不要纠结于无意义的地方,明白吗?” 是的。老侯爵下意识的仇恨和咒骂只是情绪上的表现。即使差点被对方骗到破产,这位老人仍然并没有让这些情绪影响自己的理智,他仍旧建议夏尔依靠这位大银行家来发一笔横财,其想法几乎与夏尔如出一辙。 或者应该说,这种看重利益不看重感情的做法,就是特雷维尔家族一脉相传的特质吧。 “我就是这样想的。”夏尔马上回答,“他能让我们发一大笔财,那就算是魔鬼又有什么关系呢?以后怎么对他是以后的事。” “很好。你能这么理智就好。”老人欣慰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想到了点什么。马上加大了音量,“夏尔,记得提防一下那个波拿巴小子!这家伙不是什么善茬,合作是可以,但是绝不能信任他,记住!” 夏尔点头应下。 “你能够当机立断除掉那个无能之辈,这很好。”老侯爵继续说了下去,“无能还不听从命令的人,当然该死。不过,你还应该做得更加果断一些,如果我是你,我不会给他说那么多话的机会,直接杀了再说,说太多了反而会给他带来警惕心……” “一开始我并没有想要杀死他,我想要再给他一次跑出去的机会。只是他实在太过于自行其是了,所以我只好……”夏尔小声辩解了一句,但是底气颇为不足。 “这就是你的问题了,你总是把暴力看作是最后手段,总想着在动手之前先动脑解决,你从小就是这样。”老侯爵轻轻摇了摇头,显得有些不以为然,“有时候你这么想是好事,但是有时候这反而会害了。” 接着,他目光湛然地看着夏尔,郑重地提醒了一句。 “我的孙儿,记住,有时候该用暴力的时候,就要毫不犹豫地去使用,只要有必要。” 夏尔静静地听着,若有所思,良久之后,他才点头应下。 “我记住了。” “你能听进去就好。”老人欣慰地笑了笑,“夏尔,不要着急,你还年轻,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学习。你现在的成就已经让很多同龄人无法仰望了。我已经看到了你后面的路,你只需要好好地朝前走就行,直到最后,没有人会比你走得更远,相信我!” 虽然这些话让夏尔实在有些发窘,但是世上有几个老人不溺爱自己的孙子呢?所以他也只能笑笑。 把夏尔教训得差不多之后,老人感到自己的精神头也快用完了,他又轻轻地拍了拍夏尔的肩膀,示意他自己要休息了。 夏尔站起来躬身行了一礼,然后离开老侯爵的房间。 ……………… 回到离别多日的自己的房间之后,夏尔蓦地觉得一阵安心和舒适。他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然后从抽屉里熟悉之极的位置里抽出了自己常用的纸笔。 什么都没有发生,真是太好了,他心里暗自庆幸了一句。然后按照旧日的习惯,仔细地记录起了最近的一些重要事项。 正当夏尔还在沉思的时候,他卧室的门被轻轻地敲响了。 “谁?”夏尔一边问了一句,一边快步走了过去开门。 打开门后,他发现老侯爵最心腹的老仆人,正恭恭敬敬地站在门口。 “什么事?”夏尔把严肃的表情放缓了一些,低声问。 仆人的脸色有些奇怪,他凑到夏尔的耳边小声低于了一句。 “什么?!” 夏尔紧紧地皱起了眉头。 夏洛特居然来了?她怎么知道自己今天回来了? 怎么回事? 他马上想到,夏洛特既然这么晚了还要跑过来找自己。那肯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没必要纠结她的来意了。 “叫她在会客室等我,我马上就过来。”他小声吩咐了一句。然后又重新整理起自己的文件来。 ……………… 很快,夏尔就来到了小会客室。 他的堂姐正坐在棋盘桌的一边,静静地沉思着,居然没有发现夏尔的到来。而站在门口的夏尔,只能看到夏洛特的半边侧脸。 不过这也够了。 在闪烁不定的烛光掩映下,夏尔发觉堂姐的面色十分沉重,以前常挂在脸上的那种笑容。已经完全不见了,这令得夏尔十分惊异——要知道,即使在之前在面对博旺男爵那么危急的时刻。她也从没有这么凝重过。 “夏洛特,这么晚来找我,你有什么事呢?”夏尔镇定地打了个招呼。 夏尔的招呼,让夏洛特从沉思中惊醒了过来。她转过头来看着夏尔。脸上似乎有些惊喜。 “夏尔,你已经回来了?” 夏洛特的第一句话,让夏尔稍微安下了点心。 没错,在上次离开家里之后,夏尔还曾专门写信给过夏洛特,让她帮忙照看一下自己的妹妹,所以夏洛特是知道自己最近不在家的。而他今天刚回来,夏洛特就找上门来了。那一瞬间他还以为自己的行踪都被夏洛特给掌握了,所以吓了一跳。 还好。不是这种情况。 “是的,我回来了。”夏尔轻松地点了点头。 夏洛特看着自己的堂弟,然后表情变得越来越严肃。 “那正好当面说给你听。” “到底什么事?” 夏洛特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咬了咬嘴唇,似乎在思考着该怎么说。只有极了解她的人——比如夏尔——才知道,这是她很生气时的表现,因而夏尔也就愈发疑惑了。 “夏洛特,到底出了什么事?博旺男爵那里又出了什么问题了吗?” 他的这句话像是助燃剂一样,一下子就点燃了夏洛特。 “出了问题的不是他,而是你!”她厉声回答。 夏尔仍旧看着夏洛特。 “夏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她看着夏尔,一个词一个词地问,严肃得不像是往常他所见的那个夏洛特。 我是什么?这个问题让夏尔陷入了短暂的迷茫当中。 从本质上讲,这是一个非常非常严肃的哲学问题,如果想要讨论的话可以让人讨论整整一天而摸不着头绪,但是夏洛特的这个样子,显然不是专程跑过来和自己讨论哲学问题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夏尔微微皱着眉头,再度问了一句,“到底是想说什么?给我说清楚好吗?!” 看着一脸迷惑的夏尔,夏洛特脸上的怒气总算慢慢消褪了,但仍然严厉地看着夏尔。 “如果你还记得你是什么,那你给我解释一下,你跑到王宫去是想干什么?就这么没见过世面吗?夏尔,你是忘记自己是这个王朝的敌人了吧?” “嗯?”呆了片刻之后,夏尔这才想起来。 妹妹在晚餐的时候,好像确实是提到过阿德莱德女士想要邀请自己到宫廷里参加一个宴会的事情…… “您……” “夏尔,你好好听着,如果我是你,我就老老实实在家里呆着,决不去那个鬼地方。那地方不是你该去的,现在已经不是一个世纪之前了,特雷维尔家族的人不用围着宫廷转,明白了吗?”还没有等夏尔说话,夏洛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 虽然不知道杜伊勒里宫和鬼地方是怎么画等号的,但是夏尔已经明白了夏洛特的意思。 “您是说……”他又想问。 “好了!”夏洛特再次打断了他的话,“既然你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那你就知道该怎么做。我只想跟你说这么多,剩下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夏尔看着夏洛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顾自地说完了之后,夏洛特重新恢复了平静,然后也看着自己的堂弟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起来。 良久之后,夏洛特才重新开口。 “上次的事,谢谢你。”声音十分轻柔。 接着,她不管不顾,直接从夏尔身旁掠过,走出了会客室。(未完待续。。)</dd> 第一百三十八章 另一个访客 和突然的出现一样,夏洛特的离去也十分突然,在夏尔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就已经快步走了出去,留下夏尔一个人在小会客室当中。 夏尔苦笑了一声,然后坐到棋盘边的座位上,和平常他很喜欢做的那样,仔细把弄着那些小小的棋子儿。 夏洛特对自己,从没有像这次这么疾言厉色过,那么肯定,她是十分认真的。 她要求什么呢? 要求夏尔好好呆在家里,不要去宫里。 她是从哪里得知宫廷里要邀请自己呢?连自己本人都是今晚才刚刚得知。这个问题让夏尔百思不得其解。 然而,既然夏洛特这么郑重其事地叮嘱了,那么就姑且听她一次吧——反正自己原本就不打算进什么宫廷,根本不会有什么损失。夏尔就最后做出了决定。 可是,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有一片阴影未曾散去,沉甸甸的让他有些气闷。 夏洛特,你究竟想要干什么?特意来叮嘱我不要去,难道你在这次的宫廷宴会上有什么图谋吗?难道…… 一想到这里,他不禁微微张大了嘴。 不会吧?!怎么可能?!他的内心在嘶吼。 再怎么说,这也太骇人听闻了吧? 因为实在太过于超乎想象了,所以他心里连忙按下了这个念头。不过,这个骇人听闻的想法仍然在他头上挥散不去,让他身体有些发僵。 明天找夏洛特去好好问一下吧,免得担心。片刻后,他作出了最后的决定。 这是,他听到了门外走廊的脚步声,当他转头往门口看去时,他发现特雷维尔侯爵出现在门口。而他的那位仆人则小心地跟在他身后。 “夏尔,夏洛特走了吗?”侯爵一开始就直接问出了这个问题,让夏尔有些措手不及。不过,应该是那位仆人告诉他了吧。这也不奇怪。 “嗯,已经走了,似乎很匆忙。”夏尔点了点头,然后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爷爷,“她有我来打发就行了,您又何必自己跑下来呢?早点回去休息吧。” 出乎他的预料,特雷维尔侯爵轻轻摇了摇头。罕见地叹了口气。 “哎……你哪里应付得了她啊……这孩子可不得了。”老侯爵又叹了口气,“哎,我也是刚刚才知道,这孩子可真是不得了啊!” “嗯?”夏尔有些疑惑。 没有理会他的回答。老侯爵只是颇有深意地看了夏尔一眼。 “今晚我们不只有夏洛特一位客人,夏尔,我们要好好招待一下。” “还有谁?”夏尔更加疑惑了,“已经来了吗?” “嗯,已经来了。”老侯爵笑着点了点头。然后走了进来。 跟在他后面的,不是那位老仆人,而是另外一个人。 他的脸和老侯爵很相似,但是表情却要冷漠得多。 这是…… 是他的哥哥,菲利普-德-特雷维尔。特雷维尔公爵! 即使大地在眼前骤然开裂。岩浆从地下喷溅而出,夏尔也不会像这一瞬间这么惊讶。 特雷维尔公爵兄弟两个,静静地站在自己面前,两张面孔一样苍老,又一样的沉静。两位相传已经决裂的兄弟,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夏尔面前。 夏尔在震惊之下,烧坏了脑袋一般,下意识地问了一个蠢问题。 “您……您是从哪里进来的?” 好在他的堂爷爷并没有在意这种冒犯。 “从后门进来的,所以没碰上夏洛特,您放心吧。”他的回答冷淡而且平静,甚至带有一点点幽默的色彩。 老仆人向里面的三位行了个礼,然后小心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夏尔这时才从刚才的震惊当中恢复了过来,他慌忙给两位老人让了座,然后恭敬地站在一旁。而两位老人也没有客气,直接就坐到了棋盘的两端。 夏尔看着两位端坐着的老人,心里充满了疑惑。 “爷爷……”他急切地看着老侯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侯爵朝自己的哥哥偏了偏头,示意由他来说。 而特雷维尔公爵则轻轻点了点头,然后自行开口。 “如果夏洛特今晚不跑过来,恐怕我还不会这么快就出来见你。” 夏尔决定保持沉默,让他把话都说清楚。 “好吧,事到如今,我也该摊开来说给你听了。”公爵还是一如既往地冷漠与沉静,他抬起头来,冷然看着夏尔,“请记住,如果你还姓特雷维尔,如果你还是我们家族的一员,你就必须老老实实地把我的话听清楚,而且绝不泄露半个字。” 在他的坚定目光的凝视之下,夏尔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很好,”特雷维尔公爵口气放缓了一些,然后摊开了手,“没错,正如你所见的,我和你的爷爷并没有决裂,特雷维尔家族的两支,直到现在仍旧还是一个整体……” 特雷维尔侯爵也适时地插了一句话。“确实如此,夏尔,特雷维尔家族对外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是对内必须凝聚成一个整体,这是我们家族数百年来能够一直保持地位的唯一办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 天哪! 原来如此! 夏尔明白了。 两面下注。 特雷维尔家族干出这种事来,真的丝毫不让人意外——不过话说回来,爷爷之前说起自己的哥哥时,那一脸的不屑与傲慢,还演得真是像啊! 巨大的心理冲击和反差,让夏尔还是没有能说出话来。 “你是我们家族新一代人中唯一知道这个秘密的人。”特雷维尔公爵又说了一句,“至少目前是如此。” 也就是说,夏洛特根本不知道,她的兄弟也不知道。 “为什么?”夏尔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他终于勉强找回了镇定。 看到孙儿如此快速地恢复了镇定,老侯爵赞许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因为你已经证明了你有这个能力,你为家族挽回了一大笔损失。你还能够有能力在未来挑动着特雷维尔家族一直朝前走……夏尔,我说过的,你很优秀。那你有这个资格。” 夏尔想说些什么,但是却想不出该说什么。到最后他还是勉强地笑了一笑。 “我很……我很荣幸。” 现在夏尔终于明白爷爷为什么找上博旺男爵的那个矿山项目了,原来就是公爵告诉他的啊!难怪他一直说什么介绍人绝对可靠! “夏尔,我该跟你说一声谢谢。”仿佛看出了夏尔的心中所想,公爵温和地跟他道了一声谢,可惜僵硬的面孔让其中的谢意无法充分表达出来,“你靠着自己的努力,救了自己的爷爷。也帮助了我,帮助了特雷维尔家族,你让我一时的失误没有酿成大祸,谢谢你。” 他的谢意是百分百真实的。 “这是我应该做的。”夏尔勉强笑着回答。 他心里这时突然又转过了一个奇怪的想法。 这么奸猾狡诈。哦不,机敏明智的兄弟两个,却差点被大银行家博旺男爵给折腾了个遍还拿他几乎没办法,果然法兰西变成高利贷帝国主义不是没有原因的嘛…… 不过,这个想法很快又被夏尔自己掐灭了。 “除了这个之外。”他已经恢复了镇定,“你还有别的要告诉我吧?” “是的,而且还不少。”公爵又轻轻点了点头,“但是我的时间有限,只能跟你捡一些紧要的说。首先……”他突然停顿了一下。“你先告诉我,刚才夏洛特跟你说了些什么?” “她叫我千万不要去参加儒尔维尔亲王准备举行的宫廷宴会。”夏尔马上如实回答了。 “果然,”公爵遗憾地叹息了一声,“那以你的才智,应该就能很快猜到了吧?” 夏尔直直地看着公爵,表情由惊愕迅速变得有些惊悚。 “你们……你们……”他最后还是回复了镇定,“这是你安排的吗?” “这并不是我安排的。”公爵马上回答。 “夏洛特……夏洛特自己要去吗?”夏尔马上追问。 “是的,她要去。”公爵仍旧十分老实地。 夏尔完全明白了,夏洛特刚才这么急慌慌地跑过来,就是为了警告自己,让自己不要去身处那注定的险地。 “你……你怎么能让她去?你不明白其中的危险吗!”夏尔的语气骤然变得严厉了,甚至有些质问的成分。 然而,公爵还是面沉如水。 “是她自己坚持要去的,我已经劝过了,但是没用,先生。” “哎……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啊!”旁边的老侯爵忍不住又感叹了一句。 夏尔一时失语。以夏洛特的脾气,既然已经做出了这个决定,那是绝对不会回头的了。 “那干脆把她绑起来算了?”他马上提议。 “因为我劝过她,她现在已经离开了家里,她现在已经决心已定,看样子谁也劝不动。本来如果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可以在这里绑住她的,可惜你已经让她跑了。” “我事前不知情啊!”夏尔忍不住辩解了一句,然后又严厉地看着公爵,“我真不明白你们在想什么,你们真的觉得刺杀掉国王有什么意义吗?姑且不论是否能够做到。” 出乎夏尔的预料,公爵反而点头同意了他的看法,“你说得对,我觉得波旁王朝已经没有希望复辟了,虽然很遗憾,但是实情就是如此。” 保王党的巨头说出这样一句话,着实惹人发笑,然而夏尔却完全笑不出来了。 “但是很可惜,这是长公主的命令,夏洛特想要执行……” “她休想!” 第一百三十九章 坚定 “她休想!” 听到特雷维尔公爵的叙述后,夏尔直截了当的回答了一句。 他现在陷入了一种矛盾和担心当中。 这种担心,不仅仅是因为担心夏洛特的安危,他还有另外一种担心。 一位穿越者,在初期没有多少资源的情况下,他和那些原位面精英相斗的时候,最大的依仗是什么呢? 毫无疑问,只能是对历史大势的预知和掌控。 虽然他在前世对法国历史的了解并不算精深,充其量只是一个普通的爱好者,但是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生平大概经历,他还是知道的——他于1773年出生,1830年利用七月革命和政变登上法国的王位,在1848年七月王朝倒台后他流亡英国,最后于1850年死去。 而就在1848年12月,经过接近1年的动乱之后,路易-波拿巴通过全国选举登上了法兰西第二共和国的总统大位,并在三年后通过政变加冕称帝,重建了拿破仑丢失的帝国。 这就是他所知道的历史。 他选择加入到波拿巴派当中,固然是因为爷爷的因素,以及波拿巴派的主张符合他的立场,但是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知道只要按历史走下去,波拿巴派就能够在法国大获全胜——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不能去注定的胜利者那里刷一份功劳出来? 而他内心里也知道,既然自己穿越了。那现在的这段历史肯定就会有微妙的改变,至于这些改变能不能够影响到整个历史走向,他就心里无数了。 王党的这次行动。究竟是不是原本的历史?究竟能不能改变历史的走向,然后让夏尔所知道的历史统统化为乌有? 他同样心里无数。 如果王党分子失败了,那么在当场参与行动的夏洛特会身处险境。 如果王党分子成功了,那么夏洛特同样会身处险境,而历史会被完全改变,变成夏尔无法预测的样子,而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无论任何一种情况。都绝对不是他乐于见到的。而仔细想想,后一种情况其实更加令他难以接受……那就意味着他的种种规划都在短期内化为泡影。 如果路易菲利普真的在此时被刺杀了,也许王党真的能趁乱上台。也许可能奥尔良家族在换了一个领导人之后反而能够活得更长,这些难道不都是有可能发生的吗?难道真能坚信历史会按自己原本所想的那样走下去吗? 所以,不管怎么样,夏尔都坚决反对自己的堂姐参与此事。 “可是。她现在已经准备这么干了。”特雷维尔公爵还是如此冷静。“我们现在应该考虑的是怎么样来看待和处理这件事。” 就这样,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男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您怎么看待这件事?”良久的沉默之后,夏尔终于开口问了出来。 公爵没有立刻回答他,而是继续沉默着,直到夏尔有些不耐烦的时候,他才重新开口。 “如果没有夏洛特的因素,其实这是一件不错的事,不是吗?夏尔。” 这一瞬间。夏尔明白了他此刻的想法。 从爷爷的立场上来看,他心里不太愿意让自己的孙女儿去以身犯险;但是从一个政治家。一个老练的阴谋家立场,他又觉得如果真的能够借这个机会除掉当今的国王对自己来说是一件大好事,能够让他找到恢复自己政治权力的好机会,因此他并不想破坏王党的这次行动。 “可是现在有了夏洛特的因素。”他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句。 “这是夏洛特自己选择的路,我已经劝过了但是她不肯听,既然她非要这么做,那我还能怎么样?只能让她去做吧。”特雷维尔公爵似乎已经决定了什么,微微抬起头来,冷冷地看着自己的侄孙,“难道我能告诉那些王党,行动必须取消,而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国王忠臣吗?我能够这么做吗?不,不可能,特雷维尔家族的利益高于夏洛特一个人,我不可能这么做。” “所以你打算就这样看着她身处险地了吗?” “她应该为自己的选择而承担责任,”公爵平静地回答,“夏尔,夏洛特和你一样是个成年人,她长大了,有自己的主见,能够对自己的行动作出判断,你可以否认她行动的动机,但是你阻止不了她行动的自由。” 很遗憾,看来现在公爵的脑中,政治家的一面已经战胜了爷爷的这一面。 “现在,既然夏洛特的主意已经无可挽回,那么我们应该考虑的是善后,我们应该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公爵继续说了下去,口吻重新变得笃定,“我们既要想到好的一面,想到怎么利用国王的突然身死;也要设想一下出现最糟糕的情况时应该怎么办——我的意思是,如果夏洛特行刺失败了,而且不幸牵连到了我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那时我们会想办法保护你的,放心吧菲利普。”特雷维尔侯爵小声说了一句。 看来特雷维尔家族的两位老人已经达成共识了。 夏尔不禁紧皱了眉头。 他不想从道德上来批判这位公爵和自己的爷爷,因为特雷维尔公爵是从自己的立场出发、以实际的态度来思考的,虽然有些冷酷无情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而且,他能在那之前劝说夏洛特一次,已经是“有些良心”了。 “公爵先生……”夏尔有意将称呼换成了更加冷淡的一种,以便显得自己更加强势一些,“在讨论夏洛特的问题之前,我认为我们有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要谈。” “嗯?”特雷维尔公爵被夏尔的态度弄得有些迷糊了,脸上罕见地出现了一点迟疑,不过也仅仅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们开诚布公地说吧,在您的心里,您是怎样看待如今的法国的?您觉得这位可怜的国王倒台之后,究竟是哪一边会胜出,成为法国的新统治者?是您这一头,还是我们这一头?”夏尔逼视着自己的堂爷爷,语气中没有任何迟疑。 两头下注没错,但是哪一头才是主导?哪一头更应该被重视?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 特雷维尔公爵当然能够明白夏尔的意思,所以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头。 “目前,在我看来,波旁王朝重回法国的希望并不是特别大。”他语气虽然充满了遗憾,但是仍旧十分中肯和理智。 虽然作为一个公爵和前朝的大臣,他在内心里十分期待波旁王朝能够复辟,但是清醒的政治头脑和意识,让他敏锐地看到了至少在此时,波旁王朝能够复辟的可能性是不大的。 “也就是说,您觉得我们这一头——也就是波拿巴家族——执掌法国的希望更大了?”夏尔把意思挑明了。 “至少目前确实如此。”公爵平静地回答,然后他的目光又变得有些奇特,“但是,世事一向难料,谁又能说得清上帝的安排呢?谁能胆敢保证自己能够看透未来呢?我这一生已经经历过太多了,所以任何事都已经无法让我感到惊奇。当年拿破仑如日中天、让整个欧洲大陆的宫廷都拜倒在其脚下的时候,谁又能想得到后来波旁王朝还能够复辟呢?当时我让我的弟弟回来侍奉波拿巴,原本是想让他从波拿巴那里找回特雷维尔家族的权势与财富,而我让自己继续留在德国吃苦,当时谁又能想到得到没过十年我就跟着路易十八打了回来,重新执掌了法国,而我的弟弟却必须为这个选择吃上三十年的苦头?吃了三十年的苦头之后,谁又能想得到他又时来运转,看到了波拿巴家族重新登上皇位的希望?夏尔,上帝的旨意神秘莫测,因此我们绝对不能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所以,未来不管如何,我都会是波旁王族的忠心臣仆,这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路。” 他的话满含着老人的感叹,带有一种看破世情的感怀。 最后他又苦笑了一声。 “也许是我平日里的表现太过于认真了吧,结果我的孙女,我唯一的孙女儿,却真正地成为了一个保王党,成为了一个效忠于政治信条而不是政治利益的狂热者……这真是上帝的残酷玩笑啊!” 夏尔也苦笑了一声。 一个姓特雷维尔的人,却成为了一个有政治信仰的人,这确实太过于讽刺。 不过,夏洛特浓厚的贵族特权思想,和强烈保守的政见,和她的个性也大有联系,也不能全怪特雷维尔公爵的伪装教育。 但是现在不是感叹这个的时候了。 “至少,您现在是承认我们这边的希望更大对吧?”夏尔直视着公爵,“那么,我认为我有权要求特雷维尔家族现在按我们这边的步调来走。” 公爵惊奇地看着夏尔。 夏尔毫不动摇地回视着公爵。 在夏尔坚定的目光之下,公爵又偏过头来看了看自己的弟弟,然后老侯爵点了点头。 “好吧,你想做什么?”公爵低声问。 “我想的很简单。”夏尔回答,“为了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利益,我必须阻止夏洛特-德-特雷维尔自行其是。我想我有这个权力。” 公爵沉默了。 “告诉我,我有吗?”夏尔加大了音量,又逼问了一次。 直到最后,公爵小小地叹了口气。 “好吧,您现在有。”(未完待续。。)</dd> 第一百四十章特雷维尔家族的几页历史 1792年9月 法国-巴黎 特雷维尔公爵独自一人呆在自己的书房当中,他的心情十分阴郁沉重。 外面阴云密布,空气沉闷而又让人压抑,正如如今的法兰西。 时局越来越坏,暴民们越来越猖狂,到处都在动乱,而暴民们带给他的恐惧也越来越深。国王一家已经被暴民们挟持到了巴黎杜伊勒里宫当中,而原本定居于凡尔赛的特雷维尔一家,也不得不随着宫廷迁回到了巴黎。 原本在凡尔赛宫廷中混得顺风顺水,深得国王夫妇信任和倚重的特雷维尔公爵,发现自己在这种形势面前却一筹莫展,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局面越来越坏。 就在前几天,公爵得知到了一个消息:在巴黎城外的一座修道院中,暴民们集中处决了160名不愿意宣誓效忠新政府的神职人员,无一幸存。 巨大的恐惧,让当时的公爵惊呆了,好久才恢复神智。 已经不能再拖延了。他作出了一个绝望的决定。 片刻之后,他的长子菲利普被他叫到了自己的书房里。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他今年才18岁。少年人优雅俊秀的面孔上还带有一丝残留的稚气,但是多年的苦心教育,已经让他拥有特雷维尔家族之人所应有的沉静。他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是想说些什么。 青年人还是不够沉稳啊,公爵在心里哂笑了一声。 “菲利普。你对如今的时局怎么看?” 终于得到了说话机会的菲利普,表情变得有些激动。 “爸爸,十分糟糕。非常非常糟糕。” “回答正确,可惜没有奖励。”公爵半是自嘲半是讥讽地笑了笑。 而他的儿子就没有这份镇定了。 “爸爸,我们快跑吧!离开法国,”他有些急切地喊了出来,“现在已经有很多人跑了,我们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不要慌。”他的父亲轻轻摆了摆手,示意他保持镇定。“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有事要吩咐你。” “您决定要跑了吗?”菲利普脸上闪过喜色。 “是的,”公爵点了点头。“我决定明天就让你和维克托出发,离开法国。” 少年脸上的喜悦瞬间变成了惊愕。 “您……您不跑吗?” “不,我不跑,我也跑不了。我一跑就会被人发现。”公爵平静地回答。“所以我必须呆在家里,这样你们才有希望跑得出去,如果我们一起跑,那么我们谁也活不了。” “父亲!”菲利普几乎是喊了出来,“那我们也不跑,我们要保护您到最后,如果谁要谋害您,那就得从我尸体上踏过去。让那些暴民等着看吧。我们特雷维尔家族的人也不缺乏勇气!” “啪” 重重的一声耳光响彻了整间书房。 “蠢货!”公爵斥骂了一句,“你这种无聊的勇气除了让我们家族灭亡之外有什么用处?你以为我想死吗?如果有别的办法。我会让你们跑吗?” 挨了一耳光之后,眼泪从菲利普眼中流了下来,但是他没有哭泣,他硬直地站着,看着自己的父亲。 看着儿子脸上鲜红的掌印,公爵小小地叹了口气。 “菲利普,虽然很遗憾,但是以后特雷维尔家族的一切就只能交给你了,这么年轻就要让你担负这些,抱歉。” 菲利普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听着。 “如果你真有勇气的话,那就照顾好你的弟弟,我把他也交给你了,不要让我失望。”公爵继续着诀别之前的嘱咐,“你给我记住,世界上只有那些姓特雷维尔的人才是值得你珍视的,其他的人要么是可以利用的,要么是需要打击的,只有这么两种。人是不能一个人而活着的,我们家族对外可以什么都做,但是对内必须抱成一团互相扶持,这样特雷维尔这个姓氏才能历久不衰,这样我们才有机会享受到历代先祖们拼杀出来的荣华富贵。你要保护你的家人,你要对得起你的姓氏,明白了吗?” 泪水再度从少年的眼中涌了出来,他无比郑重地回答。 “爸爸,我会的,我会一辈子照顾好维克托的,只要我还活着。” “好样的,我相信你。”公爵微笑起来,接着又重重地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了,不要哭了!这点勇气都没有,以后怎么做大事?” 父亲的目光严厉而又温情——这两种情绪居然毫无矛盾地糅合在了一起。 在这种目光的注视之下,未来的特雷维尔公爵挺直了自己的腰杆,强自抑制住了所有的眼泪。他明白,从明天开始,自己的人生就要完全变了一个样,在未知的黑暗面前,他充满了恐惧和无所适从,但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倒下。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自己绝对不能倒下。 “你们赶快准备一下,明天凌晨两点就出发,不要再耽搁了。”公爵镇定地发布着命令,“你去找一些平民的衣服,最好要破旧一点,我会安排人送你们往东跑,只要跑出了法国国界你们就安全了。” 菲利普沉重地点了点头。 “之后一切就交给你了!”公爵再度重复了一句,“去收拾吧!” 菲利普机械地转过身去,然后慢慢地朝外走去。 “路易-菲利普这个蠢货还在上蹿下跳,他以为他可以利用这股烈焰将自己前面的障碍烧个干净,这个蠢货!”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公爵突然斥骂起来。 他的儿子马上停下来,静静地听着父亲的最后教诲。 【这个路易-菲利普是指当时的奥尔良公爵。也就是后来路易-菲利普国王的父亲,他积极投机革命,把自己扮演成为了一个革命激进派。已经改名为菲利普-平等,并且还当上了法国国民议会的议员。1793年10月他被雅各宾派送上了断头台。】 “总有一天,这个蠢货也会被人送上断头台的,你等着看吧。”公爵的口吻当中充满了蔑视和讥讽,“他想要扮演一个革命者?呸,一条白狗想要扮演黑猫?亏他想的出来!菲利普,你以后一定要记住。再怎么改换门庭也好,你也是个贵族,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代。你永远不会成为一个暴民,哪怕演得再像也一样,给我记住!” 特雷维尔家族对奥尔良家族的蔑视与不屑,从这一代人就开始了。一直延续到第四代。乃至最后。 而就在特雷维尔公爵平静地走上断头台之后一个月,奥尔良公爵也被送上了断头台。 ……………… 1792年10月 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两个少年慢慢地朝前走着,他们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还要走多久。 在之前,因为暴民们的攻击,他们的马车不得不被抛弃了,而带着他们逃亡的老仆人也不幸死于流弹。现在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路潜行。 他们困倦,他们疲惫。他们饥饿,但是他们没有停下脚步。 驱使着他们继续前行的,只剩下最后一个信念,往东走往东走,那里就会安全,至于那里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他们已经懒得去想了。 在多日的流浪之后,原本还算整齐的衣服,已经变得面目全非,是否还能够提供遮风保暖的能力已经很值得怀疑。 至少对维克托来说,已经非常值得怀疑了——从几天前起,他就发起了高烧,而且越来越严重了。 原本养尊处优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兄弟两个都缺乏相应的准备,出现这样的结果,也不足为奇吧。 他们一路上吃着野果和从田地里偷到的蔬果,就这么强撑着一直往东走。 “哥哥?”一直沉默不语的弟弟,突然开口了? “嗯?”菲利普只用了一个音来回答,他不想多说一个字,免得浪费宝贵的精力。 “哥哥,我走不动了,你就让我先休息一会儿吧。”维克托原本白净的脸上,此时因为高烧而变得有一种奇怪的酡红,“你先走,等我休息好了,我再来追上你。” 一边说,他一边委顿在地上,瘫坐了下来。 他脸上勉强挤出了笑容,再度说了一句,“你先走吧……” “蠢货!”他的哥哥斥骂了他一句,“如果我走了,你还活得下去吗?谁给你找吃的?你想死吗?站起来!继续跟我走!” “抱歉,我走不动了,”维克托带着歉意笑了笑,“哥哥,对不起。” 接着,好像是用完了所有力气一般,他面朝天空,倒伏在地上。 他口中似乎喃喃自语什么但是菲利普完全没有听清,然后很快连低声的自语都没有了。 “维克托,站起来!”菲利普对躺在地上的弟弟大声喊了出来,“蠢货,站起来啊!” 空旷的田野里,只有他的斥骂声在四处回荡。 “我在父亲面前发过誓要照顾你一辈子的,蠢货,你想让我失约吗!站起来!给我站起来!站起来啊!”菲利普一边斥骂着自己的弟弟,一边用手重重拍他的肩膀,“听到没有?我叫你站起来,不要死……不要死!” 但是弟弟并没有回应他,只是趴在地上,两眼紧闭着,似乎已经陷入了昏迷。 “蠢货!”菲利普又骂了一句。 然后,他把自己的弟弟强行拉了起来,让他伏在自己的肩膀上,接着他就这样强行带着弟弟走了起来。弟弟全身发热,像是着了火一样,但是他好像毫无所觉,就这样半是背半是拖地,带着自己的弟弟慢慢前行。 他这样做,既是因为对父亲的誓言,也是因为恐惧。在他的内心最深处,他害怕世界上只有自己一个人活了下来。 他们都活下来了。 ……………… 1805年9月 德意志-杜塞尔多夫 特雷维尔两兄弟化名弗里德兰,已经在德意志生活了十年多了。 在最初,这两兄弟跑到德意志来的时候,身无分文,也什么都不懂。但是十年之后,他们重新又拥有了生活。 最初三年,他们一起在一个鞋匠那里当学徒,而后他们就跑到如今的定居地,开始作为独立的修鞋师而开了一间小店铺,七年过去了,他们的技术已经十分精湛,在当地小有名气。 十年过后的两兄弟已经成为了青年人,而且都结婚生子,他们的姓氏都被秘密流传了下来。 【在大革命时代,流亡国外的法国贵族们在“操持贱业”的时候一般都使用编造的姓氏,以免“有辱先祖”,而且他们也只和那些同属流亡贵族的家庭通婚。只有在家里,他们才使用原本的姓氏。】 十年的生活,让特雷维尔公爵的两个孩子学会了很多,抛下了很多,但是有一样东西它没有夺走,也不可能夺走——那就是兄弟两个重新光耀门楣、重建特雷维尔家族的决心。 这一天,在兄弟两个的工作间里,维克托再次向自己的哥哥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哥哥,我想回去。拿破仑最近又发出了敕令,只要我们这些流亡贵族回去,他就会把财产和产业都发还给我们,还让我们进他的宫廷。” “再看看吧,维克托。”菲利普低声回答,“我们再继续把这些鞋修完,还有的是时间。” “整天就是鞋,鞋,鞋!我受够了!”维克托低声咒骂了一句。 “你这么激动,修不好鞋的。”菲利普沉静地说了一句,同时手上还在继续着自己的工作。 “哥哥,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想看见这些破鞋了,我想回去。”维克托脸上充满了激动,“我已经有了老婆,现在又有了埃德加,我不能继续这样生活下去了,我难道还要让我的孩子继续修鞋吗?不!” 看见弟弟激动的样子,菲利普明白,已经再也劝不动他了。 也好,现在拿破仑的声望如日中天,看样子是会一直统治法国下去的,弟弟回去的话,应该有希望能够振兴家业。 他沉思了很久,最后回答。 “好吧,那你回去吧。” “你不回去吗?”维克托十分惊奇。 “不,”未来的公爵摇了摇头,然后又扫视了一圈自己从赤贫状态下一点一点打拼出来的工作间,“我还有很多鞋没修完呢。” ……………… 1830年9月 波旁王朝灭亡了,菲利普-平等的儿子当上了国王。 兄弟两个都老了,两鬓白斑。 “看样子我们要蛰伏很久了,”即使碰到这种情况,菲利普仍旧平静无比,“我的兄弟,这段时间我帮不了你了,你要小心照顾自己,不要犯傻。” “路易-菲利普那个狗杂种还当了国王,凭他也配?呸!”维克托气愤难平,啐了一口。 “这就是法国啊。”公爵叹了口气。 然后,他转移了话题,“夏尔和夏洛特都已经三岁了,让他们以后多玩玩吧,我们永远是一家人。” “嗯,一家人!”弟弟大声回答。(未完待续。。) ps:这一章居然写了四千字…… 希望大家不要见怪啊,呵呵…… 第一百四十一章审问与请求 虽然昨晚折腾了很久,但是夏尔还是如往常一样,在清晨起床了,他打开了卧室窗口的百叶窗,然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他的内心无比的平静。 一切都已经决定好了,再也不需要有任何迟疑,必须按轨道运行。 ………… 早餐时,特雷维尔侯爵因为精神不佳,于是让仆人传话说自己要继续休息。因此,餐桌上只有兄妹两人在座。 夏尔一边吃着早餐,一边装作不经意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 也许是因为昨天被哥哥拒绝了,芙兰的精神并不很好,没精打采的样子,甚至没有注意到哥哥的注视,要是在平常她早就瞪回来了吧。 “芙兰,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吗?”他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什么。”芙兰的回答十分生硬,似乎是在闹情绪。 虽然很疑惑,但是夏尔也时间去追究她在闹什么情绪,他微笑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对了,芙兰,有件事我想跟你说一下。” 芙兰没有答话,而且抬起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 “我改主意了,”夏尔仍旧笑着,“我昨晚想了想,觉得难得有机会,到宫廷里去逛一逛也不错……不仅可以见见世面,正好还能陪你画画呢,所以你这几天有机会的话,就帮我跟阿德莱德女士说一句吧,顺便替我转达一下对她的感激。”说到这里,他为了逗自己妹妹开心。又开了个小玩笑,“到时候一定要记得把你的哥哥画得英俊一点啊……” 奇怪的是,芙兰听到这个意外的消息后。却并不如夏尔所预料的那样欢呼雀跃,她反而有些迟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眼光十分奇怪。 “怎么了?芙兰?”夏尔被这种目光弄得有些不自在,“你有什么心事吗?” 盯视好一会儿之后,芙兰才开了口。 “夏洛特……夏洛特……也去吗?” 夏尔心中立马一个激灵。 “夏洛特?不知道……也许吧。”他连忙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这个不重要。” 芙兰的眼神立即变得更加严厉了,脸上好像是说“这时候还想瞒我吗?” 夏尔读懂了她的眼神。因而心里更加觉得糟糕了。 “您是为什么突然改变主意了呢?”芙兰突然低声问了出来,虽然音调很低但是却颇具有审问的色彩。 “啊,我不是跟你说了嘛。是因为……” “因为夏洛特想叫你陪她去对吗?”芙兰罕见地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瞪视着兄长,“她昨晚来了,她昨晚跑过来见了您。对不对!” 芙兰的质问让夏尔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你是怎么知道的?”他脱口而问。 “我知道很奇怪吗?”芙兰反问了一句。“这里是我家,她来我家我知道很奇怪吗?” 不,不奇怪,但是很可怕,真的很可怕。 笑容已经完全从夏尔的脸上剥离,他严肃之极地看着自己的妹妹。 “那么,你还知道了别的什么吗?” 原本怨气满满的芙兰,被夏尔的这个表情给弄得怔住了。 哥哥此时的表情很严肃。甚至有些恼怒,就像那一天一样。 她一下子顾不得生气了。反而有些惊慌,“别的什么?” “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夏洛特来了的?”夏尔加重了语气。 审问的立场一下子完全调转了一个方向,一时间芙兰有些惊慌失措起来。 “我……我昨晚……在卧室的窗口,看到门房带她进来了……”在哥哥严厉的询问下,她的声音有了些颤抖。 原来如此。 那还好。 芙兰的卧室可以看到大门到宅邸的路,但是看不到后门,而特雷维尔公爵昨天和往常一样是从后门过来的——因此,她知道的东西还不够多,幸甚。 而且,昨晚特雷维尔家族的三个人在谈事的时候,爷爷的那位老仆人一直在外巡守把风,肯定不会出问题的。 一想到这里,夏尔终于放宽了心,于是他的表情重新变得柔和起来。 “芙兰,就算是行行好,帮哥哥一个忙好吗?我这次就是想去宫里逛一逛。” 芙兰慢慢恢复了镇定。 这是哥哥的请求,她知道自己必须做到,况且自己原本就想让他一起去。可是,那一个问题却始终放不下。 “我会为您去说的,如果这是您的愿望的话,哥哥。”她低下了头,微微闭上了眼睛,“但是,相应的,我请您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您是因为夏洛特而去的吗?” 夏尔心里感觉妹妹似乎是起了很奇怪甚至很可怕的误会,但是他又没办法去原原本本地解释什么,他唯一能回答的只有一个。 “我要去,只是因为心血来潮想见见世面而已,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听到了他的回答之后,芙兰轻轻点了点头,再也没有多问别的什么。 “那好,我知道了。” 夏尔一瞬间觉得内心十分不安,理智和直觉同时告诉他,如果这时候就结束对话,后果将会十分严重十分可怕。 “芙兰,你不该对她有那么深的敌意的,再怎么样她也是你的姐姐啊……”他试着说了一句。 芙兰还是没有回答,很显然还是很有抵触心理。 夏尔小小地叹了口气。 “芙兰,你可能不知道,我现在有很多事,有很多重要的事需要去做,我没有时间再去和她纠缠什么,如果那天我真的碰到了她,呸。那就算她倒霉吧!” 这句话倒确实是实话。 芙兰还是沉默着,正当夏尔打算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细弱蚊呐的声音突然响起。 “真的吗?” “真的。”夏尔笃定地回答。 也许是被哥哥的语气所感染。芙兰的脸色终于好看了很多。 “嗯。” “好吧,”夏尔最终还是放弃了再进一步劝说的打算,既然她已经答应帮忙了,那就行了。“总之,你就记得帮我说一下吧,就靠你了!” 总算,完成了第一步。夏尔在心中松了口气。 可是,在吃完早餐之后,芙兰好像还是有什么心事一般。一直都没有出发。 又怎么了?夏尔不由得有些不耐烦起来。 他刚想问,却发现芙兰虽然低着头,但是她的视线又不停扫过兄长,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这一瞬间。夏尔突然明白了妹妹的迟疑和期待是源自何方。 自己和过去最大的不同是什么? 显然是……没有摸妹妹的头了。 她一向不是很抵触自己的这种行为吗?难道说…… 这个……笨蛋!想要就直说啊!一直以来装作讨厌又是为了什么?有意思吗! 他不由得在心中苦笑了一下。然后又问起了自己。 我该不该用这双手去碰我的妹妹呢? 这双手满染他人的献血,还准备继续满染他人的献血。 但是………… 管它呢! 不管这双手在别人面前沾有多少鲜血,在芙兰面前,这双手都必须是纯白无垢的,它不会沾有任何的罪恶,也不会有任何的邪念,它将守护芙兰一辈子,直到永远。 夏尔将自己的迟疑。抛弃了个干净,一瞬间。他内心中甚至有一种带着高傲的庆幸。 我虽然邪恶,虽然肮脏,但是我的妹妹却是纯洁无暇的。我守护住了这片纯洁,并且之后会继续守护,没有也绝不会让它在时代的洪流中被湮灭。尽管她不知道我的努力,但是这已经够了,她只要继续纯洁地生活下去,那就是对我最大的补偿。 想到这些之后,他的心里再也没有了那种障碍。 接着,夏尔站了起来,然后从怀里掏出了怀表,装作不经意地看了看时间。 “哦?都这个时间了啊?”他夸张地喊了一句,然后伸出手去,和往常一样自然地抹了抹芙兰的金发,“芙兰,早点准备一下,等下就要出发去上学了。” 也许是因为刻意为之时有些不自然吧,夏尔似乎是过于用力了,芙兰的头发都被他抚弄得有些散乱。 “您在干什么啊!”芙兰果然如他预料中的那样被激怒了,她气愤地看着哥哥,然后连忙格开了哥哥的手,然后用手重新梳理回已经散乱开的金发,“跟您说过多少次了!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这不就是小孩子嘛……夏尔心中苦笑了一句。 芙兰虽然好像有些恼怒,但是又似乎有些愉悦,好像重新确认到了自己在哥哥心目中的重要性一般。 她站起身来,然后转身,飞快地朝门外走去。 “我去上学了!” …………………… 到了画室之后,芙兰马上去找了自己的老师。 “您的哥哥也想去?”老画家杜伦堡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意外,“我就说嘛,谁会拒绝这样的机会呢,行,那我今天就给女士写封信,跟她说说这事儿……” “谢谢您,老师!”芙兰马上道谢。 “没什么。”画家笑了笑,“到时候要好好表现啊,特雷维尔小姐,我们都会看着呢……” 作为知名的艺术家和阿德莱德女士的老朋友,老画家也赫然在邀请之列,而且好像还是阿德莱德女士特意嘱咐的。 芙兰红着脸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您的哥哥呢……倒是有些期待……” “您见过的。” “嗯?”画家有些惊奇。 “画展上您见过的。”芙兰低着头小声回答。 “那不是您的堂兄吗?”画家更加惊诧了。 芙兰的脸越来越红了,整个人都有些忸怩不安,但是最后她还是回答了。 “那就是我的哥哥……”(未完待续。。) ps:今天真的比较忙,所以无法两更了,抱歉…… 第一百四十二章入宫 沿着里沃利街狭长的街道,一辆辆马车穿梭而过,驶向当今法国的权力中心。 在到达了杜伊勒里花园边后,马车统统停了下来,一个个乘客从车上走了下来,接受着卫兵们礼貌而坚决的盘查。 这些乘客,男的个个衣冠楚楚,穿着黑色的夜礼服,有的人还配上了勋带;而女的个个盛装打扮,珠光宝气,涂脂抹粉,生怕吸引不到众人的视线。 他们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卫兵身上,而是穿过了郁郁葱葱的杜伊勒里花园,投射到了那座宫室之上,那座两层高、配有穹顶的建筑,那就是19世纪之后历代法国最高统治者的居所。 就是这座宫室,见证了法国君主制的兴衰,也见证着法兰西整个十九世纪的历史。 “哥哥,我有些害怕……” 芙兰拉着兄长的手,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欢快,更加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来到法国国王所居之地,不紧张才是奇怪吧。 “没关系,不要怕,所要见到的,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夏尔低声回答。 如果是在一两个世纪之前,她这样的出身,早就进出过凡尔赛不知道多少回了吧……时代的差异果然不能以道里计,夏尔不由得在心里感叹了一句。 “喂!”芙兰有些惊恐地扫了扫四周,发现并没有人注意到这边之后,她才小小地送了口气。然后重新不满地看了看自己的兄长,“您怎么能这样说话呢?” 夏尔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然后也同其他人一样。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杜伊勒里宫上面。 虽然他心里一直在嘀咕“和紫禁城差远了,不过如此而已……”,但是能够有机会跑到这里来逛上一逛,不得不说,他心里还是有些愉悦的。 前世来法国旅游的时候,他所能见到的只是游人如织的杜伊勒里花园而已,连断壁残垣都没有——在1871年巴黎公社失败时。法国七十年来历代帝王所辛苦经营起来的整个宫廷,都葬身于火海当中,连同法国的君主制一起。继之而起的第三共和国政府决定不修复杜伊勒里宫。因为这座宫殿已经成为法国君主制和帝制的象征物。在1883年,这座宫廷的主要建筑废墟都被人拆毁完毕,所以夏尔前世所能去参观的,只能是杜伊勒里花园。和紧挨在它旁边的卢浮宫、奥塞尔教堂而已。 不过。说到底,就算超越了历史,看到了这座宫廷的实物,也就是如此而已,夏尔的激动只持续了几秒钟就荡然无存。 夏尔很快就收回了远眺的目光,然后转移到了自己的妹妹身上。 她今天难得地盛装打扮了一番,由于已经是接近冬天了,所以她身上穿着一条白色的呢绒裙子。上面编织有复杂的花纹,还配上了丝质的花边;她颈上还戴着一条细细的珍珠项链。她手里还拿着夏尔赠送给她的那把扇子,看上去既有少女的娇俏,又有着一丝年轻女孩的魅力。 不过,夏尔此时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问题。 “您老看着我干什么……”芙兰貌似怨怼地问了一句。 “不冷吗?”夏尔关切地问了一句,“今天的风挺大的……” 芙兰迅速地瞪了他一眼。 貌似的怨怼突然变成了真正的怨恨。 她抽离了自己的手,横过头去,看着面前的宫廷。 “不冷!” 虽然不明白芙兰为什么突然又生气了,但是……好吧,不冷就好。 片刻之后,芙兰看到了自己的老师,然后快步地走了过去,“老师,晚上好!” 她低声打了个招呼。 突然朝自己走过来的艳光照人的少女,着实让老画家吓了一大跳,一两秒钟之后才回过神来,他连忙也笑着打了个招呼。 “啊,特雷维尔小姐,晚上好,我们正在念叨您什么时候来呢。”说罢,他转头朝旁边的一位宫廷女官笑了笑。 而这位女官则严肃地点了点头算作回礼,她就是那位阿德莱德女士的贴身侍从女官之一了。 这时候夏尔也跟了过来,然后同样朝老画家打了个招呼。 “杜伦堡先生,晚上好。” 出乎他的意料之外,老画家见到了他之后,脸上的笑容瞬间不见了,只是冷淡地点了点头当做回礼。 夏尔还不明所以的时候,他已经把脸别了过去,跟着那位宫廷女官朝前走开了。 倒是不怪这位老人,他是在画展上见过夏尔的,所以他完全就想不通,不明白这位兄长要自称为自己妹妹的未婚夫,不管怎么看这都是离经叛道到了极点。因此,他再次看到这个原本给自己带来不错印象的年轻人时,眼光不免就带上了一点异样。 说得通俗一点吧,就是那种平常人看待变态的眼光…… 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夏尔,苦笑着跟着三人一起走了过去,接受卫兵的盘查。 自从路易菲利普国王上台之后,他几次历经过刺杀,差点死于非命,早已经心有余悸。很自然地,他也会在所居住的宫廷内做了一些工作来确保自己性命无忧。所以,今晚的宴会中,所有宾客都要被盘查一番也就不足为奇了。 那位带路的侍从女官小声地对卫兵交代了什么,而那些卫兵原本就十分平和的表情一下子就变得更加谦恭了,然后他们先是对夏尔等人行了个礼,然后 夏尔任由几位瑞士卫兵对自己进行了有节制的搜查,因为他本来就什么危险物品都没带。 从几百年前开始,守卫法国宫廷的就是那些瑞士雇佣兵了。然而很可惜,他们没有守卫住任何一位国王的性命,也没有保卫住任何一个王朝的存续。 而芙兰等人由于是女士。所以有特别的优待,宫廷女官仔细看了几眼,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之后就可以通过了。 似乎是女官的交代起了作用,那些卫兵盘查夏尔等人的时候特别迅速,一下子就将他们放行了。于是夏尔很快也就有余裕将视线投向了那些排在他后面的人。 他在找一个人。 她在哪里呢? 他的视线四下逡巡,想要在人群中把那个人找出来,但是这好像比想象中还要难一些。没有找到夏洛特。夏尔倒是首先发现了两个熟人——那位矮胖的大银行家博旺男爵和他的女儿。 这位男爵此时也穿着黑色的夜礼服,胸前还别着蓝色勋带,左眼还戴着单片夹框眼镜。旁边揽着他女儿的手。而他的女儿则一如既往地高调奢华,钻石项链所折射的光辉几乎有些刺人。很快他们父女两个也看见了夏尔。 片刻的惊愕之后,银行家很快恢复了镇定,然后笑着向夏尔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 夏尔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然后又集中起了注意力。 她在哪儿?! 心里的疑问声越来越重。 由于已经是夜晚时分。虽然灯火辉煌,但是能见度并不强,所以夏尔所能看到的也只是一部分人而已,这让他不仅有些心生焦躁。 直到最后,正当那位侍从女官催促他们离开的时候,他找到了那个人。 她身穿着一件带有复古式样的白色克里若林裙,金色的头发则被盘起了发髻,胸前还别着一枚蓝宝石胸针。她脸上的表情庄重而又严肃,又似乎若有所思。 即使在如此的日子了。她还是这般艳光照人。 夏尔没有打招呼,他只是微微皱了皱眉,准备离开。 而就在此时,好像是感受到了夏尔的视线一般,夏洛特猝然将身体偏了过来,然后与夏尔对视了起来。 一瞬间,原本镇定的夏洛特,表情陡然变了变,从最开始的惊愕变成了后面的茫然,最后则变成了愤怒。 很快,她眉头紧皱,目光炯炯,紧紧地盯着夏尔,眼中似乎燃烧着无尽的怒火。 不用她说话,夏尔也能知道她想说什么——“蠢货,我之前不是已经跟你说过了吗?不要过来!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听我的!” 夏尔能怎么回答呢?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然后微微耸了耸肩。 “我就是要来,您管得着吗?”他也用眼神做出了回答。 夏尔的回答让夏洛特更加被激怒了,她的眼光炽烈到似乎是要灼穿远处那个可恨的人。 “你会后悔的!” 正当夏尔要回答的时候,他突然感到自己的衣袖被人重重抽动了一下。 他连忙转过头来,却发现是自己的妹妹。 “芙兰,什么事?” “哥哥,快走吧……别人都催了几声了,您没听见吗?”芙兰一脸的不耐烦,“在宴会开始之前,阿德莱德女士还要见一见我们呢,您可不能随意耽误别人的时间,那就太失礼了!” 妹妹的指责,夏尔只能一笑了之。 “好吧,我们走吧。” 也是,先进去再说,看看她想玩什么名堂。 在夏尔听从了劝告之后,芙兰面上一喜,然后突然又伸出手来,紧紧地拉住了哥哥的手,然后在转身的余裕里,递给了后面的夏洛特一个毫无表情的眼神。 是的,她也看见了夏洛特。 就这样,特雷维尔侯爵家的两兄妹,就在夏洛特恼怒无比的视线的沐浴下,踏入了宫廷。(未完待续。。) ps:历史上的杜伊勒里宫确实是比较寒碜的,即使是拿破仑三世后来几经增建和修缮,也只是一个较小的宫室而已。 即使拿三后来把卢浮宫、皇宫广场这些宫室都连接到了一起,也没法和紫禁城相比…… 作品相关里面我将发一幅图,有兴趣的人可以看看…… 第一百四十三章召见 很快,所有的嘉宾都来到了宫廷内举办宴会的大厅当中。 华贵的水晶吊灯让整个大厅亮如白昼,衣冠楚楚的男男女女们,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闲谈。镀金的餐具、女性佩戴的珠宝、男性们佩戴的勋章所反射出的烛光交相辉映,好一派富贵气象! 人们的谈话声,乐队的演奏声,脚步声,碰撞声也杂糅在一起,构成了复杂而又喧嚣的曲目,让人目眩神迷。 凡此种种,突然让夏尔有一种身处虚幻世界一般的感觉,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芙兰一直跟在夏尔旁边,小心地抓着他的手,另一只手则小心地拿着扇子。而夏尔的精神则放到了其他地方——他一直在找夏洛特,可是在这么混杂的人群当中,一时间他也没找到。 “哥哥,您在找夏洛特吗?”芙兰好像很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好像很着急的样子啊?” “哦,难得今天碰到了她,不打个招呼总是不好吧……”夏尔微笑着回答。 “只是打个招呼而已?”芙兰平淡的语气里似乎蕴藏着一些讥讽。 “那你觉得我还想干什么?”夏尔低声反问。 “谁知道您怎么想呢。”芙兰的口吻依旧十分冷淡。 俊朗的青年和明媚的少女,暗地里已经招来了不少视线,其中大部分倒是奔着芙兰去的,夏尔感受到了这些带着探询、好奇、欣赏以及羡慕的视线,而另有些视线甚至还带有些邪恶的色彩。 “好了。别不开心了,芙兰。”夏尔不动声色地稍微转开了些身体,将自己的妹妹遮挡在这些视线之后。然后笑着对芙兰说,“您初次踏入社交场,就能够得到被阿德莱德女士召入宫廷的机会,难道不该用心表现一下吗?板着脸可不是淑女应该做的。很多女孩子如果得知您的幸运的话,大概会嫉妒地发疯吧……” 正当芙兰还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她发现自己的同学德-博旺小姐和她的父亲已经走到了她的旁边。 “我可没有嫉妒呢,特雷维尔先生。”萝拉先是朝夏尔点了点头。然后微笑着说出了一句话,表示自己刚才无意间听到了夏尔的话。 而博旺男爵则满脸和善,笑而不语。他虽然身形矮胖,但是考究的穿着和勋带上别着的勋章,仍旧能让人感觉到那种俨然的气度。 夏尔明白了男爵的意思,于是朝自己的妹妹轻轻点了点头。示意她和萝拉先去旁边聊一下。明白了兄长的心意之后。芙兰顺从了他的这个要求,跟着萝拉走开了。 在两位少女都离开了之后,一直在笑的博旺男爵才开口说话。 “特雷维尔先生,虽然很惊奇,但是我真的很荣幸今天能够在这儿看见您……这真是一个大意外啊。” 虽然脸上的笑容一点都没变动,但是他的眼中却满是探询。显然他不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 他的意思很明显——你今天怎么来这儿了?你有什么目的?你们想干什么? 既然两边在最近已经达成了初步合作的意向,那么他心里当然很不喜欢波拿巴党人这么自行其是,他害怕闹出什么大乱子。结果让自己的投资泡汤计划受阻。 “我同样也很荣幸碰见您。”夏尔微笑着回答,“不过。我之前也没想到有这种机会。因为我的妹妹特别得到阿德莱德女士的垂青,所以她想要特意趁这个机会邀请我们兄妹来宫里逛上一圈……机会这么难得,我当然无法拒绝,于是就一个人来了。” 他也告诉了对方,今天自己只是一个人来的,而且没有什么特别的目的,请他放心。 听到了夏尔的回答之后,博旺男爵明显不是很相信,因而微微皱了皱眉头。不过,他尽管苦思冥想,却也想不到夏尔会有别的什么目的,也只好接受了他的这个解释。 “哦,原来如此,那祝您和您的妹妹玩得开心。”他很快又重新堆起满脸的笑容,然后顺便恭维了夏尔的妹妹一句,“话说回来,您的妹妹真是长得美呢,我看今天来的女孩们里面最漂亮的就是她了。原本我以为我女儿已经够漂亮了,想带她来显摆显摆。哪里知道今天一看,比您的妹妹还差了一些……哎,早知道我就不带她来了。” 他这话里显然有一些开玩笑和有意恭维的成分,银行家不都是习惯于恭维客人的么? 但是夏尔却毫不客气,完全照单全收了下来。 “我也认为如此。”他笃定地回答,毫无别人在谈及自己时的那种谦逊。然后,他拿起旁边桌上的一杯酒,轻轻朝银行家点了点头。“也祝您今晚玩得开心。” 看到夏尔的神情,银行家似乎终于相信了他今天不是过来挑事的,于是好像也松了口气。他也拿起了旁边的一杯酒。 “谢谢。” 两个人干了一杯,然后各自回去领回自己那边的少女。 芙兰和萝拉一直在旁边聊天,看样子她们似乎谈得很开,一直有说有笑的。 “你还不知道,我的哥哥啊,小时候最喜欢……”芙兰好像是在说着夏尔的什么,声音也放得很大。 “芙兰,你们在说什么呢?”一听到这个话头,夏尔连忙打断了她们的话。 “我们在谈小时候的事情呢。”萝拉镇定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哦,不胜荣幸。”他随口应付了一句。 突然,他发现芙兰脸上红扑扑的。 “喂!你怎么喝酒了……?!” 难怪刚才那么大声。 “不要怪她,是我开玩笑说大家一起尝一尝的……”萝拉的语气里似乎有一些歉意。“没想到……” 没想到她这么不经喝对吧?谁会想到呢! 芙兰历来就喝不得酒,哪怕是几乎没什么酒精的果酒,她一喝也会很快变得两颊绯红、双眼迷离。就像……就像……就像现在这样。 虽然只是喝了一点红酒,但是芙兰的样子却好像是要酩酊大醉了一般,脸红得要滴出水来。 “笨蛋,喝不得酒还要逞强!”看着她的样子,夏尔又心疼又有些好笑。 “没事……啦,只是……只是……喝了……一点点……而已。”芙兰温声回答,好像不知道自己的舌头已经快打结了一样。 “笨蛋!”夏尔不由得又‘怒斥’了一句。然后用手扶住了她,接着他和萝拉点了点头告辞,然后打算带芙兰到旁边休息室里休息。 扶着妹妹。夏尔从一群宾客旁边走过。 “听说爱尔兰已经遭了大灾了,先生?” “是的,夫人,”一个外交官模样打扮的男人回答。“那里遭的灾非常厉害。大片大片的地区,粮食都几乎绝收,看样子要出大事了。” “哦,他们还真是可怜啊……”一位夫人,用十分哀切的语气感叹了一句,目光十分悲哀沉痛,“上帝保佑这些可怜的人们。” “夫人,您的仁慈足以感动上帝。”这位男士低声恭维了一句。“作为基督徒,我们都会为他们祈祷的。” 此时的爱尔兰大饥荒。已经成为了整个欧洲的谈论话题了。 虽然1801年,英国议会通过了《英爱合并法案》,使得爱尔兰正式并入了英王治下,成为了英国的领土,但是和过去几个世纪一样,英国人对待爱尔兰人依旧犹如对待殖民地一样。 此时,爱尔兰的土地几乎完全为英国地主所霸占,而且多数大地主居住于英格兰,极少到领地来看一看,只关心谷物和牲畜的出口,因此爱尔兰大多数农业收入因此输出国外,而爱尔兰农民绝大多数就只能当英国土地贵族的佃农。而他们所获得的土地面积由于非常小,因此只有种植马铃薯才能养活家人。 种植作物的单一化让作物的抗疾病风险变得极大,一种真菌从外国传入到爱尔兰岛,然后迅速蔓延,它能够极大地破坏马铃薯的生长。于是从1845年开始,爱尔兰的农作物产量剧烈减产,并最终酿成了席卷整个爱尔兰岛的大饥荒。 然而,面对爱尔兰的史无前例的大饥荒,英国女王和英国政府却无动于衷,任灾情蔓延和爱尔兰人民抛尸遍野,甚至那些英国地主还继续从爱尔兰出口粮食到英国本土去,整个饥荒时代,爱尔兰都是粮食出口地。 在如今的1847年11月,已经有数十万爱尔兰人饿死了,而直到最后,一共有一百余万爱尔兰人死于饥荒。另有一百万爱尔兰人,为了逃避饿死的命运而乘船逃离,流落到异国他乡。 在此刻,英国人仍旧满怀感情地赞颂着光芒万丈,熠熠生辉的维多利亚盛世,没有人多少人关心这些爱尔兰人,也许他们消失了会更好。 而在欧洲大陆上,爱尔兰人的遭遇所激起的也只是道义上的同情而已。 交际场上人人都都为这些可怜人而长吁短叹,有些富有爱心的女士甚至还会心酸落泪,却没有多少人真正为此做了点儿什么。谈资,终究只是谈资而已。 夏尔也是如此,比起那纸面上的一百万数字,他更关心的是那些活生生的人。 他扶着自己的妹妹,充耳不闻地朝旁边走着。 突然,一个人挡住了他的路,他抬头一看,赫然是那位带着老画家和自己进来的宫廷女官。 这位女官表情十分严肃,宛如宫廷本身的具现和化身。 “特雷维尔先生,阿德莱德女士想要见您和您的妹妹,您可以跟我来一下吗?”(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回忆 在侍从女官的引领之下,夏尔强行拉着已经迷迷糊糊的芙兰,绕过七折八拐的楼梯和走廊,往阿德莱德女士所居之室走去。 在这一路上,夏尔心中有些忐忑不安。 他的不安,倒不是因为害怕去见一个老人,而是害怕在自己不在场的时候夏洛特他们已经动手,让自己什么都来不及做。这种不安,差点让他刚才想过要拒绝去见那位女士。 不过,理智也一直在告诉他,现在宴会还没有正式开始,国王根本不会出席,夏洛特他们再怎么也不会动起手来的,现在自己如果拒绝了那位女士的宣召,恐怕还会更加令人生疑,所以他就强自压下了这股不安,静静地跟随着女官漫步前行。 而芙兰正伏在他肩膀上,随着兄长前行,他脸sè绯红,眼睛半睁半闭的,呼吸十分炽热。 “真是个笨蛋,如果喝不得酒,那就不要去喝啊!”夏尔小声抱怨了她一句,“博旺小姐叫你喝你就喝了?现在知道后果了吧?蠢!” 虽然貌似是在抱怨,可是未免芙兰摔倒,他还是小心地揽着自己的妹妹前行。 “哥哥,我……我没事……只不过……只不过……喝了一点而已……就喝了一点而已……”芙兰还在逞强,不过似乎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她紧紧地靠在哥哥肩膀上,走路也歪歪扭扭的。 看到此情此景,夏尔为难地招呼了一下前面的女官,“您看,要不让她先休息一下?就让她这样去见那位女士的话,会不会太失礼了……” “没事的,先生。”这位女官似乎也是被两兄妹给逗乐了,严肃刻板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笑容,“那位女士并不会特别在意这种小事,而且宴会等会儿就要开始了,得抓紧时间,不然等会儿那位女士就没空接见你们了。” “好吧。”夏尔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于是就放弃了原本的打算。不过他还是小声叮嘱了芙兰,让她尽快打起jing神来。 ………… 过了一会儿之后,兄妹两个终于走到了阿德莱德女士的会客室之前。侍从女官轻轻敲了敲门,得到了允许之后她为夏尔兄妹打开了们,然后屈膝行了个礼,示意两人进去。 芙兰的jing神已经恢复了一些,从夏尔身旁离开了,自己跟着哥哥走了进去。 在走进房间的第一瞬间,夏尔用最快地速度将里面仔细扫了一遍。里面的烛光并不亮,所以夏尔不能第一时间把整间房间都看个清楚,不过也可以大致得出了一个结论——陈设并不奢侈,地毯和壁挂也只是一般的货sè,显然民间关于阿德莱德女士生活简朴的传言并没有脱离事实。 最关键的是,里面没有数十枪手,一切正常。里面只有一个苍老的贵妇人,正端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温和地笑着,凝视着刚刚进来的两兄妹。 “是特雷维尔先生吗?终于见到您了。”老妇人友好地朝夏尔点了点头。 门缓慢地被关上了。 夏尔和芙兰都向对方行了一个礼。 “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您的召见,女士。”躬身的时候,夏尔恭敬地说,“我真担心自己无法回报您的这份恩情。” “真是个谦逊的年轻人呢。”女士仍旧微笑着,“您今年多大了?应该有二十岁了吧?” “是的,今年二十岁。”夏尔回答。 “时光过得真是快啊,已经二十年过去了!”阿德莱德女士小声感叹了一句,然后指了指她旁边的那些座位,“坐吧,在我面前不用拘礼。” 夏尔从善如流,然后当他想要伸手去扶芙兰的时候,却惊奇地发现自己的妹妹也直接就走了过去然后坐在离女士最近的座位上。虽然脸上还是微红,但是她的动作十分轻盈,并没有任何行动不畅的样子。 等等,她jing神怎么恢复得那么快!夏尔有些震惊了,该不会是……夏尔一瞬间就感到脸颊有一点点发痒。 算了,没时间想那么多,先应付现在的状况吧。他连忙强行把jing神给收了回来。 女士显示抚摸了一下坐在身旁的芙兰的额头,又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夏尔。 “真是非常出sè的兄妹呢,不愧是特雷维尔家族和诺德利恩家族的后人,名门之后就是不一样。爱丽丝如果能看到今天的话,一定会十分开心的吧……” 听到女士又提到了自己的母亲,芙兰禁不住微微动容。 糟糕。 为了避免让芙兰伤心,夏尔马上插话,转移了话题。 “也幸亏有您,我们才能够有机会踏入到宫廷当中。我的妹妹第一次踏入交际场,就有您将她请入了宫中,您给了一个少女最大的眷顾,女士,我真的很感谢您。” “呵呵,还真是埃德加的孩子呢……这么会恭维人!当年他就是这样,才让爱丽丝倾心的吧?”阿德莱德女士笑容满面,“您不用这么谦逊,特雷维尔这个姓氏,足以成为去任何人家的通行证了,哪怕是王宫也一样。” 尽管心地善良脾气温和,但是奥尔良公爵的女儿再怎么样也是个贵族女xing,甚至是个十分标准的贵族女xing。她自然会很看重姓氏门第、血统渊源之类的东西,对所谓的政治立场、意识形态她反而没那么在乎。 不过,她老是这样提到母亲,毕竟不是个事啊……夏尔眼角看了看芙兰,发现她现在果然十分悲伤。 “啊,真是抱歉,这种时候跟你们提到这些。”感受到了芙兰的情绪之后,女士抱歉地笑了笑,然后解释了一句,“我只是……我只是真的想起了当年。爱丽丝小时候就很聪明,对我们这些长辈很礼貌,人人都很喜欢她,那时候她在我面前撒娇的样子,就好像是昨天一样……谁能想得到后来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哎……”女士眼中满是伤感和缅怀,又轻轻抚弄了一下芙兰的额头,“你们都是她的孩子,所以我一看到你们,就忍不住要想到她,真是抱歉……” 在老妇人恳切的致歉面前,夏尔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好选择了沉默。因为在这一世的母亲身上,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倒不是因为夏尔对此世的母亲有什么恶感,而是他根本就没什么印象。 因为在夏尔此世五岁的时候,她就离世了,而且在世的时候她也并没有经常照看夏尔。夏尔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她那张姣好的面容(倒是与芙兰有些相似),此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记忆。 而在她因为生下芙兰时难产离世之后,为了不让芙兰伤心,夏尔对她几乎绝口不提,十几年的刻意遗忘之下,夏尔发现自己居然说不出多少对那位母亲的回忆。这倒是一件很遗憾的事情。 似乎是看出了兄妹两人所思所想,女士又温和地说,“爱丽丝离开人世的时候,你们都还小,可能不太清楚,但是当时她可是出了名的大美人呢,不知道被多少人追求过……当她决定要嫁给你们的父亲时,好多年轻人都灰心丧气,还有说要和你们父亲决斗的呢!” 她是有意要逗两个年轻人开心,所以夏尔当然只能配合地笑了笑。 “那看样子我父亲当年可没少吃苦头。” 女士噗嗤一笑。 “那可不是,可别想轻轻易易地把我们的宝贝抢走。” 说到这里,她似乎又想到了什么,“诺德利恩家族当时也不太同意这门婚事,好在爱丽丝一力坚持,最后他们还是走到了一起。只可惜爱丽丝结了婚后很少出门,所以我们后来也就不大知道她的消息了……还好,还好她还留下了你们,在天上她应该很欣慰吧……对了,诺德利恩家族后来有没有来找过你们?” “我们与诺德利恩家族并没有多少来往,所以我不太清楚其中的情况,抱歉。”夏尔的回答十分冷淡,态度甚至有些傲慢。 夏尔说的是实话,诺德利恩公爵一家与特雷维尔侯爵一家虽然结成了姻亲,但基本上是不来往的。多年来那一家人并没有来看过小姐的两个孩子,甚至在小姐过世的时候也只是冷淡以对,随随便便就派了个人来敷衍。既然对方看不上又没有钱又没有势力的侯爵一家,老侯爵和夏尔祖孙两人也有足够的高傲,让自己不去与对方扯上任何关系——夏尔从未去他们家拜访过,以后也不打算去。 也许是因为杂糅了爱丽丝的遗传的原因,这个年轻人的面孔轮廓要比他的父亲柔和一些,额头也没有他父亲那么宽,她之前甚至觉得两代人的面孔并不是特别相似。但是这一瞬间,夏尔脸上那种固执高傲、冷淡矜持的神情,却像极了当年那位年轻人,让她再也不怀疑其中的特雷维尔血统。 特雷维尔家族的人,就会有这种骨子里的高傲和矜持吧。 看来,这两家还是心结难解呢。女士在心中暗暗叹了口气。 在感叹之余,她也在隐约间感受到了一种好奇心的满足。贵族女xing——尤其是年长的贵族女xing们——都会对这种贵族们之间的恩怨纠葛都非常上心,这也算是一种女xing的八卦天xing吧。 她转头看了看旁边的挂钟。 “时间也不早了,我也不耽误您的时间了,等下的晚宴才是正事,您这样的年轻人肯定喜欢热闹吧?您尽管去玩得开心吧!”她仍旧微笑着,“不过,您的妹妹我就要借用一下了,我要把她留在我身边,陪我聊聊天,还要画上几幅画,您能够允许吗?” “当然。”夏尔站起来再度行礼。(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激辩 不得不说,虽然是初次见面,但是阿德莱德女士给夏尔留下的印象是非常良好的:温和、善良,能够注意照顾他人的情绪。果然,在民间她能够得到那么好的名声,确实不是沽名钓誉而来的。 但是,即使如此,夏尔仍旧毫无负疚地继续打算摧毁他哥哥以及奥尔良家族的王座。感情是感情,事业是事业,他完全能够分清楚其中的区别。 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在那位侍从女官的带领下,夏尔重新回到了宴会大厅,而他的妹妹则被留到了阿德莱德女士身边,女士似乎想要还和她聊一些话。夏尔也乐得如此——等下如果真的发生什么不测事件的话,芙兰呆在这位女士身边,自己总会方便一些吧。 只可惜,这里毕竟是皇宫的宴会大厅,能够容纳下的人实在太多,他没能够一下子就找出夏洛特来,只得装作不经意地在大厅漫步,希望能够尽快达成自己的目的。 宴会的举办人儒尔维尔亲王,正和他的夫人(巴西皇帝佩德罗一世的四女弗朗西丝卡)一起,站在大厅的最中央,笑容满面地和一些重要的来宾互相寒暄着,而他那个才刚满两岁的儿子,则在露了一次面后之后就被乳母抱回到房间里休息去了,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毕竟他只是名义上的主角而已。 奥尔良王室第二代人中现在最年长的男性、儒尔维尔亲王的哥哥内穆尔公爵,刚才也带着夫人来了。但是只是和弟弟礼貌性地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惹起了围观者们一阵阵窃窃私语。看来两位王子之间面和心不合、互相明争暗斗果然不是流言而已。 老国王路易菲利普已经七十五岁了,而且身体也不大好。大家都知道他已经时日无多了,也难怪这两个王子这么急切。 正当夏尔还在四下流连的时候,她发现博旺男爵带着他的女儿走到了那位亲王面前,正与亲王夫妇愉快地交谈着。像博旺男爵这样重要的金融家,自然是能够得到这种优待的,而目前位卑名浅的夏尔,当然也就得不到这种待遇了。那位亲王殿下恐怕连眼角都看不到他。 不过,这也正好方便了他。他现在不与任何人交谈,而是集中注意力。目光四下逡巡,努力想找出夏洛特的身影。 可是,尽管如此,夏尔却一直都没有找到夏洛特。随着时间的推移。夏尔内心愈发得有些焦急。她去哪儿了?难道暗地里还在干什么吗?夏尔心里十分狐疑。 焦急之下,他的目光更加犀利,仿佛是要用眼神在人群中把那位勾出来一般。 终于,他找到了。 她正站在一个角落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站在自己旁边的一个青年人聊着天,她的神情已经恢复了平日里的恬淡,脸上也堆满了公式化的笑容,胸前的蔷薇形胸针里的蓝宝石。闪耀着柔和的辉光,更加把她映衬得柔美之极。 这就是夏洛特!终于找到她了! 此情此景。又有谁想得到、会相信她是来干那种事的呢? 她旁边的那个青年,夏尔粗看起来有些眼熟,然后很快想了起来。这是他见过一面的博旺男爵的儿子,宫廷侍从军官莫里斯-德-博旺。 怎么?这位也是王党吗? 不,不可能,夏尔马上否认了自己的想法,这位花花公子哪有胆量干出这种事,而且博旺男爵这种人肯定也不会去干出这种事,夏洛特只是拿他当作掩护而已。 无暇再想更多东西了,夏尔马上装作无意地快步向她走去。 夏洛特也马上发现了那位正在向自己走过来的青年,她的眉毛骤然一皱。 “特雷维尔小姐,怎么了?”正和她聊着天的青年敏锐地发现了夏洛特的情绪变化。 一瞬间的怨怒很快就被强行压下去了,夏洛特很快就重新摆出了笑容。 “没什么。” 顺着她的视线,莫里斯马上也发现了夏尔,一愣之后他也想起了自己见过这个人,不过,他的“情报”似乎还没有更新。 “您的弟弟也过来了?”他小心地问了一句,“怎么,您好像不太高兴看见他?” 听到莫里斯的问题之后,夏洛特忍不住又笑了出来。 她脑海里突然回想起了不久之前和夏尔一起去博旺男爵府上的那次拜访,有过惊险,有过惊慌,最后,得到的是惊喜。 但是很快,她就记起了今天自己为何而来,表情重归于严肃。 “嗯,很不高兴。”她轻轻点了点头,“最近我们因为吵了几架,我不想和他说话,可是……您看,他老是来找我。” “那么,至少在今晚,您不用为此烦扰。”莫里斯马上回答,然后高高的身躯正好挡在了夏洛特之前,冷冰冰地看着夏尔。心里则在暗自窃喜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讨心上人欢心的机会。 就在他刚刚站好的时候,夏尔已经走了过来。 “您的姐姐现在不太想见您。”莫里斯作出了一个让夏尔停步的手势,“特雷维尔先生,虽然我不明白发生什么,但是我认为她有对您避而不见的权力……” 然而,让他意外的是,这位看上去斯文的青年却丝毫没有顾及礼仪地直接走到了他的身前,然后面对面地看着他。 “您既然不知道情况,那就请让开好吗?”夏尔毫不客气地对他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和她要说!” 莫里斯愣了片刻,然后马上回击。 “您的表现让我很怀疑您的教养。” “这和你无关!”夏尔放大了音量,“让开!” 在如此无礼的攻击面前,莫里斯只感到血气正往脸上涌来,他愤怒地睁大了眼睛,怒视着夏尔。 “如果我不让开呢?我不觉得您有什么权利或者资格来支使我!” 而夏尔则毫不示弱地回瞪着。 “那您准备好承担后果了吗?博旺先生?!” 两个青年人就这样对峙了起来,大有一言不合即将大打出手之势。 夏尔的声音,早已经让旁边的人也疑惑地向这边看了过来,还有几个人对这边小声指指点点了起来。 在他们看来,两个年轻人,一个美女,情况似乎一目了然……看到此情此景,还有人笑了出来,显然见惯了这种让人喜闻乐见的场面,没有人出来劝解,显然都是存了看笑话的心态。 在莫里斯后面站着的夏洛特则不同,她了解夏尔,她知道夏尔不是一个容易冲动的人,更不会这样不讲礼节,除非是……有意为之。是的,有意为之! 这一瞬间,她明白了夏尔的主意——他就是想闹出一点小事端,然后缠住自己,至少吸引一些其他人的注意力,让自己行动不便。 可恨!她心里的怒气又增添了一分。 但是现在,仅仅生气是没用的,必须尽快解决,旁边已经有人注视到了这边了,如果不尽快解决的话等下就麻烦了! “后果?!”莫里斯笑了出来,“我还真想看看有什么后果,怎么……” “博旺先生,算了。”夏洛特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话,“让他和我谈谈吧,也好,我想了想,我们之间确实有一些误会需要解决……” 莫里斯被夏洛特这句话搅得摸不着头脑了,他有些茫然地回头看了看夏洛特,又转回来看了看夏尔,明显茫然失措了。 “莫里斯,”夏洛特又强调了一遍,“我想和他谈谈,您先去其他地方玩玩吧,可以吗?” 虽然是探询的口吻,但是明显是命令的语气。 “可是……”可怜的年轻人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我是说……好吧……” “如果等下有什么事,别忘了叫上我。”他最后还是屈从于夏洛特坚定的眼神之下决定暂且离开,只是恨恨地瞪了夏尔一眼,然后又朝夏洛特点了点头,“我等着您。” 夏尔微笑着目送着对方渐行渐远的背影。 “这下您满意了吧?特雷维尔先生?”夏洛特冷冷地看着夏尔,目光中既有质问,又有些痛心。“我说过,叫你别来的,结果您完全没有听我的,您真的忘了自己是什么了吗?” “我没有忘记。”夏尔的表情十分沉静,“反而是你,你忘记了自己是什么。” “胡说八道!”夏洛特有些气愤地打断了他,“即使你不记得自己是特雷维尔家族的后人,你也该至少记得你自己是什么。” “恰恰相反,正因为我记得我们都姓特雷维尔,所以我可以断定你忘记了自己是什么,”夏尔反唇相讥,“你把别人随口说的宣言当做不能更改的信条,把别人不值钱的承诺当成是必须履行的义务,这实在太愚蠢了!” “你都知道了?!”夏洛特大惊失色。 “我有那么蠢吗?”夏尔讥讽地回答。 慢慢地,夏洛特的表情从惊慌,变成了愤怒,最后又重归于平静。 “所以,您今天是来阻止我的?”她冷冷地问,目光中的冷冽几乎能够让人冻结。 “是又怎么样?” “你休想!”(未完待续。。) ps:今天玩得太疯了,好在终于赶在0点之前写完了…… 我是全勤写手哈哈哈哈o(n_n)o~ 第一百四十六章国王 “你休想!” 夏洛特苍白的脸上满是愤怒,却又因为必须压抑自己,而变得更加愤怒。他的这句话,给了夏尔一阵莫名的即视感。 看着她紧绷着脸的样子,夏尔嘲讽地笑了笑。“是吗?” “为什么?”他的笑容让夏洛特更加恼怒了,只是脸上却还是十分平静。 夏洛特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夏尔,她盘起来的金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目光凛然而不可侵,带有无限的坚定,又似乎燃着一团火。 “难道这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吗?为什么要来碍事?”她厉声质问。 在如此凛然的夏洛特面前,夏尔在那一瞬间居然有些失神,但是他很快就找回了镇定。“如果我说不是好事呢?” “为什么?”夏洛特的目光更加凌厉了。 “为了很多东西。”夏尔含混地回答,然后放缓了口气。“总之,夏洛特,我平生没有求过你的什么,而且你在困难的时候,我也尽力帮过你。所以……所以唯独这一次,我请你放弃这个愚蠢的想法,可以吗?” 夏尔突如其来的恳求让夏洛特刹那间有些不知所措。 面前这个人,多少年来从未跟自己说过几句软话,也没有要求过什么,在自己面临险境的时候也毫不犹豫地帮助了自己。甚至还曾对自己说过“我无法坐视你坠入深渊,哪怕代价是需要用别人的身体把深渊填满给你当垫脚石,我也会把你拉出来。” 可是。他此刻却以恳切之极的目光要求自己一件事,仅仅一件而已。 可是……这不是被人恳求了就能够放弃的事情,至少对夏洛特来说不是。 仅仅一两秒钟的犹豫之后。夏洛特又重新恢复了坚定,她目光澄澈地看着夏尔,回答十分简单,也无可更改。 “不。” 听到这个决绝的回答之后,夏尔终于也忍不住生气了。 “夏洛特,我明明白白地跟你说吧,你这是在发疯!你以为这样就能改变什么吗?天真之极!你说我在碍事。可我要告诉你,碍事的人是你!就凭着你那些愚昧不堪的痴想,你就想毁掉我的梦想?你休想!” “抱歉夏尔。别的什么我都可以答应,但是这个不行。”在激动的夏尔面前,夏洛特却十分平静。 “那就没办法了。”夏尔轻轻叹了口气。 “站住!”夏洛特突然厉声呵斥,阻止了夏尔不着痕迹的靠近。“别过来!” 夏尔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两个人虽然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是这种争吵当然会引来旁边一些奇怪的视线。如果再争吵下去。恐怕就会有人过来干预了吧。 夏洛特见状,很快就压抑了自己的情绪,冷冷地看着夏尔。 “你以为你来到这里了,就能改变什么吗?我已经跟你说过了,我的主意不会再更改了,如果你想告发我,那你现在就可以喊出来,尽管喊吧!我倒想看看你有没有这胆量!如果你不敢。那就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别让自己不小心也遭了秧。怎么样?你想怎么选?” 夏尔不禁微微皱了皱眉。 夏洛特的情绪很激烈确实是在意料之中。但是除此之外,她却还有令人意外的冷静。她看出了夏尔的窘迫,她知道夏尔当然不可能大声喊出来因而有恃无恐。 “哼。不敢吗?”看到夏尔沉默了之后,夏洛特嘴角微微上撇,露出了淡淡的冷笑,“那就给我老实站着!再见。” 说完这句话后,她转身就直接离开。 看来一切是不能靠言语来挽回了。夏尔默默地看着夏洛特慢慢离去的背影,如果现在动手强行把她拉住的话,因为不敢解释什么,所以自己很可能会被看成是闹场的人,会被人强行拖离大厅。不,至少现在不能。 但是,不管怎么说,能够找到对方的踪迹,已经比什么都强了。他冷眼看着夏洛特的背影,若有所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儒尔维尔亲王和客人们的交谈越来越少,他几次以微妙的视线看向怀表,显然是等着自己父王出现的时刻,他当然不会想得到,此时正有一股欲置他的家族于死地的阴影,正笼罩着整个大厅。 宴会此刻已经进行到了人们在闲谈和纷纷享用餐点之余,都在期待着那最后一个人的出席。而夏尔则不动声色地把自己隐藏在角落里,仔细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蓦地,他发现自己的妹妹也出现了,跟随着那位阿德莱德女士,远远地坐在自己对面一侧的墙边,她的旁边还放着一些画具,显然等一会儿她就要奉命开工了。而此刻她的心思却显然没有在画上面,而是在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脸上似乎有些焦急,还不时的回头和阿德莱德女士交谈着。 夏尔当然明白她是在找什么,不过他此刻也只能选择继续隐藏在人群当中。 ………… 时间的流逝不会为任何一个人的意志所转移,终于,时针走到了那个时刻。 “国王陛下驾到!”在掌仪官的清喝声下,几乎在那一瞬间,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沉寂。 人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终于来了啊!”的眼神,然后迅速地给即将到来的国王陛下让开了路。 那么多权贵富豪,天潢贵胄,都纷纷噤声,并快速地分列于两旁,在中间让开了一条道路,以供这位至尊穿过。这就是权力所带来的威势,哪怕这些人中的一部分——甚至一大部分——早已经和这个王朝离心离德,但是在这位国王陛下出来之时。权力的威力仍旧能够让他们必须噤声站好。 权力,好一个令人迷醉之物啊! 就连夏尔,也禁不住往大门那边看了过去。心里暗自期待着那一刻的来临。 他这辈子还没有见过这位鼎鼎有名的人物,心里无论如何都是会有一丝期待的。 大厅的门缓缓打开了,当今法兰西的国王陛下,站在大门正中央,目无表情地看着大厅内的众人,似乎努力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将一国之主的威严传递到每一个人的心中。 他同平常一样。身穿着一身国民自卫军统帅的制服,黑色制服上的金排口折射着耀眼的光芒,在制服的右肩上。他别的红色的勋带,而在他的左胸上,法兰西荣誉军团的大十字骑士勋章闪闪发亮,即便是夏尔这种心怀不轨之徒。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国王仪表堂堂。 虽然他已经七十五岁了。然而头发还有大半是黑色或者棕色的,仅在两鬓才有一点点的白斑,脸上皱纹也不多,面孔整个显得很有精神。仅看这幅面容,又有谁想得到这位国王陛下这几年早已经多次发病了呢? 在众人的目光聚焦之下,国王陛下不慌不忙,缓缓地环视了整个大厅一眼,然后微微点了点头。 接着。在掌仪官的引领之下,几乎每个人——连同夏尔自己——都同时喊了出来。“国王陛下万岁!” 整个大厅中,欢呼声回荡在整间大厅当中,瞬间就让刚才的寂静土崩瓦解。 国王又重新轻轻地点了点头,好像是对人们的反应十分满意一般。 是的,此刻他的心情确实十分高兴。 人生的路走到了这个巅峰,此生还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跟随着父亲投机大革命,而后在大革命愈演愈烈之后抛下父亲逃离法兰西,眼睁睁地任由不久之后父亲走上断头台。 在拿破仑倒台之后,他回到法国。在复辟了的波旁王朝朝廷里,他,这个逆贼的儿子,小心翼翼地奉承逢迎归国的国王路易十八,千方百计地讨取了那位国王的欢心。最终,他让在革命中吃尽了苦头的波旁王家遗忘了父子两个曾经的背叛,把爵位、把奥尔良家族的财产、把名誉都重新还给了他。 接着,苦等了十五年后,他最终在一八三零年的七月暴乱中最终修成了正果,夺取了波旁王族的王位,完成了父子两代人四十年的功业。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两代人能够承受那么多的苦楚,能够付出那么多辛劳,能够甘愿把一切尊严丢尽,把一切道义抛弃? 就是为了此刻! 就是为了这山呼海啸一般的“国王陛下万岁!”,这就是一切! 为此付出的一切代价,在这一刻都是值得的。 至少,在国王陛下的心中,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欢呼声久未停息,然而国王陛下似乎置若罔闻,他只是微笑着,然后缓缓地朝前走着,后面跟着几位侍从官。 他的目光直视着前方,看着大厅最深处那金碧辉煌的宝座,除此以外他眼里再也没有其他的东西。而分列两旁的权贵富豪、贵介子弟,在他眼中完全是不存在一般,只能作为王座的背景。 长长的地毯,从门口一路铺就到宝座之下,颜色鲜红,仿佛是用献血染上去的一般。 不!这就是用献血染上去的! 整整四十年的动乱,整整四十年的辛劳,整整四十年的流血不止,无数人的血和泪,才最终铺就了奥尔良家族通向王座的道路。 还有什么地毯会比这样的更红呢? 他缓缓地朝前走着,走向只属于自己的王座。(未完待续。。) ps:月底了,我想我也该跟风向大家讨要一下月票才对…… 打滚求月票,求打赏,求推荐! 另外,还请大家帮忙多多宣传一下,看得人越多,作者越开心的 第一百四十七章未遂 国王陛下的到来,让宴会的气氛达到了儒尔维尔亲王夫妇很快就赶了上来,向自己的父王行礼。 夏尔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则暗想到了其他的地方上。 “老兄,王后陛下为什么没有出席呢?”夏尔旁边的人突然窃窃私语起来。 “听说是身体不适……”另一个人低声回答。 “身体不适?不至于吧……再怎么说也该出席一下啊……”这个人还是有些狐疑。 “我的朋友,那您不是挺明白的吗?”另一个人再次回答,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哦……原来如此!”这个人感叹了一声,仿佛真的明白了什么,“看来传言是真的了,比起儒尔维尔亲王来,王后陛下更看重内穆尔公爵……” “嘘,小声点,”另一个人连忙打断了他,“这跟我们没关系。” “我的朋友,我也就是这么一说……”这个人笑了笑,然后转移到其他话题上。 夏尔心中则轻轻哂笑了笑,这两个人只看到了表面而已。这位国王陛下今天出席,真的只是因为他比较喜欢三儿子吗?恐怕未必。他抬爱三儿子,主要应该是想扶起他来制衡二儿子内穆尔公爵在皇室中的影响力,以便让他无法动摇自己在皇室和朝廷中的权威,一位国王只要在世一天,就不会愿意有人分薄自己的影响力和权力。 不过,他恐怕不会想到。自己殚精竭虑想要维持的权力,此刻已经时日无多,即将轰然垮塌了吧?就连此刻。他本人都在承受着生命的风险。 一想到这里,夏尔看着国王的目光就不免带了一点蔑视和嘲讽。 就这样,法兰西的国王陛下一步步走向自己的王座,为了透出君主应有的威仪,他的脚步很慢,好一会儿之后,他才走到大厅的正中央位置。 旁边的两列宾客。一道道混杂有畏惧、崇敬、羡慕、嘲讽以及仇恨的视线,投射到他的身上,但是他浑然不觉。泰然自若。 菲利普-平等的儿子,花了四十几年之后,终于有了这种理所当然般的威仪,好像自己是个天生的国王一样。 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所有与会者在这一辈子未来的余生当中,恐怕都永远也不会忘记。 当国王陛下走到最中央的水晶吊灯之下时,仿佛是得到了什么指示似的,一团黑影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以极快的速度直直的朝国王陛下的脑袋飞去。 没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直到“砰!”的一声碎裂声响起来时,有人才发现那是一块磁盘,显然谁是刚刚从餐桌上拿下来的。 “啊!”挨了这猝然一击的国王陛下,再也无法保持自己的威仪了。他捂着挨了刚刚挨了重重一击的额头,低声呼痛着。人也晃晃悠悠的随时有可能栽倒的样子。 还没等人从惊愕当中恢复过来,更大的震惊又降临到了他们头上。 在磁盘碎裂的这一瞬间,仿佛是得到了什么鼓号一般,一道人影从两边的人群中窜出,直接扑向还在痛呼的国王。 这下子谁都明白发生什么了。 “保护陛下!”跟在国王陛下后面的儒尔维尔亲王殿下大喊了一声,然而他自己却站在原地没动,只是看着旁边的宫廷侍从们“你们快去保护陛下!” 侍从们也已经反应了过来,不待亲王殿下再次催促,他们已经直接跑向了国王。 没有人能够想到,在儒尔维尔亲王亲自举办、并亲自拟定了邀请人选的晚宴上,居然有人会直接动手行刺国王。 而他们的动作,终究快不过第一时间就行动起来的刺客。这个人掏出了自己的凶器,短短的匕首重重地向国王挥了过去。 虽然已经七十五岁高龄了,但是国王陛下终究还是见过无数大风大浪的,他很快就从震惊和疼痛中恢复了过来,然后看到了朝自己扑过来的面目狰狞的刺客。惊恐之下他下意识地往后急退,做出了闪避的动作,而他的衣袖被划开了一条大口子,露出整个肩膀,显得有些可笑——当然,此刻没有一个人笑得出来。 第一击落空之后,两个人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去管后面冲上来的侍从,而是继续冲向急速退后的国王,继续用匕首刺去! 由于是急速退后的,再加上毕竟是年老体衰,因此国王陛下很快就跄踉了一下,然后不小心跌坐到了地摊上。求生的本能让他即使在此刻也没有放弃,他眼见自己来不及站起来,就极不雅观地朝旁边滚了开来,大十字勋章硬硬地压住了胸口,但是他浑然未觉。 这动作不雅,但是却救了他了一命,匕首再度扑了个空。但是刺客还是没有放弃,他躬下身来,半跪在地,然后继续用匕首向国王扎了过来。 国王拼命地躲闪着,努力给自己拖延时间,他清醒地知道只要给自己拖上几秒钟,就能保住自己的命。匕首划开了他的大腿,让他尊贵的血也滴落到地毯之上,使得地毯更加猩红。但是国王却毫不在意这些,继续往旁边的宾客们那里滚了过去,他只想着拖延时间,他的伤口隐隐发麻,他知道这上面肯定涂有毒药,但是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国王的努力没有白费,在千钧一发的时候,几位侍从终于追了上来,奋不顾身地扑向了国王。 “快!快拉住他!”国王一边大喊,一边继续朝旁边滚去。 活下来了吗?国王刚刚在心里松了口气,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异变再度发生。 一位侍从突然面露凶光,朝地上的国王陛下直接扑了过来。 国王陛下几乎是纯靠下意识的反应,微微朝右边偏开了一些身体。他的本能反应再次让他躲过了这致命的一击,匕首擦过肋骨而过,给这位至尊又增添了一道伤口。 巨大的疼痛让国王瞬间失语,他微微张开嘴,想要喊出什么,但是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但是,求生的意志,还是让他勉力又挣脱了开来,慢慢向人群爬开。 其他几位侍从也反应了过来,然后又有人向那位新的刺客扑了过去。 两位刺客对自己的安危似乎完全不管不顾,也丝毫不在意阻止自己的人,而是继续朝国王扑去。 大厅已经陷入了完全的混乱,刚刚还衣冠楚楚、谈吐风雅的众人们此刻都已经丢失了风度,茫然不知所措,只能凭借着本能来行动。大部分人想要马上离开,而小一部分人想要上去帮助国王(当然也不排除里面也有人想要趁乱给可怜的国王来一下),他们互相推挤在了一起,结果谁也无法按计划行动,场面乱成了一锅粥。 夏洛特早已经将自己的胸针从胸前取了下来,紧紧地握在手心里,这枚胸针的回形针已经被她小心板直了,形成了一根长约几厘米的细针。整根针在隐约中发出幽蓝的光线,这些光线并不仅仅来自于前段的蓝宝石,更是来自于整根细针本身。这枚胸针,是长公主殿下亲手交给她的。 浸泡过这枚胸针的,不仅仅有毒液,还有波旁王族多少年来所积累的仇怨,被背叛之后所积累的愤怒,被驱逐之后所积累的憎恨。这些东西混合在一起,足以让这位卑鄙的篡位者在几天后丧命,让法兰西回归到它原本应由的秩序轨道。 而她自己那时早已经远远地离开了王宫,等着起来将奥尔良家族的伪王朝砸个稀巴烂。历史就将在此刻被创造,尽管此刻还不会有人知道,但是不久之后,人人都将会传颂自己的盛名,上帝作证! 她已经忘记了一切,甚至也看不到纷乱无比的人群,此刻她的眼里只剩下了那个人,那位卑鄙的篡位者此时此刻还没有从惊慌中恢复过来,他半躺在地上,难以置信地看着前方,双眼甚至没有焦点,更没有去看他旁边穿梭来往的人群。 是的,只差最后几步了,上帝,保佑我吧……只需要装作惊慌失措地快步走上几步就可以了,只需要那么几秒钟就可以了,我将为您找回失去的正义! 夏洛特的情绪之坚定,连事前的自己都没有想象得到。上帝终究还是会惩罚那些篡位者的,即使迟到了十几年,但正义必将得到伸张! 在一片混乱当中,没有人注意、也无暇去注意到这位娇弱的女性,她脸上的惊慌和紊乱的步伐骗过了所有人。 就差这几步了! 就在这一刻,她的手被人拉住了,然后用力往后拽。 不!不要! 不要! 在她内心里大吼之时,她的手被人重重一拉,然后在巨大的力量之下,整个人不由自主地向后仰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侍从重新将国王围住。 那个人,紧紧地搂住了她,让她的手几乎无法动弹,还让她的头埋在了他的胸口。 “宝贝儿,不要怕,有我在保护你。”他一边重重地搂着夏洛特向外拖走,一边大声喊叫着,仿佛自己是在保护心上人的情郎一般。 夏洛特-德-特雷维尔离创造历史只剩下几步,只剩下了几秒钟。 然而她却停在了那里,再也无法更进一步。(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感情 虽然今晚注定让很多人终生难忘,但是,恐怕其中没有一个人能够像芙兰那样事无巨细地看到了事件的全貌,也没有一个人受到了她那么大的震撼。 事发的时候,她正陪同阿德莱德女士,这位女士叮嘱她要认真作画,而执着的敬业心也让她抛弃了之前的紧张和对兄长的焦虑,开始聚精会神地观察起大厅内的场面,一边在心里准备构图。 国王陛下是必然的焦点,因此,从他一开始出现,芙兰的目光一直放在国王陛下身上,一边心不在焉地听着阿德莱德女士的笑谈。 然后,事件就发生了,就那样在她的目光之下发生了。 也许是被吓呆了,也许是天生就有坚强之极的神经,总之她就这样坐着,看完了这场刺杀事件的全部过程,宛如包厢里的贵妇欣赏一部戏剧一般。 国王遇袭,国王狼狈地逃窜,国王受伤,一幕幕场景在她面前滚动而过,既活灵活现,又触目惊心。 上帝啊! 她心中重重感叹了一句,心里突然兴起了一种很不好的预感,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来。 正当她一边呆看着遇刺的国王时,其他人也都反应了过来。接着芙兰就发现整个大厅都陷入了混乱。 “啊~~!”她的耳边传来了一声尖叫,那是阿德莱德女士发出的,芙兰从没有想到那么平静温和的女士居然能发出这么刺耳尖利的尖叫声,混杂着无限的惊恐和伤痛。 如果我的哥哥遇险了的话。我也会这么害怕吗?她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个奇怪的念头。 片刻后她很快就抛下了这个无关的想法,然后赶紧重重扯了一下阿德莱德女士的衣袖。 “女士,快去叫卫兵啊!”事到临头她也顾不得礼节了。扯得十分用力,大声朝对方喊道。 被芙兰重重一拉之后,阿德莱德女士终于也恢复了一点神智,她慌忙拍了拍旁边也陷入了惊慌的侍从女官的手,然后急促地发出了命令。“快去叫卫兵!” 被这场不幸事件和疾言厉色的女士吓坏了的侍从女官,连滚带爬地跑出了门。接着,这位女士离开了自己的座位。不顾一切地朝哥哥所在的地方跑去,而这时,刺杀事件甚至还在进行当中。 但是很可惜。如今的情势已经不是她想要过去就能够过去的了。不断往外涌的人们,把她推来让去,让她根本无法前进几步。已经七十岁的老妇人,当然抵挡不过这些中年人青年人的气力。最后被撞得跌倒在地上。只能在旁边焦急地大哭,却丝毫无济于事。 芙兰赶紧冲上去和另一位侍从女官一起扶起了她,碍手碍脚的长裙让她差点被绊倒了,她连忙提起裙摆。 接着,几个人继续往国王陛下那边看去。 此时,刺杀已经接近尾声了,侍从们已经将赶到了国王身边,将他团团围住。而国王陛下本人此时虽然几处伤口都在流着血,却好像还没有失去意识。仍旧睁着眼睛。而行刺他的人,看上去已经快被制服了。 “感谢上帝!”阿德莱德女士带着哭腔喃喃自语,“上帝保佑!” 芙兰则没有女士这么激动,虽然并不怎么关心政治,但是平素里爷爷和哥哥的交谈,早已经把她心中那份对法兰西国王的崇敬消磨殆尽了。当然,因为阿德莱德女士的关系,她心里对国王陛下幸免于难还是有一点点庆幸的。 然而,这一点点庆幸,很快就被另外一个发现消磨了个干净。 她看见了她的哥哥。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而是在抱着另一个人。 他抱着的人是谁呢? 因为她的头被埋在哥哥的怀中,所以看不清楚。 但是,也不需要看清楚了,还能是谁呢? 金色的头发,白色的裙子,正和她进宫之前所碰到的夏洛特一样。 看上去哥哥抱她抱得非常紧,而她则十分害怕的样子,似乎全身都在颤抖。 她的哥哥一直在看着国王那边,好像是在担心那边的情况,一边不断在对怀中的人在说着什么,似乎是在安慰她叫她不要害怕。 这一瞬间,芙兰心中充满了无言的愤怒,装什么害怕啊! 她断定,正如她自己现在毫不害怕一样,夏洛特肯定也不会害怕,现在只是在装可怜而已。真是恬不知耻! ………… 有一件事芙兰猜对了,夏洛特此刻浑身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但有一件事芙兰猜错了,夏洛特也没有故意在装可怜。她现在浑身颤抖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愤怒。 是的,无法压抑的愤怒让她几乎已经失去了理智,明明在前一刻她还离目标的实现只差几步路,结果一瞬间之后,她的计划和梦想都成了一场空。 她的堂弟不动声色地把她越拖越远,但是其实这已经没有意义了,借助挣扎时的余光,她已经看到了那位可恨的篡位者已经重新获得了安全。毫无疑问,今天再也没人能够杀得了他了。 一切都完了。 一瞬间她脑中一片空白,几乎就要失控地惨笑了出来。 就这样结束了?好不容易得到的机会,辛辛苦苦的谋划,都成了一场空。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她闭上了眼睛,一点点泪水从脸上划过。 但又一瞬间之后,无尽的愤怒让她重新睁开了眼睛,她死死地盯着这个紧紧抱住她、甚至让她连动弹一下都很难的年轻人。 你会后悔的!你会受到惩罚的。 没有多少犹豫,她将手中的胸针向这个人刺了过去。 这时,似乎是为了打消旁人的疑虑,夏尔又重复了那一句话,然后轻轻地拍了拍夏洛特的肩膀。 “不要怕,我会保护你的。” 胸针已经刺到了夏尔背上的衣服了,只要再微微一用力,就可以毫无阻碍的刺进去,甚至他都感受不到多少疼痛。而用不了多久,这个破坏了自己一切计划的人就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可是,无论她心里想了多少,这枚胸针就是刺不下去。胸针一直停留在那里,再也没有往下钻去。 夏洛特又重新想到了很多东西,想得越多,她就越下不了手。 猝然之间,她脑中又回想起了这一句话。 “不管你怎么想,不管任何时候,我是绝对不会对你拔剑相向的。我一定会谨记这个誓言的!” 她回想起了自己当时的誓言,也回想起了自己当时为什么要说出这个誓言。 直到最后,夏洛特又重新闭上了眼睛。 “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原谅你,夏尔。”她低声说。 ………… 夏尔在国王出现之后,一直没有将全部注意力放在这位篡位的国王上面,而是小心地注视着夏洛特的行动。哪怕是在突然起来的行刺开始之后,他也没有再次把夏洛特更丢。 这一努力果然收到了回报。在夏洛特不动声色地开始往国王陛下那里凑过去之后,夏尔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他快步跟了上去,然后趁着她不注意一把她强行拽了过来。 而为了打消别人的怀疑,他一直在喊叫着,貌似是在安慰着怀中的女子。同时,他也不动声色地慢慢将夏洛特往外圈拖——虽然就算他不这么做,看上去夏洛特也没有什么成功的机会了。 在做着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夏尔也没有忘记去注意那边的国王陛下的情形。此时此刻,心里居然在默默地希望自己的敌人能够挺过这一劫。不过,他可没有再冲上去以身犯险的兴趣了。 在刚来的时候,他已经暗地里打好主意了,要尽量去阻止夏洛特本人去杀掉国王,如果在这种情况下仍旧被杀了的话,那也只能怪国王陛下命不好,七月王朝气数已尽。 好在,一切如他所愿般的,这位才智平庸、也没有在历史上留下什么好名声的国王,最终还是逃过了这一劫,看样子还能够活到历史给他的寿数上,老老实实按着夏尔已知的轨迹往下走。 哼,那就算你走运吧,可怜的国王陛下。他在心里哂笑了一句。 对这位狼狈至极的老头子,他心里仍旧是一点尊敬也没有的,更没有什么同情心可言。 怀中的夏洛特仍旧在剧烈地颤抖着,夏尔当然明白此刻她心里会有多么愤怒,于是不由得把夏洛特抱得更加紧了。 在觉得形势已经基本上重新稳定之后,夏尔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低下头去,看了看夏洛特。而夏洛特也正好睁开了眼睛,怒视着他,眼中的怒火似乎能够把他整个人都点燃了似的。 虽然如此,夏尔仍旧不是特别担心夏洛特会对自己怎么样。倒不是因为夏洛特说过“我不会对你动手的……”之类的誓言,而是因为多年的交往,让他太了解夏洛特了。 夏洛特有才情有智慧,但是同时也有感情,丰沛的感情让她有了信仰,让她愚忠于那个已经迈进了棺材的波旁王族,同样也会让她下不了那个狠心对自己动手。 至少夏尔觉得她不会,并且愿意为此赌一把。 虽然他此刻有些紧张,但是他仍旧紧紧抱着夏洛特。 好在他害怕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我永远,永远也无法原谅你,夏尔。” 听到这句话之后,夏尔反而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太讲感情了,傻姑娘……(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