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的带崽日常》 第一章 故梦 苍白的月光越过窗户散落在地上,幽幽照映着无边无际冰寒。 冷雾凝结成霜,抬眼望去皆是触目惊心的血色与冰霜,这是一个空旷的房间,什么都没有,除了中间一站一跪的两个身影。 跪着的是一个身着白衣的青年,浑身散发着酒气,两只手腕被玄铁打造成的锁链硬生生穿过吊起,让他只能被困在此处,不能移动。 这个青年轻轻动了动,便耐不住痛得低头喘息。 青年身前站着另一个男子,他容貌俊秀,如玉树般的身姿此时却佝偻着,黑色的衣衫在月光的流淌间,偶尔透露出暗红的血色,衣领无法遮盖的地方,可以看见上面几要刻骨的鞭痕。 青年的痛苦好似让男子快意,只见他勾起了嘴角,垂首紧盯着青年的眼睛,然后手指使力,生生按进了他身上的伤口,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衣衫。 “啊!”青年痛呼出声。 男子嘴角的笑容越发大了,声音里浸染着无尽的疯狂:“谷易云,你以前不是问过我,这样疼不疼吗?” “怎么样,现在你也体会到了。” “你抖什么,你是在害怕吗?” “从你把我变成傀儡的那天起,就该想到自己也会有这一天的。” 这个叫谷易云的青年被他话中的疯狂所摄,抖得更加厉害了。 他不顾自己的伤口,膝行爬向男子的面前,手腕上的铁链在他的作用下哗哗作响。不断向身前的男子求饶,向他认错:“适渊!求你绕了我,我都是被人蛊惑的!” 谷易云手腕上的血顺着铁链滴落在地上,室内回荡着他更加凄厉的求饶声:“我曾救过你一命,我们曾是至交好友啊,适渊!我发誓,我再也不会背叛你了,我发誓,我求求你!” 白适渊觉得好笑,在他被制成傀儡时,在他成为谷易云的杀人工具时,他都曾放下尊严,哭泣、祈求,求谷易云不要这么对他。 但是,迎接他的,只有谷易云冷漠中深沉的恶意。 他的手被迫结束了无数人的生命,冰冷的痛苦如同不见底的深渊,翻腾得几乎要讲他吞噬殆尽。 多么可笑啊,如今情势反转,那冰冷无情的谷易云跪在了他的面前,说着当初他曾说过的话。 这个梦太冷也太滑稽了,那无孔不入的寒气侵入他的骨髓,让他的血液凝滞如坠冰窖。 白适渊透过窗户看向远处,除了苍白的月光,外面寂静、寒冷,一无所有,只余一片浓稠而无法化开的黑暗沉沉地压在这片人间。 蓦然,谷易云的求饶让他感觉厌倦,他早该明白的,那个沉稳周到的好友,只是谷易云为了迷惑他的伪装,从来都没有什么救命之恩,更没有什么过命之交。 即使在梦里,也只有欺骗,只有背叛。 白适渊不再迟疑,轻易伸手抓住谷易云的脖子,不消片刻,手下的身体就再也无法出声,逐渐没有了挣扎。 他只是嘲讽地笑笑,然后,随着他的笑容,梦境如被惊扰的湖面一样,猝然破碎。 睁开眼睛,白适渊心中盘旋着梦中的寒意,手上依然是谷易云祭炼后滑腻皮肤的恶心手感。他从床上起身,窗外浩烟渺渺,日光透过云层,澄澈灿烂。 他居然在打坐时入了梦,梦到的还是早已被反噬的谷易云。这件事也成了他后来被追杀的又一大罪证,他曾听人说起,是因为他嫉妒以前有救命之恩的朋友,就痛下杀手。 这样的描述,荒唐又可笑。 而现在,这些荒唐可笑的事都还未来得及发生。 是的,白适渊重生了,他回到了自己刚满百岁的时候,重新成为了太清派那个意气风发的金丹期小修士。 这时的白适渊遗失了心头血,但此事一直并不为人所知。 据身边的师弟所说,他此前与魔修对战受伤,这几年一直在峰中治疗修养。 他也曾在重生后第一时间查探过体内的伤势,却发现了前世此时并不存在的魔气在自己内府中盘旋。 白适渊心中哂笑,犹记得重生那日,前一瞬还是破庙中苟延残喘的魔尊,死前还请别人在死后毁掉自己的尸体。 他在如释重负中闭上了眼睛,结果下一刻,当他再睁眼,却是看到了活着的蔺涵涵站在自已身前。 蔺涵涵,从他叛出太清派开始,白适渊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她的移情和她的鄙夷早就随着白适渊的过去一并埋葬。 可在白适渊死了之后,他再次看到了蔺涵涵。 端详了一番眼前的女子,白适渊沉下心来感受内府和金丹,却发现自己不论身体还是修为都回到了五百年前。 修真界大能有移山倒海之势,也有千变万化之能,却从未有人能够将时光倒流。 但面前的蔺涵涵如此生动,若是幻境,绝不可能迷惑白适渊这个曾经修为登临巅峰的魔尊。 几乎是立刻的,白适渊意识自己重生了,重生在一切都没有发生的时候。 蔺涵涵之美晓如明月之盈辉。她的眉峰秀挺,双眸如玉,肤若美瓷唇若樱,发如浮云眉若远山,只消站在那里,就知道她是修真界知名的美人。 确实是白适渊记忆中的存在。 她看到白适渊清醒,柔柔地绽开笑颜,道:“白师兄,我听闻迷谷幻境有种药对费涤的身体大有益处,你和我一起去寻药吧?” 这样的轻柔缓语,却无法在白适渊心中掀起波澜。魔尊白适渊早已将他们抛之脑后,但也许是时光倒流让白适渊失去了心中的冷静,让他想替曾经的自己不平。 他把目光落在蔺涵涵身上,平静道:“我不想去。” 笑意迅速从蔺涵涵的脸上褪去,她皱眉,眼中浮起疑惑,问道:“平日里,你若知道费涤需要用药,总是第一个关心,今日是怎么了?” 太清弟子白适渊或许会为美人蹙眉而心焦,但是魔尊白适渊却已能轻易看到她含而不露的薄怒。 他的面容冷漠,丝毫不为所动:“你错了,从来最心焦的都是你。” 锐利的目光直刺蔺涵涵的内心,让她突然间瑟缩。 “师兄,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嘴上虽这么说,蔺涵涵却避开了白适渊的眼睛。 注意到她神态中的怯懦,白适渊心中冷笑,道:“蔺涵涵,你我才是定下婚约的人,为何不论何时,你却总以费涤为先?” “我想与你履行婚约办结道大典,你以费涤重病为由推拒;我望与你更加亲近,你以费涤在场为由婉拒。” “时至今日,你又想让我毫无芥蒂为费涤寻药。费涤是你我的师弟,不是你的情人,你却如此待他、如此待我,在你心中,我就是如此愚蠢的人吗?” 仿佛一泼冷水倒在她的头上,如梦初醒般,蔺涵涵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犹疑,张嘴想要解释,喉头却好像被哽住,半晌之后,她才嗫嚅道:“师兄,我只是习惯了--” 没有给她时间,以指一点,房门应声而开,白适渊打断她的解释,道:“我不在乎你与费涤如何,只是,既然你无心在此,我们的婚约就到此为止吧。” 一道气劲将人掠出,房门被立刻关上,只留蔺涵涵对着安静的院落出神。 从那以后,蔺涵涵再未来寻过白适渊。 只是不知,今日为何会做起前世之梦。日光透过窗户散落在白适渊的身上,驱散了梦中挥之不去的冰寒。 白适渊是法脉大师兄,所住之处自然是玄地峰顶,从山顶向下望去,只觉得山峰处被白云隐隐,一阵清风吹来,吹散了窗外的轻云,但不消片刻,那些云彩就又齐聚在他眼前。 沉浸在自己的思绪,怔怔地看着舞动的白云,直到被一个声音打断。 “白师兄,剑脉弟子简沉向你挑战。” 轻浮挑衅的声音将白适渊从繁杂心绪中惊醒。 房门外正在叫嚣的是蔺涵涵与费涤的追随者,简沉。 相传几万年前,一清老祖游历天下,来到了西大陆,宁州城外常年风雪侵蚀之地,此处寒气交加、人迹难至。于是,一清老祖一剑荡平风雪,并在此地埋下一颗灵种。多年后,灵种长成灵脉,此处也终成洞天福地。一清老祖从此在此开山立派,取名太清。 几万年的不断发展壮大,太清派如今已经是修真界排名第一的宗门。太清派依据传承,内部又可分为器脉、法脉、剑脉、刀脉、丹脉等,其中法脉在太清派传承久远,弟子众多,是太清派中与剑脉、器脉并驾齐驱的三脉之一。法脉在太清十大主峰中占了其三,分别为玄天峰、玄地峰、玄人峰。玄天峰为法脉主峰脉主及长老居所,玄地玄人峰为弟子居所和修炼场所。 年轻的白适渊正是法脉的亲传大弟子。他虽是被师父吕冰原收养的孤儿,但是他的单火灵根使得他资质惊人,自他表露在修炼上的天赋后,一直是法脉弟子中众望所归的存在。更难得的是,白适渊性情沉稳,不骄不躁,二十岁练气,四十岁筑基,短短九十八岁成就了金丹。若无后来的事,白适渊当成长为太清派新一代的支柱。 而费涤与蔺涵涵则是法脉脉主姬昌盛和长老林晨的弟子,白适渊因是大师兄之故,一向沉稳端肃,是下面弟子们又敬又惧的人。蔺费二人虽与他一起长大,却比白适渊更温和也更受弟子们欢迎。 简沉就是其中之一。 第二章 挑衅 简沉在门外等了许久,没有得到白适渊的回应。 他扯了扯嘴角,接着喊道:“人人都说白师兄雅正君子,如今欺负了蔺师姐,却连门都不敢出,何其可笑!” 自重生以来,白适渊不断将前世与今生对比,发现两世有着大大的不同。前世,他虽失了心头血,但是并没有被打伤,身上也没有魔气。 且他的师父吕冰原,正是在前世五百年后战场上将他打败的人。 而今生,他却发现,吕冰原早已在几年前陨落。 因此,在有些弟子眼里,白适渊失去了吕冰原这个法脉长老的靠山,受了重伤久治不愈,早就不是什么受人敬重的大师兄了。 简沉尤为如此。 他虽是剑脉弟子,却在见过蔺涵涵和费涤之后,就深深被他们吸引。在简沉眼中,蔺涵涵美丽无匹,温柔善良;费涤虽身体不好,但为人周到有礼,比白适渊这个向来沉默的大师兄好不知道多少倍。 及至白适渊受伤,吕冰原陨落,费涤近年身体却不断好转,修为也一日千里。 简沉觉得,费涤远比白适渊得人心,而且他才是法脉脉主真正的亲传大弟子,白适渊若有自知之明,早该让贤才是。 更何况他早就见惯蔺涵涵与费涤的亲近相处,白适渊受伤后闭门不出,简沉心中如此美丽的蔺师姐,怎么能是白适渊这个已经被他们甩于身后的人配得上呢。 前些日子,简沉见蔺涵涵总是闷闷不乐,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因为白适渊的缘故。 世间之事总是如此,自己喜爱的人可以伤害别人,但当她为人所弃时,心中又会觉得是莫大的羞辱。 于是就有了眼前简沉挑衅的一幕。 听到简沉提及蔺涵涵,白适渊心中微动。 这也算她和费涤的老招数了,若自己做的有什么让他们不满,蔺涵涵和费涤从不会当面与他倾诉,却总会“不经意”之间与别的师兄妹们提及。 见白适渊听到蔺涵涵还没有动静,简沉心中更加恼怒,道: “缩头乌龟!吕长老真是瞎了眼才会收你为徒,我看看人人传颂的吕长老也不过是个欺世盗名之徒!” 刹那间,一道灵力将墙上的卷轴取下,白适渊以掌握住。 太清派,这个养育、教授他长大的地方,从始至终,他并不恨宗门里的其他人。即使蔺涵涵曾经移情,那也不过是他人生中微小的经历罢了。 但吕冰原是他的师父,教他养他,就算最后在战场上重伤了他。 白适渊也清楚,其实一切皆因自己一心求死,与人无忧。 而现在他的师父被一个无足轻重的人所辱,白适渊身为他的弟子,怎能轻飘飘将此人放过。 房门“轰”的在简沉面前打开,白适渊执一卷轴走到简沉面前。 “我不在乎你如何骂我,但,辱我师者,我却不能放过!”话音落下,白适渊抬起卷轴,眼中冷厉之色尽显。 看到白适渊终于出来,简沉哼了一声,讥讽道:“我还以为你真的不敢出门呢。白师兄,还算你有种。” 说罢,简沉如鹞子般跃起,拔剑出窍,猛然劈向白适渊。 剑势如风,长剑自他的手上刺出,携雷霆之势,带千军之威。 这是简沉最快的一剑,也是他习剑以来最有自信的一剑。 为了这一剑,他在剑场日日挥习,寒暑不侵、风雨无阻。 夏日炎炎,院中本该蝉鸣鸟叫不绝于耳。但在这剑势之下,却没有一点声音。 剑风袭来,白适渊鬓角散落的头发被吹起。他站在那里,眼睛看着简沉的剑。 五百年后归来的魔尊,修为虽然只有金丹,但他的神识却依然强大。 在他眼中,简沉锐利的剑法就如同被施了慢字诀一般,一招一式都像放缓的动作。 一张卷轴自白适渊身旁飞起,抵在简沉的剑尖,在触及白适渊面门的刹那,剑被卷轴拦下。 简沉虽然剑势刚猛,但没多久,他的气息就难以为继、满头大汗。剑为卷轴所阻,简沉大惊之下不敢再前。 就在他要将本命剑收回的瞬间,一段深奥的清光从卷轴中浮起,白适渊左手掐诀,清光化作灵丝,缠在了简沉的剑上。 面上青筋鼓起,简沉催动所有灵力,想将剑从灵丝中抽出。 但那灵丝就如同无穷无尽一般,将剑吸附在卷轴上。 最后,简沉的招式越来越慢,灵丝也越来越多直至整把剑都被其缠绕。 卷轴展开,白适渊一掌把简沉打出几丈外,用卷轴将剑彻底包裹在其中,悬于自己身前。 看了一眼脱力躺在地上的简沉,白适渊抽出剑来到他的面前。 自己的本命剑握在了别人手里,而现在冰冷的剑尖就顶在简沉的脖子上。 费尽力气抬头,他猝然因白适渊眼中漫不经心的杀意而发抖。 白适渊,是真的想杀他! 就在简沉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道焦急的女声:“白师兄,住手!” 紧缩成一团的心脏在听到这个声音后骤然放松,简沉缓缓吐出一口气来,知道自己终于有救了。 他原以为白适渊虽然修为高于他,但剑修向来锐意进取能越界而战,兼之白适渊有伤在身,他们至少能够打个平手,却没想到,他连白适渊的一招都没法接下。 飞速来到他们身前,蔺涵涵和费涤将简沉从地上扶起。 眉峰一挑,白适渊对他们的打断没有气愤,只是平静地将剑扔在地上。 一进来就看到白适渊对简沉的杀意,蔺涵涵眼睛通红,道:“师兄,简师弟做错了什么,你要如此伤他?” 费涤面容清秀,身形清瘦,此时也是义愤填膺,作势挺身挡在蔺涵涵和简沉身前:“法脉虽然以白师兄为长,我们却不容师兄肆意伤害弟子!” 两人一唱一和,在不知事情全貌的情况下,就要将责任归于白适渊。 看着眼前几人如小儿做戏,白适渊侧身召来卷轴,在他们猝不及防间以灵力将卷轴砍向简沉之剑。 剑修本命之剑,本是世间至坚至刚之物。但在卷轴之下,稍一用劲,却脆弱如琉璃。 本命剑断,必受重创。简沉也在此时,吐出一口血来。 白适渊却在此时轻笑了起来,眉目舒展。但笑意却未达眼底,眼中森冷之意让蔺费二人的话堵在口中。 他的眼神落在蔺涵涵和费涤两人身上,声音平静却冰冷:“不管你们跟他说了什么,但不该把我师尊做了你们的筏子。” 意识到简沉冒犯了吕冰原,蔺涵涵心中一窒。 蔺涵涵素来是被众星拱月的人,美丽的容貌、优秀的未婚夫向来是她的傲人资本。 即使这些年来,随着吕冰原的陨落,白适渊伤势不愈,表面上他在法脉的地位也尴尬起来。但蔺涵涵知道,她若落井下石,必会遭人唾弃。 因而她更要在人前表现得对白适渊温柔包容,才能获得更好的名声。 哪里知道,她的温柔还未展现,白适渊却好像在一夕之间褪去了对她的感情,直接解除婚约。 她心中虽然一直顾念着费涤,但白适渊是法脉继承人,即使吕冰原陨落,长老们也从未有废弃他的意思。 蔺涵涵就知道,此时此地,只有与白适渊结为道侣,她才能拥有想要的名声、地位,因而,这个婚约绝不能解除。 这些事情让她心中烦闷不已,正好被赶来安慰的费涤和简沉看出。在他们的追问之下,蔺涵涵只好随意应付几句,不想却被简沉放在了心上。 简沉对白适渊为自己叫屈正是蔺涵涵希望看到的,但她没想到简沉会蠢到冒犯吕冰原的地步。 费涤眼见蔺涵涵静默,沉声道:“简师弟不过一时失口之言,大师兄就断他本命剑,实在太过严厉。” 卷轴卷起断剑扔在简沉身上,白适渊将他们无视,昂首看向院中终于抓到机会逃之夭夭的灵鸟,道: “太清派自一清祖师立派以来,一向以尊师重道为要。做错了事若毫无惩罚,以后人人都说自己是无心之失,那岂不是可以肆无忌惮?” “如今简沉以下犯上,我只是断他本命剑,谁又敢说什么?” 果然,费涤触及白适渊冰冷的目光,只听他道:“这次,断的只是一把剑,下次可没这么轻松了。” 自拒婚那日莫名而起的慌乱又在蔺涵涵心中出现,话中的冰冷与杀意又让她恐惧,蔺涵涵完全忘记了此前与白适渊修复关系的计划,口不择言道: “白师兄,你以前虽然严厉,却从不会以命威胁。现在却毫无宽容之心,我真是错看你了!” 说完,两行情泪自她眼中落下,就在泪水落在手背上的瞬间,蔺涵涵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话会将白适渊推得越来越远。 她无所适从地抬头看向眼前玉树朗朗的人,眼尾泛红,楚楚动人。 渴望他能如从前一样,包容自己的冒失。 可惜白适渊前世早就不知道见过多少美人的伪装,蔺涵涵的眼泪在他眼里,与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并无分别。 只听得他口中吐出一个“滚”字,而后双手轻展,掀起利风将几人扔出院外。 白适渊虽对蔺涵涵的话嗤之以鼻,但她的话也让他意识到重生后的自已与以前的不同之处。 这世间大能无数,如果自己伪装得不够,说不定哪天就被识破。 他现在修为低微,尚无自保能力,看来还是需要再做一段时间的太清弟子。 待把前世本命法器拿到手之后,才能考虑是否离开。 但白适渊此为,在蔺涵涵眼里,却成了他对自己的余情未了。 她又想为自己方才的话道歉,却发现院落之外升起了结界,将他们隔绝在外。 第三章 冰境 法脉和剑脉在太清派都有着久远的传承。 没过多久,白适渊断简沉本命剑的事就传到了各脉脉主长老的耳朵里。 姬昌盛是法脉脉主,自然不能对此事置之不理,在询问过底下弟子之后,将白适渊叫到了玄天峰大殿。 乘着灵鹤落在殿前,迎面就看到蔺涵涵自大殿中走出。她的眼尾泛起一丝殷红,双目疲惫地落在地上。 听到声音,才受惊般抬头。 视若未见,白适渊径直从她身边走过。 蔺涵涵的眼中泛起雾气,失落地看着白适渊擦肩而过的背影。 法脉大殿自外面看来,就是一处小小的院落。踏过高高的门槛,才会发现这小院落里面别有洞天。 九曲回廊,望之不尽,各个独立的院落由回廊相连,幢幢楼阁与山势浑然一体,蓝天青山为景,晨光在小林间洒落,好似深山中的幽境。 姬昌盛的洞府正是其中的最幽之境。 修真界的修士多爱以年轻的容貌示人,但姬昌盛却是一副中年人的相貌。 他身材高大,面容慈和,修为已臻合体境界,是太清派出了名的老好人。 察觉到有人至,殿门无风自动,吱呀一声大开。 随着殿门的开启,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道”字。 游云惊龙,观之若骏马腾空绝尘而去;又如蛟龙翱翔天际、肆意乾坤。 一声剑鸣低嗡,白适渊只觉身上一沉,好似将十万寒岭加身,让人忍不住臣服跪拜。 但这些手段早已不在他的眼中,即使现在修为不济,但白适渊依然抗住了剑意。 坐在“道”字下的姬昌盛看到白适渊淡定从容的模样,不住点头,温和笑道: “这幅字本是太上掌门况暮当年见我无法沉心所赐,这么多弟子中你是真正能在下面游刃有余的一个。” “适渊,你很好。” 躬身垂首,白适渊行礼道:“师伯谬赞。” 姬昌盛笑着摇头,慈和的面容上露出无奈之色:“你幼时,我就不该让你整日跟着冰原混,瞧你现在委实也太老成持重了。” 说罢,自蒲团上起身,摆了摆手让白适渊坐下,道:“你与简沉之事,我已查明,确实是他之过,门派中的议论你不用放在心上。” “多谢师伯。”白适渊应道,回忆着年轻白适渊应有的样子,沉默为姬昌盛添了杯茶。 看了眼前为自己添水的年轻人,姬昌盛心中轻叹一声,道: “可你身上的魔气终归应该早点医治。” “医谷有一弟子近期正在附近游历,是我好友之女。听说她对治疗魔气侵染有独到之处,我打算请她来为你医治。” 皱起眉头,白适渊语气淡淡:“师伯,其实我并不在乎这些。虽有魔气,但与我修炼无碍。” 虽然别人都说他身上的魔气是被魔修所伤,但他心知魔气大约就来自前世,若让那位医修看出来,岂不麻烦? 姬昌盛看了他一眼,然后叹气道:“你说的什么话?你是法脉的大弟子,长老们属意的继承人。现在虽然没有挂碍,但身染魔气如履薄冰,时间一久就成祸患。” 茶水的雾气飘洒在姬昌盛的面前,他的声音更加温和: “适渊,自你师父陨落,你这些年越发孤僻了,我想你师父也不想看到你这样。待驱散魔气,我希望你能出去游历、散散心情。” 殷殷的目光落在白适渊面上,言辞恳切。 姬昌盛是太清派中除师父吕冰原之外,最关心白适渊的人。前世今生,他都曾亲眼见证姬昌盛为自己奔走。 白适渊无法拒绝,只得躬身应是。 见白适渊终于答应,姬昌盛轻笑了一声,才转开话题道:“下月冰境开,你也到了择选本命法器的时候,想好选什么了吗?” 本命法器是修士一生中最终要的法器,待将法器炼化与自己的内府融为一体,就可做到心随意动,相辅相成。 宗门弟子的本命法器多从太清冰境中获取,既是弟子择选,也是法器认主,择选的法器拒绝认主的也大有人在。 因此需要弟子付出不少心力,获得本命法器的认可。 姬昌盛这么问,自然是怕白适渊在受伤后修为有损,耽误认主。 听到问话,白适渊唇角微微扬起,点头回道:“是天蚕折扇,我已做好准备。” 天蚕折扇正是白适渊前世的本命法器,以青玉竹为骨,天蚕丝织就为身,寒冰不浸,天火侵。 白适渊是单火灵根的法修,天蚕折扇是他的上上之选。 * 一个月后,太清派冰境。 冰境位于太清派后山,除剑修外,太清几乎每一个弟子的本命法器都取自冰境,若在外身亡,本命法器也会由同门寻回存入冰境。 可以说,冰境天下修士最向往的地方,更是太清派的立派之基。 随着道童引导,白适渊来到一处绿草蔓延的空地上,一抬头,就看到简沉站在人群不远处看着自己,眼中都要喷出火来。 白适渊平静转身,细听看守冰境的长老嘱咐将要入境的弟子。 冰境是太清最特殊的地方,由一清祖师分裂一丝神魂建造,因而长老们无法谛听的。所以弟子们若在择选法器时被拒绝受伤,应该第一时间脱身而出,否则失去意识后将会彻底沉沦在冰境制造的幻境中,也并不是没有走不出冰境的弟子。 除了冰境获得的法器,冰境之中,所有人禁止使用丹药、符阵等外物。 因而,从冰境获取本命法器,与其说是择选,不如说是一场历练。 简沉一直紧紧盯着白适渊,在听到长老们无法谛听冰境时心中一动。 本命剑被断后,那些以前被他压制的弟子们虽然不敢说些什么,但简沉能感觉到他们眼中似笑非笑的嘲讽之意。 而这些,都是白适渊带给他的。 他师父是冰境的前任长老,自然对冰境了解甚深,找到一个人的行踪并不是难事。 此时的简沉已经全然忘了事情都是从他自己的挑衅开始,一心想要白适渊付出代价。 随后,几位长老交代完应注意的事项,便开启了传送阵。 跟着弟子们,白适渊依次入内,只觉一阵白光闪过,眼前的绿意生机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险峻山脉,峰峦叠嶂,绵延而出不知几百里。 刚才沉静肃立的弟子们也消失不见,峰中无风无声,举目望去,只有峰发出点点宝光。那是太清自立派以来,不断收集积累的法器。 确认了天蚕折扇的方向,白适渊走上峰中唯一一条蜿蜒的小道。 能被太清派收入冰境的法器,多富于灵性。 意识到有人进入这座山峰,不断有法器飞到白适渊身前。 越往里走,法器的气息就越强。那些飞到白适渊身前的法器,却不知发现了什么,纷纷退却。 白适渊一入冰境,就感觉出了与前世的不同之处。 前世,他其实对本命法器并无特殊喜好,只是在冰境中寻了一圈,误打误撞入了天蚕折扇的幻境,得了认可,才获得了天蚕折扇。 而今生,从他踏入冰境开始,就感觉这里有一股不同于天蚕折扇的气息吸引着自己。 很强烈,让他忍不住想要跟着走。 但不论是什么,他都不打算回应。 冷笑一声,白适渊挥退了那股气息,继续往山腰走去。 没多久,一条小径出现在他的面前,前方仿佛传来潺潺流水之声。 脚一落在小径上,分花拂柳般,山峰之色全部褪去。蔚蓝色天空中洒下一片阳光,落在这处空间。 小径的尽头,是个清澈的小湖,微风浮动,水面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凌凌波光。 小湖的旁边不知被谁种了一丛竹林,青翠如玉,直直站立在那里,随着清风的吹动,竹叶间相互交错,发出浅浅的沙沙声。 白适渊来到竹林之前,那沙沙声却迅速一凝,那些竹子一瞬间消失大半。 他却并不慌乱,眼神扫过一根根竹身,终于在诸多西竹的掩映下找到了那根最挺直的细竹。 就在确认的同时,白适渊手中立刻化出一根灵丝将细竹紧紧缠绕,没多久,细竹才放弃挣扎,被灵丝带到他的面前。 “青玉竹,乃世间最稀有的灵竹,制成竹笏可凝心静气,是修士进阶渡劫最有效的法器。” 空中传来一道飘渺的声音,这幻境果然与前世一样,不断让人中途而废。 常人在获得宝物之后本就欣喜非常,听到这个说法之后,很难抵御诱惑。 他的眼神丝毫不起波澜,右手突然往竹林挥去,即使被突然生成戾气的竹林刺伤也在所不惜。 一滴滴殷红的血自白适渊的袖中流出,不断滴落在地上,化出蜿蜒的线条汇入竹林根部。 不知过了多久,竹林发出一声躁动,泥土中埋藏的东西受到血气吸引,冲击力扫荡蔓延。 竹林被推倒,掀起泥土的尘雾。 一只只白胖的天蚕从中露出,天蚕者,天生灵物,可吐天蚕丝不受寒暑之浸。但天蚕拥有隐身之能,不论什么功法都无法找到。除非以血为引。 前世,白适渊就是意外受伤之下,引得天蚕出现的。 就是现在! 白适渊将所有灵力汇于掌中,凝集手中的鲜血,一瞬间,那血化成红色的薄雾撒到天蚕的身上。 第四章 戒尺 第四章 天蚕不断受血气引动,射出蚕丝向白适渊袭来。 他却没有躲,而是用没受伤的左手将蚕丝尽皆引到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血雾终于散去,白适渊的手中也终于有了一把蚕丝。 天空又适时出现那道飘渺之声:“天蚕丝,寒暑不侵......” 没听完,白适渊就挥退了声音,从来路走出了小径。 刹那间天光散尽,潺潺的湖水消失不见,眼前就是那座巍峨险峻的山峰。 不远处是一处石台,沉寂、安静,只有一把折扇悬在其上,发出阵阵清光。 这就是白适渊前世的法器——天蚕折扇,在那久远的前世,白适渊登上魔尊之位后,这把折扇又会被人称为折骨。 眼前是他的本命法器,感受到白适渊的到来,折扇不断颤动,似乎也是在兴奋。 但白适渊却有了一瞬间的茫然,前世之事纷至沓来。 前世,白适渊是魔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尊。 若要那些混迹修真界各大茶馆的说书人来说一段,他们必定要一拍醒木,给你说一说那年轻传奇又残忍冷漠的魔尊。 传闻白适渊自小被太清派法脉长老吕冰原收养,是世间难得的单火灵根。 如此天赋,即使太清派是修真界的第一大派,也是凤毛麟角。因此,宗门师长们对白适渊寄予了厚望。资源、名望,从他入派以来皆是唾手可得。教导、爱护,从他修炼起也从不或缺。白适渊也是争气,不满百年,在别的弟子还在筑基期摸爬滚打修炼的时候,他已经甩开众人迈入金丹境界。 在他还未叛出宗门时,不知有多少弟子被师父拿着白适渊作为例子教育、寒碜过,也不知有多少年长的弟子因他的一步步追赶而焦急过。但白适渊就像他们看得见却无法触摸的高山,从来直直地矗立在那里。 可是,好景不长,就如同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碎琉璃脆,在白适渊满百岁之年,他突然杀了同门两个弟子,叛出了太清派,这一太清派天才弟子的丑闻举世哗然。 此后,白适渊在各地游荡,喜怒无常,常常前一刻温文尔雅,下一刻毫无预兆就将自己眼前的人化为血水。从此,白适渊暴烈之名不胫而走。 他害好友,杀同门,声名狼藉,最后在名门正派的追杀之下修炼魔功进了魔界。就在众人以为,白适渊会如同此前那些被迫逃入魔界的修士一样,或被杀陨落,或被收服时,白适渊斩杀了魔界大城的城主,坐上了这个世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尊之位,成了就算是在魔界也是旁人不敢冒犯的存在。 魔界厮杀,与修真界完全不同。若说修真界的纷争讲究师出有名,那魔界则是完全的无序,往往越是漫不经心的人,杀人时越如同一条疯狗,狡猾、疯狂、暴烈,毫无理智,只余杀戮。白适渊能在这样的魔界看惯生死般生存,人人都说,这样的人早已疯了。 事实就和别人猜测的那样,白适渊确实已经陷入癫狂。他的外表依然温文俊逸,甚至能让初见他的人轻易生出好感。但疯癫的白适渊好像活够了般,开始不断收服魔界的手下,以资源、自由换取他们的忠诚。 自此界诞生以来,魔界一直是在修真界的压制下苟延残喘,而白适渊的到来,就像是修真界拱手给魔界送去了一个无与伦比的助力。 白适渊的势力让名门正派们惧怕,那时的修真界因白适渊的登位而人人自危。恐惧蔓延之下修真界开始招募人马,攻打魔界。 曾有人在战场人见过白适渊与人对战,他的武器是一把竹骨折扇,眉目秀致,一袭青衫温润如玉,若不说是魔尊,常人大概会以为只是一个长得好看的书生。 在白适渊的师父出关前的几年,不知有多少正派弟子陨落在与魔修对战的战场。修真各派对他既恨又惧,不得已请了太清派早已退隐的太上掌门况暮、白适渊的师父吕冰原出关清理门户。那是世间顶尖大能的对决,除了况白二人,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只是从此,人间少了一个白适渊。这个最年轻的魔尊,就如同他猝不及防的登位一样,像天边一闪而逝的流星,无声而迅速地陨落了。 每每听到那些说书先生的话,白适渊总是觉得有趣,笑得前俯后仰。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那背后的一个个真相早已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谁又知道太阳爆炸时被刺目阳光掩盖下的真实呢。 若要白适渊评说,他想,他应该会欢快地建议那些说书先生在他死后,加上一段他被师父在战场上败求饶后,一招给了他个痛快的结尾。 这样这个故事才算完整,天才的出身、众星捧月的成长、迅速的堕落、残暴的登位、最后死于养大他的师父之手,曲折离奇,却又带着宿命般的嘲讽。 现在,前世的本命法器再一次摆在了他的面前。 重来一世,他只希望能找到当年陷害他的人,找到自己能够重生的原因,找到自己前世师父在今生消失的原因。 他想知道,他的重生与吕冰原的消失,是否有关?难道前世死前,师父对自己的痛心疾首都是假的吗? 握住了这把曾叫折骨的折扇,是否就如同前世的白适渊一样,踏上那个叫魔尊的位置,陷入无尽地狱? 过了许久,那个沉浸在回忆中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折扇终于耐不住等待,华光大作,白适渊手中的细竹与蚕丝被这阵光芒所引向折扇飞去。 一寸一寸没入那光芒之中。 华光渐熄,一把完整的折扇飞到白适渊的面前,围着他绕了几圈。 好像终于打量够了,才将将悬在他的面前,等待白适渊将其握入掌中。 折骨从未如此活泼过,白适渊不自觉露出微笑:“我不会辜负你的。” 前世不知多少次陷入险境,他都能死里逃生。 而今,他有强大的神识,有不同寻常的记忆与经历,做个普通道修,难道堂堂魔尊,还不可得吗? 这一刻,一向平静冷漠的白适渊尽显傲然,将折扇收入掌中。 得到本命法器,又确定了心中种种,白适渊终于松下心来,取出令牌,大开传送阵。 但就在传送阵开始成型的时候,那股他入境以来出现的气息再次袭来。 “嗡——” 一时间,整座山脉,万宝齐鸣。 那冲击,一圈一圈横扫蔓延,无数山道上的岩石被掀离原地。 山脉随着冲击力不断晃动,良久才停歇下来。 一道虚影不断环绕,白适渊皱眉,凝聚灵力一掌打在那道虚影上。 与此同时,就仿佛神魂相容一般,那灵力被虚影吸收,化为一道实体! 那是一把戒尺,浑身深红,润光之泽大盛照耀在整座山脉上。 那些无论活泼还是孤傲的法器,在这光芒之下,熄灭自身,以示臣服。 这定是世间无上的法器,但这法器现在却独独悬于白适渊的面前。 白适渊甚至能在它的身上感受到——气愤? 还未及多想,戒尺就化作一道流光,如利剑一般冲入他的内府。 如此强买强送! 白适渊却是被激起了反骨,非要将这戒尺逐出。 他集中精神,控制神识,果然在内府中找到了戒尺,用神识一裹,就要将这戒尺抽出。 就在这时,白适渊体内突然有了一股力量在疯狂涌动,不断阻挠他的神识。白适渊整个人被这股力量带起,重重摔在地上,一时沙石激扬,飞尘散落。 白适渊趴在地上重重喘息,不断起身,又不断被戒尺压制。他的手指抓在地上,留下道道痕迹。 这方,白适渊正在与戒尺艰难较量,他的面前却飞身上来一个人影。 却是拿剑的简沉。 白适渊的挣扎顷刻停止,他的身形不断颤动,豆大的汗珠从脸上流下,打湿地上的尘土。 简沉停留在白适渊的身前,观察许久,才上前来弯腰盯在他的脸上: “哟,白师兄,你这是被法器压制了?” 手上的剑显然是简沉在冰境中新得的本命剑,利剑出鞘,剑尖随着简沉的动作不断在白适渊的额心内府处划动。 “还记得吗?那天你就是这么把剑抵在我的脖子上的。师兄,滋味如何呀?哈哈哈哈——” 简沉在狂笑,他太愚蠢了,以为白适渊被法器压制就会成为案板上的鱼肉。 忽然,简沉感觉腹部一痛,他不可置信地低头,就见白适渊不知何时已经起身来到他的面前,灵力凝于掌上,狠狠地拍向他的腹部。 简沉被这股灵力攻击,打得飞起,撞出去几丈。他猛地吐出一口血,只感觉浑身力气都被抽走,无法动弹。一息之间,情势反转。 惊恐的眼神落在向他走来的白适渊身上,简沉恐惧之极:“白适渊!你要做什么?” “不是很简单吗?简师弟。” 他的手握着简沉才拿到不满一个时辰的本命剑,脱力般垂在身侧,随着白适渊的缓步走来,这把剑在地上划着岩石尘土,发出刺耳的声音。 这声音如同钝刀般在简沉心里,一道道划下,一道道深入。 白适渊整个人都舒展开来,表面上是一贯的从容清雅,面上露出微微的笑容,好像他垂首看着的是自己最疼爱的弟子。 但这清雅之下,简沉却感受到了嗜血的杀意。这杀意肆意安然的融入白适渊的神情、肢体,就好像是他与生俱来的能力。 轻柔的声音果然在简沉耳边响起,温软却又冰冷:“方才长老说的,你也听到了吧?冰境之中,无人可以谛听。” 唇角微微扬起,白适渊安然道:“也就是说,在这冰境之中,我做什么都无人知晓。” 牙关不由自主的咬紧,舌头僵住,浑身颤动,面皮下的筋肉不断抽搐。 话音落下,简沉两眼发黑,耳朵里嗡地一声,一道黑影袭来,彻底失去了意识。 “你阻止我?” 戒尺终于在内府飞出,轻易阻止了自己。 重生后,白适渊第一次感受到了威胁。 受此刺激,金丹中的魔气不断涌动,白适渊忍住剧痛,只能先费力压制。 时间好像在此时停歇,戒尺在冰境引起的动静也早已停歇,只有一昏一立两个人,以及一把垂在白适渊身前的戒尺。 再一次的,白适渊感受到了戒尺的情绪——痛惜。 魔气在体内冲撞,他点住周身大穴,强自站立,对着戒尺咧嘴: “怎么,你居然痛惜简沉?一个为了报复就想杀害同门的人?” 戒尺缓缓凑近,带起的风吹在白适渊脸上,额头的汗珠流进眼睛,他现在无法动用灵气护体,眼睛里激起一股痛意。 这股痛意逼得白适渊闭上眼睛。 就在闭上眼睛的瞬间,他再一次被掀翻在地,而后,臀部一痛,鞭子抽裂衣衫的声音同时响起。 “放肆!!!!!” 此时,怒吼声响彻山脉,无尽的血色胀红了白适渊的脸,他忘记了重生,忘记了魔尊,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毁了这把戒尺! 第五章 故人 近来,玄地峰的弟子都在议论纷纷,盖因从冰境出来后,大师兄白适渊已经三日没出洞府了。 而他与蔺涵涵解除婚约之事,也终于被弟子们知晓。一时间支持他的、反对他的,法脉中众说纷纭。 “你们说大师兄为什么要和蔺师姐解除婚约啊?” “还能为什么?蔺师姐那么美那么温柔,你看她身边围着多少人?” “吕长老陨落,大师兄的伤又久治不愈,他不想耽误蔺师姐呗!” “可我看这魔气对大师兄没什么影响啊,而且他现在又取得了本命法器......” “哎!你还小,不懂一旦放弃,就再难拾起了。大师兄那么骄傲的人——” ...... 而舆论的中心--白适渊,并非如弟子们猜测的,或为情所苦,或为本命法器苦恼。 他只是,被那把冰境中出现的戒尺缠上、并教训罢了。 玄地峰是太清派最高的山峰之一,站在峰顶俯瞰,山脉、河流、城池皆缩小成很小的图案,仿佛一切都在脚下。抬头就可以看见天空那纯净的蓝色,闭上眼亦可以感受微风拂面的温柔,那风吹起人耳畔的发丝,好像有人温柔地在耳边呢喃低语。 白适渊的洞府正坐落于此。 而白适渊本人又一次被掀翻在地,后背染上血色,手背上青筋鼓动,五指为爪抓在地上。 他不断喘着粗气,眼中闪过愤恨、冷厉。 “很好!我不能杀简沉,现在连想都不能想?!” 只见他的额心发出一阵精光,一把戒尺缓缓出现,然后戒尺化成一条鞭子,“啪”地一下抽在白适渊身上。 重生的白适渊神识强大,但这来路不明的戒尺却是直接鞭笞他的神魂。 这也是这些日子白适渊无法出洞府的原因,但凡他脑中出现“不好”的想法,这戒尺总要教训他一番。 受了几日的“教训”,白适渊总算摸清楚挨打的规律,若是些小错,那戒尺只会在金丹上抽打几下。 但若是涉及夺人性命这样的想法,戒尺就会化为一条教鞭,专挑难以启齿的地方抽! 白适渊的眼睛紧紧盯着鞭子,目眦欲裂,唇角流下一点淡淡的血迹。 他吐了口血水,伸手擦擦嘴角,冲着化为鞭子的戒尺,皮笑肉不笑:“你怎么不干脆打死我呢?” 就在白适渊以为鞭子又将落下时,它却突然化为戒尺,歪着尺身“看”了他很久。 久到白适渊嗤笑:“打啊!” 戒尺却并没有往常那样,毫不留情的落下。 它只是飞到白适渊的右手边,轻拍了他的手背。若说之前的鞭笞不留余力,那这次的轻拍就好像是温柔的抚摸。 在白适渊不长的人生中,这样的画面却不是第一次发生。 突然想到了什么,白适渊手忙脚乱从地上爬起,一把将戒尺攥在手里。 他的衣衫凌乱,形容狼狈,连受伤沾的血都来不及擦,却将复杂的目光死死盯在戒尺身上。 “你是谁?” “吕冰原?师父!是不是你?” “这世上只有他才会这么对我!” 但不论白适渊如何大惊失色,戒尺都没有回应。 这个孤独的人,突然消散了所有的戾气。就这样呆呆坐在地上,手里握着一把戒尺。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适渊手中的戒尺才有了反应,一点点白光从戒尺中透体而出。 那光如萤火虫般越聚越多,最终,在戒尺上显出了两个字——镇天。 “镇天,”他的声音很轻,也许是说给这把镇天尺,也许是说给那无处不在的天意: “我想找到吕冰原,想知道这一切的真相。” 这一次,镇天尺没有迟疑,而是飞离他的掌心,在白适渊的鬓角处蹭了蹭。 就在白适渊啼笑皆非、被镇天尺一日日训诫时。 太清派十万寒岭之外的宁州城终年冰雪,寒风卷着纷纷白雪,天地间一片苍茫。虽地处荒僻,气候苦寒,但借着太清派之势,宁州城也算昌盛繁华,常有修士往来。 这一日,一个带孩子的女人来到此地,这个女人眉目秀致,怀中抱着一个三四岁大小的女童。一大一小两人依然衣衫轻薄,不为冰雪寒气影响。 就在她进入宁州城时,她怀中的孩子突然抬起了头,指着太清派的方向道:“阿娘,这里有好熟悉的气息。” 女人看向孩子手指的方向,低声沉吟:“原来是太清派吗?这可真是巧了。” * 在与镇天尺“磨合”了多日后,白适渊终于被准许出门。 玄地峰山顶处有一宽大的石台,是白适渊日常喜欢修炼的地方。 石台位于峰顶最高处,从这里放眼望去,云雾缭绕,恍若仙境。风拂过缠在山峰的云彩,层层叠叠,如银涛般翻腾。日光湛然,从天空照射下来,在晨间将那些露水激化成薄薄的水汽,弥漫其中,渐渐成雾。风吹过云层,来到林间,树木青翠的枝叶在微风的吹拂下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盘膝坐在石台上,神识沉入内府,打坐修炼。 脑中想的却是刚才在玄天峰发生的事。 那日,他在与镇天尺的对峙中发现了与吕冰原极其相似的痕迹。 白适渊终于在怀疑中冷静下来,开始探寻镇天尺的来历。 可令人奇怪的是,当他将镇天尺现于人前时,人人都只当这是个灵力充沛的法器。 没有一个人能看见上面的“镇天”二字,即使强大如姬昌盛也是如此。 就连那个差点被他诛杀在冰境中的简沉,见到他,也仅仅是愤怒又怯懦,冰境中濒死的记忆消散得一干二净。 同时,姬昌盛却给了他另一个消息,这把戒尺是当年宗门长老在吕冰原陨落之地寻回的。 “能在本命法器之外获得这个,可见你与冰原有着大缘法。” 一把突然出现的戒尺,可以瞒过顶尖大能的灵力,能不动声色抹掉金丹弟子的记忆,又与吕冰原的陨落有着密切的联系。 一桩桩一件件,都不得不让白适渊怀疑。 为了寻找吕冰原今生陨落的真相,他与镇天尺达成了不能滥杀的默契。 石台上吹来的风让吕冰原平静下来,他感受着自己体内的功力和魔气,开始重新评估自己修炼的方向。 今生,他不想再做魔尊,那么自当从此摒弃魔功,期望能像普通修士一样,不求快不求险,只求能踏踏实实走上修道之路。 他希望找到自己重生的原因,找到前世陷害自己的人,避免前世的命运。 即使贵为魔尊,他依然无法控制自己,明明对这种满是血腥的生活早已感到厌恶,但作为一个魔修,注定会在杀戮之路上失去自我,变成一个毫无理智的杀人机器。 意识泯灭、失去控制,这是白适渊的无间地狱。因此,前世他与师父的决战,与其说是师父清理门户,倒不如说他借着师父的双手解脱。 闭上眼睛,白适渊开始审视自己的内府,金丹一如之前没有变化,但是今日内府的金丹不知为何开始有了微小的涌动。白适渊正生疑,耳边却突然响起一声女童的轻笑声。 正在白适渊奇怪的时候,山道上轻微的灵力波动传到了他的耳边,是有人正在向峰顶行来。玄地峰本就是弟子修炼和居住的场所,白适渊并没有阻止来人登峰。 人还未到眼前,就有几声对话传来。是一个女子在问:“小桃,是在这里吗?” 回答她的是一个脆生生的童音:“嗯,我觉得那个人就在这。” 两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在她们走到面前时,白适渊睁开了眼睛。 眼前是一大一小两个女子。 大的那个女子外表正值妙龄,看起来不过二十年华,肌肤胜雪却又带着点浅浅的红晕,双眸似一汪清水,眼波流转见顾盼生辉。 身形窈窕轻盈,行动间微微含笑,气若幽兰,貌如清艳春华般美丽。 小的那个只有成年女子的腿高,怯生生挨在年长女子的身边,身体有些瘦弱,但脸却圆圆的,一双乌黑的眼睛嵌在她光洁白皙的脸蛋上,长长的睫羽扇动,好像那世间最俏丽的风景。 白适渊陡然一惊,赫然发现眼前的女子,正是前世决战时救走自己的人。 那时他已成为魔尊,太清派太上掌门况暮和师父吕冰原修为大成破关而出,以清理门户的名义,联合修真界其他门派攻打魔界。 白适渊站在两人对面,下面是正魔之间的厮杀。 痛苦、嚎叫、鲜血和暴动,并没有让他如何,但师父吕冰原对他失望到极致的眼神却让他觉得疲倦、茫然。 死吧,死了就好了,白适渊心想。 既报答了师父的养育之恩,又挣脱了这痛苦的命运。 可就在他拖着重伤的身体迎上吕冰原召唤的天雷时,一道剑光打断了他们的对决。 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那剑光势如破竹,将战场上凌乱的剑气尽皆绞碎,产生巨大的碰撞,即使是况暮和吕冰原也不敢受其锋芒。 他们闪避着瞬间的剑势退远,待回过神来,才发现白适渊早已被那剑的主人救走了。 待白适渊被安置在一个破庙时,他才看清救自己的人的长相。 他也曾问过这人是谁,为何要冒天下之大不韪救自己这个被正道人人唾弃的魔尊。 拥有如此深不可测的剑法,更别提能从况暮、吕冰原这两大当世顶尖修士手下救人的人,绝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但当时这个女人没有回答自己。 只告诉他是因为与人有仇,才想到救他的。她对那人关注的一切都感兴趣。 可惜,当时白适渊已经强弩之末,并没有给这个女人有太多了解的机会。 最后,他平静地死在了一个陌生人的面前。 “喂,魔尊,你要死了吗?” “嗯。” “我看你一生也挺坎坷的,下辈子,记得找个平顺的人家投胎吧。” “修士.......修士是没有来世的。” “哈哈,原来我忘了这个。” 两人之间,有了片刻尴尬的沉默。最后,白适渊开口: “我想求你件事。” “你说。” “请你毁了我的尸体。” 堂堂魔尊,最后只能在破庙里向一个陌生人祈求。 濒死时五感退化,白适渊不知道那个女人回答了什么。 他想,她既能在战场上救他,那这样一个请求,自然也会答应的。 弥留的最后时刻,他感受到一只粗糙却轻软的手,温柔地为他闭上了眼睛。 第六章 剑灵 现在,这只手的主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她的修为尚在金丹期,还未如前世般深不可测。 眉目清艳,行动间不自觉带起一股妩媚,但举止却又清正从容。 此时正歪着头,将耳朵凑到女童身边专注听着,眼睛里是不容错认的惊诧。 几人都没有说话,白适渊在回忆前世,而女子则在思索女童方才在她耳边说的话。 过了许久,女子率先回神,向白适渊问道: “请问道友,是否于几年前遗失了一滴心头血?” 白适渊心惊,迅速起身,看向她们。 心头血一事,不论前世今生,他都没有跟别人提起过。 前世,遗失心头血时,他根本毫不知情;今生,他才将将重生,为了避免如前世般被人做成傀儡,更不可能告诉别人。 除了与获得他心头血的谷易云有关,又或者是那隐藏在暗处偷取心头血的人,他想不到还有别人。 但不论是谁,都不该将这件事在他这个心头血的主人面前揭露。 而现在,这个女人轻易就在他面前说出此事,怎能不让白适渊惊讶。 “你是从哪知道的?” 那女子见白适渊神色有异,轻轻往后退了一步。 身边的小女孩更是被他的猝然起身吓到,紧紧抓住女子的衣服躲在她身后,睫毛微微颤动,抿了嘴唇,怯生生地往白适渊的方向偷看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 感受到女孩的害怕,女子蹲下身来,轻轻抚摸女孩稚嫩的脸颊,低声安慰她: “没事的,不要怕,阿娘在这里呢。” 安抚了孩子,女子才起身,青衫衣摆随着她的动作散落,被风悄悄拂动,不自觉流露芳华。 心头血珍贵,普通修士一生最多只可取三滴,不可能会被平白遗失。 她心知白适渊心头血遗失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其中更可能暗藏杀机。 女子忙解释道:“道友不要误会,我并不是要探问内情,只是想告诉你,你的心头血几年前被我在追杀一邪修的时候找到。而且,当时发生了一些我无法控制的事情。” 说完,女子停顿,眉头轻蹙,眼中闪过迟疑,继而凝视着白适渊,似乎在衡量他是否值得自己告知真相。 白适渊眉目不动,冷淡地接受她的打量。 心头血确实贵重,但他前世多年魔尊也不是白当的,一滴心头血的控制,早就不被他放在心上。 如今等着这女子的话,不过是因着她是前世为自己毁尸,对自己有恩的人罢了。 过了片刻,女子叹息一声,素手轻抬,指着依偎在身边的小女孩,对白适渊道: “道友看到我们小桃,就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女子的话让他心中起疑,白适渊沉下心来,展开神识,细细感受小女孩身上的气息。 内府中的金丹随着他的举止极速转动,灵气如丝缕般自丹田探出,缓缓向小女孩的身上飞去。 在修真界,如此毫无预兆的灵气试探,无异于粗暴的挑衅。 但是,就在火灵气接触对方的刹那,女孩身上的灵气屏障却如同见到久别多年的亲人,欢欣雀跃,迫不接待的迎接这道火灵气融入女孩的体内。 一直冷着张脸的白适渊,这个前世魔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魔尊,此时终于有了不同以往的反应。 他的脸色渐渐发黑,因为,就在刚才,他居然在眼前这个叫小桃的身上感受到了自己血脉的气息! 他深深地看着小桃,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本就害怕的小桃在白适渊深沉的目光下更加畏怯了,揪着女子的衣角就要往外走去。 女子随着小桃走了几丈,抚了抚她的头顶,将她鬓角的碎发整理,柔声宽慰道:“阿娘要跟这位师叔说些事情,你去那边玩好不好?” 小桃皱了皱自己的圆脸蛋,抬头又快速看一眼白适渊,眼神中满是畏惧,却也不自觉带着孺慕,磨蹭片刻,才听从母亲的话,去石台另一边看些风景了。 支走了小桃,女子才重新走到白适渊身前,将以前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 她名叫度春华,本体是一株桃树,师从医谷南琴真人,是她最小的弟子。 阳山医谷分医、剑两峰,她虽为太上谷主归南琴的弟子,但同时也是剑锋太上峰主度北书的独女,入道以来即入的是医剑并修之道。 在她成妖渡劫之日,度北书取她的桃木心,为她打造了一把本命灵剑剑,被她取名为小桃。 度北书是当世最负盛名的剑圣之一,不仅剑道修为举世无双,在锻剑方面亦是造诣深厚。 小桃以桃妖木心为身,在度北书的锻造后,似金似玉,至坚至刚,若无意外,随着度春华的不断成长,小桃也会不断提升品阶,成为世间难得一见的灵剑。 但就如人生若尘露,天道邈悠悠,迎接人的,往往是不经意间的猝不及防。 三年前,度春华随宗门历练,路遇一个无恶不做的邪修,双方发生了打斗,那邪修不敌,动用了护身的法器。 却不知为何,法器中藏着一个冰玉制成的瓶子。 度春华的剑意灵巧却也刚疾,在打破护身法器的同时,小桃瞬间劈开了瓶子。 冰玉的瓶身珍贵,但是奇怪的是里面只有一滴血。 那血饱含火灵气的精华,顺着破碎的瓶身流到了小桃的剑身,没有多久,就融成一片,再也分辨不出血液的踪迹。 起初,度春华并没有放在心上,毕竟小桃是她的本命剑,她们心意相通,在吸收了那滴血之后也未见什么异常。 但就在她随着同门回到医谷的那一日,小桃突然化了形,成了个娇怯怯的女童,只有三四岁模样,甚至不及她的腿高,爬到她的膝上直唤阿娘。 度春华虽是修炼多年的桃树妖,但化形却没多少时日,看到变化后的小桃自然惊异非常。 还是好不容易平静下来仔细探知,才发现小桃吸收的那滴血是修士的心头血。心头血连接着修士神魂,何其宝贵。 她抱着这个娇滴滴的孩子手足无措,求助后自己的师父与父亲才知道,她的本命灵剑虽为木心,但锻造后如金似玉,而这滴心头血含有火灵气得精华,两者相生相克,两厢激发之下,灵剑才得化形。 这是玄黄世界从未有过的事情,但却就那么发生了。 小桃化形初生,正是最需要“父母”双方陪伴并提供炼化灵气的时候,但当初对战的那个邪修早已逃脱,医谷众人根本无从知晓心头血的主人是谁。 小桃也因为体内的灵气不衡有了后遗症,她本就是度春华的木心,化形后又声声唤她阿娘。 度春华不忍她在灵气不衡中时时受此折磨,才决定带着她出门游历寻找心头血的主人。 不料,她们的气运当真惊人,本以为是姬昌盛一次平常的求医,却没想到,在寻觅了三年之后,就找到了另一个与小桃神魂气血相连之人。 度春华说得平铺直叙,但是看小桃消瘦的身形,就可知道,她言辞间轻描淡写的后遗症,恐怕正是她心中之忧。 果然,度春华黛青皱紧的长眉下,一双眼睛,像清澈、深沉的秋水,注视着白适渊,里面是让人不容错认的请求: “我本是为驱除你身上的魔气而来,但小桃因你的心头血而化形,与你神魂牵连。这种情况较为棘手,我们恐怕要在太清叨扰一段不短的时间了。” 白适渊略带审视地看着她:“你方才说她与我神魂相连,有了后遗症,需要我做些什么?” 似乎是惊讶于白适渊的主动问起,度春华眉眼弯起,露出浅浅的笑: “小桃虽是剑灵化形,但她化形之后就如同普通孩童只能一点点长大,她的后遗症就是因初生之时体内灵气不衡导致。” “若要平衡,只能呆在我们身边,潜移默化,直到驱除魔气之后你我二人彻底为她换灵。” 话音落下,石台远处的的小桃不知看到了些什么,眼儿弯弯,嘻嘻笑了出来。 度春华与白适渊同时转头看向她,无声的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 迎着石台上的阵阵凉风,白适渊先转开了目光。 他依然面无表情,只是在转身之时,轻声回应: “我无不可。你本就是应脉主之邀来为我驱魔,是我有求于你。” 得到白适渊的允诺,笑意写在了度春华的脸上,洋溢着满足的愉悦,她的嘴角上扬起美丽的弧度,让这向来冰冷的石台都不自觉有了温度。 连她的声音都包含着欢欣雀跃:“多谢白道友。” 话音一顿,又道:“还请不要向他人透露小桃是剑灵化形。” 修真界自有器灵记载以来,就从未有过化形的记录。 小桃恐是这天地间绝无仅有的剑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纵有医谷和剑圣作为靠山,但多一事毕竟不如少一事。 白适渊自然是知道这个道理的,因此他再次应允: “小桃毕竟是承我血脉化形,这个保证确是我应该给予的。” 不知不觉间,日已中升,平台上的凉风也渐渐温暖起来。 又再与白适渊叙了几句,度春华迫不及待地带着小桃离开了玄地峰。 得到了白适渊的承诺,她得赶紧去说服师长们,让他们同意她和小桃留在太清派才行。 一大一小的身影从山道渐渐消失,白适渊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这感觉实在荒唐可笑,就像是一个毫无根据的梦。 他这样一个古怪孤寂的人,今生,鬼使神差居然有了一个血脉,一个怯生生娇滴滴的“女儿”。 在他们交谈时一直毫无动静的镇天尺这时却从他额心内府飞出,浮于他的面前。 “镇天”二字迅速隐去,取而代之的是“狗屎运”。 没错,在白适渊做下不滥杀无辜的承诺之后,镇天尺也答应不再动不动就抽打他的金丹与神魂。 镇天尺无法说话,但置于他的内府,轻易将这个意思传达了出来。 但白适渊没想到的是,镇天尺做下承诺之后,又有了新的招数。 每每察觉白适渊的心思,它总会在尺身写上几个字。 “狗屎运”不言自明,是在嘲讽他,什么都没做,就轻易有了血脉传承。 白适渊扫了它一眼:“滚。” “滚”字一出口,镇天尺凑到白适渊的鼻尖,然后一股灵力袭来,又将他掀倒在地! 第七章 雷声 阳山医谷,乃是玄黄世界中与太清派齐名的修真门派之一。 医谷位于南大陆阳山山脉,终年雨水丰沛,四季如春。 与太清派各脉传承齐重不同的是,医谷仅有医剑两脉。 据修真界史家所载,医谷多年前只传承了医脉,谷中各个都是以医入道埋头修炼的修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玄黄世界除了正道修士,还存在着魔界魔修,天道之下,正魔两道本该平衡并行。 但上古时多年来修真界正道人才辈出、气运惊人,魔道一直只能在正道的压制下苟且偷生。 然而气运之说,并不会永远偏向修真界。 上古末期,魔道为夺走修真界的气运,炼制了魔胎,意图祸乱天下,酝酿的近万年的正魔之战从此开端。 不断的苦战、厮杀,即使最后的赢家是正道,也让修真界的人才凋零殆尽,修真各派的传承几近断绝。 为了让修真界破而后立、休养生息,也为了不再有正魔之战。 以太清派、医谷为首,召集各派渡劫长老,以献祭自身为代价,与天道做了交易,从此,正道放松了对魔道的压制,也许有小规模的对战,却不能再发生激烈的战争。 每隔几千年,魔界都会出现一个极强的魔尊,而修真界中的某位强者也会受天道警示而应战,公平对决。 以天道作为裁判的博弈,正道传承久远,除了两败俱伤,这样的对决自然都是修真界占了赢面。 修真界上一次应战的就是医谷南琴真人的弟子,度春华的三师姐归静妍。 她虽为医谷弟子,却不知为何学了剑道。对决之后,归静妍与当时那位魔尊尽皆陨落。 也许是有感于归静妍的大义,剑圣加入医谷创立剑脉传承。 从此,医谷除了埋头修习的医修,又多了沉醉剑道的剑修。 心头血带来的神魂相连,在与小桃住得相近之后,白适渊时常能察觉到小桃带来的通感。 “桃桃,这里不能种雪茶,玄地峰天候太暖,雪茶种在这里没法活长久的。” “那阿娘,这个行不行?”悉悉索索好像掏出了什么东西。 一双和暖的手抚在小桃脸上,为她擦去不小心沾上的泥土。 此时正是白适渊通感的时候,这双手好像也拂在了他的脸上,让他心中一惊。 他想起了前世,这双手也曾这样为他闭上眼睛。 度春华与小桃带来的改变,还不止如此。 玄地峰是太清派法脉主峰之一,自然住了不少弟子。 玄地峰顶住进了医谷的弟子,还是与大师兄比邻而居,这事在度春华入住的第一日就在太清派传开了。 也不知是从谁开的头,一些弟子渐渐开始在受伤后向她求医。 待察觉旁边院落里的白适渊没有责备,兼之度春华身为医修,对待病人一向来者不拒,因此,玄地峰有了百年难得一见的场景,从来安静的峰顶有越来越多的弟子往来。 这段日子,来的最勤快的,就属简沉。 他似乎在见过度春华后惊为天人,彻底将对蔺涵涵和费涤的“沉迷”,转向了她。 法剑两脉的弟子纷纷称奇,就连白适渊都有所耳闻。 这一日,白适渊正如往常般在房里看书。这些日子,他从藏书阁借了许多典籍,试图寻找重生之说在修真界中留下的痕迹。 但是越翻越多,却只在话本上看到演义传说,将要不耐烦的时候,就听到隔壁传来一个小小的雷声。 他冷然睁开眼,自度春华出现以来,住处虽然有隔音结界,但形同虚设。 他的修为还是太弱,能够隔绝人声却无法隔绝雷音。 这雷声就如同一种标志,日日提醒着白适渊,他的修为很是不足,以至于连道五雷法召来的雷音都无法屏蔽。 就算是个泥人性子,听了七天,白适渊也忍不住了。 度春华是医谷中唯一一个传承医剑两脉的修士。 传闻她自化形以来,就被剑圣度北书认作女儿,师尊归南琴更是倾囊相授,宠溺非常。 不过在白适渊看来,这些传闻也有不可信之处。 被安置在白适渊住处附近的院落之后,度春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像没有修为的凡人一样,穿着粗布麻衣,弯腰侍弄药田。 身为现任医谷谷主的小师妹,前任医谷谷主和剑脉脉主的徒弟和女儿,在白适渊看来,度春华应该是被捧在掌心千娇百宠长大。 但现在她和小桃蹲在院中新开辟的药田旁,穿着一身灰扑扑的布衣,长发挽起结成发髻,用布巾扎紧包裹,衣摆被随意撩起掖在腰间,脸上甚至沾了几点浅浅的泥印。 小桃头上顶着两个啾啾,蹲在度春华身边憨笑,说到高兴处,小手往脸上一抹汗水。 她力气太小,汗没擦干,反倒是脸上多了几条指痕泥印。 医谷在修真界传承几万年,自然对门下弟子有着诸多的规矩与约束。 其中一条,医谷崇尚清修。 自创派以来,都要求弟子们,行事生存如非必要,定要像凡人一样体味人间百苦、看尽世间百态,修士之道乃人之道,方为修炼之道。 也不知院中的一大一小有没有看到站在院门处的白适渊,度春华用手捏了捏灵草才长出来的根部,然后轻轻锁了眉头。 只见她从乾坤袋中取处一张五雷符,双手捏诀注入灵气,口中念出敕令。 没一会,空中就传来隐隐的雷声,微风骤起,带起他们的衣袍随风飘动,细细密密的雨随着雷声降下。 但是却不是下在药田里,而是打在了小桃头上。 “啊呀!头发都湿了,阿娘好笨哦。” 小桃气得直叫,故意用湿发钻进度春华的怀里。 度春华面无表情,将小桃搂住,只是肩膀微微的抖动却泄露了她的笑意。 小桃察觉母亲的好笑,又抬起头故意往度春华的脸上蹭。 度春华弯了眼眸,才道:“好了好了,是我不好,学艺不精,才让我们小桃湿了头发。我在这里给你赔罪好不好?” 小桃尤嫌不足,度春华轻拍好几下才消停。 待到闹够了,度春华才从药田旁站起身,转头看到白适渊站在门口。 小桃看到白适渊,立刻躲在了度春华的身后,抓着衣角靠在她的身上,小声喊“师叔”。 度春华的笑容不变,揽了揽小桃,道:“白道友,你怎么来了?” 自他们入住玄地峰以来,并不常见白适渊的身影。 白适渊没有回答,只是目光灼灼落在她手中用过的五雷符上。 顺着他的目光,度春华看了一眼手中已经被灵火烧焦的符纸,突然想起什么般,以手轻拍额头,惊道:“啊,白道友是被我召的雷声打扰吗?” 面上还是一幅冷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白适渊听她终于意识了问题,才漠然的点了点头:“雷声太大,我的结界无法隔绝,太吵了。” 听到白适渊平静又似抱怨的话,度春华脸上露出无奈歉意的笑容,解释道: “真是对不住了,我想在峰上召点灵雨浇灌药田,可我没学过雷法,总是不得要领,没想到会打扰到你,以后我另想法子吧。” 说着,这个女子垂首站在他面前,散落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落在肩头,随着尚未停歇的风飘荡。 白适渊对她的歉意没有说什么,只道:“给我张五雷符。” 她没想到白适渊会说这个,但也没有迟疑,拿出一张五雷符放在他的手里。 手中的五雷符散发着威势,这是一张特制的高阶符纸,也正是他的结界无法隔绝声音的来源。 五雷符向来作为驱逐邪祟的利器,现在却被度春华拿来当作祈雨的普通符纸,可见医谷对她的宠溺。 既简朴又奢侈,真是奇怪的教养。 看了一眼度春华和小桃,白适渊轻声说了句:“看仔细了。” 说着,手中掐起正确的法决,从容念出敕令咒语。 度春华才知道他是来教自己符纸的用法的,只是前边冷言冷语,差点让人忽视他的好意。 她的嘴角扬起美丽的弧度,轻笑出声,只觉得白适渊真是矛盾又有趣,好像怕被人记在心上一样,帮人都帮得如此漫不经心。 随着五雷符的燃烧,细密的灵雨准确降到了药田上。 小桃蹲在度春华身边,看一眼药田,又看一眼长身玉立的白适渊。 待雨停,白适渊平静朝她们问道:“可懂了?” 度春华脸上浮起奇异的笑容,对着他点了点头。 然后取出另一张五雷符,口中念起敕令咒语,以手掐起法诀。 可就在法诀将结束之时,度春华突然指尖变换,念出另一道咒语。 玄地峰的上空迅速积起乌云,只见云层吐出一道耀眼刺目的火光,炸裂声响起,在山中久久回荡。 远处传来弟子的惨叫声和呼喊声。 “啊——” “简沉师兄!” 霍然睁开眼,白适渊转头看向度春华。 小桃早在雷声响起的时候已经靠在母亲手臂上咕咕直笑。 察觉到白适渊的目光,度春华收敛嘴角的笑容,轻咳一声,解释道: “咳,我又失手了。” 白适渊没有说话,只是朝她们颔首,回了洞府。 小桃呆呆站在那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白适渊离开的身影。 度春华见小桃傻傻的样子,上前轻弹她的额角,无奈笑道: “看吧,我早说过你不用怕的,那人看起来虽冷,却是个好人。” 转身将头埋入度春华的怀里,小桃的声音闷闷的: “我可以喊他爹吗?” 抚在孩子柔软头发上的手一顿,度春华以手捧起小桃的脸蛋,看入她的眼睛深处: “你想让他做爹?为什么啊?” 她原以为小桃只是单纯怕他,却没想到心中存着这个想法。 瘪了瘪嘴,小桃看着度春华,道:“我看其他人都有爹娘,你是我娘,他是给了我血脉的人,不就是我爹吗?” 若是凡间孩童,自然是这个道理。 但小桃实则是剑灵化形,白适渊虽是心头血的主人,但小桃却是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诞生的,因此,他心中到底是何作想,度春华也无法保证。 眼前小姑娘的眼中满是希冀,她也不想让她就此失望,因而,她道:“现在我们跟他还不熟,待时间久了,我们问问。” * 白适渊刚回到房中坐定,镇天尺就从内府中飞出,身上显出“无耻”二字。 这两个字,显然是在骂他刚才在心中的计划,留度春华二人在身边查探前世。 冷笑一声,白适渊道:“你若现在就能告诉我重生真相,我倒不用利用她们了。” 听了他的话,镇天尺轻颤着飞舞了几圈,终于败下阵来,回到内府,不再“说话”。 第八章 伤势 知道玄地峰顶的热闹,姬昌盛惊讶于白适渊与以往不同的包容,于是他也凑热闹似的去了几趟。 脉主莅临自己的住处,白适渊倒并不像之前一样闭门不出,他只是垂首站在那里,看姬昌盛与小桃玩耍。 姬昌盛本就靠着与剑圣度北书的私交,才将度春华请来太清。 再加上他喜爱小桃的天真活泼,因而时常将她带在身边嬉闹。 这一日,姬昌盛得了些好玩的法器,接了小桃去玄天峰。 度春华来寻白适渊:“我在药田里的半芷已经成熟,该为你探查内府伤势了。” 因身为桃树妖的度春华自出生就拥有驱魔之力,可以说她天生就是魔修的克星。 白适渊体内带有魔气,若在毫无保护的情况下被她的神魂进入内府,恐怕会在刺激之下彻底入魔。 半芷正是为了隔绝度春华的天赋所种,但半芷是十分特殊的灵草,成熟之期只有三日,摘下即需使用,没有任何方式可以保存。 故度春华来玄地峰的第一件事就是开药田种灵草。 而今灵草成熟,自然就要开始真正了解白适渊的伤势。 几个月来,度春华与小桃住在白适渊洞府隔壁,使得他不得不对她们关注。 每每有太清弟子来求见,若是求医,度春华定会温言善与、耐心医治。 若来者别有用心,度春华虽不会口出恶言,但自那日学会五雷符之后,天雷劈在某些人头上的几率也越来越多了。 他跟着度春华进入内室,内室打眼看去,布置得很简单朴素,只有几处桌椅香炉以及摆在地上用来打坐的几个蒲团。 但细心留意,就会发现香炉中此时袅袅燃烧的是价值几千上品灵石的舒魂香,这股香气飘散出来萦绕在鼻尖,清新淡雅幽远沉静,能使修士在不动用任何灵力的情况下舒缓神魂。 修真界曾有传闻,机缘者可在舒魂香的作用下松动修炼瓶颈、提升功力。 种种好处下,修真界对舒魂香趋之若鹜。 旁人得到此香,不说珍之重之,但至少会谨慎使用。 而现在,度春华却将舒魂香当作平常熏香,随意摆在桌案上。 他自然知道她是耐得住寂寞和艰苦的,因而白适渊再一次质疑起医谷对她的教养,是如何使度春华长成这样一个既平和又自我的修士。 度春华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她从药田摘来半芷后,就请白适渊在蒲团上坐下。 她坐在白适渊面前,长发顺着她的动作垂落在腰间,手指白皙修长,从乾坤袋中捏出一根如青玉般的竹针,对白适渊道: “待你入定后,我会焚化半芷,以竹针探路让神识进入你的内府。你需做的,是控制你的神魂,不要抵触我。” 竹针在她的手里散出清光,柔和而温润。 袅袅香气在内室弥漫,这是白适渊前世踏上魔尊之位后最熟悉的味道。 那时他日夜修炼魔功,即使功法大成,但随着魔功的缺陷而产生的头痛难以自制,可以沉稳神魂的舒魂香就成了他唯一的选择。 而今重新成为普通修士的白适渊再一次闻道舒魂香的味道,终于体会到了此香真正的功效,让人不自觉内心平静。 顺着度春华的话,白适渊盘膝坐在蒲团上,回道:“我知道了。” 一点青色的灵火顺着度春华纤细的指尖落在半芷上,灵草随着灵火的燃烧渐渐消失,变成一股浅淡的薄雾围绕在她的身上,她的目光一凝,薄雾瞬间化成屏障,将度春华阻隔在其间。 随着催动灵力在经脉中运转周天,白适渊闭上眼睛渐渐入定,镇天尺也虽着他的入定隐去了身形。 待他气息平稳后,度春华指间的竹针化作虚影,迅速没入白适渊的丹田。 竹针上附着她的灵气,度春华眼睫落下,控制神识探寻竹针上灵气,顺着竹针的指引进入白适渊的内府。 她一进入内府丹田,就是看到一片燃烧着的火海满天横流,在白适渊的压制下,内府之火并没有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有大风吹过,那火海随着风起而涌动,时而像一只凤凰冲破云霄,时而像一层火红的薄暮四散开来又被压制,偶有逃脱的火星,集结多了汇成一条火龙,向度春华这个陌生人袭来。 本能之下,她就要释放神识阻止,但度春华随即意识到火龙对自己并无多大的威胁,此处更是白适渊的内府丹田,她若反击,就会冲破半芷的屏障,这样势必会对他造成极大的伤害。 因此,度春华只是站在那里,迎接火龙的攻击。 就在最后一刻,火龙如被人袭击一般突然消散,她知道是白适渊在有意的控制和维护。 只是金丹期而已,就能将内府中的灵气控制得炉火纯青,太清天才果然名不虚传。 竹针此时已化作一条小舟,漂浮在度春华眼前的火红海面上,她跃上轻舟,催动竹针渡过火海来到达了内府的最深处——金丹的所在之地。 与内府的炽热火势不同,白适渊的金丹却是一片宁静平和。 这是一处天地皆是纯白的空间,但这白却不空旷死寂,而是带着些微似水的温柔和暖意。 度春华没想到,在白适渊冷漠疏离的外表之下,内府却是如此热烈又清澈。 晶莹剔透的金丹悬挂在这片纯白空间的中心处,它被那些暖意轻轻托动,不时散发出阵阵金光。 只是金光中又隐隐透出不详黑色,混杂在金光中纠缠跃动,想来这就是侵染其中的魔气,只是这魔气却看起来与普通魔修的不大相同,更黑,也更强势。 缓步接近,度春华站在沉沉转动的金丹下,仰起头伸出右手隔着屏障放在金丹表面。 镇天尺察觉到她的接近,催动金丹迅速颤动起来。 白适渊未料她会如此大胆,神识随着金丹的激烈转动被触及,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散落在神魂中急切涌动,猝不及防下,他陷入了由记忆织成的迷雾。 金丹的迅速转动仅让度春华的长眉一颤,她的手却更加探入其中。 就在这时,藏在金丹中的灵气包裹住她的素手,一个画面映入她的眼中。 这是个灯光昏暗的黑夜,衣衫褴褛的白适渊浑身是血趴在地上,他已是气若游丝。 一个黑衣人站在白适渊的面前。 气息交融下,度春华透过白适渊感受到此人的阴冷和嗜血。 他一脚踩在白适渊的右手,筋骨寸断刺痛迅速传到她的神魂,以至于踉跄了一步。 但白适渊脸上即使冷汗淋漓青筋爆起,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只是死死盯在黑衣人的脸上,将这人的样子记在神魂深处。 长眉紧紧皱起,度春华的眼中透着疑惑不解,这是白适渊记忆,再看下去有违医者本分,她想了想,指尖凝出一道清光融入金丹,那记忆随着清光的出现迅速消散。 半刻后,度春华退内府,只见白适渊已经清醒,法衣被汗水湿了半截,目光一瞬不瞬落在她的脸上。 度春华感受到他的情绪,面色微红,道:“抱歉,看了你的记忆。” 白适渊没有立刻回答,看了她许久之后,才转开目光,森冷道:“没有下一次。” 听到他这么说,度春华心下松了口气,才道:“我无意探查你的过去,只是你体内的魔气不同寻常。打伤你的恐怕不是普通魔修,他起码拥有大乘境界的实力。” “若要医治,就需要找到护魂草和冰玉。护魂草是为了保你的神魂在驱魔时不被魔气暴动彻底侵蚀,冰玉则是护我不被你的火灵一起焚毁。” “据我所知,医谷并没有这两样灵物。我会传信请他们寻找灵物的下落,届时可能需要我们自己去获取。” 舒魂香的香气冲谈了白适渊神魂中记忆的急切躁动,内心沉静下来聆听度春华细致的讲解。 待她说完,白适渊已恢复惯常冷谈不动的模样,声音平静,道:“多谢你。这是我的伤,到时我会一起与你去寻。” 这句谢让度春华多看了他一眼,笑道:“这些日子你虽不常出现,但我知道,你时时放出精纯的灵气渡与小桃。这也是我应为之事。” 她对灵气的敏感让白适渊惊讶,随即他又想到前世死前见到的度春华,可见在她身上有着不为人知的手段。 回到自己的院落,白适渊催发神识进入金丹深处,眼前的魔气森然余渺,与金丹中的灵气清光紧紧缠绕。 原来他只是有所怀疑,现在经过身为医修的度春华查探,白适渊更加确定,这所谓被魔修侵染的魔气,恐怕正是自己前世带过来的。 镇天尺在金丹里显出身形。 白适渊皱眉,问道:“你为什么要透露我的记忆?” 它没有动作,只是在身上显出了“真相”二字。 白适渊看着它,一字一句地道:“不管真相如何,我并不喜欢你的方式。” 不同于以往的恼羞成怒,这一次,白适渊非常平静。 平静得令人胆寒。 也许是感受到他被看透记忆之后的不同,镇天尺身上的字迅速消散下去,左右晃了几下,算作回应。 第九章 私话 护魂草百年一现,上一次出现正是百年之前,如果错过这次成熟之期,恐怕要等上许久。 因此,白适渊与度春华分别寻了途径探寻护魂草的下落。 阳山医谷。 医谷现任掌门,度春华的大师兄鹿元良正与归南琴、度北书以及剑脉大师姐衡清舒在殿中议事。 几人议完事刚要离开,就发现一只纸鹤悠闲地往大殿飞来。 纸鹤小巧精致,飞到殿中之后却并未停下,而是对着几人绕了一圈,好像在挑选一个合适的收信人选。 眼见剑圣度北书眸中都要喷出火来,鹿元良一手扶额,一手将还在散漫悠然的纸鹤抓入手中。 殿中几人认出这是衡清舒亲自为度春华炼制的传信符,都将目光聚集到鹿元良手上。 打开传信符,鹿元良沉吟片刻,才道:“小师妹问谷中可有护魂草的下落。” 等了几息,才发现传信符中只有这一句,度北书哼了一声,道:“她对那个白适渊还挺上心。” 度北书身材高大粗犷,面容轮廓棱角分明,带着几分积威多年的冷峻。 他这样一出声,惹得眉目温婉的归南琴看了他一眼。 坐在鹿元良身边的衡清舒怕两位师长杠上,忙打圆场,笑道:“春华也是为了小桃着想。” 度北书眼神锐利,又看一眼纸鹤,反唇相讥道:“她哪里只是为了小桃,分明是嫌我管得太多,她......” 还未说完,归南琴就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转头交代鹿元良: “元良,前些日子是有弟子来报,在封化秘境发现了护魂草的踪迹,你把这个消息传给春华吧。” 鹿元良应诺和衡清舒退下,两人走出殿外几步,突然相视一笑,衡清舒叹道:“师父这怨气也太大了些,难怪小师妹要跑了。” 鹿元良好笑地摇头,揽住自家道侣的肩膀:“你这话可别让度师伯听见,到时候又是一场风波。” 衡鹿二人走后,归南琴探身瞥了几眼度北书的脸色,问道: “你这又在气什么?如果不愿春华离开医谷,大可去太清把她接回来。现在既不敢违逆她的心意,又在这里愤愤不平,有何意义?旁人若是知道剑圣私底下是这个样子,恐要笑掉大牙。” 转开脸,度北书才道:“春华自出生以来,从未离开我们这么久。” 面上浮起无奈,归南琴温柔劝道:“孩子长大,总有一天是要离开巢穴的,更何况太清乃天下第一宗门,你害怕春华在那里被欺负不成?” 说着,又突然想起什么,问道:“太清法脉的姬昌盛,我记得原是你好友,后来你们好像不怎么来往了?” 这个问题让度北书的喉头哽了半晌,归南琴催问了几次,他才低声道:“就是因为姬昌盛的阻止,我才没能在静妍生前见到她。” 听到度北书提起自己多年前陨落的三弟子,归南琴心绪翻涌,亦是沉默了许久,才道:“你我已是渡劫期,谛听天地,须知她见不到你,乃天意阻止,我们是无法改变的。” “也不知这次对春华来说,是福还是祸。” 抬首望向天空尽头,度北书深深叹息:“我们又能护她到几时呢?” * 与度春华传往医谷的传信符不同,鹿元良送来的纸鹤一刻也没有耽搁,稳重落在她的手心上。 度春华打开纸鹤,大师兄醇厚沉稳的声音传来:“小师妹,日前确有弟子传了护魂草的消息回医谷,据探查,护魂草此次出现应是在封化秘境东南方,护灵凶兽是一只玄阶的异化白虎。” 记下大师兄留下的信息,度春华正要将纸鹤收入乾坤袋,就听到剑脉大师姐衡清舒懒洋洋的声音从纸鹤中传来: “春华,师父这次可是生了大气。你只发传信符问护魂草的下落,却没给他问安,我估摸着他是吃醋了。” 大师姐懒散的声音让她笑了一声,将大师兄鹿元良的纸鹤从手中托起,轻吹灵气渡在其上,认真地发传信符给师父和父亲问安。 第二日,度春华随白适渊一同去玄天峰拜见姬昌盛。 太清派所在西大陆的宁州长年飘雪,但修士之道本就既是顺天又是逆天,法脉三峰为创脉祖师从别处选了三处钟灵毓秀的山峰移来太清改造建成,峰上设置了季节阵法,玄天峰四季如春,花开不败。 姬昌盛的洞府位于玄天峰峰腰风景最佳之处,院里种了一排白玉兰。 温暖的阳光微风拂动,树枝斜斜的伸展着树干,无叶无绿,朵朵玉兰花绽开温润的花瓣,站在树下,花香隐隐传来,让人心旷神怡。 玉兰树下,有一八角小亭,朱红色的亭角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姬昌盛面上露出慈祥的微笑,抱着小桃坐在亭中的圆凳,手边石桌上放着几盘灵果,时不时被姬昌盛捻住一颗喂到小桃嘴里。 一条流光溢彩的白练,灵动的身影在庭前舞动,白练上飘落下无数由灵气凝结成的晶莹花瓣。小桃惊喜非常,拍着小手哈哈大笑。 他们的身后,费涤和蔺涵涵也微笑看着他们,只是笑容中带了些微的不耐。 看到白适渊的到来,蔺涵涵的笑容才真诚了些。 和煦地点了点头,姬昌盛道:“你们来了。” 白适渊冷谈地扫了费蔺二人一眼,与度春华上前行礼。 小桃从姬昌盛处下来,扑到度春华怀中,嫩声叫了句“师叔”。 心头血带来的通感,此时又突然出现。 小桃内心的雀跃欢快传到了白适渊的心中,让他呼吸一顿。 姬昌盛好笑地摇头,转头对白适渊道:“我听闻你们要去封化秘境,涵涵和费涤也要出门历练,你们一起,正好有个照应。” “你是大师兄,带带他们。” 前世,自白适渊被谷易云用心头血控制之后,就一次次回忆过往的经历。 他想了许多,能够毫无声息偷取心头血,最有可能的居然是与自己最亲近的费涤和蔺涵涵。 只有他们,曾陪着自己外出磨练。正是那次磨练,他受重伤彻底失去了意识,待醒后也只有费蔺二人在他身边。 他由此产生了怀疑。 但是那时无数正派修士的的追杀已经让他疲于奔命,根本没有时间去推敲证实。 而当他在魔界有了势力终于有机会调查时,费涤和蔺涵涵又早已在一处秘境中陨落。 此后,屠戮、失控占据了白适渊所有的精力,他也彻底失去了寻找真相的动力。 又有什么用呢?不论他如何否认,终究,他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和人命,从此陷入噩梦不得逃脱。 而今生,一切尚未开始,他也终于有机会调查真相。他要做一个正常的修士,就必须找出暗处的凶手。 因此,白适渊没有反驳姬昌盛的建议。 他看了度春华一眼,待她点头后,俯身对姬昌盛应是。 垂下眼眸,却看到小桃揪着度春华的衣角,灼灼看着自己。 白适渊的眼睫一动,缓缓转开了目光。 抚了抚胡须,姬昌盛温言笑道:“那你们去准备吧,我再嘱咐适渊几句。” 几人依次退下,小桃跟在度春华,回头看了白适渊好一会儿,才跟着母亲离开。 “小桃很喜欢你。”姬昌盛并不知道心头血的事,只以为是两人有缘。 小桃因白适渊的血脉化形,自然对他有天然的亲近。不过是惧于白适渊的冷淡,才很少表现罢了。 白适渊不置可否,没有回答。 他的安静让姬昌盛无奈,从座上起身,姬昌盛来到他的身旁。 两人相对,姬昌盛直视白适渊冷淡的眉眼,问道:“适渊,这段日子你变了很多。” 心中一窒,连内府中的镇天尺都沉静下来,白适渊对上姬昌盛的眼睛,又轻轻垂下眼皮,道:“让您操心了。” 伸手拍拍白适渊的肩,姬昌盛沉声道:“你与涵涵解除婚约的原因,我大约也能猜到一些。但涵涵之前与我情真意切说了许多,费涤也反省了自身。” “即使无法做道侣,我也希望你们能修复关系,毕竟你们也算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你以后继承脉主之位,少不得他们的支持。” 许久,八角亭旁的玉兰树,被风一吹,一片叶子掉落在地上,发出的声音打破了两人间的沉默。 一直以来,费涤才是姬昌盛真正的亲传弟子。但姬昌盛对白适渊和费涤、蔺涵涵从来都是一视同仁,从未有过偏颇。几人之间有了纷争,也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白适渊沉默许久,才深深躬身,答应了他。 待从姬昌盛洞府中出来,迎面就看到蔺涵涵等在外面,白适渊微挑了眉毛,继而视若不见,飞身回了玄地峰。 她原本以为白适渊只是一时脾气,会像从前的无数次一样,包容她、原谅她。 准备好的一肚子话还未张口,白适渊的身影就消失在眼前,蔺涵涵的心情迅速失落起来。 许久不见蔺涵涵,费涤寻到了此处,正好见到她痴痴看着白适渊身影的一幕。 他的表情阴沉了一瞬,才重新露出笑容。 小桃须在白适渊与度春华身边才能缓解灵气不衡,因而她也要跟随前往秘境。 “什么?那孩子也去?” 蔺涵涵的洞府位于玄地峰山腰,此时正聚集一些相熟的弟子。他们谈起蔺涵涵与费涤接下来的任务,听到度春华还要带着孩子去秘境,不由好奇发问。 蔺涵涵苦恼地点头,叹道:“是啊,听说度小姐怕她女儿会孤单,因而一定要带在身边。” 她称呼度春华为度小姐,而非道友,自然是因为看不上度春华仗着宗门地位在太清呼朋唤友了。 自见过度春华,她的容貌和气度早就引起了蔺涵涵的注意,更何况她还和白适渊同住玄地峰顶,这更让她有了危机感。 身边机灵的弟子立刻会意,道:“我听说那位度小姐在医谷受尽宠爱,人人都要忍让三分,想来颐指气使惯了,出门寻药也弄得跟游玩似得带着个孩子。哎,看来此行,蔺师姐和费师兄白师兄都要受累了。” “说得也是,我看啊这位度......咳咳,就是个虚有其表的娇小姐,没回医谷请一队护卫都算好的。师姐您多担待,如果她不安分,您只管教训,难道我太清这修真界第一宗门,还比不上医谷不成?” 心中舒坦几分,蔺涵涵面上却笑着止住对方的话:“话不能这么说,度小姐的医术还是很好的。” 却是没有否认他们对度春华的看法。 第十章 发作 翌日,白适渊、度春华与费蔺二人带着小桃乘飞舟前往封化秘境。 自度春华与小桃入太清派以来,虽然受到各脉弟子的热情相待,但费涤与蔺涵涵并不大往玄地峰顶去。 那些来药田处求医的弟子多少曾透出过几人感情纠葛的口风。 度春华对这些传言不置可否,只是在白适渊平静路过眼神凄楚的蔺涵涵时,眉头动了动。 察觉到母亲的目光,小桃天真地抬起头,声音清脆:“阿娘,那个蔺师叔怎么了?她怎么看起来怪可怜的?” 莞尔一笑,度春华关上房门,把小桃放在榻上,刮了刮她精致的鼻子,道:“阿娘也不知,兴许是有事要跟你白师叔谈吧?” 听母亲提到白适渊,小桃皱了皱鼻子:“是白师叔欺负她了吗?” 摇了摇头,度春华侧身坐在小桃身边,为她盖上云被,轻点她的额头,笑道:“嗯......可能是他们之间有什么话没说清?” 这些都是猜测,小桃还想再问,就被母亲捏住了小嘴:“先睡一觉,醒了之后再问好不好?”小桃灵气不衡,发作之期又要来临,最近越发爱困了。 “好吧,阿娘不要忘了哦。”说罢,才把小脑袋埋入度春华的怀中,沉沉睡去。 却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母亲一直抓着她的小手,眼睛直直看着房顶。 虽然答应了姬昌盛,但不代表白适渊看到费蔺二人会有什么好心情。 尤其是蔺涵涵目光楚楚看着他时,让白适渊久违地想起了前世他叛出太清时发生的事。 那是一个雨夜,师父吕冰原尚在闭关,他在打坐之时,突然脑中传来剧痛,失去了意识。 不知道过了多久,白适渊终于醒来。 耳边是大雨滂沱、雨点砸落青石板的声音,秋风带着雨的寒意让他睁开了眼睛。 身边有人在说话:“掌门,他醒了。” 顺着这道嗓音看去,白适渊看到了很多人,太清掌门陈青、各脉脉主以及长老们,还有站在他们身后的费涤和蔺涵涵。 “白适渊!你暴虐成性,滥杀同门,可认罪?” 陈青的声音将白适渊从迷茫中惊醒,他浑身一震,低头看到自己身上绑着捆仙绳,满手的血迹。 滥杀同门?怎么可能? 白适渊急切地要为自己辩解,可就在话要出口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身体再一次失去了控制。 他惊恐地发现,自己的动作瞬间停止下来,做出了默认的姿态。 看到这副姿态,上座的陈青和长老暴喝:“孽徒!太清派收养你,你师父教导你,那些小弟子们对你更是敬爱无比。你居然狠得下心,要了他们的命?!” 被杀的两个弟子的尸身已被收敛整齐,摆放在不远处。 是器脉的弟子,内门大比时还在白适渊手底下走过几招。得了他的指点后,两人还兴冲冲专门去了他的洞府道谢。 而如今,这两个活泼的弟子却面色灰白,再没了气息。他们的师父跪坐在尸体身边,痛苦以致麻木的眼睛紧紧盯在白适渊的身上。 众人目光的焦点,“白适渊”沉默地闭上眼睛,立身昂首。 真正的白适渊意识在体内不断挣扎,却只觉得对自己神魂的束缚越来越深。 就在白适渊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一道灵气将白适渊震飞。 “白适渊”的眼睛再次睁开,白适渊看到了一个从没想到的身影。 姬昌盛以身接下掌门的剑势,膝盖重重砸地上,身形摇晃,转头吐出了一口血。 陈青收剑入鞘,怒道:“姬昌盛,你做什么?” 几个法脉弟子急忙扶住姬昌盛,他拂开弟子们焦急的手,低头请求:“掌门,适渊是我法脉这一辈的大弟子。他一向为人友爱,门中上下有目共睹。我不信,他会轻易杀人。” “希望您能给我和冰原一个机会,详查此事。” 姬昌盛一向是太清派中最慈和的人,谁都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冒大不韪提出这样的请求。 陈青深深地看着姬昌盛,没有说话。 直到殿中又跪下几个法脉求情的弟子,陈青才收回目光,沉声道:“将白适渊关押,彻查此事。” 戒律堂的管事把白适渊押进了水牢。 被他们扯起身体时,“白适渊”转头看向人群后面的费涤和蔺涵涵,他们围在姬昌盛的身边。 也许是察觉到“白适渊”的目光,他们抬头看向他。对视一瞬,费涤面无表情,转开了头。 蔺涵涵则是眼中蓄着泪水,神情凄楚。 他们是白适渊除师父之外最亲近的人,蔺涵涵更是他的未婚妻。 他们没有替他有过任何辩解和求情,就好像他们之间的情谊,从未存在过。 然后,白适渊被控制着身体,逃出牢笼叛出了太清派。 自此之后,他再也没见过他们。 前世的蔺涵涵与眼前楚楚可怜的身影渐渐重合,白适渊心中哂笑,转开了目光,漫不经心关上房门。 他们是白适渊早就扔掉的回忆,更何况还可能是害自己的凶手,怎能再有怜意。 察觉到他的冷意,蔺涵涵一惊,缓缓低下了头。旁边的费涤握住她的手,道:“师姐,我们也去休息吧。” 封化秘境位于东大陆,他们乘的飞舟虽是法器,但路途遥远,几人都选了客房打坐休息。 是夜,白适渊刚结束一个小周天的循环,就听到房门被焦急地敲响。 冷然睁开眼,白适渊起身开了房门。只见度春华绷着脸,一把抓住白适渊的手,把他往自己的房间带去。 “打扰你了,但是小桃发作了。” 这是小桃进入太清派以来第一次灵气不衡发作。 白适渊的火灵气与度春华的桃木妖原身本是火木相克,小桃是才成剑没多久的剑灵,幸而是经剑圣祭炼过的灵剑,虽为木身却似金似玉,因此受了白适渊的心头血非但未毁,反而经过挣扎化形。 但这也带来一个问题,小桃初生之时白适渊心头血中菁纯的灵气早已消耗殆尽,她没能在白适渊身边吸收灵气,造成了体内气息失衡,时常会被两股灵气折磨。 原本红润的脸蛋此时面色惨白,小桃的灵气在体内不断横冲直撞,每隔一段时间,她的呼吸就会急促一次。 随着呼吸的急促停顿,身体的温度也随着灵气的波动不断变化,时而平和时而炽热。 每当小桃被体内火灵气控制激发时,她的四肢总是不断抽搐,身形也在人形与桃木剑之间不断变换。 度春华把小桃搂进怀里,轻吻她的脸颊,紧紧握住她的小手。 白适渊第一次面对如此脆弱幼小的生命,这个向来娇滴滴,看到他却总是躲在度春华身边怯怯喊自己“白师叔”的小姑娘,此时在痛苦中挣扎着,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 小桃身体受着折磨,灵气的不断变化让她疼痛难忍,额头上不断渗出汗珠。 但即使如此,在偶尔灵气涌动平息的时候,她还是会睁开眼睛抿起嘴对着度春华笑笑。 白适渊平静的心湖被这个小小的笑容激起涟漪,内府的镇天尺也躁动不安。 心头血带来的通感此时再次来袭,不断的撕裂、破碎又重组,这痛苦传达到四肢百骸,让白适渊的动作凝滞。 过了很久,小桃才终于意识到房中多了一个人。她的眼角挂着泪珠儿,鼻头红红的,转头看见白适渊站在身边,委屈地瘪瘪嘴,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角。 体内的镇天尺突然停止转动,伸出一角轻轻覆在小桃的手上。 无意识地,白适渊也握住了她的小手。 镇天尺虽然在白适渊内府间肆无忌惮,但不知为何,现于人前时旁人只会看到这是一个灵气浓郁的普通法器。 但普通法器却能自主控制,度春华觉得疑惑,问道:“这是?” 白适渊暗暗拍了拍镇天尺,面色如常,道:“这是我的本命法器之一——镇天尺,它比较有灵性。” 为了研究小桃化形之事,这几年间,度春华不知见过多少千奇百怪的法器,对此时的镇天尺倒没有怀疑。 只是,度春华多看了几眼白适渊握住小桃的手,然后将小桃放入了他的怀里。 怀中突然被塞入小桃娇小的身体,白适渊浑身僵硬,手足无措,不敢有任何动作,只能直直站在那里。 然后抬头,神情复杂地看着度春华。 若眼神能打人,若不是怀中抱了小桃,度春华相信白适渊肯定已经把自己掀出飞舟了。 叹息一声,她解释道:“小桃本质是剑灵,如果控制不好就会依本能伤人。受血脉影响,你我是她唯二不会伤害的人。以前她发作时,我只能安抚让她平和下来才能进行医治。现在你在,有你抱着,我可以直接动手了。” 小桃小小的身躯不时滚烫惊人,利剑也无法划出个口子的法衣被小桃抓出了褶皱。 浅浅的啜泣在怀中响起,小桃太痛苦也太脆弱了,白适渊只能抱着她坐在榻上,不自觉放轻了呼吸。 他能感受到,小桃在一次次控制者灵气的周转,但是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失败,每一次失败带来的是更深的痛苦。 第十一章 责备 抽噎着把小脸埋入白适渊的怀中,小桃的泪珠从他的手背,滑落到镇天尺身之上。 镇天尺颤了颤,彻底冲出白适渊的内府,器形柔软下来,化作小桃的手环,在她又一次被火灵气折磨时发出清光,护佑着她。 看着小桃紧握的双手,不知怎的,这样的小桃总让白适渊回忆起他刚进入魔界的日子。 那时的白适渊刚刚杀了谷易云,从他的手上逃脱。 但白适渊被他控制后杀了太多的人,早已成为修真界人人喊打的邪修,再也回不到从前。 每到一处,不出几日,他就会被认出,继而被追杀。 想要活命,就得不断变强。可变强又谈何容易? 正道仙门早已没有白适渊的位置,不得已,他把目光投往了另一个方向。 因此,这段颠沛流离的日子,结束于白适渊在一个山洞里找到的魔修功法。 成为魔修的白适渊招来了更多修士,他们或为报仇,或要扬名,追逐于他的身后,不死不休。 追逃之下,白适渊进入了魔界。 可他忘了,魔修狡猾、残忍,从来没有因遇到同类,就宽容一说。 一进入魔界,白适渊就遇到了魔修高手。 他被踹翻在地,雨后的稀泥溅入眼球,刺痛让他闭上了眼睛。 可眼睛的痛远比不上手上传来的痛苦。 黑衣人勾起邪肆的笑容,一脚踩在白适渊的手背。 手骨断裂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猛然睁开眼睛,死死看向对方。 他的手紧紧拽住地上的荒草,就像此时小桃紧紧抓住他的衣角,企图能缓解一丝的痛苦。 他终于承认,怀中的小桃,不论面容轮廓,还是隐忍的脾气,无一不似白适渊。 小桃,确实是白适渊的血脉。 此时,他的双手却无法动作。 闭了闭眼,白适渊屏住呼吸,缓缓低头,侧脸抵在小桃的额上,为她擦去上面的汗珠。 度春华整理灵药的动作一顿,抬头对上白适渊安静的目光,对视一瞬,移开了眼睛。 就这样,过了许久,小桃抽搐的四肢终于安静下来。 伸出一手来到白适渊的眼前,度春华道:“请渡我一成灵气。” 没有迟疑,白适渊将左手放在她的手上。 度春华是草木之身,火灵气进入体内对她来说同样痛苦。 脸上的血色迅速消失,度春华拽住白适渊的手才稳住了身体。 无数竹针在她的催动下,扎入小桃的七经八脉。白适渊同时把小桃放在榻上,扶住度春华。 火木灵气在她的体内混合,然后顺着竹针钻入小桃的窍穴经脉,通过内府循环,在运行了一个大周天之后,最终化成一条金丝留在体内。 呼吸吐纳,接引灵气,小桃脸上的血色终于慢慢恢复。 收回竹针,度春华擦了擦汗,才看到白适渊一直扶着自己,感激道:“多谢白道友,幸而有你,不然这次不会这么顺利。” 她的话满是谢意,但脸色却比小桃更加难看。 白适渊不语,只是将她扶到榻边坐下。 小桃早已在度春华收回竹针时醒来,将自己紧紧依偎在她的怀里,那只小手却也抓紧白适渊的衣角不肯放开。 看了一眼白适渊平静的面容,度春华不忍呵斥,摸了摸她的细软的头发,轻声问道:“桃桃还好吗?” 蹭了蹭度春华的肩膀,小桃摇摇头,声音稚嫩却沙哑:“已经没事了,是我让阿娘难受了。” 眼眸如月牙般弯起,度春华本就绝美的容貌因这温暖的笑容更绽芳华:“没什么,一会就好了。桃桃放开白师叔好不好?他刚才为了救你耗费很多灵气,需要休息的。” 转头看看白适渊,小桃眨眨扑闪的眼睛,嘴里含了话,却在要出口时又止住。好半天,小桃才依依不舍的放下小手,软软道:“谢谢白师叔。” 已经回到白适渊手上的镇天尺在他手心轻抽一下,才让他回过神来。 小桃被镇天逗得笑了一声,圆圆的手指点在镇天上,眼眸璀璨,高兴道:“白师叔,这尺子真好玩。” 镇天尺也轻轻碰了碰小桃,才彻底回了白适渊的内府。 面对这样一个稚嫩孩子的留恋,白适渊即使重生,也不知道如何回应。 他只能轻咳一声,放缓了神色,道:“我救你是应该的,它喜欢你。” 小桃的痛苦既然缓解,白适渊亦不好多留,转身离开她们的房间。 就在关上房门的刹那,小桃细细的声音度春华的怀里显得闷闷的:“谢谢你,爹爹。” 白适渊的动作顿了几息,才真的举步离开。 他们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同舟的费涤和蔺涵涵,只是在治疗之时,度春华在房门外设了结界,因而他们只能在外面等待。 此时见白适渊出来,忙上前问候。 知道小桃好转,两人松了口气。并不是多么关心小桃,而是毕竟受了姬昌盛的嘱托,他们不得不应付几句。 太清派是修真界第一大派,安排弟子历练,向来是准备周全,却从没有在历练中带过孩子。 蔺涵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费涤却不像她那么隐忍,眯了眯眼睛,指着春华与小桃紧闭的房门,道:“大师兄,我们是要去秘境寻药,虽做了准备,但也有一定危险,度道友怎么能把孩子带过来呢?” 事情既然被费涤起了个头,蔺涵涵也道:“是啊,大师兄。趁现在才刚启程,若不如请度小姐将孩子送回太清吧?” 她的声音温和,好似真的在为他们一行人着想。 白适渊的脸上还残留着小桃额角温暖的触感,他的衣角小桃握出的褶皱尚未抚平。 他心知,蔺涵涵和费涤是在委婉指责,度春华不将舟上几人的安全放在眼里。 这种理由却实在可笑。 过去的许多年里,费涤体弱多病,难道不曾在师兄师姐的保护下出行游历吗? 冷笑一声,白适渊的眼神从蔺涵涵的眼眸,转到费涤依然带有苍白的脸上:“自然是因为放心不下,方才你们也见到小桃身上的病症,若离开度道友,又有谁能医治?” “且不知费师弟是否记得?曾经不知有多少回,我们出门历练,也是不敢让你落单的。” 一个从小到大不知受了别人多少照顾的人,却在人后非议一个母亲的心忧。 心头一梗,准备的话被这一句回护堵得说不出口,费涤的脸色惨淡下来。 眼见两人有了争端,蔺涵涵忙上前为自己和费涤解释,道:“大师兄莫要生气,我们也是担心度小姐和小桃,费师弟还小,他口无遮拦惯了。” 感慨地笑了一声,白适渊语气嘲讽:“还小?他年届八十,在凡间是可以做曾祖的年纪了。” 说完,白适渊转身,回了房间。 留下为他的话心烦意乱的蔺涵涵和脸色青白的费涤。 客房内,小桃已经熟睡,度春华轻轻拍着她瘦弱的肩膀,听着外面几人的动静。 度春华不由好笑。她们来太清已有月余,蔺涵涵被冠以宗门第一美,与她有关的消息总是最多的。 那些来求医的弟子们偶尔谈起,都说蔺师姐为人温柔,是最为和善的人。只是不知为何与白适渊起了龃龉,解除了婚约。 不少人都在猜测,两人是情侣间的小打小闹。 而现在,让度春华来看,蔺涵涵似乎确实想再与白适渊亲近,但却不知为何总在白适渊和费涤之间举棋不定。 被偏爱的总是有恃无恐,真是感情上的贪心者啊。 摸了摸小桃柔嫩的脸颊,度春华心想,只希望这些人不要把她和小桃卷入其中才好。 不然她都可以想象日后的流言了。 例如:号外号外!玄地峰上两女争夺白师兄,这到底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第十二章 秘境(一) 经了这一事,费涤和蔺涵涵总是避着白适渊。即使蔺涵涵心中存了再接近他的想法,也不得不暂时偃旗息鼓。 变化最大的却是小桃,自从身体恢复,时不时找机会往白适渊身边凑。每日天一亮,白适渊总能看到房门口站着小小的身影。 他不置可否的态度也让小桃的胆子越来越大,不来白适渊的房间呆上一会,小桃就会揪着他的衣角不放。 而动辄教训鞭笞的镇天,对小桃却尤为温柔,甚至带有一种说不上的慈爱。 飞舟经过了几日,终于到达封化秘境。 封化秘境是万年前陨落的渡劫大能君瑞真人开辟的小世界,其间灵气充裕,栽种了不少灵草灵谷,豢养了许多灵兽凶兽。传闻这个小世界是君瑞真人专为自己的灵宠嬉戏打造。 但君瑞真人一向离群索居,很少有人见过其灵宠的样子。自他陨落后,小世界也流落修真界,衍生成了封化秘境,奇花异草遍布,各种地形山貌包罗万象,其中地貌多以沙漠、山林、平原为主。 被游历的大能意外发现后,这里就成了修真界各派弟子的修行历练之地。 来到封化秘境的入口,飞舟停留在一片树林。 秘境中央的一处岩石下,本是空荡的洞穴中突然显现出一只趴着的巨猫。 巨猫浑身漆黑,一阵阵呼噜把嘴角的毛吹得东倒西歪。一阵暖风吹来,黑猫的胡子被风带得摇晃。 它的鼻子却顺着这阵风不断嗅闻,半晌,它缓缓睁开眼睛,爪子在脸上揉搓几下,歪着头疑惑道:“好奇怪,居然有静妍的味道。” 黑猫直起身,目光向着那道气息的方向看去。 根据医谷弟子提供的消息,护魂草所在之地就在这片树林后面的十里原。 封化秘境有小世界衍生,其中的规则让飞舟无法在飞行。 白适渊一行人下了飞舟,往林中走去。 这片森林名为长夜林,林中终年长夜,从不见天光,密布着含有各种剧毒的荆棘,进入其中的修士,稍有不慎就会中毒昏迷。 长夜林中的黑夜像浓稠的雾,将他们裹在夜色里。 其中虽不见日光,却有空气自林中穿过,形成了一道带有凉意的微风。秘境中虽然炎热,但有风拂过的时候,树叶被风自枝头吹落,听见周围沙沙作响。 但这沙沙的声音中,却混了一道微不可查的异声。 费涤和蔺涵涵修为还是金丹初期,虽然在夜色中也能视物,但对这些声音没有反应。 白适渊与度春华却已是金丹大圆满,五感敏锐,耳朵非常灵敏,没一会就察觉到周身不远处有细微的响动,似是昆虫节肢踩动枯叶的摩擦声。 走了几步,白适渊举起左手,沉声道:“止步。” 费涤自小娇生惯养,在飞舟上闷了几天,早就心中不顺。长夜林危机四伏,他迫不及待想要带着蔺涵涵离开这里。 现在白适渊却突然停住脚步,他心中不忿,下意识握紧了拳头,道:“大师兄,我们应该尽快离开这里。” 一直抱着小桃没有出声的度春华转头看了费涤一眼,道:“有东西朝我们过来了。” 白适渊点头,取出天蚕折扇,火灵气在长夜林中发出金色的光芒。以几人为中心,淡金色的波幅一圈一圈向四周蔓延。 这些灵气仿佛化作千万道法决,带着撕裂焚毁的热意朝四周射去。 刹那间,林中一阵扭曲,在火灵气到达的每个地方都窜出许多毒蝎。 毒蝎在枯叶、泥土上爬行,发出“嘶嘶”的声音,密密麻麻围着他们越聚越多。 度春华的眼眸停滞一瞬,突然后退了一步。 白适渊挑眉,催动法决,火灵气化为灵丝,涌动起来穿过一个个毒蝎。毒蝎数不胜数,灵丝也越织越密,远远望去几乎成为一道虫墙。 怀中的小桃看见这种异象,伸出小手遮住度春华的眼睛,声音脆脆的:“我给阿娘遮住眼睛,阿娘不要怕。”她是草木化形,对这种毒虫有着天然的害怕。 小桃戳破自己的害怕,度春华脸上出现浅浅的红晕,仰头轻咬那小手一口。 他们身处长夜林,毒虫环绕,暗夜笼罩,身后还是他怀疑的仇人。但白适渊却觉得小桃的天真和度春华的“恼羞成怒”有趣,不由低低地笑了一声。 听到白适渊的笑声,度春华的脸更红,看了他一眼。费涤和蔺涵涵更是心中惊骇,自从白适渊受伤,他们已经很久没有听到他的笑声了。 察觉到度春华的动作,白适渊一愣,才敛起笑容。 再次催动法决,放出天蚕折扇扇向虫墙。一瞬间,光芒大盛,那些毒蝎在火灵气的焚烧下,化为无数沙粒撒在地上。 良久,折扇才回到白适渊的手中,火势停歇下来。 周遭的声音随着火势寂静下来,毫无响动。 白适渊才又说道:“可以走了。” 一个时辰后,他们终于来到护魂草所在之地——十里原。 这是一片平野,天底之下,一碧十里,故名十里原。 此处倒也并非全是平地,四面有些坡度较缓的小丘,灵气丰富。 封化秘境中季节混乱,长夜林里尚是枯叶满地的秋夜,十里原此时却已是春日。 草木发芽,小丘是绿的,平地上也是绿的,到处都是翠色欲流,吹过的风也带着暖意。其中还有一个小小湖泊,几片碧苔点缀池中清水,湖上灵气浮动,草木间不时有些灵动的小兽出没。 他们观察十里原的地形,灵气浮动,温暖潮湿,确实是白虎喜欢待的地方。 几人分头观察,终于在小湖不远处,找到了个一人大小的地洞,洞口微微散出些灵气,因着这灵气,这里的草木比别的地方更盛更多。从洞口向下看去,地道蜿蜒,不知走向何处。 地穴极为隐秘,洞口簇满宽肥翠绿的叶片,绿色的藤蔓自地穴中爬出,坠着小小的红色花朵。度春华是医修,对灵植毒物见多识广,提醒他们:“这是绿腰藤,人类触碰到的话,沾之即毒,当心。” 众人点点头,小心跃入地穴。因异化白虎是凶兽,喜欢吸食灵气,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故他们在跃入下坠的过程中只能采取些腿脚功夫,经过几次洞壁借力之后,几人终于到了地洞底部。 第十三章 秘境(二) 蔺涵涵摸索墙壁,修真者在筑基时,身体就会经过洗经伐髓,灵气扫荡清除体内污垢,体魄较凡人强健,不知几何。 故她轻松掰下几颗石块,投石问路,从回声判断此地应是一条甬道,很长,且高阔。“没有气味,看来那头不在附近。” 找到了异化的白虎,度春华取出一个雕成院落模样的空间法器,让小桃进入其中,受灵气不衡限制,小桃如今还不能化回本命剑的原型。 同时,度春华取出一颗夜明珠,夜明珠无油自亮,不需灵气,本是归南琴用来哄小桃的玩具,用在此处照明却是正好。 柔和的珠光映照在甬道中,一行人重新整肃队伍,朝甬道腹地探去。 甬道处于小湖下面,洞顶不时有水滴落下,洞壁上有着些许银色的粉末反射,轻光粼粼。走了一会,费涤环视洞壁:“这白虎也不知道吃了多少铜矿,弄得整个甬道都是铜粉。” 原来,洞壁上的银色粉末正是因白虎吞噬白铜时不知节制弄到身上,它们居于地道中,攀爬行走之处,自然而然会染上这些粉末,被火光或者珠光一照就会显现。 蔺涵涵轻声道:“大家小心些,白虎耳朵不灵敏,但对灵气的感知却非寻常凶兽可比。大家不要轻易使用灵气,以免打草惊蛇。” 白适渊和度春华点头赞同,费涤看他们没有其他附和,赶紧道:“师姐,你也小心,我会保护你的。” 听到费涤的话,蔺涵涵脸上露出笑意,转头就要对费涤说话,却在目光扫过白适渊的时候顿了一顿。 收敛了笑容,蔺涵涵的声音却更加温柔:“嗯,我知道。” 走了一段路,就来到了甬道尽头的山洞,宽大高深,墙壁上残留许多白虎的爪痕,除一处铺满干草疑似是凶兽休憩之地外,四周地上散落着不少铜矿和灵物尸骨,有几个出口通向外部。 山洞的中央,就是他们要寻的护魂草。 护魂草百年一生,四季常青,叶似柳条,晶莹透明,根系发达,多生于地下潮湿的山洞,是保护修士不受魔气侵蚀的灵草之一。 度春华取出灵玉盒,就要将护魂草采摘。 就在此时,白适渊催动腰间的折扇朝甬道中奔来的白虎袭去,同时拽了把度春华,奔向来时的地道。“呼——吼——” 那白虎一躲,死死护在护魂草的身边。 玄黄世界的兽类可分为凡兽、灵兽以及凶兽,分为初中高三阶,初阶与人类筑基修为相当,中阶则对应元婴,高阶更是出窍以上。 凡兽即普通兽类,一般无法吸收使用灵气,但是有些凡兽从生下来即具备幻化为人的潜力,利用灵气修炼后,则可化身人形与普通道修佛修无异,就是玄黄大陆上妖修。 灵兽一般性情温顺,具有一定灵性内含灵力,以天生灵植为食。 凶兽多凶恶且毫无理智,以人类或者其他灵物为食。其中,灵兽与凶兽无法化妖。 异化白虎是介于初阶与高阶之间的凶兽,一般其战力与修为金丹的修士持平,但狂化之下白虎会以自己的全部灵力生死相搏,与对手同归于尽,因此修真界的修士对付白虎多以打败、驯服为主,以免激起它的狂性。 异化白虎虎身牛角,身形高耸,眼睛怒睁,四肢蓄力趴伏在地,紧紧盯着在场众人。这样的凶兽,对金丹期的修士来说光是气势就已很是骇人。 眼前的白虎全身毛色惨白,爪子像巨钳按在地上深深嵌入,腥臭的气息从其鼻中呼出,目欲炽裂,眼中是不可忽视的杀意。 刚才第一时间出手的就是白适渊,因此白虎死死将目光盯在他的身上。 电光火石间,白适渊的折扇再次脱手而出,法决在折扇间如繁星流转,铺散在白虎的身上,蕴含着太清功法亘古不变的神秘与浩瀚。 白虎张开巨口,腥臭粘腻的口水滴在地上,誓要将折扇吞入腹中。 就在折扇将要被白虎吞吃入腹时,白适渊与度春华同时出手,直冲白虎的颈间而去。法决的光芒与白虎暴戾的灵气激烈碰撞,产出巨大的震荡,在山洞的洞壁上留下数不清的划痕。 费涤与蔺涵涵也不落人后,各持法器向白虎袭去。 白虎吃痛,高大的躯体向后退去,行动间粗厚的指甲刺入最接近它的白适渊的手臂,血液奔涌而出,很快就染红了他半边身体。 就是此时!白适渊当机立断,天蚕折扇刺向白虎的腹部。折扇轻鸣,一股真正的法意透出,势如破竹般冷冽。白虎吃痛,长啸一声,将几人往旁边甩落,翻身撞向洞壁。 度春华乘机取出竹针,一根根竹针化作灵线织成灵网,将白虎笼罩,她高声喝道:“趁现在。” 白适渊会意,脚踏天罡八卦步,运转太清心法,至起折扇。只见折扇被他牵引,注入灵气,火灵气在折扇内结成一道火龙,直冲灵网内的白虎。 “吼——吼——”白虎被火灵气包围,极度吃痛,在灵网中横冲直撞,地道中不断有石块落下。 不知过了多久,白虎的痛呼才停下来,奄奄一息。 天蚕折扇虽是白适渊的本命法器,但是他如今只是金丹期,刚才一击耗费了他大量灵力,他从洞壁处滑落下来,双目微阖,轻轻喘息。 度春华忙上前扶住她,从乾坤袋中取出补充灵气的炼清丹喂他吃下。白适渊吃下一粒,将灵气运行调遣,循行经络,周而复始,环流不息。 见白适渊平静下来,有所恢复,度春华才又扔了几瓶灵药给费蔺二人。 蔺涵涵的伤口已经止住血,但刚才被白虎拍了一掌,那掌中含了凶兽戾气,没多久血就染红了衣襟。 费涤从前体弱多病,即使跟着师兄师姐们出门历练,也是被保护的对象。近年虽然身体好转,但这次是他第一次真正出手对付凶兽。有恐惧,但更多的则是兴奋。 眼前蔺涵涵白衣墨发与鲜红的血液映照,费涤刚才面对凶兽的恐惧消退,道:“师姐,你怎么样?” 蔺涵涵摇摇头,安慰他道:“只是一点小伤,你莫心急。” 费涤的眼睛微微一转,义愤填膺道:“这该死的白虎,竟然敢伤师姐!” 说着,朝地上已经气若游丝的白虎走去。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蔺涵涵浑身一颤:“师弟,住手!” 第十四章 秘境(三) 异化白虎虽然欺软怕硬,被打败之后就容易驯服,但这种打败并不包括有生命之危。 一旦它们的生命真正受到威胁,就会陷入狂化,以性命为代价,短时间内杀伤力激增。 正在为白适渊疗伤的度春华听到蔺涵涵的喊声,猛地意识到费涤的想法。她虽是剑修,但本命剑小桃无法化形,只能取一根竹针,以她为中心,数道凌厉的剑气四散,迸射向费涤而去。 但为时已晚。 异化白虎被费涤浑身的杀气所激,迅速狂化,满身暴戾,冲破了火龙灵网的限制,山洞内灵气震动,狠狠地拍向费涤的胸口。 费涤被打得飞起,又重重摔在地上,往外滑出几丈,激起岩石乱飞。白虎乘胜追击,一掌挥开度春华的竹针,兽掌四张,锐利的指尖不断长出漆黑如贴的指甲,就要往费涤的胸口抓去。 蔺涵涵只觉心口一紧,呼吸困难,大吼道:“费涤,快跑!” 可此时的费涤哪里是狂化后白虎的对手,他面如金纸,浑身瘫软倒在地上,只感觉周身力气像被抽走,一点儿都使不出来。 狂化后的白虎嘶吼的声音更加暗哑,眼睛死死瞪大,骤然崩裂的眼角流下两道血痕。 度春华面色凝重,手中凝出一团灵气,不断收缩挤压注入掌中。接着,她以手为剑飞速刺向白虎。 就在度春华出手的时候,白适渊从入定中醒来,一睁眼就看到费涤被白虎死死按在地上。 没时间多想,白适渊全力举扇打向白虎。 白适渊的功力在度春华之上,后发先至,白适渊的折扇和度春华的掌剑先后没入白虎的腹部和背部。 “吼——”白虎大吼,痛苦挣扎起来。 白适渊望着因白虎挣扎而剧烈暴动的戾气,他体内的魔气不自觉涌动起来,往白虎身上袭去,毁灭般的气息登时在山洞中弥漫。 渐渐地,白适渊半阖双眸,面白如纸,口角溢出鲜血,看上去竟有种妖异的美感。 魔气的控制之下,折扇化为利刃,“噗”的一声穿透了凶兽的腹部,扎进了费涤的肩膀。 白适渊的异常让度春华皱眉,她清喝一声:“不要吸收戾气,静心!” 喝声落下,收回掌剑。只见得她身后绽出庞大的虚幻桃树,顿时犹如复活般,清光陡然大盛,旋即将白适渊的身体包裹进去。 度春华来到白适渊的身前,探手抓住折扇:“接纳我!” 猝然睁开双眸,白适渊的眼中已是纯然不能见底的黑暗,眼前女子清脆的声音让他的手停顿一瞬,然后他再次放开了内府。 白虎已经渐渐没了气息,费涤在白适渊的本命折扇下僵直着身体,片刻都不敢呼吸。蔺涵涵扑到他面前抓住他的手臂,紧紧盯着白适渊的面容,眼中有恐惧,也有祈求。 “大师兄......” 可惜蔺涵涵乞怜的对象,白适渊正在受到暴动魔气的折磨,片刻也没有将她的娇美放在眼里。 再次进入白适渊的内府,这里早已变成一片火海。幸而白适渊真的接纳了度春华的神识,她穿过火海来到内府中心的金丹处。 上次来时,金丹虽透着魔气,但其实被灵气压制。 此时白适渊的金丹却到处弥漫着黑雾,为他的金丹覆上一层黑纱,彻底遮掩了金丹的真容,只有偶然间才能看到灵气的金光闪烁。 镇天尺化为鞭子,丝丝雷电缠绕,才将黑雾牢牢困在金丹中。 度春华目光微沉,却没有奇怪镇天尺此时的作用。 凝心静气,度春华盘膝坐在金丹之下,双指并拢,口中念咒,金丹中暴动的魔气立刻平缓下来。 片刻后,度春华的眉心出现一点殷红,带出一股浅浅的香味。渐渐地,这点红越聚越多,度春华脸上的血色也尽数褪去。 忽然,一道绿光闪烁,度春华摘下了眉间的红色,在她的手心化作一片绿叶。 她稳住身形,将这片绿叶投入白适渊的金丹。 就在绿叶进入金丹的瞬间,金光大盛,倾泻而下,魔气结成的黑雾在这些金光的照耀下,一缕缕被包围,最终停留在金丹的深处。 做完这些,镇天尺才彻底放松了对金丹的钳制,它飞到度春华神识身前,一点金光从镇天处进入她的眉心。 许久,度春华的脸色才又红润起来,她睁开眼睛,对镇天感激一笑:“多谢。” 度春华退出白适渊内府的瞬间,他抽出费涤肩上的折扇,卸去了浑身的力气,转头吐出一口血。 急忙住他,度春华道:“你的魔气刚刚压制,好好休息一会。”说着取出一瓶灵药,喂到他的嘴边。 清新的药香传入白适渊的鼻尖,他身子僵了僵,又很快放松:“多谢相救。” 将白适渊安置在一角休息,度春华才站起身来到蔺涵涵和费涤处。 敛下眉,她查看了两人的伤势,才扔个蔺涵涵一瓶凝心静气丸:“皮外伤,休息一下即可。” 费涤的身上尽是血污,他抬头觑了度春华一眼,又迅速垂下,应道:“多谢。” 蔺涵涵将丸药喂给费涤,见他此时的软弱姿态,心中觉得可怜,轻声道:“不要觉得难受,好好吃药吧。” 度春华柳眉一挑,不要觉得难受? 费涤方才激得白虎狂化,若没有白适渊冒着被魔气吞噬的危险出手相救,他们一行人就要葬身此处。而现在,费涤连一句道歉都未说,只需做出软弱之态,错处就可一笔勾销了? 这个蔺涵涵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度春华盯着他们看了好一会儿,淡声道:“异化白虎可驯不可杀,一旦狂化,不死不休。费道友刚才的举止太过轻率,我觉得他还是难受会吧。再有下次,不一定会有别人救他。” 蔺涵涵本就看度春华不顺眼,被她这么一说,哪里还忍得住:“度小姐,你身为医者,怎么能这么说?” 角落里的白适渊闭着眼睛,却冷笑道:“她为何不能这么说?” 蔺涵涵迟疑:“大师兄,你......” “你们之前不是嫌小桃碍事,嫌度道友行事不周吗?现在拖后腿的又是谁呢?” 他的声音满含嘲讽:“费涤,以后若要找死,还是自己寻个好地方吧。” 心随意动,折扇抵住费涤伤口:“否则,我不介意替你动手!” 神态之间,再无从前的爱护和纵容。 这些话响彻山洞,费涤和蔺涵涵的脸色俱是一变,空气陡然安静。 不再注意他们,度春华回到白适渊的身边,将空间法器中的小桃唤出。 小桃一出来,就发现山洞中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打斗的痕迹,母亲和白适渊身上也染上了血迹。 歪了歪头,小桃拧起眉头,担心问道:“阿娘和白师叔受伤了吗?” 摸了摸小桃柔软的头发,度春华温声道:“阿娘没事,白师叔受了点伤。阿娘要去炼护魂草,桃桃替阿娘看护白师叔好不好?” “嗯。”小桃声音脆生生的,对度春华重重点了点头。 第十五章 秘境(四) 几日后,护魂草被度春华炼化,白适渊和费涤的伤势也在这些日子里逐渐恢复。 一行人也终于从地洞中走出。 出了地洞,还是来时见到的小湖,风儿一吹,朦胧柔和的水汽在空中氤氲散开,从容温和的散落在他们的脸上,温柔抚摸人的脸颊。 深深呼吸着湿润的空气,度春华笑道:“总算出来了。” 费涤和蔺涵涵还在为白适渊之前的话难堪,此时没有附和。 倒是一向沉默的白适渊随着度春华的话点了点头,道:“嗯。”惹得她看了几眼。 揪了几朵路边野花的小桃勾住度春华的手,往她鬓角簪了一朵开得灿烂明媚的红花,还撑着下巴仔细端详,声音嫩嫩的:“阿娘真好看。” 惹得度春华笑出了声,捏住小桃的脸蛋搓了搓,高兴道:“谢谢桃桃,桃桃也好看!” 白适渊的喉咙动了动,却没有说话。 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魔尊白适渊,也不得不承认度春华是极美的。 若说蔺涵涵是骄矜清冷的明月之美,那度春华之美则人如其名,色若春华般清妍。 只要看到她,就会觉得春风拂动,那花如万片丹霞,千重红锦,好不烂漫,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陷入她温柔的笑意。 这样一个有着深厚背景、强硬师门,甚至凭借容貌就能征服大部分人的女子,在前世却成了一个满面风霜,执剑之手长满老茧的剑修。 那些年,她又发生了什么? 对度春华,白适渊产生了好奇。 费蔺二人的沉默没有搅乱度春华母女二人的兴致,他们顺着来路往秘境出口走去。 也许是异化白虎死的消息在秘境中传开,回程的路比来时要顺利的多。 只是这心放下没多久,就在他们要再次进入长夜林时,一阵狂风突然向他们吹来。 白适渊皱眉,在进入秘境前,他们都曾翻阅过修真界关于封化秘境的记载,这种罡风向来是存在于封化秘境沙漠之中的。 现在狂风却聚集在他们周围,凝成几道风柱,吹得长夜林中的树木猎猎作响。 就在众人疑惑时,风柱中突然伸出一只手朝度春华而去。 度春华沉腰闪身而过。 但那风柱中的手如白玉般不断变化,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白适渊右手一翻,微微上抬,折扇随他的手势朝风柱飞去。 “小心!”此时早已顾不上之前发生的事,费涤与蔺涵涵也各持法器护卫在度春华的身边。 但白适渊折扇的袭击对风柱来说却不痛不痒,没多久就从中又分出几股卷风,将他们禁制在地。 还未来及念咒,只见一股青烟系在度春华的腰部,将她飞速往西面掳去。 “阿娘!” “度道友!” 过了一刻,那些压制他们的卷风才彻底消散,白适渊迅速从地上起身,阴沉着脸给镇天传音:“你为什么不阻止?” 内府的镇天尺动了动,身上显现出四个字:“没有杀意”。 白适渊的表情一窒,终于冷静下来,刚才隐于狂风之后的人,确实没有露出任何的杀气。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小桃眼角挂着泪珠,紧紧抓住白适渊的手腕,眼睛红红的:“呜呜呜,白师叔,阿娘被人抓走了。” 费涤和蔺涵涵的脸色也不好看,度春华毕竟是太清派的客人,却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被掳走,这无异于打脸! 但是,当刚才那阵狂风袭来时,几人毫无还手之力,并不是硬碰硬的时候。 思索片刻,蔺涵涵对白适渊提议道:“大师兄,我们还是回宗门报信,请脉主和长老们做主吧。” 费涤赞同点头,附和道:“师姐说得对,刚才那阵狂风的主人功力高深,秘境中不宜久留。” 白适渊不语,只定定看着两人,这确实是既能救人又可自保的方法。只不过,代价是让被掳走的度春华陷入一段时间的危险,甚至有性命之危罢了。 从某些方面来说,费涤和蔺涵涵,确实是明智之人。只不过,这明智,太心狠,也太冷漠。 嗤笑一声,白适渊脚踏子隐步法带着小桃往狂风的方向疾去,道:“那就请你们尽快往师门报信吧,我留在这里搜寻,等师门援助。” 蔺涵涵蹙眉,想要劝说。嘴刚张开,却发现白适渊早已经和小桃走远。 她待要追上去,费涤心中暗哼,面上却温柔劝道:“师姐,大师兄对我们还是有所误会,恐怕一时不会听我们的劝解。为今之计,我们只能尽快赶回太清求援了。” 眼睛颤了颤,蔺涵涵看着白适渊消失的方向。她知道,若想重新获得他的信任,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但之前的白虎凶兽,刚才的狂风,让她的心中产生了惧意。区区一个度春华,她何必冒险去救呢?得回白适渊,以后有的是机会。 这么想着,蔺涵涵对费涤点点头,两人飞速往出口飞去。 跟着风柱离去的方向追了很久,但终究是修为低微,不多时,风柱就彻底失去了踪影。 小桃感受到白适渊的脚步越来越慢,急急地问:“白师叔,怎么不追了?” 白适渊停下脚步,沉吟片刻,答到:“已经找不到那阵风了。” 这句话让小桃圆圆的眼睛又红了起来,泪珠儿蓄在眼中,就要落下。 目光触及小桃,白适渊的眉头一松,伸手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水,问道:“莫哭。小桃,你是她的本命剑,能否感受她的方位?” 她的小嘴动了动,怯怯道:“我......我不知道,阿娘没让我做过。”说着,头低低地垂下来。 白适渊放轻了声音,教她:“你是度春华的本命剑,应与她心意相通,这是你与生俱来的天赋。” 说着,他的手抚上小桃柔软的发顶:“我们试一试,好不好?” 看见白适渊眼中的信任,小桃呼出一口气,坚定道:“嗯!” 他们寻了一处空地,小桃坐在一块圆石上,闭上眼睛,调动体内的神识。 白适渊提点:“在神识里喊她,不要间断。” 小桃听话照做,沉入神识,不断呼喊:“阿娘!” “阿娘!” “阿娘,你在哪里?” 小桃的手心很快被汗湿,她紧紧握住白适渊的双手。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神识终于有了反应。 秘境的远方不断传来的回应,这回应无声无息,只有身为本命剑的小桃和与小桃神魂相连的白适渊才能感觉到。 这些回应如沙砾般越聚越多,在小桃的手上生出一枝长着花苞的桃树枝。小桃对着桃枝轻唤几声,没有回应。 她歪头想了想,取出一根度春华给她防身的竹针,竹针轻颤,突然融入花苞。 妃色的花瓣如蝴蝶绽翅般绽开在桃树枝头,一阵清香从花中氤氲生出。 “阿娘,阿娘!”小桃再次轻唤。 这次,桃树枝终于给了她回应,颤动半晌,往一个方向指去。 第十六章 秘境(五) 度春华被狂风吹得散乱了头发,风柱中的手引出一道青烟抓着她在天上飞行。 她被擒住,根本挣扎不开。青烟的主人能轻而易举突破秘境不能飞行的法则,让度春华不禁想起秘境关于君瑞真人灵宠的传说。 传闻中,封化秘境就是君瑞真人为了他的灵宠开辟的小世界,但自衍化成秘境之后,人人都以为这只灵宠也早就随着它的主人离开了。 且在飞行中,度春华甚至没有感受到对她的敌意。 因此,她停止了反抗。 不知过了多久,风终于停在一处洞口,度春华眼前出现一个黑发蓝眼的男子,面容粗犷,浑身妖气四溢,显然是个修为高深的妖修。 妖修丝毫不为自己掳人的行为羞愧,他的眼睛圆融,眼角微微上挑,仿佛时刻都是笑着,温柔得包容身边的一切。 “欢迎来到我的洞府,请进。” 这里已是一片沙漠,阳光倾泻下来,在度春华垂落的长发间跳跃,照亮她清妍的眉眼。 妖修的笑容让她沉默片刻,随着他的脚步走入洞中。 与十里原白虎的湖底地洞不同,沙漠中的这处山洞干燥、开阔,洞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会出现一个油灯,灯中没有燃油亦没有灯芯,燃烧的是十分精纯的灵气。 走过了几个满是光芒闪耀法器与珠宝的藏室,度春华才终于随着妖修来到了他的栖居之所。 示意她落座,桌上的茶壶自动注满灵泉,斟了两杯清茶飞到妖修与度春华的手边。 自进入洞府中,度春华一直很平静。 妖修露齿一笑,问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把你抓来?” 端起茶碗,度春华平息静气品茗。 茶叶干枯的枝叶在灵泉中柔柔展开、疏散,浅淡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汤足清、色绝美、香适怡,度春华是修真界顶尖宗门——医谷中娇养出的掌门嫡传,却是第一次喝到如此上乘的灵茶。 放下茶碗,度春华笑笑,道:“我现在是阶下囚,自然是听凭摆布。关键不在于我问不问,而在于前辈您说不说。” 被度春华坦白的话惊愕片刻,妖修仰头大笑,道:“你真像她。” 这话让度春华微微蹙眉。 “您是谁?我又像谁?” “我名唤墨云,把你请来,是因为你身上有我朋友的气息,我一直在找她。” 其实早在跟她交手时,墨云就知道她不是自己想的那个人。只是度春华身上的气息非亲近之人不可拥有,让墨云起了好奇之心。 度春华疑惑地看他一眼,问道:“您的朋友?” 眼神悠远,墨云的脸上浮出怀念之色,微微带笑:“她叫归静妍,你认识吗?” 归静妍与前任魔尊同归于尽后,被尊为修真界的隐圣,她是归南琴的亲传弟子之一,是度春华的三师姐。度春华自出生以来虽从未见过,却是听着她的传说长大的,怎会不知? 至于身上有归静妍的气息...... 度春华想了想,取下腰间垂挂的环佩,落于掌心,递到墨云的眼前,道:“您感受到的气息,也许是因为这枚玉佩。之所以给我这枚玉佩,是因为我我师父希望我能成长为像师姐一样的修士,勇往直前、坚韧不拔。” 墨云伸手,就要把玉佩抓在手间。那捧着环佩的纤手却突然一合,敏捷地离开了墨云的视线。 心中疑惑,墨云问道:“为何?” 微微摇头,度春华道:“我想知道,明明三师姐早在多年前已经陨落,您为何还在找她?” 那双好像永远盛着笑意的眼睛低落下来,过了很久,墨云才声音低沉,道: “静妍曾来秘境寻药,那时我们结识成为朋友。在离开前,她曾许诺会回来看我,但我等了很多年都没有等到她。” “我是秘境的守护人,无法离开这里。后来偶尔才从秘境的修士口中得知,她已经陨落了。” “她是我唯一的朋友,我想知道,她为什么会食言,她是真的陨落了吗?” “我曾看过几乎所有进入秘境的修士的记忆,却无法拼出一个真相。” 墨云灼灼的目光落在度春华的身上,仿佛蕴藏着点点星火:“你身上的玉佩,是在静妍离开后,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气息。” 他的失落让度春华叹息,把环佩放入他的手中,度春华轻声道:“抱歉,三师姐确实已在多年前陨落了。修真界很多人不知道,在与魔尊对战后,是师父和我父亲度北书为她收敛的尸身。” 至于归静妍失信于墨云的原因,却不得而知,因为:“据师父她们所说,三师姐在与魔尊决战的百年前,她就离开了医谷,所以她为何失信于您,我也无法给您一个答案。” 手中的环佩只有半个巴掌大小,通体温润,上有春日繁花的雕刻,花中透出一点红色的花蕊,轻轻抚摸上去,会发现那花蕊竟不是点上的颜色,而是灵玉本身那一处便是红色,晶莹剔透。 玉如其人,就像墨云记忆中的女子一样,通透清润。 墨云呆呆捧着手中的环佩,终于相信归静妍是真的陨落了。 那些修士的言辞、记忆,他还可以自欺欺人。但面对度春华,这种欺骗再也无法进行下去。终于在多年后的这一刻,墨云承认,自己失去了仅有的朋友,而他的疑问也许再也没人能够回答了。 想起师兄师父们提及归静妍时的怀念,度春华转头,不忍地别开眼。 * 白适渊和小桃跟着手中的桃枝指引的方向走了好几日,终于在秘境沙漠的一处山洞前,桃枝停止了转动。 封化秘境中无法飞行,他们是一路步行来到这里。 从山林来到沙漠,这里的沙漠一望无垠,上空悬挂着一个太阳,阳光照射在人的身上犹如针扎般刺痛,风一吹,沙砾伴着细石纷飞,迷乱人的双眼。 修士肉身刚硬,但秘境中时有凶兽袭击,即使是白适渊也感受到了疲惫,更不提还没有完全恢复灵气的小桃。 小桃被白适渊抱在怀里,小手揉了揉沙迷住的眼睛,仰头道:“白师叔,桃枝停了。” 这片沙漠一路走来,眼前是唯一一个山洞。 看来就在此处。 白适渊释放神识查探,却发现此地没有任何危险。 突然,山洞“轰——”地一声,大门缓缓打开。白适渊有所感应,心念一转,收了神识,抱着小桃走入洞中。 眉心微皱,墨云停下与度春华的交谈。 度春华心中一动,问道:“怎么?” 揉了揉眉心,墨云扶额苦笑:“请你来的时候是我太过冲动,你的道侣找来了。”一个男修和一个女娃,这个女娃身上兼具了两人的血脉气息,墨云早已是渡劫期,自然而然会有这种想法。 度春华神情一愣,猜测大约是小桃和白适渊使用神魂血脉寻人,被墨云察觉。她失笑道:“小桃确实是我与白道友的血脉,但我与他却不是道侣,不过是因缘际会罢了。” 第十七章 秘境(六) 一进入山洞,白适渊和小桃就看到度春华向他们迎来。 小桃像枝头叽喳的鸟儿,欢快地扑进母亲的怀抱。 “阿娘——” 笑盈盈站在那里,度春华的双目似一汪清水,令人难以忽视。她抱起小桃,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拥入怀中。 拍了拍小桃稍显瘦弱的身体,她看向白适渊,眼中满是真诚:“多谢你。” 度春华安然无恙,白适渊心下松了口气,对她点了点头:“我们一道出门寻药,怎能让你独自面对危险?” 见他们身后没有费涤与蔺涵涵,度春华的眼睛眨了眨,没有多说。她带着白适渊与小桃往洞府中走去,对他们解释墨云把她“请”来此地的缘由。 听了度春华的话,白适渊的长眉一挑,若有所思。 再入山洞,桌上已经多了两个茶碗。 听到脚步声,墨云眼睛一亮。 “这位是太清派白适渊白道友,”度春华指着两人一一介绍:“这是我的女儿,小桃。” 侧身邀请他们入座,墨云笑道:“之前都是误会,请坐。” * 第二日,度春华就向墨云提出告别。 正到处给小桃搜罗玩具的墨云一惊,叹道:“这么急着走吗?” 他们自然是着急的,度春华众目睽睽下被抓,而发出去的传信符一封封失去音信。费涤和蔺涵涵就算脚程再慢也该赶回了太清派,门中修士不多时就会前来营救。 即使眼前的墨云在他们面前温文尔雅,但从他随意“邀请”度春华就可知,这是个随心所欲的妖修。若不趁着现在没有撕破脸的时候离开,届时生了矛盾,也许就更走不了了。 眼神柔和而又专注,度春华解释道:“我们这次来本就是为白道友寻药,现在药已经找到,得尽快回去为他疗伤。” 听了这话,墨云看了一眼白适渊,脸上的笑容又深了一些:“就不能多住几日吗?我还想听你说说静妍以前的事。”说着,就要上前钳住度春华的双手。 镇天迅速从白适渊的内府中冲出,化成鞭子绑在墨云的手上。 墨云冷笑一声,晃了晃被绑住的双手,道:“这又是何意?” 眼神冰冷,白适渊面容冷峻,道:“你不该动手的意思。” 此情此景,墨云又提到了师姐归静妍,度春华心中叹息一声,也没有了虚以委蛇的心思,索性把事情说开,道:“我知道是您毁了我们的传信符。” 她的笑容一如既往的温和:“我们医谷和太清自有秘法,即使没有传信符,他们也会知道我来了此处,更何况还有已经出去的费涤和蔺涵涵。” “我知道前辈您的功力高深,但我想我师父和父亲当世大能的名号也并非徒有其表,您大约是打不过他们的。” 墨云的两眼黑的发亮,锋利的目光,仿佛要把他们刺穿。他的手紧紧按如石壁,坚硬如钢的青金石顷刻间在他的手下化为齑粉。 小桃一惊,小手抓住度春华的衣角,圆圆的脸上闪动着稚气的眼睛,好像藏了许多问号,不知为何这两天对她笑呵呵的长辈突然变得阴沉暴戾。 度春华把小桃揽入怀中,声音平和坚定:“感谢您对归静妍的思念,但我,并不是她。” 面色迅速灰败下来,墨云这几日伪装得极好的平静仿佛突然被打破的镜面一般,四分五裂。 也许是墨云的绝望太过明显,一向胆小的小桃突然从母亲的怀中伸出小手,轻轻擦去墨云脸上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 看到小桃伸手,度春华皱了皱眉,没有动作。 白适渊眼神一顿,就要上前阻止。但时灵时不灵的通感此时又发挥了作用。 白适渊感到,墨云的眼泪就像细密的针刺痛了小桃的内心,让她不由自主想要拭去。 柔软的小手贴在墨云的脸上,带来一种不真实的暖意。 墨云抬起头,孩子清澈的目光落入他的眼中,她的笑容就像世间最纯洁无暇的雪花,探进他的心间:“你别哭,以后你还会有很好很好的朋友的。” 自从君瑞真人和归静妍离开,墨云孤独太久了,真诚无垢的关怀让他有些无措。 许久,墨云才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贴在脸上的小手上,软声道:“谢谢你。我之前做了不好的事情,你会不会怪我?” 小桃点点墨云的手,嘻嘻笑道:“肯定不会的啊。而且阿娘和白师叔都是很好的人,他们也不会怪你的。” 说着,转头求白适渊和度春华的认同:“是不是?” 度春华笑着点头。 白适渊却犹豫了片刻,才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将镇天唤回自己的内府。 镇天在墨云的眼中只是灵气充沛的法器,但在它化作鞭子绑住他时,墨云却有了一种异样的感受。他是能够谛听天地的渡劫期,能让他有异觉的法器,这世间还难以寻出几样。 墨云不自觉多看了白适渊和度春华一眼。 * 出了洞府,墨云化作原型——一只黑色的大猫驮着度春华和小桃往秘境出口走去。 小桃还是第一次见到原型这么大的猫族妖修,没多久就在墨云的背上打起滚来,拉着度春华埋在大猫背上开心打闹。 白适渊不喜欢呆在妖修背上,拒绝了他的邀请。 行了半日,他们终于走出了秘境沙漠,到了这里,再走几个时辰,就能看到出口。 白适渊正仰头看天色,耳边却突然响起墨云的声音:“你说你叫白适渊,我知道你。但,你和你的法器都很古怪。” 看了看正在抚摸大猫柔然毛发的度春华与小桃二人,白适渊心中一凛,同样传音入密,沉声道:“镇天是我太清派的密宝,你久不出秘境,不知道很正常。” 墨云嗤笑:“你的修为不济,却拥有如此强大的神识,即使我已是渡劫,却也很难看透。我无意逼问你有什么秘密,但不论你要做什么,你若打她们的主意,我不会坐以待毙。” 也不想想,是谁掳了度春华就跑的,现在却义正言辞警告起了别人,心中这么想着,白适渊笑了一声。 不论前世今生,度春华都称得上对白适渊有恩,即使他当过多年冷厉残忍的魔尊,但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她动手。 “这是我和她的事情,不劳你操心。” 他们离秘境出口越来越近,可以感受到出口处不断有人落地,想来是太清的援兵终于到了。 墨云还待再说,他身上的度春华察觉到两人不同寻常的脸色,好奇道:“你们在说什么?” 对视一眼,白适渊和墨云同时错开了眼睛。墨云呵呵笑了一声:“没什么,不过问些外界的风土人情。” 将一人一妖的脸色收进眼底,度春华没有戳破,伸手摸了摸墨云软乎乎的尾巴,依然微笑,眼中却隐隐透着警告,道:“那就好,莫要吵架哦。” 白适渊不置可否,转头看着出口处的姬昌盛,对他点了点头。 墨云俯下身,让两人从他身上下来,咧着嘴道:“你们下次还会来吗?” 不同于之前伪装的温柔与平静,现在的墨云问得诚挚。 度春华笑笑,歪头想了想,从乾坤袋中取出一本《西游记》,落款上写着吴承恩著,放在墨云满是黑色毛发的爪中,道:“这是三师姐以前写的话本,先借给你,下次来时,你再还给我吧。” 墨云的喉咙哽了哽,没有说话。 又叙了几句,度春华与白适渊带着小桃与墨云郑重道别。小桃恋恋不舍地摸着墨云伸手软乎乎的毛,细声细气道:“墨云伯伯等我,下次我给你带好多亮晶晶的东西。” “好,我等着小桃。” 墨云化作人形,把度春华给他的话本抱在怀里。 太清派众人看到他们安然无恙,都舒了一口气气。前来救人的姬昌盛,看见长身玉立的墨云,与他对视一瞬,瞬间知道这是个不出世的大能,沉吟片刻,对他拱了拱手。 手上的话本沉甸甸的,墨云从怀中取出另一本书,上面写的却是《西游记(上)》。 在很多年前,也曾有个女修,在离去前将这样一本话本放进他的手中。 “静妍,离开这里之后,你要去做什么呢?” “我最近认识了一个人,觉得学剑很有意思,我想炼一把剑。” “可你是医修,学剑能行吗?” “哎呀呀,不要打击我嘛。人都要有梦想的,万一哪天实现了呢?” “哦哦哦。” “等剑炼好,我再来看你。对了,这话本是我家乡一位学识深厚的学者所著,我默了上本,你先看着,等我把下本默出来,再一起带来给你。” 现在,《西游记》全本真的出现在了墨云的眼前。 “静妍,这是注定的吗?” 可惜,斯人已逝,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那个早已陨落的人,最终成就了梦想,做了剑修。 只是不知,她心心念念的剑,有没有炼成? 第十八章 警告 乘上姬昌盛的飞行法器,度春华前去向姬昌盛和几位来救援的弟子道谢。 费涤与蔺涵涵正在姬昌盛处听训,见到白适渊和度春华安然无恙带着小桃回来,都有些惊讶。 几位弟子都是法脉中温厚之人,听到度春华真诚的谢意,摆了摆手笑道:“度道友是为了白师兄寻药遇险,以往我们遇到危机,白师兄救人亦是从不推脱。我辈修士,自当鼎力相助。” 姬昌盛面容慈和,将小桃召到身边,赞同道:“出入相友,守望相助,这正是我太清派能存续多年的原因。” 这话既是在安抚白适渊和度春华,又是在提点费涤和蔺涵涵,他们的脸色一下子有些紧绷。 他们虽然嘴上说着是为了救人,实际上就这么跑回太清派,更多地是为了自保。若只想救人,完全可以在秘境出口向宗门发送一封求救信,自己则留在这里好时刻策应。 轻瞥一眼身边的费涤与蔺涵涵,看到他们面色不好,姬昌盛心中叹息一声,转移了话题。 “方才秘境出口那位男子,我观他仪表不凡,修为高深,是哪位隐士的大能?” 度春华想了想道:“封化秘境是君瑞真人为其灵宠打造的,方才那位就是君瑞真人的灵宠墨云。” 涉及自己被抓一事,怕姬昌盛误解,把消息传回医谷,惹得长辈们担忧,度春华又解释道:“我身上带有师姐归静妍遗物,墨云误以为我是师姐。他是归师姐的朋友,因此起了戏耍之心,把我请到他的洞府做客。” 说到“做客”二字,度春华看了一眼白适渊。白适渊原本微阖的眼皮此时正好抬起,与她对视一瞬,才又移开了眼睛,没有反驳。 “墨云一直隐于封化秘境修行,不懂世俗礼法,所以行动上粗俗了些,让白道友他们误会。” 姬昌盛摸了摸胡子,沉吟道:“没想到,隐圣陨落多年,这位灵宠还在等她。”说着又想起什么,嘱咐度春华道:“这事还是不要告诉你的父亲,他若知道,徒增伤心罢了。” 修真界皆知,剑圣度北书有感于归静妍的大善与大义,才选择加入医谷。也是因为归静妍之事,姬昌盛与度北书才有了分歧,这些年见面的次数也是微乎其微。 姬昌盛自知理亏,也从未去打扰,此次若非白适渊魔气之症难愈,也不会向医谷开口借了度春华。 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在姬昌盛的带领下回了太清派。 随着秘境之行的相处,小桃越发地与白适渊亲近。 即使白适渊还是一如既往的沉默寡言,但小桃就像是看破他的冷漠对她来说是一层透明的冰层,只要稍稍伸手,就可以打破融化一般,开始喜欢呆在他和度春华的身边。 笑着、闹着,童颜稚语。 就这样,玄地峰顶的两处院落时常能听到孩子的笑声,再加上那些时不时来求医的弟子们,玄地峰更加地热闹起来。 这样的热闹欢畅却让某些人看红了眼睛。 为着这事,费涤向姬昌盛进言,认为这么吵闹不利于白适渊养病,大师兄会不喜欢。 正在为小桃挑选吃食的姬昌盛动作一顿,放下手中的食盒,转身正色看向费涤这个自己唯一的亲传弟子。 “嗯?怎会不喜欢,我看适渊这几日可有人气多了。” 姬昌盛收养费涤时,他还是一个体弱多病的少年,被他的父母推着送到姬昌盛的身边。那时的他,天真怯懦,有着不谙世事的纯然。姬昌盛见他天赋极佳,不忍埋没,因此收了其为亲传。 但没想到,当年睁着一双纯洁眼眸的少年,如今也有了野心。联想到白适渊与蔺涵涵解除婚约一事,姬昌盛心中凛然。 自己原以为是费涤从小跟着白适渊与蔺涵涵一起长大,几人间的龃龉不过是因为感情深厚过了界限,私下甚至还认为白适渊断了婚约小题大做。却没想到,原来真是费涤有了别的心思。 一向温柔的笑容从姬昌盛的身上隐去,他的脸色迅速冷淡下来,沉声道:“费涤,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不论心性还是修为,适渊从来无可挑剔。” “这次封化秘境一事,你和涵涵跑回宗门虽说是向派中求援,但我们都心知是为了什么。你们年纪尚小,无法锐意进取,我亦宽容于你们,但这不代表你可以肆意妄为。” 与姬昌盛平常笑呵呵的形象大相径庭,此时的姬昌盛身材高大,站在费涤面前,眼中是不容错认的森寒,给他带来冰冷的压迫感。 “若是法脉脉主亲传弟子这一身份让你有了不该有的想法,我不介意清理门户!” 费涤心中一抖,没想到一向好说话的姬昌盛如此敏锐,只好强自按捺,面上做出焦急之态,解释道:“师父误会了,我只是担心大师兄。” 声音低落下来:“我知道秘境一事让师父失望,但弟子绝没有害人之心!” 姬昌盛复杂地看了费涤一眼,自己教养大的弟子,终究舍不得重责:“飞儿,你是我眼皮底下长大的,莫要让我失望。” 飞儿是他的小名,听到这个称呼,费涤看了一眼眼前虽然有所和缓,但依然脸色不好看的姬昌盛,心中冷笑,却软声道:“弟子谨遵师尊教诲。” 只是在离开洞府之后,费涤脸上的温厚瞬间消失得一干二净。 玄地峰石台一开始是白适渊最喜爱的练功之处,空旷宁静、景色宜人。自从小桃发现这一处地方之后,就开始缠着白适渊要学法修功法。 小桃的眼睛睁得圆圆的,闪耀着好奇期待的光芒,白适渊想拒绝,神魂通感却又不合时宜地带来小桃心中的期盼。 昔日残忍的魔尊白适渊内心酸软,彻底无法拒绝,答应了她的要求, 这一日,白适渊正在石台上教小桃功法,度春华照顾药田之后有了空暇,也在旁边观看。 小桃正在耍赖,让白师叔再演示一遍太清大法。 山道上传来低沉的脚步声,转头看去,却是简沉。 度春华脸上的笑容冷谈下来,微微蹙眉。 第十九章 玉佩 日落跌进昭昭星野,人间忽晚,山河已秋。 峰外是十万寒岭,峰上流云飘渺,偶尔有灵鹤从云中飞过。 感受到山道上的简沉越来越近,度春华与白适渊同时皱起眉头。 自度春华入山那日被简沉见到之后,他就时常来寻,度春华不胜其扰,才有了后来降雷之事。 劈过几次天雷,简沉很是偃旗息鼓了一段日子,倒确实安份许多。只是没想到,度春华去了一趟秘境,此人又寻了来。 白适渊余光瞟了眼简沉,眉目不动,继续为小桃演示功法。 歪头想了想,度春华冷淡的笑容突然明丽起来,步履轻盈地向简沉迎去。 很多太清弟子都曾听过简沉与费涤、蔺涵涵关系亲近之事,弟子们都猜测是因为简沉喜欢蔺涵涵的缘故,只是碍于蔺涵涵以前与白适渊有了婚约,因此简沉只能以好友之名往来。 对这种说法,简沉只是笑笑,却不以为然。 他虽是剑脉长老绍文敏的亲传弟子,却只是行二。前有德才兼备的大师兄合元容,后有灵心慧性的小师妹田珺,简沉在他们中间,看似风光,实则不被他的师父倚重。 尤其是师兄妹三人的修为依次迈入筑基期之后,简沉越发感觉到自己的资质与师兄妹之间的差距。他日夜苦修,却往往比不上他们的一朝顿悟;长年挥剑,却难在他们手下走过几招。 久而久之,简沉也越发不喜欢呆在剑脉面对他们。 这种情况下,简沉遇上了蔺涵涵与费涤。 蔺涵涵是太清乃至修真界都知名的美人,简沉心醉于她的容貌,沉溺于她的温柔,再加上费涤的时时宽慰,他们让简沉终于感觉有了藏身之处。简沉自认看透了费涤与蔺涵涵的感情,对白适渊的挑衅,就是他对这段友谊的回馈。 但对师兄妹的一味回避是不能长久的,简沉整日里浑浑噩噩,心中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忘记。 见到度春华之后,简沉沉寂在内心深处的野心突然又冒出了头。 度春华,她有不逊于蔺涵涵的美貌,甚至比她更加柔顺。最重要的是,她是现任医谷谷主的小师妹,是归南琴的亲传弟子,更是剑圣度北书的女儿。得到了她,就得到了医谷的支持,何愁无法提升自己的灵根天赋,何愁尊位财富不能唾手可得? 于是,简沉开始频繁拜访玄地峰度春华的药园,不断地展现出自己最好的身姿仪态。 至于之前的天雷,看着眼前笑吟吟向自己走来的美人,她是如此温顺,简沉相信这些不过都是巧合。 度春华笑得和煦亲切,笑意却没到达眼底:“简道友,你怎么又来了?” 夕阳的光芒照着她纤细的身影,如春日繁花般优美。 简沉再一次被惊艳,没有注意到话中的异样:“度道友,又要麻烦你了。”他举起手臂上的伤口晃了晃,示意自己是来求医的。 心中哂笑,度春华嗤之以鼻,只是面上依旧温和,从容取出伤药放入简沉的掌中,道:“这是小伤啊,道友用些凝血散即可。” 简沉脸上的笑容一僵,原本以为可以凭借此伤进入药庐与度春华单独相处,没想到就被打发了一瓶凝血散。 他的目光逡巡,看到石台上白适渊与小桃的身影,扯着嘴角笑了笑。 不知为何,度春华总觉得他的笑容有些讽刺。 不等她细究,简沉摸出一块灵玉递到度春华的眼前,轻声道: “前些日子,我外出游历,遇到这块玉佩。玉佩通透澄澈,让我想到了度道友。你我如此有缘,我想,这块灵玉正是借我之手来到你的身边。” 修士长生久视,多数以青春时的容貌示人,简沉自然也不例外。他的手指遒劲修长,玉佩置于其上微微发光,“深情”的姿态无可挑剔。 看着这样的简沉,度春华的眼神却更加冰冷彻骨。在玄黄世界中,赠玉是夫妻、情人间的美谈。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恋人定情,往往以玉佩相赠。 简沉手上的玉佩,形状圆润,洁白无瑕,在夕阳的衬托下,仿佛整块玉都浸着水一样,温润有方。 如斯美玉,简沉却轻易送给自己。度春华冷笑,不相信简沉不知道赠玉的含义。 收起笑容,度春华面无表情,道:“这灵玉贵重,我受之有愧。” 她的眼眸冷淡,让简沉的心一紧,道:“怎么会呢?自你来到太清,但有弟子求医,来者不拒,你的人品哪是一块小小的玉佩可比的?” 此时夕阳西下,微风伴着清暖的阳光,拂动度春华额角的碎发。度春华缓缓摇头,看向天边火烧一样的云彩,漫不经心道: “些许小事,不用放在心上。不过,我倒确实有件事,想求教道简道友。” 精神一震,简沉迅速从被拒绝的失望中走出,答道:“不敢说请教,我必定知无不言。” 浅浅笑了笑,度春华转头注视简沉的眼睛,问道:“道友知道,有些病如果连几道天雷都劈不好,还有别的治法吗?” 听到天雷,简沉张了张嘴,正要回答。 但瞬间,他骇得身体发僵,毛骨悚然,忍不住屏住呼吸。简沉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在夕阳映照下清艳无双的女子。 一根桃枝被度春华握住,抵在简沉的喉间。小小的枝条,上面的叶子依然碧绿,却散发着令人胆寒的杀意。 笑容更加温柔,度春华对简沉的恐惧毫不在意。她的声音比笑容更加清浅,落在简沉耳中却寒冷刺骨:“我知道我的身份,让你有了某些非分之想。” 说着,桃枝如利剑般刺破简沉喉间的皮肤,殷红的血液掉落下来,染红了地上的枝叶。 度春华笑着歪头,甚至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可是,我不喜欢。” 心中不住颤抖,简沉却无法挣脱度春华的控制,让他不自觉想起本命剑被白适渊斩断那天。她看上去人畜无害,却拥有着可以轻易将他打败的力量。 不多久,夜幕四合,小桃牵着白适渊的手向度春华走来,声音娇娇的,唤着阿娘。 收起桃枝,度春华沉声道:“简道友,请吧。” 说完,她绽开笑容,走向白适渊与小桃。 简沉按住脖子上的伤口,狼狈地走下山道。就在他离开玄地峰顶时,鬼使神差地,简沉回头看了眼石台上的度春华与白适渊。 小桃走在两人身边,一手牵住一人,星辰的光辉透过云层散落下来,平静而温柔。 第二十章 护魂 度春华与白适渊小桃三人的身影,就像世间最平常的一家三口。 沉默走在山道上,简沉脑中不断闪现度春华与白适渊并肩站在一起的画面。 白适渊、白适渊! 简沉心中翻来覆去咀嚼着这个名字。 自己不仅被他斩断了本命剑,没想到,连女人都会被抢走。 他却不去思索自己为何不敢恨度春华,而选择迁怒白适渊。简沉凶狠的目光盯在山道树旁的灵鸟上,原本叽叽喳喳的林中瞬间死一样寂静。 简沉犹不满足,剑从心出,如毫针般穿过鸟儿的身体,一瞬间,鸟儿的尸体纷纷从树上落下。 环顾彻底死寂的树林,简沉嘴角露出阴晦的笑容。 正在简沉沉醉于心中满胀的得意之时,山道中传来另一个人毫无遮掩的脚步声。 简沉转头一看,是一身清爽的费涤。 费涤指尖燃起一簇灵火,灵火化作无数火星落在鸟儿的尸体上,没多久,就焚烧殆尽。 仿佛没有看见火焰中灵鸟们的尸体,费涤对简沉笑了笑,温声道:“是谁让简师兄如此生气?”说着,看了一眼简沉脖子上的伤口,又看向峰顶,疑惑道:“难道又是白师兄?” 简沉被天雷所劈的事在太清派中也算流传甚广,如今他来玄地峰受伤,费涤却不说度春华,只提白适渊。 火焰的消失让简沉从被打扰的暴怒迅速平息下来,费涤此时提起白适渊,让简沉心中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呵,白适渊,我迟早让他好看。”说着,把玄地峰顶发生的事告诉了费涤。 费涤沉吟片刻,道:“原来度道友......真是人不可貌相。” 沉默一瞬,费涤低低叹了口气,又道:“简师兄,度道友本就是我师父请来为白师兄治伤的。而且,你不知道,之前我们去封化秘境的时候,他们二人确实很亲近。” 费涤的声音越来越温柔,带着丝丝缕缕的蛊惑传入简沉的耳中,简沉的眼睛渐渐迷离。 他的眼瞳深深注视着简沉的眼睛,黑不见底的深处流转着细微、诡异的花纹: “白适渊虽说身染魔气,但却是未来的法脉脉主,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是身为剑圣之女的度春华呢?” 护山大阵护太清派不为风雪所袭,但宗门内大小各峰还是会设定阵法,春夏秋冬、四季轮转。此时正是阵法中的秋日,天空中聚起了乌云,山道上的竹林被风吹得沙沙作响,雨丝打在青石路上,竹叶在秋风秋雨中翻飞,最后,断裂的树枝终于掉落在地上。 秋风有些凉了,夹杂着雨丝吹进衣里。 “啪!”简沉被树枝落地的声音惊醒,耳边传来费涤从容的声音:“简师兄,你不如放弃吧?” 没想到费涤身为自己的好友,却是来劝自己放手的。简沉的怒意更盛,但想到费涤平时与自己的亲近,又极力忍住怒气道:“费师弟,我辈修士之道,既顺天又逆天,若轻易放弃,如何能在修道之路上走得长久?” 说着,不再看费涤的眼睛,离开了此地。 却没发现,身后费涤看着他的背影一笑,笑容中满是不屑。 * 几日后,药田中的半芷再度成熟,到了该使用护魂草的时候。 半芷燃烧后的烟气化作薄雾将度春华包裹起来,指尖灵光一点,她的神魂进入白适渊的内府。 在封化秘境时,度春华曾在没有半芷的情况下进入他的内府,当时是因为度春华强自使用了树心中的驱魔之力,兼之白适渊又正当虚弱,才剑走偏锋,让她压制了魔气,但强行动用树心却可一不可再。 与上次的一片火海不同,白适渊此时的内府虽然充满了灵火的热意,但既没有之前时时聚起的火龙,也没了炽热火势。 跃动的火光在内府中集成几片红色之海,却平静悠然。 这次,不用竹针化作小舟隔绝火海,度春华举步踏入海中,感受那如静水流深的厚重,轻声道:“这次比之前可真是好多了。” 海中各处跳出一点点火光,来到度春华的身边,火光越聚越多,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影,正是白适渊的神魂。 白适渊的神魂比白适渊本人似乎更加情绪外露些,听到度春华的话,竟对着她笑了一下,道:“都是你的功劳,多谢你。”说完,又突然意识到自己流露的情态,不自觉地绷紧了脸。 无奈的摇头,度春华的眼睛微弯,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穿过平静的火海,两人来到金丹前。依然是那片纯白的空间,带着些微似水的温柔和暖意。有了上次封化秘境之事,镇天尺也没有再次遮掩自己的身影。看到度春华的到来,它轻轻转动,欢快地围绕着她转了一圈。 素手柔荑,度春华虚虚托住镇天,仿佛眼前是个真实的人,道:“多亏你上次的帮助,我才恢复得那么快。”镇天又晃了晃,才飞到白适渊的肩头。 感受到镇天欢快地情绪,白适渊眼角余光看了眼正专注观察金丹的度春华。镇天如此可疑,她却从没说过什么。 金丹悬挂在他们眼前,似乎是知道了主人神魂的到来,金丹中的金光气势越来越盛。 但即使如此,依然无法阻挡金丹中魔气的纠缠。金丹不断转动,魔气在其中正一点点吞噬。 确认了金丹的状态,度春华对白适渊道:“护魂草进入金丹后你会很痛苦,因为那是魔气挣扎得最厉害的时候,它会迷惑你、会让你痛不欲生,但我需要你忍耐。” 白适渊承诺道:“我会忍耐。”镇天也点了点尺尾,即使白适渊无法忍住,它也会让他“忍耐”的。 度春华觉得新鲜,镇天与白适渊的相处,不像是主人与法器,倒像是师徒父子。 护魂草自摘下就经过祭炼,此时取出,颜色依然青翠欲滴。一点灵火落在上头,焚烧出绵延不绝的烟气,缓缓钻入空间中的金丹。 那烟气进入金丹又从金丹表面透出,形成一道透明的冰墙。这道高墙,会在魔气激烈涌动时,魔气涨一尺,冰墙高一丈。 突然,金丹中心冲出一道黑雾,又瞬间分化为数道。 白适渊的眼睛瞬间被全然的黑色占领,度春华抓住他的手,严声道:“静!” 下意识闭上眼睛,白适渊封闭了五感。 但心中依然有无数的画面在震荡,一时是前世吕冰原失望离去的背影,一时是今生镇天尺轻轻摩挲脸颊的温柔,然后又是小桃清脆的笑声,度春华乌黑的发丝...... 无穷无尽,他的神魂仿若掉入深渊。 就在此时,深渊里猛地掀起一阵狂风,把其中无法找到出路的人彻底惊醒。 白适渊猝然抬头,只见眼前是洋洋得意的镇天化作的鞭子,和极力抿住嘴角的度春华。 而自己正狼狈趴在地上,不言而喻,白适渊又被镇天鞭打了臀部! 沉寂一瞬,“镇天!”内室中传出白适渊恼羞成怒的吼声。 第二十一章 内门大比(一) 终于,度春华大笑了起来,眉目舒展,显然是被白适渊与镇天逗得开怀。 她容貌绝美,又兼是妖修,这一笑,便有了些如同春日里热闹繁花一般的气韵,称得上一句璀璨生辉。 听到笑声,白适渊本要呵斥,却在看到度春华的笑颜时又安静下来。 注意到白适渊恼怒的眼神,度春华眼波流传片刻,掩住嘴轻咳一声,谈起正事道:“护魂草已进入你的金丹,以后只要不是生死大事,魔气就会被死死压在金丹深处。” 白适渊已从地上起身,面容微红,挥退围绕着他看戏似的镇天,问道:“这么说,几月后的内门大比,我应是可以参加了?” 据姬昌盛所说,“白适渊”已经因魔气困扰推拒了几次内门大比。而现在有了度春华,姬昌盛希望白适渊能够参加比试。要继承法脉,不仅是要以德服人,更需要以修为震慑其他人。 度春华赞同点头,道:“我已问过姬脉主,内门大比的弟子最高修为是元婴,太清同门间交手也是点到即止,不会伤人性命。因此,你可以参加无虞。” 送走了度春华,白适渊沉着脸把就要躲进内府的镇天唤住,问道:“你从不在别人面前显露特殊之处,这次为何当着度春华的面动作?” 白适渊早已试过,除非镇天主动显露,否则连强如墨云般的渡劫修士,都无法看透镇天。 镇天轻晃几下,慢吞吞在通红的尺身上写了几个字。 “朋友”“真心”。既然白适渊将度春华看作友人,那就应该尽所能去信任她,给予自己的真心。 “呵,朋友?你从哪里看出来我把她视作友人?”脸上的微红突然胀满起来,白适渊狠狠转头,怒道。 一向爱训人的镇天却没有惩罚他,只是飞到白适渊的肩头,轻轻拍了几下。 度春华进出他的内府多次,哪里能看不出异常,却依然选择包容守密,数次为白适渊治疗这,何尝不是讲自己的性命安危寄托于他的正直? 魔尊白适渊已经太久没有过真心相待的人了,时光倒流,如今,金丹小修士白适渊却还来得及。 感受到镇天的情绪,白适渊没有反驳,不知是在对谁说话,声音几不可闻:“这世间,只有一个人会关心我有什么朋友,你是他吗?” 镇天没有回答,一点流光略过白适渊的眉间,进了他的内府。 内府金丹处,魔气已被压制在深处,护魂草化成的冰墙莹莹生辉,镇天停在这冰辉之前,一动不动。 * 端午临中夏,时清日复长。盐梅已佐鼎,曲糵且传觞。 转眼间已是夏日,每十年一次的太清内门大比即将举行。 内门大比是太清派的要事,十年一回,由宗门各脉轮流举办。其目的是集太清派各大脉之力,交流道法,万物相长;亦是考验门下弟子的修为、心性。 在太清主峰之间,由各脉主合力,升起了一个广阔的平台——论道台。这个平台是由太清派开山祖师一清老祖炼制,但逢内门大比,必请论道之台,以示郑重。 论道台由中间一条通道分隔两边,一边为观战楼,一边为比试场。 论道楼是座高耸入天际的高楼,门中脉主、长老们就是在此地观察大比中的弟子。 比试场则是由一个个被结界包围的小型擂台组成,有志与他人比试的弟子,可跃入擂台接受他人挑战。若输,就离开擂台,若能连赢三场,就可留到第二日继续比试。大比的最后,能留在擂台上的人就是胜者。 太清是修真界第一宗门,内门大比自然备受瞩目,太清派也会请其他宗门的修士前来交流。 立派几万年来,不知多少修为高深悟性绝佳的年轻弟子在比试场中脱颖而出,自此成名。许多原本寂寂无名的外门弟子会被长老们收为弟子,因此内门大比,一向为弟子们趋之若鹜。 姬昌盛让白适渊参加内门大比的原因也在于此,他是法脉的大师兄,必要征服众人,才能真正获得认可。 度春华是医谷谷主的小师妹,又是应姬昌盛之请前来为白适渊治疗的修士,自她入太清以来,凡是求医的弟子,来者不拒,颇受喜爱。 太清掌门和其他几位脉主也都看在眼里,因而,顺势请度春华作为观战嘉宾入观战楼。 晨光熹微,山中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若有若无地飘散在论道台上。气流自各峰中穿过,形成了一道道带着热意的微风,带起林中的树影沙沙作响,枝影婆娑。 夏日清晨微热的阳光散落下来,细密的睫羽在白适渊的眼下投下了一片阴影。他抱着小桃,送度春华与小桃去论道台。 小桃趴在白适渊的怀里,看到论道台十分稀奇,叽叽喳喳说着童言稚语。 度春华与白适渊并肩走在山道上,微风拂动间,眼角余光落在他的衣襟上。她能感受到,自那日使用护魂草之后,白适渊待她更加平和,待小桃也更加亲近了。 心中闪过那日镇天化作鞭子之后,隐隐透出的非比寻常的力量,度春华默默摇头,每个人都有秘密,探寻过了边界是对别人的侵犯。白适渊是小桃的“父亲”,他们相识以来,他在小桃的事上尽心尽力,她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 想着这些,度春华抬眸顺着小桃细嫩的手指看向观战楼,掩唇轻笑:“居然将一座高楼炼成法器,果然如大师兄所说,太清财大气粗。”观战楼如今虽然只作内门大比观战之用,但在久远以前,却是一清祖师炼制的第一个防御法器,传闻观战楼中的阵法若全部开启,可抵十个渡劫修士一击。 说到财大气粗,白适渊看了一眼将价值连城的舒魂香当作普通熏香使用的度春华,眉头一挑,摸了摸小桃被热出汗水的额角:“嗯,说得没错。” 两人带着小桃进入观战楼,前往掌门脉主处向师长们请安。 太清掌门陈青和善地对他们点点头,示意让度春华与小桃入座。 陈青身边的一个男子却在这时转过了头,正是陈青的师父,太清派太上掌门况暮。 第二十二章 内门大比(二) 身为剑修,况暮是太清的上一任掌门,却看起来比陈青更加年轻俊逸,面容轮廓深刻如刀削斧凿,一双漆黑的眼眸风流清隽。当他注视别人时,那薄唇轻轻勾起,总让人不自觉为他的专注晃神。 感受到况暮目光的驻足,度春华和白适渊同时向况暮看去,复又行礼:“见过太上掌门。” 况暮坦然一笑,并没有被抓住窥视的尴尬,对他们招招手,道:“是适渊和小春华吗?上前来我看看。” 但这话本能地,让度春华对况暮的称呼感到略有不适。对方是太清的长辈,她却不能无礼,只得与白适渊躬身垂首,敬立在侧。 况暮态度亲切,面上微微带笑,对度春华道:“我与你三师姐有几分交情,你来太清时我本想见上一见,奈何正在闭关不得相识。如今一见,果然不愧是隐圣的小师妹,卓然风华锐不可当。” 况暮是与度北书齐名的当世剑圣之一,传说他是修真界唯一一个修炼不足千年就迈入渡劫期的修士。打败魔族大将,收服残忍凶兽,为人爽朗,交友天下。 人人皆以为他会是被天道选中,与魔尊对战的修士。不成想,后来出了一个归静妍,不声不响修得渡劫,无声无息与魔尊同归于尽。 心中皱了眉头,度春华在师门中听说过诸多三师姐的事迹,她跳脱活泼,古道热肠。但在她离开前,一直长于医谷,而况暮当时应是太清掌门,从未有人跟她说过两人会有交集。 不过多年来,度春华随着师长们见多了趋炎附势者,没有多想,只是浑不在意,垂手恭敬道:“您谬赞了,我自愧不如。” 况暮摆了摆手,神情柔和,仿佛回忆起了什么往事:“也不知你们医谷怎么教的,连这谦逊的样子,都一模一样。” 他这样子倒让度春华想起封化秘境中独自等待多年的墨云,不禁心中一软,深深叹息,道:“不敢坠了师门清名。能与您相交,是三师姐的福气。” “福气吗?”况暮的笑容愈发热烈:“多谢你的夸赞。”然后笑吟吟看了白适渊一眼,道:“以后,若有谁欺负了你,尽可来找我。” 嘱咐了几句,况暮又看向度春华身边的白适渊,道:“适渊,你已错过几次内门大比。身为法脉大师兄,今日就由你带领弟子们上擂台吧。”按照内门大比的规则,越早上台就要面对越多的敌人,但也能积累更多的威望。 “弟子遵命。”白适渊依言退下。 闲庭信步般走下观战楼,离开前,白适渊转头看向长老们的观战台。观战楼高耸入云霄,烟云在楼外轻笼,如梦似幻。 擂台战尚未开始,长老们在座中说着闲话,度春华与小桃被安排在姬昌盛的身边。况暮笑容和缓,正转头与她们说着话。 白适渊不由想起前世,他曾问过度春华,为何要救自己。 那时度春华说得模糊,只说因为他是被她的仇人所关注。 能成为度春华的仇人,能时刻关注白适渊的动向,符合这两条的,在白适渊看来,那时候对他关注且能与他一战的,只有那些名门正派中的长老大能们。 那太清派,是否也在其中呢? 白适渊无法想象,现在温婉包容的度春华,没有了医谷,没有了小桃,只有一把剑,以及藏在心底的仇恨,孤独地行走在世间。 一入比试场,眼前的场景瞬间广阔无垠。论道台是太清老祖一清真人炼制的法器,不论是观战楼还是比试场,都设置了空间阵法。在外看来,观战楼虽高却有楼顶,但只要入内就可知,里面是无限的空间,不论修士走了多少层,总还会有一层在等待。 比试场亦是如此,一望无际的空间中,由小型空间阵法设置包围成的一个个擂台悬浮在半空之中,等待着一个个擂主的到来。 比试场旁边有一处圆形结界,这里是专供弟子选择擂台的地方,结界前已经围了许多弟子,正在考虑是否成为第一批上台的挑战者。白适渊没有犹豫,在弟子们打量的目光中,举步迈入其中。 眼前是一片清光,其间漂浮着无数玉牌,玉牌上写着代表擂台的数字。 白适渊自指尖放出一道灵气,这道灵气轻盈活泼,似乎惊动了这些玉牌,只见一块块玉牌漂浮在白适渊身周。 它们被一清老祖所创,几万年早已生了灵性。有的如醉酒之人般四处摇摆,有的又严肃如老夫子,在白适渊面前观察了一阵就回归原处。 白适渊任由这些玉牌飘动打量,等了不多时,终于有一块刻着“壬子三”的落入他的掌中。 “壬子三”代表的事比试台四十九行三擂,行数越大越难进入,能自行入擂台是比试台的第一道考验,若这个实力都无,又何谈比试论道之资格呢。 这些对早已是金丹大圆满的白适渊来说,自然是轻松的。他根据玉牌找到擂台,擂台周围已经泛起银光,升起了结界。 天蚕折扇化作一道风,托起白适渊,往擂台飞去。 擂台外的结界感受到灵气波痕,瞬间躁动起来,银光直冲折扇上的白适渊而去,与灵气碰撞,产生震荡,结界泛起微微扭曲的光芒。 白适渊广袖蓄力一挥,将银光搅乱,微热的风拂去,立刻打开了结界缺口,进入其中。 他原就在太清中颇有名声,见到白适渊选定擂台,弟子们围住此地。 如今见他轻巧显露这一手,不少弟子面上立刻浮出倾佩之情。之前听闻白适渊旧伤多年,都以为他早就没了威势,却没想到他的修为好似更深了。 一时间,擂台下不少弟子蠢蠢欲动,想要找白适渊讨教一翻。 观战楼中的众人见到白适渊轻松打开结界,不禁都赞赏地看向“壬子三”。往届内门大比,虽然大多都能打开擂台结界,但狼狈不堪的,并不在少数。 况暮也是心情颇佳,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看来适渊有所进益了。” 没有弟子上来挑战,白适渊盘膝坐下,闭上了眼睛。 等了片刻,擂台下的窃窃私语突然安静下来。 白适渊抬眸望去,一个弟子正举刀砍向结界。 第二十三章 内门大比(三) 长刀在这个弟子手中被挥舞得威武生风,扑向擂台的结界而来。 白适渊绕有兴致地看着眼前一幕,长刀嵌入结界,那位刀修弟子在刀术气势褪去之后,拽住长刀,胀红了脸,恼羞成怒道:“你......你、你把刀给我放开!” 擂台结界终于“玩”够了,才终于为他打开了结界,进入其中。 下面围观的人群轰笑起来。 “早都说过结界们不喜欢太过粗暴的方式了,怎么还这么干?” “肯定是刚才白师兄那一手太惊艳了,想与他对战,不能差太多啊。” “这倒也是。” “不过现在看来,却是差了许多,哈哈哈。” “嘿嘿,白师兄虽然缺席了几次大比,但修为仍在,这人约莫以为他功力大退,才这么着急忙慌上台吧?” “毕竟打败法脉白适渊,也是一种美谈。” 刀修弟子被结界狼狈甩在地上,耳边听到下面弟子们的议论,他瞬间心急起来,忙解释道:“白师兄,你不、不要误会,我不是为了打败你。” 白适渊挑了眉,没有回答。 刀修弟子见他沉默,以为他不信自己,又道:“以前我确实很想打败白师兄,但是自从上次与你切磋,你指点我之后,我就没有这种想法了。白师兄多年没出法脉,我、我只是想让你看看我的进步。” 在魔尊白适渊的记忆中,太清派的生活只占了十分微小的部分。白适渊早已想不起自己是否指点过他。 白适渊只是从擂台上起身,理了理法衣,端正抱拳,道:“法脉白适渊,请这位师弟指教。” 被白适渊严正的态度惊了一瞬,刀修弟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继而他兴奋起来,跃地从地上起身,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喊道:“是!刀脉李永元,请白师兄指教!” 他的话音刚落,一道气劲朝着门面袭来。 李永元一惊,往旁边一闪。 他的眼中燃起火热的战意,嘴角忍不住上扬起来—— 挥刀! 短短一息,刀光漫天,李永元手中的长刀分裂成无数虚影,向白适渊袭去。 破风声响起,白适渊的目光一凝,一刹那间,他手中的折扇光华大绽,一道道灵气携着气劲扑向李永元,灵光中甚至带有隐隐风雷。 摧金断玉,势如破竹。 长刀虚影与火灵气巨大的碰撞声响起,虚影被生生拦下、吞噬,最后火灵气结成一道绳索,循着虚影的方向,彻底绑缚长刀本体。 李永元惊骇,忙收起功法,扯着嗓子求饶:“白师兄!我认输!放过我的刀啊啊啊啊,他就要碎了啊呜!” 他的眼圈红红的,心中对长刀的心疼溢于言表。 此时,白适渊神魂中感受到小桃正在和度春华说话:“阿娘,那个人怎么这么着急啊?” 修长的手指撩起小桃耳边的碎发掖入她的耳后:“那把长刀就是他的本命法器,法器可能受损,他很心疼呢。” 稚嫩的小手抓住母亲为自己整理衣服的双手,小桃扭着身子拱度春华的怀里,温热的呼吸扑到她的耳边,复又回转到小桃的脸上。 小桃声音细细的:“所以阿娘也心疼我,嘻嘻。” 度春华一手托住小桃的小屁股,一手轻刮她俏丽的鼻尖:“谁会不心疼你呢?” 突然,白适渊的脸上涌出一股热意,内府中的镇天更是传来幸灾乐祸的笑声。 几息之后,白适渊脸上的红晕褪去,收回抵在长刀上的灵气。 李永元以为白适渊是因施法被打断,强行收回灵气有所损伤,忙上前道谢:“多谢师兄手下留情。” 白适渊连看了他好几眼,才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你的刀术精湛,但后力不足,以后需在灵气修为上多下功夫。” 意识到这是白适渊对自己的指点,李永元手足无措,哼哼嗤嗤好半晌,才道:“多、多谢、白师兄,我、我......下次我还会让白、白师兄看到我的进步!” 李永元抱着长刀傻呵呵地下台,临走还差点被结界故意绊了一跤,他却丝毫不以为意。 一到台下,他就被等在下面多时的弟子们包围。擂台外的人能看清台上的一切,却没办法听到他们的对话。刚才只看到白适渊在最后收回灵气,却不知真正发生了什么。 看见李永元这么高兴,刀脉的弟子尤其焦急,心想李永元莫不是傻了,输了擂台对战还这么开心,急忙上前问话。 脸上的笑容绽得更大,李永元的声音洪亮又骄傲:“白师兄又指点我了!” 擂台下的闹闹哄哄并未影响白适渊,他站在擂台上,长身玉立,丝毫没有刚刚结束对战的疲惫。 白适渊抬眸远眺,看向观战楼上的度春华和小桃,神情莫名。 小桃一直关注白适渊的擂台,此时见他望向她,立刻高兴起来,蹦到栏杆处,极力挥舞着小手,冲他的方向大喊:“白师叔,加油!” 惹得身后一众长老会心微笑。 太上掌门况暮看到此景,也笑起来,问道:“看来小桃很喜欢适渊啊。” 姬昌盛欣慰抚须,点头回道:“他们同住玄地峰顶,相处得极好。” 况暮没有说话,只是远远看着擂台上的人,眼神幽远。 与擂台外的观众不同,擂台内的人可以感知外面的一切。听到小桃的呼喊,白适渊微微笑起来,学着小桃的样子挥了挥手。有了回应,小桃蹦得更欢了。 下一个挑战者上台的时候,看到的正是这样的画面,白适渊面容平和,目光中甚至有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和与包容。 “文脉弟子史春,前来请教。” 白适渊颔首:“白适渊。” 文以载道,文脉修士皆以文入道。他们不断参详各种经典,不论是儒家、道家甚至佛家,只要文中有道,道中有路,文脉修士即可从中汲取浩然正气,继而夺天地之造化,修与天地同寿。 这样的涵养之下,多数文脉弟子并不擅对战。史春能在同届弟子中毫不费力解开擂台结界,已经是文脉新一任弟子中的佼佼者。 因此几招之后,史春不出所料地落败。 此时,蔺涵涵与费涤来到“壬子三”的擂台下,正看到史春走下台阶。 第二十四章 内门大比(四) 史春上台还未满一柱香,就已落败。 擂台下围观的有些弟子原以为白适渊受伤后多年不出,是因为修为倒退,难以为继。没想到,重新出现在大比擂台的白适渊,比以前更利落,也更老练。 以前的白适渊尚需一个回合才能找出史春的破绽,而现在,仅仅几招,就能让他在灵气束缚下无法动弹,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了。 费涤站在蔺涵涵的身边,眼睛一瞬不瞬盯着穿过人群的史春,神情间混合着兴奋、激动与阴鸷。 蔺涵涵看到费涤的脸色,有些惊讶,以为是犯了旧疾,轻轻扶住费涤的手臂,问道:“可是身体不适?” 转头看了一眼蔺涵涵担忧的神色,费涤眼中的幽黑更深,却没有回答,只是摇了摇头,再一次看向盘膝等着挑战者上台的白适渊。 擂台自史春下去之后复又平静下来。 白适渊心知费涤与蔺涵涵正在台下关注着自己,他将费涤眼中的跃跃欲试与犹豫看得一清二楚,心中不以为然。 他们自小一处长大,除了早不被他放在心上的蔺涵涵,白适渊自然也清楚费涤的脾气秉性。 总是这样,费涤期望着打败白适渊,却又害怕别人看到自己的失败。 在他眼里,他的失败就是对他最大的羞辱。心比天高,脸比纸薄。 无知的白适渊或许会因年少情谊而选择包容,但魔尊却不再会了。 太阳随着时间的流逝当空而照,峰中的雾气伴着阳光的洒落渐渐散去。 过了许久,擂台下的人群再次骚动起来,白适渊抬眸望去,费涤穿过众人,正站在擂台结界的面前。 蔺涵涵在人群中皱眉看着他们,神情隐隐担忧。 而今陌路的师兄弟二人隔着透明的结界对视,费涤是志在必得的骄傲,白适渊则是坚如磐石的锐利。 嘴角噙着讥讽,费涤以手贴在结界上,刹那间,结界之光在其上斑驳起来,擂台不断颤动,几要垮塌。旁人是用破解阵法的方式来打开结界,费涤却不走寻常之路,一出手,就是想毁掉擂台外的小型阵法。 受不住折磨般,结界迫不及待地在其上生出一个漩涡,为费涤打开了缺口。 一管玉箫清冷融光,玉箫是费涤的本命法器。他执萧而立,慢慢走入结界。 白适渊与费涤、蔺涵涵三人之间的关系,早已在太清弟子们私下传得沸沸扬扬。 台上白适渊与费涤沉默相对而立,台下观众们顾及蔺涵涵在场也是寂静无声。 竹林、山溪,护山大阵将十万寒岭的风雪隔于阵外,山中由大阵模拟出的夏日午时之风习习。 玉箫不愧为费涤的本命法器。他的箫声仿佛有诉不完的衷肠,说不完的哀愁。轻柔、涓细,似香炉中飘来袅袅亭亭的清烟,仿佛一片风就能将它们剪断。从容、呜咽,似幽谷中流过的淅淅沥沥的小流,仿佛一块石就能将它们阻断。 擂台上,箫声里,白适渊远望天空,但见天净云空,青色如镜。这首箫音,曲名《青镜》,曾是他与蔺涵涵一同为费涤修复的残谱古曲。 微风拂起白适渊额角的碎发,那些不时在心中闪过的回忆,让他并没有打断费涤的箫声。 费涤踩着韵律踏步,其声若隐若现,其人似远似近,音律洗净潮生。一曲终了,费涤脚下已经生成古老而神秘的纹路,赫然是一个完整的阵法。 以指轻轻摩挲手中温润的玉箫,费涤站在阵法中央,眼睛盯在白适渊的身上,有如寒冰:“大师兄,你大意了。” “是吗?”没有任何防护,白适渊从容走进阵中。 白适渊一入阵,漫天大雪突然自半空中飘下。一片雪既是一道灵气,雪花中饱含的着费涤土水灵气伤人的威势。 费涤再次执箫,雪花在箫声中不算拼合、分化,不论白适渊的子隐步法如何迅疾,细密的雪花总能找到他的所在之地,然后加紧攻势。 一道雪花组成的白练袭向白适渊,白适渊沉腰闪过,雪练撞在结界之上,将周围的空气冻得噼啪作响,人影扭曲。 见子隐步法会被雪花一再追踪,片刻后,白适渊放弃使用。 纯净的火灵气顺着他的窍穴经过无数经脉,通过内府循环,运行一个大周天之后,最终化作灵火汇聚于白适渊的掌中。 躲过再次袭来的雪花,白适渊将不断将手中的火灵气压缩成火球。 看着手中的火球,白适渊想到刚才的子隐步法,心中一动。自己能被雪花追踪,但若将子隐步法施于火灵气,结果又会如何呢? 瞬间,白适渊手中的火球炸开,一缕缕火灵气如离弦之箭直射而去,顷刻间消失在雪花大阵中。 费涤阻止不及,箫声攻势更加猛烈起来。但就在他无知无觉间,无数火灵气汇聚在累天半空之中。 忽略雪花的袭击,白适渊的手指翻飞,指法千变万化,令人眼花缭乱,却又带着无法言说的美感。 直觉地,费涤心中慌乱起来。控制雪花挡在身前作为掩护,费涤疾飞向白适渊,抽出玉箫就要猛地刺入他的内府。 可就在此时,白适渊指尖出现一点幽蓝星火,这点星火仿佛自有生命一般,将擂台上的空气顷刻点燃。 这样的燃烧让擂台外的观众也热闹起来: “天哪,那是什么?” 但,没人能够回答他,因为除了白适渊,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是什么。 火星子阻挡了费涤的视线,炽热的空气让他不得不闭上双眼。 就在他闭眼的瞬间,一条火龙出现在空中。 火龙飞出,就犹如带动这片天地的所有能量,狂风骤起。乘着这风,白适渊飞跃站在龙头之上,居高临下,看向仰头望着自己的人。 费涤望着空中在如要焚尽一切的火龙,真正感受到了一种毁灭般的气息。这种气息之下,他的心中泛起了惊涛骇浪。 站在火龙上,白适渊看着眼中闪过惊惧的费涤,他的心中毫无波澜。 巨大的火龙疾冲下来,扬起的热风将雪花刮得凌乱四落,而后一瞬间吞噬所有。 雪散阵破,费涤的喉间吐出一口血。 一把折扇抵住费涤的丹田,是已经掌握赢面的白适渊。 费涤惨淡一笑,垂下眼眸,沉声道:“是我输了,大师兄。” 台上的费涤正在被失败啃噬着内心,而台下的蔺涵涵却再一次被白适渊对战的风采心折。 他受伤太久了,久到错过了几次内门大比,久到蔺涵涵早已忘记,白适渊从容应对敌人的风姿,曾是如此令人心折。 如今,蔺涵涵的心中不由暗自悔恨曾经的冲动。 第二十五章 内门大比(五) 擂台结界随着费涤蹒跚的步子再次打开,刚才的对阵几乎耗费了他所有的力气;而白适渊站在他的身后,身姿卓然。 蔺涵涵不自觉挪步。 就在接近结界的瞬间,一道声音止住了蔺涵涵的动作:“师姐,按照规矩,今日大师兄已经赢了。” 随着这道声音,蔺涵涵转向声音的主人,却正是以手按住胸口的费涤。 他的身形有些摇晃,嘴角还残留着些干涸的血迹。 那点殷红映入蔺涵涵的眼帘,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忙上前扶住费涤:“你怎么样?” “没事,”费涤摇了摇头,转身看向白适渊,嘴边却露出毫不在意的笑容:“多亏大师兄手下留情。” “留情”二字让蔺涵涵的手一紧,眸光又亮了起来。 眼见两人就要离开结界的范围,突然一阵清风起,遮住了他们的双眼。 只见结界重又出现波澜,一块小石子突兀地在结界上出现,然后被扔向费涤的后脑勺。 费涤哪还有力气,立时就被砸了一道。 下面围观的其他弟子们轰笑出声。 “哈哈哈。” “看来费涤是非常不得论道台的意了。” 论道台是太清祖师一清真人炼制的法器,多年下来早已有了灵性,时常用些小手段来捉弄那些它不喜欢的弟子。 只是费涤不知为何,也突兀地笑了一下。 费涤向来不是宽容忍让的人,这样的笑容不由让白适渊侧目一瞬。 小桃早已在白适渊赢了费涤的时候来到台下迎接,看到费涤挨了小石子,十分惊奇。 她凑到结界处,伸手摸了摸擂台。擂台上的阵纹散发着阵阵清光,也许是感受到小桃同为器灵的气息,结界动了动,一朵小花飘落在小桃头上。 走出擂台的白适渊接住这朵小花,小心地簪进小桃柔软的丫髻,道:“多谢。” 小桃的眼中闪烁着惊喜,小声问道:“师叔,这是它送我的吗?” 身后一直注视着他们的度春华含笑出声:“它喜欢你,所以把这朵花送给你。” 说完,又转向白适渊,柔声祝贺:“恭祝白道友,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白适渊对她点点头:“谬赞。” 与此同时,观战台上。 白适渊是法脉的大弟子,自上擂台后就是太清长老们眼中的焦点。 如今,连正午的阳光都还未到,他却已连胜三场。不论是修为,还是心性,他都表现得无可挑剔。 即使,最后一个被打败的是姬昌盛的亲传弟子,但谁都知道他对白适渊的看重,长老们纷纷对姬昌盛表示恭喜。姬昌盛也是满意地抚须,口中说着谦词,眼里却充满着骄傲。 况暮静静看着他们的交谈,在此起彼伏的声音散去后,才夸赞道:“适渊,确实不同凡响。” 况暮向来是平易近人的,但极少用“不同凡响”来夸赞一个后辈弟子,使得姬昌盛大感受宠若惊。 “太上掌门谬赞。” 度春华和小桃陪着白适渊回到玄地峰顶的洞府,几人来到药田的院门,度春华牵着小桃往院中走。 小桃却停住脚步,奔到白适渊的身边,抓住他的衣角,娇声道:“白师叔,我想给你和阿娘看一个东西。” 她的眼睛灵动又清澈,直勾勾盯着白适渊,声音娇怯怯的,好似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白适渊那日,怕他冷漠的拒绝。 白适渊眼中有一丝疑惑,嘴唇微动,但没问出口,只是看了等在院门的度春华一眼,带她示意后,也微微点头,伸手牵住小桃稚嫩的手掌,进入院落。 来到内室,小桃迫不及待松开白适渊的手,坐在蒲团上。 温热的小手从自己掌中突然离开,白适渊的指尖不自觉颤了颤。 “阿娘,师叔,你们看!” 蒲团上小小的身影散去,生成一团光晕。 光华流转间,不断有符纹的线条莹莹闪烁,渐渐汇成了一把木剑。 木剑生成时,白适渊眼前内室的布置全部褪去,只见烟霞散彩,日月瑶光,繁花似锦,水生火烈,正是小桃被剑圣度北书炼成之日的场景。 这是一把褐色木剑,剑身很细,散发着隐隐的清光,悬在度春华与白适渊的身前。 剑柄处缠了几根碧色树枝,上面长了几片可爱的绿叶,一朵粉色的桃花正俏生生站在枝头。 纤细的手指抚上这朵桃花,度春华嘴角出现梨涡,兴奋道:“你能化形了!” 桃花探入她的手中,轻轻蹭蹭度春华如玉的指尖,里面传来小桃同样兴奋的声音:“刚刚,师叔给我簪花的时候,我想到的。” 一向从容温言的度春华此时早已没有往日的自持,她一把抓住白适渊的手,抚在小桃的剑柄之上,语气激动极了:“白道友,你看!” 从小桃显现出灵气不衡之症开始,她就再未能化形。度北书曾经说过,若小桃不能在十年内治好灵气不衡之症,恐怕就要魂飞魄散。 因此,就算度春华表现得再如何冷静也好,死亡的阴影其实一直悬于她们头上。 细腻的皮肤贴在白适渊的手背,让他心中又是一动,才道:“恭喜你!” 度春华的眼中满是惊喜,尽是星光:“你是小桃的血脉之父,该恭喜我们才是!” 不知何时从白适渊内府出来的镇天,也围绕在他们身边。 镇天轻点桃木剑上两人的双手,放出灵光将小桃包裹在其中。 “嘻嘻,好痒。” 镇天转了转,灵光散得更大了些。 内室之门无风自开,小桃随着镇天飞起,来到药田上空。 两器直立,半空中突然起了一阵风,镇天引颈长鸣,扇动风势带着小桃一飞冲天,散落下一串咯咯的笑声。 玄地峰山腰,费涤洞府。 蔺涵涵在照看过他的伤势之后,就离开了此处,他们正处于风口浪尖,她不愿意与费涤表现得太过亲密,多生事端。 看着蔺涵涵离开的身影,费涤心中讥笑,眼中是不可错认的嫉妒,还有什么看不出来呢?刚才的一战,她又对白适渊起了心思。 总是这样,在他看来千难万难的事情,白适渊总是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到。而他对自己所谓的好,不过是施舍罢了。 一时间,费涤心潮起伏,难以自抑。 简沉来到费涤的洞府时,看到的正是他失落的背影。 第二十六章 内门大比(六) 翌日,白适渊再度站上了“壬子三”的擂台。见识过昨日白适渊利落的对战后,这一日上午都没有人上台。 见没有热闹可看,擂台下围绕的弟子们也大多散去,只有少数期望能一鸣惊人的弟子还在下面观望。 简沉就在其中。 自从被白适渊斩断本命剑之后,简沉对他一直有股胆寒的惧意。 但度春华的拒绝让他在恐惧之下的怒火猛烈焚烧起来。 简沉相信,她肯定是在白适渊身边呆得久了,被白适渊的皮相迷惑了神智。 只要勘破幻象,与他多多相处,度春华定能明白自己的深情。 地位、道侣,他简沉都要收入掌中。 时间渐渐过去,太阳升到了最高处,道道光柱射出炫目的光辉,地上万物都被阳光染上了一抹橙黄。 白适渊睁开双眸,对上简沉凶狠的目光。 简沉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剑脉简沉,前来挑战。” 歪了歪头,白适渊打量一眼简沉,才从地上起身,淡淡道:“法脉白适渊。” 白适渊的态度让简沉恼怒,这是明晃晃对他的无视。 可恨! 简沉猛地拔剑攻向白适渊,后者迅速后退挪身,避开剑风。 第一把本命剑被白适渊斩断之后,简沉颓废了许久,直到在冰境中再次取得一把本命剑,他才在与剑的磨合中,恢复了锐气。 从那以后,简沉更加发狠的练剑。 太清西峰山顶,四面都是悬崖,也是太清派护山大阵最薄弱的地方。崖壁上悬挂着一根根冰柱,天空风雪呼啸,每隔几刻,还有罡风从阵外吹来,风力极强,似要将风所路过的一切都绞成碎片。 这处最危险的地方,正是简沉为自己选定的练剑之地。 在罡风下,每一招每一式,都要比平时多用两倍之力,狭小的空间也迫使他对剑招控制得更加严密。 如今,就是简沉检验成果的时候。 他身若霜雪,周身银辉,长剑从手上刺出,如芒如练,气贯长虹。 场上的微风如同被搅动的一池湖水,拂过的刹那剑气如同被赋予生命。 若说以前的简沉一直在求锐求快,那经过白适渊的打击之后,他走上了大开大合、一力降十会的路子。 须臾间,剑已到了白适渊的眼前。 刺目的剑光在风中映入白适渊的眼帘,剑法带起的漩涡中,白适渊轻轻闭上眼睛。 一呼一吸,他等待简沉之剑的到来。 自从冰境之后,白适渊再每没把简沉放在眼里。 但是这一次,他看到提剑跃入擂台的简沉之后,就知道,这样锋芒尽显的剑修,值得他慎重对待。 光越来越近,风越来越烈。 就在冰寒的剑光到达白适渊的鼻尖之时,瞬间!天蚕折扇与长剑对撞,剑光与扇影交织,越来越多,越来越密。 剑招陷入纠缠,简沉瞬间转变剑势,势如破竹,将凌乱的灵气绞碎,产生巨大的碰撞,就连护山大阵都泛起微微的波痕。 以波痕为掩护,细密的剑风不断向白适渊袭去。 白适渊斜飞身而出,侧身弯腰,手中迅速凝出一条火龙,直直燃向简沉。 嘴角勾出笑容,简沉脚下凝结出一片厚厚的寒冰,寒气冷冽似要冻结万物。火龙的灵气在冰剑的阻挡下慢慢消弭,不知不觉冻结成了雪白寒冷宛若冰雕的柱子。 就在简沉以为这是白适渊最后的应对时,却发现火龙散去后,眼前白适渊的身影不断分裂,擂台之上出现了无数个白适渊! 每个白适渊手中都执一柄灵气化作的长鞭,一阵天旋地转,寒冰渐渐褪去。 无数长鞭直向简沉手中之剑而去。 痛! 天罗地网般,满目皆是白适渊的身影。原来不知不觉间,他早已在场中布下无数身外化身。 简沉只感觉自己的灵魂都在被长鞭撕扯、分裂,火灵气带来的热意争先恐后钻入他的皮肤,本命剑被断那一日的危机感重又袭上他的心头。 简沉的脸色极为难看,头发汗湿地纠在一起,被风一吹,让他如坠冰窖。 但是他不甘心! 度春华还在观战台!简沉不甘心就此在她面前落败! 心如擂鼓,耳边是他沉重的呼吸,简沉心中涌现无限悲哀。 渐渐地,简沉的眼睛迷离起来,周围的事物和声音散去。很安静,好像天地间只有他一个人。 简沉的灵魂漂浮起来,好似一瞬间到了千里之外,一切都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不知漂浮了多久,简沉眼前出现了一个身影。 他的心神被牵引,努力想要靠近这个影子。 终于,他来到了这个身影的面前。 心底的声音指引他毫不犹豫地抓住眼前的人—— 入眼却是一片黑暗,只有一束光,从他的头顶照射下来: “白适渊虽说身染魔气,但却是未来的法脉脉主,良禽尚且择木而栖,何况是身为剑圣之女的度春华呢?” “一个是未来的法脉脉主,一个是无人问津的剑脉弟子,选谁,这难道是很难的事吗?” 未来的法脉脉主、法脉脉主...... 是了,简沉迷迷糊糊地想,他早听说过,白适渊多年不出法脉,是因为身染魔气。 那只要他入魔成了太清的叛徒,是不是就为自己扫除了障碍?度春华落在白适渊身上的目光,是否会就此转移到自己身上? 入魔......入魔......该怎么让他入魔呢? “引魔铃。” 对对对,自己身上有师父所赠的引魔铃。引魔铃,乃是为收服魔修所打造的法器,引魔铃一响就可让魔修体内的魔气瞬间混乱、反噬其身,凡修为在元婴之下的魔修不能阻挡。 白适渊的修为只有金丹,引魔铃正正有用。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青筋不断鼓起,简沉脸上的笑容却越来越大,他暴喝一声:“白适渊,我一定要杀了你!” 话音落下,简沉手中出现一个铜铃,用尽力气摇晃起来。 突然,天色骤然转暗。 白适渊察觉有异,只觉得心口一紧,呼吸困难。内府金丹中被护魂草死死压制的魔气瞬间涌动起来,黑雾与金光混沌。 “铃......铃......”引魔铃的声音中,白适渊的内府,刮起了风暴。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呀。 第二十七章 内门大比(七) 内府中,黑雾再度在金丹内肆虐弥漫。若说以前魔气的暴动只是为金丹盖上一层薄纱,那么这次,金丹彻底化为黑色,连一点灵光的闪烁也无。 护魂草化成的冰墙之下,魔气涌高一尺,冰墙砌高一丈。 镇天尺虽然神秘,甚至连墨云这种渡劫妖修都能束缚一时,但对魔气,除了能够阻拦片刻,毫无办法。此时,它只能在金丹之下仔细关注,不断颤动,提醒着白适渊:危机来临。 魔气虽然被护魂草压制在金丹内部,但金丹是修士修炼的根本,白适渊不可避免地受到魔化金丹的影响。 他的瞳孔已是全然的红色,连一丝阳光都难以进入,额角有魔纹若隐若现。他的面容依然温润清雅,却无端让人觉得,端庄又妖异。 魔气之下,白适渊四肢开始僵硬,双目赤红,冰冷的眼睛看着简沉就仿佛看着一个死物。 这样的沉沉死气让简沉浑身一个激灵,他急迫地让他的剑招快得像一道白光。 剑势细密,漫天剑光向白适渊袭去。 白适渊体内的魔气与灵气混沌挣扎,护魂草形成的冰墙不断碎裂不断生长。但渐渐地,魔气聚集得越来越快,冰墙生长的时间却越来越慢。 简沉挥着长剑直刺而来,白适渊僵着身子侧身躲避。 嘲讽一笑,顺着他躲避的方向,简沉自催动灵力,长剑脱手,射向白适渊。 这样的攻势之下,不消片刻,白适渊的法衣上尽是残破剑痕,浑身浴血,眼中的挣扎也在不断消失。 就在此时,冰墙碎裂的声音在内府响起,白适渊停下躲避,垂首看着手上在冰墙破碎的瞬间化作鞭子的镇天,他的双手已经被镇天紧紧绑住,难以动作。 喉头充满了血气,血腥味自白适渊的口腔中蔓延。 简沉眼中的狠厉残暴却让他显得更像是被魔气控制的那一个。 看到白适渊被鞭子绑住,简沉并没有松懈下来,反而陷入即将击溃对手的而快意,又一次催动长剑,迅疾如光,势无可当,避无可避! 长剑“噗”的一声扎入白适渊的身体,他却毫不在意,甚至轻轻笑了一声。低头对镇天道:“以往我一动念,你就阻止。可是你看,他对我的杀心,从未变过。” 喉间血气涌动,血腥味在白适渊的口腔中蔓延,他却无动于衷,迎着简沉的长剑,直直地走向他。 简沉的眼中此时满是惊恐。白适渊早已浑身血色,但长剑扎入他的身体,他却连一丝皱眉也无。 若简沉对入魔了解得多一些,就会知道,修士魔化的第一阶段,就是浑身僵硬,失去痛觉。此时入魔的人,就如同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 忍住心中的恐惧,简沉哈哈大笑:“白适渊,你入魔了!从今往后,你不再是太清弟子。这次,赢的是我!” 只是,不知何时,白适渊身上的威势让简沉瞬间无法动弹。 这句话音刚落,简沉提剑的手突然绵软,长剑不受控制地从他手中脱出,滑落在地。 “你!白适渊!你对我做了什么?” 想到什么,简沉直直看向观战台。擂台与观战台相距甚远,但修士五感敏锐,简沉却没见到长老们有任何动作。 白适渊没有回答简沉的问话,歪了歪头,脸上竟然显现出一副纯真之态,露齿一笑,道:“哦,你想让我入魔。可就没有想过,我入魔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了你吗?” 随着他的话,擂台上突然狂风大作,风吹着沙砾在简沉脸上留下细小的伤痕。 他几乎能感觉到白适渊眼中蚀骨的寒意,全身上下早已冷汗涔涔。 “众目睽睽,你要对我做什么?我师父就在观战台上,他们会来救我的!” 白适渊轻而易举解开手上的镇天,无所谓的甩在一边。 他脸上的笑容极微,声音却清晰传入简沉的耳中:“那他们为什么不来救你呢?” 简沉不敢回答,白适渊的声音没有结束:“因为门中切磋,你擅自动用引魔铃,陷同门于入魔,就是死罪。他们现在,正等着我杀了你,彻底入魔呢。” 眼睛死死盯着观战台方向,简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终于明白,这一次,他必死无疑。 白适渊猜得没错,擂台结界能够隔绝下面围观弟子们听到台上的声音,但却不能阻隔修为高深的修士们。 在引魔铃响起的那一刻,观战台上的长老们就已看到了擂台上发生的事,发现白适渊有了入魔之征兆。 白适渊身染魔气之事虽然在太清派中知道的人不少,但几乎没人敢在这事上做文章。 白适渊是为了拯救同门、打败魔修才受的伤,若因他身染魔气就喊打喊杀,那与那些忘恩负义的人有何异处? 但他们没想到,会有弟子在内门大比时公然对白适渊使用引魔铃。 此时,入魔初态使得白适渊的修为急剧提升,轻松就将简沉压制在场上。 简沉的师父乃是剑脉长老绍文敏,他虽平常不重视简沉,但毕竟是自己教养长大的徒弟,眼见简沉性命垂危,绍文敏按耐不住,就要上场救徒。 就在绍文敏起身时,一直遒劲有力的手臂却横亘在他的面前。 姬昌盛早没了往日笑呵呵老好人的样子,此时紧绷着脸满目阴寒站在绍文敏的面前。 “怎么?你想救他?” 被姬昌盛的阴沉刺痛,绍文敏嘴唇抖动,沉声道:“他毕竟是我的徒弟!” 姬昌盛眯了眯眼,声音冰冷:“呵,徒弟?” “简沉在内门大比时敢用手段勾起适渊的魔气,这与杀害同门何意?绍文敏,若你还记得太清法度、正道公义,就该知道,简沉在这么做的时候,就早已不配做太清弟子!” “他死不足惜,但适渊现在的状态却不能打扰,是否真正入魔全看他自己的意志能否压制。你若敢上场,就是与整个法脉为敌!” 这是法脉与剑脉之争,更何况发生在众目睽睽之下,因此其他长老和太上掌门况暮都没有说话。 掌门徐青的目光一瞬不瞬落在擂台白适渊的身上,姬昌盛与绍文敏的争执没有打断他的注视。但他的声音却准确落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简沉蓄意谋害同门,死有余辜。” 擂台下,就算再无法听到台上的声音,白适渊的变化也让围观的弟子骚动起来。 “这、这......白师兄是不是要入魔了?” “怎么回事?我就错看一眼。” 突然有人指着简沉手中的法器,问道:“这是引魔铃?” 一时间,围观人群陷入了死寂的沉默。 终于,有弟子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那简沉、简沉是不是......” “死罪!” 费涤混在围观的弟子中,身边站着蔺涵涵。只是两人表情截然不同,蔺涵涵眼中是显而易见的担忧,费涤脸上却露出了微不可查的笑意。 第二十八章 内门大比(八) 浓稠如黑水的魔气挤压在白适渊的金丹内,失去了护魂冰墙的阻隔,即使白适渊极力控制自己的经脉,魔气依然缓缓顺着大穴注入他的四肢百骸。 镇天不断围绕着弥漫魔气的内府战栗,不得已,它再次化作灵鞭,灌注灵力,向白适渊的而金丹抽打下去。 纯色的内府渐有乌云合拢,细细密密,随风波动,一层又一层负压下来。镇天抽打之下,一点金光从已然纯黑的金丹中透出。但魔气涌动炽烈,这点金光就像点滴液体落入水中一样,迅速弥散开来,不多时,就彻底消失不见。 镇天的鞭笞,让白适渊有了须臾的清醒,一点灵光自他的眼中透出,及时控制住了挖向简沉内府的双手。 偏偏此时简沉却以为自己抓住了白适渊的破绽,长剑一划,在白适渊的身上又留下一道血口。 白适渊冷笑,眼中的灵光刹那散去,魔气彻底占据他的双眼。 他赤手抓住简沉之剑,鲜血淋漓,丝丝魔气顺着剑身攀爬。那血溅到白适渊的侧脸之上,原本温润的面容显出邪肆之色。 魔气彻底毫无阻碍的暴动起来。白适渊乃是魔尊重生,他体内的魔气不知为何从前世带到了今生。 论道台虽然早已生灵,但却无法阻隔陷入暴戾的魔尊。白适渊两手一挥,一道道如丝细的火线汇聚成水桶粗的火柱,从空中冲击而下,砸向这千万年来闪烁着灵光的阵法。 擂台阵法无法承受魔气与灵气对撞产生的巨大冲击,结界被火柱轰得支离破碎,周围一片擂台受此影响,光芒乱闪,擂台上以及围观的弟子们不得不撤出这块地方。 早在察觉白适渊有入魔之兆的时候,度春华就带着小桃来到了擂台之下。 修士入魔时是不能被打断的,否则就会有性命之危。因此,度春华只能抱着小桃在台下焦急等待。 但擂台上出现的火柱,让大片擂台结界被炸毁,情况急转直下。 度春华意识到,白适渊体内的魔气至少曾属于一个大乘期的魔修。虽然她不知道,为何这样的魔气会出现在白适渊的身上,但她清楚,白适渊现在的修为仅是金丹大圆满,若在这样的魔气吞噬下入魔,白适渊定要爆体而亡。 在入魔失败与爆体而亡之间,度春华不得不做出取舍。 没时间多想,一点木灵之气出现在度春华如玉般纤细的指尖,竹针轻置其上,度春华低头念诵咒语。 附着木灵气的竹针被咒语驱动,如利剑般疾射向白适渊的眉心之处。 竹针破风而来,带着木质清心。魔气控制下的白适渊察觉竹针的踪迹,蓦然睁开深黑不见底的眼眸,张扬一笑,轻而易举打落竹针。 “呵,雕虫小技。” 度春华没有被这样的话激怒,竹针上的灵气一接近白适渊就缠绕着魔气想要进入他的体内。看着紧紧抓住魔气的木灵,白适渊皱了皱眉,在攻击的瞬间突然想到什么,没有打撒这些灵气,转而分出一部分魔气作为牵制。 这牵制却让度春华欣喜非常,因为白适渊这么做,证明在他神魂之中,清醒的白适渊未被彻底吞噬!只要有一点可能,他们都不能放弃。 在玄黄世界中,器灵往往都是多年修炼成灵,如小桃般因妖修木心和心头血相生相克而得化形的器灵,小桃是第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 这样的特殊,就决定小桃虽然同样是顺应天道而化形,但她需如人类普通孩童一般历经风霜雨雪,才能真正长大。 因此,此时的小桃就是真正的孩童。 她被母亲度春华抱在怀里,血脉之父正浑身浴血站在擂台上。小桃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但她是一把由剑圣以毕生所学炼制的对战之剑,崇拜强者是小桃的本能。 更何况,因心头血之故,白适渊与小桃神魂相连。神魂之下,小桃感受到白适渊血脉中的兴奋、激烈与快意。 在小桃眼里,这样的白适渊,让她激动极了,不自学喊出了心中徘徊许久的话。 “爹爹!” 在牵制住度春华的灵气之后,白适渊再次将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简沉身上。 经脉中循环的魔气不断在呼唤他,杀了眼前这个欲将他置于死地的敌人! 白适渊似笑非笑,顺应了魔气的鼓动,取出天蚕折扇,丝丝缕缕的魔气攀附其上,细碎的火光在空中一闪,将简沉握剑的手震得骨肉断裂,痛意随着魔火之势蔓延,体内的金丹也随之破碎。 “啊!!!!”论道台上充斥着简沉痛苦的长啸。 远处的弟子们听到他的嚎叫,纷纷转开了目光,不忍再听。 而这样的痛苦,落在白适渊的耳中却是,胜利的奖赏。 他冰冷一笑:“瞧瞧,真是好听。” 在简沉嘶哑的嚎叫中,白适渊五指成爪,迅速向简沉的内府袭去。 就在众人以为事情已经完全无可挽回时,一声清澈透亮的“爹爹”让白适渊的脚步突兀地停了一瞬,利爪也软化下来。 抱住小桃的手一紧,度春华一喜,抵住小桃的后背,轻柔却坚定的说:“爹爹喜欢你这么喊他,快多叫几声!” 浅浅的红晕在小桃脸上升起,小桃见白适渊听到之后没有生气,又有母亲的支持,于是迫不及待羞涩地为白适渊叫起好来。 “爹爹!爹爹!” “爹爹好厉害!” “我最喜欢爹爹了!” 在小桃稚嫩的声音中,白适渊周身邪肆的魔气彻底凝滞。循着声音,他转头看向擂台下一大一小两个女人的身影,早已被魔气占领的眼睛又混沌起来,面容不断在杀戮与清醒间转换。 魔气瞬间沉寂,小桃的呼喊如同一股清泉,安抚着白适渊肆无忌惮的杀意。 就是此刻! 度春华趁此间隙,再次驱动竹针进入白适渊的内府。 这次竹针没有受到阻挠。 度春华出手如电,竹针舞得密不透风,穿针引线般绑住护魂草重铸冰墙。 平静下来的魔气再次被压制,冰墙一寸寸重铸,白适渊眼中的魔气也一点点褪去。 不知过了多久,论道台上只剩白适渊沉重的呼吸,以及火柱“轰”地消散。 随着火柱的消散,天蚕折扇上附着的魔气彻底消失,白适渊如梦初醒。 第二十九章 内门大比(九) 擂台上终于平息下来,度春华急忙带着小桃纵身上台。 白适渊眼中深不见底的魔气此时已经散去,感受到灵气波动,他侧了侧头,眼中茫然无神,脸上的血随着他的动作滑落。 论道台上针落可闻,谁都不敢发出声音,白适渊的手此时依然悬在简沉内府的面前。 度春华缓步上前,在白适渊的身边站定片刻,确认他没有动怒之后,才伸出手来,轻轻抓住白适渊距离简沉仅余几寸的手。 白适渊眨了眨眼,侧头看向度春华。 度春华的动作一顿,呼吸压得又细又缓:“还记得吗?我是来为你驱除魔气的度春华。” 小桃紧紧依偎在母亲的身边,眼睛一瞬不瞬盯在白适渊的脸上。 她是个敏感的孩子,此时已经察觉白适渊与往日的不同,他看向度春华的眼神是全然的陌生与冷漠,不再是平时的安静温和。 听到母亲的问话,小桃直接抓住白适渊的双手,眼角突然沁出泪珠儿,急忙道:“我是桃桃,爹爹不要忘记我!” 小桃的手稚嫩又柔软,握在白适渊的手心里,是说不出的温暖。 就这样,被命运推动而紧密联系起来的三人在擂台上站了许久,白适渊那被魔气裹挟迷失的神智终于渐渐回归,眼中波光闪动。 血液铁锈般的腥气不断漫入白适渊的鼻尖,此时的他才发现,周围的擂台都被轰炸得只剩下浅浅一层地基,太清弟子们都聚到了远处,眼中闪烁着焦急、兴奋、恐惧......时刻关注着台上他们的动静。 终于,今生的自己再一次成了人人恐惧的存在吗? 心中闪过前世被做成傀儡后发生的种种,白适渊垂下眼来。 但这种疑惑与自问没有持续多久,他的手就被一道小小的力气晃了几下。 眼睛始终落在白适渊的脸上,小桃的眼眶红红的,憋着张小嘴,睫毛上挂着滴要落不落的泪珠子。 摆脱了魔气控制的白适渊在小桃这样委屈的眼神下,心脏瞬间柔软起来。 他想摸摸小桃柔嫩的小脸,却在伸手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上沾满了干涸的血迹,既有简沉的,也有自己的。 一直观察着白适渊状态的度春华看到此处,失笑起来。她的十指纤纤如琢玉般柔美,有着与小桃一样的温暖,没有任何迟疑就抓住白适渊的手臂,碰到白适渊的刹那,他手上的血迹瞬间消失。 神识传音直抵内心,度春华温和的声音在白适渊的心中响起:“你忘了吗?小桃是剑修之剑,剑灵化形乃世间至坚之物,不用怕伤了她。” 说着,她的眉眼弯起,脸上俱是揶揄之色:“就算你不信我,也该信我爹,小桃可是我爹打造的呢。” 她的声音没有千般动人,万般柔情,但却在这包容又亲和的笑容中,如温润的春雨般安抚着白适渊的茫然。不自觉的,他也学着度春华的样子,弯起眉眼,手上的动作轻轻的,摩挲着小桃的脸颊。 小桃闭上眼睛,握住白适渊贴在自己脸上的手,睫毛颤动几下,直直扑入白适渊的怀中,嗅闻他终于恢复正常的气息,嫩嫩的声音抽噎着,道:“爹爹刚才忘了我们,我要罚爹爹。” 即使这些日子有了“父母”双方的灵气供养,她小小的身子依然瘦弱。 白适渊把小桃抱在怀里,轻拍着她的后背。两人因着小桃这气鼓鼓的话不约而同笑起来,白适渊侧着头,小声问:“好,桃桃想怎么罚我?” 小桃又抬起头,细细看了白适渊的略显苍白的面容,才靠在他宽厚的肩头,轻声嘀咕:“不知道,爹爹不准跑,要等我想起来。” 在父女二人正漫无边际地对话时,度春华的神识已经再次进入白适渊的内府之中。 护魂草的冰墙此时已经重筑,甚至比之前更加高深。 度春华呼出一口气,对着一直守护金丹的镇天道:“这次也算因祸得福,魔气经过这次暴动消耗了不少,护魂草的压制作用更加明显了。” 听了度春华的话,镇天围绕隐隐透出几缕黑色魔雾的金丹转了一圈,来到她的面前,“点了点头”。 虽然不知内里,但度春华知道镇天是一直护卫白适渊的法器。得到它的认同,度春华才盘膝坐下,口中诵咒。 须臾,度春华的眉间渐渐沁出红色,这点红不断聚集。在她睁眼的瞬间,血色化为绿叶,落在她的手心。 白适渊金丹之内的魔气来自大乘以上的魔修,寻常驱魔之法是无法发挥作用的。 好在度春华是这世间唯一的桃树妖,她天生拥有的驱魔之力能对所有魔气发挥作用,这片绿叶正由度春华妖身之中最精华的木灵气凝结而成。 木灵绿叶一进入金丹,那些魔气瞬间就平息下来。 随后,一点金光从金丹内部疾射而出,进入度春华的眉心。 察觉到异常,度春华皱了皱眉,睁开眼睛。 她第一次进入白适渊内府时,曾因接触了他的金丹,而不小心看到了白适渊的记忆。 没错,不知为何,她再次看到了白适渊内心深处的回忆。 这次,她似乎变成了白适渊,心绪也随之沉浮起来。 度春华模模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吵嚷的集市。 如同凡间的任何一个市集一样,这个集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到处都是叫卖的小贩和商人。 她紧紧盯着远处高大男子的背影,一刻也不敢放开,心中却是一片茫然。 突然,男子手中身前闪过一阵光芒,他的手中出现一张薄如蝉翼的纸片。 度春华眯起眼来,细细看清,原来是一张传信符。 高大男子对着传信符看了很久,然后又在人群中不断寻找。 她僵在原地,心中似乎早已知道,自己所练的藏匿身形的功法,即使这个人修为高出自己,也无法看透。但她依然紧张起来,希望他能发现,又恐惧他会发现。 不知道那个男子找了多久,但最后,他终于放弃,寻了个角落,驾驭法器离开了这个地方。 从始至终,高大男子都没发现人群中一直看着他的人。 从始至终,他都不知道,身后有个茫然又绝望的人,在等待着他。 第三十章 内门大比(十) 纤长的睫羽轻颤,度春华猛然睁开眼睛。 轻抚胸口,她的心还在随着刚才白适渊悲伤的回忆而快速跳动。 她不知道那个高大男子是谁,但记忆中的白适渊长久地看着、追逐着他的背影。度春华想,这个人在白适渊的心中,定然占据着无人能够替代的位置。 绝望、愧疚、思念......这些情绪在他的回忆中凌**织成网,缠绕着他,让他难以挣脱,只能在心间最深处,为它们寻一个居所,永久掩埋。 度春华深吸一口气,心下叹息,看着依然护卫在金丹旁的镇天,道:“镇天,为何要瞒着白道友,给我看他的记忆呢?” 镇天“仰头”看着已经恢复平静,安然转动的金丹,过了一会,才飞到度春华的面前,尺身出现几个字:“天道眷顾、帮助”。 心中一惊,度春华指尖的灵力凝成一把无形之剑。 身为世间唯一一棵桃树,度春华自然是珍贵无比的。但旁人不知道的是,度春华不仅是这世间仅见的桃妖,还是深受天道眷顾的修士。 自她在这个世间生个发芽,福泽深厚、遇难呈祥,不论多么艰难的事,只要她能坚持,最后总能胜利。 别人总将这些归功于度春华百折不挠的毅力,但她知道,她之所以能毫不放弃,是因为清楚只要跨过坎坷,前路尽是坦途。 她的师父与父亲,因为与她恩缘深厚,且早已迈入渡劫修为谛听天地,才能看到天道之下度春华的特殊之处。这也是多年来,度北书归南琴总是阻止她独自出医谷的原因。 这样的独一无二,既是幸运的,又是不幸的。即使已经是这世界上顶尖的大能,归度二人依然害怕度春华为因为这种幸运而集怨恨、觊觎于一身。 若不是小桃的病症迫在眉急,若不是修士需在生死之间成长,恐怕度北书和归南琴无论如何也不敢放手。 而现在,除了他们之外,一把来路不明的镇天戒尺看出了她的不同,并且将这种看透轻而易举放在了她的面前。 无形的灵气之剑散发出锋锐之气,白适渊的金丹在内蕴的剑气之下又有了涌动的征兆。 度春华皱紧眉头,指尖的灵气顷刻消散,走到金丹前,看到金丹平静下来,才放下心。 深深叹息,她有些无奈,失笑道:“我不知道为何你会拥有这些特殊的能力。但你现在告诉了我,想来是希望我知道你对我没有伤害之心。” 仰面望向镇天,她的眼睛清澈凝然,成就度春华清艳绝美的容颜:“如今我与白道友也算朋友,甚至因为小桃的缘故,我与他还有了旁人难以比拟的缘分。” “我想,若需要寻求帮助,他会自己开口的,而不是由你瞒着他将他藏起的记忆告知于我。我明白你的好意,但我们应该尊重他的意愿。” 纤细的手指轻触镇天的尺身,度春华无奈笑了:“你跟我的师父、父亲可真像。” 好似这话让镇天困惑,尺身多了“如何像”三字。 她笑得更加亲和了:“怕我摔跤,怕我受伤,所以想替我踏平一切坎坷。” 眼睛却透过金丹,看向不知何处:“但镇天,人生中的酸甜苦辣、七情六欲,终究还是需要我们自己去尝试、去思考,旁人是难以代替的。” 留下陷入思考的镇天,度春华退出白适渊的内府。 白适渊此时脸上已经恢复了血了血色,黑发都被汗水打湿。小桃凑在他身边,垫起脚尖,举着一张帕子,笨拙地替他擦拭脸上的汗珠子。 确认白适渊开始恢复,度春华松了口气,对刚才出现在擂台上的姬昌盛点了点头,道:“白道友损了些精气,但好在因祸得福,这次爆发意外消耗了一部分魔气。” 听了她的话,姬昌盛的脸色放松些许,转身看向观战台。 不只是姬昌盛,观战台上的长老们都将目光落在掌门陈青和太上掌门况暮的身上。 内门大比之时,众目昭彰之下,简沉都敢使用手段让同门弟子入魔。如此劣迹,这样的人,不处置不足以平太清之怒。 简沉身上到处都是血迹,既有他自己的,也有白适渊的。没了刚才对战时嚣张的气焰,此时的他颓然躺在破败的擂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等待着师长们的审判。 看着这样的二弟子,绍文敏又气又怒,但他犯的是死罪,在场所有人都可为证。即使绍文敏身为剑脉长老,也不敢冒大不韪为他求情。 须臾,陈青与况暮交谈几句,环顾论道台,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决定。陈青对况暮点了点头,道:“今日之事殊为恶劣,将简沉收入后山深牢,查清之后,再行处置。” 后山深牢,即使是太清派众脉主心中,也是一个令人胆寒存在。 凡是被打入后山深牢的人,都是大奸大恶之辈,他们会被禁锢灵力,牢中无光无音无法入眠亦无法修行,日日夜夜,天地之间的所有,只余自己,不生不死不老不灭,永远停留、永远止步。进入其中的犯人,不出几十年,往往会道途尽毁,陷入疯癫。 将简沉打入后山深牢,表明了掌门对此事一定要严查到底的态度。 白适渊从敛息的状态中睁眼,缓缓起身,对姬昌盛以及长老们躬身道谢。 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但内门大比是太清派的要事,不能就此中断。 不多时,论道台上亮起金光,延伸出道道金线,四周由长老们接引的天地灵气不断向论道台的法阵中汇聚。 浅浅的清风吹起弟子们的衣角,空气一阵扭曲,就像阳光投入在平静的湖面,侧目望去,水中的一切微微浮动。 光华流转,渐渐融入论道台。 须臾间,金光完全消失,擂台上的一切,恢复如初。 接过小桃手中的帕子,白适渊摸摸她的脸颊,笑着与他道谢。度春华抱起小桃,随着白适渊走下擂台。 围在擂台下的人群自觉退开,为他们让出一条道路。 熟悉白适渊的弟子都知道,他一向是沉稳端肃的。近年,随着师父的陨落以及受伤,白适渊甚至更冷淡了几分。 而现在的他,对着小桃,一举一动都透着意外的温柔。更别提方才,人人都听到小桃大声喊着白适渊为“爹爹”,白适渊却没有任何否认。 底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难不成,白师兄和度道友......?” 有在度春华处求医过的弟子:“诶?啊!也、也不是没有可能,度道友这么好看。” 更有眼神锐利的:“我怎么觉得小姑娘和白师兄长得有点像呢?” 又随即被别的弟子否认:“想什么呢?看小姑娘的年纪,白师兄那时候还在玄地峰疗伤啊!” 这些窃窃私语随着微风吹入在场之人的的耳中。 白适渊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只是在看到人群阴影中的费涤时,他的目光突然一凝,想到昨日费涤那突兀的笑容,以及心头血之事对他的怀疑。 第三十一章 师父 在简沉被押入后山深牢,白适渊被姬昌盛和度春华带走之后,内门大比继续进行。 但小桃在擂台下倾尽全身力气喊的几声“爹爹”,以及与白适渊极为亲近的互动,早已传遍太清派。 觉得白适渊好运的有之,认为他曲意讨好度春华的有之......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在与白适渊解除婚约后,蔺涵涵和费涤一直关注着他的一举一动,这些议论自然也没有逃脱他们的耳朵。 听了这些议论,蔺涵涵呆立当场。 自度春华进入太清派以来,蔺涵涵都知道她是为了医治白适渊而来。 诚然,度春华之美几可以与蔺涵涵分庭抗礼。但度春华身边有小桃,白适渊对待她们虽然不排斥,但也绝对谈不上亲近。 度春华的到来也带来了白适渊伤势可以治愈的好消息,这个好消息让蔺涵涵既难堪又燃起了希望。 难堪在于,在她的默许甚至推动下,他们刚刚解除婚约,白适渊就有了治愈的指望。 希望在于,看到这样的指望后,蔺涵涵心中又怀念起被白适渊爱慕所带来的偏爱以及众所瞩目的风光。 几个月来,她也曾厚着脸皮去接近白适渊,白适渊虽然没有重新接受她,但他也再未如同以前那样口出恶言。这种平静,给了蔺涵涵回到从前的信心。 而现在这种信心,被小桃打破了。 蔺涵涵难以想象,骄傲如白适渊,会为了度春华,将小桃视作女儿。 费涤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嫉妒,几分欣喜。 简沉的落败让他的计划与蛊惑彻底失败,却没想到,世事难料,人生无常,转瞬间事情又有了不一样的发展。 离开论道台,在确认他的伤势在经过度春华的压制,需要静养之后,姬昌盛和度春华将白适渊安置在他的洞府。 送了两人以及有些粘糊的小桃离开后,白适渊关上房门,盘膝坐在床上,淡淡道:“出来吧,镇天。” 镇天瞬间出现在房中,悬于他的身前,无声“看着”白适渊。 白适渊没有犹豫,摊开手心,放在镇天面前:“打吧。” 镇天却转了转身子,摇晃几下,拒绝了白适渊。 白适渊不禁失笑,道:“在冰境之时,你不是因为我要杀了简沉而抽了我几鞭吗?” “当时,也是因为简沉想杀了我,与现在有何不同?” 镇天一晃,在白适渊伸出的手掌上轻拍两下,尺身上面出现两个字:魔气。 冰境中白适渊是在清醒之下主动要杀人,而如今却是被魔气控制,身不由己,两者不可相提并论。感受到镇天的意思,白适渊一下子沉默下来。 这样的明辨是非,这样的赏罚分明。也曾有过这样的人,在白适渊前世今生几百年的生命中,占据了重要的位置。 在前世白适渊还是太清一个刚筑基弟子,尚未成为端肃的法脉大师兄时,曾有一次,他被峰上其他弟子连累。 他的师父吕冰原又是生气又是怜惜,最后只选择斥责几句,作为惩罚。 一桩桩、一件件,镇天都太像吕冰原了,白适渊也无法再用镇天因是师父留下的法器,所以才会与吕冰原如此相似作为借口来劝服自己。 到了如今,以前常常躲在度春华身边的小桃都有了勇气喊白适渊爹爹,而他身为小桃血脉上的父亲,怎能如此畏首畏尾? 一人一尺静静相对,待到日头西斜,白适渊终于开口: “师父,其实没有什么镇天尺,只有你,对吧?”他的眼中是纯然的赤诚,和那一往无前的孤注一掷。 听完这句话,镇天却没有立刻反驳,而是复杂地“看”了白适渊一眼,烦躁地围着他转了几圈,才将自己的意思传递到他的心间。 自它在冰境中醒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帮助白适渊找出真相,阻止他成为魔尊。对他的训诫、教导,皆是出于本能。然而白适渊第一次将它当作吕冰原时,镇天就对这个名字产生了莫名的熟悉之感。 刚才白适渊再次提起此人,镇天这次却连否认都无法“说”出口。 它不知自己从何而来,将往何处,却对这个名字有了困惑复杂的情绪。 看着面前胡乱摇动的镇天,白适渊无声地叹了口气,双指抚过镇天尺,道:“没事的。我们一起,终究会找出真相。” 而后,犹豫一瞬,白适渊又道:“我答应你,不会再做魔尊。” 几乎是立刻地,镇天欣喜地来到白适渊的眼前,“问”道:真的? 如此心急,如此稚嫩,令人好笑。 “是的。为了小桃和你,我怎么还能做众叛亲离之人呢?”白适渊做出允诺。 “我可以容忍自己被被陷害、不断坠落,小桃是我的孩子,她还如同一张白纸,我不忍她成为众矢之的。” 在意识到他的承诺之郑重后,一向沉稳的镇天瞬间欢天喜地,在房中胡乱舞动起来。寸宽的尺身之上,不断闪现度春华和小桃的名字。 留下度春华和小桃,是它做出的最正确的决定。 * 时光匆匆如流水,转瞬之间,时间悄悄从指缝间溜走。 一个月飞速而过,此次掀起同门相残轩然大波的内门大比落下帷幕。 出乎意料的,除了众人看好的几个剑脉法脉刀脉弟子之外,蔺涵涵也在胜出人选之列。她本就拥有天人之姿,如今又有了修为上的名声,短短几日,就洗脱了曾经琵琶别抱的狼藉,洞府之中复又热闹起来。 十分矛盾地,蔺涵涵也期望这样的议论能传到白适渊的耳中,而实际上,这些却早已不被白适渊放在心上。 这一日,白适渊与度春华被姬昌盛召至太清主峰掌门居所——天明殿。 他们一入天明殿,长老们的窃窃私语瞬间安静下来。 天明殿在太清派,不仅是掌门居所,更是门中长老们商议大事的地方。殿顶悬了一盏做成油灯形状的照明法器,寓意映照世间所有黑暗,几万年来终年不息、从未断绝。 殿中冰冷的云石上,跪着一个瑟缩的身影,长老们的目光不时在白适渊与这个身影间逡巡,简沉的师父、剑脉长老绍文敏更是满目痛惜。 将这些人的表情收入眼中,白适渊和度春华上前拜见。 第三十二章 百障 内门大比中出现弟子企图陷害同门入魔这样的事,让太清派的掌门长老们震怒非常,因而这次掌门陈青与太上掌门召集宣布对简沉的处置,只要没有外出,长老们尽皆到场。 而度春华身为暂住太清派的医谷弟子,却也被召集到天明殿,自然也有原因。 事关两派,况暮纵横修真界多年,作为殿中最为尊长者,对度春华解释道: “戒律堂审问简沉,他所述,企图引白适渊入魔的原因于你有关。” 度春华垂眸站在姬昌盛与白适渊身边,听见况暮的话,眉峰一挑,眼中闪过疑惑之色,却没有问出心中的疑问,只道:“晚辈愿闻其详。” 这样温顺的态度让况暮满意地点头,随后示意陈青可以开始。 接收到况暮的视线,陈青挥了挥手,压下殿中空气中弥漫的眉目官司。 沉吟片刻,陈青的声音在天明殿中响起:“殿中所跪者,何人?” 众人将目光置于天明殿中央,几乎要蜷缩在地的身影之上。 那身影听到问话,浑身一颤,过了半晌,才迟疑着抬起头来,赫然是月前已被关押的简沉。 这时的简沉身形瘦弱,面色白中泛青,狼狈跪在师长的面前,早已失去往日的意气风发和盛气凌人。 太清派的后山深牢和戒律堂,自立派以来就已存在。几万年来,凡入其中的犯人,不是自裁就是疯癫。可见,这两个地方,不论在太清,还是整个修真界,都是令人胆寒的存在。而简沉只是个刚入金丹的弟子,不出一月,就被深牢中停滞的时间与斩断神魂的酷刑吓破了胆。 神魂早已虚弱无比的简沉匍匐在殿中,疲惫答道:“剑脉、剑脉弟子,简沉。” “你可知自己所犯何罪?” 听到此问,简沉的额头瞬间见汗,殿中云石的寒意透过单薄的衣衫传入他的身体。他的双手紧紧按在地上,声音瑟缩:“弟子在内门大比中,企图用引魔铃让白适渊入魔,以期让他为千夫所指,被逐出宗门。” “你可知,修士入魔之后,不论修为如何高深,都会陷入疯狂的杀戮,最终爆体而亡?” “弟子知。” “你可知,太清弟子,只要入魔,不是被封印,就是被清理门户?” “弟子......知。” “你可知,历代太清弟子,有多少人惨死在魔修手中?”陈青的问话在天明殿中响起,那声音不断落入简沉的耳中,仿佛自地狱而来,厚重阴寒,响彻心间。 “你可知,太清第一戒律,引入入魔者,杀无赦!?” 杀无赦!斩钉截铁的三个字有如怒吼。 干枯如败草的头发垂下,豆大的汗珠顺着头发落在地上,简沉的眼睛死死盯着云石板,浑身抖如筛糠,牙齿咯咯作响:“弟子、弟子知道。” 他全都知道,却还是做了。 绍文敏向来挺直的腰背坍塌下来,痛惜地闭上眼睛。简沉虽是他几个弟子中最平庸最意气用事的,但他也是绍文敏看着从小在自己身边长大的。 简沉总嫌他只看重大徒弟和小徒弟,对他这个二弟子刻意忽视。可他忘记了,绍文敏对他,恨铁不成钢时也曾怒斥,敦促修炼时也曾勉励。若非他总是缠在费涤蔺涵涵两人身边,时常连人影都不见,身为他的师父,又怎会无视他呢? 而现在,不知不觉中,他的弟子在自己没看到的地方,成了个构陷同门毫不手软的人。这个事实让绍文敏心中钝痛,老泪纵横:“简沉,为何?只是一个内门大比,何至于此啊?” 即使修士能够长生久视,但由于修为、天赋的限制,修士也是会老的。 绍文敏自修炼有成之后,一直维持着青年的外貌。而此时短短几句问话,几要呕出血来,却让他老态尽显。终究是老了,以前强硬的心如今软下来,无法忍受。 意识到问话的人,是自己早有诸多不满的师父,以前总会恼怒师父厚此薄彼的简沉突然想起了他种种的好处。 眼泪夺眶而出,沿着他枯瘦的脸颊流下,强撑起身子看了眼绍文敏,才道:“我对师父看重大师兄和小师妹不满,所以,想要得到度春华的爱慕。” 终于谈及了自己,度春华指尖一动,目光落在简沉颤抖的背上。 “她是剑圣的女儿,是医谷掌门的小师妹,有了他们的势力和医谷的丹药,我就能扶摇直上。” “但是偏偏,白适渊近水楼台先得月,让她对我不屑一顾!”他的声音渐渐低沉,眼中闪过怨恨。 “师父总说,勤能补拙。但是修士修炼如同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大师兄稳重,小师妹天赋卓然,偏偏只有我!只有我!修为停留在金丹初期近五十年。度春华是我仅有的机会,却轻而易举被白适渊抢走了!” 说到最后,简沉的眼睛蓦然落在白适渊的身上,目眦欲裂。 所谓修士,就是以凡人之躯修炼长生之道,夺天地之造化,期与天同寿。修士终其一生,都会与修为、劫数纠缠。 简沉喊出口的话,竟让殿中的长老们心中也为止一动。一时之间,没有人再行问话。 清脆如银铃般的笑声在天明殿中响起,度春华坐在殿中,莹莹灯光照着她纤细的身影,镜花照水般优美。随着笑声,她的长眉微微弯起,仿佛天上那盈盈灵修的月亮。 终于笑够了,度春华才平静下来,环顾天明殿中众人:“若说资质,我父在成为剑圣之前,是众人唾弃的废物五灵根;若说跟脚,我连人修都不是,曾有千年,困于桃木原身不得化形。若说修为,那些无门无派的散修,连金丹期都难以迈入。” “简沉,嗔心一念起,百障万门开。你拥有的,比绝大多数的人都多得多,但你眼睛看到的,永远是生命中的缺失之处。修士之道,灵根、机缘、心性,缺一不可。同为剑修,若要我说,你困于金丹初期五十年,不是因为修为,而是因为你的贪婪!” “再者,”度春华嘴角抿起笑容,清艳柔媚:“你也说,我是剑圣之女,医谷小师妹。在见过这么多高绝之士后,有没有一种可能,即使没有白适渊,我也看不上你呢?” 她的话声音轻柔如清风拂来的低语,但话中的含义却如刮骨钢刀直刺简沉的内心:“灵器尚有脾气,何况我是一个修士。届时,你是否也会因为我对你的拒绝,而动了杀心?” 第三十三章 跌落 “简沉,承认吧!没有旁人,是你的贪心害了自己。” 平平淡淡一句话,却将简沉所有的伪装全数震碎,把他的贪婪和无法抑制的杀心彻底暴露。 金丹已碎,经脉尽毁,早在论道台上,简沉就与凡人无异。以凡人之躯在后山深牢中沉浮一月,简沉濒临极限的身体早已支撑不住,如失去抵抗的野兽般瘫软在地、不断喘息。 殿中的长老们,看简沉色厉内荏,被几句问话击败,长长叹了口气。 自与度春华交谈过后再没出声的况暮此时转过头,看了眼度春华和白适渊,问道:“按照门规,即使适渊没有入魔,简沉之为也不被太清所容,当被处死。你们二人是苦主,可有异议?” 度春华摇了摇头,这件事虽说于她有关,但归根结底是太清派内部纷争,能让她参与这次审问已是太清释出的极大善意了,度春华不可能再有要求。 从进入天明殿一直沉默的白适渊,此时却出声道:“弟子有不同看法,请掌门和长老们容禀。” 况暮的眼神一亮,问道:“你说。” 白适渊目光坚定,看向天明殿中的长老们:“简沉确实犯了死罪,但他现在金丹破碎、修为消失、经脉断裂,后山深牢一个月的刑罚,对修士来说与死无异。” “简沉以往从未有过错处,还请掌门宽宥,将他逐出门去即可。” 短短几句话,将痛心疾首的绍文敏说得气息热烈起来,姬昌盛和其他几个长老们也满意地点点头,白适渊是法脉继承人,为人太过狠厉苛刻总会引人侧目。而这些话展现的宽容之心,让他们十分满意。 姬昌盛沉吟片刻,在况暮和陈青身边耳语几句。 况暮与陈青对视一眼,又看了眼度春华与殿中其他人一眼,见没有反对之声,况暮摸了摸身侧悬挂的青锋长剑,道:“既然如此,就如适渊所说,将简沉逐出门去!” 审问过后,长老们尚有别事商议,白适渊与度春华先行退出天明殿。 待出了神识可以查探的范围,度春华环目四周,见此地无人,若有所思,问道: “我与小桃在玄地峰住了些日子,某些传闻也曾听说过,你似乎不是这么心慈手软的人?”所谓的传闻,就是白适渊曾经因为与费蔺二人之事,与简沉发生冲突,断了他的本命剑。 听懂度春华话说的意有所指,白适渊轻笑起来,向来淡漠的神情都柔和了一瞬。 日已西斜,懒散的阳光将路旁的树影拉得好长。一阵风吹来,树和树的影子交叠在一起成为无声的韵律。白适渊五官温润,从容站在树下,被这光影映衬,神秘却又坦然。 “你想得没错。我这么做,原因有二。一来,我不希望法脉因我与剑脉为敌;二来,你刚才说,简沉对你所谓的迷恋,不过是想通过拥有你,提升修为、拥有权势。那么,简沉一生之中,最迫切的,是将别人踩于脚下。” 树枝的影子平铺在地上,横斜交错,光影斑驳。这光影在白适渊的眼中不断闪现,深不见底,却又熠熠生辉。 “对他来说,死不是惩罚,自高处跌落,失去所有,从此之后只能在他鄙夷的凡间苟延残喘,让他生不如死才是真正的惩罚。” 在前世,曾有见过魔尊的人这样形容他:魔尊白适渊,见之气质儒雅,从容温润,但往往清浅言谈间,让对手生不如死。他是魔界最平静的魔尊,却也是最狠辣的主人。 白适渊此时,又有了与魔尊的重合之处。若是一般弟子,听到这样的话,定会心中胆寒。 但幸运的是,他遇到了曾经召天雷劈得简沉落下飞剑的度春华。 修士所行之道,既要顺天又要逆天。 在她看来,简沉做出了选择,就要付出代价。刑罚的目的是惩治加害者,让受害之人获得正义。未经他人之苦,又有何立场要求对方按照自己的标准行善? 度春华想了想,点头赞同道:“为善有赏,作恶有惩,是这个道理。” 白适渊长身玉立,身形比度春华高出许多。清风吹得度春华的乌发散落几分,随着她的动作,青丝轻轻摇动,使得他心底莫名闪过一丝奇异的感觉。 处置了简沉,但因此事引起的波澜却没有消散。太清派中不时有了白适渊与度春华和小桃的传闻,不过月余,就连法脉其他长老也隐隐向姬昌盛探问。 度春华是姬昌盛好友度北书之女,小桃天真纯然,十分得人喜爱。但姬昌盛是法脉之主,这些传闻越演越烈,事涉太清和医谷两派往来。于是他不得不召了白适渊,询问此事。 白适渊长眉一挑,原来还有这事? 他恭谨向姬昌盛施了一礼,说道:“让您操心了,但我与度道友并非如此。” “在被魔气侵蚀前,我曾和其他弟子有过几次历练,中间遗失了一滴心头血。度道友是化灵的桃妖,意外承接我的心头血,才有了小桃。以前我们一直懵然不知,也是相遇之后,我与小桃有了血脉联系,才有此发现。” “我本还在犹豫,是否将此事告诉您,却没想到已经有了这些传闻。” 听了白适渊的解释,姬昌盛微微皱眉,道:“心头血珍贵,修士一生只得三滴,遗失心头血,不异于修为倒退,为何你却毫发无伤?” 在解释小桃的出生时,白适渊就已知道姬昌盛会有这种疑问。 他既是因为不想瞒着姬昌盛,也是希望借这个机会,将自己特殊的体质公布。 前世陷害他的人一直没有踪影,而他如今尚在金丹期,压制了魔气后,若谷易云依然选择在他的心头血上动手脚,防不胜防。还不如将此公开,破了他们的谋划。 白适渊立在姬昌盛身前,缓缓道:“我也是经了度道友诊治才发现的,我的身体似乎比较特殊,心头血是旁人的三四倍之多,即使被取走也对身体毫无影响、没有知觉,只有在跟平常人一样剩三滴的时候才会有反应。” 默然半晌,姬昌盛指腹摸了摸下巴,才道:“居然还有这回事,可见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心头血若是为邪修所得,不知道会被用来作什么恶事,你该慎重保护自己为上。” 果然是修为高深的大能,姬昌盛的猜测正是前世发生的事。 白适渊的神色一顿,才躬身行礼,道:“弟子知晓。” 从姬昌盛的洞府出来,白适渊整了整衣角,正要唤灵鸟送他回玄地峰顶,却见路边站着个人影,正是欲言又止的蔺涵涵。 白适渊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登上灵鹤迅速飞离。 留下看着他和灵鹤背影的蔺涵涵,发起呆来。 【作者题外话】:求票票呀。 第三十四章 颜面 白适渊回到玄地峰顶时,已是月华初上。 度春华正带着小桃在峰顶最高处的石台处练剑。小桃是剑修的本命灵剑,自然对学习剑法得心应手,不多时,就已练完一套,由着度春华拿着云帕给她擦汗。 白适渊迎风而立,站在石台旁安静地看着她们。 度春华刚收起云帕,小桃就迫不及待扑进白适渊的怀里,原来,白适渊刚回峰顶,她们就已经注意到了。 将小桃从地上抱起,白适渊缓步走到度春华的面前,道:“太清派在内门大比之后,历来会对大比中产生的优秀弟子有奖赏,这次的奖励是山海秘境历练。脉主唤我过去,正是为了此事。” “大比中我虽差点被引入魔道,但掌门和长老们认为我的表现无可质疑,因而特准参加此次的山海秘境历练。而你和小桃更是压制了我的魔气,避免宗门中出现一场同门相残的惨剧,所以邀你们一起前去。” 微风扬起度春华的裙角,在白适渊说话时,她的目光专注地落在他的身上。在听到“山海秘境”时,度春华的眉角微微一动,道:“山海秘境啊?听说这个秘境,修士一生中只能进去一次,我还没去过呢。” 月光从天上洒落下来,将度春华微微仰首的眉眼照得一个轮廓,白适渊抱着小桃在她身边,一同往洞府走去。 山海秘境是正魔大战时代由修真界举各派之力参与修建筑造,其目的是为了让修真界的弟子们在其中修行历练,用最快的时间成长,颇有些揠苗助长的意思。 后来,在以太清、医谷为主的渡劫长老们献祭之后,正魔大战由此结束。各派宗门也不再需要用断鹤续凫的法子来催化弟子的修为,但山海秘境珍贵非常,由此也一代代保存下来。 如今,山海秘境被用来作为各个宗门优秀弟子试炼之地。 秘境历练分为三关:渡海寻路、花海寻踪、同山寻道,每一关由当初筑造秘境的大能们设置考题,考题显示在主钥之上,且会随时间产生变动。 每个进入山海秘境的修士,都会被分配一把钥匙,凭借钥匙与修士连接的灵气,方可进入秘境之门。拥有钥匙之后,若在秘境中遇到触及生死的危险,就会触发钥匙上的传送阵,被送出秘境。 秘境中的每一关,修士们都会在其中遇到极为恶劣的自然环境,风雨雷电、雪漠洪震、凶兽恶灵等等,需人们法宝功法尽出,协作进退,才能进入真正的最后一关。 没错,山海秘境的三关,其实是一种筛选的考试,供秘境中的考官观察修士的品性修为,最后,当他们进入同山,考官们才会将合自己眼缘的弟子带走,修习功法。 山海秘境在修真界存在了千万年,这些考官自然也不是真正的修士,他们是那些早已渡劫飞升的大能留在人间的气息幻化而成,拥有本体一部分的记忆以及功法,对修真界的传承尤为重要。 从太清派到位于中大陆的山海秘境,即使乘坐最快的飞行法器也需要二十几日。 半月后,阳光为云层镀上金彩,一艘空舟穿云而升,白适渊、度春华带着小桃登上前往山海秘境的灵舟。 出乎意料的,白适渊在灵舟上的甲板上发现了蔺涵涵。 如同往常一样,白适渊在看到蔺涵涵修长的身影后,只是惊讶片刻,就转开了目光。 蔺涵涵看到白适渊却眼眸瞬间一亮,朝着他快步走来。 那日离开论道台之后,白适渊就闭关调养身体,因而没有关注内门大比的结果。原来,在之后的大比中,蔺涵涵发挥得极好,获得了秘境试炼的资格。 这是蔺涵涵第一次在内门大比中取得优异的成绩,令不少认为她只有美色的同门刮目相看。 她的眼中波光闪动,嘴角带着三分笑意。只是这笑意,在看到白适渊身后的度春华和小桃时,登时化作悲凉的苦笑。 度春华对白适渊与蔺涵涵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略有耳闻。只是,如今她已站在身前,度春华却不好对她视而不见。 见白适渊无动于衷,度春华只好对着蔺涵涵微微点头,道:“蔺道友,我们又见面了。” 蔺涵涵笑得勉强,瞟了白适渊一眼,才道:“度道友,别来无恙?” 度春华脸上泛起一丝浅笑,答道:“我们在玄地峰一向都是很好的。”她口中的我们,自然是指自己和女儿小桃。 但白适渊此时却正把小桃牵在身侧,蔺涵涵见了,不由想到大比当日,小桃口中唤着白适渊“爹爹”。于是,在她心中,这个“我们”,就成了度春华、小桃以及白适渊,“一家三口”。 想到这些,蔺涵涵的神色迅速消沉下来,让度春华也有了些尴尬。 一时之间,灵舟的这个角落里的人都没有说话。好在,还有其他人在关注着他们。 一道沉稳的声音从蔺涵涵的身后传来:“原来你们在这里,现下要分配房间了,你们随我来。” 来人正是简沉的师兄和师妹,剑脉长老绍文敏的亲传弟子,合元容与田珺。 两人的到来,打破了蔺涵涵带来的压抑感觉,度春华不由偷偷松了口气。白适渊站在她的身旁,恰巧看见,心中好笑。 合元容和田珺其实在白适渊刚上灵舟时就已看到他们的身影,只是还未上前,就听到了蔺涵涵与度春华的对话。 近来,太清派中不时传些白适渊与费蔺二人的传闻,再加上简沉曾觊觎度春华,合元容与田珺难免也知道一些。如今看到蔺涵涵与度春华的尴尬对话,两人急忙上前为他们解围。 度春华感知到两人的好意,对他们浅浅一笑。 合元容正是这次内门大比的第一,因此秘境历练也是由他带队。 将蔺涵涵送到住处之后,合元容和田珺又带着白适渊度春华和小桃往另一个方向的房间走去。 白适渊与蔺涵涵同属法脉,房间却被安排在灵舟一头一尾的位置。从这样的安排里,白适渊和度春华都看出了他们的体贴,道:“多谢你们。” 合元容身形壮实,容貌粗犷,听到这话,也只是稳重地摇头,道:“职责所在。” 田珺也是摇了摇头,把合元容未完的话补充完整:“白道友和度道友能够饶简沉一条命,也算是保全了我们剑脉最后一点颜面,我们还未郑重道谢。如今这些,不过举手之劳。” 第三十五章 山海谷(一) 说了几句,合元容和田珺就把他们带到了灵舟尾部,两房相邻。 “这样也方便白师弟照应小桃小友。”内门大比上的事在太清派中人尽皆知,合元容和田珺自然也不能免俗,将他们安排在了一处。 听得这样的理由,度春华轻笑出声,这一笑如烛火晃着画屏,明艳灵动灿烂夺目,让合元容身边的田珺直直地看呆了去。 与之前白适渊他们去封化秘境所乘的飞舟不同,他们现在所在的灵舟是专为众人出行时所建造,船身画满了防御符文,是修真界最坚固的法器之一。 灵舟由太清器脉和位于东大陆的器修门派古灵门联合打造,据他们所说,若灵舟上的阵法全部开启,可抵渡劫大能全力一击。将灵舟作为此行的飞行法器,可见太清派对这些弟子的看重。 一夜无话。 翌日清晨,度春华带着小桃走出舱门。灵舟上到处都是陌生人,小桃久违地胆怯,赖了会儿床。于是她们出门的时候,甲板上已经聚集了此次试炼的大部分弟子。 度春华看了看隔壁白适渊的房门,没有动静,想来是不喜欢这种热闹。 摸了摸小桃的发旋,度春华宽慰她:“爹爹身体才恢复一些,我们不要打扰他。” 小桃趴在白适渊的房门缝隙上看了看,灵舟由整个修真界最顶尖的器修打造,她自然是没有看出什么来,只得娇娇地应是。 剑脉,是太清派立派以来,最负盛名的峰脉之一,传承久远,弟子众多。这一任的太清掌门陈青和太上掌门况暮都是出自剑脉,况暮更是当世剑圣之一,与医谷度北书合称西况南度。 在外派之人看来,入了太清剑脉,就有了无上功法,定能功成名就。 但殊不知,剑脉名实相符,靠的不仅仅是功法,还有日复一日、枯燥、艰辛的勤学苦练。灵为勤之先,勤为灵之身,灵性、刻苦缺一不可。若无法做到,就会像简沉一样,从此止步不前。 因此,就算是出外历练,合元容和田珺等剑脉弟子,也是在天色初初青白之时就来到甲板练习。 度春华与小桃混在围观的弟子人群中,看着他们的一招一式。小桃尚很矮小,被度春华抱在怀中才能看全他们的动作,眼睛落在田珺的身上,目不转睛。 与其他剑脉弟子反复、枯燥地练习最基础的剑招不同,合元容和田珺已经开始练习更高阶的剑法。这其中,以田珺最为注目。 若说合元容的剑法就如同他的本人一样,平实稳重;田珺的剑法则与她娇小的身材完全不同,举重若轻,大开大合间一往无前。 小桃是这世间第一柄化形的灵剑,自然对所有与剑有关的事物都很感兴趣。如今田珺就在她眼前演练转腾挪移间掀起灵气如奔腾巨浪的剑法,小桃兴奋地紧紧抓住了母亲的衣角。 田珺身为剑脉天赋最高者,练剑被围观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只是今日人群中有道目光却格外不同,这道目光之热烈,让田珺觉得下一刻,这人就会到她的面前挑战。 然而往人群中寻找,目光的主人却是度春华怀中的小桃。 田珺心中一惊,却又欣喜起来。她本是最好颜色之人,昨日见到度春华之后,就为她的姿容和小桃的可爱倾倒了一番,若不是合元容拦着,且几人还不熟悉,田珺早就冲上去了。 现在小桃明显对剑法感兴趣,田珺稳了稳身形,微笑问道:“听说度道友也是剑修,不如也来演练一回?” 对田珺的友好报以笑容,度春华摇了摇头,道:“我的......本命剑正在修复,因此我有段时间无法练剑了。” 这是她的私事,田珺不好再探问。见小桃还是将目光紧紧落在她手中的剑上,田珺又笑了一声,道:“小桃很喜欢师叔的剑吗?” 小桃的手搂在度春华的颈间,后背贴着她的肩膀,先是点了点头,而后想到了什么,又摇了摇头。 度春华摸摸小桃在这几月中终于圆润起来的小手,心中知道,小桃是羡慕这把剑能在主人手中得心应手,同时也起了争先之心。 小桃的灵气不衡之症比入太清之前虽然已经好了很多,但化为原型演练剑法却是不能的。但度春华不愿她眼中的热烈就此消散,于是扯了青丝,化作一根桃木,递到小桃的手心。 “去吧。” 惊喜地看着度春华,小桃抱着她的脸重重亲了一口:“谢谢阿娘!”才登登登攥着桃木枝跑到甲板上。 身为一把剑,小桃是天生的剑修。 劈、刺、撩、挑、崩、点、格,剑道七式是她手中剑法的基石,每一招都融会贯通,好似她身体的一部分。 以剑七式热身之后,小桃转换身形,改变的剑势。 她的目光更加坚定,脊背挺得更直,将体内灵气导入双手,剑气化为奔腾灵力,所到之处,桃木枝上的绿叶化作灵体,一往无前直冲而去! 剑若燕形,势若山击,却正是方才田珺所练的山峦剑法。一招一式,剑招身法,无懈可击。 甲板上的众人,不论是剑脉弟子,还是其他人,都停下了动作,屏住呼吸,眼睛随着小桃小小的身影而动。 田珺愣愣站在那里,直到合元容收剑来到她身边才如梦初醒一般:“师兄,这、这是个天才吧?” 合元容也端视着小桃超轶绝尘的身影,点了点头,道:“天人之姿,出类拔萃。” 无数剑光之中,最后一剑随着无形的威压斩下,让围观的弟子们都不由震了震。 收剑入鞘,小桃将桃木枝重新整理好,却发现身边的人全都看着自己。小桃圆圆的小脸一红,复又扑入度春华的怀中。 度春华收回桃木,将小桃重新抱起。对着那些眼神热切的弟子笑笑:“见笑了。”心中对他们的震撼感到满意,小桃这么好,当然偶尔要让这些人羡慕羡慕了。 却有一个人比小桃的脸更红,田珺突然奔到度春华的身边,双手紧紧抓着她:“度道友,你把小桃给我做徒弟在怎么样?” “啊?” 第三十六章 山海谷(二) 白适渊推开舱门,发现隔壁的度春华和小桃早已不在室内。甲板上传来动静,白适渊正要去看,却发现眼前站了个纤细的背影,正是欲言又止的蔺涵涵。 她已出现太多次,白适渊无意再与蔺涵涵有什么关系,沉默一瞬,便绕开她的身影。 蔺涵涵低哑的声音却在他的身后响起:“白师兄,我们真的,再回不到从前了吗?” 从前?白适渊心中嗤笑,是他被随意放弃的前世吗? 无谓地摇了摇头,白适渊径直往甲板走去。留下蔺涵涵站在那里,想追却又不敢。 白适渊来到甲板上,正好听到田珺想收小桃为徒这一节。 他还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么个官司,但接收到度春华颇为无奈的眼神,立刻上前道:“田师妹,度道友自己就是剑修。” 说着,又看了眼度春华被田珺紧迫抓在手中的臂膀,道:“还是等小桃长大之后,让她自己选择吧。” 这话如一瓢冷水,泼得田珺终于清醒过来。不过她还是不肯放弃,取出一枚金麒麟塞入小桃手里,振声道:“我不管,这麒麟小桃先收着。以后就算不能给我当徒弟,也要给我做干女儿!” 麒麟虽为黄金所造,但触手温润,显然是上等的护身法器。小桃把玩着金麒麟,却看向抱着自己的度春华。 知道小桃很是喜欢田珺,度春华道:“阿娘都听你的,”白适渊的手一动,她飞速推了一下,又道:“爹爹也听你的。” 得了父母的认可,小桃高兴又羞怯,脸上红扑扑地,细声细气对田珺说:“谢谢田师叔。” 有了这件事打底,灵舟上的日子就在一片其乐融融中度过。弟子们或切磋、或打坐、或谈天说地,二十几日一晃而过,灵舟终于抵达了山海秘境的入口之处。 山海秘境位于中大陆的一处灵秀山谷。 众人随合元容下船,只见山谷中红花绿草,碧叶青荫,鸟儿在林间跳跃鸣叫,即使感受到太清弟子一行人,也并未受到惊吓。 此时正值晨光,林间的清露被日光照射蒸发成一道道水汽,一瞬间扑面而来。 此地正是山海谷,山海秘境的大门。 合元容自人群中走出,来到一棵枝叶遒劲的古树面前,按照神秘的韵律在树身之上轻敲几下。 忽然,一道古朴苍凉的钟声响起,那声音仿佛不是出自人间,浑厚沉重,响彻他们的心间。同一时间,一道紧闭的大门缓缓出现在众人面前。 取出自己的主钥,合元容以灵力将主钥升入空中:“众位,升钥、开门!” “是!” 在他的指挥下,在场众人取出钥匙一齐发出灵力波动,向空中的主钥集合。片刻之后,钥匙越聚越多,晨光轻撒,灵力生辉,最后汇聚成一把巨大的钥匙虚影。 虚影将其中的灵力集聚包裹,爆出阵阵炫目的光彩。即使在场的人们都是修士,也被这光芒刺目,不得不闭上眼睛。 就在他们闭上眼睛的瞬间,面前的景象突变,不再是红漆大门,反而是一片绿意生机,走入眼前出现的小路,还能听见阵阵虫鸣。修真大能的手段,一门之隔,就成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众人踏入小路之时,后方就传来老旧的吱呀关门之声。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几乎要高入云霄的石碑,上书“山海秘境”四个大字。游云惊龙,观之若骏马腾空绝尘而去;又如蛟龙翱翔天际、肆意乾坤。一声剑鸣低嗡,一行人只觉身上一沉,好似世间所有高山压制,让他们忍不住臣服跪拜。 这字是修真界的正魔大战时洞天真人飞升前亲自刻下,据说真人在这几个字上压入无上剑阵,嵌入神识烙印,若进入秘境的人没有钥匙,就会激发其中的剑气,神魂俱散。 循着小路,走过石碑,就到了第一关所在之处——沉海。 山海秘境中由水灵根的大能汇聚世间各种水灵之气置于秘境,谓之沉海。沉海海面广阔,东西南北望不到尽头,极目之处都被雾气遮掩。 合元容手中的主钥闪烁几下,他用灵力注入,试炼的规则缓缓出现在空中。 山海试炼的第一关叫渡海寻路,此海唤作沉海,海中生有一种名叫海婴的怪物。在沉海上,无法承受重物,例如载他们过来的灵舟,就无法在沉海通行。不论什么生物,只要沾到海面,就会被海中突然生成的巨浪掀翻,引来海婴撕咬吞噬。一旦引来海婴,就意味着会触发钥匙上的传送阵,被送出秘境。而且就算站上了海面,沉海也会突然无风起浪,弟子们若修为不足难以定住,还是会被刮下。 “不能沾到海面。既然如此,在人与海面之间设置一道屏障或者结界,就可行了吧?”沉吟片刻,一名叫云岚的文脉弟子分析道。 他的身边站了名魁梧威猛的刀脉弟子,听到云岚的话,马上跃跃欲试,将自己的刀变大数倍扔到海面,在众人来不及出声之时,他已经乘着刀站在了沉海之上。 这人的动作让其他人都始料未及,云岚更是急得直拍自己的额头,对着在沉海上向他们得意挥手的刀脉弟子大喊道:“宁德师弟,沉海之上不能浮重物,你的刀重逾千斤啊!” 结果可想而知,云岚的话还没说完,海面上就突然出现一股大浪,把那位宁德打入海中。 这还不是结束,宁德在落入海水的瞬间,他的周围就出现了密密麻麻海怪的身影,这海怪长着一张诡异崎岖的脸,腾空跃起,青白的眼珠死死盯在宁德的脸上,嘴一张,露出一排獠牙,朝他咬下! “这什么玩意?”宁德忍不住爆了粗口,抓住手中的刀,一把砍向海怪的头。那海怪落入水中,全身溢血,发出阵阵婴儿的啼哭声!修士仗义行道,向来怜贫惜小,这哭声让宁德弟浑身一震,一时之间不敢动作,其他海怪见此立刻乘虚而入,一拥而上。 好在岸上还有不少靠谱的,众人急忙使出各自的法器救人。 合元容的细剑从他手中疾驰而出,一剑斩灭咬在宁德身上的海婴。白适渊的天蚕折扇射出数道灵丝将宁德包裹,把他带上度春华以竹针化作的竹筏之上,拖回岸边。 第三十七章 山海谷(三) 湿淋淋被拖回岸上,宁德浑身都是海婴的牙印,没多久鲜红的血液就渗透了衣衫。度春华忙碌起来,将灵药喂入他的口中。一盏茶后,宁德终于平息下来。 在岸上的其他人浑身阴寒,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 田珺呆滞片刻,惊悚道:“我可算是知道,海怪为何叫海婴了,这又是哪位老祖的恶趣味啊?” 在场众人自然是以文脉弟子,学识最为渊博。听了田珺的疑惑,云岚掩嘴轻咳一声,在她的耳边轻声道:“田师姐,沉海是一清老祖修建的。” 一清老祖是太清的创派祖师,田珺这么说,是不小心非议宗门师长了。 田珺的脸一红,面上浮现尴尬之色。小桃见了,嘴角抿起笑容,上前牵住了田珺的手。 羞怯的小桃主动接近,田珺又兴奋起来,瞬间把刚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宁德虽然鲁莽,但刚才的遭遇也给这些弟子们上了一课,众人从进入秘境以来的兴奋俱都消退不少,变得沉稳许多。 站在岸边观察海面以及刚才将宁德带回岸边的竹筏,度春华思索片刻,重又取出一根竹针,化作竹筏抛入沉海。 白适渊正在度春华上的身边,看到她的动作,问道:“如何?” 度春华若有所思,沉吟须臾,点头道:“我的竹针是竹妖原身所制,站在竹针所化的竹筏之上,可以抵消所有重量。” “至于于如何定住风波......白道友,我看你的折扇方才射出的灵蚕丝坚韧非常,到时用它把所有竹筏连接起来,当可抵抗沉海之浪。” 合元容和田珺此时已来到他们身旁,将度春华的建议细细分析了一番后,田珺一拍手掌,赞同道:“师兄,我看度道友这方法十分不错,届时我们修为最高的几个负责策应,将风险降到最低即可。” 合元容看看其他正在等他拿主意的弟子们,想了想,也点头道:“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说着对度春华拱拱手:“那就麻烦度道友了。”度春华虽然随着他们一起进的山海秘境,但她不是太清弟子,原本不用冒着损失法器的危险这么做。 注入轻灵之气,度春华将二十一根散发着玉润般光芒的竹针洒入沉海,一接触海面,竹针瞬间化作坚固的竹筏,轻轻飘荡在沉海之上。 合元容身为带队,第一个纵身站到竹筏之上,观察一会,果然发现海中没有起浪。 弟子们也跟着他飞身上了竹筏,到了最后,却发现还缺一个。原来不算小桃,他们一共来了二十二人,而竹针只有二十一根。 看了眼身边的白适渊,度春华与他商量:“白道友跟我一起,可行?” 白适渊毫不犹豫地点头,抱起小桃飞到了竹筏上。 待所有人在筏上站定,白适渊催动天蚕折扇射出数条蚕丝将他们一个个联接起来。 “合师兄,我们已经准备就绪。” 合元容点了点头,沉声对所有人道:“催动灵气,出发!” 一瞬间,所有竹筏在弟子们的动作下,齐齐向前方驶去。 沉海之上无风,也没有一般海水的海腥味,竹筏们的位置亦是距离很远。 在时刻关注沉海状况的同时,不知怎的,白适渊突然有了谈天的心思。 “度道友,你这竹针好似十分特殊,既能进入我的内府,又能渡沉海,但它表面上却没有任何灵气,这是如何做到的?” 确定没有危险之后,度春华带着小桃闲适地坐在竹筏上。听闻白适渊的话,她的眸光闪了闪。白适渊向来沉默,这种闲聊似的话语,还是第一次对她说呢。 度春华笑得眉眼弯弯,眼中不自觉透出怀念。 “因为这些竹针是一位竹妖的本体所制。” “咦?”小桃稚嫩的声音带着疑惑,趴在度春华的肩头问道:“我没有听过这个。” 点点小桃俏丽的鼻头,度春华笑了笑,道:“你还很小呢。” “这位竹妖,是我化形前伴生的一根竹子。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就相依相伴,长在一处。” 说着,度春华看向沉海与天空交界之处,嘿嘿笑了一声:“三七是很温柔的妖怪,我总是作弄她,叫她三七二十一。” 二十一?所以竹针只有二十一根。白适渊顺着她的话想到。 “然后呢?”小桃心急得扯了扯度春华的衣角。 “然后,在我化形后的一年,三七应劫而亡。”笑意渐渐从她的眼中消失,度春华的声音轻了起来:“她死前,希望能长伴我的左右。” “我那时才初初化形,比你大不了多少,”轻轻歪头,度春华将脸庞靠在小桃纤细的肩膀上,感受她温暖的气息:“整日里哭,差点把医谷都要淹掉。” “师父实在看不过眼,将三七的原身做成了二十一根竹针,炼入我的神魂之中。从此,我与三七化为一体。因此,这些竹针也可以说是我的本体,心随意动,没有灵气也是因为我的掩盖。” 她的声音非常平静温和,脸上也带着一点点笑意,但白适渊看着眼前女子眼中掩藏得不是那么好的悲伤,不自觉地,他的心随之颤了颤。 内府之中,许久没有过动静的镇天也在此时,轻轻“叹”了口气。 “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度春华仰头看着站在竹筏上,不断操纵蚕丝的白适渊,笑容诚挚:“这样挺好的。医谷的师兄师姐们都认为我会伤心,所以一直以来,他们会刻意避免谈到三七。” “但其实,偶尔能与别人谈一谈自己逝去的朋友,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 “因为爹爹说过,人生之路,就是不断失去,又不断拾起的过程。不如意虽有十之八九,但往往在我们不经意的角落,就会遇到动人的人和事。” 她的声音更加轻柔起来,好似与她对话的人是这世间最该呵护的人:“所以,白道友,即使失去师父,他与你的记忆也不会消失。只要我们心中记得,那他们就永远存在。” 长长的青丝随着动作在她的脸侧散落,度春华眼中的光芒清澈又深沉,唇角上扬着美丽的弧度。 她是与蔺涵涵在姿容上可以平分秋色的人。而白适渊前世今生见过的美人犹如过江之鲫,早已对美貌免疫。 而此时此刻,无关容貌,白适渊却觉得这个随意坐在竹筏上的度春华,美得惊人,美得炙热,美得让人想要探寻她心中铭记的柔软之处。 这样的思绪一旦产生,就怎么也无法泯灭。 猛然间,意识到自己心中所想,白适渊闭了闭眼,不自在地微微转开头,低低道:“多谢。” 第三十八章 山海谷(四) 在大家的合力协作下,合元容一行人终于有惊无险,到了沉海另一边的海岸。 才下竹筏,合元容正在举目远眺前方的地形,就发现满面通红的宁德正被云岚推了几步走到他们面前。 之前在宁德行事冒失,不小心掉落沉海。好在其他人援救及时,才没让宁德钥匙上的传送阵开启。再加上度春华的药有奇效,经过渡海的这段时间,宁德身上的伤早已好全。 他现下过来,正是为自己的轻率道歉的。当他被沉海之浪拖入水中,被海婴在身上撕咬时,当真以为自己会出师未捷身先死。 刀脉弟子虽然大多为人粗疏,但也大方。站定在他们面前,宁德慎重道歉,认真表达自己的谢意。“合师兄、田师妹、白师兄、度道友,方才是我冒失了。” 陪他前来的云岚接口道:“诶,对对对,宁德已经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 合元容摆了摆手,道:“我们一同前来历练,自当守望相助,这些不过是举手之劳。不过宁师弟,下面还有几关,你若再莽撞,我们不一定来得及救你。” 他是个稳重端直的人,向来说话直接,有什么就说什么。宁德脸上好不容易褪去的红晕,被合元容的话闹得又浮上来,低下了头:“是......是!我一定小心行事。”这副不同寻常的扭捏模样,让云岚无奈地扶了扶额头。 田珺在旁见了,嘿嘿笑了一声。 合元容恰在此时,将矛头对准了这个跳脱的小师妹:“你也一样!别当我不知道,出行前,我给你的那本《山海秘史》你根本没翻。不然不至于连沉海的由来都不知道,海婴就被收录在第十页!” “唉......哎!师兄,你知道我的,那些字密密麻麻,我是最不耐烦这些的......” 果然不能胡乱嘲笑别人,不然也不会被合元容想起这事。 走在他们身后的度春华和白适渊默默对视一眼,度春华看看在合元容身边嘀嘀咕咕解释的田珺,凑到小桃耳边说了几句。 小桃点点头,蹦蹦跳跳跑到合元容身边,嫩声道:“合师叔,我们好像到花海了,你看!”小脸软乎乎的,细细的手指指着前方。合元容虽然是在场弟子中修为最高的元婴,但度春华的年纪细论起来已有千年,远比他们要得多。因而小桃遇到年轻弟子,都要唤一声师叔。 顷刻停下到了嘴边教训师妹的话,合元容摸摸小桃鬓角的碎发,柔声道:“师叔分心没有看到,多谢小桃了。”虽然容貌粗犷,却是意外的萧疏清倦。 合元容从来沉着,训起田珺总是没完没了。现在却被小桃轻易打断,喜得田珺一把将小桃搂在怀里,脸贴着脸:“有了小桃,夫复何求?” “哼”端着脸哼了一声,眼中的笑意却泄露了合元容的好心情。 花海,是山海秘境中最为梦幻美丽之处。它甚至比沉海还要广阔,那么大那么远,一朵朵花自和煦的风中摇曳,散发着诱人的香味,高歌着此地的芬芳。蜜蜂被这些芬芳吸引,从一片花扑倒另一片花。一群群蝴蝶飞在花海中央,翅膀上微小的鳞片在阳光下闪烁着光芒。 众人正在为这令人流连忘返的绝世美景所沉醉,小桃却偷偷扑到白适渊的耳边,声音小小的:“爹爹,偷偷告诉你哦,阿娘开花的时候更好看!” 度春华指尖拂过枝头的灿烂,俯身轻嗅花香,几乎要成为一幅永恒的画像。 白适渊眉间一动,道:“真的吗?” 小桃重重点头,保证道:“祖父那里有阿娘开花的留影石。哎呀,祖父那里什么都有。以后我带爹爹去看!”谁能想到呢?在外面积威甚深的度剑圣,是个喜欢记录爱女成长的宠溺父亲。这种认知,让白适渊不由爽朗一笑。 所谓花海寻踪,就是在花海之中,寻找属于自己的那朵花。 修士进入花海之后,花海会自动根据眉把钥匙生成一朵特殊的花,此花无声无味,极易被忽略,修士只有最大限度地集中神识才能将其找到摘下,继而进入下一关。 但摘花又最为考验修士的心志,若心志不稳,则极易会被花海带入神魂梦境中。神魂梦境是由花海将每个人人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幻化而来,不知有多少弟子在这些梦境里神思不属、沉湎其中。一旦沉湎于内,身边的花就会张开大口,触动钥匙上的传送阵,把这些人送出秘境。 明白其中关窍,弟子们在合元容和田珺的示意下小心走入花海,一入其中,那些花儿就随着微风缓缓舞动起来,散发出阵阵清香,沁人心脾。 太清派既然允了度春华带着小桃来山海秘境,自然也给了小桃一把钥匙。因而这一关,小桃也需要寻找自己的花。 此时此刻,她们的好运气又显现出来。没走几步,度春华的裙摆就被花枝勾住,垂头看去,赫然是属于她和小桃的两朵花。 小桃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要告诉别人这个好消息。就在她张嘴的瞬间,一只玉白的手指点点她的唇珠,心间是度春华的传音:“阿娘教过你什么?” 教过她不要胡乱告诉别人,她们的好运气。小桃立刻抬起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度春华失笑,又戳了戳她的额头。 小桃眼睛睁得大大的,看母亲没有生气,立刻黏糊糊凑到她的身边,小声问道:“那爹爹是别人吗?可以告诉他吗?” 摸着小桃发旋的手一顿,沉思许久,才道:“他吗?”度春华见小桃一脸期待,只得道:“也不是不行,待我们找到机会。” 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机会,但小桃知道母亲定然不会欺骗自己。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花海的东边传来了太清弟子的叫声。 “师弟、师弟!你怎么了?”一位器脉女弟子正站在另一个弟子身边,焦急地喊着。 这位师弟手中正摸着一朵花柔软如肌肤的花瓣,唇边带笑,但他的神情却是恍惚的,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这朵花。不论旁边的师姐如何呼唤,他都无动于衷。 第三十九章 山海谷(五) 不过一瞬的时间,他身边的花突然张开一张巨口,把这位弟子包裹其中。那个弟子的眼皮沉重地垂下,昏厥在花口之中。钥匙上的清辉一闪,这个弟子的身影立刻消失在花海之中。 挠挠下巴,田珺看了这幅场景,身形不由顿了顿:“这么快?” 话音未落,又有几人消失在花海之中,让其他弟子一阵骚乱。 过花海本就需要修士沉心静气,坚定心志,这样乱下去,势必又要淘汰许多人。 合元容见此,体内灵气自丹田到金丹回转,大喝一声:“平心定气!”灵力以他为眼,烟色的波幅一圈圈在花海中向四周的弟子蔓延。片刻后,那些被花海影响的弟子们终于清醒过来。 花群之中,合元容傲然站立,不拘险难。 田珺目光灼灼看着这样的合元容,不自觉向后退了一步,却不想眼前的景色瞬间变换。 “这是哪里?......剑峰?” 终于让那些躁动不安的弟子们安静下来,合元容不由松了口气。转身看到小师妹田珺呆呆站在那里,正要上前询问,就见田珺眼中的神采迅速暗淡下来。 合元容迅速奔到她的身边,晃了晃她的肩膀:“小师妹!”一连几声,田珺都没有回应。 度春华来到他们身边,见到的正是合元容心急如焚的模样。 她看了看白适渊和急忙赶来的云岚几人,轻声道:“这些花是利用修士意志一时不坚将他们拖入梦中的,那如果能够找到让田师妹最美好的记忆、最为关心的事物,以此影响,是否可以让她走出梦境?” 旁边的云岚摩挲着下巴沉思几许,对白适渊问道:“白师兄,我记得你们法脉早年是有人以此法成功过吧?” 白适渊点点头,道:“是有这个例子,姬脉主的师父长春真人就曾用这个法子帮助她的道侣走出花海。不过真人事后也曾说过,这个方法需得最为亲近之人方才可行,否则极易同时被拖入梦中。” 宁德和其他弟子焦急起来:“这可怎么办?” 亲近之人,合元容心中对这个词混乱起来,眼睛在田珺的身上来回逡巡。突然他的目光一凝,停留在田珺手腕的红线上。 轻轻叹息,合元容脸上露出无奈却又释怀的笑容,叹道:“竟是天意。” 说着,他从田珺的手上解下系在红绳上的玉佩,挂于自己的腰间。然后俯身在田珺细白的耳边:“这枚玉佩,我收下了。” 田珺茫然地站着,寒风吹起她的裙角,不知为何突然回到了剑峰。她刚才明明是在....... 对了,她刚刚在看谁来着?只记得这人是她心中十分重要的人,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算了算了,她还有更重要的事呢! 晃晃晕乎乎的脑袋,田珺捏紧手中的玉佩。 昨日是上元节,大师兄送了她一盏极为合心意的花灯,那盏花灯还是合元容特意跟民间匠人学了做来的。 想起那盏花灯,田珺嘴角露出甜蜜的笑容。她跟着两位师兄一起长大,合元容沉稳细心,对她更是十二万分的顾念。就连花灯这些小事,都从未有过敷衍。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这样长年累月的相处,田珺渐渐对合元容有了思君之意。只是,她虽外向开朗,在这种事上却与一般女孩子一样,带着羞涩与胆怯。 今日里,田珺是在看了一整夜花灯中的烛光之后,才鼓足勇气,拿出珍藏多年的玉佩,想要送给大师兄。 田珺的脚步不自觉轻快欢欣起来。站在合元容洞府门口,田珺整了整衣衫,还未敲门,木门却在下一刻从内打开了。 脸颊瞬间晕染出红意,田珺呢喃:“大师兄......” 不同于以往的端肃沉稳,这时的合元容好似是想通了人生至难之事,脸上甚至带着与田珺相似的甜蜜笑容,接过她的玉佩握在手中,温声道:“这枚玉佩,我收下了。” 在玄黄世界中,赠玉多为定情。 合元容收下她的玉佩,代表着他接受了田珺的情意。 此情此景,田珺却再次茫然起来:“啊?”怎么、怎么感觉事情不该是这个发展呢? 不该是立刻拒绝了吗?接下来、接下来,她还要屡败屡战,屡战屡败呢...... 笑了笑,合元容摸摸田珺温热的脸颊:“所以,小师妹,赶紧醒来吧!” “醒来”二字让田珺心中一惊,悚然睁开了眼睛。 眼前正是自己心中所念的人,他正沉下神识,闭着眼睛贴在田珺的额头上。合元容的睫羽缓缓抬起的时候,田珺撩一眼他腰间挂着的玉佩,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一副“凶悍”样:“师兄,答应的事不可以反悔!” 合元容的容貌是粗犷的,但此时脸上的笑容却如同春风般动人,蹭了蹭她的额头,允诺道:“嗯,不反悔。” 众人本是关心田珺能否被合元容带出梦境,结果却是没防备吃了他们一出狗粮。 宁德还碎碎念:“可恶!关心一下我们这些单身修士啊!”不忿的模样,引得众人大笑起来。 只有度春华看得两眼放光,一拍手掌,赞叹道:“真没想到,我能亲眼看到他们定情,《娱人报》诚不欺我。”白适渊站在她的身后,眼皮一撩,却没有问话。 抱成一团的两人终于在大家的笑声中,完全清醒过来。田珺从合元容的怀中起身,两人都有些不好意思,脸上红彤彤的。但却还是将自己的手,塞入合元容的臂弯,两人的掌心紧紧地贴在一处。 她这害臊而骄傲的情态,又让其他弟子们发出一阵善意的笑容。这些笑声里,唯有一路沉默的蔺涵涵看着他们紧握的双手,心神不宁。 好在经过合元容和田珺之事的影响,接下来再没有弟子被传送出去。又花了不少时间,终于寻到自己的那朵花。一阵白光闪过,众人一齐出了花海。 再睁开眼时,他们已经来到了花海的对面,正是花海尽头,同山山脚。 接下来,他们就要面对山海秘境最后的考验——同山寻道。 第四十章 山海谷(六) 造化钟神秀,阴阳割昏晓。 同山,位于山海秘境中央,是秘境中最神秘的存在。 同山是一条山脉,只见一座座山峰像无数利剑刺向青天,低山逶迤、高山险峻,如滚滚滔滔,奔流不息。各种奇峰异石,千姿百态。在陡峭巍峨的绝壁上,一棵棵倔强的青松穿过乳白的薄雾,在风中飘荡起舞,似是在这天地间炫耀它们妩媚多娇的身姿。 云雾聚成一条白练,围在同山最高的山腰之处,极目望去,云雾之中只能隐隐绰绰看到那些松树的影子。 传闻,山海秘境的考官们正是居于同山最高的地方。修真界有记载以来,除了那些早已或飞升或陨落的建立山海秘境的大能们,谁也不知道同山上有多少考官。 进入了最后一关,大家在松口气的同时复又绷紧了心神,连向来爽朗的田珺和宁德都安静下来,随着队伍走上山道。 行了一柱香的时间,山脚处传来一道大声呼喊的男音:“等一等!太清派的道友,等等我!” 循声望去,却是一个面容清秀,眉目腼腆的男子。他应是不擅疾行术法,边喊边喘着粗气,追得十分狼狈。 度春华跟着看了一眼,发现是自己认识的人:“史向明?” 那位名唤史向明的年轻男子看到队伍中的度春华和小桃,立刻又惊又喜,忙上前来打招呼。 结果刚迈出步子,就看到她们身边的白适渊、云岚等人,面色一胀,又腼腆起来,喏喏道:“度小师叔,没想到你和小桃也在。” 合元容问道:“度道友,请问这位是?” 对史向明安抚地点了点头,度春华道:“这位是容城史家向字辈最小的弟子,史向明。” 史家学史、记史、修史,是文修的分支之一。若说文修皆是以文载道,那么史家则是以史明心。自上古的正魔大战时期建立起,史家就以记述修真界的历史为己任。 每一代弟子在门中修炼到了金丹期,就会出门寻道,以寻找自己在史海中的方向。有些选择人物传记,有些编撰编年史,甚至还有编写娱乐八卦史的。 小桃化形后不久就出现了灵力不衡之症,小桃是她的本命剑,原本就心意相通。小桃形容痛苦之极,度春华不忍心,因此决定出医谷寻找心头血的主人,她的第一站就是同属于南大陆的史家。 正是在那里,度春华查出他们遭遇的邪修,所经之地曾有哪些门派的弟子出现过,太清派正是其中之一。 若没有姬昌盛的求医相邀,度春华和小桃本也是要往太清去的。 史向明去过医谷几次,与度春华也有过往来,于是被他的姐姐,史家这一辈的主事派来帮度春华寻书。 “是‘记玄黄百史,载人间伟事’的史家?” 不好意思的挠挠头,史向明羞赧道:“知道你们内门大比结束进了山海秘境,我身上正好有师长给的钥匙,因此追了来。但哪知我的疾行术不到家,差点追丢了。所以适才我不得不喊住各位。”说着,躬身给太清众人致歉。 能再见到史向明,度春华和小桃也很高兴,边走边与史向明问道:“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出师了,选的何史啊?” 一加入队伍就被问起此事,史向明的脸一红,支支吾吾道:“唔......娱乐史。” 度春华的眼睛一亮,惊喜道:“原来你就是这一任的娱记?” 她的惊喜没有传给身边这个腼腆的年轻人,叹了一声,史向明无奈道:“度小师叔,因为其他史都被哥哥姐姐们选完,只剩娱乐八卦史了啊。” 轻笑出声,度春华掩着唇角眉眼弯弯,劝解他:“莫要沮丧,你姑姑和我大师兄可是很看好你呢。” “哎——可我喜欢学剑啊......” 他们之间聊得热络,度春华更是眉目生动,对史向明有着非同寻常的慈爱。白适渊抱着小桃走在二人身边,心中忽然有些怪异的酸胀。 于是,白适渊问道:“什么是娱记?” 又被旁人提起这事,史向明眼皮耷拉下来,更加无精打采。度春华无奈地笑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白适渊奇道:“你不知道吗?他们的《娱人报》很受欢迎,上次在姬脉主那里我还看到一份呢。” 白适渊摇头:“我一向不在这些上面留心。”事实上,现在也是如此,只不过是她脸上的笑容太过灿烂,让他忍不住想要看着这个笑容而已。 度春华给白适渊解释起了医谷与史家的关系。 史家与医谷同位于南大陆,自立派以来就有所往来。她的三师姐归静妍与大师兄鹿元良和史向明的姑姑史悦怡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归静妍是个古灵精怪的人,有一日,她突发奇想,提议史悦怡在史家创建娱乐八卦史。 “什么是娱乐八卦?”史悦怡从未听说过,很是好奇。 那时的归静妍还没长开,形容稚嫩,垫着脚在摘树上的果子:“说道是非即为八卦,茶余饭后是为娱乐。寻常百姓人家和底层修士们是看不来高深的史书和功法的,所以他们会选择些轶闻作为谈资以娱身心。” 归静妍一口咬住李子,结果被发青的果子酸得五官都紧皱:“都是记史,高德大能可记,宗门大事可记,那为何茶余饭后不可记?” 是了,史家向来以记述玄黄世界的历史为己任。此后,史悦怡被归静妍说服,建立了娱乐八卦史这一分支,成了《娱人报》的创始人。 《娱人报》一经发行,就风靡玄黄世界,就算后来各地也出现模仿者,但《娱人报》背靠史家,拥有别人难以企及的消息与人脉,因而至今仍然最受人们喜爱。《娱人报》的报主,就被归静妍称为娱记。 也许真是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后来归静妍成为天道选中的修士,与魔修对战同归于尽的消息正是由《娱人报》刊印。 隐圣这一称呼也来源于《娱人报》的主事、归静妍的好友史悦怡对她的评价:“隐于暗影,圣在人心。” 第四十一章 山海谷(七) 史悦怡曾与鹿元良打赌,结果把女儿史依芳输给鹿元良的道侣,剑修衡清舒作了徒弟。当然,更多的还是因为史依芳剑道天赋出众。 但史悦怡却气急败坏,撂下狠话让鹿元良每隔三年就给《娱人报》投稿关于医谷的轶闻,否则就要打上门来要人。 史向明其实非常向往做个剑修,但是奈何衡清舒为他测过剑心剑体,结果他一项也不占,反倒是偶尔为报纸供的短篇小稿,每每流出都广受好评,被史悦怡称为是天生的娱记。 他的表姐是衡清舒的徒弟,衡清舒又是度春华的剑道大师姐,因而唤度春华小师叔,叫小桃小师妹。 度春华说着笑了一声,凑到白适渊的耳边轻声问道:“陈掌门真的喜爱吃臭豆腐吗?” 温热的气息让白适渊浑身一僵:“却是未知。” “哎,就猜你不知道这些。”度春华失望地摇摇头,突地想起什么,说道:“大师兄供稿的事你可不要告诉向明,他还不知道呢。每每说起这个,还一脸稀奇医谷弟子向来喜欢埋头苦练,没想到其中会有这么好的写手。你可莫要泄密,不然大师兄要追过来教训我的。” 堂堂医谷谷主,却是娱乐小报的供稿人。 有这样一个师兄,又有一个喜爱记录她成长历程的父亲,在度春华生长的地方,还有些什么有趣的人和事,才养出她这样通透又平和的人呢? 同山的山路与寻常的山道没有什么不同。曲径蜿蜒,两旁长着些错乱的树木与交织的枝条,阳光照射下来,透过枝丫,在泥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风一吹,这些树木荡起波海,影儿摇乱,散发出草木清新的香气。 和沉海寻路、花海寻踪时会在主钥出现文字不同,同山寻道是没有试题的,一切都是未知,全凭考官心意。 在太清派关于山海秘境的记载中,就曾说过这样的案例。以前在同山遭遇凶兽,一群弟子左支右绌,修为低一些的像往常一样等着年长弟子救援,结果正是这样的习惯让他们出局。最后,能自己想办法消弭危险的早被突然出现的大能虚影接走,而无法摆脱危机的则陷入钥匙中的传送阵。 “因此,同山之上,最重要的是危机来临时我们的反应。” 这些情况,众弟子们在出发前多少都了解过一些。然而现在他们就走在这寂静无声的山道上,再听合元容的分析,一时间有些风声鹤唳,一路上都凝聚神识,不断在同山上探寻。 奈何走了很久,谁都没有发现危险的征兆。 夕阳坠下,最后一抹温暖的霞光消失于天边。天空之上闪烁起迷离的星光,吹来了清凉的夜风,使得这阑珊的夜色也朦胧起来。 月光撒下,如轻纱般将万物覆盖。穿过树叶的缝隙,地上点点银光,拼凑出一幅幅美丽的图案。 众人在山道旁寻了一处平坦的空地生起篝火,白日里紧张的神经在入夜后略微松弛下来。合元容安排几个机灵的弟子在周围巡视放哨,其他人则围着篝火谈天说地,吃些灵食。 这些太清弟子中修为最低的也是金丹初期,早已辟谷。但出门在外,一群人围坐在一起吃吃喝喝、说说笑笑,向来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联络感情方式。柴木上的火光摇曳,映照在他们年轻而踌躇满志的脸上,场面瞬间热闹起来。 白适渊不耐这种热闹,在跟合元容报备之后,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打坐休息。 从进入山海秘境以来,蔺涵涵做了一路的透明人,却时时刻刻关注着白适渊的动向。在看到他单独盘坐在一个角落里时,她从热闹里起身,来到了白适渊的身边。 “大师兄。” 早在蔺涵涵接近的时候,白适渊就已察觉。但如今出门在外,身旁又是许多同门,他不欲别人看了笑话,因而没有驱赶。 蔺涵涵总在感情上摇摆不定,但某些地方却也算得上是个执着的人,问的依然还是灵舟上的话:“师兄,我们不能回到从前吗?” 白适渊撩了眼皮,复又垂下,没有回答。 蔺涵涵却追问着,也不知道是问白适渊,还是问自己:“不能吗?” 目光落在她带着悲色的脸上,白适渊轻声开口:“不能。” “为什么?”蔺涵涵几步走到他的身边,却在距离一丈的位置堪堪停下不敢上前:“师兄,我已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虽然还是偶尔照顾简沉,但是,现在我的心中已经有了界限,不会再发生从前的事了。” “我知道以前自己做得不对,大师兄,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了!” 可是,任她如何忏悔,这些事早在前世就已发生。那道刻在心中的痕迹,白适渊可以忽视,却再无法消除。 白适渊沉默着没有回答,眼睛却看着篝火方向被田珺搂在怀里挠痒痒的小桃。 顺着白适渊的眼神看去,蔺涵涵的心一沉:“是因为她们?你喜欢上了别人,是度春华?” 这样的猜测让白适渊一惊,又突然想到这段日子她对自己的纠缠。前世之事,说起来她不过是遵从自己的行事放弃了白适渊,与谷易云这些人在他身上造成的伤害相比,实在已谈不上罪过。而今,白适渊不过是不想再见到她。 因而他对蔺涵涵点了点头,默认了她的话。火光从远处传来此地已是黯淡,落在他的脸上,半是光明半是黑暗。 白适渊的眸光清冷,落在蔺涵涵的身上,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没有人会在毫无希望的情况下,永远等待着别人。蔺师妹,你偏离了我们的路,而我也早已不在原地了。” 这一次,白适渊对她说的话不如以前含怒带怨,是意料之外的平静与温和。但却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让蔺涵涵觉得绝望,以前白适渊对她有恨,至少证明她还在他的心上。而如今,白适渊已经能够坦然面对她的忏悔了。 蔺涵涵失望而去,白适渊再次静心打坐,却在下一瞬被身边的响动惊醒。 举目看去,原来是从树上跃下的度春华:“哎呀,这下我可成挡箭牌了。” 这里弟子太多,白适渊没有展开神识,根本没想到旁边会有人隐在树上。 诧异之下,白适渊又想到刚才对蔺涵涵的默认,不禁心中一窒,眼睛落在身边的树上,道:“抱歉,实属无奈之举。” 第四十二章 山海谷(八) “哈哈,”度春华悠然一笑:“算了,就当你欠我一次。” 看了看他与围在一处的太清弟子们之间的距离,复又疑惑:“不要美人,连宗门也不上心。你们人啊,究竟想要什么呢?” 想要什么?白适渊也在心中问着自己,他想要找到前世陷害自己的凶手,找到师父。但除此之外,他是否还有资格要些什么? 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那个扰乱他心绪的女子也早已走开,独留白适渊在夜幕中思索。 史向明虽性格羞涩,但好在这一群太清弟子们都是宽厚健谈的人,没一会就将他当作自己人,混在一起吃着东西。 看到小桃在田珺身边玩耍,没见到度春华的身影,史向明好奇的环视一圈,却在空地角落找到了相对而坐的度春华和白适渊。 想到方才太清弟子在他耳边偷偷告知的传闻,以及小师妹小桃在白适渊怀中唤着爹爹的声音,史向明下意识取出笔,在空白的玉简刷刷刷落下几字。然而一句话还未写完,他的身边就坐下一个人影。 循声看去,正是刚才还在与白适渊交谈的度春华。 度春华脸上的笑容,如她的名字一般,春风拂面、华光灿烂,却没由来让史向明的心中紧张:“向明,不要乱写我和白道友的事哦。” “嘿嘿嘿,”史向明手忙脚乱收起玉简:“怎么会呢,小师叔?我一向是最正直的。”是的,正直的他也绝不会忘记自己的所见所闻。 哪里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度春华笑得更深,传音入密:“是啊,我相信你,不然我早就向你姑姑告状,你总借着寻稿的名义偷偷来医谷学剑的事了。虽然总是不得要领。” “唉唉唉?”史向明瞬间觉得冤枉起来,嘟囔道:“不写什么的都可以,但小师叔怎么能这么说?分明上次舒师伯还夸我劈山式大有进益。” 度春华继续打击他:“她是看在你一心向剑的面上,若是依芳也练成你那样,大师姐恐怕都要在剑峰追着她戳上几剑。” “天道不公!您不要再说了,我错了,我保证不写还不成吗?” 他们循着同山的山道走了整整两日。 这两日,同山不知怎么回事,从一开始可以毫不费力的走路,越往上就越费力,修为低的弟子们已经开始动用灵气,也越发疲惫不堪。合元容挥手让众人停下休息,不少弟子立刻疲倦地直喘粗气。 找来白适渊、云岚等人,合元容询问他们的看法。 云岚自乾坤袋中取出一本《山海记事》,翻了几页,确定道:“我查看了所有关于同山的记载,几乎所有入过同山的人都遇到越往上越疲惫的情形,且他们都是在这之后遇到危机的。” 书本在他的手中哗哗作响,云岚确信:“这应该是考官们不想让我们再走上去的征兆了,接下来就看我们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危险了。” 魁梧的宁德一掌拍在云岚的肩膀,让他一踉跄:“我们刀脉弟子,就是一把刀,还咋应对啊?” 田珺听到这话,咧嘴笑了笑,对宁德道:“宁师弟泄什么气?照你这么说,我们剑修也就一把剑,难道以往的刀修、剑修前辈都从同山无路而返不成?” 打断他们的针锋相对,白适渊接着云岚的话说道:“看来,考官给我们定的考题不会太远了。” 度春华和史向明点了点头,赞同道:“宁道友不要忧心,同山考题,看的向来不是法器优劣,而是你是否有逃出升天的决心与勇气。” 他一直都是不落人后的,不然也会第一个入沉海,虽然实在莽撞。宁德下意识就要反唇相讥,却在看到说话的人是度春华时,后知后觉地胀红了脸,没有再说。 确认了他们将要面对的大致情况,合元容召集在场的其他弟子,将接下来的事细细分析。 众人皆平静下来,坐在山道上恢复灵力,等待接下来的考试。 从日挂中天等到西斜,传说中的考题依然没有出现。 合元容正要发声,突然,地动山摇! 脚下的山体不断摇晃,大地震动,山道旁的树木瞬间陷落。同山怒吼,巨大的石块滚落下来,无情地飞向人,倒塌的山石和树木像倾泻的洪水淹没了山道,震起的泥土在天空中飞舞。随着地动,山海秘境中的天空也被激起一大片灰尘的云,几乎就要遮天蔽日。 修士纵容有移山倒海之能,但那只是一时、一地。在面对自然界的怒吼时,他们依然能深刻感觉到不论是普通人,亦或者是身负灵力的修士,与一花一叶没有什么不同,都是自然界中微小的尘埃。 同山考题就是如此,修士之道,既要顺应天时,又要逆天而行。只有在学习、体会过自然的伟力之后,那些将山海秘境试炼当作过家家,躲在师兄师姐羽翼下瑟瑟发抖的小弟子么才会明白,挣扎求生才是求道之路上最基本却也是最重要的存在。 在意识到地动来临的时候,弟子们都一跃而起,法宝尽出,以期离开此地。然而离开了师兄师姐的爱护,大半弟子的速度根本比不上山体滑坡之势,顷刻间,很多人来不及发出声音,就被泥土掩埋,然后在原地消失。 甚至有爱洁的弟子嘴里不小心进了泥块,正张嘴“呸呸呸”,结果一不小心被身边突然飞来的石头砸倒在地,须臾之间就被钥匙中的传送阵带走。 眼见着地震越来越猛烈,合元容踩着巨石借力飞到半空,运用灵力将话传到尚“存活”的弟子耳中:“尽力往高处走!” 合元容的声音如同一剂强心针,他们浑身一震:“是!” 抽出细剑,合元容在剑中注入灵气,带着自己飞向修为稍低的弟子身边,为他们挡掉巨石。田珺紧随其后,用重剑砍掉落下的树干。 云岚取出本命法器玉笔,凝聚心神在符纸上书写了个“稳”字,符纸在笔离开的瞬间无火自然,而后他的身周瞬间安静下来。 白适渊与度春华本就在一处,合元容的声音一落,他们就取出本命法器,天蚕折扇和竹针为引,往高处飞去。度春华怀中抱着小桃,白适渊见史向明还呆呆站在那里,遂出言叫醒:“还不快走?” “哦哦哦。”史向明才像从梦中醒来,怀中升起一本古书,哗哗作响,片刻后飞出一页薄如蝉翼的纸张,将史向明紧紧包裹起来,随着向白适渊和度春华的方向飞去。 然而越往山顶,身体的重量越来越重。就在他们即将力竭之时,一道似虚似实的身影出现,被他们迎头撞上。 下一瞬,他们彻底失去意识。 热闹的同山又安静下来,如同过去的岁月一样,等待着下一批弟子的到来。 第四十三章 山海谷(九) 风卷着枯叶悠悠吹过,将地上的几人唤醒。 白适渊从昏迷中醒来,立刻闻到了一股清气,那是泥土和草木混合的味道。 低头看了看自己和其他人,发现大家衣衫完整,身上也没有任何伤口。只是他们所处的位置早就不是同山了。 同山山中飞泉流瀑、重峦叠嶂,如煌煌巍峨般连绵不绝。 而这座山却是秀丽而精致,虽高却不险峻,虽静却不空旷。山陆元无雨,空翠湿人衣。一条碧线分隔,一半郁郁葱葱,一半冰天雪地。 他们身处青翠之地,向山顶极目远眺,远远地就能看到一处被冰雪包围的悬崖。他们于山中所在的位置正是山腰靠近冰雪之处。 旁边有座竹楼,在他们醒来之后,缓缓走出来一个外貌上了年纪的修士。其人长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但两只眼睛深邃明亮,看上去精神矍铄、气质昂然,身形明明是一道虚影却凝如实体。 白适渊和度春华一顿,惊讶地对视一眼,忙一人抱着小桃,一人扯了正迷糊懵懂的史向明,上前态度恭谨地向老人行礼:“见过一清祖师(老祖)!”没错,依据流传下来的画像和各种留影,此人正是太清派祖师一清老祖的气息在同山的化身。 听得他们的问安,一清老祖的眼皮一撩,看了几人一眼,才对白适渊道:“你是太清弟子。”陈述而非疑问,对大能而言,只要你露出一点破绽,他们就可从其中感知无数信息,即使这个一清虚影只是太清老祖的一抹气息所化,也不是金丹弟子所能抵抗的。 白适渊微微垂首,应道:“太清法脉第一百三十五代弟子白适渊,见过祖师!” 一清对他们点点头,道:“以往我不大捡人,没想到一捡捡一串。我不爱与人同住,你们自行安排住处吧。”说着,就扔下他们,隐去了身形。 几人颇为无奈,这些大能脾气果然古怪。 他们面前的小楼共有两层,以青竹打造,结构简单但也精巧。一层是个茶室,两扇木窗对望,窗后是几道纱帘,窗下种一丛不谢的茶梅,旁边还长了几棵花树,可以想见小楼的主人,时常会坐在窗檐下品茶赏景,清风徐来,花香随着风与茶香混在一处,令人心旷神怡。二层是两间卧室,四角悬挂着风铃,在风起时,遥遥传出清音。然而这座小楼不是他们的住处。 白适渊前世当了多年的魔尊,出行之时根本不会操心这些;史向明更是自家中来得匆忙,因此两人都没带什么住宿法器。好在度春华是第一次独自带小桃出医谷,出门在外,师长们恨不能在她的乾坤代中装下所有法器。 在竹楼旁寻了一处空地,度春华取出空间法器化作一座与竹楼相似的小楼,小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对应他们几人安排了好几间房。 小楼四周栽满了桃树,这些桃树,有的正值花期,花朵儿挨挨挤挤,粉红与白色相间,像一朵朵粉红色的云,阳光下花瓣被清风吹拂,飘落摇曳;有的已经结果,熟透的桃子挂在枝头水灵灵的,散发着沁人心脾的香气。 这座小楼正是当初在封化秘境中带过的那个,小桃欢呼一声,在这里如鱼得水。不一会儿,她就踮起脚尖从树上摘了好几个桃子抱在怀里,递给白适渊度春华以及史向明。 掌中的桃子粉嘟嘟地,圆润饱满,仿佛一捏就能掐出水来。小桃正眼巴巴看着白适渊手中的果子,白适渊无奈地摇了摇头,在桃子上咬了一口。 难怪小桃紧迫盯人,这桃子个大皮薄,晶莹圆润,像用粉玉雕成。在桃子入口的瞬间,一股清香又甜蜜的汁水一涌而出,填满他的口腔,瞬间让人神清气爽。 白适渊与小桃道谢:“谢谢桃桃,爹爹很喜欢。”自内门大比以来,他与小桃越发亲近,也开始学着度春华,唤小桃“桃桃”,听起来亲切又甜蜜。 嘻嘻笑了一声,小桃攀着白适渊的手臂扑在他耳边,温热的气息让他耳朵发痒,细声细气:“祖父说,这是母亲自己小时候用她的枝条插枝活下来的桃树,不仅好吃,而且对人有好处,不过师祖不让我告诉别人。”说着皱起秀气的眉头,疑惑道:“为什么不能告诉别人啊?” 理了理小桃额角的头发,白适渊温声道:“大约是因为太好吃了,怕很多人抢。”在他的解释下,小桃似懂非懂地点头。 小桃还太小了,不懂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与度春华相识以来,白适渊已经能够隐隐感觉到,她大约是深受老天钟爱的。这世间唯一的桃树妖,天生拥有驱魔之力,就连她随手插枝成长的桃树,结出的果子,都能有清心之效。 在度春华修为还未大成的时候,白适渊想,那坐镇医谷的两位渡劫老祖,定然是带着忧心的。只是不知,呆在度春华身边,被小桃唤了爹爹的自己,在他们眼里又是怎样的呢? 身形不由一顿,白适渊低眸看了手中的桃子好一会儿,又咬了一口。 看到白适渊这么喜欢自己摘的桃子,小桃开心得很,又从另一棵树上摘了朵粉粉的桃花,趁白适渊低头的时候戴在他耳边。 白适渊的长相温润如玉,气质清冷儒雅,被这桃花一衬,如同画龙点睛。鬓边春花之艳丽,眸中流光之潺潺,让白适渊瞬间风流妖冶起来。 如此变化,震得小桃长大了嘴,结结巴巴道:“爹爹好像不一样了。” 对着孩子小小的捉弄,白适渊莫可奈何没了脾气。他摘下耳边的桃花簪入她的丫髻,问道:“不过一朵桃花,哪里不一样了?” 小桃歪了歪头,想了一会才道:“爹爹更好看了,像会发光一样。” 这样好似带着吹捧的童言稚语让再次出现的一清嗤之以鼻,哼了一声。 循声望去,见是一清老祖,小桃忙起身,团团行礼:“见过老祖爷爷。” 没有计较小桃称呼上的问题,一清径直来到她的身前伸手。 小桃看了看面前一脸嫌弃的老人,又看向度春华,待她点头,才把手中的桃子放在一清的掌中。 第四十四章 山海谷(十) 见他们安顿好住处,一清开口,对度春华与史向明问道:“你们几个,都叫什么?”原来刚才连名字都没问完。 “晚辈医谷度春华,见过老祖。”“晚辈史家史向明,见过前辈。” 一清眼中的眸光亮起,转向度春华,道:“你一身剑道锐气,怎么是医谷中人?” 度春华敛眉垂首回道:“老祖容禀,多年前我父剑修度北书,有感于隐圣归静妍为修真界大义身死陨落,于是加入医谷创立的剑峰,晚辈行的是医剑并修之道。” 思索了片刻,一清才对他们道:“你们既然已过了山海三关,又被我带来雁山,那我自当倾囊相授。我以剑法成名,但实际是个法修,隐匿身法也由我所创发扬。”是的,太清派近年虽然连出两代掌门都是剑修一脉,但最初开创太清派的却是法脉,白适渊修习的子隐步法正是在一清老祖所创的身法上改进而来。 “那个叫白适渊的,既然正好是太清法脉弟子,我就传你火云神掌,并改进你所练的子隐步法,修正在阵法中会被灵力发觉的缺陷,只要修为足够,即使比你高一个境界的修士,也无法用阵法控制你。” 白适渊:“多谢老祖。” 然后,一清转向度春华:“我观你的锐气中满含草木清气,身属妖修,与我所行剑道冲突,因而在剑道上我没什么可以教与你。但我师姐有一春风化雨之法传给了我,不知你是否愿意学习。” 这正是她的短处,度春华忙道:“前辈所授,晚辈不胜感激。” 至于他们身后的史向明,一清沉吟半刻,觉得无奈起来。传说一清老祖干脆利落,能动手绝不开口,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在同山上一清见史向明当机立断,觉得他颇合胃口,却没想到是个来自史家的文修,实在不知可以教些什么,于是索性问史向明道:“文修那一套我不擅长,你有什么别的想学吗?” 史向明与熟人相处时胆子大一些,但在陌生人面前却是羞涩的,更何况是一清这种从来活在传说中的大能,即使是一抹气息的化身,也足以让他哆嗦一会了。 但老祖的话不能不回,史向明哼哼嗤嗤半晌:“晚辈...晚辈也不知道”,说着说着,突然他福至心灵,嗫嚅道:“晚辈是记载娱乐八卦史的,要不您讲几个以前的故事也成。” 一清没问何为娱乐和八卦,只是端着脸点头。 而待在度春华身边,正睁着圆圆的眼睛好奇看着一清的小桃,一清一眼就看出她是稀有的木剑化灵,他本不用照管。但一清掂了掂手中的桃子,哼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枚剑穗扔到小桃怀里,旋即身影再次消失。 一清终于离开,史向明不禁松了口气,擦了把额头渗出的细汗,叹道:“老祖真是吓人啊!” 小桃的脸上却笑吟吟的,举着手里的剑穗道:“向明哥哥,老祖爷爷很好啊,你看,这是他刚刚给我的。” 史向明鼓了鼓嘴,捏了把小桃越发圆润的脸蛋道:“你个小萝卜头懂什么哟?你人见人爱的,哪里懂哥哥的苦。” 小桃手中的剑穗用红色的丝线结成,形状美观可爱,莹灵之光闪烁,正是一件上品的护灵法器。看来一清老祖虽然对他们很是不屑,但还细心为小桃挑选了属性相合的灵器,是个嘴硬心软之人。 拍拍小桃的头顶,度春华柔声道:“老祖爷爷所赐,桃桃要收好哦。” 将剑穗收好,小桃重重点了点头。 第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才刚撒落,一清就把白适渊叫到了山腰青翠与冰雪相交之处。 站在薄冰覆盖的地方,一清的神情明灭:“你身上有被压制过的魔气。” 白适渊的神色一顿,内府中的镇尺也从多日的悠闲中脱离出来,透过他的眼睛紧紧盯着眼前敌我不明的一清:“几年前,晚辈与魔修对战受伤,侵染了魔气。” 一清虽然选择以老者的外貌示人,但他的眼睛如天边的寒星,落在白适渊的脸上,像要将他全数看透。 白适渊不能示弱,沉默迎着一清的目光回视。 许久之后,一清嘴角露出点笑意:“火云神掌对抑制魔气也有一定好处,”想了想,又问:“是小度为你压制魔气的吗?”这就开始称呼度春华为小度,看来一清对她挺有好感。 “是。” 一清动了动手指,灵气在白适渊身上一点,叹了一声,才道:“她对你很是用心,护魂草虽能压制魔气,但若无她妖身最为精华的木灵气引导,魔气怎么会如此服帖?” 心绪彻底被打乱,白适渊在一清面前维持的沉稳瞬间消失。 他一直知道度春华为自己压制魔气很费力气,却没想到用的是这么珍贵的东西。 白适渊再是孤陋寡闻,也知道妖修身上的灵气精华若是失去,就会陷入一段时间的虚弱。如果有人趁机蓄意伤害,度春华就要面对境界下落的危险。 终于知道度春华为自己做了什么,以及她来太清之后轻易不出玄地峰的原因,白适渊一时愣住,心思混落久久无法平静。 一清冷淡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不论你未来如何,望你此后能不忘此情。” 白适渊惊醒,垂手应诺:“弟子欣然。”这是最纯然的善意,他定然铭记,而非不敢忘记。 仰首的那刻,一清大掌一挥,在白适渊的额心打入一道玉简。“凝神聚气!” 白适渊随着一清的示意闭上眼睛,一枚玉简正漂浮在他的内府。白适渊接过,玉简飞入他的手中,上面正写着“火云神掌”四个大字,正是一清要教给他的掌法。 火云神掌为一清老祖所创,走轻灵之道,出手如电,但所携之威却有千军万马之势,正合白适渊的火灵根。 振臂一挥,就可将浩大浑厚的气劲轰然击出,掌风所及,所有活物翻卷,如巨龙裂地般声势骇人。 凝掌一拍,就能把排山倒海的灵力陡然袭去,波动所向,一切攻击破碎,像天幕坠落般万钧不当。 第四十五章 山海谷(十一) 这样的掌法,落在人身就会让对方瞬间如坠入火海。随着修为的上升,更是每一掌都有龙坠之势,所到之处无人可以逃脱。 白适渊放松神识,将火云神掌的心法纳入内府深处。一瞬间,心法在他的体内运行,进而侵入奇经八脉。 这是一套霸道的心法,需要他再一次经历洗经伐髓之苦。白适渊的身体在不断衰老又重组,皮肤撕裂又愈合,骨骼断裂又接续,每一次都是极致的痛苦,每一处却又是难言的成长。 清朗的阳光落在山顶冰层上,落入林间冰雪覆盖的白适渊身上。冰冷的雪浸润着白适渊,艰难的痛苦让他困于此地难以动弹,只能借这些寒意让自己在痛中保持清醒。 不知过了多久,痛苦稍缓,白适渊终于能略微控制心法的运行。他将神识沉入内府,以神识为目,看着因功法而生的灵气不断在丹田、内府各处运转,渐渐地,这运转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熟练。 “啪!”白适渊身边的树上掉下一根冰棱,在他身畔化作雪水。 “从今日起,每日晨间,你都要来这青翠与冰雪交界之地。日日练习,勤学不坠,每到冰雪消融就往上走,直到这座山上所有的寒雪消失,你的学习才算完成。” 白适渊出去的动静,度春华和小桃都有所感觉。果然没多久,只有一清一个人从山上下来。 “她是剑灵,与你一同学习,还是给她寻个玩耍的地方?”一清指着依偎在度春华身边的小桃问道。 度春华一愣,却是没有想到这一层。细细思索觉得也对,这些大能们一向不喜欢有旁人打扰,于是她道:“烦请前辈给桃桃找个能玩的地方。” 瞥了她们一眼,一清催动一个阵盘。须臾,长满桃树的小楼边生出一个裂口,渐渐地,这裂口越来越大,几乎可以与小楼相较。随着裂口的生长,其中形成一个小小的空间,小山、树木拔地而起,花草在微雨中迅速生根发芽,灵巧可爱的动物在里面跳跃嬉戏。 竟是直接开辟了小空间。 修为越是高深的修士,越不会轻易塑造生命,因为冥冥之中,创造者与被塑者之间因果相缠,稍有不慎就将被天道法则反噬。 大能气象,不在于移山倒海,恰恰在于举手抬足之间创造其他修士不敢触碰的新生命。他们不惧这些因果,且会在这些因果中汲取力量,寻找机缘。 小桃很是喜欢,在笑眯眯地对一清行礼道谢之后,就拉着跑过来的史向明进了小空间。 跟在一清身后,度春华一路思索着一清对小桃的优待。她心中明白,小桃受同门们喜爱,多半因为她是自己的女儿;被白适渊包容,因为小桃是他的血脉;为史向明疼爱,因为小桃是他崇拜的剑圣度北书的孙女,而非小桃已经真的人见人爱。 一清如此厚待,让度春华不禁心中起了疑惑。 “呵!还挺敏锐。”一清低沉的声音在度春华的耳边响起。 心下一惊,度春华瞬间整理心情,恭敬问道:“前辈在说什么?” 从上到下审视了眼前的女子一番,一清笑了一声,转生看向被冰雪覆盖的山顶,才道:“不用怀疑,我如此优待那个孩子,是因为从你身上感受到了天道的气息。” 先是被镇天看破,现在又是山海秘境中的一清。度春华不由苦笑不得,不知道这个师父与父亲极力保守的秘密还会被多少“人”道破。 仿佛看破了她的心思,一清不紧不慢道:“你以为谁都能看破此事?我的本体已渡劫飞升,他在飞升之时得天道认可,以身合道,才让我对天道有了一点微末的感知。” 他的解释让度春华的心下一松:“我父亲告诉我,我颇受天道青睐,想来应是与此有关。” 然而一清接下来的话又让她忧虑起来。 阳光照在山顶的冰雪之上,光影被冰层反射,让一清眯了眯眼:“近来不知为何,我总感觉山雨欲来,这也是我从不在山海秘境中出现,这次却捡了你们几人的原因。白适渊的不寻常之处,和你身上天道的气息,也许正是我要寻的东西。” 只有这一点微末的感知,让一清的这抹虚影自上古留存至今,为的就是修真界之延续,他也只能在自己所能照管的范围,做到最好。 而白适渊和度春华如今修为尚浅,说得再多,既是难以理解,也是无异于拔苗助长。 因此,说了这些,不待她问,一清就转变话题,将重点放在度春华此次要学的春风化雨诀上。 度春华原身是这世间第一棵桃树,桃树乃草木之属,从土地中吸取地气、空气中积蓄雨水赖以存活。修炼成妖,化作人形之后,度春华的灵性也是接近修士的木灵根。 而医修除了疗伤炼药,往往还需懂养护灵植灵药。度春华的天赋很难召唤水汽和天雨,常常只能依靠大师兄鹿元良给炼的五雷符,在灵药一道上就难以走得长远。春风化雨诀,正能弥补了她修炼的缺陷。 春风化雨是一清老祖的师姐太谷真人所创,不论修习者是什么灵根,只要学会,就能汇聚空气中的水灵气,如沐春风般润物无声。 随着一清的教授,度春华展开神识,分辨着空气中的水灵之气,经脉循环春风化雨大法。手中出现一线光柱,那些水灵气循着光柱而来,像萤火虫一样,微光盈盈,越聚越多,赶上那些速度较慢的小水滴,还会“吞并”使自己壮大。 最后,所有的水灵气汇于度春华的掌中,她手上托着水球,轻轻往空中一撒,那些水汽瞬间就如春雨萧萧,沁人心脾。这些雨就像那些绢丝一样,又轻又细,缓缓飘落到大地上。 连那些微薄的冰雪都有了片刻的消融,草木被这些灵水滋润生长,绿芽争先恐后在地上冒出尖角,柔嫩可爱。 度春华学得这么快,一清点了点头,难得夸道:“不愧得天道钟爱,天赋果然出众。” 第四十六章 山海谷(十二) 就这样,在这座雁山中,白日里度春华与白适渊分别在大山深处练习春风化雨诀和火云神掌,夜间一清偶尔给史向明讲些上古时期修士的异闻。 时间一长,小桃也活泼起来,白天拉着史向明一起进小世界玩耍练剑,晚上也凑在他们身边。 这一日正值月圆,月华初上,照亮昏沉的夜色。几人坐在小楼旁的八角亭赏月,在说了几个平常的故事之后,一清讲起了他的师妹——月吟真人。 在上古流传下来的故事中,月吟真人是其中较为出名的一个。谈眉如秋水,玉肌伴清风。传说月吟真人之美如烟雾般飘渺,盈盈如轻烟,飘飘似雾霭,无法想象能伸手将其拥入怀中。执一把琵琶与人对战,琵琶之音响彻天地之时就是她的对手覆灭之刻。 若仅仅如此,那月吟真人只是一个美人罢了。然而难得的是,她并不自傲于外表,刻苦修炼,为人端正,在正魔大战中曾和她的徒弟李光霁联手以两人之力,拒魔军于千里之外,最后力竭身死。 然而今天,一清讲的并不是这些耳熟能详的故事,他要说的,是真实的月吟真人,是与他多年相处的师妹。 “月吟这人啊,很美的你们知道吧?” 史向明毫不犹豫点头,道:“知道,我们家书楼里就珍藏着一张当世名家所作月吟真人的画像,是我家老祖的宝贝。” 一清饮下杯中清酒,微微闔目道:“她呀,清美如月华,气度雍容,若不开口说话,说她是月中真仙都不为过。但她一说话,你们就会知道,这是个性情冷淡的人。” “月吟的徒弟李光霁,就与她完全相反了。月吟常常十几年都可以保持沉默,李光霁则舌灿莲花、外向开朗,在所有弟子中都游刃有余。” “就是这么天差地别的两人,却互相产生了情意。” 经过这些天的相处,他们已经知道一清虽然有些喜怒无常,但实则对他们十分爱护,因此史向明在对上他的时候胆子比初见时大了不少。 顺着一清的讲述,史向明猜道:“然后,他们互相表明了情意?” 一清正沉浸在过去的回忆中,突然被史向明打断,心中不虞,狠狠瞪了一眼,史向明被这一眼瞪得瑟缩。 满意地看了眼史向明的反应,一清才接着说道:“怎么可能?他们两个古板得很,这事就从没表露过。” 这回疑惑的人变成了小桃:“如果他们都没说过,那老祖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 啧,小桃还这么小,就算被瞪也不知道原因。一清伸手捏捏她日渐丰润的脸颊,然后取走她手中捧着的桃子,用力咬了一口。桃子汁水香甜可口,果肉柔软和汁水搭配在一起柔中带滑,让一清的心中瞬间熨帖了很多。 小桃被拿走桃子,脸上气得鼓鼓的,一清得意地笑:“当然是你老祖爷爷修为高深,可知天下万物了。” 说着他脸上的自得淡去许多:“而且,爱上一个人的眼睛,是怎么也藏不住的。” 他是怎么发现的呢,大约是那一次吧?月吟生性冷淡,出门在外从不曾给别人带过什么东西,而那一日,她破天荒地给她徒弟李光霁带了一枚将月光凝住的月珠。 月光如水,捧在月吟修长的指尖,如同给她的素手笼上一层轻纱;月珠散发着浅浅的光晕,如梦似幻,照应在月吟的脸上,透露出不同寻常的静谧与温柔。那月光落在李光霁的眼中,犹如世间最绚烂的光华。 那一刻,一清这个独身几千年的修士福至心灵,感受到了他们之间无声流淌的情意。 史向明迟疑地问:“那他们最后在一起了吗?” “笨呐!”一清的胡子气得都抖了抖:“都没有互诉过情肠,怎么可能在一起?后来没多久,他们就在战场上陨落了。” 至死都没有表达的情意,这个结局让在场的几人唏嘘。史向明感慨道:“月吟真人和李光霁虽生不能同衿,但死能同穴,也算不负此生了。” 一杯接一杯灵酒下肚,一清气得脸色通红,用力把桃核扔到史向明的头上,恼怒道:“好什么?要我说,喜欢就喜欢了。正大光明表露爱意有什么不好?像他们那样到死都只能放在心里的才是愚不可及!”说着又把酒杯灵果胡乱扔在史向明的身上,让他手忙脚乱。 细白的手指捏在青瓷杯上,度春华看着天上皎洁的月亮,轻声道:“不是的,前辈。我想,月吟真人和李光霁是真正的高风亮节之人。” 对于度春华,一清比对其他人都温和许多。听到度春华的话,他们停下了打闹。小桃被白适渊抱在怀里,眼睛亮晶晶看着自己的母亲。 “修真界多以门派、家族传承,注重灵根天赋气运。师父之于徒弟,拥有绝对的资源和支配权力,如果容忍师徒相恋,那有多少师父会仗势欺徒,又会有多少徒弟会以才貌媚师呢?从上古至今,悠悠长河您跋涉其间,应当听过见过许多吧?” “太清自立派以来就居修真界之首,天下目光所聚之处。月吟真人是太清派的肱骨,如果连她都如此行事,那修真界会有多少人模仿呢?也许他们正是想到这一层,才从未表露过。” 月光落在灵酒上,在度春华的杯中浅浅散开,她的声音也低沉下来: “也许,不被祝福的爱情,真的是没有重量的,在旁人眼里就像枯叶一样飘摇无依。但对月吟和李光霁来说,他们早就心意相通,即使不能现于人前,但您能说它不美吗?” “多美啊,美得清冽而固执,决绝而绵长,以至于到了几万年后的现在,身为旁观者的您,还铭记在心间。” 这场赏月之时谈及的故事,白适渊是彻底的旁观者。因为爱情,是他从未涉足的领域。 他与蔺涵涵之间的婚约,与其说是爱,不如说是从小青梅竹马相依相伴下的水到渠成。可以说,在这风月情事之中,白适渊就如同一张白纸。 看着在月光下往来交谈的几人,他举杯,将被月色染得莹莹发光的灵酒,一饮而尽。 第四十七章 山海谷(十三) 雁山之上的修炼,持续了半年。 前几日,度春华已完成春风化雨诀的学习。小桃更是围着母亲在天空中下起的小雨嬉笑,白适渊自觉自己也该加快进程了。 终于,白适渊现在也到达了山顶。 雁山就像一条卧龙,山顶依然还被冰雪覆盖就像白玉一般。抬头望去,天空湛蓝如镜,阳光灿烂如金,晶莹的冰棱挂在树枝上。在这冰雪的琉璃世界,冰寒的风吹拂而来,让被白雪掩盖的植物颤动起来。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从此地向下看去,尽是被白适渊施了火云神掌之后的郁郁葱葱,绿草如茵。 白适渊闭上眼睛,神识沉入内府,灵力在周天转动,经脉中开始运行火云神掌的心法。 心法所到之处尽是骇人的热意,经了这半年沉浸痛意中的修炼,白适渊在这股热意中已经如鱼得水,不一会他的周身就泛起一层红光,眼中也是炽烈之色。 催动灵力,白适渊的手指掐诀,火灵力凝成巨大的手掌,空气波动起来如万马奔腾波澜壮阔。抬手一挥,掌中的火灵汇聚成小龙,带着雄厚古朴的气息断然击出,掌风覆盖山顶,所有东西都在他的笼罩之下。白适渊的手一张,小龙从空中落下,灼热地在冰雪中游曳,所到之处,白雪渐渐消失,化作冰凉的溪流、晨露、天水。 这些水缓缓蔓延,树上的雪也簌簌落下,雪化为水,与那小小的溪流合拢在一处。 小草从土地中冒头,枯瘦的树枝上也冒出点点绿意,不断吸取溪流中的灵水,极速萌发,继而长出小蒲扇的绿叶,绿叶旁满是花骨朵。 白适渊深深吸了一口雪化之时的清新之气,来到山顶的悬崖边。 这处悬崖是他们在雁山刚刚醒来时就远远见过,现在他终于见到了悬崖的真面目。 白适渊来到悬崖边,即使山顶其他地方的雪已经被他去除,但悬崖下三丈之地依然挂着一个个冰凌,飞雪在其间散落。 垂首望去,下面是深不见底的黑渊,有罡风从崖底吹来,风力极强,几乎要把人的神魂吸入其中,为风笼罩撕成碎片。 在他的前世,魔界也有一个这样的地方。 那时,他每每站在悬崖边上,都觉得自己早已在黑暗中沉沦,在绝望中喘息,万劫不复,永远都等不来光照万物。 只能在其间横冲直撞,哪怕是撞得狼狈不堪,哪怕是撞得头破血流。仿佛这样,才能证明他还活着,还与这个世间有着练联系。哪怕这联系,微弱得如暗夜中豆大的烛火,在未来随意的一日,就会彻底熄灭。 而今生,罡风如刀割在他的脸上。白适渊注视这黑渊,只觉得这悬崖若近若远。渐渐地,他沉入回忆,久久无法回神。 直到身后传来柔和的呼唤:“白道友,怎么在这里发呆?” 这声音把白适渊的思绪从记忆中回转,眼前的人正是微笑着的度春华。原来刚才他沉浸在过去,神识疏忽,连有人上山都没有察觉到。 恰在此时,他们身边树上的花骨朵,“啵”的一声绽开了花瓣。 风吹梅蕊闹,雨红杏花香。 微风抚来,枝头星星点点的花儿全部开放,远望好似是天上的星星落入凡间。那不知何名的花朵也如舞者跃动一般,拂过度春华的面颊,淡淡的清香弥漫在空中。 回过神来,白适渊如梦初醒,道:“没什么。你怎么来了?”从他开始修炼火云神掌以来,不管是度春华还是小桃,从未来打扰过他。 度春华抿嘴一笑,道:“桃桃在下面看到山上的雪全化了,想到定是你已经学成,就催着我上来看看。我一看果然你的火云神掌真的已成,恭喜你了。” 两人一道下山,才看到竹楼的影子,斜下里就奔来一个小炮弹似的身影。 白适渊把小桃揽在臂弯里,自从跟着他和度春华一起生活,小桃原本瘦弱的身体也日渐健康起来。 小桃细嫩的小手抱住白适渊的头,小脸红红的,嘟着小嘴在他的额头轻轻一碰,声音清脆:“爹爹太棒啦!说吧,想要什么奖赏?”竟是学着平日里,度春华待她方式待他。 不由地,度春华也被小桃此举闹得脸上浮出浅浅的红晕,一手扶额叹气。 小桃唇角在白适渊的额头带来融融暖意,他心下一震,内府中的已经很久没有动静的镇天也突然“不忿”起来,尺身上不算闪烁着“狗屎运”三字。 如果不是顾忌雁山上的一清会看破它的特殊之处,镇天早冲出内府嘲讽白适渊一番了。 白适渊知道,镇天是在嫉妒他什么都没做,就有了小桃这个女儿。 不过,白适渊早已不把镇天的小脾气放在心上。他捏捏小桃肉乎乎的小手,柔和了声音,道:“内门大比的时候,我忘了桃桃,不要罚爹爹好不好?” 小桃笑吟吟的,软软的脸颊贴着白适渊:“好啦,我原谅爹爹了。”说着,对度春华眨了眨眼。度春华脸上的无奈更深了:“行行行,都听桃桃的。” 学习正式完成,离开的日子终于来临。 临行前,度春华问一清:“前辈,我们出去时,会遇到那些一同进来山海秘境中的人吗?” 一清摇头,道:“出口全凭考官们的心情,你们应是遇不到了。” 这个回答让史向明稍稍叹了口气,他本是出门记事历练,现在少了合元容他们,不知会少记多少素材。 三人深深躬身,以弟子礼拜别一清。 山海秘境中的大能们传授功法从不限于门派、道别,但同样的,出了秘境,小修士们也不能以大能弟子自居。而现在还身处秘境,一清是恩师,行弟子礼才无可厚非。 他们几人是一清气息进入山海秘境中唯一一次教授功法。 一清沉默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指尖出现一点灵光,化为三簇,分别进入三人的额心:“愿此灵光,能带你们找到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小桃却是鼓了鼓嘴,上去抱住一清的手臂:“老祖爷爷,我怎么没有啊?” 一清扶额,忽感小桃深谙得寸进尺之道:“行行行,给给给!” 说着,在小桃额心点了一个红痣。 继而,一清的身影隐去,消失不见。 第四十八章 珍珠 “谢谢老祖爷爷!”小桃摸摸额心的红痣,美滋滋地问度春华:“阿娘,好看不?”红痣盈闪几下,隐入小桃的身体。度春华蹭了蹭她的柔软的头发:“很好看。” 就在他们说话时,眼前的结界出现了一道裂隙,秘境外一丝丝灵气与草木清气从这道裂隙中传来,这就是一清给他们开的出口。 将小桃抱起,白适渊对度春华和史向明道:“我们走吧!”随后朝着这道裂隙飞身而上,在这条裂缝中疾行。 过了大半个时辰,他们才终于在前方看到明亮的天光,顺着那天光,几人激起全身功力,一举越过。眼前有一瞬的黑暗,而后终于又被一片清幽山林取代。 从出口跃出落地,身下是一片柔软的草地,白适渊回首,看到空中的裂口缓缓消失,才终于松了口气。他们脱力躺在草地上,轻轻闭上眼睛,呼吸里的,是草木清新的香气;耳边听到的,是虫鸣鸟叫协奏的自然之音。 环顾这片山林,度春华伸出手指,细白的指尖长出数条根须,这些根须顺着地气寻到身旁一株开了灵智的榕树上。 “这位小友,我名春华,我们一行在山林里迷了路,小友长在此地,能告诉我们这是哪里吗?” 这棵榕树刚开灵智没有几日,之前他们突然出现把它吓了一跳。榕树成长于山林,这里从未有过妖族,它靠吸收日月精华才能修炼成妖,没想到这突然出现的人里居然会有自己的同族,而且是已经能够化形的大妖。 榕树妖兴奋又羞赧地道:“不敢当春华前辈小友的称呼,我、我叫容成,这里是东大陆的云城城外。” “云城?‘花朝如云’的云城吗?”度春华又问。 容成更加激动了:“前辈也知道云城吗?”说着又嘀咕:“也是,我们云城这么美,当然声名远播了!” 了然地笑笑,度春华道:“你这里过得很开心是吗?” 骄傲地抖动枝丫,容成一派欣喜:“嗯,这里很好的,云城主也对我们很好。前辈在云城如果遇到什么难事,可以试着向他们寻求帮助。” 容成对云城的自豪溢于言表,想来城主治理得确然不错。一缕灵气顺着度春华的指尖进入容成的身体:“多谢你,祝你早日修出人形,真正进入云城生活。” 这缕灵气抵得上容成十年的修炼了,感受灵气带来的舒畅,容成感激得话都要破音:“前辈!谢谢前辈!我一定好好修炼,不辜负您今日赠灵之恩!” 史向明在旁笑呵呵地看着他们互动,感叹道:“度小师叔还是这么乐善好施。”白适渊转头疑惑看他,史向明脸红了半晌才哼哧哼哧小声道:“我瞒着家人偷偷去医谷学剑,大半都是小师叔教的。” 小桃笑嘻嘻地在他旁边补充:“向明哥哥笨笨的,学好久都学不会。”说得史向明恼羞成怒,揪着小桃的丫髻,梗着脖子道:“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天生剑骨么?我、我这是勤学不辍,好学不倦!” 小桃是本命剑灵化形的事只有医谷与度春华关系密切的几人知道,其他人皆是被告知她的天赋来源于难得一见的天生剑骨之体,史向明也是如此。 确认了此地位于云城范围,度春华问史向明道:“我们要回太清派,你接下来要往何处?” 听到度春华的声音,史向明立刻端正站好,在她面前,史向明一向是极为尊敬的,毕竟她是他学剑路上最好说话的“师父”。 托腮想了想,史向明道:“我本来是想记述太清这一辈弟子的山海秘境之行,现在他们肯定也回了太清。这里好歹还有白师叔,干脆跟你们走一段吧。” 度春华赞同点头:“那我们入云城。” * 云城是千年前,云家老祖云和带领门下子弟在东大陆的一处广阔荒地所建。千年来,云家家主一直担任云城城主之职。这一任的云家家主名叫云庆风,有个女儿唤作云珍珠。 云珍珠是云庆风的独女,又兼姿容俏丽,天赋不错,早早就筑基成功,是云家名副其实的掌上明珠。 近来,云珍珠跟家里人闹起了脾气。 君九思自小被云庆风收养为徒,在云家呆了多年,与云珍珠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云庆风觉得君九思天资不错,又爱慕女儿多年。云珍珠性格急躁,君九思性情沉稳,两人相处虽然偶有吵闹,但也难得的和谐,因此云庆风做主给他们二人定下了婚事。 云珍珠知道后,发了好大的脾气。因为一来,她父亲做下这个决定时根本没有问过她的意思;二来,用云珍珠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谁说青梅竹马就一定要成婚的?” 这话很快传到了君九思的耳朵里,他难过了一会,来到云珍珠的住处,说道:“珍珠,我事先也不知道这事。” 云珍珠更气,恨恨地问:“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不知道!” 君九思的目光落在云珍珠气得通红的脸上,问道:“你这么生气,是因为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云珍珠的喉间一哽,沉默下来,转开了目光。不知道是因为答案是否定的令她羞于回答,还是因为实话伤人让她不忍道出。 当日凌晨,趁着天光未亮,一日中最为疲惫的时候,云珍珠离家出走了。 却没想到被时时关注她的君九思发觉,跟了上来。 毕竟两人修为相当,都已迈入筑基大圆满。走到郊外密林,太阳初初升起的时候,云珍珠就发现了远远跟在她身后的君九思。 “君九思,你给我回去!”云珍珠气愤。 君九思却道:“保护你是我的责任,你要离家出走,那我就跟你一起。” 云珍珠气得都不知道跟谁发火,极力让自己平静地把话说出口:“总是这样。君九思,你真的喜欢我吗?你不过都是听从我爹的决定。” 说着,她的声音和缓下来,不自觉染上了悲伤:“九思,道侣是非常严肃的事情,不要听我爹的话,要听从你的内心啊。” 君九思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听身后传来凶兽恶狠狠的吼声,一条鬣狗向他们扑来! 第四十九章 明珠 来不及思索,君九思猛地推开云珍珠,自己的手臂却被鬣狗的爪子划伤。鬣狗的爪子是有毒的,君九思受伤之后立刻麻痹无法动弹,手臂上流出的血也慢慢变成了黑色。 看到君九思为她受伤,云珍珠大惊,飞身挡在他的身前。 这是一只体型中等的鬣狗,似犬而不是犬,全身布满条纹,两侧獠牙尖利,它鼔涨着红意的双眼紧紧盯在云珍珠和君九思的身上,不断有腥臭的口水从鬣狗的嘴里滴落。 鬣狗身上的杀意扑面而来,云珍珠下意识屏住呼吸,抽出袖中的短刀,催动灵力,身边瞬间如狂风大作,短刀席卷着如怒浪的风刺向眼前的鬣狗。 这把短刀是她的父亲亲手为云珍珠打造,从来削铁如泥。然而,鬣狗是玄阶凶兽,相当于人修金丹初期的实力,云珍珠只有筑基大圆满,除了剑修等几种特殊的修士,境界之别有如天堑,云珍珠的修为远远比不上这头凶兽。即使这以往锐利不可挡的短刀,砍在鬣狗爪上,也只销掉它的一点皮肉。 这让云珍珠的眸色倏然一冷。 鬣狗却大怒,一击不重,再次重重往云珍珠身上拍来。云珍珠快速仰面弯腰,腰肢极为柔韧,像是顶尖的舞者,从鬣狗爪下滑出。 连续落空两次,鬣狗四肢紧紧抓在地上,腰腹间肌肉隆起,一股股腥臭的呼吸打在云珍珠脸上,它全身蓄力,长啸一声,全力向云珍珠撞去。 没过多久,云珍珠就被鬣狗撞到在地,封住了灵力,血顺着嘴角往下滴。 眼前是几乎要吞噬一切的凶兽,云珍珠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她一把抓住君九思没有受伤的右手,叹息一声,道:“臭九思,我不喜欢爹定的婚事,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你都是为了听我爹的话才对我好的!” 鬣狗腥臭的口水滴在云珍珠的腿上,她的眼中刹那间蓄满了泪,让君九思心中痛极却不能动作:“你不懂吗?我离家出走是怕你被迫接受难以从心的婚姻。如果你也喜欢我,那我还跑什么?” 兴奋地呼吸着,鬣狗口中的獠牙全部露出,就要享受这难得的盛宴。 云珍珠和君九思紧握住对方的手,闭上了眼睛。 而下一瞬,死亡并没有来临。鬣狗发出怒吼,重重摔倒在地。 云珍珠睫毛一颤,睁开了眼睛。只见一把折扇从远处射出灵丝,灵丝中带着熊熊燃烧的烈火,捅穿了鬣狗的胸腹。 鬣狗利爪尽出,飞身想要拽断灵丝,却没想到灵丝强韧非常,缠在了鬣狗的前爪上,鬣狗也被一道法术集中,于半空中摔落,激起一阵尘埃。 两支竹针同时飞来,一支解除了云珍珠身上灵力的封禁之术,一支扎在君九思已胀满黑血的手臂经脉之上,竹针一入,血即刻止住。 察觉到自己能够动作,中毒的状况也好了很多,君九思顾不上身边救他的几个陌生人,匆忙抓住云珍珠在他身上察看伤势的手,轻声道:“珍珠,我不是因为听了师父的话才对你好,我......我是真的喜欢你!你要相信我!” 刚出死境就情真告白,度春华和小桃、史向明在旁边看得津津有味。 云珍珠的脸颊腾地红了起来,只觉满脸都是热意,热得让她火辣辣的。云珍珠狠瞪了君九思一眼,却没有撇开抓住她的双手:“你给我闭嘴!” 好容易待脸上的红晕褪去,云珍珠才起身来到度春华几人的面前,敛眉行礼:“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我是云城城主之女云珍珠,他是我的师兄君九思,请问诸位留下大名,也好让我们铭记在心。” “度春华。”“史向明。”“姐姐,我叫小桃。” “......白适渊。”白适渊比他们慢了一拍,似乎有什么让他晃了神。 云珍珠爽朗一笑,道:“几位是要进云城吧?你们是我们的救命恩人,还请到我家住下,正好赶上城中有五十年一回的花朝节,让我们聊表地主之谊和报恩之心,多住几日吧。” 度春华和史向明还没想好,白适渊就替几人做了主:“那就叨扰了。” 惹得度春华看了他好几眼,就她这些日子与白适渊的相处,白适渊一直是冷漠的,虽然有小桃后有人气了许多,但他实在不像会迫不及待接受对方报恩的人。 意识到度春华疑惑的目光,白适渊转头看她,道:“你们说呢?”他的眼睛中竟带有一点祈求之意。 度春华不由撞撞史向明,道:“我们也去吧。” 走在队伍的最后,白适渊看着前方扶着君九思与度春华和史向明交谈的云珍珠,沉下了眸子。 刚才他那么快答应云珍珠的邀请,是因为在看到她的样貌时,白适渊就认出来云珍珠是谁。 云城,云珍珠,正是他前世在魔界的手下第一大将、最著名的护法——明珠夫人。 魔界明珠夫人,是魔尊白适渊最得力的手下,也是他前世除了师父和姬昌盛外,唯一真心待他的朋友。 明珠夫人成为魔修的原因已不可考,但白适渊前世隐约听她提过,她的家人就是在花朝节遇难。 而现在,憾事还没有发生。白适渊希望今生,能够救下她和她的家人,报答前世的友谊,亦是希望她能在今生,获得幸福。 魔尊白适渊的记忆一下子喷涌而出,占满了他的思绪。 作为一个魔修,不论进步有多快,白适渊都知道,他注定会在修炼之路上被魔气彻底侵占、失去自我,成为一个没有理智的杀人机器。 那时,白适渊修炼的魔功弊端已经显现,夜里有时候会因为头疼欲裂而无法入眠。这时候,他就会在宫殿里乱逛,打发时间。 有一回,白适渊路过云珍珠的殿宇。对了,那时候她都让别人叫她为明珠夫人。 她说,自己已经配不上家人赐予的名字了。 明珠夫人正对月独酌,于是白适渊也落了座。 喝的酒据明珠夫人所说,是以前她家中很喜欢备的。 月光清华,夜凉如水,没多久,明珠夫人就把自己灌醉,说起了醉话。 第五十章 刻骨 院落中没有点灯,明珠夫人的面容在黑沉的夜中明灭。 几杯酒入口,她脸上嫣红: “陛下,你曾爱过别人吗?” 白适渊脑子里闪过久远以前,太清掌门殿中的审判,和蔺涵涵凄楚闪躲的眼光。下一瞬,他又把这些记忆从心中挥去。 不待白适渊的回答,也不用她回答,明珠夫人已经自顾自地接了下去: “我爱过的,在我最好年华。他是我的师兄,我们相依相伴、一同长大。那时候,我自大得很,觉得他对我温吞的感情不是爱情。我喜欢他,但也怕我们结为道侣之后,他发现真正喜欢的人并不是我。所以我一直想远离,想寻求一段真正的刻骨铭心。” 醉眼朦胧,明珠夫人双眸温柔,专注地看着杯中映照在灵酒上的月亮。轻轻一碰,小小的月亮随之出现波痕。 “但就在我还没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我的家族遭遇了灭顶之灾。一场花朝节,我所有的亲人都死于此,而他,更是为救我而死。” 在醉意中摇头晃脑,明珠夫人并不知自己的眼中已逐渐泛起泪光。 “他真讨厌啊,自作主张救了我,自作主张留下我一个人,自作主张在我心中刻下无法磨平的痕迹。” “在他死后的最初几年,我用尽了所有的方法。我有过很多男人女人,我跟他们逢场作戏。” “可没办法,那些曾经相处的记忆,那些在心中某些角落潜藏的感情,随着时间的过去,越来越清晰,无法忘记,无法抵抗。现在我知道了,这就是刻骨铭心。” “原来这就是刻骨铭心的代价。所以你看,我总是想死,却又不敢死。想死了陪着他,却又怕死了,对不起他为我付出的这条命。” 眼泪夺眶而出,落入杯中:“因为在他死前,他告诉我,要好好活着。” “陛下,若这爱是必定要发生的事情,请你不要藏于心间,早早告诉她吧。这种挣扎与遗憾,太痛!太痛了......” 白适渊始终沉默着,没有告诉她,他的生命中,早就没有这样的人了。 她一下扑倒了酒瓶,瓶中的酒水顺着桌角滴落在地上,溅起一丝尘土。朦胧的眼睛呆呆看着眼前的瓶子。 过了很久,她又嘿嘿笑了一声,泪珠落在酒液中化为一体,喃喃出声:“如果有来生,我想好好跟你说一句,我也是喜欢你的,九思。” 明珠夫人的痛苦如此惨烈,以至于那时已无心无情的白适渊都将这些痛和遗憾放在的心里。而今生,他想弥补,即使到了最后自己无法找出真相,依然落得与前世一样的下场;但白适渊心想,能让他唯一的朋友在此世了此缺憾,也是好的。 至少。不枉他再来这世间一遭。 * 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 走近云城,直奔眼中的是漫山遍野的青翠和色彩艳丽的鲜花。蔚蓝的天空中飘着纯白的薄云,耳边阵阵虫鸣鸟叫。 云城素有春城的美誉。城外有一湖泊,名为云水。冬暖夏凉飞花处,凤凰和鸣神瞩目,一潭碧水映。 几人随着云珍珠和君九思的带路,过了云城城楼。 一时间,人间烟火气息扑面而来。 云城如春,因城中的百姓擅养花也爱养花,家门口往往会放几盆开得繁盛的花木,以供游人赏玩。更别提,一到春日,满城都是盛开的火红木棉,树木葱荣,花香四溢。 在这花景之中,来往行人脸上都带着笑容和惬意,交谈的声音热闹而不吵闹。 深吸一口空气中的花香,史向明赞叹道:“没想到云城这么美。” 前面行来一个中年容貌,气质随和的男修,笑道:“能让道友喜爱,是云城的福气,还请道友在云城多住些时日吧!” 正给度春华他们介绍名胜的云珍珠看到此人,却不由瑟缩一下。半晌,才迟疑地走到他面前,垂下头道:“父亲。”君九思也随之行礼,眼中有淡淡的祈求。 原来,此人正是云城城主,云珍珠的父亲云庆风。他接到女儿遇险的传信符,立刻出门来寻,没想到刚出门就遇上了他们。 云庆风没有说话,却狠狠瞪了云珍珠和君九思一眼,才对白适渊等人道: “在下云城城主云庆风,多谢几位道友对小女的照顾,不知几位尊姓大名?” 白适渊与度春华见多识广,一看云庆风就知道这是一位元婴修士,因而更加郑重。 “在下太清派白适渊/医谷度春华。” 史向明虽然看不出对方的修为,但既然白度两人都报了家门,自然也和他们一样:“我是史家史向明。”说完,指着小桃道:“这是我度小师叔的女儿,小桃。” 云庆风没想到几人皆是大门大派的弟子,善意而热络地笑了两声,边招呼几人进云府,边道:“我的珍珠脾气娇纵,总耍小性子,一路麻烦诸位了。正好这些日子是我云城的花朝节,就让珍珠和九思带你们在这里玩玩逛逛,让我们略尽些地主之谊。” 云庆风抚了抚须,眼中透露出些许矜持的自信:“在云城这个地方,我还是能说话算话的。” 把他们几人安顿在客院之后,云珍珠想了想,来到了君九思的院落。 君九思正吊着臂膀给自己上药,云珍珠赶紧接过他手上的药膏,细心地为他擦起来。君九思的手臂一动,血瞬间从伤口沁出又被药膏化去。 云珍珠蓦然红了眼眶,问道:“疼吗?” 君九思相貌俊朗,身材修长,面对云珍珠的问题,却笑得憨厚。他挠挠后脑勺,道:“度道友的药好像有奇效,现下好了很多。” 说着,看了一眼云珍珠发红的眼睛,又道:“珍珠,你、你别哭。这是为了救你才受的伤,我甘之如饴,一点都不疼。” 云珍珠把手中的药瓶捏得更紧,却咬着嘴唇,不说话。 怕她不信,君九思保证:“真的不是因为师父的嘱托,我才会对你好,我对你......” 话还未说完,云珍珠的脸腾得红了,“怦”地把药瓶撂在桌上,气恼道:“笨蛋!下次不准再替我受伤!” 然后云珍珠脸上冒着热气,跑了。 君九思没有追上,呆愣片刻,才明白云珍珠话中的含义。他脸上的笑容更盛,小心翼翼取出怀中的金簪,缓缓摩挲上面圆润的珍珠,喃喃道:“珍珠......” 【作者题外话】:求票呀。 第五十一章 花朝在云(一) 云城花朝节是东大陆有名的盛世,多年来不断吸引来客游玩,云家诸任家主都是长袖善舞的人物,因而花朝节已平安举办了多回。 第二日,云珍珠和君九思带着白适渊、度春华、史向明和小桃出门。 花朝节,也称“花神节”,是民间给百花赋予的生日。这一日,云城的每家百姓都会选出家中最美、最珍贵的花摆在街道旁,供人赏玩评选。 每个进入云城的人都会分到一朵特殊的红纸花,这朵红纸花由城主云庆风特制,一人只有一朵,无法造假。游客若是遇上最喜欢的花,就可以将这朵红纸花投入参选之花旁边的瓷盆中,参选之花获得的红纸花越多,就越能在花朝节评选中获胜,取得“花王”之称。有了“花王”,这一家来年的花卉生意,自然被人趋之若鹜。 长长的街道望不到头,两旁是各种争奇斗艳的万紫千红。他们一行人走在其间,柳树如丝绦般垂下,彩花绿枝相映成趣,迷了行人双眼。 街道两侧还搭起了台子,上面表演着聚散离合、悲喜忧愁的故事。这是在多年前,一户人家想出来的法子,浓妆重彩、华丽戏服,弦索胡琴伴奏下曲折婉转的唱腔,不断吸引来人聚在这里,给他们的花投票。久而久之,节戏也成了花朝节上斗艳争芳的重头戏之一。 趁着这些聚集的人群,小贩们也在台子旁支了桌子,摆上小摊,卖些新奇之物。 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满满都是参选之人的呼喊声、台子上的管弦声、商贩们的招揽声。 这场景,度春华想起内门大比时,她进入白适渊内府后看到的记忆。那种茫然又绝望的感情依然留存在她的心间,不由让她将注意力放在白适渊的身上。 与度春华的猜测不同的是,白适渊没有想到这件事,他的关注都被度春华手中的红纸花吸引了。 街道上百花如锦绣,次第争先出。然而,比百花更艳丽的,却是步态轻盈行于花间的度春华。于是,有些胆大的人,就把手中用于投票的红纸花扔到了度春华的怀中。 史向明和小桃挤在一处偷笑:“说起来,度小师叔是会开花的吧?那给您投票好像也没错诶。”小桃笑嘻嘻的,煞有介事地点头。 度春华啼笑皆非,手中的红纸花飞出打在史向明和小桃的脑门上,让两人哇哇大叫。 斜下里伸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把那些红纸花抓在手里。 度春华几人好奇地看他。 白适渊施展灵力,将红纸花都送回主人的怀中,道:“我们是来游玩的,破坏规则就不好了。”这个说法得到了度春华的赞同。 然而史向明和小桃又嘀嘀咕咕起来:“我看你爹爹是不喜欢你娘被扔花吧?嘿嘿。”小桃偷偷看了白适渊一眼,道:“我也猜是,不然阿娘这么好看,有人投花多好啊,到时候我们也参加百花评比,争个‘花王’回来。” 陪在他们身旁的云珍珠和君九思才知道度春华是能开花的树妖,沉吟片刻,道:“也不是不行啊,度道友的花肯定能艳压群芳。” 一时间天马行空起来,与史向明和小桃讨论起事情的可行性。 大摇其头,度春华打断他们,道:“我已经化妖,花期自与凡花不同,你们不要胡闹了。” 嘻嘻一笑,小桃扑在白适渊的耳边,小声告诉他:“爹爹别听阿娘的,阿娘虽然花期没到,但是很开心的时候就会开花。” 把他们讨论的话都收入耳中,白适渊抱起小桃,点点她的鼻头,又看一眼史向明,道:“听你阿娘的,不要捣乱。”史向明和小桃这才撇了嘴,不再说。 君九思觉得小桃软乎乎的模样可爱,上前给他们介绍起两旁的花木。他为人老实憨厚,又极为亲和,很快就和小桃热络起来。说着说着,话题就转到了君九思的身上。 “九思哥哥,你为什么叫九思啊?” 出了门后,云珍珠因着昨日的事,一路都没有搭理君九思。听到小桃这个问题,她才看看他,笑道:“他的名字是我爹取的,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言思忠,事思敬,疑思问,忿思难,见得思义。我爹为他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师兄能做个君子。” 小桃的嘴儿圆圆的,赞道:“原来是这个意思,哥哥的名字真好听。” 说着,她转向度春华,神色委屈起来:“比祖父取得好多了,他就只会取小桃小黄之类的名字!”丝毫不知道,她又给度剑圣漏了个底,惹得丝毫不知剑圣底细的云珍珠和君九思也低声笑起来。 度春华轻咳一声,跟在场的几人道:“见笑了。”戳戳小桃稚嫩的肩膀,道:“你可不要在祖父面前说漏嘴,不然他生气不理你了。” 皱了皱鼻子,小桃哼哼唧唧:“哼!我都知道的,阿娘以前还差点叫小花呢,太师父都告诉我了。” “哎,”度春华笑吟吟的,装模作样叹了一声气:“那是你太师父跟祖父打了一场,两人平手才得了取名权,但阿娘可打不过你祖父啊。” 一提到这事,小桃的眼睛圆了,嘴也嘟了,蓦然转头小小的手掌拍在白适渊的手臂上,振作道:“爹爹快修炼,以后打败了祖父给我改个好听的名字!” 在白适渊的前世,即使做了魔尊,也从未见过度北书和归南琴,因为这两位在不久之后就会渡劫飞升,医谷也因为某些原因分崩离析。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后来的度春华才会离了医谷,为了追逐仇人而流浪,此后才会在战场上救下自己。 度北书已臻飞升之境,不论前世今生,白适渊都是打不过的。 他移开了目光,心虚道:“唔,爹爹努力。”让身边的度春华笑逐颜开。 小桃听了这话,吐了吐舌头,给度春华做了鬼脸,摇头晃脑起来。 这幅“小人儿”得志的样子让云珍珠直呼可爱,牵着小桃的小手去看小摊上的新奇之物。留下度春华对着白适渊好笑。 以及在内心提起八卦之笔的史向明。 第五十二章 花朝在云(二) 街上人声鼎沸,摆着各类小摊子,有卖首饰的、杂货的、吃食的......小桃是剑灵化形,对吃食没什么兴趣,只往些卖小玩意的摊子前钻。摊子上的小玩意琳琅满目,让小桃看得目不暇接。 她转了一圈,见上面有一串白石珠子别致可爱,把它挂在剑穗下面,十分清新。小桃举着挂了白石的剑穗给度春华和白适渊看:“爹爹,阿娘好看吗?” 度春华点了点头,白适渊也赞同:“好看。” 对度春华与白适渊虽然是小桃的父母,但又互称道友的事没有表露好奇之心,云珍珠代小桃买下白石珠子,道:“不是什么好东西,胜在新颖。” 几个凡俗铜板的事,他们自不会跟云珍珠相争着付钱。 小桃把白玉珠子和剑穗捏在手里,眼睛忽闪忽闪的。随后又皱起小鼻子,吸了吸气,道:“也不知道老祖爷爷怎么样了?我有点想他了。” 度春华牵住小桃的手,宽慰道:“我们是修士,耐得住寂寞,才能守得住长远。更何况,以你老祖爷爷的脾气,说不定我们走了他才高兴呢!”把小桃心中升起的那点思念“打击”得烟消云散,小桃听了这话,气鼓鼓得直往她的怀里钻。 让她们身旁的史向明等人笑出了声。 白石珠是云珍珠相赠,小桃这时想起,团团行礼:“谢谢云姐姐。”直把云珍珠萌得七荤八素。 君九思不由笑开了,凑到云珍珠耳边,悄声说:“珍珠,日后我们成婚,也生个女儿吧。”把她说得脸色胀红,一肘子怼到他的肋下,哼了一声,牵着小桃去看小摊旁边拍卖行的云板。 拍卖行会在拍卖会之前,就要拍卖的好物写出列在云板上供顾客知悉,这是玄黄世界约定俗成的规矩。 今日正是花朝节,这家名为采辉堂的拍卖行也随习俗,云板上写的拍卖货物多是灵花和灵药,其中一种灵花,叫天芙蓉。 “天芙蓉?”度春华的声音中带着兴趣。下一刻,她就传音入密,对白适渊道:“你可记得,我曾告诉你,驱除魔气需要一种特殊的玉材,名为冰玉?” 白适渊的耳朵一动,同样传音,问道:“记得,怎么了?” 度春华解释道:“冰玉天生地养,天性带有一定灵性,无色无味,速度极快,胆子又小,是很难采摘的。但它有一习性和弱点,就是极喜欢天芙蓉的花香味,只要有天芙蓉,就能比寻常方法更容易引出冰玉。” 白适渊点了点头:“那我们进去看看吧。” 见两人站在云板前看了不少时间,云珍珠和君九思对视一眼,上前道:“两位对这些货品感兴趣吗,那我们进去吧?” 边引着他们往采辉堂走,边道:“这家拍卖行的老板与我家关系匪浅,我和九思在这儿从小玩到大的。” 果然,才进入采辉堂半刻,一个穿着富贵的中年男子就迎了上来,神情间不掩对白度几人的恭敬和尊重:“几位道友能来我这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城主早已嘱咐过,云城之中,都以诸位为先。” 这位中年男子也是修士,采辉堂正是以他的名字为号。为人周到圆滑,他说的话既赞了白适渊几人,又不动声色表现云庆风的长袖善舞之处。 君九思上前,递给采辉一个令牌,道:“采伯父,我们去天字号。” 有了这张令牌,采辉神情更加热烈,亲自带他们进入二楼最中间的位置。 一进入天字号房,他们就察觉到这房间被布置得富丽堂皇的同时,也设置了隔音阵和隐身阵。身在其中,外面的人根本无法看到听到里面人的样子和声音。 采辉请几人入座,亲自斟了茶,道:“天字号尚可,希望诸位不好嫌弃。” 云珍珠摸摸鼻子,吐槽他:“采伯父真是,您直说天字号是最好的不就行了,几位道友见多识广,还能看不出来?”说着,将几盘灵果推到小桃面前。 意识到云珍珠言语中对几人的亲近,采辉无奈摇头,道:“几位好坐,拍卖会就要开始,容我去打点。”从容地自房中退出,采辉留下一个侍从在门口照应,才去了拍卖后台。 采辉堂在东大陆有些名声,下面大厅中坐满了特意赶在花朝节来参加拍卖会的人群,有精神奕奕的普通人,也有势在必得的散修。 花朝节五十年一次,采辉堂也每每在此节时拍卖一些不同寻常的灵药和灵花,令这些人蜂拥而至。坐在天字号房中,就可将大厅中每个人的神情收入眼底。 没多久,大厅中的高台上就亮起无数夜明珠的光辉,采辉满面春风,神采飞扬,走上高台。 云珍珠对着这些夜明珠啧啧称奇,道:“看来,这次卖的都是好东西,采伯父今日真是下了血本。” 如云珍珠所说,在场的几人都算出身名门,这些珠子还不能让他们诧异。 简单说了几句,采辉回到主座,将拍卖台留给采辉堂的大掌柜。 拍出不少灵药和灵花后,高台上缓缓展出一个不起眼的锦盒,大掌柜瞬间双眼锃亮,红光满面,整个人都激动起来,提高了声音:“此物不可多得,请诸位鉴赏。”说着,慢慢打开锦盒,露出里面的青玉瓷瓶:“此为神血丹。” 一时间,大厅里的人突然沸腾起来,不断窃窃私语,明显比方才拍卖时热闹许多,概因大掌柜说的“神血丹”三个字。 史向明来到栏杆前,聚神听起大厅中的众人的交谈。原来,这所谓的神血丹能凝神静气,甚至可助修士筑基,即使底价被定得再高,也让那些连修真之门都难以进入的人趋之若鹜。可是...... 他问道:“度小师叔,这不是避心丹吗?”取自避心中杂念之意。 度春华会心一笑,没有说话。 云珍珠觉得奇怪,探问道:“度道友,这里面有什么说头吗?” 度春华笑道:“这药在医谷是每个弟子的基础功课。向明每次来都要被送好几瓶,没想到在外面底价这么高。” 此时史向明已经回过神来,得了便宜嘿嘿直笑,道:“居然还起了个神血丹的名头。” 第五十三章 花朝在云(三) 刚经过在街市上被云珍珠斥了一回,进了采辉堂君九思也不敢坐在她的身边,而是选择坐在了她对面,听到度春华和史向明有此说,不好意思的笑笑,道: “您身处医谷有所不知,这些凝神静气的药物对低修为的修士是非常管用的,且用了之后能有很大几率成功筑基。现在市面上有些打着聚气的灵药,却远不如医谷的有效。所以久而久之,就被炒到了天价。” 就在君九思为他们解疑的时候,下面已经开始了竞价。 神血丹的底价为一百中品灵石,没一盏茶的功夫就被叫到了五百中品灵石,把度春华看得直皱眉。 然而,叫价并未结束,二楼不知何人出了个底价十倍的数字,将这瓶神血丹收入囊中。 这下子,连小桃的明白了,直说他们坑人,让云珍珠和君九思挤出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度春华也是连连点头。不过在注意到云君二人的神色时候,又轻笑一声,从乾坤袋中取出几瓶避心丹,每人发了一瓶。“既然这丹药这么值钱,那大家每人拿一瓶回去。” 把云珍珠和君九思惹得更加不好意思,推辞起来。 史向明哈哈大笑,把避心丹收下,劝他们:“拿着,这也不是什么特别珍贵的灵药,对度小师叔来说只是九牛一毛罢了。若真要报答,她以后需要找药材的时候,你们如果知道消息,告诉一声,互惠互利不就行了?” 这一席话,终于把两人说得安心坐在位置上。 神血丹的下一场拍卖物,就是天芙蓉。 青山丽朝景,玄峰朗夜光。未及清池上,红蕖并出房。日分双蒂影,风合两花香。鱼惊畏莲折,龟上碍荷长。云雨留轻润,草木隐嘉祥。徒歌涉江曲,谁见缉为裳。 这首诗写的正是天芙蓉之美。碧浪波上,翠绿的如圆盘的荷叶丛生。天芙蓉亭亭玉立于如小伞一般的叶片中间,胭脂色的花瓣一层叠着一层,雅洁妩媚,倾国倾城。比天芙蓉的花苞之美更出名的,是天芙蓉的花香。其香浅淡,却幽远绵长,深吸一口天芙蓉的香气,沁人心脾的滋味,让人有说不出的顺心遂意,立刻就能神清气爽。 高台上,大掌柜介绍起天芙蓉的好处:“天芙蓉花之绝美,诸位已见。然,此花最特别的,要属它的香气,不仅能使人清心,还能引冰玉现身。冰玉大家可知,这可是能让人在天火中存生的宝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天芙蓉被养于一口青瓷缸中,花儿优雅从容地绽放。小桃不自觉赞道:“这花真美。”说完又想到度春华还在身边,不由奔到她怀里,信誓旦旦:“这花好看,但在我心里,阿娘的花才是最美的。”说得一桌子人都笑开,度春华心中更是软得一塌糊涂。 大掌柜的介绍还在进行:“这花还有另一个作用:就是可以赠予心仪的修士!”大厅中的人也噗嗤笑起来。 不过,虽然大掌柜说了许多,但实际天芙蓉对低境界的修士作用远没有他夸耀的那么大。他们境界低,修为升阶时劫数也远没有高阶修士的来得猛烈,且就算出入秘境宝山,也会选择危险不大的地方。因此,终他们一生,可能永远也不会遇到天火,更别提冰玉和天芙蓉了。 因此,天芙蓉的底价是五十中品灵石,开始竞价之后,只有廖廖几人加了点低价,停在了七十中品灵石。 等了一会儿,白适渊见再没人出价,亮起算筹,对高台喊道:“一百。”天字号房中有隔音阵法,要用算筹才能喊价。 对天芙蓉来说,这已是难得的高价。大掌柜见状,一拍手,对竞拍的人问道:“有人出一百中品灵石,诸位是否还有要出价的?” 厅中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这个价钱已经远超预期,就算有想要的,也偃旗息鼓了。 大掌柜要落锤时,原本出了七十中品灵石的地字号房又出一价:“一百二十!” 史向明咋舌,经了半年的相处,虽然从容许多,但他对白适渊骨子里还带着点害怕,凑在小桃身边,悄声说道:“居然有人敢跟白师叔竞价啊?”小桃掏掏耳朵,作出什么都没听见大样子。 白适渊没管他们,接着与地字号房出价。 一来一回,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价格越来越高,白适渊也皱起了眉。最后,停在了白适渊喊的三百中品灵石,地字号房中的人才再没有动静。 就在他们以为白适渊肯定能买到天芙蓉的时候,采辉敲响了天字号的房门。 原来,采辉是受地字号房里的修士所求,前来劝说白适渊将天芙蓉让给他的。 云珍珠啧了一声,笑道:“采伯父,你刚才还说我爹嘱托你云城之中以白道友他们为先呢。” 采辉忙不迭赔礼,歉意道:“实是没有办法。不瞒诸位,地字号房的是我朋友家的一个小辈,他此次就是为天芙蓉而来。哪成想天芙蓉已上云板,他没了办法才参与竞拍的。” “他的家中有位长辈平生最爱天芙蓉,天芙蓉极其稀少,这位长辈却年事已高,错过这一回,也许以后就不得再见了。所以希望您能把天芙蓉让给他,他愿意补偿诸位。” 白适渊转头看了看度春华。 度春华传音:“原来是子欲养而亲不待,我其实还有一颗天芙蓉的种子,本来买这棵成株的也是为了将失败的几率降到最低。现在这人如此渴求,不如我们就让给他吧。” 白适渊点点头,沉吟片刻,对采辉道:“补偿却是不用。可怜他一片孝心,只望他能与长辈共享天伦。” 度春华在心中叹息,在说出子欲养而亲不待时,她就知道白适渊肯定会将天芙蓉相让。虽然他从不提起吕冰原,但经历了简沉之事,度春华知道,在白适渊的心中,一刻也没有忘记这个教养自己的师父。 竞价之事就这么过去,得了白适渊的准话,采辉对他们态度更加恭敬,君九思也不由松了口气。 云珍珠却看了看高台上的天芙蓉,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 第五十四章 花朝在云(四) 接下来拍品他们就没什么兴趣了,不久就打算离开。底下小侍从正在这时寻了来,在采辉的耳边说了几句。他们才知道,那位终于购得天芙蓉的修士得知白适渊感念他的孝心,将天芙蓉相让,说:“他们的好意,我却不能当作理所当然。”于是取了自己珍藏的一幅画回赠。 画展开在他们面前,上面是一棵大树下,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凡人,行云流水,栩栩如生。 小桃探出指尖,摸摸画中的那棵大树,高兴地回头,道:“阿娘,这棵树和你好像啊。” “是吗?”度春华上前与小桃一同观察,微微笑道:“确实呢。” 心中一动,白适渊将画收入乾坤袋,采辉立刻恭敬地把他们送出拍卖行。 谁知才走出拍卖行没几步,他们就听到旁边小摊上有人起了争执。 云珍珠和君九思作为云家人,在花朝节上维持秩序和平和是他们的职责,对白度几人抱了拳之后就去摊贩旁边了解经过。史向明也很好奇,跟着他们过去。 原来是一个摊主为了在花朝节上招揽客人,在自家摊子上摆出了一块含有道韵的石头。这块石头是他的传家宝,传说是天外陨石。既是传家宝,本也是不会轻易拿出的,但因为云城在云家治理之下向来安定,也没出过什么魑魅魍魉。故而,摊主也没留什么心眼,只在拿出时言明,这块石头只可欣赏,不会出售。 谁知有个男修,一眼就看上这块石头,在摊主说了不卖之后,还要强行拿走。摊主不愿,言谈间就争执推搡了起来,那个男子身为修士,甚至对摊主这个凡人施以定身诀。 对凡人随意使用法术,是云城的大忌,这事很快就被报给云珍珠和君九思。 眼前的男子样貌尚算清秀,只是一双不大的眼睛在他的脸上咕噜咕噜直转,瞬间给人猥琐浅薄之感。看到云珍珠和君九思也是修士,他停下了强夺,一颗灵石砸在摊主身上。 “我这是银货两讫,不要多管闲事!” 摊主想要说话,谁知定身诀上又被这个男子施了静音术,吓得心下一愣。 一道灵力从云珍珠身上弹出,摊主的禁制立刻解开,忙不迭解释起来:“冤枉啊,大小姐,我说了这块石头不卖,是这人不依不饶还要强夺!”根本不是什么银货两讫。 其他小贩们围在外面,纷纷给摊主证明,是这个男子强夺在先,滥用术法在后。 云珍珠听了他们的分辨,点点头,对男子道:“阁下,还请归还石头。我云城百姓,有不卖东西的自由。” 猥琐男子一怔,没想到有人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关城刘茴,我的未婚妻可是玄水宫宫主的女儿!你这什么大小姐可要想好了,莫非你想与玄水宫为敌?”玄水宫是这片地界上最大的门派,多年来与云城一直相安无事。 刘茴不信在这块土地上还有人听了玄水宫的名字会不心生敬畏,他得意地盯着云珍珠和君九思,眼中尽是嘲弄。 云珍珠的眼神一凝,正色道:“就算你与玄水宫有亲,我想玄水宫身为名门正派,也不会容你抢夺百姓之物。”须臾又转换话音:“阁下如果有其他喜爱的货物,我们云家倒是可以帮忙转圜。” 既驳了他借玄水宫之名生事,又带着安抚之意,一席话不可谓不周全。 然而,刘茴才与玄水宫宫主之女定下婚约没多久,想要那块含有道韵的石头也是为了讨好老丈人,给他的阵法添加阵眼。 他找了不少地方,寻觅多时,本是志在必得。现在却被云珍珠一再拒绝,恼羞成怒道:“给脸不要脸!还想跟我讲道理?你爷爷我就是道理,给我滚开!”说着就要推开人群。 云珍珠依旧站着不动。 身为经典炮灰,刘茴果然没让人群中的白适渊几人失望,他怒极反笑:“好得很!” 刘茴掏出一把巨大的流星锤,催动灵力,那流星锤被他控制在半空中不断旋转,周围也被带起几股微不可见的小旋风,向云君两人和旁边围拢的人群袭去。 眼看这带着杀意的旋风就要刮到自己身上,围观的小贩们登时慌乱起来,他们是凡人,对修士手段毫无护身之力。刘茴之阴毒,不仅挑衅云珍珠,还要杀了这些百姓! 君九思皱眉,瞬间在百姓面前设下结界,取出自己的长刀握在手中。 流星锤在被结界阻挡之后,就回到刘茴的手中。他的力气极大,流星锤在他手中被挥得虎虎生风,向云珍珠砸过去。 云珍珠的本命法器正是她之前在城外用来对付鬣狗的那把短刀,短刀在面对鬣狗时力不从心,是因为那凶兽的修为在云珍珠之上。而在刘茴砸向她的时候,云珍珠就看出,刘茴是个色厉内荏的喽啰,他力气虽大,招式却粗糙,修为刚刚筑基,对上真正的修士,还差得很远。 阻止要上前帮忙的君九思,云珍珠手持短刀,蓦然跃起,迎着那柄流星锤而去。短刀与流星锤相撞,碰撞时火花飞溅,激起一阵刺耳的声音。 刘茴本来还在自傲于自己的力大无穷,谁知云珍珠的短刀撞在他的流星锤上却如山岳一般把他压得死死的。没多久,他的虎口处就被震出一道口子,血顺着手臂流下,让他再也无法握住武器。 流星锤砸在地上,带起一阵尘埃。 日光之下,云珍珠的立于刘茴的身前,正色道:“刘道友,你输了!我云城向来好客,但你若是趁此机会欺凌百姓,云城不允,云家更不允!” 几句话,快要把刘茴的耳朵都要震聋。刘茴恨意的眼睛中带着凶狠,把云珍珠的样子记在心里,狼狈地拖着流星锤逃了。 被大小姐保护一回,又听到了这样的话,结界外的摊贩百姓们不由都高兴起来,鼓起了掌。 看了这么一出,白适渊心中思索起来。前世遇到明珠夫人之后,白适渊也曾问过杀她家人的凶手是谁。明珠夫人却没有回答,只说她的仇人早就在她有能力报仇之前也被灭门了,所以白适渊至今不知她的过去。 而刚才,刘茴回望云珍珠的眼睛中的恨意,让人觉得心惊。 白适渊不由怀疑起了玄水宫。 第五十五章 花朝在云(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六章 花朝在云(六) “小小云家也敢奚落我们,我们走!” 寒音刘茴到达云府门前的时候,白适渊和度春华几人已经回了云家,正打开君九思的结界教他弥补漏洞。 白适渊刚讲解完,云府大门处就传来轰然巨响,然后是嘈杂的人声。 刘茴引着寒音和她的护卫来到云家门前。 云家虽然是城主府,但并未修建得雕梁画栋、金碧辉煌,占地虽不小,但一切皆以实用为主。 寒音一行人来到阶前,就要闯入府门,被守门的侍卫阻止,道:“这位姑娘,这是云府,不能擅闯,若是寻人,小的可代为禀报。” 侍卫的话被一声冷哼打断。 “今日闯的就是你云府!”说着,寒音运转经脉,指尖一道灵力把门口的两个侍卫瞬间掀翻在地!寒音还嫌不足,手上凝出一团雷光,雷光越聚越多,将入夜后的云府大门照得如同白昼。收缩挤压,寒音的速度越来越快,气势也越来越盛,让瘫在地上的侍卫心中恐惧! 果然,她翻掌一推,雷光“轰”地一声打在大门上,发生巨响。云府存在千年的府门,应声而塌,守护云府多年的大阵也坍了半边! 寒音尖锐的声音响彻:“云珍珠,你给我滚出来!” “也不看看刘茴是谁的人!云家敢跟我作对,就是跟玄水宫作对!你云家不过是个卖花的下贱商户,只能讨人欢心的玩意,有什么资格?”这话是在骂云家,却也让刘茴的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 刘茴的心中如被针刺一般,他已经是寒音的未婚夫,而寒音口口声声他是她的人,在他看来,没有丝毫尊重。刘茴死死压住心中的怒气,打定主意要在寒音身上捞足了好处。 “你不是说我寒音给你提鞋都不配吗?我就站在这里,看是你给我提鞋呢,还是我给你一巴掌!” 护府大阵被破,这些话当然立时就传到了云庆风以及其人的耳朵里。云庆风即刻寻云珍珠和君九思过问事情发生的经过。 云珍珠脾气急躁,一见到云庆风,立刻就把在花朝街市上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那她说的‘提鞋’又是怎么回事?”云庆风又问。 云珍珠也是疑惑,摇头道:“这个我也不知,想来是那个刘茴为了激起寒音的恨意,添油加醋刻意编造的。” 云庆风转头看大门方向,陷入沉思。迟疑一瞬,云珍珠问道:“父亲,得罪了刘茴,我和师兄做错了吗?” 轻叹一声,云庆风拍了拍云珍珠的肩膀,看了一眼她身后的君九思,道:“你们没错!”“没错”二字被云庆风说得铿锵有力:“云家身为云城之主,城民才是我云家千年立身之本!爱民本就是我们的家训,如果因对手强势,我们就连百姓的传家宝都不保护,那云家有何颜面存于世间?” 说着,欣慰地摸摸云珍珠的额发:“我也渐渐地老了,云家以后终究会交到你和九思的手里,你们有此风骨,我很欣喜。”这话说得云珍珠松了一口气,也让君九思憨厚的脸上染了一点薄红。 云庆风带着云珍珠和君九思到了到处都是灰尘石块的大门,白适渊等人也跟在他们身后。 抱了抱拳,云庆风的脸上没有任何怒气,对寒音道:“寒小友大驾光临,我云庆风未能出门迎客,却是我的过失。”一句话,没有提寒音刚才所辱骂的话,也不提她一出手就破了云府的大阵,只提迎客之事。 寒音讥笑,脸上浮起轻蔑之色:“谁是你的友,谁又是你的客?别往脸上贴金了!” “我今日来,不过因为你的女儿侮辱了刘茴和我!” 云庆风依然仪态端然,从容应对:“小友,这事我方才已经问过珍珠和九思,他们绝没有羞辱你们的意思,这其中定然存在什么误会。玄水宫是我们这片地方最大的门派,我云家与玄水宫素无往来,为了小小的争执而去侮辱名门大派,岂非是找死?”言下之意,就是刘茴为了激怒寒音给他报仇,而撒了谎。 这话说得寒音也踌躇起来,不由看了刘茴一眼。 刘茴见云庆风几句话就让寒音犹豫不决,不禁暗叫不好,忙凑到寒音的耳边,低声道:“音儿,这些都是云庆风的推脱之词,我们在一起这么久,我骗谁也不会骗你啊。” 果然,片刻未过寒音就在刘茴的鼓动下又开了口:“呵!不管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刘茴是我的人,云珍珠和君九思拒绝刘茴就是看不起玄水宫!识相的早点献上那块石头,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还能消消气。” 眼前是两方人马对峙,小桃自化形以来除了在医谷和太清派,就是跟着度春华在各地游历寻人,从没见过这种阵仗。她依偎在白适渊和度春华的身边,细细的眉毛紧皱,疑问道:“爹爹,阿娘,我们不去帮珍珠姐姐和九思哥哥吗?” 度春华弯腰将小桃抱进自己怀里,感慨道:“这是他们云家的事务,云城主既然没有求援,我们是不好越俎代庖的。再说,即使要帮,也要在他打败对方,立了威势之后,我们再亮明身份,才会有所震慑。”小桃抓住她的衣袖,似懂非懂地点头。 在云庆风和寒音唇枪舌剑时,史向明身为娱乐八卦史的传人,给他们讲起了玄水宫。 玄水宫宗门所在之地有一条玄水,立派的老祖不费心,就以玄水为名。门中传承的是法修之道,主修符阵。 “说起来,玄水宫确实有阴毒的传闻,”史向明挥了挥衣袖,将大门倒塌带来的灰尘扇向外边:“这一任玄水宫宫主,就是那位正在叫嚣的寒大小姐的父亲寒通,正值盛年,修为已是出窍初期。听说多年前,寒通曾在某地一个村庄出现,没多久,这个村庄就被屠戮殆尽。有人说就是寒通所为,但因为没有找到他杀人的踪迹,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摸摸下巴,史向明唏嘘:“本来,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在我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如今看他的女儿和未来女婿,我倒觉得未必全无可能。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啊。” 【作者题外话】:求银票呀。 第五十七章 花朝在云(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八章 花朝在云(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五十九章 花朝在云(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章 花朝在云(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一章 花朝在云(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二章 花朝在云(十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三章 花朝在云(十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四章 花朝在云(十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五章 花朝在云(十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六章 花朝在云(十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七章 花朝在云(十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八章 花朝在云(十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六十九章 花朝在云(十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章 花朝在云(二十)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七十一章 花朝在云(二十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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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克!也不知道把我当谁的替身呢!祝他早日暴毙!” 开阳本是另一个世界的社畜,为了提升体力做了个早起跑步的计划。谁知计划的第一天,她在江边跑到半截时,就遇到了生平仅见的大雾。开阳还没反应过来,就地动山摇,她以为是发生了地震,哪知再睁眼时,她早已不在原来的世界。 而是来到了一个叫魔界的地方,变成了一个娇嫩的婴儿被一个俊逸的男人抱在怀里。那个男人自称况暮,是魔界的魔尊,叫她开阳,说他是她的父亲。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与她出生成长的地方完全不同,且魔界这个叫法,怎么听也不是什么好词,一看就不是好地方啊。 因而,开阳原本想着,只要况暮不强迫她杀人放火,她就认了这个便宜父亲,给他养老送终,也算报答他的养育之恩。可惜开阳气运实在不佳,她做的计划,最终的归宿皆是无法实现的。 谁能想到呢?自她进入魔宫,就被禁止外出。除了况暮和几个照顾她的宫人,谁也不知道这个突然出现的帝姬长了什么模样,是何种性情。 陌生的世界、无法独立生活的现实让她只能忍耐,然而随着时间过去,开阳的身体开始生长,她那所谓的“父亲”况暮看她的眼神越来越不对劲,直至染上不该有的感情。 这也让她越来越怀疑况暮并非这具身体的父亲,不然就是他真的对自己女儿有非分之想。 无论是哪一种,开阳都不能好好看待况暮了,她必须抓住一切机会积蓄力量。 因为成为了孩子,在魔界的前十几年,开阳并没能力离开魔宫,只能蛰伏在况暮手下求生存,与之虚以委蛇,小心翼翼修炼功法。 平心而论,况暮虽然嗜杀成性、喜怒无常,但对于开阳,却也做到了十分照顾。只是越长大,他看她的眼神也越发放肆,放肆到都令开阳怀疑,如果不是她经常故意唤他父亲以提醒两人的身份关系,况暮都会做出什么事来。 这样的时候越多,开阳就越发心惊胆战,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她必须他耐心告罄前,离开况暮这个大魔头! 开阳十八岁生辰那日,开阳见况暮心情上佳,第一次提出去外面游玩,并为“父亲”办事为况暮分忧的愿望。也许是酒气影响了况暮的思绪,也或者是开阳眼里的渴望打动了这个喜怒无常的魔尊,况暮竟然同意了,因而才有了这两次的出行。 * 在等待帝姬到达山城的时候,白适渊和史向明还有事要做。 他们的魔界第一站之所以选在山城,除了探寻帝姬行踪之外,还有些与凡人有关的消息需要在这里验证。 第二日,小桃和泽兰跟着白适渊和史向明身后,在山城闲逛。 山城城北历来草木不长、鸟雀不生,一路走来土地贫瘠,是山城贫民聚居之地。 他们一行四人一走进巷口,路人就纷纷避让,更有甚者一看到他们,很多人就加快脚步离开了巷子。 小桃看着那些魔族落荒而逃的背影,不由觉得奇怪:“我们没有显露灵气,也并未动手,他们为什么怕我们?” 白适渊负手站在她的身边,淡淡解释道:“魔界是个彻底以修为分阶层的地方,上位者仅凭修为高,就可以毫无阻碍、无限度地欺凌下层百姓。我们穿着不错,他们以为是来寻‘乐子’的,故而我们会被这里的人忌惮。” 所谓乐子,就是以残害下层魔族取乐,剖腹挖心、杀人断肢,什么都有可能。 白适渊如此博学,史向明不由感慨:“白师叔真是见多识广,连这都知道。” 白适渊笑笑并未回答,史向明说得也不算错,这确实是他前世的生存经验。 第二百九十二章 凡人 泽兰微微扬眉,与小桃对视一眼。 小桃了然,伸手挽住白适渊的手臂。白适渊感受到来自女儿无声的安慰,他笑笑,拍拍她的手背道:“爹爹没事。” 走到街拐角的时候,一个浑身没有魔气的小女孩映入他们的眼帘。 魔界的魔族来源有两大类,一是修真界的修士修炼魔功入魔,二是魔族在魔界结合生下的孩子。 但这两种,不论是哪种,皆是身上带有魔气,从未有例外过。 而现在,魔界出现了个没有魔气的小女孩,这代表什么? 史向明一愣,指着女孩的身影道:“这小姑娘肯定就是,我们追上去!” 小姑娘年纪虽小,但脚程不慢,她就像个灵动的猫儿,不消一刻,就七拐八拐来到一处院落。 院落早已破败,墙垣断了半截,屋顶破漏、窗棂朽败,院中寸草不生,残砖烂瓦随处可见,只有两间房尚算完整,想来就是女孩的住处。 只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几乎等同于废墟的庇护所,也并不安全。 因为此时此地,浓烈的黑色魔气弥漫了整个院落,是有魔族正在暴动。 其中的一间房屋中,一个高瘦的男人正下死手抓在身边女人脆弱的脖子之上,男人的眼睛已经彻底被魔气刺激得溢血,脸上黑气涌动,早已失去了理智。 女人在他手下奄奄一息:“夫君夫君!我是阿荟啊,你醒醒——” 女孩一回家就看到这种残忍的场景,脸上的恐惧一闪而过,但恐惧之下女孩依然上去想要拽住男人,嘴里哭喊着:“爹!爹!这是娘啊,你不要这样!你不能让魔气控制你,你醒醒啊——” 几乎要断绝气息的女人这才看到女儿偷偷回来,她浑身一凛,用仅存的力气推开女孩:“语儿你回来干什么?你爹不行了,你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 “可是,娘——他是我爹,你是我娘,为怎么能弃你们独自逃跑?” 女孩的哭声中,女人的力量却已不足。男人五指成爪,指甲浓黑锐利,眼中早就被兽性占领,看向眼前的女人时其中只有垂涎与渴望,渴望着吞噬眼前的血肉和力量。 他的手指一用力,指尖瞬间刺破女人胸前的肌肤,血液喷涌,让男人唇角勾起笑容:“好红好鲜美的血啊。” “娘——”母亲在自己眼前垂死,女孩睁大眼睛尖叫。 就在这时,门口的白适渊指尖一动,一股力量无声无息打在男人的手上,让他猝不及防放开了手。 白适渊他们做了伪装,男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感觉他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击中跌倒在地。 这股力量毫无阻碍地进入男人的体内,与他的魔气厮杀博弈,没一会,男人就挣扎着昏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女人被大喜过望的女孩扶起。 然而白适渊没有迎来这对母女的感激,女人恢复几分之后就警惕地看着他们,她拉过女孩,护在她和男人身前,戒备问道:“你们是谁,来我们家做什么?” 白适渊并未回答,只是看向躺在地上的男人。 女人被他的目光惊吓,瑟缩道:“刚才、刚才我们就是......闹着玩的,对!闹着玩!我夫君他、他并没有魔气暴动,他只要醒过来就会好的,你们、你们不要抓他!” 小桃从出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救人之后被对方害怕,她十分新奇,感兴趣道:“我爹出手,你夫君确实醒来就会好,但他都被魔气侵蚀成那个样子了,你却说不是暴动,分明是睁眼说瞎话嘛。” 而且她爹刚救了她夫君,她不感激也就罢了,居然觉得他们会害她夫君,这是什么道理? 女孩看小桃点破母亲的破绽,急得眼眶都红了,她还小哪里能有办法,能想到的只有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各位贵人,我娘不是故意的。可、可我爹真的不是坏人,是魔气害他变成这样的,我们也没办法——” 她的哭声哀戚而绝望,让她的母亲也不由湿了眼睛。 心中轻叹,泽兰拉住小桃的手臂,附在她耳边说道:“若我没看错,这家人是凡人入魔。” 小桃一顿,看向白适渊和史向明,原来他们不发一语,竟是因为如此。 女孩的哭声中,地上的男人呻吟着睁开了眼睛:“唔,我这是怎么了......” 女人忙去看他,发现果真如小桃所说,男人身上真的好了很多,这才如梦初醒般对白适渊道谢:“恩人,是小女子有眼不识泰山,错会了你们的好意!” 第二百九十三章 桃源 他们一家这才想起请白适渊他们落座,女孩教养极好,忙去厨房端了几碗水放在他们手边。 白适渊看了眼被悉心照顾的男人,问女人道:“你方才所说,让我们不要将你夫君抓走是什么意思?” 男人脸色一白,沉沉闭上眼,虚弱地叹息,女孩一惊,忙上前照顾,女人更是因这问题想起以往的经历泪流满面,看得出来一家人感情极好。 好半晌女人才抹去泪,告诉白适渊,她叫杨荟,她夫君名唤孟元,他们的女儿名为孟雨。 她之所以会对白适渊一行说那样的话,是因为:“如果、如果我夫君魔气暴动被人发现的话,他就会被城主派人带走。被带走的人从未回来过,人们都传,说他们早就死了。” “是以,我才以为诸位是来带走我夫君的,才会如此警惕。” 史向明对她说的话提出异议:“自我们进入山城,当街暴动都不知见过几回了,为何你们就会被抓?” 这话让杨荟瑟缩,白适渊心中微叹,问道:“因为你们是凡人,是吗?” 孟元一惊,挣扎着爬起身来问道:“恩人怎会知道?” 仅凭一面,白适渊就能看出他们的出身来历,且进入他体内的力量与魔气完全不同,这股力量顺应他的经脉为他的骨骼进行梳理后,气息运转比之前更加圆融。 孟元立刻知道眼前的四人定然是深藏不露的,也许,他们的困境会因白适渊四人的到来,而有所改变。 白适渊摇了摇头,道:“这问题的答案于你们没有好处,甚至可能会给你们带来灾祸,你还是不要问的好。” 他的回答让孟元和杨荟霍然一惊,对视惊疑许久,才愣愣点头:“是......” 史向明怕白适渊吓到这凡人一家,忙出来打圆场道:“我们并无恶意,只想请教,你们是怎么由凡间来到魔界的?” 好在孟元还记得他们出手相助之恩,没有多想,将一家人的经历告诉了他们。 他们一家本是凡间某小国的凡人,生活在山间乡村,虽没有大富大贵,但家人皆在也算和美。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几年前,他们所住的当地遭了旱灾连续两年粮食颗粒无收,一家人眼看就要活不下去了。 这时,就像是久旱逢甘霖,一个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 男人衣着光鲜,自称怀素,来他家借宿。孟元一家纯朴善良,即使自己挨饿也给怀素煮了一碗水饭。怀素也感念他们的好心,临行之前还盛情告诉他们一个消息,他来自一个长年无灾的桃源之地,为了报答他们,可以带孟元一家前去躲避灾荒。 长久的饥饿和困顿已经让孟元一家走投无路,怀素为他们描绘的桃源太过美好,就这样孟元带着杨荟和女儿孟语做出来居家搬迁的决定。 谁知道,他们的一次好心,换来的并非知恩图报,那时的他们谁也不知道,所谓的桃源,就是那个他们只在戏文中偶尔听闻的魔界,他们以为,自己奔向的,会是光明的未来。 怀素带他们到的地方,纤陌交通、鸡犬相闻,人人举止彬彬有礼,见到孟元一家新来也并未排斥,反而甚为欢迎。 桃源的村人告诉他们,其实他们不是凡人,而是修士,怀素也是看中孟元的资质,才将其引入其中的。 新鲜而美丽的地方,和气而有礼的人们......一切的一切都让孟元一家人迷失其中。 欢迎过后,怀素开始教他们三人修炼功法,其中孟元资质最高,杨荟稍次,而孟雨则因年纪尚小而暂时搁置。 他们并不是桃源里唯一新来的,在他们后面,怀素带着越来越多的凡人来次定居。 这里实在是太美了,物产丰富还能修炼,让很多人起了携亲带友的想法。 新来的凡人们将这件事试探着与怀素一提,谁知他极为兴奋地答应下来,带着他们中几个再去凡间,带着更多凡人来到桃源。 然而所谓假象,是一定会露出背后的丑陋真实的。幸福的好景不长,没几年过去,他们中的一个人突然就像疯了一样,浑身裹满黑气,将阻止他暴动的家人全都杀害。 这事在桃源中引起极大的风波,因为除了这个人,也不断有人身上出现那种危险的黑气,人人都害怕会走上杀人者的老路。 这时,怀素出现了,他似乎早就习以为常,封住尚未“发病”之人的记忆,将出现黑气的人扔出桃源。孟元一家就在其中,被怀素扔在山城自生自灭。 第二百九十四章 印象 到了那时,他们才知道所谓的桃源,怀素口中的新世界,原来竟是魔界。 麻绳专挑细处断,命运的苦难并未就此放过他们。 孟元一家在山城辗转落脚,哪知山城城主特别厌恶凡人,接收他们本就不愉,因而他动了心思,一旦发现凡人暴动,就把他们抓走。 听了孟元的讲述,小桃不由呢喃:“况暮为何要将这些凡人偷渡进入魔界呢?” 泽兰冷笑道:“不过是想扩充魔界的力量罢了。修真界因五百年前之事对魔气和魔族防范极深,况暮就将目光转向了凡人。凡人手无缚鸡之力,更好控制,不是吗?” 小桃一颗心沉了下去,呢喃道:“修士伤害凡人是天道最为忌讳的,他不在乎因果吗?” “哎——”泽兰拂着小桃墨黑的青丝,叹息道:“他若在乎,就不会做这么多了。”诱骗归静妍代他而战,引导白适渊取代他成为魔尊的命运,为了天机镜屠灭吕氏满门......况暮只在乎自己,这些因果,从未被他看在眼里。 杨荟不知两个孩子在说什么,见白适渊一行气息平静,再度相求:“还请诸位不要将我夫君魔气暴动之事告诉他人。” 史向明摆了摆手,点头道:“你们稍安勿躁,我们定然不会出去乱说,只是有件事还需你们帮忙。你们对进入魔界——也就是那个‘桃源’还记得多少?” 杨荟想了想,迟疑道:“我们被怀素带着一路朝西,来到一处极为险峻的峡谷,过了峡谷没多久,就被带到‘桃源’了。” 孟元也点头,他们的记忆一致。这时孟雨探头补充道:“娘,我记得过峡谷那天,是不是下了很大的雪?” “啊对!”杨荟连忙点头:“雨儿不说我都忘了。” 孟雨腼腆笑笑:“我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是以印象深刻。” “大雪......”白适渊略一沉吟:“我知道了,多谢你们。” 史向明不由心中怜悯,问道:“白师叔,有没有能救他们离开魔界的办法?”一路看来,这一家子就是纯朴的凡人,即使身在魔界也不脱本色。 白适渊看他一眼,知道他是起了不忍之心:“他们已经彻底入魔,他们的身体也无法长时间离开魔界,且凡间和修真界是没有魔族的容身之所的。” 史向明连忙指着孟雨道:“那她呢?这小姑娘还未入魔。” 小桃也在帮腔:“对啊对啊爹爹,孟雨妹妹没入魔!” 小桃抓着孟雨的手臂,两个小姑娘站在一起,一般的身高,一般的青春动人,只是小桃的愁绪向来被她埋在心底,而孟雨因生活的重负,眉宇间也早就褪去了少女的纯真。 白适渊倏然叹息,对孟雨道:“孟雨,你尚未入魔,我们可以帮你离开这里。” 可孟雨却并未欣喜若狂,她并不关心自己,反而问起了别人:“恩人,那我爹娘呢?” “他们早已无法离开魔界。” 孟雨白了脸,随即道:“我想留在这里。”陪她的父母。 女儿有这心意,孟元和杨荟又是感动又是着急:“恩人您别听雨儿的,她、她还是孩子,她说的话不作数的!请您一定要带她走,求您!” 又作势骂孟雨:“恩人大发善心,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好歹?” 看似冷漠实则无比关怀的骂声中,孟雨垂首。就当孟元夫妇以为她会和以往一样乖巧听话的时候,孟雨“扑通”一声跪在了他们面前,却是一言不发。 那一瞬间,所有的骂声都消失不见,看着眼前的女儿,孟元和杨荟看入对方的眼帘,潸然泪下。 这样万分纠结的一家人让小桃想起了早逝的母亲,不知她在青月山顶做出选择的时候,是不是也是如此。 小桃闭了闭眼睛,将涌出的泪意压下,拽住白适渊的手臂,祈求道:“爹爹能帮帮他们吗?” 女儿之求,白适渊肯定哪有不愿的?更何况,这实在是举手之劳,他今生为修真界渡劫修士,如今也到了他该承担责任的时候。 白适渊沉吟片刻,指尖光辉闪现,他的手一动,灵光瞬间脱离顺着他的指引进入孟雨的身体。 孟雨一惊,问道:“恩人,这是什么?” 小桃面容秀丽,看到父亲的举动后更是眉开眼笑,含笑说话之时,令人如沐春风:“当然是对你好的东西。” 白适渊点头,顺着小桃的话解释道:“我在你心脏的血管处设下一道隔膜,这道隔膜在你以后即将真正入魔时会对你发出预警,若你想离开魔界,它也会引导你。” 第二百九十五章 君子 有了这个,孟雨就不需现在考虑离开父母之事了。 她的父母一听,果然大喜过望:“多谢、多谢恩人为雨儿费心!” 与此同时,白适渊转而对孟元夫妇道:“我可以给予力量,让你们可以在魔界平安生存,但作为代价,你们的生命也会在百年后完结。” 杨荟唇角含笑,欣然对孟元点头。 孟元看一眼妻子,又看一眼女儿,笑着笑着落下来泪来:“那太好了,这见鬼的魔族我们早就当够了!一百年呢,我们还能看着雨儿长大,即使生活再苦,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也是好的。” 泽兰站在白适渊的身后,看着这玄黄世界最普通却也最坚韧的凡人一家。度春华和白适渊曾带着小桃,陪他走遍陈国为他赎罪。 度春华曾告诉他,玄黄世界有着修士,有着魔族,凡人却是其中最脆弱的,他们寿命不过百年,不论修士或魔族,动动手指就可以将他们湮灭。然而凡人却也是最坚韧的,他们勤劳而执着,坚毅而忍耐,可以利用一切有限的资源在这世间顽强繁衍。 修士魔族修炼是为求己身,凡人却创造着玄黄世界的未来。 那时的泽兰不懂度春华话中的含义,如今看着孟元一家的韧性,泽兰才明白度春华的感悟。 孟元的话让白适渊真心笑了,他轻轻挥出一掌,无形的灵气落在孟元和杨荟身上,为他们结成一层薄薄的结界。 灵气与魔气几乎相撞的瞬间,泽兰伸手化镜,镜面彻底挡住外界的侵入和感知。 孟雨依依不舍的眸光中,白适渊一行起身离开。 史向明忍不住回头看去,孟元一家还站在门口,看着他们。 拍了拍他的肩膀,白适渊写下两封传信符,分别发往太清和医谷,将魔界偷渡凡人之事告知,并将偷渡的位置也一并放入传信符,提醒他们去那里将这事解决。 对于白适渊对魔界之事的熟悉,史向明看在眼里,早不是白适渊之前几句话就可以解决的事,但他依然缄默下来。 他和这位白师叔,一起闯过山海秘境,历过云城花朝节,也可以称得上生死之交,这让史向明相信白适渊不会是个伪君子。 淡淡看史向明一眼,白适渊感受到他无言的信任,欣慰笑道:“向明,多谢。” 史向明长长舒了口气,摇头晃脑叹道:“白师叔,为你这句谢,我的信任也就不算白付出了。” 这副自吹自擂的样子,惹得小桃和泽兰刮着鼻子笑他:“史师兄王婆卖瓜!” 白适渊干脆对他解释道:“魔界位于东大陆与北大陆交界之处,峡谷半为干旱半为潮湿,只有一处会下雪,那就是魔界东方的绝城,而与之相对的,就是修真界摘星阁临近的雪州城,我此番写信,就是让太清和医谷组织修士去将这个窟窿堵住。” “这是修真界和魔界的纷争,不该蔓延到无辜的凡人身上,让他们付出代价。” 点了点头,史向明赞同道:“是这个道理,姑姑从小就告诉过我:侵扰凡人,天打雷劈!” * 时间很快就到了帝姬开阳驾临山城这日,山城城主朱刀大开城门盛装迎接,道旁更是站满围观的魔族,白适渊和史向明也带着小桃泽兰混迹在群魔之中。 周围人头攒动,白适渊举目看去,只见一个人影坐在马车之中。 六头魔界最高阶的凶兽拉着宝车自空中落下,慢慢形势于山城街道上,足能容纳十余人的车厢中,只有一人端坐,微风吹起轻纱,车中之人终于露出她的真正面容。 帝姬的威风凛凛和秀致引得山城魔族议论纷纷。 “哇,是天魔兽,这凶兽可是恶得很,我师兄就是死于天魔兽爪下,没想到帝姬竟能驯化它们用来拉车。” 身边之人拍着他的肩膀,指了指宝车前与城主并驾齐驱,骑在一匹漆黑冽豹身上的男人道:“你也不看看他是谁。我实话告诉你,这人就是魔尊身边的左护法从影,连他都被派出来保护帝姬了,魔尊还会在乎几只凶兽吗?” 男人顺着他的手看去,赞叹道:“果然是大魔风采,我辈自愧不如啊。”又看一眼帝姬,压低了声音:“我看这开阳帝姬除了好看些,也没甚奇异的地方,不知魔尊为何对她如此宠爱?出了门还这么不放心,跟看着小崽子也没有区别了。” 身边之人笑了笑,默契地轻声道:“听说魔尊以前是修真界的人,那边的人就是这样,对自己的后代总是分外珍惜,想来魔尊也不例外吧。” 第二百九十六章 焚心 身边魔族讨论的越加热烈,白适渊和其他三人站在其中,却如遭雷击。 史向明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那轻纱落下后开阳帝姬优美的侧颜:“姑姑曾为隐圣留下一副画像,这位帝姬形神兼备,太像了、简直太像了......” 难怪这位突然出现的魔界帝姬会让墨云和白适渊两位渡劫大能辗转反侧,即使没有相同的气息,她看上去也不知隐圣是谁,但那神情姿态也让人一眼就觉得眼前之人定然与隐圣归静妍有着脱不开的关系。 这个与母亲前世几乎一模一样的女人,让小桃手足无措,她既怕这个帝姬是真的,又怕她是假的。 多年来的第一次,小桃的心微微颤抖,好半晌,她才抓住白适渊的手臂,低吟道:“爹爹,她是阿娘吗?她是阿娘吗!”既是在问她的父亲,也是在问自己的心。 就连泽兰,看着那个所谓的开阳帝姬,他的双眸瞳孔紧缩,胸膛也在剧烈起伏着。 可作为主心骨的白适渊却一反常态,他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因为他始终无法探知那位帝姬的气息,没有归静妍的,也没有这个开阳的。 虽然这可能就是况暮防范他的证据,但白适渊知道,在他成为渡劫的那一日,他已经绝望过一次,那次绝望几乎要了他的性命。 而如今,他身上担着两个孩子和史向明安危,他不能轻易产生希望,希望越大,失望越大。若那帝姬为假,到时,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须臾,白适渊才和史向明对视一眼,点头道:“向明,按计划行事。” 他的态度是如此平淡,倒让史向明愣了一回才道:“是,白师叔。” 帝姬此次再度驾临山城,是因为她被魔尊指派了一个差事——来山城监刑。 况暮自从进入魔界,除了最初蛰伏的五十多年,他从现于众魔身前开始,就用酷烈手段要求天下归心,顺他者昌,逆他者亡。 每个城池若发现诽谤、背叛魔尊、魔界者都要由各地城主抓捕起来,每隔五年统一行刑,扒皮抽骨、焚心而死。 所谓焚心,是杀死一个魔族最彻底、也最痛苦的办法。 修真界的修士修的是内府金丹,而魔族却不一样,他们修的反而是心脏。 当一个道修被魔气侵蚀转变成魔修之后,魔气会逐渐侵吞内府中的金丹,并将其中的力量流转至心脏所在之地。可以说,魔族反而是比修真界更接近凡人的所在。 因而,杀死一个魔族最好的办法就是挖出他的心脏,引下魔族最恐惧的天雷,以天火焚心而死。 然而坐在宝车上的开阳帝姬脸色却并不好,她面容冷淡,对山城夹道的欢迎视而不见,对山城城主的恭维讨好也冷冷淡淡,只紧紧盯着前方,原因都在那个被连带议论的护法——从影身上。 那日她从魔宫出来,没多久就被从影追上,说是魔尊特意派他,来保护她这位初出茅庐的帝姬的。 那一瞬,开阳就知道,况暮始终是对她不放心的,说是保护,不如说是监视。 从影自跟在她身边,对开阳所做所行没有一丝抱怨和异议,但开阳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如今都落在他眼里,从影就是况暮这个王八蛋的摄像头! 开阳狠狠握拳,心中恨意尽显,看来况暮的心思是越来越明白了,她的两次出行让他提高了警惕。她必须在况暮彻底察知她想法之前,尽快离开魔宫,离开魔界! 行刑的时间,被安排在开阳帝姬到达山城的第三日。 这一日,山城城主朱刀脸上堆满笑容,恭请开阳出府,陪同她前往焚心刑场。 山城的刑场位于城郊的一处平坦之地,以透明的结界作为阻隔,结界之所以透明,自然是希望看到的魔族能被此刑震慑,恐惧魔尊的无上权威。 几百年间,这里已经引过近百次的天雷,让这处刑场寸草不生,魔气游荡期间,萧瑟又阴郁。 看着开阳英气勃发的面容,朱刀呵呵直笑,絮絮叨叨地对她夸耀道:“帝姬,这些人都是这几年对魔尊陛下大不敬、罪大恶极的。为了迎接您,我还安排了山城最大的焚心刑,请您定要好好观赏。” “属下对陛下忠心耿耿,还请帝姬看在小人一番辛苦的份上,回去对陛下美言几句......” 不耐这种血淋淋的事情,开阳心中狠狠皱眉,面上却露出笑容道:“朱城主此次如此周全,为你美言是自然之事。”而那位从影护法,依然沉默跟在她身后,像个哑巴。 第二百九十七章 理想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二百九十八章 黑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