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庭封道传》 第一章 苏庭 阴天,无雨,天色昏暗。 瓦房之中,灯火暗黄。 躺在床上的病弱少年,视线在房中轻轻扫过一周,落在那盏油灯上面。 “家徒四壁,莫过于此。” 苏庭叹了口气,心中知晓,若不是因为天气昏暗,若不是因为他病重卧床,这盏需要消耗油钱的油灯,本也不该点亮的。 他闭上双眼,眉宇轻皱,思索一切来龙去脉。 当日因为熟识古汉语,所以受从事考古行业的老同学邀请,去往深山,探西周古墓。 走在墓道里面,他抬头往上看,见上方挂着一个红漆斑驳的石葫芦。 然后葫芦砸了下来,接着眼前一黑,脑袋剧痛。 再醒来时,就已经到了这里。 这是一个与古中国十分相似的年代,并且,朝代为周! 文化、礼仪、风俗、言语、文字、乃至于庙宇里供奉的神灵,虽有许多不同,却也有着惊人的相似。 若不是熟知历史,确信中国没有这样一个时代,他几乎认为自己因为西周古墓的缘故,回到了古中国的周朝。 饶是如此,他也难免满腹疑惑。 或许,这才是历史上真正的周朝? 而流传到后世,历经数千年,在后人印象中,在各种典籍记载中,便有了许多出入? “莫名其妙穿越也罢,没有皇帝王爷之类的富贵出身也好,可好歹也该给一副不错的身子骨,我也总是能凭手脚吃饭的。” 苏庭长长吐出口气,想到当前的处境,心觉无奈,“现在一个病秧子,整天躺床上睡觉,又算怎么回事?” 如今被他附体重生的这个少年,也是名为苏庭。 原本苏家勉强还算富庶,经营一家店铺,后来被人设计一把,又经营不善,吃了大亏。 而苏父为了讨回公道,各方奔走,最终劳累过度,染病而亡。 苏母哀愁心伤,日渐消瘦,不过两月功夫,也病重辞世。 如今只剩下苏庭与表姐相依为命。 因为苏庭自幼体弱,自家中变故之后,愈发虚弱,所谓相依为命,实则向来是表姐在照料他这个病秧子而已。 “想来也好些年了吧?” 表姐原来姓方,本是他远房的一个亲戚,因远方家中变故,只剩她孤身一人,长途跋涉,来这里投亲。 苏家父母心善,怜惜一个小姑娘家,又有亲戚这一层关系,便收留了她。 此后,才过三四年,苏家便败落了。 而苏家父母逝去之后,自幼体弱的苏庭,伤心过度,更加虚弱不堪,只能是由表姐照顾饮食起居,细数来……至今也恰好是三四年的光景。 想到这里,苏庭眉眼稍低,似乎有些叹息。 “原身的苏庭,也是个有良心的。” 原本的苏庭,自知拖累表姐,下定决心,要与表姐说个明白。当时的想法,大约是觉得,苏家养了她三四年,她也养了自己三四年,不拖不欠,不该再有拖累。 却未想到,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不待他说出心中所想,一夜病重,便匆匆辞世了。 待到再醒来时,肉身依然。 而内中魂魄,已是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记忆融合,似乎魂魄合并。 肉身依然不改,记忆依然存在,但意识的主次,却已改变。 苏庭还是苏庭。 可终究有所不同。 …… “今日初一,表姐是去拜神了?” 苏庭微微闭着眼睛,目露思索。 这个世界,也有着与古中国相似的神话体系,流传着一系列的传说故事。 故事中有天庭、有天帝、有地府、有阎罗、有神、有仙、有鬼怪、有妖魔等等传说故事,可是对于凡尘百姓而言,这些故事也跟前世一样,虚实难测,真假难辨。 表姐今次去的,是镇上的神庙,里面供奉的是雷部正神,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 苏庭低笑了声,“一字之差?” 古中国也有个“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传闻原身是商朝太师闻仲。 这个不同,据说是一位道家中人,乃是道门领袖,有名的神仙,但在八百年前,周朝立定时,诸天封神,此人陨落其中,故而受封为神霄雷府的正神之首。 表姐这次去拜神,便是想要求得雷神天尊的庇佑,让他早日康复。 若在以往,苏庭必定会斥上一声封建迷信,可如今他被葫芦砸过之后,还能穿越过来,连附体重生这种事情都有……如今这封建迷信四字,在他心中,已经抹去了。 “雷神?” 苏庭呼出了一口气。 两个世界神话体系如此相似,仿佛也让这些一向被他认为是杜撰的神仙鬼怪之事,变得似乎可信了些。 这般想了片刻,脑袋忽然有些空白。 这些日子卧病在床,每日不免沉睡……而睡得久了,便总觉得睡不够,于是变得更为嗜睡。 “用上辈子的话讲,这就是神经衰弱吧?” 他闭上双目,困意袭来,沉沉睡下。 …… “小庭,醒醒……” 一个温柔的声音传入耳中。 苏庭眼皮动了动,睁开双眼,便看见了一张精致的脸庞。 他的视线,对上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面前这个女子,五官精致,相貌美丽,只是皮肤稍显苍白。 她有一头如瀑黑发,用木簪随意盘起,露出洁白光滑的颈项,显得朴素干净。 苏庭知道,用木簪随手盘起秀发,并不是为了好看,只是为了方便干活。 这原是一个清雅幽静的女子,但现在……则是更显得清脆干练。 “你先喝口水。” 表姐端过一碗清水,似乎想要喂他喝水。 苏庭连忙伸手接过,说道:“我自己来。” 他接过瓷碗,也触碰到了表姐的手,当下怔了一怔。 因为那一双手,并不似想象中那般温润柔滑,稍微有些粗糙。 苏庭低头看了一眼,只见得一双粗糙的双手,上面有着许多细微的伤痕。 有些是新伤,有些是旧伤,有些已经痊愈,但最终都在这一双原本应该纤细修长,光滑无暇的双手上,留下了这许多细微而驳杂的痕迹。 这样一个美丽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一双粗糙的双手? 表姐也察觉了苏庭的视线,忙把手收了回来,悄然背在身后,嗔了一声道:“胡思乱想什么?快些喝水……” 苏庭嗯了一声,心有怜惜,只是神色如常,饮了口水。 放下碗来,他视线一瞥,便见墙角处又多了两桶水,心知是自己昏睡期间,表姐挑水回来了。 大家闺秀,本该十指不沾阳春水,但她则把原本一双漂亮无暇的双手,磨成了一双布满了茧子的粗糙手掌。 也真让人心疼,苏庭心头叹了声。 就在这时,便见表姐那里又起了一道火光。 待到苏庭偏头看去时,表姐已经端着另外一碗水,走了过来,轻声道:“把这个喝了。” 苏庭看了一眼,水里有着许多黑色的物事,或是漂浮,或是沉淀,讶然道:“这是什么?” 表姐轻声说道:“这是符水。” 苏庭忽然闭上了口,他知道符水这种东西,就是把符纸烧进水里,也即是说,眼前这碗水里面的黑色物质,其实便是纸灰,而原来多半是赤橙黄绿青蓝不知什么颜色的纸,而且,必定还有牛鼻子道士用朱砂或墨水在上面乱涂乱画过。 想起要把纸灰和水一起饮下,苏庭心有抵触,闭紧了嘴,连忙摇头。 表姐也不生气,更不恼怒,神色平静,静静看着他,轻声道:“这是我好不容易才求来的一道符纸,能驱邪治病,你不要怕苦怕脏,就当喝药嘛。” 看着眼前这女子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苏庭莫名有些负罪感,心头一软,便想答应下来。 但又立即想起了一事,眼中露出惊恐之色,连连摇头。 表姐说要求符水,驱邪治病? 虽然他觉得自己算是与原身的苏庭,合而为一,不分彼此。 但若实际来讲,之前的苏庭已然病逝,而自己来自于地球,附体重生,岂非就是依附在这具身体的邪气? 这驱邪的符纸,不会把自身魂魄驱散掉了罢? “等等……” 苏庭咽了咽口水,他已经死过一回,但却不愿再死一次,更没有想着要让自己彻底魂飞魄散的想法。 于是深吸口气,直视表姐的双眼,坚定摇头。 然而,他头这么一摇,接着脑袋便一阵晕眩。 “艹!” 他这才想起,这个病秧子的身子骨,哪怕只是摇头,都能产生难以估计的后果。 苏庭来不及有太多想法,当即晕了过去。 耳边只听一声惊呼。 …… 不知过了多久。 视线所及,雾气朦胧。 白茫茫一片,看不见周边景色。 “什么地方?” 苏庭恍惚间,彷如身在半空,人在云雾之中,虚浮不定。 轰! 忽然一声炸响。 有雷霆在云雾中响起。 雷光闪烁,形如活生生的雷龙电蛇,在云雾之中,游走咆哮。 这一声惊雷炸响,让苏庭心中陡然一凛,刹那间,从恍惚迷茫的状态里惊醒过来。 而在前方,一阵惊雷闪电过后之后,云雾中忽然有一道亮眼的白光。 “火焰?” “白色的火焰?” 苏庭从那雾气般的白光里,感受到了炽烈的气息。 灰白色的雾气,蓝白色的雷霆,诞生出朦胧如轻纱的白光。 接着在白光之中,走来个道人,鱼尾服,大红袍,手托一个斑驳古旧的红葫芦。 “昔年封神事毕,诸圣得以超脱,贫道修持多年,今亦寻求超脱大道,然而自思此生未有收徒,后继无人,遂而传下道统。” 那道人忽然开口,声音响彻八方,沉声说道:“得此传承者,即为吾之真传弟子。” 苏庭面露惊愕。 封神? 诸圣? 道统? 弟子? 真传? “神仙?” 苏庭呆了半晌。 这道人又是谁? 哪一尊神仙? 元始天尊?太上老君?通天教主? 太乙真人?玉鼎真人? 杨戬?哪吒?雷震子? 苏庭惊醒过来,然后细看之下,只觉此人打扮十分眼熟,尤其是手上那个葫芦。 这番打扮,一般人或许也认不出来,但是作为一个熟知古汉语,读过许多古书典籍的人物,苏庭当即便想起了古中国传说之中的一位人物。 然而就在这时,便听那道士蓦然开口。 “贫道!” “西昆仑散人!” 道人沉声道:“陆压!” 话音落下,八方震动,天地倒卷。 这看不见边际的白色云雾,陡然沸腾起来,翻滚不止。 苏庭眼前复又陷入一片迷茫。 眼前的迷雾之中,忽然红光一闪。 一个葫芦从雾里打出来,呈现眼前。 倏忽临近面门。 苏庭蓦然大惊,有心要躲,然而浑身僵滞,动弹不得。 然后一声脆响,正中苏庭额头。 熟悉的感觉,熟悉的味道。 仿佛让他回到那初次遭遇的深山古墓之中。 除了头疼,就是黑暗。 …… Ps:新书发布,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二章 传承 晨时。 蓝天,白云,天气清爽。 干净的小院里,少年双手往上托举,从两侧下落,捧于腹下,双脚微曲,轻吐一口气。 “那满是云雾朦胧的地方,大约是我的识海,也即是传说中的祖窍,又有天庭,琼室,须弥山等等称呼。” “至于后来的红色火光,以及那片白光,应该就是陆压道君显化的场景。” “那么引出了陆压道君的雷霆,便是……” 苏庭闭上双眼,心道:“符水?表姐从雷神庙求来的神符?” 他理清了来龙去脉,心中吐出口气。 当日他一个摇头,便昏厥过去,吓了表姐一大跳,最后表姐发觉并没有什么大碍,也就把符水给他灌了下去。 如若猜得不错,就是这从雷神庙宇之中要来的符水,在他的识海之中,化作了一道雷霆。 “这雷霆引出了深藏在我识海当中的火光,于是显化出了陆压道君,获得了传承?” 到了这个时候,苏庭也能明白过来,自己之所以能获陆压道君的传承,多半就是源自于西周古墓,那一个掉漆的石葫芦。 深藏在识海中的火光,就是来自于那个斑驳的葫芦。 而这也是自己穿越到这方天地的罪魁祸首! “神仙传承是好事,只不过这传承有些古怪啊。” 苏庭仰面望天,满是无奈,“空有无穷妙法,空有炼宝之方,但却没有修行的法门?” 陆压道君的传承之中,有着许多令他感到震惊的法门,有着前世名声显赫的,也有世人所不知的。 这诸般法门,无穷变化,令人感到惊心动魄,可是,妙法无穷,却偏偏没有修行的功法。 也就是说,他身具无穷法术,但还不能真正修炼。 这就好比赐给了他一座金山宝库,但却没有给他打开宝库的钥匙。 到头来,他还是个贫苦人家,穷困度日。 这么说,最终似乎还是一无所有? “没有功法,不能修炼,终究还是凡人。” “这许多法宝的炼制手法,这许多法术的施展方式,纵然是可以搬山填海,惊天动地,也都只是修道人的手段……对我一介凡人而言,全无用处。” “莫非陆压道君认为得了他传承的,一定就是修道中人,不必再添修炼法门?” “可是我一介凡人,没有修行之法,面对这许多法门,又能怎么办?” 苏庭揉了揉眉心,难免苦恼。 如果他不知神仙之事,也就罢了,或许今后也就安心在这个世道定下,凭借现代社会的一些新奇东西,大约能混得风生水起。 争霸天下且不说,封侯拜相也不谈,但至少混个衣食无忧,勉强当个富家翁,还是可以的。 但此时此刻,他获得仙家传承。 此时此刻,他已深知天外有天。 心知如此,又怎么还能蹲在井底,坐井观天? 何不登天,成为天人? “长生不朽的命数,搬山填海的本事。” 苏庭微微闭目,暗道:“任你尘世之间,什么荣华富贵,热血辉煌,相较之下,也不过是浮云而已,数十年后,终究是尘归尘,土归土……也唯有神仙之道,才可以长存。” “并且,对于世外之人而言,翻手之间,便能焚天煮海,而任你在凡尘之间,有多大成就,也不过蝼蚁一般,神仙中人只须一个挥手,便能让你烟消云散。” 对于神仙二字,苏庭有着极为难言的念头。 金榜题名?荣华富贵?九五之尊? 在长生二字之前,显得如此轻薄。 而得了长生,便也能有无尽的时光,无穷的本事,轻而易举地获得这一切。 “难道真的只能守着仙家妙法,去当一个寻常普通老百姓,庸庸碌碌过完一世,然后历经生老病死的轮回,化作一堆枯骨?” “也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六道轮回,我下一世还能不能再穿越回去?” 苏庭这般想着,看向天空。 他忽然想起,陆压道君乃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 而这个世道,也有着神话传说。 从雷神庙的符水来看,这个世上也是有着诸天神佛的。 那么,可否遍访名山,寻仙访道? 只不过,哪怕你历经艰辛,却也未必就真能寻到仙家。 进一步讲,即便寻到了仙人,可仙家也未必就要教你。 “再说罢……” 苏庭胡思乱想了一阵子,思绪终究回到了眼前。 无论今后何去何从,至少现在得把这病恹恹的身子养好才是。 咚咚咚!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苏庭……苏庭……” 这是一个稚嫩的少年声音。 苏庭略有疑惑,前去开门。 门前是一个破布衫的男孩,气喘吁吁道:“苏庭,你怎么还在家?” 苏庭闻言,笑道:“嘿,我怎么就不能在家?” 男孩似乎跑得急,喘息了几声,扶着门框,道:“你姐病倒了。” 这一声入耳,几乎如同惊雷。 苏庭呆了一下。 “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才醒过神来,双手不禁探了出去,按在那小孩肩膀上,急声道:“什么病倒了?” “我……我也不知道哇……” 这男孩年纪不大,也讲得不甚清楚,苏庭只能听个大概。 据说是表姐去雷庙还愿的途中,忽然晕倒了下去,好在当时行人不少,也都是邻里乡亲,才把人送到了药堂。 可不知为何,连药堂都不敢医治,据说是中了邪风,如今送往了雷神庙。 “药堂不敢治,送去了神庙?” 苏庭心中恼怒,暗骂道:“什么狗屁邪风?这是什么庸医?” 他听了个大概,随口给小孩允诺了一串糖葫芦,便急匆匆赶往雷神庙去。 …… 神庙的所在,大约两三里地,也谈不上远。 只不过对于苏庭这身子来说,只跑了小半里地,就浑身大汗,几乎喘不上气来,眼前也阵阵黑暗。 遥遥能见神庙所在。 不是深山,不是老林,而是在街道上。 街道的尽头,静静坐落着那古旧的庙宇。 不算宽广,不算雅致,只有岁月的残旧。 临得近了,便有香火的味道。 苏庭没有理会太多,便从大门闯了进去。 里边有着许多人,许多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苏庭?” “你怎么来了?” “你姐出事了……” 邻里乡亲,三姑六婶,叽叽喳喳,便围了上来。 苏庭顿时一阵头大。 就在这时,就听有人出声道:“那位姑娘的家人来了么?” 苏庭连忙应道:“来了来了。” 只见前方众人分开,走出一个青衫年轻人,朝着苏庭说道:“松老有请。” 松老便是这神庙的庙祝。 这年轻人似乎是他的后辈。 “你随我来。” 青衫年轻人挥了挥手,朝着众人道:“那姑娘没什么大碍,既然家人来伴,诸位还请散去,给病人留个清静,想要请愿或是还愿的,下次吉日再来……大家放心,松老会诚心祷告,请天尊宽恕,一时误了还愿的时日,也不打紧的。” ps:话不多说,波折至今,总算过审,来吧!收藏!推荐票!砸过来吧! 第三章 蛊毒 神庙。 苏庭跟随着青衫年轻人,穿过走廊,来到静室。 静室中昏暗低沉,仅有一盏油灯,散发着昏黄而微弱的光泽。 “姐……” 才踏入静室当中,苏庭便看见了躺在床上的女子。 只见表姐静静躺着,脸色苍白,呼吸微弱,眉宇轻蹙,显得柔弱不堪,令人心疼。 苏庭心中蓦然抽搐,不禁上前去。 “不要碰她。”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昏暗的静室当中,显得十分突兀。 苏庭立时停下,转头看去,只见在昏暗的角落当中,有着一个佝偻的身影,背对着这边,正低着头,似乎在忙碌着什么。 看见这个老者,苏庭便已明白,这便是神庙之中的庙祝,人称松老。 “松老。”苏庭勉强压制住心中的情绪,躬身施礼,道:“不知家姐中了什么病症?” “这丫头不是得病。”松老漫不经心地说道。 “不是得病?”苏庭顿觉讶异。 “得病就该找大夫。”松老略微回首,瞥了他一眼,说道:“既然找到了神庙来,那就是中邪了。” “中邪?”苏庭心中陡然升起一股难言的念头,十分复杂,尽管他早已经接受了神仙鬼怪的事实,但却也还扭转不过原来的念头。 古往今来,不知多少病症,被当作中邪看待。 原本苏庭也只觉得,这是一场寻常大夫医治不了的疾病,或许是细菌感染之类,指不定就是古代医术,不能医治,便推说是中邪。 但此刻听来,似乎真与他所想不同。 “与其说是中邪,不如说是中蛊。” 松老转过身来,手中捧着一碗符水,淡淡道:“这丫头是中了蛇毒,但那条蛇非同寻常,乃是蛊蛇,所以大夫不敢救,只能让老夫来了。” “蛊蛇?”苏庭也非一无所知,他获得陆压传承,即便不能修行,但是关于些许粗浅东西,也算是一知半解,他深吸口气,愤怒道:“我姐弟二人,何曾招惹了炼蛊的高人?” 闻言,松老那满是褶皱的脸上,露出几分诧异神色。 蛊道之说,不是寻常人能够知晓的。 但这个少年,似乎对于蛊道,有些认识? “如何招惹,倒也不知,不过……” 松老沉吟道:“老夫或许能猜测一二。” 苏庭闻言,拱手道:“还请松老解惑。” 松老顿了顿,斟酌言语,沉吟道:“蛊道之中,千奇百怪,无所不有,多数便属阴邪法门,其中不乏歹毒至极的品类,其中一种,能用人来当作器皿,种下虫卵,让蛊虫借体而生,再啃食血肉,从而破体而出。” 说到这里,松老稍微停歇,又道:“而你这姐姐,体质阴冷,正适合养出血脉偏冷的一类蛊虫,照老夫看来,多半是碰上了蛊道中人,对方起了这么个念头,八成是无妄之灾。” 苏庭闻言,脸色阴沉,心中震怒到了极点。 这世上竟然有如此歹毒的邪术? 这等邪术,竟然撞在了他的亲人身上? 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混账东西? “这蛊毒不好解,只能用符水稍微镇压下去。” 松老将手中的符水递了过去,道:“这是雷符,雷是天威,最为克制阴邪物事,也能克制蛊毒。以当下状况,虽然不能尽解,但勉强压制两日,倒也不难。” 苏庭不敢怠慢,双手接过符水,这才看清了眼前的老者。 这是一个垂暮苍老的老者,衣着古朴,神色颓然,细看之下,只觉得他眼神浑浊,身子佝偻,呼吸也十分缓慢。 只是不知为何,这一个似乎枯槁腐朽的老者,却有着一种难言的神秘。 苏庭稍微低首,以示敬意,才转身扶起表姐,一点一滴喂她将符水喝下。 昨日表姐才喂他符水,今日却是轮换了过来。 好端端的一个人,早上出门还笑容轻快,此刻却是奄奄一息。 表姐病倒了,而这场病,又是被人所害。 苏庭脸色不禁是阴沉到了极点。 …… 待得符水喂下,苏庭才起身来,朝着松老施了一礼,问道:“这蛊毒,莫非就没有根治的法门?” 松老说道:“有是有,但老夫道行浅薄,治不了这毒,只不过……” 苏庭听得事有转机,不禁问道:“不过如何?” 松老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不过那蛊道高人,不会善罢甘休,以老夫所见,那厮今夜必定要来拿人。如果能够把他擒下,或者把他的蛊蛇擒下,或许能有解药。” 苏庭怔在那里,神色变化,此时此刻,心中又是狂喜,又是担忧,极为复杂。 那蛊道中人身上,多半会有蛊毒的解药,也就能够医治表姐。 但他苏庭虽有仙家传承,如今也不过凡夫俗子,怎么将对方拿下? 这一场劫数,该怎么过? “松老……”静静站在旁边的青衫年轻人,忽然开口,神色间露出迟疑。 虽然没有明说,但他意思已是极为明朗,怎么可以为了两个不相干的人,招惹一位炼蛊的人物? “不妨事。”松老微微摆手,道:“方圆三十里,供奉的是雷神庙,按修道人的规矩,不论他是何方人物,来到雷神庙的范围之中,都要先来拜谒,打个招呼。” “如今他未经拜谒,先在这地界上伤人,就是坏了规矩,也是践踏了雷神庙的尊严,从那一刻起,就是仇怨。” 顿了一下,松老看向躺在床上的女子,平静道:“这姑娘是来神庙还愿的,在这途中,受修行中人所害,老夫作为庙祝,便有责任救人……再者说,今夜她留在神庙之中,倘如那蛊道中人还敢强闯神庙,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这……”那青衫年轻人露出十分为难的神色。 只是在苏庭耳中,已然听得明白了。 今夜那蛊道高人前来,必有松老出手护持。 苏庭心中大喜,忙道:“多谢松老出手相助。” 松老微微摆手,道:“不必谢我,那厮不按规矩,来到这方地界,还敢践踏老夫脸面,蔑视雷神威严,本就是要有个了断的。” 青衫年轻人叹了一声,十分无奈,道:“如此,弟子这就去准备些物事?” “不必你来。”松老摇头说道:“那蛊道中人,道行不低,老夫不知能否与之匹敌,而你道行浅薄,尚未入门,留下也无大用。再者说,此事与你无关,犯不着你来涉险……” “这怎么行?”年轻人露出惊色,道:“我怎么能让您独身应付大敌?” 松老摆手道:“你父亲把你托付给我,不足一年,本事也没学全,便让你涉险,又怎么行?” 年轻人还要再说,但松老已是不悦,挥袖道:“忘了你发过的誓言?但凡老夫所言,不可违逆!” 年轻人闻言,顿时垂首,一时不语 松老斜斜瞥了苏庭一眼,道:“再者说,老夫也不是独身一人,不是有他么?” “他?”年轻人露出错愕神色,“他能帮上什么忙?” “我?”苏庭有心陪伴在表姐身旁,也有准备留下,只不过听闻松老点名,难免讶异。 “自然是你。”松老低沉说道:“老夫年老体衰,许多事情,还须有人帮忙才行。这青平小子与此事无关,可以置身事外,但你表姐却是此中关键,留你下来,理所应当。” 还不待苏庭答话,松老又转过身子,不知整理着什么,口中说道:“当然,如果你害怕了,老夫也不勉强,但你姐姐的性命,老夫也就不管了。” 苏庭深吸口气,沉声道:“只要能救下人来,哪怕刀山火海,苏某也不畏惧。” 第四章 可是童男否? 神庙。 安顿好了表姐,苏庭才离开静室,听候松老吩咐。 一番忙碌,已至傍晚时分。 此时此刻,苏庭才得以真正打量这座神庙。 古朴,沧桑,有着岁月的沉淀,有着香火的气息。 神庙规模甚小,谈不上恢弘大气,但中规中矩,各种布置,各类摆设,但凡应有,未曾缺少,加上香火鼎盛,烛蜡气息残存,仿佛充斥着难言的神秘味道。 苏庭饮过符水,激发陆压传承,心知神庙并非弄虚作假,而确有神异之处,他不敢轻视,细细打量,才发觉这神庙内堂,上面有一牌匾,上书:神霄雷府。 “神霄雷府?” 苏庭看向了内中的神像。 这是一尊高大古老的神像,双手背负在后,像是一个花甲老者,似乎身着道袍,头戴冠帽,冠上有一石珠,而道袍上,则铭刻着许多象征着雷霆的符文。 不知怎地,苏庭总觉得这神像有着几分古怪。 然而就在这时,便听松老道:“黑狗血取过来了没?” 苏庭醒转过来,忙说道:“就在这儿。” 黑狗血是青平向人买来的,有一盆将满。 据松老所言,黑狗血辟邪,能克蛊道邪人。 传闻数百上千年前,当今道祖,未有成道之时,便曾借助过黑狗血降服精怪……甚至也有传言,黑狗血能够辟邪的特性,兴许便是道祖一言落下,成就天意,故而赋予的神异之处。 …… “青平已经离开了。” 松老铺开符纸,执笔而走,口中却道:“我以朱砂这等纯阳之物为笔墨,书写雷符,克制蛊道之人,再借着这神庙的不凡,按道理说,应当可以勉强抵御。但对方来人究竟道行多高,毕竟还不清楚,待会儿你要当心。” 苏庭点头道:“晚辈明白。” 松老说道:“你就藏在那神像下方,有神像护持,能保你不受波及,在紧要时候,可以用香灰驱邪……如果我让你帮忙,你就拔起香炉里的香骨,当作匕首。” 苏庭略微一怔,道:“香骨?当作匕首?” 信徒朝拜,必有香火蜡烛。 香灰便是那清香燃烧殆尽的灰,染上了香火愿力,又有神力加持,必有奇效。 至于香骨,实则就是燃烧剩下的枝条,细如牙签,柔软易折。 用这枝条当作兵器? 怎么有种荒谬之感? “对常人无用,对邪道中人,能够克制。” 松老略微挥手,道:“你要切记老夫所言的一切。” 苏庭不敢怠慢,道:“晚辈明白。” 松老又道:“我这里还须布置,你听老夫交代……” 苏庭细细听来,依着松老所言,逐一布置。 据松老所说,这是一种阵法,只不过比起阵法,显得有些浅薄,或许可以用“风水”二字来形容。 神庙是松老的地界,任由松老布置。 这可算是地利。 …… “诸事筹备,也算差不多了。” 松老的脸上,有着几分疲惫之色,吐出口气,道:“还缺点引子。” 苏庭讶然道:“什么引子?” 松老神色不改,平静说道:“童男童女之血。” 苏庭闻言,不禁呆了下。 “你那表姐,眉宇不散,腰骨未偏,身段犹正,神色气态未有媚态,还是处子。至于你……”松老停顿了一下,问道:“还是童男否?” 苏庭怔了半晌,一时不知如何答话,心中不禁升起了些许哀伤。 这辈子的苏庭,身虚体弱,自小便躺在床上,稍微点个头也都难免要晕,哪有寻花问柳的精力? 至于上辈子,往事不堪回首,被葫芦砸死时,都还没牵过手。 上辈子是童男,这辈子也是童男。 两辈子加起来,怎么算也是童男。 只不过,若是这么直截了当地回答,是否会显得有些丢脸? “不必答了。” 松老略微摇头,道:“看你脚步虚浮,脸色苍白,眼周泛黑,一举一动软弱无力,显然气血亏虚,不是久病缠身就是纵欲过度。” “……”苏庭张了张口,一时无言,怎么好像从松老那双浑浊的眼睛之中,看出了几分鄙夷的味道? “原本看那姑娘还是处子,你应是久病缠身之人,但眼下看你言谈清晰,眼睛有神,未带病气,却也不像有病,多半是纵欲过度了,小小年纪,真是……” “等等……” 苏庭咳了一声,摸着脸颊,语气古怪,道:“晚辈自幼体弱,近期才从神庙饮了符水,好了许多。其实至今都没有经过男女之事,应该还是……” 松老斜斜瞥了一眼过来,道:“应该?” 苏庭只觉得那眼神充满了古怪,不禁抿着唇,深吸口气,无奈道:“肯定还是。” 说罢,苏庭徐徐吐出口气,捂着额头,怅然叹息,他算是看出来了,什么隐私,什么尊严,什么面子,在松老眼前,都不存在。 “很好,免得老夫亲自放血了。”松老挥了挥手,道:“年纪大了些,放了些血,容易发晕,今夜应付大敌,也不能尽力。” “您来放血?” 苏庭似乎发现了什么,摸了摸下巴,神色愈发古怪。 松老仿若不觉,继续摆弄着物事。 符纸、符笔、朱砂、香灰、狗血、墨水,等等物事,一应俱全。 天色渐渐昏暗。 在这充满着香火味道的古旧庙宇当中,亮起了昏黄的灯光。 苏庭忙活了一天,以他的身子骨,难免有些疲累,往外走了几步,微微仰头望天,只见月正当空,月光柔和。 只不过古旧庙宇当中,依然显得十分神秘。 月光再是清澈,似乎也照不出这庙宇当中的玄奥。 …… “什么时辰了?” 松老忽然开口发问。 苏庭怔了一下,看了下月光,略微推测,此刻应是夜晚十点。 这个时间,放在古代十二个时辰之中,应该属于亥时。 “大约是亥时。”苏庭这般答道。 “他快来了,你去神像下躲躲,稍作准备。”松老神色微凝,枯槁如树皮的面容上,有着些许凝重之色。 “好的。”苏庭面上亦是露出沉重神色,朝着内中而去。 嘭! 然而,苏庭才走了两步,就听一声沉重的闷响。 来了! 苏庭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第五章 争斗! 夜深。 月光如水,洒落下来。 不知何时,墙头上已经站着一人。 此人浑身黑袍,约是中等身材,只是看不清脸面,他站在夜色之中,隐在黑暗之内,仅能借着些许月光,见得几分轮廓。 “老家伙,你要坏我好事?” 黑袍人蓦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苦涩,像是极少开口说话,话音显得十分僵硬。 松老放下手中的物事,取过一旁的扫帚,缓缓说道:“你来得要比老夫想的要快些。” 说着,他略微偏头,朝着苏庭瞥了一眼。 苏庭会意,醒悟过来,朝着内中而去,来到神像之下,取过了香炉,拔出了香骨,蓄势而待。 松老将扫帚往下,轻轻扫着灰尘,一边朝着外边而去。 苏庭见状,嘴角扯了扯,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老人家还有心情顾着扫地? …… “方圆三十里,受神庙庇护。” 松老一边扫,一边走,渐渐来到院外,缓缓说道:“你作为外来修行之士,踏足此地,应当先来拜谒,打过招呼,可你不仅未有来访,却先伤人。如今还敢来犯神庙,也未免太不把雷神天尊放在眼中了。” 黑袍人笑了声,略带不屑语气,道:“就凭你一个庙祝,不过窃取几分神庙香火,借以修行罢了,就凭你这点浅薄道行,也配让我来见?今日我来你神庙要人,你若不给,我便踏平你这神庙又如何?” “旁门左道,妖邪之辈,来到中土境地,也敢这般张狂?”松老的扫帚顿了一下,抬起头来,那浑浊的双眼之中,闪过一缕锐利的色彩。 “狂了又如何?” 黑袍人从墙头跃下,来到院中,视线落入庙宇当中,问道:“人呢?” 松老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看着对方。 苏庭站在神像之下,望着数丈之外的来人,眼中怒火迸发,杀机凛冽。 就是这个混账东西害了表姐? 这个家伙,还不罢休,今夜来犯,想要用表姐来种下蛊虫? 苏庭深吸口气,微微闭目,心中只恨没有修行之法,没有道行在身,不能把陆压道君传承施展出来,将对方碎尸万段。 眼下只好看松老的本事了。 只要宰了这个家伙,或许便能得解药,能治表姐。 “一定要宰了他。” 苏庭咬着牙,握紧了手中的香骨。 …… 夜色下。 墙角阴暗处。 陡然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 黑袍人双手一挥,只见月色下,显现出许多毒蛇虫豸,从墙角处不断涌现出来,令人触目惊心。 松老面色未改,只是说道:“这些卑贱阴邪的东西,也想乱我神庙庄严之地?” 他扫帚一挥,便见灰尘滚滚,散落出去。 那数百上千的毒蛇虫豸,不断退避,惊惧万分。 这些灰尘,苏庭看得清楚,分明是之前院中火炉的纸灰。 这不是香灰,而是信众用锡箔元宝烧成的灰烬。 锡箔元宝等等,正是祭神的物事,烧成灰烬,有着克制阴邪之效。 更何况,苏庭傍晚时分,还在那灰烬当中,撒上了一层雄黄粉末,据说雄黄也能克制毒蛇蜈蚣等等毒物。 眼前的场面,松老显然早已预料到了。 “你倒有所准备。”黑袍人目光微凝。 “这是自然。”松老平淡道:“蛊道中人,最善驭使这些卑贱物事,若在外头,老夫断然不是你的对手,可你来犯老夫的神庙,那便又不同了。” 黑袍人嗤笑了声,道:“有何不同?大不了这些毒虫也就不用了……” 说罢,他手中一挥,陡然便是一条筷子粗细的黑蛇,迎空扑了过来。 那黑蛇竟然迎风涨大,瞬间便有手腕粗细。 “蛊蛇?” 松老面色微变。 苏庭目光沉凝。 今日他听松老讲过,这蛊道高人的依仗,想必就是那条毒伤了表姐的蛊蛇。 多半是这蛊道高人的蛊蛇自行在外游走捕食,意外发现了表姐体质不同,于是毒伤了她,留了标记,才有今夜的事情。 这条蛊蛇,就是一切的罪魁祸首。 苏庭眼神中杀意森然。 他有意动手,杀掉这条蛊蛇,但却心知自身一介凡人,病弱身躯,无力而为。 此时此刻,他愈发觉得,自身是多么软弱无力。 若是陆压传承里不缺功法,或许会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去!” 院中,松老伸手入怀,甩出了几道符纸。 那符纸平平无奇,底色淡黄,以朱砂为笔墨,红色纹路。 然而在松老甩出去后,竟然有了破空之音,锐利无匹。 苏庭看得清楚,松老的手法,颇有类似于甩动的手势,但似乎更为高明,极为锐利,大约是一种暗器手法。 那黑袍人见状,陡然后退,似乎略有忌惮。 若在寻常人眼中,不过只是飞来几张符纸,就算松老手法不凡,也伤不了人。 然而在修道人眼中,则又不同。 苏庭获得道君传承,可算半个修道人,也能看出端倪。 这符纸蕴藏了神庙的玄奥之处,常人中了符纸,反倒无事,而修道中人,体内有真气或是法力,则会被符纸引燃,如遭雷击。 倘如这黑袍人不退,那么刚才符纸贴在他的身上,就会引燃其真气,迸发出雷火,如同雷霆劈下。 “老家伙倒也有点道行,居然藏了这么些灵符。” 黑袍人哼了一声,往前扑来,道:“凭你这老骨头,还能有多少本事?” 松老举起扫帚,迎了过去,挥舞起来,竟有几分老当益壮的味道。 看松老舞动扫帚,却也是身手不凡,与平常的模样,截然不同。 顷刻之间,两人缠斗在一起。 黑跑人用匕首。 松老则用扫帚。 匕首锐利,触之则伤。 但扫帚早已撒上了神庙的香灰,对于那蛊道之人,也如利器一般。 一时之间,竟然僵持不下。 但苏庭明白,松老毕竟年迈,这个僵持的局面,决计是维持不了多久的。 果然,只斗了两个照面的工夫,黑袍人便被扫帚扫到了袖子上,黑袖裂成无数丝条,袖子下的皮肤,也有了无数伤痕。 但他的匕首,也在松老的胸膛上轻轻划了一记。 “老家伙,你把人交出来,我留你一条残命。” 黑袍人蓦然开口,似乎退了一步。 松老面无表情,看不出端倪。 只是苏庭心中陡然一凛,倘如松老答应了,岂非要糟? 然而,黑袍人声音才落,还不待人反应过来,倏忽一道声响。 只见一道乌光,窜了起来,朝着松老后颈而去。 那不是乌光。 那是一条乌黑的长蛇! 蛊蛇! 第六章 惊变! 蛊蛇激射而出,宛如一道光芒,快若闪电。 便是在苏庭眼中,也不过一闪而逝。 “卑鄙!” 苏庭露出了骇然之色。 在这一刹那,仿佛一切都安静了下来。 场景一瞬而过。 然后在苏庭眼中,便见松老的手,已经护在后颈。 而那一条蛊蛇,就缠绕在了他的手臂上。 这蛊蛇与松老手臂粗细相当,通体黝黑,鳞甲闪烁,寒光森然,令人望之而生畏。 苏庭不禁为之屏息,心中沉重。 松老背对着这边,他没有看见松老的脸,也不知松老是什么神情,但在这般局面下,想来这松老,也是笑不出来的。 “老家伙,还当我怕了你不成?” 那黑袍人竟是暂缓了攻势,退了两步,冷声道:“蛇蛊乃我师所赐,剧毒无比,你挨了一口,必死无疑……哪怕你有神庙香火愿力加持,也活不过一时片刻。” 他袖袍一挥,头罩内的双目,仿佛迸射出光芒来,道:“今日教你中土这些修道人知晓,我北域蛊道神术的厉害。” “这次糟糕了。”苏庭心中念头急转。 “卑鄙……”松老咬着牙,道了一声,不禁踉跄后退,连退十多步,跌入了正殿之中。 “松老。”苏庭赶忙上前,试图扶起松老。 “取毒!”松老陡然大喝一声,中气十足,反手将那蛊蛇压在了地上。 …… 场面陡然扭转。 本是被蛊蛇缠绕,显得虚弱无力的松老,一时间变得万分威猛,力压蛊蛇。 院中的黑袍人蓦然一震。 苏庭呆了一下。 刹那之间,他们便都明白了原委。 我去,真人不露相啊……苏庭来不及为松老的精湛演技感到惊叹,忙是取过准备好的黑狗血,端了过去。 只见松老用尽气力,艰难地将那蛊蛇压在了一盆黑狗血当中。 原本力大无穷的蛊蛇,触及黑狗血后,当即便消了气力,宛如一条柔软的绳索。 而就在蛊蛇松口的时候,苏庭才看得明白,松老的手臂之上,袖袍之中,已是先用符纸裹了一层,那蛊蛇根本没能咬破符纸。 “松老是早有所料,任由这蛊蛇咬住手臂,实则是制住蛊蛇?” 苏庭心中顿生明悟。 而就在这时,又听黑袍人怒喝出声。 “老家伙,你敢!” 黑袍人惊怒交加,朝着正殿而来。 松老不慌不忙,伸手一点,道:“落!” 只见殿上牌匾下,无数符纸洒落下来,正是积累了不知多久的雷符。 黑袍人陡然大惊,骤然止步,却也仍有一道符纸落在肩上。 嘭地一声! 黑袍人惨叫出声,跌了过去,肩上一片焦黑,顿生臭味。 而在殿内,苏庭取过一个瓷碗,内中有着半碗鲜红的鲜血,正是他与表姐的童男童女之血混合而成。 苏庭连忙按着蛇头,将两只毒牙按在碗内。 毒液不断流下,渗入碗里的血液之中,混合在一处。 “该死……” 黑袍人目光露出阴狠之色,然而看向自家肩膀焦黑之处,心知这次过于轻敌,已是重伤,加上失了作为依仗的蛊蛇,多半是难以取胜了。 他露出不甘之色,但这蛊蛇决计不会轻易死去,他今夜还可施法。 只是眼下,须得先一步离开才是。 于是他深吸口气,喝道:“老家伙,苏小子,事情还没完。” 声音落下,这黑袍人转身便走,连过数步,一跃而上,便跃过了墙头。 “松老,这厮要逃!” 苏庭见状,露出惊色,这黑袍人已经与他结下仇怨,日后若是暗中报复,或是卷土重来,那该如何是好? “不妨事。”松老放开了柔软无力的蛊蛇,转头朝着院墙处看去。 忽有风起。 院中的青树,稍微摇曳。 微风拂过树梢。 树梢的嫩枝,轻轻一划,正在黑袍人双眼之上。 “啊!” 黑袍人惊叫一声,摔落下来,捂着双眼,泪水不断渗透。 哪怕是修道之人,但道行未有高到一定程度,也还没能让眼睛也变得坚如金石。 树梢轻轻划过双目,顿时使他双目通红,目光看了过来,愈发显得狰狞。 苏庭怔在那里,心中顿生许多念头。 风吹过树,树枝恰好划过此人双眼,使他跌下墙头。 这是巧合? 苏庭看向松老,只见松老神色如旧,未有改变。 这不是巧合! 这是阵法? 还是风水? 苏庭想起了今日下午,在松老的指点下,他移换盆栽位置,砸下了假山的一角,给水池中添了一桶清水。 这样改变各种布置,移换各类物事,就能让风吹动的轨迹,发生这样的变化? 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这若是一种计算的方式,未免也太复杂了些? 苏庭心中,忽然有了极为难言的想法。 “若在外头,老夫断然不是你的对手,哪怕是在这神庙之中,你若是谨慎一些,老夫也未必能对付得了你,但你初出茅庐,初到中土,也太自大了些。” 松老提起一炉香灰,洒在扫帚上,缓缓起身往外,道:“你胆敢强闯神庙,可曾想过……这是老夫的地方!” 说着,他语气陡然沉重,沉声道:“这是老夫布置了数十年的地方。” 黑袍人双目通红,满是泪水,充斥着狰狞之色,低沉道:“老家伙!” 松老提着扫帚,往前而行,道:“来到老夫的地方,你还敢托大,你的师父不曾教过你什么是谨慎么?” 一步一步往前,松老扫帚一挥,道:“今日来了,便不要走了。” 苏庭听到这里,不禁对松老的气场表示赞叹。 然而黑袍人却仍然是狞声道:“你以为你赢了么?” 松老徐徐往前,神色冷淡。 “你失了蛊蛇,便失了最大的依仗。” “肩上又挨了老夫的雷符,如废去一臂,更何况,雷符的余威,仍在你身,足以让你一举一动,都迟缓一分。” “加上树枝划过眼睛,虽然谈不上伤势,但对视线难免影响。” “先前你都不能胜过老夫。” “如今你还能如何取胜?” 松老语气平淡,古井不波。 苏庭刚刚把那碗作为解药的毒血妥善安放好,便听到松老如此言谈,心中不禁感慨:“不知何年何月,我苏某人,才能像他老人家这样深谙装逼之道?” 只是黑袍人听了,哈哈一笑,笑声之中,似乎有着渗人的意味,他伸手一抖,忽然抖出一物,落在地上。 “老家伙,你以为你胜了么?” “老家伙,你也不过如此。” “陪我上路罢!” 黑袍人伸手入怀,掏出一物,如同鸡卵,但色泽森白,还未让人看清,他张口便吞了下去。 就在这顷刻之间,便见沉在黑狗血当中的蛊蛇,陡然仰头长嘶。 原本已经没有半点气力的蛊蛇,陡然涨大。 嘭一声响,盛满黑狗血的脸盆,蓦然崩开,血洒遍地。 盆中的蛊蛇,不过眨眼功夫,便有了脸盆般粗细,数丈来长。 但见它鳞甲森然,寒光闪烁,宛如一条黑色蛟龙。 阴风滚荡,凶威凛凛,令人见之而生畏。 “这……”苏庭目瞪口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惨了,松老这回翻船了。 轰! 蛊蛇陡然甩尾,便见殿中的柱子拦腰而断,轰然炸开,烟尘袅袅。 同样在殿中的苏庭,离得进了,躲避不及,虽然未有被它扫中,但是狂风骤起,也几乎让他离地而起,摔了出去。 他只觉浑身一震,已是被砸在神像脚下,头昏脑涨,几乎失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 他只觉满脑子一片空白,双耳嗡嗡作响,浑身疲倦无力。 良久,苏庭勉强睁开眼睛,却也只见满室灰尘。 他只觉额头剧痛,勉强抬起手来摸了摸,放在眼前一看,只觉满手鲜血,艳红到了极点。 “怎么回事?” 苏庭喘息艰难,昏沉难言,心中充满了茫然。 那条蛊蛇分明已经被制住了,怎么会忽然爆发,变得如此威猛,几乎如蛟龙一般? 莫非那黑袍人吞下的是蛇卵? 可即便是蛇卵,即便这冷血毒蛇也母子情深,真能让这条蛊蛇产生变化,可也不至于出现这等天翻地覆的变化吧? 他喘息不已,透过朦胧灰尘,看向院落之间的朦胧场景。 只见一条如同蛟龙般的黑蟒,在院中肆虐,假山崩碎,土地迸裂。 不见黑袍人,但却见松老节节败退,只能借着染了香灰的扫帚,勉强护身,可也岌岌可危。 那老人佝偻的身子,在巨蟒眼前,显得十分孱弱。 似乎下一刻,这头巨蟒,就会张口将之吞下。 “怎么办……” 苏庭心中顿生急切,脸色变了又变。 然而就在这时,头顶上传来一声轻响。 苏庭连忙抬头。 只见神像依然威严,然而神像头顶冠帽的石珠,忽地砸了下来。 嘭! 正中苏庭额头。 苏庭闷哼一声,彻底晕了过去。 然而那石珠,沾着苏庭头上的鲜血,砸落在地,旋即滚了出去。 轰隆隆! 惊天震动,响彻四方。 第七章 撒豆成兵 这石珠原先嵌在雷神头顶冠帽之上,色泽淡灰,平凡无奇,如鸡卵一般大小。 随着震动,砸落下来,正中苏庭额头,沾了苏庭额上血。 苏庭昏厥过去。 然而石珠落在地上。 轰地一声响! 地砖上蓦然砸出一个坑洞。 然而石珠砸落,却也未停,随之滚了出去,甚至在地砖上,留下了一条沟壑。 石珠越滚越大,如滚雪球一样。 而地上的沟壑,也越来越宽,越来越深。 这个石珠,竟是将地上的石砖,连同砖下的土地,都粘在了上面,并且越滚越大。 滚滚声响,震动四方。 待到石珠滚出殿外时,已然有了丈许方圆,极为庞大,令人见之而骇然。 “这……” 松老被黑蟒扫了出去,嘴角溢血,偏头过来,便看见一个巨大无比的石球,几乎有一间房屋的大小。 松老似乎想起什么,目光一凝,露出了惊色。 然而黑蟒眼神冰冷,不知何物,一尾便抽了过去,掀出了滚滚风浪。 这一尾扫去,竟有风雷之声,势不可挡。 嘭一声响! 石球陡然炸开! 松老怔了一下,似乎难以置信。 那黑蟒眼神依然冷淡,抽碎石球之后,便要收尾。 然而就在这时,一声怒吼,蓦然炸响! 在破碎的石堆当中,陡然生出一只手掌。 这手掌硕大无比,如磨盘大小,通体土石凝成,一掌便将黑蟒尾部握在手中,牢牢拿住。 黑蟒冰冷的眼神中,顿生惊惶之色。 “这是……” 松老呼吸陡然凝滞,神色之间,有了极为惊异的色彩。 “五行甲!” “撒豆成兵?” “传说是真的!” …… 苏庭意识茫然。 只觉石球砸落,正中脑袋,自己便昏昏沉沉。 可在下一刻,他又立即清醒过来。 不知怎地,他只觉精神充盈,不再昏昏欲睡,并且,浑身气力无穷,仿佛能够力拔山河,搬山填海。 但直到这时,他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松老坐在地上,嘴角溢血,怔怔地看着自己。 “……”苏庭略微沉默,心中已然察觉不对。 因为此时此刻,他是居高临下,俯视着松老,而松老……为何又变得如同三岁孩童这般矮小? 他看了一下手中的“绳索”,不出意料地发现,这是那一条黑蟒的尾部。 而这一条黑蟒,在他眼前,也不再是蛟龙那般惊人,只是如先前一般,手腕粗细。 接着,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腕,通体土石凝成,不再是血肉之躯。 “我又穿越了?” 苏庭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但是看着眼前的场面,心中却又有些古怪。 “呆着干什么?”松老惊醒过来,朝着那土石凝成的巨人力士,出声喝道:“快打死它!” 一声呵斥,虽然虚弱,却也如雷音一般。 苏庭如当头棒喝,惊醒过来。 只是黑蟒已经早一步醒悟,张口便朝着苏庭噬咬而来,狰狞到了极点。 苏庭左掌握拳,骤然砸了过去。 这一拳砸去,气力无穷,呼啸如雷,轰然有声。 嘭! 蛇头被他重拳砸落,昏昏沉沉。 苏庭抓着黑蟒尾部,往上一抬,便将之甩了起来。 这一条宛如蛟龙般的黑蟒,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苏庭狠狠往下一甩! 轰然震响! 黑蟒被他狠狠砸在地上,顿时土地震荡,八方有感,就连这座神庙,仿佛都晃了一晃。 混浊尘埃,袅袅散开。 但苏庭没有停下,一拳又一拳,砸在了坑中的黑蟒头上。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如同雷响! 一下又一下,土地颤动! “叫你多事!” “叫你伤人!” “叫你找死!” “今天苏小爷大发神威,屠杀蛟龙,为民除害。” 在旁看去,只见那庞然巨人,手执黑蟒,不断砸落巨拳。 土地颤动,周边不断迸出裂痕。 神庙仿佛也颤动不已,摇摇欲坠。 场面惊人,仿佛有一尊天神降世,正在屠杀蛟龙。 松老眼神恍惚,微微闭目,过了片刻,出声道:“别打了,再打这神庙都要被你震塌了。” 苏庭忽地停手,看了一眼,那黑蟒已经被他打烂了头颅,打成了浆末,跟土地混在了一起。 见状,苏庭这才满意收手。 而原本病秧子的他,打了这么一场,依然觉得浑身气力强盛,无所不能。 “这是怎么回事?” 苏庭心中疑惑,但此刻他心中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于是四下转头,寻找黑袍人。 松老见这土石凝成的巨人四下环视,心中明朗,于是摆手说道:“别找了,那黑袍人吞下的白卵,这条蛊蛇的内丹,在他体内解了封禁,这条蛊蛇才得以重获新生……它换回原型之后,一口就把那黑袍人吞了。” 苏庭这才恍然,难怪这条蛊蛇忽然变得这般厉害,原来此时此刻才是真身,之前不过是被封印了。 也即是说,黑袍人先前吞下白卵,实际上就是想要同归于尽了。 …… 神庙之外。 如此震荡声势,早已掀起了许多动静。 庙中如雷响,一震又一震。 许多百姓,都慌忙起身,聚集在外。 然而青平早已拦在外头,看着颇为纷乱的众人,不断安抚。 “不必担忧,只是今日那位姑娘,身染邪气,今夜松老开坛做法,请天尊下凡,用五雷正法,荡清妖邪。” 青平拱手说道:“看此刻动静,想来妖邪已清,诸位且先回去,明日一早,松老会跟大家交代清楚。” 尽管当今世道,少见神仙法术显现于人世,导致世间芸芸众生,对于鬼神之说有些质疑之声。其中,儒门学子,多是将神仙之事,斥责为虚无缈缈,乃是古人为了蒙蔽百姓而杜撰的说法。 但周边百姓,居住神庙附近,也深知神庙非凡,知晓其中庙祝,也非是常人,能解签算命,能驱邪治病,有着万分神秘的本事,因此,对于青平所言,众人也没有过多质疑。 只是所谓开坛做法,出现这般动静,响彻四方,不免让人感到心惊。 这或许也是接下来一段时日的谈资。 “诸位且先回去罢。” 青平施了一礼,奉劝众人。 此时还在深夜,在青平连番解释之后,众人这才逐渐散去。 这夜间吵杂声音,也逐渐低了。 青平叹了一声,往后看了一眼,眼神之中,有着担忧之色。 “不知如何了?” Ps:再喊一声,求收藏!求推荐票! 第八章 余患 夜色漆黑。 明月被阴云遮住。 不知过了多久,忽有光亮传来。 遮住明月的阴云,移开了位置。 柔和的月光,洒落在院中。 不知怎地,苏庭忽然觉得,此刻的月光,似乎有些刺眼,他想要抬手遮住眼睛,忽然觉得手臂极为沉重,仿佛灌了铅一般。 “怎么回事?” 苏庭眼神茫然。 适才不也是力大无穷,搬山填海了么? 怎么又变成了软弱无力的病秧子? 他左右看了看,只觉昏昏沉沉,极为难受,但眼角余光总算看得清楚,此时此刻,自身还是血肉之躯。 先前的一切,是一场梦? 他愈发茫然。 …… 院中。 松老缓缓起身,撑着扫帚,来到了那破碎的石堆前。 适才那力士巨人,打杀了巨蟒之后,便化作了一滩碎石尘土。 而在碎石尘土之中,有着一颗明珠,通体洁白,光华如月,闪烁着柔和的光芒。 松老静静看了片刻,忽然叹了一声,勉强弯腰,拾起这明珠,来到苏庭的眼前。 “小子。” “松老……” “先前你的体悟,也算不差罢?”松老叹了一声,语气复杂。 “体悟?” 苏庭先是一愕,然后便醒悟过来,知晓松老所言,乃是他先前化身巨人的感悟。 那不是梦? 那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 松老挥了挥手,将明珠抛了过去,落在苏庭怀中。 明珠不算太重,但落在苏庭胸前,让他不禁闷哼了一声,险些喘不过气来……怎么觉着这松老有点怨气,故意砸人? 松老深深看了一眼,低沉道:“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么?” 苏庭迷茫道:“什么东西?” 松老说道:“这就是雷神头顶冠帽上的石珠,也就是先前让你化身力士的宝物,现如今的面貌,才是此物真正的模样。” 苏庭倒吸口气,双手捧着这颗明珠,只觉十分沉重,不禁问道:“这究竟是什么宝物?” 松老沉吟了一下,解释了一番。 “中土道门,有两大正统,其中之一,名为正仙道。” “这正仙道有一妙法,唤作撒豆成兵。” “此法极为不凡,而你手中之物,也就是那所谓的仙豆。” “实际上,这是正仙道秘法炼制的丹丸,只是而在我辈中人里,对于此物,则敬称为……” 松老顿了下,道:“五行甲!” “五行甲?”苏庭眼前一亮,不禁念叨了一声。 “五行甲。”松老微微闭目,脸上神色有些复杂,道:“这座庙宇,乃是八百年前,正仙道一位祖师建造而成,后传于我辈,延绵至今。” “历代以来,庙祝口口相传,庙中有着正仙道祖师遗留的一桩宝贝,可惜八百年来,无一人能获此宝,久而久之,也便当作是误传……未曾想到,竟然是在神像之上。” 他抬头看了神像一眼,道:“我等庙祝一脉,自幼侍奉雷神天尊,对于神像,早已是尊敬万分,历代庙祝,谁也不曾想过对神像探查。可谁又能想到,今日却被你一个外人得手。” 苏庭讪讪一笑,只觉手中的明珠,像是一个烫手的山芋。 松老这厮,不会杀人夺宝罢? 而且这宝物还本就是神庙所有,严格说来,还只是杀人取宝? 苏庭心中想法万千,犹豫着是不是要把宝贝还回去。 就在这时,又听松老摇头道:“你额上血,沾了此宝,已然认了你的印记,除非杀你,否则夺不过来。” 苏庭陡然倒吸口气,顿时便将双手递了过去。 宝物虽好,丢了性命,还要宝物何用? “行了。” 松老摆手说道:“你也无辜,老夫不至于杀你。” 他叹了一声,道:“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待会儿将那解药送去给你姐姐,明日一早,收拾一下,便回去罢。” 苏庭苦笑道:“您老人家看我现在起得来么?” 经过这一番折腾,还被巨蟒扫到了神像那里,撞了一回,满头是血,若是常人也就罢了,休养几天也就是了,但他这久病之身,没有咽气就算不错了。 别说明日一早,就是明年今日,也不见得能恢复过来。 松老摇了摇头,深吸口气,朝着那土坑而去,似乎摆弄着那巨蟒的身子,过了片刻,手中掏出一物,色泽深青,约有鸡卵大小。 “这是什么?”苏庭疑惑道。 “蛇胆,也就是原来的内丹,被那黑袍人吞下之后,黑袍人被它吞下,内丹归回原处,也就恢复了原本面貌。”松老说道。 “您取蛇胆干什么?”苏庭问道。 “蛇胆本就大补,而这条蛊蛇,是精怪之辈,吸取天地精气,内丹是其造化所在。”松老略有不舍,将之收起,说道:“待老夫用雷符炼化毒性,用以入药,便是补药,能够让你恢复伤势,也能让你姐姐及早恢复。” “这……”苏庭深吸口气,道:“多谢松老。” 这位老者,出手相救,拼着性命,抵御大敌,救下了表姐。 如今他庙中宝物被自己所取,不但没有杀人取回,反而将这难得一见的大补之物用以入药,给了自己姐弟二人。 如此长辈,着实可敬。 “你也不必谢我。” 松老说道:“你打死了这条巨蟒,算是救了老夫一命,何况,这条巨蟒的尸身,于老夫还有大用,蛇胆归你,余者归我。” 苏庭点头道:“全凭松老处置。” 松老略有惋惜地道:“可惜蛇头被你打烂,否则那一双蛇眼,也是宝贝。” 苏庭闻言,讪讪一笑。 松老不再多言,神色间满是疲惫,托着蛇胆,往殿内供桌处而去。 苏庭神色微松,亦是疲惫,他勉强往前看去,便见前方有着一道极为惊人的沟壑。 初时只有拳头大小,然而往前而去,越来越宽,越来越深,到了尽头,足有一丈宽,半丈深,触目惊心,令人骇然。 这就是五行甲滚动时,粘起了土石,才形成的沟壑? 苏庭微微屏息,心中暗自惊叹。 “这五行甲,未免太过于惊人了些。” 他正沉浸在眼前场面的震撼当中,忽然便见前方有一物,从地方飞起。 那个物事,色彩斑斓,宛如蝴蝶,好似破茧而出。 “这个是……” 苏庭脑海中陡然闪过一个画面。 那黑袍人服下蛊蛇内丹时,顺手抛下一物。 此物竟然孵化出一只蝴蝶? 只见那蝴蝶振翅而飞,徐徐而出。 苏庭不知怎地,心中一凛,顿生不安,便要呼唤松老。 然而就在这时,院门陡然打开,一人走入院中。 来人身着青衣,面貌年轻,正是青平。 苏庭没有犹豫,立时喝道:“快打死那蝴蝶!” 青平怔了一下,旋即醒悟过来,手中一翻,便是一张符纸,朝着那蝴蝶贴去。 然而蝴蝶十分灵敏,转头便往这边飞了过来。 苏庭眼睛陡然瞪大了。 “我去,朝这儿来了?” 苏庭暗骂一声,“怎么这么嘴贱……” 眼见那蝴蝶振翅而来,苏庭想要起身,却极为乏力,心中暗道不好,便想将五行甲扔出去,试图护身。 “苏某人身具陆压道君传承,前途无量,是要成仙得道的人物,可不想就这么夭折了去。” 他奋力挣扎,便想将五行甲抛出去。 然而就在这时,忽听一声雷响。 一道符纸贴上了这只蝴蝶。 下一刻,这蝴蝶便化作了些许灰烬,洒落下来。 苏庭只觉眼睛一痛,连忙闭上。 那灰烬恰好落在眼睛上,就如同进了沙子一般难受。 “没想到还有这种物事。” 松老的声音传来,似乎带着些许凝重。 这让苏庭心中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蝴蝶似乎不简单? 尽管松老及时用雷符打灭了它,但此刻的语气,比之于面对的那黑袍人时,更低沉了一分。 “青平,你扶苏庭进去歇息罢。” 正当苏庭想要询问时,便听松老这般开口说道。 青平应了声是。 苏庭揉了揉眼睛,道:“这蝴蝶烧成灰了,如果它是那黑袍人的毒物,那灰落在我眼睛里,不会瞎了吧?” 松老平静道:“应该不会。” 苏庭顿生不安之感,问道:“应该?” 松老没有回话,只是叹了声。 “您老说说话,别吓我啊?”苏庭愈发心慌。 “回去歇息,瞎是不瞎,明天不就知道了?”松老摆了摆手。 “这是什么话?” “不会死就不会瞎。” “……” 苏庭揉了揉眼睛。 这算是解答么? …… 静室。 青平搀扶着苏庭,将他送入了静室。 苏庭缓缓坐下,已经能看清物事,只不过眼睛依然通红,不甚舒服,大约也就如同平常眼睛进了沙子的时候。 青平扶他坐下,又看了苏庭表姐一眼,稍微点头,道:“今夜一场争斗,松老如此疲乏,你也是累了,就好生歇息,我不打扰你了。” 苏庭道了声好,又称了声谢。 青平闻言,微微一笑,道:“不必客气,今夜若有事情,可以叫我。” 苏庭拱手道:“有劳了。” 青平点了点头,推门而出,返身合上了门。 苏庭徐徐吐出口气,浑身疲乏到了极点,昏昏欲睡,他偏头看了表姐一眼,也算松了口气。 解药已经得手,但松老似乎还要再用雷火炼制一番,才能真正解毒。 耽搁一夜,并不要紧。 想起今夜之事,仿若梦中。 这是他真正去直面神仙鬼怪之类的事情,当真是彻底颠覆了一切认知。 “五行甲。” 苏庭看着眼前的明珠,心中万分欢喜。 但是伤势在身,疲累不堪,加上他本就是个久病之身,不过片刻,便沉沉昏睡过去。 …… 院中。 青平送苏庭入静室,出来之后,才能真正看清眼前场面。 看着面目全非,狼藉遍地的院落,青平目光之中,露出了骇然之色。 “触目惊心啊。”青平感叹道。 “确是如此,这场斗法,出乎老夫意料之外。”松老神色平淡。 “松老。”青平沉默了一下,忽然开口。 “嗯?”松老眉宇微挑。 “看您老先前的神色……”青平低声道:“苏庭那边,似乎有些不对?” “苏庭……” 松老微微闭目,看了静室方向一眼,轻声叹道:“这个后辈,活不过今夜了。” 第九章 一刀斩阴神! “活不过今夜?” 青平倒吸口气,道:“怎会如此?” 松老淡淡道:“记得先前那只蝴蝶么?” 青平点头道:“自是记得,莫非事情出现在那蝴蝶身上?” 松老点头说道:“正是这只蝴蝶。” 顿了一下,松老才继续说道:“北域蛊道之中,有一种蛊虫,乃是幼虫,这类蛊虫一旦成长,能一分为九,号称九神蝶。” “九神蝶?”青平沉吟道:“可那邪人不是伏诛了么?” “但这九神蝶,不是先前那人的。”松老低沉道:“能够操纵九神蝶的,必是上人之辈,必有非凡道行,以道家境界而分,多半是生成阴神的人物,否则,不足以分神操纵这九神蝶。” 青平倒吸口气,道:“上人?” 松老神色凝重,道:“正是。” 上人之辈,即是人上之人。 人力有穷尽,天道永无穷。 据传武道之中,分作三重,那最高一重,世称武道大宗师,达到了人身所能达到的极限,能开碑裂石,能生撕牛马,已是将人身之内的潜力,挖掘到了极点。 但武道走到了第三重天,到了人身的极限,也就到了巅峰的尽头。 然而,修道之辈,乃是仙道,非人力,属天道,便能够踏破这一层极限。 据传,踏破这一层界限的人物,便是超脱了人身的界限,也不再是常人,世称人上之人,其寿元高涨,其手段高深,堪称鬼神莫测之辈。 “这样的人物,已经超脱世俗,非同寻常,凭借老夫的微末道行,着实不可匹敌。”思及至此,松老不禁感叹。 “不论再如何厉害,毕竟九神蝶已经被您灭了。”青平恭敬道。 “确实是侥幸灭了,否则,若是任由九神蝶离去,今夜子时,九神蝶互相会有感应,而那位上人,就会得知一切。”松老似乎略有庆幸。 “那如今……”青平想起苏庭,稍微沉吟。 “如今九神蝶被老夫灭去,那位上人无法获知今夜事情,神庙已是无忧。可是,灰烬落在了苏庭身上,顺着眼睛,渗入了他的体内,今夜,他多半是无救了。” 松老吐出口气,叹道:“先前那黑袍人,只怕是这位高人的亲传,否则,也不会拥有这么一只珍贵的九神蝶。” 想着,松老也不禁有些感慨,本以为只是个不守规矩的旁门左道,尽力拼杀了对方也就是了,未想,黑袍人身后竟然还有这么一位靠山,一位修成了阴神,超脱了人身界限的人上之人。 若早知黑袍人背后,还有一位修成了阴神的上人,那么,是否真要出手,怕是还需思量一番。 “不论怎么说,好在九神蝶被我灭去了。” 松老这般说着,又朝着静室方向看了一眼,又惋惜道:“只是可惜了这个年轻人。” 青平问道:“不能救他么?” 松老微微摇头,道:“我用雷法打灭了九神蝶,但其中的灰烬,还有着几分灵性,那位修成了阴神的上人,足以凭借这点灰烬,降临一缕阴神。虽然只是一缕阴神,不能做太多事情,但毕竟也是人上之人的手段,远远超出了老夫所能应付的范畴。” 顿了一下,松老叹息道:“只怕明日,苏庭便只能一睡不醒了。” 阴神潜入,必定灭去苏庭魂魄。 魂魄消亡,哪怕肉身不死,也只是一个活死人罢了。 因此,松老足以断定,苏庭是活不过今夜了。 青平默然片刻,道:“这事情,需要告知于他么?” 松老微微摇头,道:“左右也躲不过去,不要让他徒添悲哀,此刻他只认为祸事已经过去,心里欢喜,那就让他继续欢喜着罢。” 说着,松老摆了摆手,颇有些许萧索之意。 …… 入夜。 苏庭疲累不堪,沉沉入睡。 但真正睡下之后,却总觉得又不甚安稳。 睡梦之中,总有隐忧之感,烦躁不堪。 他翻来覆去,无法彻底入睡,但却又不能清醒过来,连眼皮也沉重得无法睁开。 如此过了许久。 忽地雷响一声! 他只觉一切都在变幻,自身起伏不定,仿佛飘在云端,时而升起,时而又坠落,砸在地上。 他心中沉闷,心觉不安。 “怎么回事?” 苏庭愈发不安,忽地,一阵悸动传来。 眼前景色已然变幻。 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朦胧一片,仿佛迷雾之中,更像是天地未开,混沌未分的时期。 苏庭经过一次这样的场面,他心中明白,这是自家的识海,乃是意识所在,上一次……他便是被符水引动,来到了这里,引出了陆压道君深藏在识海中的传承。 如今他便又到了这里。 莫非还有一次传承? 莫非是关于功法的传承? 苏庭这般想着,心中悸动愈发强烈。 “不对啊,如此悸动,如此不安,可不像是好事啊……” 他略微屏息,目光扫过。 忽然,他目光凝住。 只见前方朦胧白雾之前,忽有许多黑色烟尘。 那黑色烟尘,逐渐凝聚,逐渐变化,赫然化作一个黑色的身影。 这个身影,通体漆黑,没有面貌,只是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意味,遥远而不可近之,恍惚之间,竟像是俯视着人间的天神一般。 苏庭深吸口气,只觉对方……来者不善! “竟是不能降临?” 那黑色人影缓缓开口,声音苍老,却显得极为沉厚,道:“本座将九神蝶借于阴九,任他参悟阴神之妙,曾言人在蝶在……既然九神蝶已经化作灰烬,只残留本座半缕阴神,也便代表着阴九已经身亡。” 尽管苏庭听得不甚明白,但他大约听得出来,所谓阴九,多半就是那个黑袍人。 此刻,眼前的黑色人影,似乎把目光落在了苏庭的身上。 “仅是一介凡人,也没本事杀掉阴九,何以这半缕阴神,落于你身?” 苍老声音,略带疑惑,但尽管如此,声音依然响彻各方,有着如同天神般的神威,令人心悸而颤抖。 苏庭心中悸动,但却勉强冷静了下来。 阴九是被蛊蛇吞食,而蛊蛇是被他借用五行甲的神力而灭去,但在这黑影的眼中,自己不过一介凡人,绝不是杀人凶手。 这样也好,或可免去杀身之祸。 “晚辈不过路经半途,被一缕灰尘洒在眼睛,压根不知究竟。” 苏庭正要解释,却又住口不言,只觉言多必失,若是解释得过于清楚,反而会被对方察觉。 但尽管他如此应答,可那黑影已是无意放他活路。 “不管如何,既然阴神落于你身,就是你的事情。” 黑影低沉道:“本座便灭了你的魂魄,占了你的肉身,姑且算是为阴九报仇,也是保全这缕阴神的办法了。” 苏庭闻言,退了数步。 黑影徐徐上前,逼近过来。 苏庭一退再退。 黑影一进再进。 退了十余步,苏庭忽然一震,似乎明白了什么,然后停了下来。 黑影也随之停下,平淡道:“不挣扎了?” 苏庭叹了一声,道:“前辈当真是要灭我魂魄,教我魂飞魄散?” 黑影语气依旧,高高在上,道:“本座一生,杀戮无数,决意要杀的人,从来不曾悔改。” 苏庭叹息道:“那就可怜了。” 黑影桀桀发笑,甚是森冷,说道:“你不可怜了,本座一向喜欢虐杀,今日灭你魂魄,也算给你一个痛快。” 苏庭微微摇头,道:“我是说你可怜。” 黑影当即一怔,旋即失笑,道:“不是吓疯了罢?” 苏庭深吸口气,陡然露出狰狞笑容,旋即怒声骂道:“老家伙,你敢侵我识海,妄图灭我魂魄,但你忘了,这是你家苏爷爷的地盘。” 言语落下,他往后一退,身子退入迷雾当中,身影顿时朦胧,无法看清。 “想逃?” 黑影冷笑一声,便要往前,撞入那迷雾当中。 然而就在这时,苏庭忽然往前,主动现身,从迷雾当中走出。 黑影心中一凛,忽有惊悸,生出骇然之心。 “这……” 黑影目光凝住,只见从迷雾当中现身的苏庭,手中已然多了一物,正是一个葫芦。 他本身乃是人上之人,道行高深,有趋吉避凶之本能,尽管只是一缕分神,但也同样有着对于危机的预感。 此刻见了那葫芦,这黑影只觉这刹那之间,忽有一缕寒意笼罩全身。 他来不及反应,便见苏庭面露冷笑,双手捧住葫芦,往前一递。 随后,苏庭双手退回。 而那葫芦,便悬停空中。 此时此刻,这葫芦的模样,便在黑袍人眼中,看得一清二楚。 葫芦通体红色,宛如石质,显得古旧斑驳。 “这……”那上人见了此物,莫名心惊,陡然有一股寒气,从背脊而发,升至后脑,侵入骨髓。 他有心要迅速出手,立即杀死苏庭,杜绝后患,但见了这个葫芦,心中却又萌生退意。 还在犹疑间,便见苏庭露出几许笑意,双手作礼,躬身施礼,道了一声。 “请宝贝现身!” 一声落下,那葫芦之上,忽地升起一道白芒,宛如细线,高达三丈。 而细线之上,有一灵物,眼眉俱有,背生双翅,约七寸五分。 那物事低头看来,双目与上人对视。 上人只觉脑海嗡地一声,然后神智失散,眼前一片空白,不知左右。 苏庭又施一礼,道:“请宝贝转身!” 一声落,葫芦细线之上那物事转了三转。 那上人浑身无力,双膝跪倒,低下头去。 随着他垂首低头,那脑袋便坠落了下来,落在迷雾里。 轰! 顷刻之间,这上人的分神,身首分离,无论是头颅还是身躯,便就此化作烟尘,袅袅散去。 一缕阴神,散在识海之中。 “陆压传承在我识海当中,化作这个斩仙飞刀,你家苏小爷的识海,便是万邪不侵,来一个斩一个,来两个斩一双!” “什么阴神?什么上人?” “我砍不死你!” 苏庭吐出口气,双手捧回葫芦。 而就在这时,这朦胧识海,陡然掀起了滔天浪潮。 惊天动地,十方震荡。 “怎么回事?” 苏庭还未反应过来,识海之中显化的身子,陡然被这浪潮打散,散入这天地之中。 但苏庭的意识还在。 苏庭的精神,只觉无比舒畅。 他顿时醒悟,这是一场莫大的机缘。 “这厮的一缕阴神,被我识海吞没,成了我的养料?” 第十章 北方蛊道 北方。 大山枯寂,荒野阴暗。 山崖之内,隐有宗门。 宗门之间,静室之内,但见一人盘膝而坐,身着黑袍,岁若花甲,正自运功修行,呼吸缓慢。 他气息阴冷,使得静室森寒,正是道行高深所展现出来的异象。 此时此刻,这位上人,眉宇抽搐,似在掌控着什么。 过了片刻,这位苍老上人,陡然睁开眼睛,森冷阴厉,而面色狰狞,厉声喝道:“小辈!你敢斩我分神!” 言语落下,他脸色刹那苍白。 噗地一声。 黑袍老人张口吐出一口血来,洒在地上。 他只觉眼前一黑,便即仰面躺倒。 静室之中,一时沉寂下来。 过了不知多久,门外忽然有声音传来,声如幼童,恭敬道:“长老,宗主来访。” 静室之中全无应答。 门外童子再度询问。 静室之中仍无答话。 童子心中隐约是有了几分忧虑,慎之又慎地打开石门,才见内中景象,当即大惊失色,接着面如死灰。 只见那石床之上,黑袍老者仰面躺倒,呼吸微弱,生机渐散。 而面前土地之下,血液几乎已经凝结。 “长老……” 童子忙是上前,惊骇到了极点。 …… 约有半个时辰。 静室当中已是多了一人。 此人貌若中年,气似儒生,只是神色冷漠,俯视片刻,道:“罗长老是被人占了一缕分神,伤重至极,致使昏迷,今后能否苏醒,只看他自家造化了。” 童子战战兢兢,躬身拜倒,不敢言语。 中年儒生微微闭目,心中明白,这罗长老损了阴神,今后能否苏醒还是两说,哪怕能够苏醒,神智必然也不如以往那般周全,即便不会变成痴傻之辈,但其性情举动,也必然有所缺憾,毕竟是缺了一缕神魂的。 只是,不知缺失的那一缕神魂,属于其魂魄之中的哪一部分?而代表的又是哪一方面? “罗长老成就上人,已有六十年光景,积累深厚,尤甚于本座。” 中年儒生说道:“他阴神积累深厚,足以分化,即便遭遇强敌,也不会尽灭,但也因为分化,变得虚弱,容易受损……本座早已与他交代过,不要过于依赖九神蝶,他偏是不听,反而将九神蝶赐予弟子,未想今日折损,连本身都丢了大半条命。” 说着,中年儒生微微摇头,道:“纵然今后得以醒来,以最好的情况来推测,他道行必然也要折损七成以上,甚至断去更上一层修为的希望。” 童子颤声道:“九神蝶共有九只,不过损了一只,怎会如此伤重?” 中年儒生看了他一眼,淡淡道:“你作为护道弟子,不属修道之辈,而是习武之人,你护道弟子中,武艺也算入门的。本座问你,以你的本事,能对付几个寻常弟子?” 童子微微低头,道:“以一敌十,不算难事。” 中年儒生淡淡道:“我斩你一臂,你还剩多少本事?” 童子怔了一下,低声道:“弟子习武,招式连贯,缺失一臂,武力十不存一。” 中年儒生道:“你身重百斤,我斩你一臂,才有几斤?你这一身武艺,便十不存一了……” 童子闻言,顿时恍然,但脸上的神色愈发难看。 中年儒生平静道:“你身重百斤,而本座若是取你一块脏腑,你能活命否?” 童子心中一凛,连忙拜倒,道:“弟子道行浅薄,不能活命。” 中年儒生负手而立,道:“罗长老缺失一魂,要比断去一臂更为严重,若仅是折损七成修为,已是本座推测出来最好的局面。而你作为护道弟子,守护他闭关之处,未知他如此伤重,理应处死,但事在中土,与你干系不大,本座不取你性命,只断你一臂,你可有话说?” 童子颤声道:“无话可说。” 一道寒光闪烁而过。 一臂落地。 血染半身。 只见这童子脸色惨白,眼神黯淡,不断颤抖,却不敢喊叫。 “断了一臂,武力缺失,你也不配作为护道阁的童子,去当殿前杂役弟子罢。” 中年儒生挥了挥手。 童子如遇大赦,忍着剧痛,颤抖着磕头道:“多谢宗主。” 中年儒生未有理会,而是看向躺在石床上的罗长老,微微摇头,道:“总是如此大意,今日吃了大亏,看你今后又当如何?” 说着,这中年人看向南方,目光微凝,道:“能斩上人阴神,此人道行多半在罗长老之上,尤胜于我。” “阴九此去,招惹了哪方人物?” “以阴九这点道行,怎么会招惹到如此高深的人物?” “不论如何,本宗长老受此大创,不可忽视,本座还是亲自往中土走一遭,探探虚实。” 随着言语,中年儒生来到罗长老面前,说道:“你对本座有恩,七日后本座替你往中土走一遭,若能替你讨得公道自是最好,若是对方果真道行高深,你也不好怨我。” 言语落下,静室死寂下来。 中年儒生微微闭目。 能斩上人阴神,除却道行高深的人物之外,还有一种。 那便是至宝! 能斩神魂的奇异宝物! 本门根基,以蛊道,及魂道,此二者为重。 能斩神魂至宝,正是本门最为忌惮的。 他睁开双眼,眼睛之中,充满了复杂的意味。 既是惧怕,又是期待。 “若是道行高深之辈,我这一去,稍作打探,便立即归来,不去触他。” “而若真是这等宝物,要是有幸入手,我便能威慑全宗,慑服主脉,不仅是局限于这分支的宗主。” …… 中土。 落越郡。 晨光清晰,空气清新。 只是院中依然狼藉不堪,触目惊心。 青平安抚了周边百姓,而松老也稍微露面,压下了众人疑惑。 昨夜之事,对外解释,只说是雷神显威,诛杀邪魔,荡清妖氛,还这周边一片清净之地。 雷神天尊的显灵,尽管对众人而言,有些虚幻,但松老一向是有神异之处,倒也足以说服众人。 “此事风波暂时算是停歇,下午你将县令方大人找来,老夫与他商谈一回,至于这满地狼藉,明日再来收拾罢。” 顿了一下,松老才叹道:“那个名为苏庭的小子,你去瞧瞧。” 闻言,青平心中也略微沉了一下,他与苏庭并不熟悉,也谈不上交情,但他毕竟是个年轻人,见识不多,对于生死,有这一番复杂的意味。 苏庭,昨日在自己眼前,还是活生生的一个人。 如今一夜过去,魂魄虚无,肉身堪忧,只作一个活死人。 带着满腹感慨及惋惜,青平朝着苏庭房内而去。 来到这里,青平静了一下,终是叹了一声,双手往前,便要推开房门。 忽地一声轻响。 房门从内中打开。 只见房中之人,开了房门,笑着道:“青平兄弟,你怎么来了?” 青平沉默不语,静静看着苏庭。 不知怎地,苏庭忽然觉得,他的眼神十分古怪。 古怪得让人有点坐立不安。 这家伙的眼神,怎么好像……看见了鬼一样? 第十一章 大敌来意 “青平兄弟?” 苏庭摸了摸脸,退了一步,朝房中的镜子看了一眼。 镜子中的自己,依然五官端正,清俊帅气。 他愈发纳闷。 脸上也没沾什么东西啊? 我这张小白脸,好像比昨天还帅了一点咧。 那青平这厮为什么跟见了鬼似的? 他回头看了一眼,便发现青平忽然转身,匆匆离开,往大殿而去。 苏庭满头雾水,只觉莫名其妙,咕哝道:“这货绝对是嫉妒我帅!” …… 来到院中。 松老也站在那里,静静看着自己,眼神古怪。 青平站在松老身后,眼神亦是古怪。 苏庭眼角抽搐了一下。 这两位今天是怎么了?怎么有点吓人? “很好。” 松老忽然开口,旋即点头,没有多言。 苏庭到了此时,心中隐约明白,昨夜阴神入体之事,松老并非一无所知,而他却不知,自家识海之中,有着陆压道君的传承,镇守识海,万邪不侵。 只怕松老满心以为,自己熬不过昨夜,今日见了自己,才有如此古怪的神情。 “原来如此。”苏庭心中恍然,略微沉吟,便想要解释,只是,陆压道君传承一事,自己穿越而来之事,绝不能显露出来。 更何况,昨夜阴神入体来杀自己,松老只作沉默,这其中究竟是否有何深意,也不好断言。 未必是有歹意,或许还有善意,但他既然不明真相,心中终究要先留一分戒备才是。 正在苏庭思索着怎么解释时,然而松老已经转身,道:“青平,你去办事罢。” 青平深深看了苏庭一眼,略微点头,施了一礼,才退了下去。 松老没有向苏庭询问昨夜之事,只是平静道:“解药已经制成,你取过去,喂你表姐服下便是。” 苏庭闻言大喜,躬身一礼。 松老转过身来,淡淡道:“今日便带你表姐回去,过些时候,你表姐恢复了些,你便来我神庙一回,老夫有些事情,再与你详谈。” 苏庭略微一愕,接着点头,道:“晚辈知晓了。” 松老稍微点头,又道:“你得了五行甲,乃是一场造化,老夫不会夺你,但你自己须得警惕,莫要以为自家得了机缘造化,再非常人,便可胡作非为。” 顿了一下,他沉声道:“修行之辈,不仅修得法力,也该修得心性。不乏有些人,一朝踏破神仙路,心态失衡,自认上等,将世人当做蝼蚁,行事张狂,肆无忌惮,而这类人,往往会走入歧路,你须得谨记本心。” 苏庭心头一凛,道:“晚辈谨遵教诲。” 获得人世之外的本领,着实会让人产生一种超脱人世的错觉。 如此,心态变化,视世人为蝼蚁,视规矩为无物,不分善恶,不辨好坏,肆意妄为,那么,便是恶类了。 谈话过后,苏庭看着院中惨状。 土地龟裂,巨坑惊人,假山已然粉碎,池塘已是开裂,墙壁也都震塌了半边。 看见这般狼藉场景,苏庭有些惴惴不安,毕竟这一切,都是因他姐弟二人而起。 尤其是脚下这个大坑,由窄而宽,由浅而深,到了尽头,足有一丈宽,半丈深,触目惊心。 “五行甲的威力,无须多言。” 松老来到土坑之旁,缓缓说道:“只不过,你尚未入门,五行甲还不能操纵,此次之所以能显现出这厚土力士来,只因为是有当年正仙道那位高人残存的两分法力……如今法力耗尽,今后要用五行甲,只能靠你自己,所以,不要以为仗着五行甲,便可以纵横各方了。” 苏庭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他本以为五行甲一经施展,就是如此惊天动地。 未想,那只是前人残存的法力,如今他还未入门,压根无法施展。 松老挥了挥手,道:“老夫要与你说的,暂时便只是这些,神庙后续之事还十分复杂,必是十分繁忙。你带着你表姐回去,好生静养,过些时日,再来寻我。” 苏庭躬身施礼道:“是。” 松老停顿了下,说道:“但你近期,要多加小心。” 苏庭心中凛然,道:“松老的意思是?” 松老说道:“若老夫猜测不错,那个黑袍人,本不是冲着你表姐来的。” 苏庭深吸口气,道:“是冲我来的?” 松老点头道:“他作为外来修行人,老夫本以为只是路经此处,对你表姐出手。但是,斗法之时,他曾道出你苏氏之名,显然对你有所知晓,此事非是寻常……” “这……”苏庭笑得十分难看,摸着脸,苦笑道:“他伤了我表姐,而表姐与我相依为命,稍微探查,能知我名,倒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吧?” 松老平淡道:“你在路边见着一只蝼蚁,准备顺手碾死,你还特地去查这蝼蚁有什么亲朋好友么?” “唔……” 苏庭一时无言。 那黑袍人的作风,着实是将世人当作了蝼蚁,无法无天,怎么看也都不会去查自己的姓名,除非他本就认得自己这苏氏小子。 “他能识你姓名,这就是线索。” 松老说道:“老夫会请县令去查,你自己还多加注意,免得还有意外。” 苏庭还震惊于松老竟然能请动县令,但转念一想,松老非是常人,乃是能够解签求福的庙祝,在这个时代,如同半仙般灵验。 这种古代时候,无论官商,都崇尚神仙传说,对于风水命数,极为信任。 如此,松老与官家有所来往,倒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 别说是这种时代,就算是他前世所在的科技时代,已经破除了封建迷信,科技兴盛发达,但也不乏达官显贵,依然崇尚风水命数。 “去罢,此事若查得真相,老夫会与你说的。”松老挥了挥手。 “多谢松老。”苏庭施了一礼。 “你也不必谢我,既然在神庙范围之内,你表姐又是信奉雷神天尊,如今涉及到修道之人的事情,老夫也有职责查探个清楚。” “不论如何,松老的情分,晚辈铭记在心。” “行了,回去罢。” …… 苏庭取过解药,来到静室。 看着躺在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柔弱女子,他心中怜惜,忙是喂着表姐服下了解药。 过得午时,表姐稍微醒来,苏庭只是稍微解释了下,便扶着她,向松老道谢。 当夜,苏庭与表姐辞别松老,才回到了家中。 “这场灾祸,总算过去了。” 苏庭这般想着,徐徐吐出口气。 但下一刻,他便察觉有异。 因为今日他并无不适。 一路扶着表姐回家,竟然也无半点喘息。 他目光微凝,双手紧握。 谈不上多么孔武有力,但也不再是虚弱到了极点。 “上人一缕阴神,壮我神魂。” “蛊蛇一碗胆汁,补我肉身。” “内外补益,我体弱的病症,竟然有痊愈的迹象?” 第十二章 至宝之中见真传! 苏家。 自当日事后,至今已过三日。 表姐已经苏醒过来,但是依然体弱,只能勉强自理。 好在如今的苏庭,再也不是那个点头都会昏迷的病秧子,他内外得益,已经算是身体康健,也就包揽了家里所有的活。 挑水劈柴,煮饭洗衣,虽然辛苦,虽然生疏,但真要去做,倒也不算难事。 只是在厨艺这一方面,过于生疏的结果,就是有些难以下咽而已。 “小庭……”表姐见他挑水进来,当下想要起身帮忙。 “姐,你慢着点,我这水挑进来再说。”苏庭见状,匆忙小跑进来,把水放下,才松了口气。 “小庭,你病刚好,不要累着了。”表姐见状,心有怜惜。 “累什么?这些年你不也是这样照顾我的么?”苏庭擦了擦汗水。 “小庭……”表姐呼唤了一声。 “嗯?” “真好。”表姐微笑着, 苏庭顿了一下,一时没有答话。 躺在床上的表姐,微微笑着,五官清丽,尽管面色苍白,却更显得楚楚可怜。 看着表姐脸上欣慰的笑容,苏庭心中忽有许多复杂之感。 真好? 对于她来说,这就是满意的生活了么? 看着苏庭身子恢复痊愈,看着苏庭已经能跟她一起撑着这个家,这样就好了? 对于她而言,只要这样,也就够了? 苏庭沉默了一下,眼神飘忽,旋即吐出口气,笑道:“没事,会越来越好的。” 表姐身体还显得十分虚弱,苏庭不敢打扰,把手头的杂事处理完毕之后,也就来到了院里。 …… 苏庭擦了擦汗水,仰面望天,默然不语。 “表姐身子还没全好,我是不能离开太久的,找事情做也不易,但现在家里只剩二两银子,还能支撑几天?” “柴米油盐,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我苏某人就算上辈子也没混得这么惨过,何曾想到,居然有一天会为这些发愁?” “想我苏某人,身具陆压道君传承,手执至宝五行甲,前途无量,居然在为钱财这种俗物发愁。” “我身怀仙法,坐拥宝山,居然要穷苦度日,这他娘的还有天理么?” “等等……五行甲?” 苏庭记起什么,取过五行甲来。 五行甲形如明珠,通体洁白无瑕,如梦似幻,宛如仙物。 苏庭把玩了一番,静静看着手中明珠,咕哝道:“就单单这品相,即便不作法宝看待,当作寻常珍珠,也必是价值连城。话说回来,松老倒也真是舍得。” 尽管如今家徒四壁,但苏庭也不糊涂,还不至于拿着这法宝去换银两。 这等法宝,价值无量,万金不换。 更何况,这说来还是神庙的至宝,松老愿意送给自己还是一回事,若是发现自己不能珍惜,后面就没自己什么事了。 “话说回来这东西看似玉质,但倒也硬实,砸在我头顶上,又砸在地上,也没摔碎。” 苏庭摸了摸额头,有些感慨, 上次是斩仙葫芦,这次是五行甲。 为什么每次都砸在额头上? “嫉妒我帅?想毁我容?没门!” 苏庭吐槽了几句,发泄了一下心中压力,便要将五行甲收回,然而正要收回五行甲时,忽然目光凝起。 只见这明珠之上,似有一条缝隙,细如发丝。 此前苏庭根本不曾察觉,如今细看之下,不禁大吃一惊。 这可是他引以为重的至宝。 “我才刚夸了一句,就见裂缝了。” 苏庭没想到这宝贝这么不禁夸,翻来覆去,心中稍微慌忙,最后才发现,裂缝仅此一条。 他松了口气,带着凝重的神色,细细端详。 细看之下,裂缝比发丝还要更为细微,但终究是有了瑕疵,不知会有多大影响? “这……” 苏庭目光凝起,自从他消化了上人一缕阴神之后,精神日渐饱满充盈,感知愈发敏锐细致。 这也是他之前未有发觉,如今得以看清的原因之一。 他细看之下,只觉那一缕缝隙之中,似乎蕴藏无穷玄妙。 缝隙之内,仿佛有着什么,只是过于细微,难以看清。 苏庭凑近眼前,目光凝起,细细观看。 良久,精神疲累,双目疲乏,仍然一无所获,缝隙依然是缝隙,看不清任何物事。 直到此时,他疲累到了极点,才无奈放弃。 但就在这时,他脑袋轰地一声。 仿若一声闷雷! 一道灵光,在脑海中划过! 一道雷霆,撕裂天穹! “天威!” 苏庭脑海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 旋即便发现自身似乎置身云空之上。 阴云滚滚,天色暗淡。 有雷霆闪烁,如雷龙电蛇,游走咆哮。 其中一道雷龙,陡然侵进前来,但见它神态张狂,须发如生,宛如活物。 苏庭为之骇然。 雷龙张口,便将他吞入其中。 轰! 苏庭陡然睁眼,良久难言。 眼前还是院子。 天色依然不改。 晴天烈日。 他浑身汗水。 他震撼依旧。 “这是……” 苏庭低语道:“功法?” 在雷龙将他吞没之后,他脑海中便多了无数文字飞舞,而当头文字,赫然便是雷霆化成的:《神霄玉府天威法卷》。 这是功法! 这是修行的根本! 这不是道术,这不是法宝。 这是修炼的功法,这是一切的根基,这是能让他从凡人修成仙道的根本! 这是存在于五行甲当中的功法! 陆压传承之中,拥有无穷秘术,但不知为何,偏偏缺失功法。 而这一部功法,便弥补了不足,添成了完整。 “这……这……” 苏庭呼吸凝滞,良久不能回过神来。 他梦寐以求的功法,他甚至想要跋山涉水去寻仙访道追求的功法,就在五行甲当中,轻易获得了? 只怕就连松老,都不曾想过,这法宝之中,还有这么一部雷道功法罢? “有了这么一部功法,我就能开始修行。” “得以修行,有了真气,有了法力,我就不再是凡人,我就可以将脑海之中,陆压传承的诸般秘术,逐一运用。” “意外之喜!意外之喜!” 苏庭从未想过,他得获修行功法的日子,竟然来得这般快,竟然来得如此不费气力,几乎让他感到欣喜若狂。 修炼! 修炼! 修炼! 此时此刻,在他心中,浮现出了这样的念头。 他没有犹豫,寻了阴凉之处,盘膝而坐,便按照功法所记,动念而生,静心修行。 功法之中的记载,充满了玄奇。 字句之间,满是玄奥。 但苏庭对于古文字,有着不浅的认识,对于“术语”所代表的意思,潜藏的深意,即便不能全数尽解,也能识得八分。 余下两分,细细研究,未必不能尽解。 上辈子对于古文字的认识积累,让他对于功法的修行,变得十分顺畅。 意念之中,气游全身。 苏庭的第一次修行! 自此而始! 第十三章 真气凝成,延寿过百 十日后。 清晨。 空气清新。 苏庭盘膝坐于院中,面向东方,呼吸吐纳,领悟着日出的一缕晨曦。 他双目紧闭,心神沉于体内。 四肢百骸,奇经八脉,尽数呈现于感知当中。 这种足以“内视”的感知,是他在识海斩灭上人阴神之后,精神日渐强盛,加上每日修行不缀,从而获得的本领。 随着他的领悟,在凝神静气,专心一念的状态下,方圆十余步之内,风吹草动,俱都瞒不过他。 而经过十日修行,他竟然也在修行之上,得以入门了。 “真气在身。” 苏庭微微睁眼,神采奕奕。 他的功法,不是来自于陆压传承,而是来自于五行甲。 就连松老都不知道,五行甲不仅是一桩至宝,还是潜藏着雷道传承的典籍……在他汲取了上人阴神之后,感知愈发精细,便从五行甲之中,领悟到了雷道功法。 “雷道功法,极为非凡。” 他摸了摸脸颊,自语道:“而我苏某人,更是悟性非凡。” “斩灭上人阴神后,精神得以补益……加上蛇胆补足我身,内外相合,修行进境,倒也真是一日千里。” “修成真气,绝非易事,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少说也是数年光景,甚至是数十年的苦功。而对于那些传承缺失,或者资质愚钝之辈,甚至一生一世勤学苦练,都难以入门。” “苏某人,仅三日练得气感,再用七日,便化虚为实,将气感凝成真气,这等进境,不说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可也是当世少有了。” 苏庭对自己暗暗称赞,过了小半个时辰,直到词穷,才停了下来。 尽管对于修行的境界,苏庭还不甚明朗,但他至少明白,如今体内有了一缕真气,便已是入门。 这个世界的修行体系,苏庭还十分陌生,只是得了陆压道君传承,苏庭对于这个境界,还是有着不浅的认知。 “体内孕生真气,心随意动,能游走全身,舒筋活血,遍通百脉,再无半点凝滞……如此,能延年益寿,能长命百岁,乃至年迈垂暮之时,仍是身轻体健。” 苏庭看向东方,直视初起的朝阳,不仅未有觉得刺目,反而觉得十分平淡。 “真气在身,若无意外变故,能活百岁。” “真气在身,亦能时刻改善身心,气度渐变,非是俗类。” “这也是许多修道之士,颇有出尘姿态的原因之一。” “这么说来,今后我也是谪仙般的人物了。” 苏庭摸了摸脸颊,露出了谜一般的笑容。 然后他似乎想起什么,面色微变。 “糟了,今天还得买米。” “但昨天就把钱花光了……” 这些时日,他照顾表姐,又兼顾修行,仅存的二两银子,早已花光。 没了钱粮,接下来要怎么办? 尽管家里只有两人,但也需要吃饭。 如今米缸都要见底了。 “果然是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啊。” 苏庭苦笑了声,从无限憧憬之中醒过来,面对眼前的窘迫局面,有些自嘲,“我要是能辟谷,不吃不喝,得省多少铜板?” 虽然说他自认为有些小聪明,在身体健全的状态下,找点事情,挣个温饱,不成问题,但表姐身子未有恢复,他也不敢走开。 但眼下该怎么办? 之前家里剩下的二两银子,还是表姐之前做手工,缝制衣物积攒下来的。 苏庭捂着额头,略有苦恼,旋即起身来,挑起了水,朝着房里走去。 两个木桶,内中盛满清水,也颇有重量。 对于以往的苏庭来说,也是不小负担,但他修成真气后,虽然没有变得多么强壮,但呼吸绵长,气血渐盛,也不觉得多么疲累了。 而在当年,苏庭卧病在床时,这些挑水劈柴的重活,也都是表姐这么一个弱女子挑起来的。 “小庭。” 才入房中,便听表姐一声轻唤。 苏庭放下水桶,看向了表姐。 只见表姐眉宇轻蹙,轻声道:“刚刚我盘算了一下,咱们家里剩下的银两,怕是花光了吧?” 苏庭怔了一下,正要解释,但顿了顿,终于还是没有隐瞒,点头道:“确实没有什么银两了。” 表姐轻叹了声,道:“这样吧,你去王婶家里,跟她说说好话,揽些活回来。这两天我恢复了些,缝缝补补这些小事,倒也可以了。” 苏庭知道,平常表姐就是这样,替人缝补衣服,做些手工,挣得一日三餐。 但如今他再也不是卧病在床的病秧子,怎么还能继续这样,只让表姐赚钱养家? “没事,我有办法。” 苏庭微微一笑,道:“之前手脚虚弱,卧病在床,现在已是身轻体健,若还不能养家糊口,岂不是废物?” “你胡说什么?”表姐轻轻斥了一声,道:“不许乱说话。” “行,不乱说话。”苏庭摆了摆手,笑道:“但你听我的,安心养病,不要胡思乱想,赚钱这点小事,难不倒我。” 表姐眼神中略有担忧,但终究没有继续追问,她还是选择相信苏庭。 沉吟了一下,表姐似乎想起什么,说道:“近些时日,你辛苦些也好,学些本事,再过半年,接手咱们家的店铺,也不至于手忙脚乱。” 苏庭怔了一下,道:“店铺?” 他记忆之中,能记得当年店铺在父母经营下,算得是颇为不错,但后来被人设计一把,似乎丢了店铺,才导致如今的穷困家境。 现在听来,似乎还有转机? “当年咱们家的店铺,被人诓骗,签了契约。” 表姐神色之间露出了几分哀伤,轻声叹道:“不过姑父当时隐约察觉几分异状,在契约上留了余地,只把店铺给了对方五年,再过半年多,年限将至,到时咱们告官,是能取回来的。” 这些事情,苏庭并不知道,显然是当年苏家父母告知于表姐一人。 而这些年来,苏庭卧病在床,表姐也未有与他明说。 如今苏庭身体恢复,才挑明了开来。 苏庭略微沉吟,道:“当年诓骗咱们家的,是什么人?” 表姐停了一下,轻声道:“是落越郡有名的望族,孙家。” 苏庭目光微凝。 对于孙家,他偶有听闻。 这是落越郡最大的家族,从祖辈至今,根深蒂固,底蕴深厚。 这样的大族,又怎么看上了苏家的一间小店铺? 这样的家族,对于普通人家而言,确实是庞然大物。 但苏庭已不再是普通人。 这事并非讨不回来公道。 “不管怎么样,再过些时日,咱们就能取回店铺,重新经营了。” 表姐微微一笑,对于未来,满是憧憬。 苏庭受她感染,也摒弃了心中复杂情绪,露出几分笑意。 “好。” 第十四章 王家公子 正午。 苏庭把家中事务尽数做完,一切办妥,这才出门来,四处游走,寻找商机。 尽管他卧病多年,少有外出,但是他这个靠着表姐养活的病秧子,在附近的名气倒是不小。街坊邻居,三姑六婶,认识他的也不算少,苏庭走在路上,不乏有些认识的,在诧异之余,打声招呼,热络询问。 苏庭没有怠慢,也逐一回礼。 许多人惊讶于他这卧病在床多年的病秧子,如今竟然身体恢复,外出行走。 毕竟当日在神庙里见他的人,并不算多,而且也有部分人,被他表姐的事情吸引了注意,忽略了一些方面。 一路行来,遇上不少人来。 有人当面恭贺,真心贺喜,也有人贺喜过后,转过头去,便换了一张脸色。 背地里的冷嘲热讽,颇多议论,各类言谈,都瞒不过如今感知敏锐的苏庭。 红尘之中,琐碎无数。 看透了世事,才能出世。 虽然苏庭还没有到看透世事的地步,但也懒得理会这些闲人杂语,他只是在脑海中,把自己所能想到的商机,逐一过了个遍。 “不谈长远,不谈致富,但眼下要弄些投机取巧的勾当,积攒下几天的钱粮,却是迫在眉睫。” 苏庭徐徐吐出口气。 他总算明白,为何古往今来,修仙练道之人,多数都算出身不俗。 毕竟出身贫困之人,不能读书识字,不能通读经文,也就不识功法。 此外,底层人物,生活困苦,寻求的是一日三餐,连吃饭都没有着落,怎么能够安心修行? 食不果腹,那么修炼未成,也就先饿死了。 “所谓穷文富武,如我修仙之辈,更是如此。” 苏庭有着这般感慨,“真是无财不足以养道。” 只是他还未并不知晓,他的修行之路,比旁人不同。 修道人说:法、侣、财、地。 在“财”的这一方面,他的需求,更是惊人。 这也更为叫人苦恼。 …… 苏庭行走半天,对于接下来赚钱的勾当,隐约有了两分苗头。 他正要回家,作些准备,却发现这条街道,十分眼熟。 他沉默了一下,看向街道中央。 这条街道,算得是颇为喧嚣热闹,而在街道中央,却有一家店铺,门户紧闭。 在这街道上,这家店铺的地段,算是不错,无论做些什么生意,也不会差了,但偏偏这家,闭门不开,从痕迹上看,似乎已经很久不曾开过门了。 那就是苏家当年的药店。 “之前表姐说过,孙家夺了苏家的店铺,几年来却不曾开门。” 苏庭稍微眯起眼睛,心中暗道:“夺了店铺,却不是为了经营,反而关门大吉?这样的举动,要么是苏家得罪了孙家,此举乃是报复……要么,孙家便是另有所图。” 他不知道孙家是什么举动。 但现在他也不愿想得长远。 眼下最重要的是赚钱吃饭。 最好赚笔大钱,能在一段时间内,衣食无忧,让他得以安心修行,不再为柴米油盐发愁。 苏庭深深看了一眼,便想转身离去。 “先回家一趟,准备些东西。” 然而他还未转身,便察觉有异。 苏庭感知敏锐,在专心凝神时,周边十余步,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哪怕此刻分心思索事情,但有人近身,也并非一无所觉。 只见手中一翻,便握住了一只手腕。 “怎么?” 苏庭看着眼前这人,冷笑道:“偷东西?” 这是个身材瘦小的中年人,被苏庭握住手腕,恼羞成怒,便要挣脱。 然而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一个巴掌甩了过来,打在那中年人脸上。 这中年人翻了一圈,滚在地上。 “总算找着你了。” 一个衣着鲜亮的年轻人,指着那个中年人,怒声道:“给我拖下去揍一顿,敢偷你家王老爷的钱袋,真是不长眼睛。” 声音落下,在他身后,就有两个小厮,把那中年人拖到了巷子里,接着一阵哀嚎声音传来,显得凄厉悲惨。 苏庭只是退了一步,冷眼旁观。 然而那位公子却凑近前来,笑着道:“这位兄弟,莫不是也吃了这厮的亏?” 苏庭看了一眼,只觉此人貌约二十来许,脸色苍白,眼圈淡黑,但笑意之中,带着些许亲近。 “没事。” 苏庭随口应了一声,便要离开。 然而这公子伸手过来,便要拉住苏庭。 只见苏庭稍微侧身,避了过去,寒声道:“你这是要干什么?” 那公子哥笑道:“兄台适才也是想要把那混账痛打一顿的吧?” “是又如何?”苏庭微微皱眉,心下纳闷,苏小爷我想不想打人,关你这厮什么鸟事? “王某也想揍他一顿,但碍于风度,亲自不好出手,却是对你这种敢作敢为之人,十分欣赏。” 那公子笑着道:“本少爷姓王,乃是王家独子,正要往翠玉楼饮茶,此刻见兄台十分顺眼,不如同去?” 苏庭神色古怪。 眼前这厮的搭讪手法,似乎有些拙劣。 上辈子自己搭讪的手法,不知比对方高明了多少,还不是一人过七夕? 话说回来,这姓王的没事搭讪自己干什么? 莫不是龙阳之好,断袖之癖? 苏庭心中一凛,正要拒绝,但心中不知怎地,忽有不安,他目光一凝,恍惚间察觉什么,旋即点头。 “也好。” …… 翠玉楼。 这里装饰华丽,无论是摆设规格,还是色彩格调,又或是小厮态度等等方面,都让人感到颇为舒适,确实算是方圆数十里之间,最好的茶楼,倒也跟得上这里昂贵的价钱。 苏庭饮了口茶,只觉满口馨香,不禁赞了一声。 他看了一眼,对面王公子满面笑意,也轻抿了一口。 几个小厮,则侍立在旁,不敢落座。 “味道不错。” 苏庭一边饮茶,一边将茶点塞到嘴里,吃相十分凶猛,全无半点客套,比在家时,食量尤为高涨。 “味道不错,那便下次再来。” 王公子微微笑道:“王某与苏兄一见如故,真是相逢恨晚。” 不待他继续开口,苏庭忽然摆了摆手,咽下了口中的食物,说道:“我也跟你老兄相逢恨晚,眼下天色渐晚,已入黄昏,确实晚了些,现下我家中有事,暂时回去一趟,下次再来吧。” 这话出口,周边的随从,面色俱都有变,十分不善。 苏庭宛若不觉,继续饮茶,随手将一块糕点放到嘴里。 王公子面色不变,笑着道:“不急,后面还有几盘茶点没有上来。” 苏庭抬起头来,满面笑意,把手一摆,浑不在意地道:“没事,待会儿我打包回去。” 这话一出,就算这王公子,也维持不住脸上的笑意,变得十分僵硬。 苏庭仿佛没有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朝着外头喊道:“打包好了没有?你家苏少爷要回去了。” …… 苏庭毫不客气,更不见外,打包带走,他挥了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只带走一个食盒,留下一个声音。 “王公子,咱们下次再来哈。” 苏庭头也不回,下楼远去。 而在茶室之内,沉寂了许久。 王公子的脸色,逐渐阴沉下来。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有一人进来。 此人不是旁人,赫然便是适才欺近苏庭身侧,被苏庭发现,后来被王公子手下人拖下去殴打了一顿的扒手。 “苦了你一顿。” 王公子平静道:“下去领二两银子,再准备几日,好戏就等开场了。” 那人面露喜色,躬身一拜,退了下去。 这时,王公子身旁的一名随从上前来,低声道:“公子,我见这个苏庭,似乎对您有些疏远?” “废话,初次见面,自然是疏远一些,难不成还能把我当他爹一样亲近?”王公子摆了摆手,看着桌上狼藉场景,说道:“也不妨事,只不过是个饿傻了的穷小子,先前急着回家,多半也是要给他家那表姐带些吃的,倒不是有什么戒心。” 那随从皱着眉头,低声道:“但是……” “但是什么?” 王公子摆了摆手,道:“不过只是个十来岁的少年,卧病在床这些年,心智跟三岁毛孩有什么区别?你再看他行为举止,半点不通人情世故,这样的小子,能有什么城府?” 说着,王公子拍了拍手,道:“至于你说的疏远?像这种泥腿子,多请他吃两顿饭,也就亲近了。” 他语气不屑,充满鄙夷。 似乎从一开始,他便不曾将那少年放在眼里。 第十五章 市侩小人,市井流言 傍晚时分,天色昏黄。 苏庭提着个食盒,走在路上,思索着今日的遭遇。 他思索渐深,目光微凝。 若是普通少年,家境窘迫,又见识浅薄,忽然得遇富贵公子看重,屈尊结交,心中难免感激。 在这样的心态下,在阅历淡薄的情况下,再过几次接触后,不说是交情莫逆,但作为贫家少年,也必是感激涕零。 但苏庭又怎么会是寻常少年?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 苏庭有着前生的阅历,又已踏上修行之路,对于身周人物的各种细微举动,乃至于情绪变化,都有着敏锐细致的感知。 王公子演技算是不差,可也不是毫无破绽,加上他眉眼之间几分似乎懒得去掩饰的不屑,在感知敏锐的苏庭眼前,又怎会忽略过去? 那近前偷盗的中年人,多半是用来接近自己的棋子,以此为借口,请自己饮茶吃饭。 “能将我的无礼之处视若无睹,真是全无图谋?” 苏庭冷笑了声,暗道:“我倒想看你卖什么关子?” …… 回到家中。 表姐已经勉强起身,在门口等侯。 今日是苏庭第一次外出,寻找养家糊口的活计,她又怎能安心? 苏庭远远看见,连忙上前去,扶住她手,轻声道:“姐,你怎么在这儿?” 表姐微笑道:“我担心你回来得晚了。” 苏庭没有继续接话,勉强露出笑意,道:“没事的,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总是担心我。等会儿,这里有吃的。” “这……”表姐露出惊讶之色,道:“这食盒看起来好生精致,怕是价钱不低。” “没事,我有赚钱的本事,今后我常买回来。”苏庭笑了两声,并未提起今日那王公子的事情。 “小庭,你今天做的是什么事?怎么如此厚利?”表姐似是随口问了声,但眼神之中,却有几分担忧。 “今天是暂时帮人一把而已。”苏庭顿了一下,笑道:“你要信我,跟你相依为命的弟弟,不会走邪门歪道的。” “你……”表姐顿了顿,终于点了点头。 “进屋。” 苏庭将表姐扶到床上,打开食盒,香味扑鼻。 鸡爪、排骨、糕点等等各色小食,在他们这贫穷姐弟的眼中,堪称色香味俱全,乃是平日里难得的佳肴。 “小庭。”表姐招手道:“你也过来。” “没事,我吃过了。”苏庭微微摆手。 “你过来吃点儿。”表姐语气十分坚定。 “好吧。”苏庭心中略感惭愧,他知道表姐是怕他故意欺瞒,没有在外头吃过,忍着饥饿,但实际上,苏庭早已吃了不少。 茶点自然不能饱腹,但苏庭在翠玉楼就有考虑,点了笼米饭,也在食盒底下。 今夜的晚饭,算得是美味佳肴。 吃饱过后,苏庭正要收拾,却见表姐搭了搭手,低声道:“今天那位陈叔叔过来了一趟,故意聊了些客套话,后来向我打听了一下关于咱们家店铺契约的事情。” 苏庭闻言,脸色微沉。 表姐说过,这契约年限一事,外人不知。 那么,这姓陈的,又是怎么会来询问这些事情? 更何况,在苏庭的记忆里,这个姓陈的,跟他苏家,关系向来不好。 这姓陈的,名为陈友语,是杂货店的老板,杂货店跟苏家药店相隔,但这人小肚鸡肠,斤斤计较……而他的计较,往往是不能被人贪得半点便宜,却偏偏要贪别人的便宜。 这厮曾经在苏家药店门前摆弄过一番阵仗,与苏家起过冲突,后来经过捕快调节,此人向苏家道歉。 当时苏庭年幼,但那一幕还算印象深刻。 因为这厮的道歉言论,显得十分清奇。 当时他对苏家父母说过:我见你们家生意兴隆,总觉得心里难受,才做这些事情,真是对不住了。 这就是苏庭心目中,小人的典型。 “这陈叔叔平常虽然会点头招呼,但跟咱们家,没有多少来往。” 表姐眉宇间有些忧虑,说道:“若是听说你身子好了,来家里打声招呼也就罢了,但他如此热心地探听店铺契约年限,又是怎么回事?” 苏庭默然不语。 这陈友语,是个不折不扣的市侩小人,平日里点头问候,倒也是常见,但要亲自登门问候,那必是有利可图。 再想起今日遭遇的那位王公子,苏庭心中渐生古怪。 “一个下午,这两个原本不该有交集的人,都接近苏家。” 苏庭摸着下巴,暗道:“若说没有联系,那么也未免太过巧合了罢?” 他目光一闪,旋即归于平静。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防备之心不可免。 但也不必过于草木皆兵。 “小庭?”表姐唤了一声。 “没事。”苏庭从思索中醒过来,笑道:“不要理会,反正契约在咱们这里,到期限了,咱们就收回店铺,其他的不要管了。” 顿了一下,他取过一把剪刀,放在床头,轻声道:“姐,我不在家,你身子又弱,凡事小心,以后再有外人来敲门,就装着不在家。” 表姐略有错愕,旋即点头,微笑道:“小庭也长大了。” 苏庭讪讪一笑,转头收拾食盒。 尽管他心中对如今的自己,算是有了几分底气,但凡事总要思虑周全。 如今显然有人盯上了苏家,接下来几天,自己多半不会在家,而表姐身子虚弱,又是十分貌美。 若是对方起了歹念,抓住表姐来要挟自己,而自己却没能照顾周全,岂非后悔莫及? 明日要交代邻家的那两个小丫头,对苏家这边的动静多加注意,一旦有变,要向街坊邻居示警。 但这也并不保险,还要再有些许准备。 虽然初入门槛,但毕竟也算修道人了,论起手段,虽然不多,但也还有几种。 …… 接下来的两日。 王公子屡屡相邀,把各大茶楼,各大酒楼,几乎逛了个遍。 苏庭来者不拒,随他游玩,每次回去,则总要打包带走。 而在此期间的接触,苏庭也如普通少年一样,喜笑颜开,与他亲近不少。 王公子也似乎真是将他当作知己,更是送了他一块玉佩,说是两人相识结交的见证。 这一日午后,苏庭提着午饭回家。 但他临近家门时,却在附近听到了些闲言碎语。 “听说了么?” “那个苏悦颦染了邪气,引得雷神天尊都显灵下来,驱邪除魔。” “哪个苏悦颦?” “就是苏家的颦儿姑娘,她给了苏家当义女,改姓苏了的。” “颦儿姑娘?真是可惜了,这么美貌的一个姑娘家,早年被苏庭那个病秧子拖累着,快二十岁了也没嫁人,现在又染了邪气。” “谁说不是?长得好看又怎么样?染了邪气,难免晦气,以后就是要被人娶回家当小妾,怕都要嫌弃。” “说不得苏家败落,苏家夫妇病死,就都是她克死的。” “倒也有理,你看苏家一门三口人,收养了这女的,到了今天,就剩下个独苗,还是个病秧子,卧病在床这么些年,听说随时都要死的。” “这样的女子,谁家敢要呀,多半是嫁不出去了。” “以前倒是不少人家见她美貌,上门提亲的,现在她染了邪气,你看谁家敢去提亲?再者说,这颦儿姑娘年纪也大了些,都过二十了,就算没有邪气这档子事,嫁出去了,也就是个当妾室的命。” “那倒也是,我看那苏家小子被她克着,迟早也是要命的。” 叽叽喳喳,絮絮叨叨,没有一刻停歇。 苏庭得上人阴神补益魂魄,得蛇胆补益肉身,又已修行有成,感知非是常人可比,尽管距离较远,也听得一清二楚。 只见他脸色阴沉,微微咬牙,眼底深处,闪过了一抹寒光。 他微微握拳,便要过去讨个公道。 但他脚下才迈步,就停了下来。 他这一去,总不能怒气冲冲,就当街把人杀了。 落越郡法纪森严,容不得此事。 而他已是修行人,为了口舌之争,在神庙护持范围之内杀人,作为神庙的庙祝,松老也容不得他如此行事。 他这一去,最多也只能吵闹一场,如此,却是讨不回公道的。 再者说,无论他是杀人还是吵闹,这些流言都必然要因此闹大,这对表姐清誉不好。 毕竟在这种世道里,许多人是把清誉名声,看得比性命还重的。 苏庭微微闭目,真气运转,调节呼吸。 过了片刻,他睁开眼睛,心中才算冷静下来。 这事暂时不能让表姐知道,她毕竟是在这个世道里长大的人,一旦知晓此事,只怕在她心中,不知多么沉痛。 甚至,她若是把流言当真,把苏家败落,苏庭病弱,都怪到她自己身上,又怎么好? “染了邪气?” 苏庭沉思片刻,暗道:“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事源自于松老对外的解释。 要解决此事,也是该找松老才成。 第十六章 入世出世,积福三世 待回家之后,苏庭与表姐吃过饭,便考虑要去神庙走上一趟。 这种事情,涉及清誉,要澄清事实,自然是宜早不宜迟。 只是,还没等苏庭前往神庙,松老的弟子青平,竟然已经登门来访,言明松老有请。 “好,我正有事找他老人家。” 苏庭没有推辞,换了衣物,跟表姐交代了一声,便随着青平离开。 而这一路上,青平面无表情,但视线却时不时看过来。 今日的苏庭,似乎与往日不同。 青平面上虽然不露声色,但心中却是颇为惊愕。 苏庭仿佛不觉,只是偶尔回望一眼,嘴角露出笑意,却没有解释。 自从得获一缕上人阴神的滋养之后,便一直是精神奕奕,再有蛇胆补益,体魄补足。 单是这两项,就让他的精神面貌,再非往昔可比。 而如今他更是修行有成,真气在身,从里到外,都不再是半月之前的苏庭。 不仅如此,苏庭身具不凡机缘,真气日渐深厚,眼力同样变得凌厉,他已看得出来,青平也算修行人,只是其道行深浅,只能算是勉强入门,火候还比自己浅薄两分。 自己道行更高一筹,而青平低于己身,所以,青平根本看不清自己的虚实,仅仅能察觉自己与之前有所不同罢了。 但青平明显是个能存话的人物,倒也没有问话的意思,只是在前带路,偶尔扫过苏庭一眼。 一路走来,进入神庙,穿过照壁,来到院中,进入大殿。 苏庭朝着那神像拜了一礼,以敬五行甲之恩,然后才随着青平,来到静室门前。 “松老在里边等你。” 青平停了下来,略微点头。 苏庭稍微拱手,笑道:“谢谢。” 青平应了一声,站在门口。 苏庭推开房门,入了内里,转身合上房门,才转过身来,朝着前方施了一礼。 前方是一个蒲团,而蒲团上,有一个老者,盘膝而坐,双目紧闭,呼吸缓慢,似乎正在修行。 这个充满了神秘气息的老者,正是松老。 “来了?” 松老睁开眼睛,目光落在苏庭身上。 刹那之间,那浑浊的眼眸,陡然凝起,似乎有着讶异。 但顷刻之间,那讶异神色,便尽数收敛。 松老淡淡道:“你一身气息,与半月之前,截然不同,火候飘渺,略显霸道,怕是开始踏足修行门槛了?” 苏庭心中一惊,未有想到,松老居然一语道破玄机,顿觉服气,道:“松老真是慧眼如炬。” 松老摆了摆手,意兴萧索,道:“早就听闻五行甲之中,也还内藏玄妙,如今看来,乃是修行的功法?” 苏庭未想松老竟然一语点破玄机,不禁沉默了一下,旋即点头,没有隐瞒,答道:“正是。” 松老垂下眼睑,沉寂不语。 苏庭犹豫了一下,道:“功法本是神庙所有,松老于苏庭有恩,若要收回,苏庭绝不敢逆。” 松老睁开眼睛,摇头道:“五行甲归你所有,机缘便是你的,至于功法……” 他神色复杂,略微低头,道:“老夫走的道路,跟你全然不同,除非从头再来,否则,哪怕是有一部仙品功法摆在眼前,也无法修炼。” 放下数十年积累的道行,一切成空,从头再来,谈何容易? 更何况,以松老的年纪,从头再来,还能有多少时日,能让他修炼得成? 松老语气复杂,苏庭也受他感染,不禁沉默。 过了片刻,这老者徐徐吐出口气,似乎想开了些,招了招手,道:“我这一次找你来,本也就是要收你入门,传你修行之法,引你踏上此道。但眼下,既然你已领悟功法,且能自己修行,老夫又难以指点,也就罢了。” 苏庭之前离开神庙时,松老交代他回神庙一趟,那时他就已隐约明白松老的意思,如今见松老挑明,果然如自己所想,心中更是感激,施礼道:“松老待我恩重,苏庭铭记在心。” 松老满意点头,又稍微感慨,道:“你我道路不同,我能传你的,实则不多。但在今后,若是在修行上,有什么疑难之处,可来寻我,老夫必定尽力为你解惑。” 说着,他又招了招手,道:“我这里有一本簿册,记载的是修道中人些许常识,借你半月时日,你可稍微翻阅一下,避免今后遭遇同道中人,有什么失礼之处。” 苏庭上前,双手接过,只见簿册略显残旧,显然是有些年月,多半是用来传承的典籍,难怪松老这么大气的人物,也只是借阅,而非赠送。 “多谢松老。”苏庭诚心诚意,躬身施礼。 “行了,你好生修行,今后走得远些。”松老不以为意,稍微点头。 “是。”苏庭应了声是。 而在这时,松老似乎想起什么,深深看他一眼,眼神之中,蕴藏着几分深意。 顿了一下,才听松老告诫道:“红尘之中,可以磨砺,但也会蒙蔽本心,所以,才有超脱俗世之说。” “许多修道人,本是世外之人,清净无扰,却要入世,才能勘破诸事,才能真正出世。” “而你自幼生在尘世,但却卧病在床,少见外界,如同世外之人,眼下还能把持,但既然已是行走在外界,便如同入世。” 松老沉声道:“这凡事遭遇,红尘喧嚣,诸般险恶,万种诱惑,你心中须得有些尺寸称量才行。” 苏庭心中一凛,点头道:“晚辈明白。” 松老见他神色认真,并非敷衍,也算满意,点头道:“无论你遭遇何事,都须得明白,凡事要分清主次,须知,修行为重。” 说着,松老语气微变,认真严肃,道:“放眼世间,无论什么,也比不得一个修道长生。” 苏庭正色道:“晚辈明白。” “明白就好。” 松老满意点头,顿了一下,又想起什么,道:“听闻你近些时日,跟一个富家公子,混在一处?” 苏庭闻言,道:“多谢松老关心,确有此事。” 松老平静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苏庭神色凝重,略微点头。 松老挥手道:“既然你已自行修炼,那便回去罢。” 苏庭想起正事,忙是一礼,道:“松老,晚辈还有一事相求。” 松老问道:“何事?” 苏庭说道:“正是家姐之事。” 松老闻言,顿时皱眉,道:“她身子还未有痊愈么?” 苏庭施礼道:“托雷神天尊之福,家姐身子日渐恢复,只不过,晚辈此次,是另有些事。” 松老眉宇一挑,稍觉讶异。 苏庭认真说道:“家姐此前受蛊道之人所害,幸得松老相救,以雷霆天威,诛杀邪类,但却因此,惹得外人得知。如今,周边之人,已生流言,说是家姐身染邪气,如此,难免有损清誉。” 松老闻言,便知他来意,问道:“那你是要老夫如何行事?” 苏庭听他语气,自觉此事不难,当即笑道:“咱们神庙之灵验,远近闻名,而松老在此,如雷神在世,关于这点小事,只须松老发个声便好。” 松老沉吟道:“发个什么声?” “晚辈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十世修行的好人,到了最后一世,当了和尚,只要吃了他的肉,就能长生,引得妖魔鬼怪齐至,最后还是有三位神通广大的人物,护持他一路行走。” 苏庭说的是西游记,但在这个世界没有出处,不好明说,便推说是听了个故事。 “哪来的故事?”松老皱眉道:“吃了此人的肉,就能长生?” “故事来历并不重要。”苏庭咳了一声,道:“这故事里的事,其中虚实真假,究竟如何,晚辈也不好妄言。但是,家姐此次,倒也可以效仿这类说法。” 松老沉吟道:“如何说法?” 苏庭露出笑意,道:“松老对外,就说家姐心性纯善,乃是三世修行的好人,身有福报善果,所以引得妖邪觊觎,如今妖邪荡清,还她一个清静,也算是个善事。” 松老闻言,眉宇紧皱,看着苏庭,沉声道:“你要老夫说谎?” 苏庭顿时摇头,义正言辞地道:“家姐一向心善,本就是公认的心地善良,而她如此貌美,那就是上辈子积的福分。” “如家姐这等,今生今世,人美心善,若不是三世修来的福分,又怎么会有如此美貌,又怎么会有如此心善?” “她与我相依为命,如今我已踏上此道,今后前途无可限量,她也必然不再受苦,未来绝非是常人可比……这样的命格,若不是几世修来的福分,又怎么能有?” 苏庭竭尽所能,不断忽悠。 哪怕是松老这样的年纪,这样的阅历,都不禁开始沉思。 到了最后,苏庭也不知道,松老究竟是不是信了他这一番胡扯。 但至少松老在看了他许久之后,还是答应下来了。 “多谢松老了。” 苏庭吐出口气。 只不过,松老那充满了关怀的眼神,让他觉得心头好生疲累。 第十七章 又一位不可招惹的人物 辞别松老,离开神庙。 青平礼数周到,将他送到了门口。 苏庭回身施礼,道了声谢,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便听青平开口,说道:“那个跟你混在一起的王公子,他的亲生母亲,是孙家家主的堂妹。” 苏庭脚下停顿,转头看来。 青平面色不变,继续说道:“孙家便是当年夺了你家店铺的那家。” 苏庭笑道:“最近您倒是对我颇为关注。” 青平略微摇头,说道:“你不要误会,我并不是在监看你,而是追踪着那个蛊道高人残留的踪迹,指向了孙家。” “孙家?”苏庭瞳孔一缩,心中震动。 “线索还颇浅薄,暂时不好定论。”青平一语带过,沉吟着叮嘱道:“但在此之前,你最好离那王公子远些,免得落了人家的套。” “多谢老兄提醒。”苏庭点头,旋即展露笑意,道:“只不过,你何曾见过,我辈修行中人,栽在世俗纨绔子弟的手上?” 青平面色微变,朝着他细细打量了一眼,低沉道:“你果真是踏足此道?” 苏庭只是微笑,权当默认。 青平心中不禁有些震动,眼神变幻,显得不甚平静。 苏庭静静看着。 许久过后,青平才算逐渐缓和过来,只是稍微点头,没有继续追问。 这时,苏庭朝他施了一礼,正要离开,忽然想起什么,问道:“青平老哥,不知神庙之中绘画符纸的墨水里,可有一种,能在书写之后一段时日,逐渐消去笔迹的?” 青平闻言,眉宇一挑,犹疑了一下,道:“这类隐迹墨水是有,不过,十分难得,现下神庙并无储藏。” “哦?”苏庭稍微沉吟,其实这种东西,不算难事,在上辈子用一根魔术笔也就是了,但现在,只能另想他法了。 “青平兄,咱们这里的集市,可有海中鱼类?”苏庭熟读古籍,鬼点子一向不少,立即想起了其他方面。 “海中鱼类?” 青平摇头道:“咱们这里只有溪河中的鱼类,至于海鱼,要在东边,那里稍微近海。” 苏庭略感遗憾,道:“也罢,我再想办法。” 青平不是健谈之人,但他与苏庭对话几句,稍微熟悉之后,倒也没有跟之前那样把疑惑放在心底,不禁问道:“你问这个干什么?” 苏庭凑近前去,低声笑道:“海中有鱼,号称墨鱼,内中有个乌囊,藏着墨汁,能够用来书写……但是,书写过后不久,墨汁逐渐挥发,消失不见。而这种墨汁,常被有心之人稍加利用,用来作些坏事,因此,又称乌贼。” 青平一怔,似乎明悟了几分,道:“你这……未免……” 苏庭哈哈一笑,转头离去。 青平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沉吟不语。 …… “那少年是谁?” 就在这时,忽然有声音传来。 青平转头看去,只见一位中年男子,缓缓走来,步伐稳健,面貌端正。 见得来人,青平轻轻施了一礼,道:“见过大人。” 中年男子面露微笑,挥手笑道:“你我也算熟识,不必客气了。” 青平神色不改,只是认真道:“礼数不可废。” 在他眼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落越郡的父母官,县令方庆,方大人。 这座神庙,极为灵验,远近有名,方家从方庆父辈以来,便常来此求签解难。 而方庆本人,作为读书之人,早年是不信鬼神,但后来仕途受阻,乃是经松老指点,遇上了州府大人,才得以有如今的官位。 从那之后,方大人对于神庙,敬若山岳,对于松老,亦敬如长辈。 “适才那少年,似乎有些眼熟?”方庆回望一眼,露出讶色。 “此人名为苏庭,当初苏氏药店的小少爷。”青平应道。 “哦?”方大人略有感叹,道:“苏氏药店的案子,当初是我经手,记忆颇深,苏家算是吃了大亏,后来苏大夫也受气,才是病死了。至于这个苏庭,据说是个出了名的病秧子,靠着他那远方表姐养活,活不长久,怎么今日来看,与传言不符?” 青平淡淡道:“久病缠身,但病也是会治愈的。” 方大人点头道:“这倒也是。” 青平稍微侧身,道:“方大人是来见松老的罢,松老想来还未歇息,此刻正好,随我来罢。” 方大人微微点头,随他入庙。 两人进了神庙,沿着廊道而行。 “方大人。” 青平不知想起什么,随口问道:“咱们落越郡,归东边知府管辖,您手下的人,常往东边去么?” 方庆点头道:“不错,毕竟地方上的大小事情,整理过后,总要呈上去的,今日正好是呈报的日子,待到午后,我还要回去整理一番。” 青平状若平常,平静道:“据说东边有一种海鱼,我倒想见识一番。” 方庆顿觉有趣,笑道:“什么海鱼?” “墨鱼。”青平说道:“如果不麻烦,就请大人交代一下捕快,代我买回几个?” “好。”方大人深深看他一眼,应了一声,但他顿了一下,道:“不过我有个事情,还想问你……” 青平脚下停顿,看了过来,道:“何事?” 方大人缓缓说道:“那神秘人来自于北方,与孙家有所交集,近些时日,我查到了苏氏药店的方向,今日又见苏家小子来此,不知其中,是否有着关联?” 青平默然片刻,道:“有。” 他跟随在松老身边,对于许多事情,轻重缓急,也能分得清楚。 关于此事,也不算机密,既然交给方大人去查,换个角度来说,此事对于方大人,也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方大人低声道:“果然如此。” 声音落下,他朝着神庙门口看了一眼,说道:“这个苏家小子,不是来见你的,也不是来神庙求福的罢?” “这是松老命我请来的。”青平应道。 “请?” 方大人瞳孔一凝。 这个“请”字,大有讲究。 而能够让松老亲自过问,使他这县令大人,为苏氏而去查孙家,去查那神秘之人,如此算来,这个字眼,又该有多大的讲究? 方大人沉声道:“这个苏庭,有什么不凡之处么?” 青平看他一眼,沉默不语,未有答话。 然而就在这时,前方传来一个松老的声音。 “苏氏小辈,与老夫乃是同道中人。” 前方那佝偻着身子的老人,在前方清扫着灰尘,头也未抬。 只是方大人,已是怔在那里。 良久,他才渐渐清醒,只是神色之间,有了难言的复杂之感。 同道中人? 莫非又是一位能测吉凶,能识风水,能定生死,高深玄奇的神仙人物? 落越郡怎么又出了这样一位不可招惹的人物? “只是那个看似稚嫩的少年?” 方大人微微屏息,心中隐约有了盘算。 第十八章 修行的道路 苏家,院内。 晨时,东方朝霞初起。 但见少年盘膝而坐,双目微闭,呼吸平缓,尽管他眉毛发鬓,都有些许细微白露,却未有湿了身子。 他五官俊秀,气态安静,有着几分出尘之意。 再看他淡黄衣衫,洗得发白,却别有一番意境,简单朴实。 过了片刻,才见他睁开双眼。 在他眼底深处,闪过一缕寒光,如同夜间的惊雷,一刹而过。 “按照松老给的簿册来看,以我眼下的道行进益,不说是一日千里,也是十分惊人,超过了绝大部分修道人应有的速度。” 苏庭徐徐吐气,良久才散,旋即露出笑意,暗暗赞道:“我苏某人果然是天纵奇才,悟性非凡。” 根据松老所给的簿册来看,当今世间,修道之人,境界共分三重。 第一重天,修得真气,能凝神安魂,达到心气平和,气质脱俗的地步。而真气能游走全身,能舒缓经络,也能消除百病,得以延年益寿,长命百岁。 第二重天,真气凝形,到了这一步,已能外放出体,从而加以运用。例如真气传于五行甲,便能施展此宝;例如真气灌注符笔之上,便能绘画灵符;再如步罡踏斗,结印成法,都已非难事。 在第三重天,便是凝就真意,使得真气有所依附,成为法力。而到了这一步,各类法术,随手捏来,堪称能够呼风唤雨,在寻常百姓眼中,已是与神仙无异。 “根据上面记载来看,松老该是在第二重天。” 苏庭暗道:“而我初成真气,是第一重天,只是还没积累足够,未能踏破第二重天。” 到了第二重天,他大约就能开始施展出雷法,能够绘画雷符,也能初步运用陆压道君的传承。 而如今第一重天,其实还是凡身,只是一缕真气在身,得以游走全身,疏通经络,驱动血气,从而延年益寿,可以长命百岁,也能安神静气,平缓心境。 但真要论起来,第一重天的修道人,便只是积累己身底蕴,可也仅限于此,却根本没有斗法的本事。 真要打斗起来,还不如一个身强体壮的壮汉,更不如只习练过两天拳脚,尚未入门的武夫。 想起武道,苏庭不禁有些沉默。 因为这上边也记载了武道的变化。 “修仙炼道之谈,如今多是传说,虚无缥缈,难言真假。而习武之人则遍布世间,武道技艺,乃是确确实实可以看见的本事,只须练武几日,便能见效,所以世人习武者众多。” 苏庭略有恍然,心道:“倒是修道之人,哪怕有心修行,但不得其门而入,即便得了些许末流功法,数年乃至数十年修行不成,不入门槛,未得真气,这般例子,也是不少。” 这也是朝堂之上,儒生质疑的源头质疑。 武道为真,仙道为虚,所谓神仙妖魔之传说,不过前人杜撰,愚昧百姓而已。 其实这般质疑,也并非没有缘由。 修道之初,修行中人,入门艰难,往往三五年未能练就真气,甚至数十年光景,乃至于半生修行,都未必入门,难免使人心中迷惑,从而质疑。 而习武之人,锤炼体魄,几天就能变得强壮,见效极快,也是事实。 …… “武艺也分三重。” “第一重,搬运气血,拳脚有力,算是入门,不再是粗通招式的门外汉,在江湖之上能算高手。” “第二重,凝成内劲,劲力迸发,能崩山石,能断生机,摧毁人的五脏六腑也只是轻描淡写,一拂而过,不留外伤。” “第三重,号称武道大宗师,已经将人身潜力发挥到了极点,能开碑裂石,能力挑车马,能生裂虎狼,纵横无敌。” “但武艺终究是人的道路。” “人力有时尽,因此,到了这一步,人身的极限尽数挖掘出来,便也是武道的极限,无法再进一步,也无法敌得过岁月的衰老。” 苏庭翻阅着这本簿册,对于武艺的分化,也有了大致上的了结。 修行的三重天,在前面来看,修道中人尽管手段高深莫测,玄奇万分,能下蛊,能用符,能咒杀,但正面打斗起来,还是不容易斗得过习武之人的。 毕竟这三重天之内,武人强盛,以争斗,杀伐为主,而修道之人,则以养生,积累为主。 “人力有时尽,天道永无穷。” “武道有尽头,可是仙道,却还有道路。” “三重天之上,乃是凝成阴神,成就上人,堪称是超凡脱俗。” “可惜这本簿册,只记载到这一步,没有更为详细的记载。” 苏庭将簿册收起,想起了那个侵入他识海之中的上人。 那竟然是一位比松老道行高了无数倍的人物。 那是一位超脱了人身界限,堪称人上之人的人物。 那是一缕可以任意侵入他人识海,抹杀他人魂魄的阴神。 那是一位道行高深到连松老都难以想象的人物。 “难怪一缕阴神散开,能让我识海壮大,魂魄凝实,感知扩展,得益无穷。” 苏庭感叹道:“这修成阴神的上人,竟然如此厉害,若不是看了这本簿册,根本难以想象其玄妙高深之处……只不过,任你上人再是厉害,那又如何,还不被我苏某人斩灭了去?” 他收了簿册,站起身来。 这簿册之中记载的常识,对他来说,确实极为重要,几乎可以说是让他真正认识了这个世界的体系。 至少,让他明白,在修成阴神,成就上人之前,在红尘俗世之中,还是不能过于肆意妄为。 毕竟前三重天,习武之人的本事,真正论起实力,不见得比修道中人逊色。 只不过,修道人终究是修道人,也不能妄自菲薄。 “神仙鬼怪,玄奇法术等等方面,古往今来,传说无数,加上当世极少有人显法,便显得无比神秘……也就让人不敢轻视。” “而实际上,修道人哪怕是只是修行初期,也大多能识风水,能辩吉凶,能知善恶,而到了稍微高深的地步,已能用法术,能用符法阵法,乃至咒杀之法,能断生死。” “这各种手段,神秘莫测,加上古往今来,搬山填海种种传说,也足以让世人为之敬畏。” “就算是武人,得见鬼神,也心有敬意。” 想到这里,苏庭取出了五行甲,放在手中。 五行甲乃是宝物,玄妙无比,尽管耗尽了多年前那位道人残存的法力,但只要苏庭修成二重天,真气外放,就可以初步运用这五行甲。 而如今,他仅得真气入门,本是不能运用此宝的。 可是在簿册之上,还有一种方法。 便是用舌尖之血,引动一缕心血,将体内真气放出,凝成精血,从而施展法术,施展法宝。 “此法来历神秘,损害极大……” “一般来说,真气运用,消耗之后,只须打坐恢复便可。” “然而,用精血引出体外,这一缕真气便彻底斩断与本身的联系。” “此法实际上,便是自损真气,自斩修为,借以施展法术或是法宝……” “这样的法门,似乎颇为隐秘,而哪怕传出去了,多半也不会有修行之士,愿意自损根基。” “但我既然得了此法,也没有闲心再跟那王公子去耗了。” “损得一缕真气,节省时间,提早完事,让我安心修行,这中间节省下来的时间,对我苏庭这等旷世奇才而言,都足够我凝聚出三缕真气了。” 第十九章 宴无好宴 这一日。 苏庭修行完毕,将家务尽数做好,全部妥当,又准备了些许食物。 这些天,他似乎顾着跟王公子厮混,混得熟了,也就没有“见外”,跟王公子借了十两银子,维持生计。 “姐,我今夜有些忙碌,可能要明天才能回家。” 临要出门,苏庭随口编造了个谎言,避免表姐担忧。 表姐对他自是深信不疑,但听闻他要在外头过夜,不禁担忧。 毕竟苏庭自幼,都不曾夜不归宿。 “小庭……”表姐欲言又止。 “没事。”苏庭眨了眨眼,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但是……”表姐依然难免忧虑。 “我没事的。”顿了一下,苏庭叮嘱道:“只是今天夜里,你一个人在家,可不要害怕。” “姐姐倒是不怕,只不过你从来没有夜不归宿,这在外头怎么是好?”苏悦颦眉宇轻蹙。 “想要养家糊口,赚钱吃饭,总有些许需要迁就的地方。”苏庭笑了声,旋即又道:“但我就出去这一趟,以后不再这样了。” …… 苏庭出门来,朝着茶楼方向深深看了一眼,露出冷笑。 这次在他怀里,揣着毛笔,带着墨水,并有一张空白符纸。 墨水不是正经墨水,而是乌贼的墨汁。 苏庭之所以知晓乌贼墨,乃是因为他对于古文字有所了解,对于偏门古籍,也有涉猎。 上一世里,《癸辛杂识续集》,便有记载:世号墨鱼为乌贼……盖其腹中之墨可写伪契券宛然如新,过半年则淡然如无字。 其中意思,跟他与青平所言,大致相同。 究其原理,只是乌贼墨本身性质的原因,随着时间长了,氧化挥发了而已。 “看不出来,这个青平,总是生人勿进的模样,实则倒是热心,居然托人给我准备了些乌贼墨,也罢,就算欠他一个人情。” 苏庭嘿了一声,往翠玉楼去。 今日还是王公子请客,但不是饮茶,而是喝酒。 细数来,这两日混熟了,到了“灌酒”这一步,也就差不多该图穷匕见了。 这一天比苏庭预料得早了两日。 因为王公子比想象中更没有耐心,或许说王公子比他想象之中,对自己更为轻视,更不放在心上,也便认为,到了这个火候,足可下手了。 不过苏庭倒也不慌,若在此前,被打乱了原本的节奏,或许还要苦恼一些。 但这一次,他从松老那本簿册里,得到了以当前浅薄道行,也能施展五行甲的方法。 也是因为有了这施法的本领,他便已放弃了原本复杂的谋划,改用了更为粗暴直接的办法。 想来今日,会过得十分精彩。 …… 翠玉楼。 王公子手执折扇,轻轻摇动,哼着小曲。 在他旁边,几名小厮侍立在旁。 就在这时,门口有人进来,凑近王公子耳边,低声说道:“苏庭在路上。” 王公子睁开眼睛,点了点头,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报信这人犹豫了一下,道:“公子何必在他身上花费这些时日?不过只是一个穷小子,背后无权无势,不论公子想要什么,小的们直接把他按倒,痛打一顿,他什么也就依了。” “蠢材。”王公子斜斜瞥了他一眼,道:“能猫戏耗子,要动强作甚么?” 闻言,那下人连忙往自己脸上打了一掌,连讪笑道:“是小的愚蠢,” 王公子拍了拍手,道:“这个苏庭,年纪不大,又卧病在床多年,见识不多,心智单薄,本公子不过请他吃了几顿饭,他也就逐渐消了戒心,把本公子引为知己。” 顿了一下,王公子看了那人一眼,笑道:“这些天来,你不见他对本公子,已经开始亲近了么?” 那人闻言,低声道:“这倒也是。” 王公子悠悠说道:“据说他家那姐姐,长得十分貌美,再这般下去,凭借本公子跟他的交情,便可以跟他回家一趟,与他那美貌姐姐,接触一番。” “有了这顺理成章的接近,有了她弟弟的亲自引见,消去她两分戒心,再凭借本公子的手段,勾搭一个没见识的贫家姑娘,又怎么是难事?” “可惜舅舅近些时日显得烦躁,避免夜长梦多,要尽快向他下手,夺来契约。” “否则再厮混两日,便可以去见那位苏家小姐姐了。” “可惜了,可惜了。” 王公子摇了摇折扇,略感惋惜。 身后一人低声道:“既然已经不能如此接近那位姑娘,那么也就没必要亲近了,孙家主的事,何不直接动手?” 王公子将折扇放下,悠悠说道:“若在前些天,我便直接动手了,但既然已经为了那位姑娘,跟他亲近了些。眼下要办舅舅的事,也算水到渠成,自然就不必动强了。” “退一步说,落越郡方大人治下,法纪森严,最忌杀人案子……咱们既然不能杀人灭口,那么事后,他若告上官府,难免有些也有纠缠。” “毕竟是动强的事,仔细查案下来,破绽还是难免的。” “至于现在,在官府的眼皮子下,他苏庭心甘情愿,亲笔落下名字,便没有他反悔的余地了。” 王公子站起身来,将折扇顺手拾起,往前走去。 身后那下人满面迷惑,不禁问道:“官府的眼皮子底下?” 王公子笑道:“咱们给苏庭定的那间茶室,你知道对面是谁?” 那人问道:“是谁?” 王公子说道:“落越郡的那位铁面捕头袁珪,还有捕快赵沃。” 那人讶然道:“铁面无私的袁捕头?” 王公子微微点头,道:“正是这厮,此人珍惜名声,不好财色,故而行事刚正,我舅舅尝试收买过他,可惜不能成。但那位赵捕快,可是贪财的……” “昨夜,我请姓赵的喝了顿酒,让他今日此时,请袁捕头来这里吃上一顿,而在这个时候,咱们顺便让喝得不省人事的苏庭,亲笔签下契约,就在这位铁面无私的袁捕头面前,就在官府捕头的眼前。” “哪怕这袁捕头心有疑惑,但契约是实的,而苏庭落笔,也是实的。以他固执的性子,也只会依法处事。” 说着,王公子眼前一亮,道:“走,苏庭来了,你去迎他。” 第二十章 事起! “来来来!” “苏庭,再喝点酒。” “喝不下了?这杯酒水,是你我相逢恨晚,为之惋惜,必须喝下去。” “不喝下去,莫不是看不起我?” “你要醉了?这可不行,这一杯敬你我好友之情,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你必须喝下,喝不下来,不要怪我翻脸了。” “这才对嘛,喝醉了酒,那就在这儿住下,我给你找个姑娘……行行行,你要回家,我就送你回家。” …… 劝酒的那点技巧,王公子手到擒来,应付一个没有多少见识的少年,自觉绰绰有余。 酒尽三壶,苏庭呼吸粗重,脸颊通红,声音也都低沉了些。 王公子目光之中,闪过一缕异色,看着三壶烈酒,露出笑意。 就在这时,有人在他耳边低语了一声:“袁捕头来了。” 王公子应了一声,斜斜打了个眼色。 那人会意,退了下去。 “苏庭,还要喝么?” “不……不喝了……” 苏庭微微摆手,神色茫然,声音宛如呢喃。 王公子露出不屑之色。 苏庭低下头,似乎正在干呕,然而眼中闪过一抹厉色。 虽然苏庭着实饮酒三壶,确实是有两分醉意,但实际上,他身怀正统道家真气,能游走全身,能疏通血脉,增厚精气,也就能让酒劲尽快消去。 用他上辈子的话来说,也可以说是加快了新陈代谢,消化了酒气。 除此之外,他的真气,中正平和,清凉冷静,能让他的头脑,时刻保持清醒。 尽管体内真气,不足以让他变得千杯不倒,但也不至于让他如表面上这般不堪。 苏庭在饮酒,但也在等侯。 就在这时,门口打开,一个下人,悄然给王公子递过契约。 而门口却并未关上,正对面有两人正在饮酒谈笑,朝着这边瞥了一眼。 “对了,苏小弟。” 王公子将契约取出,悠悠说道:“我见你暂时无业,给你租了间店铺,给你经营,也算个营生,你在这里签个名字,我再借你几十两银子当本钱,也就是了。” 苏庭神色茫然,颤着手,接过契约,看了看,摇头道:“怎么不像是租店铺的契约?” 王公子笑道:“你真是喝醉了,我当哥哥的,还能骗你不成?” 他凑近前去,指着字眼,笑着道:“你仔细看看。” 他一指按着字,遮住了些许重要字眼,一指划过,轻轻读过。 “你看,没错吧?” “哥哥怎么可能骗你?” “签了名字,也就是了。” 王公子语气平淡,有着几分冷意。 苏庭脸色通红,神色迷茫,似乎已经有些醉得不省人事,口中咕哝了几声。 王公子说道:“来人,取笔墨来。” 苏庭摆了摆手,打了个酒嗝,道:“我……我有笔墨,我在练字……不要你的……” 王公子嘴角一勾,露出冷笑。 …… 对面。 袁捕头面貌刚正,神色冷毅。 捕快赵沃,看着对面,笑着说道:“这位王公子,听说跟那苏庭,近来走得十分亲近。这富家公子,与贫家少年,意趣相投,结成好友,此事在落越郡,几乎引为佳话。” 袁珪微微皱眉,落越郡不大,对于王家公子的名声,他算是颇有耳闻。 这位王公子,可不是个什么善类,怎么可能无故亲近贫家少年? 就在这时,对面场景又在变化。 王公子取出了一张纸。 而苏庭取出了笔墨,似乎正在落笔签名。 “他们在签订什么契约?”袁珪微微皱眉。 “大约是罢。”赵沃笑着说道:“听说苏家有间店铺,以前租给了孙家,如今快要时限了,多半是签给了王公子。” “灌酒了人,签下契约,这是什么事?”袁珪微微摇头。 “袁大哥这话可就不对了,人家在酒桌上,你情我愿,落笔签名,又不是强行逼迫,就算里边有什么不公道的事,也是他们俩心甘情愿的。”赵沃笑道。 “也是。”袁捕头收回目光,微微摇头,他做捕快多年,能察觉其中似乎有些猫腻,但无论如何,那个贫穷少年是心甘情愿签下名字,那就是合法之事,这样的事情,他作为捕头,也就只能依法行事。 而在那边,苏庭签下名字,王公子往桌上放了二十两银子,然后便匆匆离去,留下苏庭一人。 “还是给了银两的,不拖不欠,算是他两人做了一桩生意,也算公道。” 赵沃摇了摇头,微微一笑。 袁捕头不置可否,未有理会。 …… 房中独有苏庭一人。 他微微闭目,暗中运功。 酒气逐渐消去,人也愈发清醒。 “这就完了?” 苏庭抬起头来,吐出口气,低声道:“这姓王的,这两日接触,可不像是心慈手软,少说也得赶尽杀绝啊。” 他略感疑惑,本以为王公子还有后手,未想这就过去了。 仅仅是骗他签了个名字? 只是这么简单,值得让这王公子跟他虚以委蛇多日? 经过几日接触,他也知道,这个王公子也不是什么蠢材,算是颇有些许智计,只不过远比不上他苏某人而已。 所以,在他苏某人的眼中,这点把戏显得十分拙劣。 当然这点把戏,之所以这么拙劣,并不是王公子没有更为周全的计策,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王公子压根瞧不起他,从一开始,把他苏庭当作三岁孩童那般戏耍,根本没有用心去定计,根本没有用心去谋划。 说来也是,换个角度来看,让他苏庭去骗来一个三岁毛孩的冰糖葫芦,他也不会多么用心,没有强抢,稍微哄骗,也就算是有点心思了。 王公子的这点心思,大约就是如此。 “虎头蛇尾!”苏庭眉宇微皱,缓缓起身,把笔墨抛开,将二十两银子收在怀里,随手捻起那一块玉佩,“大约是这个?” 这是王公子之前相赠的玉佩,算是价值不菲。 “如果猜得不错,这玉佩应该就是他的后手。” …… 而在对面,就在苏庭取出玉佩时,袁珪恰好扫过一眼,以他几乎练成内劲的武学造诣,目力也是极好,几乎如同鹰隼一般。 袁珪看清玉佩样式,目光一闪,露出厉色,蓦然站起身来。 “怎么了?”赵沃讶然道。 “玉佩。”袁珪沉声道。 “什么玉佩?”赵沃露出疑惑之色。 “早上孙家家主报案,随身玉佩失窃,价值不菲,正是此物。”袁珪放下酒杯,推开座椅,便要迈步。 “什么?”赵沃错愕了一下,旋即笑道:“不劳您来费心,玉佩既然在这小子身上,我这就去把他拿下。” 第二十一章 牢狱之灾 牢中。 阴暗潮湿,视线低沉。 这里充斥着令人心悸不安的味道。 对于修道人而言,尤为明显。 牢房之中,角落之处。 苏庭坐在角落里,摸了摸脸颊,面色古怪。 “这王八蛋,不按套路出牌啊。” 当时他酒醒之后,觉得王公子的似乎没有后手,或许是没打算理会他,苏庭觉得无趣,准备起身回家,没想到迎面就是一个捕快,直接把他摁倒。 也是苏庭无意反抗,便束手就擒,被对方拿下,送入了牢里,等侯提审。 而入狱的罪名,便是偷盗玉佩。 其实古往今来,玉石之宝,多是身份象征,彰显不凡。 对于平常人家来说,还是黄金更为珍贵,至于玉类,对常人而言,反倒不如黄金。 苏庭早已猜到这玉佩必是王公子的后手,但也没有想到,居然是动用了官府势力,用玉佩为引,把他下了牢狱。 但这样也好,今夜的事,便可以洗刷嫌疑了。 …… 出乎苏庭意料之外的是,在这日傍晚,王公子居然来探监。 “啧啧啧,苏小弟,我把你引为知己,你怎么就偷盗东西了?” 王公子来到近前,微微摇头,带着些许叹息。 苏庭静静看着他,略有意外。 本以为王公子这事过后,就不会理他,未想这位王公子,还能来牢里见他。 至于见他的原因,苏庭自然也知道不是嘘寒问暖,而是来耀武扬威,彰显王公子自身的“奇谋妙计”。 “真是让本公子意外。” 王公子挑了挑眉头,道:“看你脸色,对我十分不善,似乎有了明悟?” 苏庭摊了摊手,道:“拜你所赐。” 王公子哈哈一笑,道:“我本以为你天真到了极点,我这次来,你会痛哭流涕,告诉我你是冤枉的,让我给你澄清,让我给你证实,这玉佩不是你偷的,而是我送的。没想到这一来,你居然已经变得聪明了一些。” 苏庭叹了声,道:“我一向聪明。” 王公子不禁笑出声来,道:“也算聪明,可惜不如本公子。” 说着,他敲了敲牢房,悠悠说道:“其实罢,本公子这次用的是雕虫小技,若是真心定计,只怕你中计之后,还要对我感激涕零,把你姐姐托付给我,但是本公子懒得跟你周旋了。” 听到涉及姐姐,苏庭目光之中,露出寒色,脸色登时阴冷下来。 “啧啧啧,好像十分愤怒?” 王公子笑道:“不过也好,我本以为舅舅的消息来得急,让我提早对你动手,只能打消接近你姐姐的想法。但刚才我忽然想到,这些天请你喝酒,也不是空费心力。” “现在你盗了孙家的东西,下了牢狱,消息传来,你姐姐必然是担心到了极点。” “而这些天,你我关系亲近,已传遍了落越郡,想来你姐姐也知道这事。” 他摸了摸脸颊,说道:“好友下狱,我作为朋友,痛心疾首,去你家中慰问,与你姐姐交谈一番,安慰一番,想来以本公子的手段,让她对我倾心,也不是难事。” 苏庭神色古怪,仿佛看着一个智障。 这王八蛋自恋到了极点,自负到了极点。 想我姐姐,为人聪慧,心如明镜,会看不出你是一个心怀叵测的王八蛋? “你家中附近,是赵兄巡夜,也就是把你拿下的捕快。” 王公子摆了摆手,笑道:“我会交代一声,让他对你家中的动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苏庭目光微凝,杀机凛然。 王公子似乎更为高兴。 他这次来,本就是要看这个少年,发现被人戏耍之后的恼怒,如此,才能让他心里更为高兴,更有计谋得逞的快感。 “你就在这牢里,等侯处置罢。” 王公子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苏庭看着他的背影,神色逐渐平淡下来,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王公子来此看他落魄模样,满足心中快感。 殊不知,苏庭看着他张狂自大的模样,更像是看着一个往断崖奔跑的将死之人。 过了片刻,苏庭才吐出口气,摸了摸光洁的下巴,低语道:“王家小子,你还不知道,你招惹的苏小爷,是个什么人物。” …… 牢狱门口。 捕头袁珪清点了一下名册,跟赵捕快作了一下交接,便要离开。 然而正在这时,他目光一凝,看见了那边如众星捧月般的王公子,正哈哈大笑离去。 “好友入狱,怎么可能如此高兴?” 袁珪微微摇头,道:“这个苏庭,跟他结交不久,却出了这事,若说其中没有什么古怪,袁某可是不信。” 赵沃干笑道:“袁大哥这话也不无道理,只不过,当时的事情,您也是亲眼所见,他们的事情,算是你情我愿。至于偷盗一事,人证物证俱在,与王公子无关……” 袁珪摆手道:“知道了。” 说着,他朝着牢狱中看了一眼,道:“苏家小子还是年轻了些,否则就该知道,无事献殷情,非奸即盗。这姓王的跟他往日从无交情,无端端亲近过来,请他饮酒喝茶,怎么可能没有企图?” 闻言,赵沃不知怎地,想到自己请眼前这捕头喝酒的事,不禁有些心虚,顿时讪笑着应和了两声。 “年轻人阅历浅薄,吃点亏也不是坏事。” 袁珪说道:“罢了,不谈此事,我去跟方大人汇报这几日的事情,你打点一下,今夜还得巡夜,多多休息。” 赵沃点点头,想起今夜王公子交代的事,想起快要到手的十两银子,心中火热。 …… 县衙。 袁珪来见县令方大人,汇报今日诸事。 方大人笑道:“你啊你,每日一报,比我还要尽职,难怪上一任大人,被你烦得请命调走。” 袁珪面貌刚毅,闻言,露出一抹僵硬的笑意,道:“也就只有大人,才能如此尽责,听我这些琐事。” 方庆笑了两声,低下头来,翻看名册,道:“今天事情倒也不少。” 袁珪点头道:“落越郡不算小,每日大小事情,也不少的。这前面半页算是比较重要,后面的案子,看与不看无关紧要,大人随意。” 方庆点了点头,将前面半页扫了一遍,略微点头,道:“你办事,我放心,这几件事,你自己处理妥当就是了。” 说着,他正要合上,忽然之间,看见这一页的末尾处,有着一个名字。 这个名字,让方大人不禁一怔。 “苏庭?” 第二十二章 苏庭事起,雷部传承 “苏庭?” 方大人眉宇皱起,沉声道:“哪个苏庭?” 袁捕头未有想到,方大人居然对这个苏庭起了兴趣,但也未有迟疑,当即答道:“就是当年苏家药店的后人。” 话音才落,袁捕头就见方大人目光一凝,神色凛然。 “怎么是他?” 方庆站起身来,露出异色,吐出口气,皱着眉头,低语道:“怎么会是他?” 袁珪不明所以,见状,讶然问道:“大人识得此人?” 方庆沉吟着点头,眉头紧锁,沉声道:“这个苏庭,犯的是什么事?” “盗窃。” “盗窃?” “盗了孙家家主的玉佩。”袁珪点头。 “这怎么可能?”方庆目光微凝,低声自语道。 “大人果真识得他?” “勉强算是吧。”方庆点头,旋即迟疑了一下,又道:“他这种人,不像是鸡鸣狗盗之辈。” “这个苏庭,气度确实不差。”袁珪沉吟了一下,然后说道:“其实此事有些古怪,当日他与王家公子饮酒,签订了一份契约,又是……” 一番话来,袁捕头大致上把自己所见,以及些许猜测,告诉了方大人。 “你的意思是,苏庭是被人所害?”方庆眉宇一挑。 “卑职不敢断言,但此事以卑职的直觉来看,这小子多半是识人不明,被人坑了一把。”袁珪道。 “既然是有冤情,为何还把他下了牢狱?”方庆心中烦躁,不禁质问道。 “此事是有些许冤情的。”袁珪为难道:“但是他们在酒桌上的契约,你情我愿。而玉佩一事,跟酒桌契约上,并无直接关联,可苏庭身怀玉佩却是事实,他自身也没有证据可以证明这玉佩不是他偷得,可王公子却能证实,他不曾赠予苏庭玉佩。” 袁珪顿了一下,道:“这事不是什么大事,查起来麻烦,太过于耗费精力,就算查到头来,我想多半也是查不到王公子头上的。那个苏庭犯盗窃,关不了多久,算是给他个教训,如此,也就不必过于理会了。” 方大人闻言,蓦地怒道:“袁捕头,亏你还称是铁面无私,怎么就能睁只眼闭只眼?须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常言道,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我落越郡之下,绝不能有半点冤情!” 袁捕头闻言,有些错愕。 其实任何地方,都有冤情,但事情只要不涉及人命案子,只要不牵涉过广,不是钱财数额过大,也就不必深究……毕竟鸡毛蒜皮的小事,数不胜数,真要件件追究,便是累死了他,也查不尽的。 袁珪错愕过后,醒悟过来,不禁问道:“这个苏庭,是什么人?” 方大人犹疑了一下,道:“多半是修行中人。” 袁珪闻言,眉宇微皱,心生不喜,道:“又是这些人?” 他对于所谓修行之人,不甚欢喜,总觉得这是装神弄鬼的把戏。 虽然这些年来,也知道其中有些人,确有几分本领,但也不是什么玄妙无敌之法。真要说来,以他袁捕头搬运气血的功夫,斩杀的妖邪人物,也数不胜数了。 但偏偏方大人笃信鬼神,认为自己之所以官运亨通,乃是神灵庇佑,故而对于风水玄学,极为上心,对于此道中人,十分敬重。 袁珪当年境遇比他人要更为丰富,对于修行之士,有一种偏见,他听见这些,心中就有了两分不喜。 方庆只是摆了摆手,道:“你去查清此事,快些向我禀报。” 袁珪神色冷漠,但终究还是点头应是。 …… 神庙。 青平看着手中的纸条,眉头轻皱。 他收了纸条,往静室里去,呈报给了松老。 “苏庭被抓了。” “盗窃玉佩被抓?”松老道。 “多半是那王公子的陷阱罢?” 青平这般说了一声,想起松老对于苏庭的看重,沉吟着道:“是否与方大人打个招呼,把苏庭放出来?” 松老神色冷淡,缓缓说道:“王家小子的事,你提醒过他了?” 青平点头道:“弟子知会了一声,但他……” 说着,青平停了下来,未有讲完。 “他怎么说?”松老问道。 “他说,你何曾见过,我辈中人,栽在世俗纨绔子弟的手上?”青平答道。 “倒是狂妄,真当自己修炼成仙了?”松老哼了一声。 “苏庭此人,虽然有些飞扬跳脱,看似不甚稳重,但应该不是狂妄之辈,心中是有几分计较的。”青平这般说着,但想起苏庭如今的下场,不禁变得迟疑,说道:“只不过,也不排除,他过于倏忽,被人设计了一把,跌入了陷阱……毕竟他初入此门,还没有什么神通手段。” “还未有什么神通手段,就敢如此狂妄?若真让他修炼有成,岂非俯视天下,迷失本心?”松老挥了挥手,道:“不必理会,如果苏庭过于自大,栽在了这里,也值不得老夫看重他。” “那么……袖手旁观?”青平沉吟道。 “稍微照看他的姐姐,至于苏庭,且看他如何破局。”松老说道。 “是。” 说着,青平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可是牢房之中,乃是煞气凝聚之所,哪怕修行有成的人物,都要受到侵蚀,何况他初入此门?” 松老静静看着他,没有开口。 青平低声道:“苏庭若是泯灭了气感,岂非从头再来?甚至,煞气入体,常人会有风湿骨痛,而对于他而言,伤及本身,甚至影响到今后修行,往重了说,只怕会断他修行之路。” “既然他苏庭如此自信,愿意跳进这个坑里,那么,就让他苏庭自己去处置。” 松老挥了挥手,示意青平下去。 青平微微蹙眉,旋即点头,施了一礼,退出房外。 待青平离开,关上房门,才见松老神色渐变。 “雷法真诀,至阳至刚,不至于被煞气所侵。” “但这小子,看似飞扬跳脱,但实则颇为深沉,敢入牢狱,必有依仗。” “老夫倒要看看,这个得了‘雷部总兵使者’传承的苏庭,究竟是有多么出色!” 松老神色沉重,眼神之中,异光闪烁。 …… 苏家。 苏悦颦近些时日,身子日渐恢复,只是许多重活还不能做,但下地行走,倒也不难。 她趁着空闲,缝补几件衣服,收拾了一些东西。 些许不重的家务活,她也顺手收拾妥当,避免苏庭回来,还要再处理这些小事。 一番忙活下来,她额上已经有了些许汗珠。 她走出房外,来到院里,坐在椅子上,喝了口水,平复了下呼吸。 “小庭怎么还没回来?” 苏悦颦心中不知怎地,有了些许不安。 尽管苏庭早有交代,或许会在外过夜。 但她依然难免担忧。 往常这个时候,苏庭正要回家吃饭。 但现在家里空空荡荡,她的心里,也有些空荡不安。 “小庭近些时日,跟那位王家公子走得近,小庭他……” 苏悦颦眉宇轻蹙,纤手不知怎地,握了又握。 这王家公子,为人风评不好。 她从周边邻居耳中,听闻苏庭跟王家公子走得近,本是想要劝告一声,但苏庭没有开口跟她说起此事,她却不知如何开口。 “小庭怕是知道此人不是好人,否则他在外边结交好友,一定会与我说的。” “既然不说,心里想必是有计较,也有戒心,所以怕我担忧。” “只是不知道,那王公子,是否会带坏小庭?” 想起苏庭要在外头过夜,她心里顿时乱了几分。 就在这时,院门砰砰作响。 外头有人喊道:“苏姐姐,不好了。” 苏悦颦心中一滞。 有人推开了院门,喊道:“苏庭被抓了。” 苏悦颦如遭雷击,精致的容颜上,血色尽失,白如霜雪。 她恍惚失神,手中一松,瓷碗落地,摔成了粉碎。 Ps:恭贺“侃一侃”成为本书首位盟主!关于加更,准备在上架后,一并爆发! 第二十三章 县令探监 牢狱之中。 少年面貌端正,神色平淡,正盘膝而坐。 他身着淡黄衣衫,洗得发白。 他在角落阴暗处,显得极不起眼。 他闭目养神,呼吸平缓。 “牢狱之中,阴暗潮湿,对于常人而言,住得久了,容易伤身,甚至伤及魂魄精神,变得疯癫。” “但对于我辈中人而言,牢狱之内,煞气沉重,会损害道行,就像所谓黑狗血,女子月事之血一样,能污秽修道人的道行。” “这牢狱之中,乃是煞气凝结之所,有着朝廷震慑之威,有着犴神镇守,加上无数恶人被下了牢狱,使得恶气凝结,且犯人之中,又有刑罚、杀戮、以致于冤死、愤怒、不甘、惧怕、哭嚎等等变化,都是不善之气,能害人身。” 苏庭忆起那残旧册子的记载,不断推算,不断思索。 “根据册子上所述,这牢狱是修道人较为忌惮的地方,但雷法至阳至刚,能克阴邪,也能克制阴煞。” 他沉吟道:“我若要在此修行,必定会汲取煞气,不过,经过《神霄玉府天威法卷》的修炼,应能泯灭煞气的损害,不会对身体产生不利。而我脑海之中,有着斩仙葫芦所在,煞气根本无法侵蚀我的魂魄。” “对寻常修道人而言,这是不敢踏足的禁地。” “但是对我而言,足以将这里当作是灵气充裕之所,修行起来,事半功倍。” “真是个好地方。” …… 在苏庭盘膝修行之时。 牢房之外,则是一片沉寂。 方大人脸色阴沉,默然不语。 几位狱卒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他们适才在饮酒划拳,并且赌了几把,未想方大人忽然来了牢里,正见他们如此不守法纪。 其实这也不算什么事,在前任大人那里,几乎是默认的。 但方大人,一向刚正,最是令人心惊。 “你们的事,待会儿再说。” 方庆哼了一声,挥手道:“带我去见苏庭。” 狱卒怔了下,道:“苏庭?” 方庆道:“就是今日入狱的苏庭。” 狱卒闻言,当即一凛,未想苏庭竟然与方大人相识,好在先前忙于饮酒赌博,尚未来得及敲诈勒索,也还未借着搜身为借口,去殴打下手。 “带我去见苏庭。” “是,大人。” …… 走过阴暗的地界。 狱卒停下了脚步,朝着前方指了指。 方大人目光看去,正见前方那少年盘膝而坐,神色淡然,呼吸平缓。 “果然是修道之人。” 方庆心中几分犹疑,顿时消去,虽然自身不是修道中人,但也大约看得出来,苏庭这个姿势,是在打坐,见这少年如此入神,多半道行不浅,已能入定。 不谈是修道之辈,单是一个少年,入了牢狱之内,还能如此淡然自若,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就足以让人高看一眼。 正当方大人心中感慨之时,就见那个少年睁开了双眼,眼中闪过一抹亮光,在这阴暗的牢房之中,仿佛一道流星闪过。 方庆心中一凛,忙是一礼,道:“方庆拜见苏先生。” 听得县令大人如此恭敬的言语,那带路的狱卒,顿时呆若木鸡。 苏庭闻言,反倒一怔,思忖片刻,对于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中年人,也无半点印象,似乎此前从不相识,疑惑道“不知这位大哥是?” “在下是落越郡县令方庆。”方庆施礼,语气温和。 “原来是县令大人。” 苏庭起身来,回了一礼,心中嘀咕了几声,颇有茫然。 他与这县令素不相识,为何这县令认得他?即便认得,倒也就罢了,可堂堂朝廷官员,对自己这一介白丁,何以如此恭敬? 而那带路的狱卒,早已是瞠目结舌。 方庆示意狱卒下去,旋即才道:“方某有幸,曾在神庙见过苏先生背影,知晓苏先生身份。” 苏庭道了声原来如此,但心中愈发古怪。 就算如此,又何必如此恭敬? 这样的疑惑,在瞬间之后,便消了去。 在前世所在,科技兴盛,把风水神鬼诸事,都斥作封建迷信,但这样的局势下,尚且是有高官人物,笃信风水,求签算命。 而在这样的时代里,神仙之事绝非虚假,就连当朝皇帝都设立了国师府,信奉神佛,何况一方县令? 这位方大人,多半是知道他属修道之人,故而不敢怠慢。 “先生之事,方某适才得知,已立即命人前去查清此事,还先生一个公道。” 方庆施礼道:“此事尚未查清,但方某坚信,苏先生绝非窃贼,故而亲自前来赔罪,先请苏先生出来,免得受苦。” 苏庭大约明白了这位方大人的想法,本想应下,随之外出,然而心中一动,微笑道:“入世出世,正是我辈中人所该历劫的过程,既然入狱了,那就在狱中等侯。方大人何时能查清我是无辜的,我便何时出去,也免得方大人破了规矩。” 方庆闻言,不知怎地,有了些许错愕。 牢房之中,不是善地。 无论是谁,听闻可以提早出狱,也必然是十分欢喜的。 更何况,修道之人,据说最为忌惮牢狱之地,会损伤己身。 方庆之所以提早来请苏庭,便是隐约知道这点,他生怕苏庭受到牢狱之灾,折损道行,从而心中愤恨,今后若是做法,坏了他的官运,便是不美。 除此之外,对于方庆而言,这也是与苏庭这修道人结交的一个机会。 哪知苏庭竟然拒绝了? 莫非此人道行高深,已经能够不惧牢狱之中的伤害? 那他的道行,岂不是比松老更胜? “方大人不必担忧,这份人情苏某记下了。” 苏庭摆了摆手,笑道:“只不过这次,也算历劫……待查清了事情,苏某再出牢狱,也不算迟。” 方庆仔细看了看,看不出苏庭有什么怨愤,留在牢狱之中也不是气话,而是有心留下,尽管心中茫然,但也不再坚持,只是点头道:“如此,便委屈先生了。” “不委屈。” 苏庭点了点头,顿了一下,又笑着问道:“话说回来,我今夜被囚禁在此,若是外头发生命案,总不会查到我的头上罢?” 方庆陡然一震,心中蓦然升起了一股寒意。 修道之士,法术玄妙,咒杀之法,足能杀人于无形。 莫非此人已经不再局限于勘测风水,测定吉凶的范畴? 莫非此人已经到了足以施展玄妙法术的地步? 第二十四章 施法! 出了牢狱,方庆犹自骇然。 他也接触过不少修行中人,也接触过不少武道高手。 他对于修行,有着几分认知。 他也知道,苏庭这样的少年,正面斗起来,不见得能打得过袁捕头。 但是,修道中人,让人看重的,从来不是武力,而是勘测风水,测定吉凶的本事……正如同朝堂上那些手握大权的文官,手无缚鸡之力,但身份地位之高,便是连武道高手,都要臣服麾下。 文官掌的是权势,而修道人掌的是运势。 方庆自觉眼下官运亨通,未来不可限量,却还须得修道之人来维持,故而才如此看重此类人物。 但未有想到,这个名为苏庭的少年,竟然已经超过了这个范畴,到了足能施法的地步。 这样的人物,已不是寻常风水术士可比,而是真正的人物,有着神通法术,如同半仙。 虽说古老相传的神话故事里,那些搬山填海的故事,显得十分虚幻,但他也知道,一些神通法术,确是不假。 “这样的人物,怎能招惹?” 方庆深吸口气,眼神之中,充满了骇然。 他曾经见过袁捕头一刀劈开疯癫的烈马,他曾见过袁捕头一掌打裂巨石,心中也颇震撼……但是,袁捕头武力虽高,场面虽是热血沸腾,让人为之震撼,可论起让人恐惧,又怎么比得上神秘莫测,难以追寻轨迹的法术神通? 越是神秘,越是难知,就越是让人恐惧。 正如此刻苏庭,似乎有心杀人,但他身在牢狱,未曾出手,谁知他的手段,又是如何玄妙?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法术神通,比之于所谓暗箭,又是何等非凡? “大人?大人?” 狱卒在旁呼唤了好几声,才把方庆惊醒过来。 方庆醒悟过来,深吸口气,偏头说道:“本官告诉你们,好生招待这苏庭,万万不得怠慢,好酒好菜伺候着,不得失礼,更不得敲诈勒索,否则,饶不了你们。” “是,大人。”狱卒战战兢兢,应了下来。 …… 牢房中。 苏庭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从这个方庆身上,他倒是看见了许多前世高官的影子,当即不禁摇头,有些笑意。 但这也是,毕竟在这个世道,本就是如此。 “以后我这个修道之人,江湖术士的身份,或许可以派上用场。” 苏庭吐出口气,看了看外边的天色。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时候也快到了。 此时此刻,应是亥时,也就是晚上九点,将近二更时分。 对于修道人而言,这是个绘画灵符的好时辰。 苏庭不会画符,但今日的事,跟绘符也不无关系。 他从怀中掏出空白符纸,在地上摊开。 只见苏庭闭目,过得片刻,才睁开眼来。 只这么片刻,他就已经运起真气,经过心脏,透过经脉,融入心血之内,来到舌尖。 他咬破舌尖,血液顿时溢出,满口腥甜味道。 这是心血,乃是他运转真气,从心脏推动出来,融合了一缕真气在内。 这一缕真气,脱体而出,无法恢复,乃是永久损耗。 毕竟他道行不足以外放,凭借一重天的道行,要想施法,就必须有施法的代价……失去这一缕真气,失去一缕心血,就是代价。 “成!” 他将符纸划过舌尖。 淡黄符纸上,划出一抹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 苏庭宛如不觉,将符纸取过,裹住五行甲,默念咒言。 半晌,苏庭脸色苍白,看向了牢房墙壁上方的一个缺口。 那里是通风口,方圆仅两尺半,用两条实木挡住。 苏庭低声道:“去罢去罢,把我今日所受之恶气,全都去了。” 他伸手一抛,裹着符纸的五行甲,从那通风口的缝隙处,抛了出去。 轰地一声! 墙壁之后,顿时闷响传来。 苏庭道行未高,暂时未能分神,故而盘膝坐下,全心全意,沉入其中。 …… 牢房之外。 有一条沟壑深坑,令人为之心惊。 这一条沟壑,初时不过拳头大小,然而越是往前,越是宽阔,越是往前,越是深沉,到了末端,已经有半人来深,宽达半丈。 正是五行甲滚了过去,粘起了土石,越滚越大。 “真是充满了气力。” 苏庭睁开眼睛,只觉自身几乎沉醉。 这一副躯体,无比壮硕,无比沉重,孔武有力,仿佛得以搬山。 尽管当年那位道人的法力已经耗尽,如今这五行甲是凭借苏庭精血催动,远不如当日在神庙轰杀巨蛇的神威,但也绝非是常人可比。 此时他的躯体,不如当日那般高大,只如常人般大小,但也依然强壮到了极点,自觉只须一拳,就足以砸穿牢房,救出本尊。 但苏庭未有出手,而是操纵着这五行力士,朝着家中而去。 …… 入夜。 苏家附近。 “多谢赵兄。”王公子笑着道。 “王公子何必客气?”赵捕快呵呵一笑,顺手把银两放进怀里。 “你我兄弟,也不多说,只是,今夜有劳赵兄了。”王公子略微一礼,眼底深处,闪过一缕不屑。 “这倒不是问题,只不过王公子还须注意些,可不要有什么过于激烈的动静。须知方大人治下,落越郡法纪森严,一些事情若是过分了,我也不好交代。” “赵兄大可放心,王某办事,一向妥当。” 王公子折扇一收,笑着说道:“这乡里邻居,大多知道,苏庭与我近来结交甚好,他如今下狱,这下狱之事又与我无关,非我所害。我不过是以苏庭好友的身份,来探望一下他的姐姐,如若不差,便将他姐姐接回我府上,以代好友之责,岂不是一番美事?” 赵捕快心中冷笑,暗自鄙夷,但面上却满是笑容,连连应是。 两人一番谈笑,各自出门,各走一边。 王公子此次行事,颇不光彩,所以只带了两个小厮。 而赵捕快,适才支开了手下,给王公子留些空档,而他此刻在周边游走,再等会儿,才与手下捕快汇合。 夜色如水。 月光如纱。 这是一个良好的月色。 也是一个可以充满阴暗的夜晚。 但也或许会成为一个精彩的夜晚。 第二十五章 杀念 苏家。 房中蜡烛已经熄灭。 只是内中还有动静,似乎里边的主人,还未歇息。 “苏庭被抓了,她一介女流,又是病弱之时,奔波了小半天,没能找得门道去救苏庭,今夜怎么睡得着?” 王公子笑着道:“不过也好,今夜我作为苏庭好友,便来安慰一番。若她识趣,找到了我这个门道,兴许我还能让她去见苏庭最后一面。” 他折扇一收,笑声显得十分畅快。 身后两名小厮,只能附和赔笑,不敢多言。 一路行来,待停下时,正在苏家院墙外。 “你们两个守着,我且去探望探望这好友的姐姐。” 王公子笑了一声,挥手示意两人退下。 两个小厮,面面相觑,只能退到苏家院门外,作为守护。 王公子未曾习武,但院墙不高,仍是被他爬了过去。 啪地一声。 他踉跄落地,拍了拍衣衫,露出笑意。 然而这时,他正要往前走,却发现月色忽然暗了。 这月色宛如银纱,视物清晰,偏偏在这个时候,变得十分阴暗。 王公子微微一怔,抬头看去。 只见院墙之上,站着一人,身材魁梧,壮硕万分,仿佛铁塔山丘一般惊人。 在月光之下,这人看不清面貌,但似乎罩上一层银光。 在这一瞬间,仿佛凝滞了一般。 “你……是谁?” 王公子忽地惊退了一步。 轰地一声! 那人一跃而至,带着劲风,落在王公子面前。 直到这时,王公子才骇然见得,眼前这人,并非血肉之躯,通体竟是由土石凝成。 “你……” 见得这如同妖怪般的人物,王公子如遭雷击,脑袋陡然空白。 下一刻,他才惊醒过来,露出惊恐之色。 王公子倒吸口气,不断后退,颤抖不已。 不过一个照面,他便尽失风度,大骇失色,后退跌倒。 “小声些。”力士口中,陡然传来一个沉闷声音,旋即迈步,随着一声闷响,来到王公子面前。 不待王公子有所惊惧求饶,力士伸手一捂,握住王公子下巴,旋即轻轻一捏,顿时咔嚓破碎。 王公子正要惨叫,却见力士又出一指,直捣他的舌尖,顿时把他舌头点得破烂不堪,开口无言。 “谁?”房中传来一个悦耳的女子声音,却充满了警惕。 力士没有迟疑,将王公子提起,跃过了院墙。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一个女子悄然看了过来。 这女子身材高挑,五官清丽,显得十分貌美,只是脸上泪痕犹在,月光之下,显得万分可怜。 她握着剪刀,看了院中一眼,见院中无人,才松了口气。 只是想起苏庭,她那精致的面容上,又充满了忧虑。 “小庭。” …… “让你小子别开口,惊着我姐了。” 力士冷笑了声,伸手一捏,顿时折断了这王公子一条臂膀。 王公子张了张口,声音混杂不清,眼睛泛白,已是快要昏厥过去。 然而苏庭可没有满足,在他胸腹一点,顿时冒出苦水,让他清醒了一些。 “呃啊……”王公子手脚抽搐,痛哭流涕,不见往日风度,只是惨状凄凉。 “知道我是谁么?”力士的声音显得十分沉闷。 “啊……”王公子不断摇头。 “你这辈子见过的人之中,气度最好,风度最佳,相貌最帅的。”力士提醒道。 “呃啊?”王公子看着这土石凝成,面貌模糊粗糙的力士,眼神中痛苦之余,充满了茫然不解。 “苏某人你都不认识了?”力士沉闷的声音中,带了几分恼怒。 “呃?”王公子眼中顿时充满了惊恐,充满了难以置信,充满了骇然之色。 苏庭? 那个天真到了极点,没有半点阅历的贫苦小子? 那个被自己玩弄在鼓掌之间,送入了牢狱的小子? 怎么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怎么不能是我?” 苏庭嘿然道:“你以为你智计高明,殊不知苏某早已看穿一切,陪你逢场作戏罢了。” 王公子痛苦之余,犹是无比茫然,无法置信。 “王家小子,你以为我苏某人见识浅薄,因此连你用的计谋,都显得如此粗糙,却不知晓,哪怕你智计无双,堪比八百年前蜀国相爷葛尚明,又怎能算计得了我苏某人?” “什么狗屁的计谋?” “什么狗屁的谋划?” 力士提起他脖颈来,凑到近前。 王公子只觉一股土石之气,扑面而至。 苏庭低沉道:“在苏某人面前,你这些拙劣的阴谋诡计,全都是笑话……任你多少心思,也抵不住我神通法术。” 话毕,苏庭只觉得心情舒畅。 在这一刻,他领悟到了这王公子去牢狱里耀武扬威的快感,果真令人陶醉。 而王公子被他一字一句,惊得几乎心境崩溃,露出求饶之色,嗯啊作响,只是他满口鲜血,反倒显得十分可怖。 “现在求饶,不觉得晚了些么?” 苏庭低沉道:“如果你只是要夺我店铺,苏某倒也不看重,可惜你不仅要陷我于牢狱,还要对我姐姐下手,如此歹毒,容不得你。” 王公子闻言,顿生绝望之色,旋即眼神一转,变得极为凶狠,似乎有心威胁。 毕竟王家也算家业不小,独他一个根苗,若是出现差错,苏庭姐弟麻烦必然不断。 这便是他十分浅薄的威胁。 “王家小子,你从来不知道,你在招惹的是什么人物。” 力士面容模糊,以土石凝成,看不清面色,悠悠说道:“我本身在牢狱之中,今日你死在外,与我何干?更何况,我杀你一个,还是不足,还得用你作些文章。” 王公子心中凛然,啊地便要喊叫。 力士指头一点,顿时点碎了他满口牙齿,落入了他的咽喉之中。 “纨绔蠢材!” 苏庭哼了一声。 可惜道行浅了些许,未足二重天,难以真正施法,不能动咒,否则,非得让你尝尝什么叫死得凄惨无比! …… 夜间。 赵捕快哼着曲儿,想象着苏家发生的事情。 想起那个苏家姑娘的美貌,心头也是火热,可惜是便宜了王家那位公子哥。 “差不多了,待会儿那两个家伙快要回来了。” 赵沃暗暗盘算了下时间,另外两名被他支开的捕快,大约快要到这里汇合,不过他倒也还有再度支开一次的借口。 他远远看了苏家院落一眼,摇了摇头,拍了拍衣衫,便要转身。 然而就在他转身之时,忽然身后劲风传来。 赵沃脸色微变,他武艺也算不俗,当即拔刀,一划而过。 刀光闪烁,在月色下,宛如一泓秋水。 一声脆响! 没有砍入血肉的感觉。 也没有金铁交击的脆响。 似乎砍在了石头上。 赵捕快不禁面露错愕,转头一看,只见身后站着一人,没有面貌,如同土石凝成。 而在那石人的胸前,有着一条深深的沟壑,正是他刀锋斩过的地方。 “石……石人?” 赵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石像成精?妖怪?” 而那石人忽然扑了过来。 赵沃根本兴不起抵挡的念头,见得这种怪物,顿时大惊,转头便逃。 然而石人速度极快,一拳便砸了过来,呼啸生风。 赵捕快拔刀往后斩去,又是一声脆响,仿佛斩在石头上。 他知道这能暂时阻住那石人,但既然是石人,不是血肉之躯,怎么杀得死? 赵沃没有迟疑,还是奔逃。 忽地一声! 身后又是劲风席卷。 赵沃头也不回,往后一劈。 这一刀劈落,陡然陷了进去。 这是劈在血肉上的感觉。 “什么?” 赵捕快立时一怔,转头看来,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只见在他身后,钢刀劈在了一个男子的脖颈上,血流满衫。 那男子脸色狰狞,死状凄惨,充满了不甘之色,睁着眼睛看着自己,口中犹自动了一动。 “王……王公子?” 赵沃张了张口,咽了咽口水。 适才追杀他的,分明是个石头人。 怎么一个转眼,就成了王公子? 他杀了王公子? 赵沃一时之间,脑袋空白。 他也并不是没有杀过人,但今日的事情,过于诡异,而杀掉的人又是王家的公子,一时之间,竟然有些惊愕失神,他忘了要毁尸灭迹,忘了要即刻离开,忘了所有一切。 过了片刻,他才醒悟过来,手足无措。 然而就在这时,脚步声传来。 赵捕快心中一凛,来不及反应,就见前方街道上,出现了两个身着官府衙役服饰的人。 那两个人,看着眼前血腥的场景,错愕万分,呆如木鸡。 “赵……赵哥……” “你杀了王家公子?” “不……不是我……不是我……” …… Ps:求收藏!求推荐票!顺便再给明天求票,今夜零点后,周一换榜,咱们尝试冲榜! 第二十六章 风传 方家。 方大人处理诸事,停歇下来,看着窗外的月光,徐徐吐出口气。 夜深人静,但心不静。 苏庭的话,总在他耳边回荡,便是适才处理公务时,都不能平静下来。 “人在牢狱中,怎么就能杀人?” 方庆看向外边,满是茫然。 在他眼中,修道人固然不凡,能定风水,能测吉凶,能改运势,理应尊敬,但从来都不是如此令人心惊胆颤的人物。 可苏庭的话,却让他心中十分不安。 真有这样的事么? 方庆这般想着。 忽然间,门外传来敲门声,随着一道急切的声音。 “大人,卑职有要事禀报。” “进来。” 方庆心中一凛。 只见书房被人推开,师爷匆匆近前,递过一张薄纸,记述了今夜之事。 方庆接过薄纸,扫过一眼,怔在当场,半晌无言。 “大人?”师爷接连呼唤,道:“大人?” “没事。”方庆神色复杂,眼神恍惚,放下了手中的薄纸,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对于苏庭,心中尊敬之余,添了一丝畏惧。 纸上所述,果如他心中所想。 巡夜的捕快,杀掉了王家的公子。 赵沃当场被捉拿下来,立即有人审问,但捕快赵沃神智迷乱,语无伦次,只说是妖怪作祟,根本不足以为实。 现场勘查,灰尘漫天,却寻不到第三人的痕迹! 这一道消息,当夜便传了出来。 “这……” 方庆看着那张薄纸,神色复杂,沉默许久。 师爷见他良久未有言语,不禁又唤了一声。 方庆挥了挥手,道:“你先下去,我要静静。” 师爷闻言,不敢叨扰,当即退下。 待师爷离去,方庆才徐徐吐出口气,仿佛吐出心中万分复杂的味道。 在这一刻,他又不禁想起了当日在牢狱里,苏庭口中说出来的那一句话。 “话说回来,我今夜被囚禁在此,若是外头发生命案,总不会查到我的头上罢?” 少年稚嫩的面容,淡然谈笑的语气,那平静悠然的声音,此时此刻,再度显现在眼前。 然而这一次,却让方庆有了更为直接,更为骇然的感觉。 苏庭身在牢狱。 便使赵沃,劈杀了王家公子? 这是迷惑之术? 还是鬼神杀人? 现场灰尘漫天,已遮去了一切痕迹。 又或者说,在漫天灰尘之下,第三人仍无半点残留痕迹,更是证明了,现场独有赵沃与王家公子。 若真是苏庭所为,此举堪称杀人于无形! 这就是能够动用法术神通的修道人? 这就是修道人那无比玄妙的法术?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这位大人叹息了声,低语道:“神仙手段,玄妙莫测,真如天谴一般。” …… 袁珪府上。 这位号称铁面捕头的武夫,看着手下传来的消息,脸色阴沉到了极点。 怎么这个赵沃,无端端便杀了王家公子? 其中究竟是有什么缘故? 他总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想到“隐情”这一方面,他不禁想到了昨日被王家公子坑害,被赵沃亲自擒拿的那个少年。 杀人的赵沃,被杀的王公子,都在昨日,与苏庭有着联系。 如果没有方大人的反常,他断然不会想到苏庭身上。 但听过方大人的话之后,他便对苏庭这玩弄鬼神邪术的少年,心有不喜,此时此刻,脑海中自然而然便浮现出了那个笑意古怪的少年。 “修道中人?” 袁珪低沉道:“这就是他的妖法邪术?” 在这瞬间,他几乎想要去提审苏庭,逼问一切。 但他也知晓,苏庭被关在牢狱之中,此事无论如何审查,都查不到苏庭的头上。 当今大周,数百年传承,法纪完善,凡事定罪,必要证据。若无证据,无异于草菅人命,即便他是官府的捕头,也不能任意妄为。 此前苏庭入狱一事,便有这般考虑,袁珪隐约觉得另有隐情,但觉得难以查到王家公子陷害于他恶证据,加上事情不大,也就不去细细查证。 可王公子被杀,涉及命案,而且盗窃小事,在他眼中,则又不同。 “以邪术杀人,好生歹毒!” 袁珪心中愤恨,却又不知如何动手。 此举极可能是那名为苏庭的少年所为,但却未有留下证据,而根据律法,没有“法术”这条,也根本不能以“邪术”定罪,无法治得苏庭之罪。 这让袁珪心中恼怒到了极点。 他是习武之人,早年曾跟随过一位朝廷文官。 这位文官也是儒门出身,不信鬼神,斥责迷信,而袁珪受他影响,也对修道之辈,心有不喜,而在这期间,跟随这位大人办案,也杀过一些为恶的修道之人。 所谓神仙中人,也不过摆弄些戏法一般的本事,怎敌他一身武艺? 然而,偏偏当今皇帝,笃信鬼神之说,器重修道之士,致使朝野上下,多有效仿,而道门中人,佛教之辈,多受优待。 不仅是方庆,就连袁珪的授业恩师,一位内劲大成的高手,也都同样信奉神佛,祈福求寿,对于风水术士,对于江湖道人,向来礼遇。 到了最后,他这恩师,甚至荒废武艺,弃了家业,寻仙访道。 正是因此,袁珪这才对修道人,充满了不善。 “装神弄鬼,撞在我手上,迟早一刀劈了你!” 袁珪吐出口气,将手中的纸张拍在桌案上。 纸上记载,周边全无半点痕迹,只有赵沃劈杀王家公子而已。 但袁珪大约明白,对方若真是运用了邪术,那么抹去痕迹,绝非难事。 现场周边,满是灰尘,便是遮掩痕迹的手段。 甚至在动手之时,以鬼神之术,也根本没有痕迹留下。 袁珪微微咬牙,暗道:“大周法纪,未能监管此类妖人,实则也不完善。” …… 神庙。 松老手执扫帚,正在清扫灰尘。 青平便站在身后,讲完了昨夜听闻。 一时之间,沉寂无声。 “捕快赵沃,杀了王家公子。”过了片刻,青平继续道:“此事多半与苏庭脱不去干系,但他初入此门,尚未能施法,并且,人在牢狱之中,又怎么能办到这事?” “初成真气,可延年益寿,但不可触体,便不可施展法术,只是,天地之间,万千法门,玄妙无尽,总有例外。”松老看了青平一眼,沉声道:“咱们庙中,就传下了这一类法门,能让入门之人,得以勉强施法。” “松老将此法教授于他了?”青平讶然道。 “记载传承册上,我借他观阅,也算是传了他。”松老手上动作顿了一顿,道:“他尚未修成二重天,但毕竟有了一缕真气,怕是依照我给他的方法,施展了五行甲。只不过,施展五行甲的代价,乃是断去他一缕真气,少他一缕心血。” “代价如此沉重?”青平闻言,不免心中惊骇,倒吸口气,道:“他初入此门,道行浅薄,怎么敢自损道行?” 松老回身看了一眼,淡淡道:“老夫也在疑惑,他虽有几分机遇,修道入门,但后面的修行,步步艰难……这少年将他体内一缕真气断去,又伤及自身心血,几日内必然病弱不堪,这般代价,未免有些过大了。” 顿了一下,松老又道:“按照老夫推测,他体内真气,多半只有一缕。若真是施展开来,耗灭真气,那么,他就只能一介凡人。” 青平听到这里,心中顿生惋惜。 但下一刻,他想到了那个自信满满的少年面容,不禁说道:“可以他之前的模样,不像是会用断臂求生这样惨烈的方法,而且,他这样的人,也不至于如此鲁莽激烈。” 松老微微点头道:“这正是老夫在疑惑的事情。” 说着,松老似乎想起什么,说道:“你去现场看一看,尽管五行甲幻化之后,只要稍加注意,就不会留下痕迹,但你已有道行,不难看出端倪……你去关押苏庭的牢房周边看看,若我猜测不错,他施展五行甲,是借了土石,那么牢房周边的土石,肯定被五行甲带出去了,尽管五行甲归来,填平土坑,但痕迹必然还在。” 青平闻言,稍有恍然。 松老略微挥手,又想起什么,低声笑道:“以方庆那厮的眼色,此事过后,认定了苏庭的本事,他多半要把苏庭放出来了。再过几日,等苏庭来访,他若不来,你再去一趟,把苏庭请过来罢。” 青平闻言,心中一凛,连忙点头。 因为他听清了松老所言,用的是“请”字。 上次他与方庆说过,苏庭是松老请来的,但实际上,松老命他去找苏庭之时,不曾用此敬语。 这一次,松老亲自开口,以“请”字当头。 …… 王家。 一阵鸡飞狗跳。 王员外听闻独子被杀,险些一口气没能上来,当场便晕了过去。 过了半个时辰,大夫才从房里出来。 而在房中,王员外震怒到了极点的怒吼,不断传出,院中无数下人,战战兢兢,惧怕不已。 “你们两个混账,护不住主子,要你们何用?” “把这两个奴才拖下去,杖杀!” “把那个叫做赵沃的捕快,查个彻底,定要他全家陪葬!” 王家员外歇斯底里,仿佛疯癫了一般。 就在这时,一个管事,战战兢兢,充满惊惧地禀告道:“老爷,孙家来人了。” “孙家的人来了?” 王员外顿时无声,在房里沉默了许久,然后爆发出一声怒吼。 “让他们滚!” 王员外怒喝道:“孙家的混账,全都是你的事,没事让我儿子给你办事作甚么?” 房里传来无数破碎的声音,令人心中惶然难安。 过了不知多久,才安静下来。 安静了约有小半个时辰。 王家的人,不敢去触霉头,但老爷太久没有动静,却又惊惧,终于还是有人前去敲门。 然而,还未敲门,便听王员外低沉着声音道:“苏庭?苏家?苏家女子?” 旋即又沉默了下来。 又过了片刻。 “好好好,你既然是想要得到这个苏家姑娘,才被人半途害了性命,那么爹就让这苏家的姑娘过门,送她上路,给你配个冥婚,为你凑个伴。” “苏庭?你的小舅子?近些时日跟你玩得来,那就一起去陪你作伴好了!” “孙家……混账玩意儿!” 第二十七章 苏先生 牢狱之中,阴暗潮湿。 一夜光景,转瞬过去。 苏庭盘膝而坐,未曾动弹分毫。 但他并无肢体僵硬,血气不畅的症状。 尽管昨夜消去了一缕真气,尽管昨夜耗去了一缕心血,尽管昨夜身在这煞气凝结的牢狱之中,但他的气色,似乎比昨日更好。 他睁开眼睛,眼中闪过寒芒,露出沉吟之色,暗自思忖。 “我苏庭两世为人,魂魄融合,论精神强盛,自然不是常人可比。此外,又曾斩下一缕上人阴神,补益神魂,更有优异之处。而在识海之中,藏有陆压道君传承,凝作一个葫芦,结成斩仙飞刀,能护我万邪不侵。” “至于肉身,我修行雷霆仙法,至阳至刚,霸烈无匹,煞气入体之后,全数炼化,一夜下来,道行不减反增。” 他修行进益,颇为惊人,尽管修行不久,但已练得三缕真气。 昨夜耗去一缕,却在这牢狱之中,借助煞气修行,运用雷法炼化,竟然又修成三缕真气,与之前相合,足有五道之多。 “传闻十三缕真气凝成,就算是这个境界的巅峰,而我五缕真气在身,已经走过了小半。” 苏庭这般念着,忽然有些遗憾,暗道:“牢狱对于修道人而言,乃是折损道行的禁地,然而对我这雷法传承之辈而言,却是一座灵韵之地。只是,这牢狱之中的煞气,乃是多年囚禁犯人积累下来的阴邪之气,已被我炼化一空,今后也不知多久才能恢复。” 煞气尽损,牢狱皆空,不再利于修行,苏庭不免略显失落,只是倒也没有多么惋惜。 毕竟他家中还有姐姐,总不能一直待在牢狱之中,不断潜修罢? 这般想着,苏庭起身来,左右活动了下筋骨。 其实他真气在身,气血流畅,自然不会郁结,但久坐之后,偶尔动弹几下,也不是坏事。 “我昨夜耗费心血,又身在这阴暗潮湿的煞气之所,换作常人,本该身体虚弱,甚至大病一场,但我真气护体,倒是依然精气神足。” 苏庭一番活动,敲了敲牢门,微微闭目,暗中盘算:“按道理说,事情该传开了,那位方大人,多半也要来放我了。” 才这般想着,便听脚步声匆匆而来。 方庆疾步而至,面露敬畏,躬身道:“苏先生久等了。” “不久,不久。” 苏庭的面上,露出了几分灿烂的笑容。 …… “玉佩失窃一事,已经查实,与苏先生全无干系。”方庆顿了一下,强调着道:“证据确凿,按照律法,也不该继续关着先生了。” “如此甚好,总要证明了清白,才能出这牢房。”苏庭似笑非笑,道:“否则不明不白,又破了规矩,怎么是好?” “先生所言极是。”方庆这般说了一句,便有些欲言又止,但终究还是想通了什么,叹了声,道:“昨夜之事,可与先生有关?” “昨夜之事?”苏庭微微一笑,道:“昨夜苏某在这牢房之中,住了一夜,牢房中阴暗潮湿,让我只觉腰酸背痛,至于外界之事,又与我何干?再者说,我在这里,外界之事,无人告知,我又怎么知晓?大人这一番话,倒真是教人摸不着头脑。” 方庆看了一眼,只见这个貌似稚嫩的少年,愈发显得深不可测,只低声叹道:“昨夜捕快赵沃,错杀了王家公子。” “哦?”苏庭神色淡然,没有半点讶异,显然早已知晓,他懒得掩饰,只悠悠说道:“善恶有报,理所应当。” 方庆心中凛然,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想起苏庭身在牢狱,却让外头两人自相残杀,当真是教人感到无比惊惧。 “大人。”苏庭忽然开口。 “先生请讲。”方庆不敢怠慢。 “我见这牢狱之中,阴暗潮湿,气候不善,地势不好,住了一夜便有些不适,想来住在这牢中的犯人,常出意外罢?”苏庭问道。 “这……”方庆闻言,愈发感到骇然,愈发不敢怠慢,忙是低声道:“地牢之中,不是善地,确实是有许多犯人,在牢中住得久了,或是病症缠身,或是突然暴毙,又或是为之疯癫,哪怕是看守的牢头,也大多是一身风湿病症。” 顿了一下,方庆叹道:“若是死囚,也便罢了,但这牢里关的,并非全是死囚,时常有些疯癫,甚至有些暴毙,这些都是我的罪过,传到上面,常受斥责。” 说到这里,方庆露出自嘲之色,道:“本官为此,多次受责不说,甚至因此被人抨击,难以升迁,真是影响了仕途。” 苏庭闻言,稍有几分讶异。 大周法纪,对于牢狱中的犯人,竟然也开始重视,不能虐待,不能暴毙,不能出错……在苏庭眼中,这已算是开始重视犯人的人身安危。 看来大周至今多年,法纪也确实完善不少,并非是一个粗糙不堪,法制残缺的古代封建朝廷。 这般想着,苏庭略微点头,旋即拍了拍方庆的肩膀,轻声道:“昨夜我已替你做法,消去了牢狱中的邪气,你这次来,也没觉得多么阴冷了罢?” “阴冷?”方庆闻言,陡然一怔。 “接下来几年时候,这样的事情,不会出现了。”苏庭继续说道。 “多谢先生。”方庆为之大喜,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在上头便少了一项为人诟病的话柄,今后仕途愈发顺畅。 “不必客气,大人待我如宾客,礼仪周全,照顾周到,苏某也不能忘了。”苏庭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此事就此作罢,今后有些什么事情,还要劳烦方大人照看。” “苏先生之事,方某自当尽心。”方庆躬身一礼。 “那便多谢了。”苏庭抬起他手,顺手又拍了拍,对这种长辈提携晚辈的手势,有点恋恋不舍,于是又拍了两下。 而在不知不觉间,二人已经走到了牢房门口。 而在前方的几名狱卒,早已呆如木鸡。 他们看见了什么? 他们看见了落越郡的方大人,以及一个面貌稚嫩的苏家小公子。 但这位年过四十,气度不凡,向来严肃刚正的方大人,竟是满面赔笑,身子略低,姿态放得极为恭敬。 而那个年岁似乎不足十六的少年,却是笑意吟吟,谈笑自若,时不时伸手,朝着方大人肩膀上拍上两下,仿佛长辈照拂后辈一般。 这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两人的身份,两人的年纪,两人的辈分,似乎在这一刻,颠倒了过来。 “头儿,咱们这是眼花了?” “不,定是喝多了。” …… Ps:求收藏!求推荐票!要打滚了啊…… 第二十八章 归家 苏庭出了牢狱之后,径直往家中去。 一路走来,半道上见了好些个邻里的三姑六婶,闲汉醉鬼什么的,表面点头问好,背后却有不少闲言碎语落在苏庭敏锐的耳中。 什么盗窃,什么贼匪,什么不成器之类的话,算是其中较为含蓄的了。 对于这些闲言碎语,只要不涉及表姐的,苏庭便当作耳边风,全然不予理会。 一路走来,回到家中,苏庭抬起手来,犹疑良久。 他知道这次的消息,必定是落在表姐耳中。 一夜过去,表姐也不知是怎样地担惊受怕。 说来说去,还是有些考虑不周了。 看着这扇门,他不禁有些心虚。 他不怕表姐的怒火,就怕表姐伤心的模样。 那可是比什么牢狱之灾,都来得教人手足无措。 考虑许久,正当苏庭要推门之时,忽然便听里边传来了一个苍老而又讪笑的老女人声音。 “苏家小姑娘,你仔细考虑一下吧。” “你家苏小子被人抓了,只有咱们这唐公子能捞他出来,想要救人就得考虑考虑。” “老太婆知道,钱家和李家都有人来说过媒了,但哪里比得上咱们唐公子?” “钱家虽然有钱有势,但那钱公子是个瘸子,眼睛还瞎了一半。而李家虽然家世清白,李家秀才相貌人品也还不错,可偏偏穷困潦倒,他是没有帮你救出苏小子的本事的。” “只有唐公子,家大业大,能够跟孙家说情,让人家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再让县衙网开一面。” 门外,苏庭听了这一番话,不禁为之一怔,神色之间,满是错愕之色。 然而那媒婆声音没有停歇,仍然是不尽地念叨。 “苏丫头,你好好考虑,唐公子虽然面貌有些不尽人意,虽然也有了正室,但你家境也就这样,又不是官家小姐,哪里容得你挑挑拣拣?” “唐家公子的妾室,要是放出风去,还不知道多少人家愿意嫁过来呢?” “你看你隔壁那家,把女儿卖去做了丫鬟,也就二十两纹银。老太婆前天说的那家更是寒酸,嫁个女儿还就得了八两银子的聘礼。” “这世道上,穷人命贱,唐公子看得上你,是你的福气。” 媒婆的声音,穿过木门,落在院外的苏庭耳中。 苏庭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在古代时候,妾室也就是个婢女,甚至比婢女还不如。 不少时候,甚至有些达官显贵,是把妾室当作互相赠送的礼物,其地位之低下,比之于侍女奴婢,也好不了多少。 至于那唐家公子,他也有所耳闻,面貌丑陋,为人好色,最是喜欢流连风月场所。 这样一个人,也敢惦记他苏家的人? 这个媒婆给这么个货色来说亲,也是瞎了眼么? 苏庭满是怒色,抬起手来,就要推开大门。 这时,又听媒婆声音传来,比起先前,多了几分强硬。 “苏丫头,你别仗着你长得好看,就过于傲气。” “以往是有不少人看你长得好,给你示好,但你要照顾那病秧子,一概拒绝,那时你还年轻,长得好看,也就罢了,可现在年过二十,可不再是小姑娘家了。” “小姑娘可以挑挑拣拣,大姑娘可是只能让人家挑挑拣拣的。” “你可记得,上次外头都说你沾染邪气,是个不详的女子,还有多少人给你说媒?” 说着,媒婆嘿然笑道:“长得好看,也不见得就一定嫁得出去。” 这时,便听苏悦颦开口,柔声道:“婆婆,我确实是个不详的女子,或许也是因此,害了小庭。但嫁是不嫁,祥与不详,是我的事,不劳婆婆费心了。” “婆婆就是办这些事的,怎么能不费心?这次不费心,下次总要费心的,你也总不能一直不嫁吧?” 媒婆笑声带着讥讽,待说到这里,又道:“婆婆我也不瞒你,这次庙祝松老,说你是心善纯净,能敛福聚气,是个旺家女子,因此才招惹了邪气,眼下邪气尽除,已经无碍……现在不少人是惦记着你这丫头,能旺夫兴家,想来这几天来你家提亲的,必定也是不少,但你要知道,唐家公子,才能是你的良配。” 媒婆的声音,带着几分强硬,已经有了些许逼迫的味道。 就在这时,表姐轻柔温和的声音,才轻轻传来,道:“婆婆,婚嫁之事,我还不曾想过,再者说,小庭才是家里的男人,万事都要等他回来,只有他才能做我的主。” “他想回来?”早已知晓苏庭境遇的媒婆,此刻不禁冷笑了声,道:“你不答应唐公子,凭唐家的手段,他要回来那可不容易了。” “婆婆这是什么意思?”哪怕温柔似苏悦颦,到了此时,言及苏庭,也不免有些语气生冷,道:“小庭一定能回来的。” “得,老太婆也不跟你废嘴皮子。”媒婆嘿了一声,说道:“你也别老是不温不火地拒绝老太婆,要知道这个世道虽然太平,但有些人物,有钱有势,摆平有些事情,轻而易举,你可不要这么敬酒不吃罚酒。你要想想,到了那个时候,生米煮成熟饭,还能怎么办?到时候动了强,不能让唐公子满意,你的地位待遇,还得低上一低。” 苏悦颦眉宇紧蹙,原本就苍白憔悴的面色,显得不甚好看,愈发惹人怜惜,她眼中渐生怒色,可性子一向柔和,却也想不出什么恶话来,只是轻喝道:“婆婆,你还是离开罢。” 那媒婆露出嘲讽笑意,便要继续开口。 然而就在这时,媒婆只觉背后一紧。 一个冷淡的声音,平静传来。 “让你滚,没听见么?” 苏庭单手提起她来,眼中深处,闪过一抹寒色,杀意凛冽。 昨夜出手伤人,虽然不是亲手所为,但他的魂魄意识,沉入了五行力士当中,与亲自动手无异,残存的杀念,此刻未消,这媒婆此刻恰好碰上。 杀机寒冷,令人为之惊颤。 媒婆只觉浑身寒冷,颤抖着道:“苏……苏庭?” 苏庭目光微凝,便要动手。 然而这时,表姐一声轻呼,道了声:“不可。” 苏庭手上一停,叹了一声,旋即将媒婆推到旁边,不再理会。 媒婆劫后余生,喘息不定,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个本该在牢里的苏庭,怎么今天就能从牢里出来? 她被苏庭先前吓着,一心要逃,但想起唐家公子的交代,想起报酬的丰厚,再想起如今世道太平,法纪完善,不禁稍微心安了下。 她深吸口气,便要继续开口,讲明唐家是何等的家大业大,好让这苏家姐弟清醒清醒,知道什么叫做以卵击石。 然而,还未开口,就见苏庭朝她露出了个微笑。 笑容灿烂,温和可近。 媒婆只觉不寒而栗。 “婆婆,你清醒一下吧。” 苏庭单手提起木桶,哗啦一声,一桶水倾泻下来。 媒婆呆在那里,怔怔难言。 苏庭顺手一推,把她推出门外,顺手关门。 过了一下,门外传来叫喊痛骂之声。 忽地,苏庭打开门来,静静看着对方。 媒婆顿时住口不语,转头匆匆便走,口中谩骂不停。 初生牛犊不怕虎,万一这病秧子真是疯了要打人,该怎么办? 转念一想,她又不禁暗骂,卧病多年的病秧子,怎么这么有力气? …… “下次打断你的狗腿!” 赶跑了媒婆,苏庭才吐出口气,转过身来。 苏悦颦站在那儿,眼神明亮,清静而纯净,正静静看着苏庭。 那双眼眸,充满了担心、忧虑、害怕、惶然、不安等等情绪,然而到了此刻,都化成了欢喜。 欢喜的情绪,让她眼中,逐渐泛起晶莹光泽。 她捂着口,在一瞬间,泪流满面。 “姐……” 苏庭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原本想着的万般解释说法,到这一刻,尽数烟消云散。 面对这道目光,他只觉比当夜上人阴神的压迫,更为沉重。 那一夜上人阴神带来的是压迫。 而这一次,他感受到的是责任! 第二十九章 风雨欲来 事情风波总算过去。 苏庭也已经回来,表姐也安心了下来。 而这几日里,苏庭除了买些柴米油盐之类的东西,便不再外出,仿佛外边那闹得沸沸扬扬的杀人之事,跟他全无关系。 他不再理会外界诸事,只安心在家修行,而家务活,便与表姐一起忙活,倒也不觉得怎么累了。 只不过这两日,表姐的叮嘱,显然多了不少。 下次不可再轻易跟随人家出去,下次不能再这么交友不慎,下次不能再没有防人之心,诸如此类的叮嘱,苏庭也不知听了多少次。 只不过,苏庭从一开始,对于王公子,倒也本就是怀有戒心的。 正是因此,此前他才没有跟表姐明说一切。 但表姐的叮嘱,却也让苏庭明白,之前他在外边跟着王公子瞎混,表姐并非全然不知,早已有所耳闻,只不过不愿过多束缚自己而已。 “下次不会了。” 苏庭神色严肃,认真说着。 对于这话,他也并非嘴上说过便罢,而是心中暗下决心,若下次再有类似的事情,至少不要把自己陷在牢狱里边,至少不能让表姐再有担忧。 听到苏庭信誓旦旦的保证,苏悦颦面色才缓和下来,微微垂首,轻声道:“下次再有这种事情,你让姐姐一个人怎么活?” 苏庭心中一滞,沉声道:“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真的不会有下次了! 以他的道行进境,只怕再过不久,便可以真正施法。 那时,即便再来一次相似的遭遇,他也无须借用五行甲,只须运用陆压传承之中的咒术,便可轻易咒杀他人。 并且,如此施法,也不必担忧嫌疑牵扯到自己的身上。 接下来,便只须安心修行便罢。 如今家中银两也已充足,足以让他支撑到店铺契约期限的那一天。 那时,从孙家手中收回店铺,好生经营,细水长流,不说大富大贵,但至少衣食无忧,不用再为生活发愁了。 若能衣食无忧,也可以专心修行了。 “契约……” 想起店铺的契约,再想起他当日在王公子手下签的那一张契约,心中不禁冷笑。 事情还没完。 王家公子栽了。 但王家老爷还在。 此人老年得子,宠溺到了极点,绝不会善罢甘休。 虽然杀了王公子的是捕快,可其中却牵扯到了他们姐弟,这位王老爷,可不见得就会深明大义,明辨是非。 王家员外还是一回事,此事真正的主谋,乃是孙家的家主,至今还没有露面。 “这事还没完呢。” 苏庭捂着胸前的五行甲,目光沉凝,寒光闪烁。 …… 又过两日。 苏庭这几日,只在修行,不再理会外事。 但实际上,他心中除了修行,也留有两分戒备。 本以为孙家或者王家,甚至是那唐家,会有什么动作,未想这几日倒是风平浪静。 如果这三家依然没有动静,或许他便要这样,继续平静地修行,等到契约期限到来,接手店铺的时候了。 但苏庭心知肚明,这一切绝不会如此平淡。 眼下的平静,反而像是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只不过在宁静之中,还有一点小波澜。 那就是在松老给表姐正名了之后,如今的苏悦颦,声名极佳,清除了邪气之后,她便是纯粹的心性善良,能聚敛福气,能兴旺本家。 这样一位奇女子,倒是引来了不少风波,光是上门说媒的,便显得十分热闹。 只不过无一例外,全让苏庭轰了出去。 在这样的日子里,又过了两天。 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在这一天,青平前来,传他前往神庙,去见松老。 “松老倒也真是沉得住气。” 得知青平来意,苏庭嘿然一笑。 前些天他陷入牢狱,而那捕快杀了王家公子,事情都已传得沸沸扬扬。 以松老的能耐,没理由不知此事,再以松老的见识,也没理由猜测不到,这是他运用五行甲杀人的真相。 但松老至今没有传召,直到今日。 这松老显得如此沉稳,倒是让苏庭十分意外。 “松老本以为你会前往神庙拜见,没想到你比他老人家沉得住气,竟然窝在家里这么些天。” 青平无奈说道:“我也就只能再跑一趟。” 苏庭嘿然一笑,心中暗道,前生我可是资深宅男,两三个月不出门,都是常事。虽然这个世道没有了科技,但却有了修行,替代了那其中的乐趣。 以他的性子,在深山闭关数十上百年,自然是匪夷所思的。 但这十天半月,足不出户,静心修行,能够感受着道行不断进益,乐在其中,他却还嫌时间太短了。 常人或许修行上,会遇上瓶颈,但他则是不同。 修行不断,进益不断,堪称一日千里。 道行每增进一点,便代表着他距离得道成仙,长生不老,又进了一步。 这其中乐趣,着实难言。 苏庭收了心思,看向青平,笑道:“我本是以为,松老见我在他神庙护持范围之内,用法杀人,如同罔顾法纪,他老人家必然会认为我是忽略了他曾经的告诫,会曾惩治于我。” 顿了一下,才见他满是感慨地道:“到了今日,看来他老人家是知晓我的苦衷,果然是知我者,松老也。” 青平看着他这副无赖模样,愈发无奈。 眼前这个满面嬉笑的少年,当真无法跟他心中那个修道奇才的形象重合在一起。 不足半月,修炼入门。 仅过月余,能使道法。 如此进境,在修行数年才堪堪入门的青平眼中,便真是无法望其项背的修道奇才。 只是苏庭一贯的形象,全然没有青平心目中那些惊才绝艳,天赋绝顶的修道奇才,所应有的半点气质。 什么高傲、什么冰冷、什么桀骜、什么淡漠、什么出尘脱俗,这些天纵奇才所该有的个性,似乎都跟他苏庭这人,扯不上任何关系。 “真不知道你这人,是怎么在这一条路上,走得如此顺畅的。” 青平叹了一声,想起自己苦修不缀,却不如对方修行月余,一时间不免有些失落。 苏庭笑了几声,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兄弟,这就是天赋,这就是机遇,羡慕不来的……不过兄弟我也有诀窍。” 青平听他前半句,本是脸黑成炭,但听他后半句,不禁问道:“什么诀窍?” 苏庭悠悠说道:“你不觉得我这是赤子之心么?心如顽童,心如明镜,所谓照见真我,本性不改,才能修行一路顺畅,你说有道理么?” 青平闻言,沉吟点头,似乎颇有道理。 但片刻之后,他细品之下,便察觉苏庭言语之中充满戏谑,嘴角抽搐,不禁斜了他一眼,叹道:“认识了你这家伙,真是人生一大不幸。” 苏庭哈哈大笑,说道:“走罢,咱们去见松老。” 青平就要起身,又听苏庭咕哝道:“不过你得等会儿。” 青平叹了一声,道:“你又要干什么?” 苏庭收起嬉笑之态,认真道:“我得稍微布置一下,避免有心之人,趁机闯我苏家。” 青平闻言,顿时点头。 作为神庙的眼目,青平对于落越郡的消息,可谓是风吹草动,无不知晓,他对于苏庭的处境,算是较为清楚。 眼下苏庭树敌已是不少,且都是落越郡颇有名望的家族,着实需要谨慎一些。 第三十章 松老的告诫 神庙。 苏庭一路行来,闻着燃香点烛的味道,似乎感受到了昨日鼎盛热闹的人气,到了今日,仿佛犹有留存。 昨日正是过节,香火鼎盛,落越郡当中,朝拜雷神天尊的信众,数量颇多。 这里虽是一座小庙,可人来人往,却也是络绎不绝,十分热闹。 到了今日,松老才有闲暇,才让青平前去请来苏庭。 随着青平,入庙中,过院落。 前方便见松老,在刚刚修缮完毕的池子边上,正清扫落叶。 见苏庭前来,松老这才停下,抬起头来,说道:“短短数日光景,便已树敌不少,皆为落越郡有名望族,你也真是本事不小。” 苏庭闻言,露出灿烂笑意,却无半点惧色。 虽说这几家大族,都算是庞然大物,但也仅是对常人而言。 他现下修行有成,真气凝就,并有五行甲这等法宝在身,自是底气十足。 若没有五行甲,仅凭身上只能舒缓己身,用以延年益寿的真气,或许还要谨慎几分。但有了五行甲这等宝物,且得以施法出来,便已是拥有了法术神通的人物,已再非是常人可比,可谓是底气十足。 尽管得罪的都是各家名门望族,可苏庭倒也没有什么畏惧之心。 松老看了他一眼,说道:“你这样的心态,便有些被力量迷失了本性的苗头了。” 苏庭闻言,微微一笑,施礼道:“晚辈已非是常人,底蕴在身,这几家均是俗世之家,自是无须畏惧。我已有能耐与之抗衡,若是还有畏惧之心,这样怯弱的心性,在修行路上,怎能走得长远?” 说着,他看向松老,认真道:“只是,善恶正邪,对错是非,晚辈自问看得明白,只要紧守这点,便不会迷失本性。” “倒有几分道理。”松老这般说来,将扫帚放在一旁,看了过来,道:“只不过,也不能盲目自大。” 说着,松老又道:“这些日子,你招惹了王家,又得罪了唐家,暗地里还有个更为庞大的孙家,就算是老夫这样的道行,身在你的处境,也是颇为棘手的。而你道行还浅薄,凡事需要小心谨慎才是。” 虽说松老乃是修行之辈,也已能施法,本领非凡。 但人在尘世,没有强大到足以超脱人间的境地,没有强大到足以蔑视世间的本领,便要顾忌尘世间的各方势力。 哪怕松老,也不例外。 苏庭心中凛然,低声道:“松老之言,晚辈铭记。” 松老略微点头,说道:“你跟唐家,不算仇怨,所以我让方庆给唐家的生意,稍作阻拦,卡下了几桩跟外地来往的交易。在这几日间,那唐家公子也就把你忘在脑后了。” “至于王家,那王老爷死了独子,绝了后人,几乎疯癫,正在向衙门施压,要尽快处决捕快赵沃,并惩处当夜巡夜的捕快。” “赵沃劈杀王家公子,现场物证齐全,人证皆在,无有反驳余地,他死罪难免,但该走的程序,总不能免。方庆是个识趣的,主动替你拖慢了一下,跟那位王老爷周旋了几天,王家因此恼怒,正在想方设法让方庆尽快处理此事,暂时顾不上你。” “这几天里,你可以安心修行,也算是方庆给你一个情面了。” 听着松老徐徐说来,苏庭这才恍然,难怪这些时日,总等不到事情,风平浪静,原来是有人替自己暂时拦了一拦。 看来这位在落越郡百姓眼里,堪称英明神武的方大人,着实对于修行之士,有着难言的敬意。 …… “方庆此人,早年不信鬼神,经老夫指点之后,对于修行之道,笃信无疑。” 松老淡淡道:“他信风水,信运势,便也礼敬神佛,有意结交我辈中人,有此举动,老夫也不意外。” 苏庭闻言,一时竟有些错愕。 松老摆了摆手,道:“不谈方庆,倒是你这小子,在修道入门不久,便胆敢强行施法,运用五行甲去杀人,倒也真有你的胆色。” 苏庭微笑道:“人来犯我,我总不能坐以待毙吧?” 松老点头道:“我辈中人,不可主动杀戮,不可肆意妄为,但也不能任凡人欺凌,你此举反击,并无过错。只不过,你道行浅薄,敢用此法,怕是耗了一缕真气,又耗了一缕心血,对罢?” 苏庭施了一礼,道:“松老果真是慧眼如炬。” 松老对他的马屁完全不予理会,只是淡淡道:“你得了五行甲,获得了机缘,才可以及早踏破修行的门槛,凝成少许真气,已是侥天之幸,但那也只是五行甲给你的机缘,助你踏破门槛罢了。余下的修行,不是易事,一步一步,如履薄冰。你为了应付凡尘之事,不惜耗去一缕真气,不惜耗去一缕心血,值得么?” 苏庭闻言,便知松老有所误会。 松老怕是以为,他修成真气,乃是五行甲直接赐予的机缘,助他踏入此门。 但实际上,苏庭虽然得了许多助益,得了传承功法,可在修行的道路上,那也是一步一修行,经过静思,幻化气感,再化虚为实,凝就真气的。 这一步一步,都算是根底扎实,乃是苦修而来。 只不过因他天赋甚高,才显得较为简单了些。 松老显然是没有想到自己天赋如此非凡,所以推到了五行甲的机缘身上。 由此可见,自己这一身天赋,果真是强悍到了松老都难以想象的范畴。 苏庭这般想来,不禁对自己赞了一声。 “苏庭?” 松老发现自己适才开口询问之后,苏庭便怔怔出神,不禁呼唤两声,才把这神游天外的少年叫了回来。 苏庭醒悟过来,咳了两声,笑得十分灿烂。 松老只觉莫名其妙,摇了摇头,说道:“本以为你失了一缕真气,又要变成凡人,缺了一缕心血,又要身虚体弱。却没想到,今日看来,你反而比前日所见时,气态犹盛,看来五行甲当中给你的机缘,却不止一缕真气。” 苏庭不知如何回话,只低声应是,算是应和了松老所言。 松老略微点头,只是难免感慨,道:“五行甲,不愧是五行甲,世代相传,果然不凡。” 说着,松老看了苏庭一眼,略带赞赏,道:“我听闻你在牢狱之中,运使法门,便猜你是自损真气,自取心血,借此施法。当时老夫心中颇为不喜,认为你是自断前路,但转念一想,你这厮虽然有些跳脱,有些不甚稳重,有些……” 苏庭黑着脸,咳了两声,打断了松老的话。 松老语气一收,省略了这一段,才接着说道:“你虽然不甚稳重,但总归不是蠢货,现在看来,你果然是凝成了不止一缕真气,才敢这般放肆妄为。” 说着,松老神色肃然,声音沉重,带着告诫,低沉道:“只是修行之士,每一缕真气,都来之不易。” 闻言,苏庭脸色顿时凝重。 第三十一章 人劫 “世间不知多少修行之辈,根骨天赋上佳,在襁褓之中便得遇仙缘,自认字以来,就开始修行心法,苦修不缀,到了法力深厚的境地,也不敢有所损耗,只用作底蕴积累。” “可这样的人,珍惜道行,尚且不能成仙得道。” “你不要以为自损修为,是什么好事。” “真气及心血,损耗多了,断的乃是你的前路。” 松老这般说来,充满了警示告诫的味道。 苏庭心头凛然,道:“多谢松老指点。” 他本以为,自己耗去一缕真气及心血,只须好生修炼,便可尽快修行回来,没有大碍。 但听闻松老所言,却有另一番道理。 若是这一缕真气及心血没有消耗掉,那么加上这几日修行,自己的道行,便会更深厚一些,而不是消耗之后,再修成一缕真气,补足之前的消耗。 若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相当于他这几日全无修行,已是原地踏步了。 “这一次你的真气,算是五行甲所赐,毕竟不是自己所修,消耗一缕,重新修炼,也非坏事。”松老淡淡道:“就当个教训罢。” 苏庭嘴角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意。 这些真气,全是自己修行而CD不是投机取巧。 听到松老这么说,他着实高兴不起来。 再想起刚才暗爽的时候,苏庭忽然有种乐极生悲的感觉。 只不过,哪怕早知如此,多半也只能施法应对。 毕竟王公子提早发难,苏庭原本的计划都被打乱,除了运用五行甲这等粗暴狂野直接的手法,还真是不大容易脱身。 只有运用法术,才能让他本人置身事外,不涉命案。 想到这里,苏庭暗暗道:“说来说去,还是道行低了少许,如若不然,我稍微施法咒杀,什么屁事都能了结。” “但这王公子也来得巧,三四年来也没找苏家的麻烦,刚巧在我修行之初,就来为难我了。” “早不早,晚不晚,他若是放在两三个月后来找我麻烦,那时我修行有成,得以施咒,弄死他能弄死一只蚂蚁也差不了多少。” “都说修行之初,必生劫数。” “黑袍人,王公子,孙家,唐家,接连而来,这就是道门修行的劫数么?” “人来犯我,此为人劫?” 他一时之间,神智发散,有些神游天外。 直到松老咳了一声,苏庭才回过神来,心中保证,必定勤奋修炼,刻苦运功,争取早日修得一十三缕真气,成就二重天的境界,能够施法,能够应付一切变化。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随心所欲。 只有到了那个时候,才能让表姐不再担忧。 …… “听说你帮方庆一把,清掉了牢中的煞气?” 这时,又听松老开口询问道。 苏庭闻言,未有否认,点头说道:“正是。” 松老神色复杂,低声叹道:“雷霆之威,果然非凡。” 说着,他抬起头来,说道:“你所学功法,乃是雷法,至阳至刚,最为克制牢狱之中的阴邪煞气,不受侵害,能在老夫意料之中,但万万没有想到,你竟然能够炼化煞气,得以增益己身道行,真是让老夫好生惊讶。” 能让松老这年岁甚高,见多识广的老修行感到惊讶,这已是另类的夸奖了,苏庭闻言,心头暗爽,露出笑意,十分虚伪地谦虚了两句。 “牢狱煞气,积累的是污秽之气,十分阴邪,便是老夫在那里过得一夜,也要受得几分损害。” 松老说道:“换作其他初入此门的道人前往,一夜之间,只怕真气被损,道行尽毁,又成凡人……至于凡人,住上一夜,反倒受害不多,可若是时日一长,煞气入体,也将留下病根,终身难除。” “你这一举,消了煞气,日后牢狱之中,无故猝死之辈必将减少。” “这可是帮了方庆不小的忙,须知,他便是因此,才仕途受挫,几年来未得晋升。如今你替他除去阻碍,想来再过一段年月,他便会受得提携,得以升官了。” “难怪方庆将你看作再生父母一样,替你拦了不少事情。” 说到这里,松老抬手指了指,颇有赞赏之色。 苏庭嘿嘿笑道:“过奖过奖,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方庆一心都在官场上,早年不顺,后来得松老指点,才得仕途畅通,如今虽然只是一方小官,也已年过四十,但他雄心犹在,才把落越郡治理得这般出色。 苏庭这一次,替他扫掉了一个仕途上的阻碍,对于方庆这等醉心官场的人物而言,确实恩重难言。 “举手之劳?” 松老淡淡道:“要清去煞气,可非是易事,老夫都不易办到,除非凝就法意,得成三重天的人物,才能轻易扫清煞气。” “若非你有雷道传承,怎会这般简单?” “不过你这一次,也算因祸得福,炼化煞气,补益自身,使得真气有所增益,倒也是个幸事。” 松老语气稍低,声音微沉。 苏庭微笑道:“确实因祸得福,虽然失了一缕真气,但在牢里修行,反倒如同仙山福地,进益不少。若不是家中有姐姐需要照顾,且这落越郡也只有一座监牢,只怕,我苏某人还得经常犯些事情,换个牢房,偶尔进去住上几天,当个喜欢吃官家饭的惯犯。” 松老闻言,脸色当即显得不甚好看,道:“你这小子,勿要得意忘形,虽然雷道真气至阳至刚,但也不是你这浅薄道行可以肆意妄为的……须知煞气入体,你虽能炼化,肉身不受损害,真气得以增益,但是对于魂魄也有侵蚀,否则,也不至于有许多犯人,在牢狱之中关得久了,变得疯癫。” 苏庭微微一笑,道:“多谢松老教诲。” 对于这一点,苏庭自然不惧。 陆压传承在他识海之中,化作一个斩仙葫芦,可谓万邪不侵。 上人阴神都要折损在他识海当中,何况方寸之地的些许煞气? 苏庭这般想着,颇为风轻云淡。 但松老又是何等阅历深厚,怎么看不出这小子笑意敷衍,当即叮嘱道:“看你这小子,也不放在心上,莫不是到了外地,还想去其他监牢走走,当作仙山福地一般修行?” 苏庭挠了挠头,讪讪一笑。 “你还真是个不省心的。” 松老摇了摇头,叹息说道:“也罢,本不愿与你多说,怕是挫了你的心气,对修行不利,但若任你这般胡闹,也是不成。” 苏庭心中一震,顿觉几分不安,不禁苦笑:“您老人家这副模样,总觉得有些吓人,不知您是觉得,晚辈这是又怎么了?” 因为他发觉松老这个神态及语气,算得是十分熟悉。 那一次,是蝴蝶灰烬入眼,当夜上人一缕阴神来犯。 而这一次,又是什么征兆? 似乎有些不妥? 第三十二章 天劫 “纵观道门,鼎盛万分,有两大祖庭,有千百分支,多有得获真传者,其中不乏习练雷法之人。” “再看佛门,普度众生,降妖魔,度鬼怪,化阴邪。” “道佛之中的修行者,莫非都不知牢狱之中,煞气沉重?” 松老语气凝重,说道:“他们也可不惧煞气,他们也是道行高深,他们也能炼化煞气,但修道之辈,从来忌惮牢狱之地,你可知为何?” 苏庭闻言,沉吟道:“晚辈倒也想过,之前便颇为疑惑,既然方庆笃信神佛,为何不曾想过要请道行高深的修行人,前去炼化煞气?” 松老微微摇头,说道:“一来,他毕竟是朝廷官员,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向来不少,请动道人或是和尚,到牢狱之中去炼化煞气,影响甚大,不利于他的仕途。毕竟在朝堂之上,有不少文官,对于鬼神之说,从来嗤之以鼻。” “其次,也是因为,真正有道行可以炼化煞气的修行人,极少显化于人世,方庆这一生所识的修行人,加上你与我,甚至青平,也不过一掌之数。” “但最重要的是,修行之人,不愿入牢狱之地。” 松老说道最后,严肃认真,沉重凛然。 而苏庭听到这里,心中恍然,但在另一方面,却更是茫然,问道:“当世修行之事,绝非虚假,何以儒家门生,将修行视作虚无缥缈,认为我辈中人,欺瞒世人?” 松老微微摇头,道:“天庭法旨,不能显法,至今多年,其中究竟如何,老夫区区一个庙祝,自然也不清楚。只是,数百年来,天上神仙,不曾下界,只有庙宇在世者,承受香火,偶尔能显灵出来。” 说着,松老语气低沉,看向苏庭,道:“而你,正是因此,今后行走不易。” “我?”苏庭指着自己的鼻子,错愕道:“我又怎么了?这关我什么事?” “因为你在牢狱中施法!”松老说道:“在牢狱之中施法,势必触动牢中犴兽神像,各方修道人之所以不愿入狱施法,就是因为忌惮犴兽神像。” “犴兽?”苏庭知道,在这个世界,犴兽是守护监狱的神兽,在牢狱中立有石像,他当时也曾见过,但哪知那犴兽居然有灵。 “你在牢狱之中施法,所为又是害人,原本你是出不来的。”松老这般说道。 “可我怎么出来了?”苏庭摸了摸下巴。 “因为你炼化了煞气,杜绝了灵韵,也就暂时断了犴兽石像的神智,也算是你炼化煞气这一桩善举,所带来的善果。” 松老沉吟着道:“至于后来,你可以安然走出,多半是因为方庆陪你走了一趟,他作为朝廷官员,护送于你,如同赦你无罪,这才让你安然走出。” 说着,松老深深看他一眼,道:“你对方庆恩重,方庆对你,无形之间,恩情亦是不小。” 苏庭颇为愕然,过了片刻,才算理顺了这来龙去脉,只觉莫名其妙,说道:“这什么犴兽,也太不讲理了?回头我让方庆拆了那石像……” “你……” 松老眼角抽搐了一下,告诉他这些,本是让他心生畏惧,能够谨慎行事,没想到这小子如此无法无天,回过头来,居然想去拆了犴兽神像,当下竟不知如何接话。 “等等……”苏庭忽然皱起眉头,狐疑道:“您老人家不在牢狱,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虽然说您这消息灵通,但犴兽神像的反应,我当场都不知晓,您老人家知晓得这么清楚?” 说着,苏庭悄悄打量松老,总觉得这老头似乎隐瞒了什么。 难不成松老见我太过自信,编出来吓我? 但松老向来稳重,也不像是个坑啊? “你在想什么?” 松老看他神色古怪,就知这小子满肚子坏水,铁定腹诽不已,当即哼道:“老夫不与你明说,是怕吓着你了。” 苏庭苦笑道:“您这么藏着掖着,深浅难辨,才真是吓着我了。” 松老见状,无奈摇头,思索片刻,才略微点头,接着深吸口气,不再隐瞒,缓缓说道:“当夜你在牢中,从落越郡看去,天上有星光一闪,亮了一瞬,我便知道,你必是在牢中施法,触犯了狱中之神。” “天显异象?狱中之神?”苏庭摸了摸脸,道:“我面子这么大,闹出这么大动静?” “你这小子……”松老看他模样,不像是吓着,反倒有些洋洋得意,不禁叹了口气,活了这些年,还真没见过这么不知轻重的混账家伙。 “继续继续。”苏庭催促了两声,仿佛在听自己的光辉事迹。 “你知道狱中犴兽的本体,是天上哪尊神仙的显化么?”松老见他这种模样,只好直言,哪怕吓着他这小子,也好过他这么无所畏惧,今后四处闯祸。 若无敬畏之心,搅得天翻地覆,迟早要吃大亏。 留下一点敬畏之心,不是坏事。 “犴兽本体?”苏庭讶然问道:“哪一尊神?” “二十八星宿之一。”松老沉声道:“井木犴。” “二十八星宿?”苏庭怔了半晌,才道:“井宿?” 这二十八星宿,苏庭算是耳熟能详,无论在前生,还是在今世,都是十分熟悉。 极为相似的神话世界。 天庭、地府、道教、佛门、所谓神仙佛祖、所谓修行之辈、甚至这个大周朝廷,都与前生,极为相似。 先有九天应元雷神普化天尊,如今还出现了二十八星宿。 对于常人而言,或许不甚熟悉。 但苏庭熟读古籍,不说熟知神话,但对于前世所在,历史上的各家神灵,也并不算陌生。 二十八星宿,井木犴。 如此熟悉的神灵职位。 不禁让苏庭心中浮想联翩。 只是,不待他多想,松老便已再度开口,语气中充满敬畏,说道:“这尊大神,乃八百年前,登天受封而成。” …… 八百年前,梁、蜀、元蒙等三方大国相争,最终是被西方一座国度,收了残局,经当时女帝统合,建立了大周朝廷。 而在市井之间流传的神话故事里,那也是一场封神之争。 当今各方供奉的神灵,便是在八百年前,受封而成。 只是对于儒家学子而言,八百年前乱世之争不假,但封神之事,虚无缥缈,这不过是古人在典籍中所杜撰,给那乱世之中的人添了光彩罢了。 可苏庭修炼有成,结合当世,翻阅典籍,便知当年之事,多半不假,对于这个世道的神灵体系,也有了大概的认知。 此刻听闻松老讲述,倒也不至于满头雾水。 “八百年前,井宿是为梁官,为人刚正不阿,据说在八百年前是有一场机缘,得获天恩,身获气运,得以受封井宿。” 松老说道:“周天神灵,各司其职,而井宿之职,便有镇压天下牢狱这一条,加上他本人性子刚正,明辨是非,明察冤情,不容半点差错,几乎到了固执不化的地步。” “井宿分神天下,统理世上无数监牢,自然无比复杂。但它毕竟作为神灵,权柄担当,职责所在,但凡监牢之事,必是无所不知。” “你在监牢施法害人,它没有显化神威,将你镇杀,已是万幸。” “但死罪可免,活罪必定难逃,这一次方庆与你同行出狱,饶过了你。” “下一次,可没这么容易了。” “神威浩荡,不可侵犯。” “你初犯得免,再犯必罚。” “所以你这一生,最好不要再踏足牢狱之中。” 松老一字一句,充满了告诫之意,神色肃然。 苏庭沉默了片刻,道:“我这莫名其妙,就得罪了天上的神灵?” 松老点头道:“是的。” 苏庭闻言,又沉默了下来,若非松老相告,他甚至还不知晓。 松老看他沉默不语,垂首低眉,似乎显得情绪低落,也不由得一声叹息,便想要安慰几声。 毕竟被天上神灵所恶,对任何人而言,都是噩耗。 松老想罢,便要开口宽慰一番,再是不成,便用雷神天尊为名,给他振奋精神,提起信心。 然而就在松老开口之时,便听苏庭皱着眉头,沉吟着道:“他是经过犴兽石像,看过我的相貌,接着自叹不如,于是公报私仇?” “……” 松老忽然觉得,对牛弹琴这四个字,竟是如此深刻。 第三十三章 不重神劫重人劫 “行了。” 松老满是无奈,挥了挥手,无力地说道:“回去罢。” 枉他老人家如此耗费唇舌,原本是一场警告,原本是一场叮嘱,好像到了最后,完全没有达到想要的效果。 他终究还是忽略了苏庭的脸。 想来,苏庭这一生,最不必担忧的,只怕就是他的心境了。 哪怕被天神所恶,也能如此轻描淡写,浑不在意。 苏庭听到这话,心知松老这是要送客,只不过他在松老这儿被吓得一惊一乍,这么走了总觉得不妥,未免丢脸了一些,好歹得顾全脸面才是。 正当苏庭咳了一声,就要开口时,便见松老抬起头来,缓缓说道:“混账小子,你休得烦扰,要是再说废话,当心老夫一道雷符贴死你!” 这就是装逼遭雷劈? 苏庭想了想,秉承着“哪怕遭雷劈,也一定要装逼”的原则,张了张口,然后便见松老袖子中落下了一道符。 然后苏庭沉默了片刻,接着摸了摸脸颊,满是无辜,道:“我只是想问问,上次那黑袍人的事,进展怎么样了?” 听得正事,松老这才收了雷符,答道:“已有头绪,可以确认,此人正是孙家所请。” “果然是孙家。”谈起正事,苏庭顿时收起嬉笑神色,沉吟道:“孙家夺了我苏家的店铺,却不开张经营,而是关门大吉,十有八九,便是另有所图。如今请来这黑袍人,知我姓名,伤我表姐,八成又是冲着我苏家来的……” 说着,苏庭也不禁疑惑,心中暗道:“也真是怪了,堂堂孙家,名门望族,我苏家有什么能让他这般上心?夺了店铺不够,害了性命不够,连我这后辈都不放过?莫不是苏家跟他孙家,是有世仇,这才加以报复?” …… 松老神色之间,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只是从他的脸上,似乎也能察觉几分跟苏庭相同的茫然与迷惑。 “孙家此举,有何深意,老夫还不知晓。” 松老缓缓说道:“老夫正在细查此事,尤其是这黑袍人的来历……这黑袍人出身如何,来自何方,是宗门弟子,还是旁门散修,都要查上一查。” 苏庭想起什么,说道:“无论此人是谁,但作为修行之人,孙家凭什么能请来这样一位修行之人?这一点,或许也是可以查的。” 松老闻言,语带赞赏,道:“不错,孙家上下,都无修行之辈,究竟如何识得此人?又如何能让此人为孙家办事?这也正是老夫查证的方向。” 说着,松老又说道:“孙家如何请来此人?而请来这黑袍人,又是为了什么?老夫也在查。” 苏庭听得明白,松老言外之意,便是孙家势大,家丁仆从,侍卫打手,俱都不少,想要拿捏他姐弟二人,易如反掌,何必请来一位修行中人? 须知,孙家能认得这等级数修行人,已是让人意外,而能够让黑袍人为孙家办事,更是不易,这其中势必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那么孙家所求,究竟是什么? “这黑袍人的来历背景,非常神秘,暂时还没有头绪。” 松老说道:“但他两个月前,在北边一带出没,曾显露过法门,老夫可以由此寻找线索。” 苏庭点了点头,收了平常玩闹之心,躬身一礼,正色道:“劳烦松老了。” “不必如此客气,此事已经不仅与你有关,也牵扯到了老夫。” 松老淡然道:“神庙所在,被外来修行人所侵,此乃奇耻大辱,亦是有损雷神威严。孙家胆敢引来妖邪之辈踏足落越郡,已是触及老夫逆鳞所在。” 说着,松老又道:“孙家夺你苏家店铺,这是一个关键,我从方庆那里得知,你苏家并非将店铺彻底卖于孙家,再过不久,便能接回,到时你从其中,或许能够探得些许痕迹。” 苏庭点头道:“晚辈正有此意。” 松老应了一声,旋即叮嘱道:“此事必然还有后续,你自己须得当心。” 苏庭施礼道:“松老放心,晚辈明白。” …… 原本对苏庭而言,一场轻快的谈话,变成如此沉重,也着实有些不喜。 他对于井木犴一事,倒不甚在意。 毕竟那是天上的星官,治理天下的牢狱,日理万机,分神无数,也不至于就此跟他一个小小修道人,这么结下仇怨。 只不过上了这位井宿的黑名单罢了。 大不了今后不再踏足牢狱之中。 退一步讲,哪怕真是到了牢狱之中,不再犯戒也就是了。 就算再退一步说,他已是修行中人,身具雷法传承,又有陆压道君真传,未必就要畏惧这星官的一道分神。 那终究不是井宿本尊下界,而仅是牢狱里一座石像罢了。 正因如此,所以他才显得如此轻描淡写。 只是比起井宿一事,孙家的事情,才让他真正重视。 天上的星官,固然是高不可攀,但也正是高不可攀,到了极为虚无缥缈的地步,才没有多少危机感,可是孙家就在眼前,威胁就在身边。 孙家不仅是在尘世间势力庞大的地方家族,还拥有着请动修行中人的能耐。 “终究是我道行低了些。” “若能修得二重天,得以轻易施法,那么我所得传承,便有了用武之地。” “别说是孙家这凡尘家族,便是三重天的修道人,乃至是请来了武艺登顶的大宗师,也不必过于担忧。” 苏庭深吸口气,暗道:“接手店铺之前,要静心修行,不再懈怠了。” 他性子本是懒散而跳脱,现今有了生存的压力,有了生死的压迫,已容不得他如此轻松。 一股压力,仿佛山岳般,压在胸口。 他迫切想要修成二重天! 他想要真气得以出体! 他想要法术得以施展! 有了足够的本领,才能将风雨都阻拦在外,甚至尽数泯灭。 没有足够的本领,他还有什么资格,继续轻松散漫下去? “井木犴是神,此乃天劫。” “孙家是人,此为人劫。” “我在人间,这人劫的威胁,可要远胜于天上的神劫。” “只不过,本领到了,什么劫数,又何须担忧?” 苏庭看向天空,缓缓说道:“星宿之神又如何?你可知道,我苏某人要是努力起来,这道行进境之惊人,连我自己都要害怕!” 第三十四章 多日静修,真气进益 时日宛如流水。 这些日子,苏庭勤奋修行,未有半分懈怠,如今道行增进不少,心中底气也足。 初入此门,真气积蓄,苏庭虽未有积累到这个境界的顶点,但也积累大半,可算上层。 “放在前世所在,能修成真气的,已经是活神仙一样的人物了罢?” 苏庭前世,熟读古籍,也走过名山大川,入过道观,进过寺庙,结合陆压传承,结合当世所识,大约知道,前世的修行,传承多已断绝,残缺不全,使得修行不易,在数百年间,不复上古之时鼎盛局面,难有神仙修成,仅仅真气在身的,便已算是高人。 能有他这样的道行,真气在身,延年益寿,亦显气度不凡,放在前世,便是极为难得了。 “前世所在的世界,不知是为何,神仙痕迹渐消,所以层次极低,有真气在身便算是修道有成。但这个世道,神仙传说如在眼前,货真价实,我这点道行,确实远远不够了。” “若只是偏安一隅,安心修行,当个隐士,或只凭这点道行,混迹世俗,倒也不差。但我所求,远不止于此。” “我求长生,也求自保,便不仅局限于此。” “二重天,真气出体,得以施法,对于我而言,才真正是踏足了修行的道路。” 他深吸口气,站起身来,挥了挥手,只觉精力充沛。 真气游走全身,除去郁气,通达四肢百骸。 这并不能让他变得多么强壮,但会让他的体质逐渐改善,身轻体健,精神焕发。 如今看去,他已尽扫病弱之态,有了些许出众气态。 这是真气温养,自然而然所生的气质。 这也是他踏足修行道路后,心中有所底气,逐渐养成的心态。 正如朝堂之上,手掌重权的人物,哪怕脱下官袍,穿上布衣,来到世俗,也有鹤立鸡群的味道。 何况,他乃是修行中人,比起朝堂人物,更为不凡。 有时在恍惚之间,他也有一种“身在人间,却高于凡尘”的念头。 “这本册子上边的记述,我都已尽数翻阅过,记在心底,虽然有些涉及玄妙的地方,不能尽数参透,但也悟得七八成。也是时候,该找个机会,还给松老了。” 苏庭这般想着,合起桌上的古旧簿册,收在怀里。 他看向外边,盘算着自己修成二重天,所需要的时间。 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修成真气,便是入门,可算此道中人,但要更上一筹,得以凝形,得以施法,便是穷尽毕生心力,也未必能成。 但苏庭从未在这一方面苦恼过,无论是陆压的传承,还是雷道的功法,都足以让他跨过这个关卡。 修成二重天,绝非难事,不足以成为他修行路上的阻碍。 修成二重天,仅仅是需要积累罢了。 苏庭盘算一番,发觉这一日不会过于长久,心中颇为畅快。 “以我苏某人的天赋,什么关卡,什么阻碍,也都是土鸡瓦狗。” 他双手背负在后,看向窗外,颇有指点江山的气态,“如我这等天赋,真乃……” 外边忽地一闪,天边亮了一瞬。 接着轰然一声,惊雷炸响! 苏庭吓了一跳,气度全散。 只见窗外骤雨忽来,满是朦胧。 “衣服……” 苏庭想起什么,匆匆出门,三两下收了晒在院里的衣服,回来便已淋了个半身。 他回到房中,拍了拍衣衫,满是无奈。 “要是我到了三重天的境地,凝就法意,别说在雨里走一趟,就是在火里滚一滚,那都不是事儿。” “今日苏某变成落汤鸡,说到底还是道行低了啊。” “不过也快了,区区二重天,如何阻我?” 窗外蓝白光一闪,旋即惊雷炸响,声震八方。 苏庭沉默了一下,摸了摸脸,不再多说。 …… 修道的第一重天,乃是真气的积蓄。 而在此期间,真气游走在身,清除一切隐疾病症,不说脱胎换骨,也是逐渐改善,打下了稳固的根基。 这一重天,随着各方修行源流的不同,境界名称不同,修行方法不同,积累深浅也是不同。甚至,哪怕修行着相同的功法,可每个修行人体质不同,悟性不同,想法不同,也会让修行的道路,变得截然不同。 例如苏庭,以真气而论,大约是十三缕真气,能够达到此境巅峰。 但也有些功法,需要积累十寸真气之高,方是此境巅峰。 其实这点,差别不大,只是要让丹田真气,充盈满溢,达到足以凝形的地步,便是一重天的巅峰。 但各方修行不同,所以真气的计算方式,也是不同。 “我用一缕又一缕的真气来计算,人家是用一寸又一寸的真气来计算。” “如同一个木桶,用一碗又一碗水的计量方式。” “只不过,水并不是一碗一碗凝成的,我的真气,也不是一缕又一缕直接凝成的……这都是一点一滴积累而来,但没有到那个刻度,没有继续到一碗水的程度,便不必过于细致。” “正如我凝成气息,计量未足一缕真气,也就难以计算一样。” 苏庭这般想着,隐约有着领悟。 这是松老给的册子之中,所没有的记载。 甚至,各方传承典籍之中,大约也不会有这样的记载。 这是修行人在修行的过程中,一点一滴,逐渐升起的感悟。 而他来自于另一个世界,把这个修行的过程,当作了“量杯”的方式,别有一番奇感。 这种异于当世的思想,或许也是他在修行路上,如此顺畅的原因之一。 “无论如何,我在这一步,已经跻身上层,只要凝就十三缕真气,便可尝试踏破此境了。” 苏庭的丹田,能够容纳十三缕真气。 超过这个界限,便如同水盆中的水,已经满溢。 此后,哪怕再是何等艰苦修行,凝练出一点一滴的真气,也如同溢出的水,难以留存在体内。 除非,他把这真气凝练起来。 而到了这一步,也就相当于踏破了更上一层的境界。 这般念着,苏庭收拾了心思,打扫了一番,便要去见表姐。 想到表姐,苏庭神色有些凝重。 因为近些时日,苏悦颦的身体状况,让苏庭有些摸不着头脑。 原本中了蛊毒,在解毒之后,身体有些虚弱,但随着这些时日的静养,本是逐渐恢复,有所好转。 可是好转到了一定的程度,便没有继续好转的迹象。 她的身体状况,似乎维持在了这个阶段。 尽管苏悦颦如今行走无碍,身体也无病症,但比起以往的体质,要虚弱了很多,光是脸色便显得苍白而憔悴。 这让苏庭有些纳闷,特地询问过松老一遍。 而松老一时也无法解答,只说翻阅典籍,细细查看一番。 “不管怎么说,没有危险便好。” 苏庭心中这般念着,勉强安慰了自己一回。 就在这时,院外忽然传来一个恭敬的苍老声音。 “苏先生可在?” 第三十五章 契约之事 这个声音,显得十分苍老,但语气则又是十分恭敬。 这老人不是旁人,正是方庆身边的幕僚。 此人姓师,年岁甚高,加上学识不浅,令人心服敬重,故而受人尊称为师爷。 若说捕头袁珪,是方庆手中的一柄利器,那么这位师爷,便是方庆手中的一支毛笔。 这两位,一文一武,堪称是方大人的左膀右臂。 袁珪不信鬼神,而师爷是读书人,早年也不信鬼神,后来在地方上待得久了,也有了几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 苏庭开了院门,迎进了这位师爷。 这老人貌约六十,这花甲老人,显得颇有精神,实际上,据说他年岁已将近古稀,只是显得十分瘦小,又有着几分文人气度,倒也颇有老学究的味道。 “师爷此来,消息如何?” 苏庭笑问一声,也随着方庆的称呼,敬称这位老人。 至于这一问,问的是便是收回店铺一事。 店铺的期限,已是将近。 而方庆对于苏庭的事情,极为上心,加上当年经手过苏家父母的案子,心知这些时日,苏庭便要接手店铺,于是主动带了师爷来见,替苏庭忙碌一些交接的琐事。 方庆之所以会如此热心,一来是苏庭帮他清了牢狱煞气,算是恩情在身。 二来,便是因为当年苏家的案子,他曾经接手,但契约签定,事情已是板上定钉,合情合理合律法,也就不能还苏家一个公道。 尽管他自认为秉公办理,未有徇私,不曾接受孙家的贿赂,但毕竟也是个心结。 命师爷为苏庭办理此事,实则也是与当年之事,有些关联。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为了结交这位道行“高深莫测”的苏先生。 “先生无须烦扰,老朽已将此事办得妥当,绝无半点差错。” 哪怕县令大人,都屈尊下贵而来,对这少年十分恭敬,师爷眼色一向不差,他看在眼底,自是不敢怠慢苏庭。 “没有差错便好。” 苏庭略微点头。 其实契约在手,期限已到,只须拿着契约,跟孙家之人交接,也就是了。毕竟白纸黑字,也赖不过去,便是闹上衙门,打个官司,也只能按契约而来。 但孙家不比其他人家,传承多年,底蕴深沉,根基庞大,一向横行霸道,极可能横生枝节。 远了不说,若遇上个混账管事,顺手撕了他的契约,抵死不认,对于一般人来说,也没有办法。 对一般人而言,碰上了孙家,便是以卵击石。 苏庭自然不是一般人,倒也不怕孙家耍赖,但也正因为他不是一般人,根本不用他亲力亲为,自有官家之人替他办事。 这倒让苏庭深深感受到了,有官家的关系,办事是何等地简单。 …… “契约已经递上,也已通知孙家,明日便让他们搬离店铺,苏先生到时接手便可。” 师爷看着苏庭,低声说道:“今日老朽来,是想询问苏先生,当年店铺之中,有些什么物事,不属于孙家所有,可需要截留下来?” 苏庭怔了一下,道:“师爷考虑得周到,只是我当年岁数尚小,记得不甚清楚,你且稍候。” 他倒了杯水,让师爷等侯,便寻得表姐,问了些事。 而表姐也是面色茫然,对于当年之事,不甚清楚。 毕竟当年表姐岁数也不算大,只是一个少女,家中事还是苏家父母在处理,她许多事情都不清楚。 苏庭没有失望,宽慰了表姐两声,才回身去见师爷。 他一见师爷,便即问道:“当年我父将店铺交与孙家时,孙家似乎不曾以店铺经营?” 师爷思索了下,道:“不曾听过孙家经营这间店铺,只不过孙家的人,倒在店铺里住了很长时日,似乎当作了住宅,可在去年,便都搬出去了。” 苏庭闻言,心中微凛。 孙家骗取这家店铺,果然另有所图。 那店铺在街上,分明就是一家做生意的铺子,比一般宅院,还贵了些。孙家若要宅院,要哪家宅院不成,偏偏要一家店铺? 骗了店铺,不作经营,却当作了住宅。 是要用店铺作什么文章?还是要找什么东西? 若要找什么东西,住了这么久,如果能找到的,也早就找到了。 去年孙家搬离,或许是找到了东西,或许是一无所获。 若是前者,那他重新接手店铺,八成也是空壳,孙家要找的东西,多半是带走了。 退一步讲,去年孙家若是没有带走东西,那么便是证明,这些年间,孙家找不到这东西,或者带不走这东西,如今他接手店铺,孙家也同样带不走。 “从孙家借着王家小子来骗我签订契约的状况来看,多半是孙家未曾得手。” 这般想着,苏庭吐出口气,看向师爷,说道:“如果孙家想要带走什么,让他们列成单子,我要亲自过目,并要前往店铺,亲自查看。” 师爷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点头道:“苏先生放心,此事交由老朽来办。” 苏庭称了声谢,又与师爷谈了几句,添了杯水。 谈过片刻,师爷这才告辞,苏庭未失礼数,送到了门口。 …… 出门之后,师爷回望一眼,颇有赞赏之色。 他隐约能知苏庭的身份。 这样一个年轻人,身为修行人,没有因为异于常人而自傲。 这样一个年轻人,识得县令大人,受方大人敬重,却也没有因为而自视高贵。 他这师爷,仅是方大人的下属,但这少年也没有因为方大人的看重,而轻视他这方大人的下属。 “年纪尚轻,能把守心境,未有浮躁,也真是难能可贵。” “不谈其他,单是这一点,就足以能成大器。” 师爷这般念着,第一次觉得方大人对这么一个少年如此敬重,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一边走,一边想着。 回到了衙门。 只见旁边衙门内,有个年轻人匆匆上前,神色焦急。 这年轻人,勉强识字,但家境贫穷,难入仕途,所以跟随着他这老人,学些东西,日后多半也是要接替他这幕僚的位子,给方大人出谋划策的。 对于这年轻人,师爷当作子侄看待,见他如此匆忙,不禁问道:“你这小子,又有什么事情?” 年轻人低声道:“确有事情。” 说着,他凑近前去,低声道:“苏家店铺一事,有些变故。” 第三十六章 契约变故 苏家。 “契约?” “我怎么不知道?” “大约是有人冒我之名罢?” “或者假我笔迹?” “或者根本便是杜撰的?” 苏庭的声音,充满了笑意,似乎带着几分嘲讽。 师爷神色间稍显无奈,苦笑道:“苏先生,这可不是矢口否认便能过去的事,倘如那契约真是您签了名字的,那这一回要接手店铺,可不容易了。” 他这还是说得好听了些。 何止是不容易? 从孙家拿出来的契约上看,那是永久将苏家店铺,转在孙家名下,以二十两白银,彻底买下。 若契约属实,那么这店铺跟苏庭,便再没有任何关系了。 虽说方大人倾向于苏庭,但契约为实,合乎律法,也难以徇私枉法,也难以扭曲事实。 眼下只能寄望于那契约上面的名字,不是苏庭亲自落笔。 但他当了多年的幕僚,被人敬称为师爷,眼力极高,从苏庭的表现里,自然也能看出端倪。 “看来此事是悬了。” 无论是从孙家那边的态度,还是苏家这少年的表现来看,那契约上的落笔签名,十有八九是这苏家少年亲自落笔。 只是看眼前的状况,这苏家少年是不愿承认,有些耍无赖的嫌疑了。 师爷叹了声,道:“苏先生,这样也不是办法,咱们不如好好合计一下,另外想个出路罢?” 苏庭微笑道:“不必想了,不是我签的,便不是我签的,指不定就是孙家随口一说,杜撰出来的。” 师爷低声道:“可孙家那边是有契约。” “契约?” 苏庭悠悠说道:“那便让孙家拿出契约,来辨明真伪,但在此之前,我的契约,绝对属实,无须质疑,我便要先接手店铺回来……若到时候孙家不服,便再用那一纸杜撰出来的契约,从我手中再把店铺拿过去吧。” 师爷听了,不禁又苦笑,道:“这样一来,孙家不服,多半是要用这契约,告上衙门,到时您可是要背上官司的。” 苏庭笑道:“官司?苏某人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孙家要是不怕,那便来嘛。” 师爷看他语气如此轻快,且又这般浑不在意,不禁对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了几分质疑。 莫非真是孙家的障眼法? …… 袁府。 捕头袁珪,看着对面的来人,神色冷漠。 他刚从衙门回来,捕头的衣服还未换下,便听闻有人来访。 在袁珪看来,这多半是早已有人盯着他家,等着他回来。 “孙家来人,可有事情?” 袁珪语气生冷,只是请对方落座,却也不曾奉上一杯热茶,便是连客套二字也都省了。 那人貌若中年,满面堆笑,正是孙家的管事,他早知袁珪心性,此人早年已跟随过朝廷大员,但正是因为如此不通情理,不知巴结,不明时势,才没有得到升迁机会,这些年来,反而只混了个捕头的职位。 孙家管事乃是个人精,直接便忽略了袁珪的语气,显得十分热络,近前笑道:“袁大人日理万机,护卫整个落越郡,如同守护之神,真是辛苦了,我们这些……” 他开口便是一声袁大人。 这大人二字,对于捕头而言,也是敬重得无以复加的称呼了。 但袁珪却不见喜色,只是皱眉道:“有话快说。” 孙家管事也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见他厌烦,当即便把废话咽下,忙是说道:“袁大人可认得苏家的苏庭?” 袁珪目光一凝,带了几分厌恶,冷声道:“认得。” 孙家管事低声道:“苏家店铺当年卖给了我们孙家,但有年限,如今期限已是到了,苏家那小子,想要重新接手店铺。” 袁珪斜了他一眼,道:“期限到了,接手店铺,理所应当,这又怎么了?” 孙家管事忙是陪笑道:“若真是如此,自然是理所应当,可是前些时日,苏家小子缺钱,跟我们表少爷借了钱,后来还不起了,便重新签了一份契约,彻底把店铺卖给了孙家。可那小子,却已不认此事,还想重新接手店铺……” 袁珪倒是知道,所谓的表少爷,便是孙家家主的外甥,王家的公子,不久前被赵沃所杀的苦命人。 袁珪沉吟了下,眉头皱成一团,道:“此人不讲信用,不尊律法,那你孙家不去衙门告他,来寻我作甚么?我一个捕头,只是听命办事,捉拿案犯,又不是管这官司的,你找上我家,是找错人了罢?” 孙家管事笑着说道:“正是要打官司的,虽说凭一纸契约,已经足够,但苏家小子如此抵赖,若他说这契约是动强逼迫,欺骗隐瞒得来的,我们也不好辩解。但听闻当日,您也在对面,亲眼所见,所以还请袁大人到时候,作个人证。” “我是捕头,官家中人,证实此事,于理不合。” “至少于法,还是不冲突的嘛。” “仍是不妥。” 袁珪微微摇头,他珍惜名声,终究是要避嫌。 孙家管事本想掏出怀中的银两,但想起此人名声,终究是压下了念头,转而含笑说道:“您是落越郡有名的铁面无私,正因为有您出马,百姓才会相信我孙家没有买通证人,百姓才会信服衙门的判决,想来您也不愿看到衙门判决被百姓质疑的。” 袁珪顿有几分迟疑。 孙家管事暗道有戏,此人向来冷漠,不近人情,不受贿赂,偏偏顾虑官家颜面,只要从这点入手,怕是不难,到时候,家主用来贿赂他的银两,还能到自家怀里。 这般想着,这管事愈发卖力,说道:“袁大人,难道您亲眼所见的事情,还要故作不知么?我们孙家虽然家大业大,这富贵之家难免受贫穷人家嫉恨,百姓多有仇富之心,但您总不至于如此罢?” 袁珪沉默了下,问道:“契约在哪儿?” 孙家管事大喜道:“您这是答应了?” 袁珪说道:“我是看见了苏庭签了字,但没见过那契约,还须过目,才能认定。” 孙家管事笑颜开,忙是说道:“此事绝无问题,我这就让人送来契约,让您过目。” “嗯。” 袁珪点了点头,看向门口,沉默了一下。 对于孙家,他并无好感。 对于王家公子,他也无好感。 对于苏庭,袁珪本无恶感,但自从发觉苏庭是修行人,让方庆对他刮目相看后,袁珪便对苏庭有所不喜。 随着赵沃劈杀王公子一事,袁珪心中大半是怀疑苏庭,因此对他更是日渐厌恶。 对于这个用鬼神邪术来欺上瞒下,将方大人都迷惑得晕头转向的那个少年,他心中更是充满了忌惮。 但尽管如此,他也不至于诬陷苏庭。 他作为官家中人,担任捕头职责,向来公正,绝不会无中生有。 但他也不会将亲眼所见的事情,当作不曾看见。 尤其是此事,能够打压苏庭一番,也算他心中想要见到的场面。 “也罢。” 第三十七章 公堂 自师爷告知此事之后,后续的发展,苏庭有所预料。 待过了三日,也果真如苏庭所料,孙家拿着当日在茶楼签下的契约,前往衙门,一纸状书,将苏庭告了上去。 契约经师爷过目,着实不假。 若是属实,这苏家店铺,从今往后,便只能孙家的了。 为此,表姐苏悦颦,这两日眉宇紧蹙,心中忧虑到了极点,尽管苏庭轻松应对,宽慰了几次,仍然不能让她心中担忧尽数散去。 “还是我考虑不周了。” 苏庭这般想着,有心想要早日了结此事,但是乌贼墨的时候还没到,也就只能安心等侯。最后也便只是告诉师爷,请方大人将此案拖延几日,容后再审。 怎奈何孙家势大,底蕴深沉,在落越郡更是根深蒂固,拖延的办法,终究不能拖延太久。 没过几日,方庆便有些招架不住了。 但苏庭也觉得差不多了。 …… 落越郡,衙门。 苏庭才临近门口,便觉有着一股压迫之感。 前方的县衙,仿佛是一座大山。 “朝廷的气运么?” 苏庭这般念了一声,他偏头看了表姐一眼。 苏悦颦作为凡人,只觉这等地方,威严大气,凛然生威,一时有些心怯。 而苏庭已入修行之门,身具真气,反而看得更为清楚,感受更为清晰,于是便仿佛受到了更为强盛的压迫。 难怪修行之人,不入牢狱,不入官场,便是受此压迫么? 随着这样的念头,姐弟二人缓缓走入了其中。 一入门中,苏庭眉宇轻皱,只觉身上压了一块巨石,让他气息不畅,但好在这压迫不算沉重,还在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 “根据松老簿册所述,只要能至上人之境,修成阴神,便可无惧这般气运压迫。” 他吐出口气,对于那个境界,愈发向往。 随着他的想法,脚步未停,已到了内里。 方庆还未来,但孙家之人,却是早一步来了。 这倒是让苏庭有些意外,他本以为自己应该是最先来的,未想这孙家居然如此重视,早早在此等候。 那孙家来人,是个管事,狠狠看了苏庭一眼,又不禁朝着苏悦颦扫了几眼,眼中微亮。 苏庭面无表情,移过半步,挡住对方视线,回看过去,眼神平静。 孙家管事只觉那少年神色冷漠,眼中幽暗而深邃,宛如无底深渊,令人不禁心中恐惧,连忙收回目光。 一个对视之间,便觉自身已是汗湿满身。 分明只是一个少年,不过只是一个卧病在床,见识浅薄的少年,何以眼神如此惊人? 这管事饶是自认见多识广,却也不曾见过这样的目光,心中惊疑不定。 苏庭收回目光,真气运转,从双眼处收回,顿时神光内敛,平静无波。 过得片刻,人陆续到齐。 捕快,文吏,以及方庆大人。 在方庆背后,有一老一少,正是师爷与那跟随师爷学习的年轻人,他们两人可算是方庆的幕僚,在朝廷并无任职,只充当方庆的谋士一般。 在这个场合里,两人只能在方庆侧边,为他开口罢了。 “大人。” 人刚到齐,方庆才刚落座,苏庭还未开口,那孙家管事,便有些迫不及待,上前一步,躬身说道:“小人是孙家管事,状告苏家之子苏庭,签订契约,未经履行,矢口否认。” 方庆看这场面,哪怕早有所料,却也觉得有些头疼。 他有心偏向苏庭,但在涉及律法的方面,也不愿徇私枉法。 更何况,苏庭的契约,白纸黑字,便是想要徇私枉法,也是极难。 总不能指鹿为马吧? 方庆吐出口气,目光看向了苏庭。 苏庭拍了拍表姐的手背,示意她放心,才上前去,施了一礼,道:“方大人,草民苏庭,当年先父曾经与孙家签订契约,将祖屋修缮而成的店铺,租借孙家五年,如今期限将至,故而按契约所述,收回店铺,一切举动,均合律法,未曾违背契约,请大人明鉴。”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张薄纸,已然泛黄,字迹犹存,但仍能轻易辨认。 这便是苏悦颦早先交给他的契约。 也是他今日对簿公堂,要收回店铺的凭证。 身边有捕快接过契约,呈了上去。 这契约多日前,苏庭就已交给方庆,经过师爷的手,不知道见过了多少回,在公堂上再来一次,也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方庆看了一眼,师爷也看了一眼。 “不假。” 方大人看向孙家管事,缓缓说道:“契约所述,期限将近,他要收回店铺,不曾违约,你有何话说?” 孙家管事往前一步,道:“若按此契约,自然无话可说,但小人这里,还有一份契约。” 这话一出,众者沉默。 方庆和师爷都早知此事,不过一时装作不知罢了,此时被孙家管事提起,也不意外,只是愈发头疼了些。 捕快从孙家管事这里,接过了契约,呈了上去。 方庆接过来,仔细看了一遍,又转给了师爷。 他们两人虽然早知这份契约,也曾听过契约内容,但还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薄纸。 两人对视一眼,俱都有些无奈。 “根据这份契约所述,苏庭已是将这家店铺,彻底卖于我孙家,从此再与苏家没有任何干系。” 孙家管事扫了苏庭一眼,才看向方大人,躬身道:“大人可以仔细查看,那契约之上,有着苏庭此人亲笔落名。” 方庆心中大约明白,契约不假,一时也有些苦恼。 苏悦颦看向苏庭,眼中充满了紧张与忧虑,生怕这契约当真是苏庭所写。 苏庭这些时日,一直跟表姐解释,只说是孙家杜撰,虚假伪造,但今日孙家这边的态势,可不像是假的。 苏庭朝着表姐笑了笑,露出一个轻快地笑容,示意表姐安静下来。 苏悦颦见他如此轻松平淡,心中的忧虑,忽然消减,平静了许多。 正当苏庭便要开口时,忽然身后传来声音。 “人家那是家大业大,指不定是动强了,逼迫苏庭签的契约。” 这声音十分熟悉,苏庭转头看去。 只见公堂之外,县衙门口,来了许多人,都是听得消息的街坊邻居,来这儿看热闹的。 而刚才开口的,是个小孩儿,正是当日向苏庭报信,说表姐病倒了的那个小孩。 苏庭朝他看了一眼,露出赞赏之色。 这小家伙真是个可造之材,日后专心当个托儿,绝不会埋没了他。 第三十八章 审案,人证 这一声出来。 公堂上静了一下。 孙家管事脸也黑了一些。 倒是门口围观的百姓,大多是寻常之家,甚至是贫苦之家,对于孙家这等富贵人家,多有一些仇富心理,当下议论纷纷,颇为热闹。 这还是落越郡治下,法纪森严,这才不至于有人起哄,乱了秩序。 “哦?” 方庆跟师爷对视一眼,只觉事有转机。 虽说白纸黑字,一旦签下名字,就难有转机,哪怕是被人欺瞒,哪怕是被人灌醉,未有看得清楚契约,便签下字来,可白纸黑字,符合律法,也只能认下。 但也有例外,比如动强。 若有人强迫,硬逼他人签下名字,如此举动,无异于拦路抢劫。 大周律法完善,只要可以证实这点,苏庭未必不能得胜。 然而还未等方庆发话,便见孙家管事往前一步,说道:“大人,我孙家行事,一向合理合法,不曾违背大周律法。此事也是一样,乃是酒桌之上,白纸黑字,用银两与苏庭交易,换他一个落笔之名,绝无不法之举。” 方庆看了苏庭一眼。 苏庭神色平静,未有授意。 方庆沉吟了声,旋即问道:“你可有证据?” 孙家管事心中一凛,他看见了县令大人跟苏家小子对视一眼,又听县令大人这话,心底沉了一下。 按道理说,方大人应该是问苏庭有何证据,证明孙家动强。 但此时方大人问话,却是反了过来,问他孙家可有不曾动强的证据。 话锋不同,这句话的含义,自然也就不同。 孙家管事想不到苏庭这么一个少年,有什么本事能够被方庆这县令大人,看得比孙家还重,但他心中虽然有些震动,可为人也算沉稳,未有失态。 听得方庆问话,孙家管事深吸口气,拱手道:“回大人,此事有着人证,且是官家之人,绝非闲杂人等,其言语必然可信。” 方庆眉宇微皱,跟师爷对视一眼,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意思。 这是衙门里,哪个当差的,被孙家收买了? 无论怎样,孙家毕竟找来了人证,像是这种状况,便有些复杂了。 难不成还要找到那当差的,被人收买的证据? 大周朝廷,各地县衙,案件无数,如方庆这般人,如师爷这般人,也见过无数案件,其中一些案子,有富贵人家,用钱收买些闲杂人等,假作人证。 而这类事情,放在外地,变得十分复杂,往往是官员收了贿赂,便匆匆结案。 方庆思绪纷乱,看了苏庭一眼,只觉这少年神色轻松,笑意吟吟。 见状,方庆深吸口气,心中定了一下,既然苏庭如此轻松,也没理由他要这般苦恼。 既然苏庭没有授意,那便按照平常的案子来审便是。 “人证何在?” “大人。” 孙家管事低声道:“人证便是袁捕头。” 方庆皱眉道:“袁珪?” 师爷怔了一下。 众位捕快,面面相觑。 外边围观的百姓,也都逐渐听了议论,有些错愕。 “怪了。”苏庭颇为纳闷,凑近表姐身边,馨香扑鼻,让他静了一下,然后才问道:“姐,那袁捕头是谁?怎么人人听了,都有些古怪?” “袁捕头……”苏悦颦神色凝重,轻声道:“这是落越郡最铁面无私的捕头,为人正直,向来冷面。” “原来如此。”苏庭略有恍然,难怪众人这般古怪,原来是出了一个明显不会被人收买的家伙。 这让上边方庆大人,也有些愕然,未曾想过孙家的人证,居然是袁珪。 袁珪是什么人,方庆心知肚明。 若说有朝一日,官场复杂,他方庆会受贿,这袁珪也不可能受贿。 既然袁捕头亲眼所见,那么此事,也就不假了? 方庆看了师爷一眼,只见师爷满面愁容,摇了摇头,他心中无奈,又看苏庭。 苏庭全无半点凝重之色,神色轻松,略微点头。 方庆深吸口气,道:“袁捕头何在?” 有捕快应道:“袁捕头昨夜便去办案,刚刚才回家去。” 方庆说道:“去唤他过来。” 那捕快应了声,正要动身,便听孙家管事笑道:“大人,不必了,小人已经叫了个人,在袁捕头家等侯,只等袁捕头洗漱一番,便会赶来。看看时候,从袁捕头家里过来,也差不多了。” “那便稍等一下。” 方庆这般说了一声。 而苏庭那边,依然平淡,仿佛事不关己。 这让苦恼得头疼的方大人和师爷,心中都是好生无言。 至于苏悦颦,自听得袁捕头为人证,心中也沉了下去,知晓那契约,多半是不假,小庭只怕是在宽慰她。 她神色焦虑,脸色苍白,本就未有痊愈的身子,更显虚弱。 她近苏庭边上,低声道:“小庭,那契约,当真不是你签的么?” 苏庭牵过她手,轻轻拍了拍,轻声道:“我怎么会骗你?” 只这么一句话,苏悦颦只觉心中彻底安静了下来,担心忧虑的心绪,竟然兴不起半点波澜。 “等着看戏吧,咱们家的店铺,一定要收回来。” 苏庭低声说着,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然而就在这时,外边声音稍乱,百姓们议论声戛然而止,分出一条道来。 一个精瘦的中年人,从外边走进来。 这人神色冷漠,气血浓烈,显得十分强盛,看他迈步沉稳,摆手生风,可见武艺不俗。 苏庭看了一眼,便知这是那位人证袁捕头了。 而那袁捕头也看了过来,眼神冰冷,更充满了厌恶之色。 苏庭皱了皱眉,倒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哪里得罪过这人,但这念头一瞬间也就抛之脑后,他摸了摸脸颊,心内暗道:“不遭人嫉是庸才,杰出如我,俊秀如我,总有嫉妒的。” 正在苏庭找到袁珪不喜欢自己的原因之时,袁珪已经走到了前方,施了一礼,道了声大人。 “袁捕头。” 方庆说道:“孙家与苏家,有契约纠缠,据孙家所言,当日你曾见苏庭在酒桌上,签下契约,并得了孙家之人的银两,可是属实?” 袁珪微微皱眉,旋即摇头。 孙家管事面色大变。 众人均有错愕。 无论是方庆和师爷,还是外边的百姓,都有些惊讶。 只有苏悦颦,才松了口气。 苏庭则是觉得莫名其妙。 孙家请来的人证,怎么有点不大配合? 然而就在这时,只听袁珪说道:“不是孙家之人,而是已逝的王家公子。” 第三十九章 公堂诡辩! 袁珪神色平常,徐徐说来。 孙家管事松了口气。 众人听他话锋一变,更觉诧异。 苏悦颦心中又紧张了些。 倒是苏庭,摸了摸下巴,低声道:“这才正常嘛。” 孙家请来的人证,不大配合,怎么看都古怪,指不定还有诈。 现在看来,反而正常了。 “不过,倒也看不出来,这家伙看起来这么冷酷,还玩套路,真特么闷骚。” 苏庭心中嘀咕了两声。 …… “王家公子?” 方庆沉声问道。 “正是。”袁珪回道。 “回大人,王家与我孙家,乃是亲家,王公子正是替我孙家作的交易。”孙家管事忙是说道:“但无论是谁去定的契约,可这契约之上,苏庭落笔签字,绝非虚假。” “袁捕头。”方庆看向袁珪,问道:“你能确定当日是苏庭亲自落笔签了名字,而当时苏庭可曾受人强迫?” “回大人,不曾受人强迫,是他饮酒之后,自愿签字。”袁珪这般说道。 这话一出,众人都看向了苏庭。 方庆和师爷已有所料,都有些回天乏术的滋味,不禁叹了一声。 苏悦颦看着苏庭,只是轻叹一声,却兴不起责备之心。 苏庭冲她笑了笑,又拍了拍她手掌,轻声道:“又不信我?” 苏悦颦深吸口气,道:“不论怎么样,姐姐都信你的。” 苏庭笑道:“那就不要担心。” 而在苏庭与表姐谈这三两句话时,外边的百姓,已经议论颇多。 “袁捕头铁面无私,断然不会被孙家收买,此事一定是真的。” “只是,二十两便贱卖了店铺,里边肯定有诈啊。” “反正孙家没有动强,虽说王公子灌了酒,但没有强迫,这也就合乎理法的。” “只能怪这苏家小子年纪还小,见识太浅,吃了大亏了。” “想他苏家,也就这店铺算个家底,如今连家底也没了,这姐弟俩今后的日子也不大好过呀。” “苏家当年也算小富,没想到沦落到这个地步。” “还不是得罪了孙家。” …… 外头议论的声音,传进了里边。 苏悦颦脸色苍白,微微咬唇,未有言语。 苏庭神色不改,扫了过去,只见孙家管事面带冷笑,满是得意,而袁珪神色冷漠,倒是方庆和师爷,略带惋惜。 “苏庭,你有何话说?”方庆开口问道。 “自然有话说。” 苏庭微微一笑,朝着孙家管事看去。 孙家管事有些错愕,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他苏庭还要强辩不成? “有话便说。”方庆也想知晓,苏庭究竟有何话说。 “敢问袁捕头,当日可是见我亲笔落名?”苏庭看向了袁珪,与对方冷漠的目光接触,但他依然显得平静。 袁珪心中讶异,他这刻意凝聚的目光,颇有威势,有他习武多年的锐利,有他杀戮多年的杀意,常人见了自是惊骇,但苏庭这少年,竟是如此不动声色。 惊讶归惊讶,但话终究是要答。 “自然是亲眼所见。”袁珪答道。 “袁捕头亲眼见我落笔,可见我手下书写的,是我的名字?”苏庭沉声道。 “这……”袁珪虽然不喜苏庭,也不会无中生有,摇头道:“我只见你落笔,但未有注意你下笔的手势,未有看清你落笔的字。” “那你可曾看清我笔下的纸张,便是上边的这张契约?”苏庭喝道。 “未曾。”袁珪皱眉摇头。 “如此,你凭什么说是我签下了这张契约?”苏庭冷声道。 “这……”袁珪沉默了下来。 一时之间,公堂之上,竟是有些安静。 方庆回望一眼,只见师爷也是满面错愕,但两人对了一眼,大约也明白了几分,心中松了口气。 而在外边,围观百姓的议论声音,也渐渐多了,渐渐大了,变得十分吵杂。 苏庭看向表姐,笑意吟吟。 苏悦颦见他言谈如此凌厉,气态如此自信,彻底放下心来。 “苏庭!”孙家管事见状不好,当即大喝道:“白纸黑字,契约在此,上边有你的笔迹,你还敢抵赖?” “孙家可是家大业大,要寻个书法高明的,模仿我苏某人的笔迹,也是不难。” “你要抵赖不成?这可由不得你!” “自然由不得我,但也由不得你孙家胡编乱造。” “你想怎样?” “验!” 苏庭声音,宛如金石,掷地有声:“验明真伪,方能知晓!” 孙家管事气得发颤,指着苏庭,手指有些发抖。 公堂内外,除却方庆等本已心生敬重的几人外,其他熟悉苏庭的人,无不感到愕然。 这个卧病在床,少有见识,年纪尚轻的少年,竟然能有如此凌厉的锋芒,竟然能有如此镇定的心态。 一番对话,竟有慑服孙家管事的味道。 “验明真伪?” 方庆沉吟道:“确实应该验明真伪,适才本官仅是扫过一眼,未觉端倪。既然苏庭有此质疑,也该让他放心才是。” 说着,他偏头说道:“师爷,你去看看。” 师爷略有迟疑,先前他已看过了一回,并未看出破绽,也未看出伪造,再看一遍,多半也是如此。莫非要他昧着良心,指鹿为马,以真作假? 苏庭见状,心中一凛,正要开口,阻拦下来。 然而孙家管事却已先一步开口,道了声:“慢!” 众人目光看向了他。 孙家管事心中也颇没底,他大约能猜测出来,方大人跟这苏庭似乎相识,师爷跟苏庭也有眼神对视。 虽说孙家势大,怎么看也比这苏家孤子的分量,来得更重,按道理说,方大人哪怕偏私,也应该偏向孙家,可他心中想起适才察觉的细节,不禁有些惴惴不安。 “大人。” 孙家管事深吸口气,道:“适才师爷未曾看出端倪,如今再看,哪怕认得契约为真,他怕也不认。如此,小人看来,该另寻他人,令此人心服才是。” 苏庭不禁在心底为这孙家管事赞了一声。 只是师爷已是不喜,他作为方庆幕僚,能被人称作师爷,本就是一个敬称。这个名字,便是他数十年来的显赫名声,如今孙家管事竟敢质疑,当即有些恼怒。 然而这时,方庆略微挥手,只问道:“那你觉得,该当如何?” 第四十章 书法大家 “那该如何?” 方庆这般问了一声,目光扫过苏庭,又落在孙家管事身上。 “回大人。”孙家管事躬身道:“遥县有位书法大家,名声甚好,与我家老爷相识,可将契约及苏庭亲笔,送与他看,由他鉴定。只是……” “只是如何?”方庆道。 “只是这位苏公子……”孙管事看了苏庭一眼,眉宇一挑,道:“不知到时,鉴别为真,他是否还要抵赖?” “既然与你家老爷相识,鉴定出来的结果,苏某人自然不信。”苏庭挥了挥手,冷笑道:“不过,我苏家可不识得什么书法大家,也没有银两可以找人来共同辨别,既然如此,也不为难你,只要你鉴别出来的结果,能让方大人觉得属实,苏某也就认了。” 方庆未想这事又推在自己身上,沉默了一下,一时无言。 然而就在这时,袁珪偏头看了过去,问道:“那位书法大家,可是姓梁?” 孙家管事道:“正是。” 说着,他顿生喜色,道:“袁捕头识得?” “识得。”袁珪上前一步,朝着方庆拱手道:“这位梁大人,本是京城文官,官拜从六品,如今约有六十,想来是卸任归乡了。当年卑职曾护卫过梁大人,他也是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人物,若真是他,必然可信。” “哦?” 方庆微微挑眉。 苏庭摸了摸下巴,暗骂道:“这厮一点儿也不懂审时度势,你现在是孙家的人证,算是站在孙家那边了,现在已经不是中立的了,还想给那书法大家当人证,心里就没点数么?” 他在心底吐槽了几句,就见方庆看了过来。 苏庭略微点头,以示同意。 方庆深吸口气,说道:“既然如此,那么便请这位梁老先生,以作鉴别,且看这契约是否伪造。” 苏庭躬身一礼,笑道:“大人英明。” 孙家管事也不甘示弱,拜了一礼,拍了一声马屁。 这个案子,便暂时告一段落。 从另一个方面来看,苏庭又拖延了两日。 …… 苏庭领着表姐离开衙门,而守在门前的邻里乡亲,纷纷凑上前来。 有些是纯粹凑热闹,有些则是真心在意,有些则是心思复杂了。 苏庭不愿琐事缠身,随口应答了几声,便拉着表姐匆匆回家了去。 而这一日,风和日丽。 但孙家与苏家的官司,引起了不少人的谈论。 落越郡一下子热闹起来。 到了傍晚时分,百姓忙碌一天,才到闲暇事后,这茶余饭后,便不免提起此事。 一时之间,这一桩贫家少年与孙家的官司,竟有些传遍了落越郡的味道。 能够预见得到,在此之后,很长一段时日,或许都会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但在神庙之中,却显得颇为安静。 毕竟不是初一十五,也非节日到来,也就只有三三两两的信众,前来请愿,或是还愿。 到了傍晚,也就彻底平静了下来。 傍晚时分,夜已临近。 天色昏暗,气候清凉。 松老清扫了一番白天信众留下来的痕迹,才将扫帚放在一旁,返身回院。 而在院中,青平已经扫清了落叶,在假山边上的石桌上,沏好了一壶茶。 “苏庭这小子,吃了场官司?”松老倒了杯茶,轻饮一口,状若无意地问道。 “上次他入狱之前,跟王家公子喝了顿酒,在契约上落了名,将苏家店铺,彻底卖给了孙家。”青平答道。 “卖了多少银两?” “二十两。” “这败家小子,那店铺的地段十分热闹,真要彻底卖了,又何止二百两?”松老闻言,笑骂了一声,摇了摇头。 “他这不是喝醉了,被人设局了么?”青平低声笑道。 “设局?”松老冷笑了声,道:“这混账小子,精得跟鬼一样,王家小子在他手里,把命都丢了,还能设局害得了他?他若不是主动去跳,谁能坑得下他?以老夫看来,是他设的局吧?” “这个……”青平略微低首,沉默无声。 “你托方庆,给苏小子买了些东西,变成了一罐假墨水,当老夫不知么?”松老淡淡开口。 青平闻言,不禁笑了声,道:“举手之劳,便想帮他一把,看他能玩出什么花样来,哪知他这动静,倒真是不小。” “罢了,既然是从神庙中得了传承出去的,帮他一把,助他走得远些,也不是坏事。”松老抬头看了看青平,说道:“倒是你,没让老夫失望。” 青平听了这话,不禁有些愕然。 松老说道:“你可知那年与你一同来的,资质根骨,大多比你出色?” 青平点头道:“弟子知晓,但弟子不甚明白,松老为何只挑中了我?” 松老缓缓说道:“你资质中等,不高不下,但胜在性子平稳。而老夫当年,也是如此,你与老夫实则算是同一类人,同样平庸,同样稳重。在这一点,从你对苏庭的态度上,可以看得出来。” 苏庭从神庙中得了传承,身具浩大机缘,修行堪称一日千里,令人为之骇然。 哪怕松老,都不禁为此感叹。 而青平拜在神庙下,修行了多年,还比不上修行才短短时日的苏庭。 这样的遭遇,放在一般人身上,难免嫉妒,甚至愤恨。 但青平仍能平静看待,如此心性,便已是难能可贵。 “保持这份心境,对你今后必有着极大的好处。” 松老这般说着,旋即挥手,说道:“衙门那边的事情,不必多加理会了,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还不足以让他苏庭这鬼精的小子吃亏。” “听松老的意思,苏庭会胜这一局?” “这是自然。” 松老随口应了一句,旋即又道:“当然,孙家也不见得全是蠢货,尤其是孙家这位家主,也不可小视,但他孙家,终究势大,不会把这个卧病在床,见识浅薄的贫家少年放在眼里。 “而苏庭实则已是修道人,但却从未轻视孙家。” “有心算无心,结果自然是明朗的。” 说着,松老淡然道:“你当了他的帮手,不是对此事来去,一清二楚么?” 青平想起苏庭那厮,不禁失笑。 松老略微抬手,又道:“不过,孙家若要败了这场官司,那么这一间孙家如此看重的店铺,必然不会平静。这两日间,你去周边看着,看他孙家是否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是否会动些什么手脚。” 青平心中凛然,躬身应是。 松老挥手,让青平退下,旋即看向旁边一罐墨水。 “乌贼为墨,不亏贼名。” 松老垂下眼睑,念了一声:“跟苏庭这小贼,倒也配得上。” …… ps:又是周一,求收藏,求推荐票,求点击……求一切!就要打滚卖萌撒娇了⊙?⊙! 第四十一章 孙家! 孙家。 偌大宅院,古旧斑驳。 作为落越郡有名的大族,这座宅院并不显得多么富丽堂皇,而是有着岁月沉淀的痕迹。 这座宅院,在当年初建,自然是极为辉煌大气的宅邸,然而岁月变迁,如今建筑风格已不同于当年,加上岁月的痕迹,更显沧桑古旧,早已不复昔日辉煌。 只是孙家传承多年,这古宅便保留下来,不断修缮,历经岁月之后,更有一股沉淀的底蕴。 门前一对庞大石狮,栩栩如生,面孔狰狞,凛然生威,显得无比强悍,令人见之而生畏。 无论是谁造访孙家,先见了这对石狮,气势往往便先被压落了一筹。 …… 而此时此刻,孙家后院。 家主的书房当中。 气氛紧绷,沉闷压抑。 仿佛乌云盖顶,阴雨未下之时。 在外风光无限的孙家管事,正跪伏在地,低声道:“事情便是这样。” 他额头触地,战战兢兢,不敢多言。 而在前方,桌案之后,坐着一位花甲老人,鬓发灰白交杂,身着紫色袍服,看他面色红润,显然保养得当。 只是这老人神色漠然,眼神冰冷,让人见之而心畏。 “就是这样?” 老人缓缓道:“因此又拖延了几天?” 孙家管事低声应道:“是小人察觉方大人与那苏家小子似有来往,心觉让师爷来鉴别真伪,或有不妥,这才想要请梁老前来。” “这事不能算你错了。”紫袍老人缓缓说道:“只不过,苏家的小子,何德何能,让方庆如此看重?便是我偌大的孙家,在落越郡根深蒂固,这些年间他方庆都不卑不亢,无论涉及什么案子,都不能让他方庆偏私,可就凭这个少年,便可以让方庆偏向于他?” “那苏家小子,怎么可能比得孙家?”管事低声说道:“此事应该另有缘故的。” “那就查一查这其中的缘故。” “是,小人这就让人去查。” “等会儿。” 老人略微抬手,说道:“你说那苏庭,从一开始,便显得淡然自若,全无半点慌忙紧张,似乎凡事成熟在胸?” “确实如此。”管事低声道:“此人年纪虽小,但心态着实平稳,言辞极为凌厉。” 说到这里,管事迟疑了一下,终究不敢隐瞒,还是冒着被家主看轻的危险,说道:“他一言一语,仿佛具有威严,让小人不敢直面,心中有些畏惧。” “哦?” 老人讶然道:“你也会如此?” 这管事本也是孙家的族人,乃是分支一脉,但自幼在主家长大,备受器重,尤其是在他这家主身边,也有多年,跟随着他,见识过不少大人物,也见识过不少大场面。 这样一个人,虽然只是个下人,但阅历十分深厚,也算是个见多识广的人物,竟然会被一个少年震慑? 管事微微咬牙,虽然有些羞恼,却也不敢隐瞒家主,只低声道:“正是如此。” 紫袍老人眉宇微凝,过了许久,舒展开来,说道:“一个能让落越郡的父母官亲近的少年,一个能被这方庆大人看得比我孙家还重的少年,说他有些不凡之处,倒也可以理解。若是他没有半点出奇,反倒教老夫奇怪了……” 说着,紫袍老人又道:“这少年人,着实不能当作一般的少年看待,今后你对他的事情,要多加慎重。” 管事心中一凛,道:“小人明白。” 放在以往,无论是谁,对于这个苏庭,都不甚在意,毕竟苏庭年岁尚小,加上卧病在床,见识不多,又是只局限在落越郡这一亩三分地,区区一只井底之蛙,着实不足挂齿。 但经历这次之后,不谈其他,单是这少年展现出来的气度,那临危不乱,那镇定自若,那轻松写意,就不像是一个寻常少年所该有的。 “既有几分出众之处,姑且便高看他一眼。” 紫袍老人说道:“方庆若是当真看重他,那么这白纸黑字,这不可更改的契约,究竟多么重要,也必然会告诉这苏庭。可苏庭知晓了契约不能改,还能如此轻松,想必是心有底气……老夫要知道,他凭什么有此底气?” 管事闻言,顿时有些不解。 紫袍老人摆手说道:“关于这事,我另外让人去查,你无须理会。但这契约,你要好生保存,等侯梁兄前来,千万不能有失,避免他是想要在这契约上作什么文章。” 管事沉重点头,面色肃然。 他也在怀疑,苏庭的“阴谋”,大约在契约上。 但莫说是他,就算是他眼前的孙家掌权人,也没能想到,问题虽是在契约上,但却是早已种下的。 “另外……” 紫袍老人说道:“凡事留个心眼,不能大意。既然这个苏庭如此自信,那么我们便要有些准备,姑且就当他这次官司,能够得胜……那么,你是觉得,苏庭要真是必胜无疑,我们又该要如何?” 孙家管事眉宇皱起,道:“杀人灭口?” 紫袍老人摇头说道:“你跟随我这些年,许多事情还是想得简单。” 管事低下头,道:“小人怎能与您相提并论?” 紫袍老人没有接话,只是说道:“落越郡不比其他地方,县令方庆为人清廉,与我孙家不能同心,我们行事便不能肆无忌惮。这杀人灭口的手段,是不得以之时,才能用的办法,实属下策。” 管事沉默了下,旋即问道:“敢问家主,眼下该要如何?” 紫袍老人伸手在桌上敲了敲,凑近前去,耳语了几句。 管事略感愕然,旋即露出敬佩之色。 紫袍人老人说完了布置,便挥手道:“去办你的事情罢。” 管事躬身道:“是,家主。” 他躬身后退,返身出门,旋即关上房门,才长长松了口气。 按道理说,哪怕是主仆,接触得多了,熟悉得多了,难免会少几分敬畏,多几分亲近。 然而,尽管他跟随家主多年,尽管他与家主接触甚多,但心中的敬畏,从来不会减少。 因为这位家主,有着足以令人敬畏的本事。 孙家传下数百年,在前代之时,已然势弱。 直到这一代家主,才能颇高,让孙家之势,起死回生,振兴内外,隐约有了数代以来,最为辉煌的迹象。 尽管当代家主已年近六十,将要走入暮年,然而这些年间,手腕强硬,其威严之态,已深存于孙家族人心中。 正因如此,他这位在外风光无限的管事,才显得如此惧怕。 这是发自于内心的畏惧。 第四十二章 机缘! 孙家与苏家之间的官司,几乎传遍落越郡。 无论是茶馆里,还是酒楼里,或是家里,但凡闲暇之人,茶余饭后,难免提起此事。 就在邻里乡亲,也有些许闲言碎语,传进院落,传入苏家。 只是对于苏家姐弟而言,气氛则显得较为安静。 在衙门回来之后,苏庭就不知该如何开口解释。 而苏悦颦也不好开口询问,只怕苏庭误以为她是质疑。 沉默之中,煮饭,做菜,吃饭,收拾,偶尔有几句话,但说过之后,转瞬而又沉默。 这样的气氛,又到了夜里。 夜幕漆黑,无星月光芒。 一盏油灯,照得房内昏黄,驱散了些许湿气。 “姐……” 苏庭想了想,终究还是开口,说道:“你有事就与我说,不必留在心底的。” 苏悦颦听了他这话,静了片刻,微微摇头,轻声道:“咱们家的店铺,能拿回来么?” 苏庭点头道:“能!” 苏悦颦闻言,点头道:“这便好了。” 她目光清澈柔和,语气柔和,声音恬静。 只是苏庭,面对表姐这饱含信任的目光,心中反而有些愧疚,想了想,终究是坦白了些,低声说道:“其实那契约,确实是我签的。” 苏悦颦眉宇轻蹙了一下,但并未开口询问。 “契约虽然签了,但这并不影响到咱们拿回店铺。” “嗯?”苏悦颦怔了下。 “因为这两天,孙家的契约,就要作废了。”苏庭微笑道。 “什么?”苏悦颦讶然道。 “我说,孙家的契约,拿不出来的。” 苏庭的语气,平淡而坚定。 …… 孙家。 高宅大院。 灯火通明。 那位书法大家梁老先生,赶到落越郡之外,那时已是傍晚时分,他本想寻个落脚之处,歇息一夜,但未想这孙家之人,十分急切,让他趁着夜色,入了落越郡。 而踏足落越郡之后,再来到孙家,又是一段路程。 时至此时,已在深夜。 孙家备好了酒菜,接风洗尘。 酒足饭饱之后,孙家家主才领着这位书法大家,曾经的朝堂官员,在宅院之内,走了一遭,边是参观,便是叙旧。 “数百年老宅,岁月的沉淀,沧桑的痕迹,见证了一代又一代的兴盛衰落及崛起,真是充满了难言的味道。”梁老在这宅院当中,发出了这么一声感叹。 “梁兄过奖了,终究是祖上留下的瑰宝,我辈后人,只能是稍加修缮。”孙家家主仍是一身紫袍,灰白鬓发一丝不苟,神色间少了对下人时的冷漠威严,多了几分亲和的笑意。 “以孙老哥的本事,建一座宅院,自是不难,但能念着祖辈古宅,难能可贵。”梁老说道。 “梁兄真是过奖了。”孙家家主这般应了声。 “你知道我从来不讲虚言假话,这也是我为官数十年,也还只是个闲职的原因。”梁老认真道。 “也正是因为闲职,梁兄才数十年如一日,书法大成。”孙家家主由心赞道。 “大成不敢当,只是有些自家的独到之处罢了。”梁老笑了声,说道:“好了,你知道我这人,不讲虚言假话,也不喜欢客套话,我来了这么久,你带我逛到现在,也是时候说正事了罢?” “事情自然不急,总要招待一番,莫要失了礼数嘛?”孙家家主笑道:“若失了礼数,我还怎么有脸开口,让梁兄帮忙?” “不急?礼数?”梁老先生笑出声来,轻摇着头,笑骂道:“我本要在外头歇脚,你让人急匆匆把我这老骨头架到孙家,连夜而来,险些散了架,你还跟我谈礼数,你还跟我说不急,孙老哥你这未免太有趣了些?” “哈哈。”孙家家主笑着道:“我是急着明天的事,怕你在外歇脚,误了明天的大事。如今你已来了,自然就不急了,无论是今夜,还是明早,都赶得及嘛。” “哦?”梁老说道:“你若这么说,我今夜怕也是睡不着的,与其如此,你不如先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哪有什么能让你好奇的?”孙家家主微微摆手,说道:“只不过是让你鉴别一纸契约的真假而已,对你来说,再是寻常不过了。” “哦?”梁老讶然道:“既然只是如此小事,那老哥又如此看重?” “此事……”闻言,孙家家主沉默了下,旋即正色道:“因为这一纸契约,于我孙家而言,便是大事。” “哦?”梁老觉得愈发有趣,说道:“老哥一向沉稳,如今眼界已高,地位稳固,能称得是大事的,也已不多。既然老哥如此重视,那便快些让人把契约送来罢。” “这样也好。”孙家家主稍微偏头,朝着身后跟随的两名下人说道:“去找大管事,让他把契约送来。” 右边那家丁连忙应了声是,转身匆匆而去。 孙家家主回过头来,笑着道:“前面凉亭,湖水映着月色,我再让人取过来几颗夜明珠,借光来看,如何?” 梁老点头道:“自无不可。” 孙家家主偏头说道:“去请二夫人,让她领几个护院,送三颗夜明珠过来。另外,再取几个灯笼,免得不够光亮。” 余下这个家丁听了,也便匆匆而去。 “这便有些大张旗鼓了吧?” 梁老见他几番吩咐下来,场面似乎变得极为隆重,不禁说道:“不如明天一早,天亮了再看?” 孙家家主笑道:“我这不是怕你睡不着嘛,再者说了,多等一夜,我也不见得能睡着。” 梁老露出讶色,旋即大笑道:“你老兄什么大风大雨没有见过,还有事情能让你看得这般重,重得连你都睡不着了?照你这么一说,我更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契约,能让你老兄,如此看重了。” 孙家家主目光中闪过一抹异色,一闪而过,轻松笑道:“哪有什么,其实也就是一家店铺而已。” “仅仅只是一家店铺?” 梁老闻言,讶然道:“孙家多少年传承,家大业大,还缺一家店铺?” 孙家家主颇有感慨,叹了一声,说道:“我孙家传承数百年来,缺的不是区区一家店铺,而是这店铺里该有的机缘啊。” 第四十三章 淡迹若无痕 孙家家主叹息不已,感慨良多。 梁老与他相识已有不少时日,却是初次见得这位运筹帷幄,手腕强硬的老友,变得这般多愁善感,眉宇之间,讶色愈发重了。 “失言,失言。”孙家家主醒悟过来,似乎察觉多说了一句,旋即摇头,又不动声色地转过了话锋,说道:“还得劳烦梁兄了。” “不会麻烦。”梁老摆手道:“不过鉴别一纸契约罢了,于我而言,不是难事,除非他是当时少有的大家,才能瞒得过我。” “哈哈,瞒过梁兄倒不至于。”孙家家主说道:“而且,梁兄只怕是误会了。” “哦?”梁老问道:“此言何意?” “梁兄以为鉴别真伪,便是要替我看一看,这契约是否属于他人伪造?” “难道不是?” “自然不是。”孙家家主抚须笑道:“这契约不是此人伪造,而是我孙家定下,用钱买来的,让对方签了名字的。只是对方如今矢口否认,说是我孙家作假,需要有人鉴别真伪,我这才厚颜请来了梁兄,以梁兄的名声,只须认定这契约为真,官府便无异议,此人也无话说,如此,也就是了。” “签了契约,却又不认?”梁老闻言,顿生恼怒,哼了声,道:“我平生最为厌恶的便是不守信约,遍耍无赖的货色。” 说着,这老者稍微挥袖,道:“若真是如此,我必然是要帮你,但丑话说在前头,契约真假,我凭心而定!” 他目光看了过来,沉声道:“孙老哥,你若是连我也骗了,我可不会昧着良心,偏向于你。” 孙家家主哑然失笑,道:“哈哈哈,你这厮的性子,我怎不知晓,你大可放心,孙某这辈子做事,谈不上多么光明磊落,但至少敢放在你梁兄面前的,绝不是龌蹉之事。” 梁老点头道:“如此便好。” …… 两人言谈之间,已至凉亭。 不过多时,夜明珠已至,光华柔和,暖如月光。 两侧又添灯火,愈发亮堂。 最后才是大管事,匆匆而来,看他衣衫不整,似乎接到消息之后,来不及整理仪容,便急忙赶来了。 “你这混账,怎么如此失礼?” 孙家家主哼了一声,只是眼下却有一抹赞赏。 大管事跟在身旁也有多年,听出言外深意,心中大喜,面上露出惶恐之色,低声道:“小人害怕误了家主与梁老先生的大事,这才匆匆而来,失礼之处,愿意领罚。” 孙家家主故作恼怒,正要开口。 梁老挥了挥手,道:“情有可原,不必罚了。倒是你那契约,快取过来,让老夫仔细瞧瞧。” 大管事怀中有一木盒,紧紧闭上,严丝合缝,外边还有些许尘灰,想来为了安全,已封存数日之久。 梁老见状,便知孙家确实是重视到了极点,否则区区一张薄纸,何至于如此封存? 孙家家主取过了木盒,旋即从怀中掏出一物,形同钥匙,翻过木盒,在底下转了一圈。 一声轻响,木盒应声而开。 “这契约不重,但涉及的东西,于我孙家而言,当真是极为重要。” 孙家家主看向梁老,笑着说道:“我让管事封存,埋在暗格里,命人日夜守护,寸步不离,稳守至今,未敢有失。” 梁老皱眉道:“如此重要?” 孙家家主虽然为人谨慎,但也从来审时度势,绝不会小题大做。 适才已经从孙家家主口中,他隐约知道了,对方不过一个孤儿,病弱少年,井底之蛙,仗着一家店铺,仗着年少无知,忽视律法,抵死不认。 但这样一个令人感到无言的无赖少年,能让孙家如此谨慎? 或许不是这个少年,而是那店铺之内的机缘。 孙家家主,把这桩机缘,看得太重了。 究竟是什么机缘? 梁老心中满是好奇,但他也知道,先前孙家家主已经转过了话锋,没有明说,也就是无意解释,既然如此,他问了反倒是自讨无趣。 “取出来罢。” 木盒打开,内中铺着绸缎,上面是一张平凡无奇的契约纸。 梁老双手接过,以示重视,目光逐渐扫过,看清了契约所述。 不是其他,仅仅是一家店铺的归属,价值不过二十两。 看到这里,梁老心中隐约有些不自在,他也知道,一家店铺,不该只得二十两。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少年,是否当真是心甘情愿地签了姓名? 梁老目光扫落,停在落名的地方,旋即一怔。 “怎么?” 孙家家主见状,不禁问道。 梁老沉默了一下,目光在契约纸上,来回扫视,似乎互相比较。 “这名字的笔迹,比起上面契约内容书写的字迹,好像淡了许多。” 梁老声音显得犹疑不定,似乎有些古怪。 然而孙家家主,以及那孙家管事,无不大惊失色。 孙家家主立时近前,看向契约之上的字迹。 借着月色,借着珠光,借着烛火,隐约能见“苏庭”二字。 然而这两个字,墨迹浅淡,比之于前日,竟是淡了许多,比之于上方契约内容书写的字迹,几乎淡迹若无,几近无痕。 “这……这……” “怎么会这样?” 大管事颤抖着,声音都在发颤。 孙家家主偏过头来,目光宛如寒冰,森然道:“怎么会这样?” 大管事刹那跪倒,颤声道:“小人……小人不知,这些时日,小人封存暗格,不曾有人接触,不曾有人见过,绝不会被人调换了的。” 孙家家主未曾想到,布置如此周全,看得如此慎重,甚至不惜小题大做,竟然还是出了变故,他抬起手来,杀机凛冽。 这一回,他对这位跟在自己身边数十年之久的管事,动了杀机。 “慢着……” 梁老先生忽然开口道:“不是他的错。” 孙家家主放下手来,看向梁老。 大管事劫后余生,看向梁老的目光当中,充满了感激。 “梁兄知道原因?” “大约猜得一二。” “何以如此?这契约之事,不瞒梁兄,乃是我亲自过目,确认无误的。” “之前确实无误,如今隔了段时候,便是不同了。” “为何?” “我浸淫此道多年,知晓有些墨水,不同往常,书写之后,隔上许久,能淡然无迹,往往被人用来当作伪造契约的手段。” 顿了一下,梁老沉声说道:“孙老哥,你用谋半生,令人闻风丧胆,此次,只怕是着了这少年的道!” 孙家家主沉默了下来。 大管事更是低下头,颤抖着,不敢言语。 第四十四章 再登公堂,孙家阴云 翌日。 县衙。 苏庭与表姐先是到来,但孙家那位大管事,却没有先行来此。 过不多时,官家之人陆续到来,门外也围了不少百姓。 可孙家之人,却还没来到。 须知,当日孙家大管事,可是第一个在这里等侯的。 “等一会儿吧。” 苏庭偏过头来,朝着表姐笑了声。 苏悦颦听他解释过一番,放宽心了些,再看到眼前场景,孙家大管事未有出现,想来事情真如苏庭所想。 至于上边,方庆眉宇一挑,问道:“孙家还未来人?” 有捕快答道:“回大人,未见孙家来人。” 方庆皱眉道:“怎么回事?” 他看向苏庭,只见苏庭依然神色平淡,带着些许轻快笑意,心中不禁有些猜测。 孙家来人耽搁了? 孙家可谓是家大业大,也不缺一位管事,这一人耽搁了,再来另一人便是,怎么会全无动静? “大人。”师爷凑近前来,低声道:“按律来说,咱们该去提醒一番,但若提醒过后,还无响应,那便是孙家自行弃了这场官司,胜者即为苏庭。” “嗯。”方庆抬起手来,有意判决苏庭得胜,但仍谨记自家为官,谨记心中正道,终究深吸口气,道:“按朝廷律法,无故缺席者,视同拖延之意,是自弃官司,胜负立定。然而,法有容情,避免事出有因,本官按律,该与孙家商谈。” 外边的围观群众,本不知原委,还等着孙家来人。 听得方庆这般开口,众人才知其中端倪。 当下议论颇多,显得颇为吵杂。 “我看孙家一定是假契约,鉴定不实,所以不敢露面了。” 议论之中,这一句话,显得尤为响亮。 苏庭偏头看了过去,发觉说这话的,还是之前那个男孩儿。 虽然苏庭自觉胜券在握,但还忍不住给他竖了个拇指,心中自动给他记了三串糖葫芦的账,日后取回店铺赚了钱,再给这小子清数。 “来人。” “大人。” “你们二人,去孙家走一遭。” …… 孙家。 此时正在巳时,阳光明朗。 但孙家之内,几乎阴云盖顶。 外人俱已退避,大堂之上,仅有三人。 正是孙家家主,大管事,以及梁老,这三位昨日已然知晓契约变故的。 “其实这墨水,也并非一夜之间,立即消失。” 梁老语气低沉,说道:“按道理说,它是逐渐淡下的,或许之前是因为你们时常看见,没有对比,没有察觉,这一次,封存几日,内中沉闷,变得就有些明显了。” 孙家家主脸色阴沉,转头看了过来。 大管事心中一颤,低声道:“之前的笔迹,虽然没有过多注意,但也不会浅得这般明显,正是这几日间,笔迹才迅速消失的。” “哦?”梁老眉宇一挑,道:“真有这等,此前一段时日,全无变化,在一夜之间,立时消失的墨水?” 他浸**法一道,足有数十年之久。 关于乌贼墨此类的几种墨水,也并非全然不知。 但若说此前没有变化,过了一段时日后,再即刻消失的,这倒让他感到奇异。 孙家家主闻言,眉头紧锁,道:“这种墨水,梁兄也觉讶异?” 梁老沉吟片刻,旋即摇头道:“这种墨水,不曾听闻。” “哦?” 孙家家主负手而立,眼中闪过一抹寒色,道:“这倒真是奇怪了。” 梁老问道:“如何奇怪?” 孙家家主沉声道:“此人正值年少,见识浅薄,而且多病,足不出户,阅历比寻常少年还弱。并且,自幼生在落越郡,不曾踏足外地,哪来的见识?” 他缓缓踱步,逐渐说来,道:“这么一个小小的井底之蛙,竟然能用上这等手段,让你这位浸**法数十年的人物,都辨认不出?” 梁老听他这般说来,也觉讶异,但也有些羞恼,深吸口气,道:“我辈中人,沉浸书法之道,熟知笔墨纸砚,但终归是以‘书法’为重,不是以辨认为主。老夫着实见识不多,但也不见得他这就是多么非凡的手段了。” 孙家家主取过那张契约来,脸色愈发阴沉,心中愤怒愈重,便想要直接撕了,却发觉上边仍有少许淡迹。 昨夜至今,痕迹愈发淡了。 到了早上,淡若无痕。 但毕竟还有些许痕迹。 他目光微凝,向大管事扫了一眼,使了个眼色。 旋即,便见这紫袍老人一声冷哼,把契约甩了出去。 大管事惊叫一声,忙上前去接下,他看着契约,忽然叫道:“也并不是没有办法。” 这一声叫得充满了惊喜。 梁老偏头看去。 只见大管事说道:“梁老先生的书法,乃是大周有名的,只要按照上边的痕迹,依样画葫芦,临摹出来,岂非与他苏庭亲笔,全无不同?” 这一个提议,让大堂之中,沉寂了下来。 孙家家主目光从梁老身上迅速扫过,立时收回,仿佛不曾听闻。 而梁老脸色难看,低沉道:“模仿笔迹,不是易事。下笔是轻是重,会让字体粗细显得不同。走笔是否流畅,会让文字体感全然不同。我若仓促动笔,若是用来瞒过一般人,不是难事,但我听闻,落越郡方庆手下的幕僚,岁数甚高,见识颇广,在文字上的造诣,也是不低,匆忙临摹之下,多半瞒不过他。” “不若尝试一番?”大管事急声道。 “你要用孙家的名声去尝试,也无不可。”梁老哼了一声,冷声道:“只不过,老夫虽然看不过那个用贼墨欺瞒的苏庭小子,可也不会违背律法,违背书法,违背本心。” 他站起身来,挥袖道:“你愿意用孙家名声来尝试,老夫也不愿意冒着身败名裂,临老来污了清名。” 话说至此,显然已是怒极。 大管事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孙家家主早有所料,之前未有开口,故作不知,只是想要看看,大管事能否说服他。现在看来,这姓梁的,依然固执到了极点,还是那般顽固不化,着实难以说服。 这时候,才听孙家家主冷哼斥道:“胡说八道,怎可让梁兄屈尊降贵,去行这等下作之事?他苏庭此人,无耻狡诈,我们若是效仿于他,岂非与他相同?” 梁老闻言,面色这才缓和。 然而这时,外头忽然传来声音。 第四十五章 一场胜败 “家主。” 有下人通禀,道:“外头有两位捕快,自称是从县衙而来,奉了方大人的话,来家中问事的。” 这话传了进来。 梁老沉默不语。 大管事心中发颤。 只见孙家家主,负手而立,缓缓踱步。 在梁老的眼中,这一夜之间,这紫袍老人,似乎老了许多,原本貌若花甲,此刻年逾古稀,便是挺拔的身形,也稍显佝偻。 或许他真是对店铺看重得无以复加。 或许只是他梁某人的错觉。 也或许,这只是孙家这老狐狸故意扮出来的姿态。 但无论如何,至少此时此刻,孙家这位家主,却是真真切切的充满了失落。 “早年孙家势弱,老夫接掌家主以来,为振兴家族,与人明争暗斗,也不知多少回了,也算老谋深算,半生不输。未想,临到老来,还被一个少年人设计了一把?” 孙家家主怅然一叹,充满自嘲,道:“都说英雄出少年,看来阴险狡诈,也该属少年嘛。” 大管事低下头,不敢说话。 梁老吐出口气,低声道:“不过是一时大意,小瞧了他而已,你孙家可谓是家大业大,根底深厚,还比不过一个孤儿么?” “梁兄说得是,这次败了,还有下次。”孙家家主微微摇头,笑道:“狮子搏兔,尚尽全力,老夫终究是自视太高,轻视了这个少年。下一次,便要重视些了……” “怎能怪你?”梁老发自内心地道:“狮子搏兔,尚尽全力,但猛虎纵横山野,又怎会看重一只蝼蚁?想你孙老哥,在外搅弄风云,对一个落越郡的少年,难免轻视,人之常情。莫说是你,哪怕换作是我这闲人,对一个后辈小子,也难免轻视。” 孙家家主笑了两声,道:“之前小视了这井底之蛙,只当他心智稚嫩,如十岁顽童,不知他有些城府,还能用诡计。” 说着,他摆手道:“吃亏便吃亏了,下一次,再拿回来就是了。” 说到这里,意思已是极为明朗。 这一次官司,便是栽了。 大管事亲自经手的这件事情,彻底砸了,心中惴惴不安,看着家主,低声道:“县衙那边,还在等候孙家到场,可需要小人去走一趟?” “不必了。” 孙家家主说道:“他方庆跟咱们孙家不能同心,还给他行个什么方便?” 大管事心中苦涩,道:“可他毕竟是落越郡的父母官,而我孙家,也是扎根在这落越郡的。” “孙家扎根落越郡数百年,早先的郡守,后来的县令,不知换了多少,他们一批换一批,不全是姓方,而孙家从来都姓孙。”孙家家主哼了声,道:“方庆自命清高,自号公正,也不会因为此事,以后刁难孙家。” 想起这一次,正是因为顾忌方庆跟苏庭有所来往,才拖延到了今日,才让这契约变成废纸。 思及至此,怒上心头。 “就让他方庆,在衙门里候着罢。” “什么时候他等得不耐烦了,判定我孙家不到场,自认败了,也就是了。” 说了这么一句,孙家家主挥袖而去。 大管事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梁老看他背影,不禁有些摇头。 这孙家的家主,一向老谋深算,在外甚至能忍屈辱,今日显得如此暴躁,多半是这店铺的分量,在他心底,着实够重了。 “你还站着干什么?” 梁老看了过来,道:“他不过气昏了头,说的些瞎话……你孙家就在落越郡,没必要因为一句话,就得罪了人家父母官。这事说小也小,往大了说,定你孙家一个不敬朝廷,藐视官员的罪名,也未必不成。” 大管事听他指点,恍然大悟,忙是一礼,就匆匆往外跑去,见那两个捕快了。 …… 县衙之中。 距离方庆命人去孙家至今,时间并不长。 可一旦把时间用在“等侯”二字上面,哪怕只有片刻时候,也会让人感到十分漫长。 门外围观的百姓,已经散去大半,但还有些个闲人,还在等着看些热闹。 而在堂上,哪怕是方庆,都有几分不耐。 苏庭则是神色依旧,与表姐悄声说话,避免表姐因为等待而感到枯燥。 过了片刻,前去孙家的捕快,匆匆赶回。 “大人?” “孙家怎么说?如何未到公堂上来?” “孙家……”那捕快怔了一下,旋即说道:“孙家契约丢失,自认输了这一场官司。” 刹那之间,公堂内外,满是寂静。 无论是公堂上的捕快,还是外边的百姓,无不感到错愕。 方庆也是呆了一霎,旋即看向苏庭,只见那少年仿若不觉,似乎不曾听见。 看到这里,方庆自然明白,这便是苏庭的手笔,他早已知晓此事结果,毫不意外。 “鬼神之术?” 方庆闭上双目,想那孙家何等底蕴,比起他这县衙,还要高深,哪怕十个袁珪,都不能潜入其中。 苏庭无声无息,便将这契约取走了? 若非鬼神之术,又怎能解释? 他深吸口气,忽然觉得口干舌燥,对于苏庭的敬重,不禁又添了一分。 “大人。”师爷对苏庭了解有限,接触有限,惊讶过后,倒不如方庆那般震撼,低声提醒道:“此事苏庭得胜了。” 方庆精神一震,旋即惊堂木一拍,喝道:“孙家契约未明真假,又自弃官司,此次孙家状告苏庭一案,自此了结。” 他没有多说,但意思已经极为明朗。 孙家状告苏庭,这次败了。 契约不能作数。 而苏家的店铺,自然还是苏庭的。 门外的百姓们,一齐发声,哄然而响。 这些声音当中,其中一部分是为苏家而高兴,一部分是因为孙家这大富户栽了官司而高兴,另外一部分,纯粹是跟其他人一同凑热闹的。 但苏庭没有理会,他看向了表姐。 苏悦颦听闻孙家契约丢失之后,便喜极而泣,听得方庆一声令下,更是不禁捂着口,泪流满面。 “咱们家的店铺,这就拿回来了嘛。” 苏庭这般笑着,看向了门外。 店铺的债,是拿回来了。 人命的债,还没清算。 这些年的利息,也是一样。 孙家不会善罢甘休,但苏庭也不见得就此停手。 第四十六章 余声 落越郡。 偌大的孙家,传承数百年之久,势力根深蒂固。 但凡出生在落越郡的百姓,无论老少,几乎都是从记事起,便记得自己听过本地的这一家大族。 历代以来,孙家与官家中人,关系向来密切,与市井之间,也同样有所来往,可谓黑白两道,皆有涉猎。 然而方庆上任以来,市井不法之人,尽数受制,且他本人,也不受孙家招揽。 但这并不影响孙家在落越郡的地位。 这仍然是令人只能仰望的庞然大物,如同一座深不见底的湖泊。 只是这一次,孙家败了一场官司,令人感到不可思议。 而胜了这一场官司的,不是王家,不是唐家,不是方家,而只是苏家。 如今仅剩下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贫苦度日的苏家! 此事传扬开来,人人为之震惊。 那庞然大物,竟然也是会在官司上面,败给贫家少年? 茶铺酒楼,市井人家,但凡茶余饭后,大多以此为谈资。 “孙家居然也真是败了?” “还是咱们方大人秉公办事,若换了一任县令,必定和孙家勾结,咱们怎么会见苏家小子得胜?” “这倒也是,方大人治下,真乃是朗朗乾坤。” “孙家的契约,听说只是丢失了。” “孙家既然打官司了,还能把契约丢了?只怕就是伪造杜撰的,如今生怕被揭穿,便借口下了台阶而已。” “那苏家小子,倒也真是福大,得了方大人这么一位清官在任时。” “倒是袁捕头,似乎不像咱们想的那般清高嘛。” “也不能这么说,袁捕头不见得就跟孙家有什么来往嘛。” …… 袁家。 袁珪脸色难看。 这一日,孙家状告苏庭,以契约丢失为由,自弃官司。 贫家少年,胜过了孙家大户。 这让方庆的清名,愈发高涨,愈得人心。 但他袁珪的名声,则因此受损。 只因为他替孙家作证,苏庭曾落笔签名,如今孙家的契约,几乎已被默认为虚假不实,对他袁珪刚正不阿,宁折不屈的名声,自然便有了些许质疑。 虽然影响不算大,但终归是有些不甚中听的声音。 “契约丢失?” 袁珪没有主动询问孙家,而孙家也没有来告知于他此事的真相,他也就当作是契约丢失了。 孙家何等底蕴,何等森严,就是以他的武艺,都不可能潜入孙家盗取契约。 他见过苏庭,固然气质不凡,气血绵长,却没有习武的迹象。 这样的手段,必然是那所谓法术。 “妖邪之辈。” 袁珪面现怒色。 蓦地一掌拍落。 嘭一声响! 木桌震了一下。 旋即蛛网般的裂纹,蔓延开来。 …… 神庙。 这一日,也是香火鼎盛。 不仅是落越郡,便是周边的百姓,听闻雷神庙灵验,也都纷纷前来,排忧解难。 松老坐在边上,但凡有人拿着签条来解,他便根据对应的诗文,根据对方的情况,作出解答。 就在松老解了一签之后,青平匆匆而来,凑近耳边,低声道:“苏庭胜了官司。” 松老稍微点头,此事已在意料之中,只不过,那个少年能够让孙家吃下一亏,也着实让人高看一眼。 青平侍立在侧。 松老继续为信众解签释疑。 待得时过中午,才暂作歇息。 他缓缓起身,来到后院。 青平跟随而来。 松老徐徐说道:“这小贼鬼精鬼精的,有心算无心,胜了一场也不足为奇。” 走到前方,松老停了下来,看着池水,说道:“只不过,胜了一场,也仅是一场而已。” 青平闻言,深以为然,道:“孙家势大,苏庭毕竟还是孤家寡人,道行还未登堂入室。胜了这场,却惹得孙家对他重视,不见得就是好事。” 松老平静道:“可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店铺得手了,老夫这边也探到了几分消息,今夜便能知晓一二。” 青平心中对此,也颇为好奇,但终究没有询问,只是说道:“这些时日,孙家似乎作了准备,在店铺那里,稍微布置了下。” “孙家老鬼,向来谨慎,多半是从苏庭身上,知晓了几分端倪,为了周全,顺手布置而已。”松老说到这里,冷笑道:“这老鬼一向自视甚高,在外也从来是阴邪狠辣,这次栽了,也不知心中是何感想?” 说着,松老似乎察觉失言,摆了摆手,道:“就这样罢。” 青平点了点头。 松老似乎想起什么,说道:“墨水的事情,方庆多半以为是苏庭法术玄妙,心中会更加敬畏。如此,你托他买来的乌贼墨,其中详情,就不必告知方庆了。” 青平明白,松老此举,是为了让方庆大人保持对苏庭的敬畏,这对于苏庭而言,有着极大的好处,迟疑了下,又再度开口询问。 “关于孙家的布置,可要跟苏庭提起?” “过几天再说。”松老淡然道:“且看他能不能凭借自己的本事,察觉其中端倪。” “也好。”青平点头,只是神色之间,略带犹疑。 “你还想说什么?”松老何等人物,一眼便看出他欲言又止。 “我只觉得,苏庭把时候掐得太准,字迹恰好在这两日消去,他如此行事,不免有些行险,不够周全。”青平沉吟着道:“可要提醒他一下,让他谨慎一些,莫要过于自负?” “自负?”松老冷笑出声,道:“你以为他狂妄自大,你以为他年少得意,这就满心自负了?” 闻言,青平一愕。 松老说道:“这小子精得跟鬼似的,凡事谨慎得很,该狂妄的时候狂妄,不该狂妄的时候,他就像是个乌龟壳,正如当日我与人斗法时一样。” “这样的人,别看他玩世不恭,不够稳重,实则心中有着审时度势的本领。” “若没有这份沉得下来的心性,再给他天大的机缘,他又怎么能修行得成?” “只不过,审时度势,一旦审错了,就要栽了跟头。” “好在这小子,眼力向来不错。” 听得松老这番话来,青平心中对于苏庭的印象,有所改变,隐约跟心中天纵奇才的印象,有所重合,再想到此前苏庭所言的“本性”,似乎也不无道理。 “但此次事情,着实太险。” “不险。”松老缓缓说道:“那所谓乌贼墨,老夫查过了一遍,约有半年光景,才会消去痕迹,但他在我神庙得遇机缘以来,才过多久?” 青平怔了下,道:“未足半年?这又怎么回事?” 松老说道:“这小子必定在其中掺杂了些什么,才有这般现象,他必是有所依仗,才敢如此行事。” 青平沉默了一下,旋即说道:“我确实不如他。” 松老没有接话,只是问道:“苏庭现在何处?可是去店铺当中,探查缘由了?” 听闻这话,青平神色古怪:“听闻苏庭回家睡觉去了。” 松老默然片刻,才叹道:“这个懒散的货色!” 第四十七章 无敌的一字真言 苏家。 “颦儿姑娘,你看我们家公子,那是个一表人才,长得可好看了。” “你们家公子那就是个好看的皮囊,我们家公子不仅好看,还懂诗文,深明经义,前次在京城赶考,便中了榜。” “中榜是中榜,后来一次不是落榜了么?我们家公子,可没有那么多事,他也读书识字,还是个出了名的心善,也对颦儿姑娘,早已倾心的呢。” “颦儿姑娘……” 吵吵杂杂,叽叽咋咋。 一个媒婆絮絮叨叨,还能忍受。 几个媒婆你来我往,唇枪舌战,几乎有高人斗法的味道。 …… 苏庭在沉睡中醒来。 他胜了官司后,买了些酒,买了些肉,跟表姐吃了一顿,收拾过后,便先沉沉睡了下来。 虽说他看似轻松,但在孙家这件事上,心中还是存着几分凝重的。 几日过去,事情尘埃落定,才松了口气,好好休息一回。 只是在睡梦中,他呼吸绵长,还是按照功法运转,虽不如专心修行,但也有进益。 可未想才睡了没多久,便被这掀翻了房顶的声音吵醒了。 他听了片刻,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又来了?” 苏庭嘴角扯了扯。 他起身来,到了院外。 只见好几个婆婆,把表姐苏悦颦围在中间,一番言语轰炸。 表姐显得有些苦恼,但为了不失礼于人,还是露出了几分笑容,只是笑得有些勉强。她也觉烦躁,只是性子温柔,却也没有发火。 而那几个媒婆,不断劝说,又你来我往地互相嘲讽,面红耳赤,就差动手了。 这什么情况? 苏庭捂着头,深吸口气,往前走了过去。 “滚!” “苏小子……” “滚!” “苏庭,我们是来……” “滚!” “我们可是来办好事的,帮你表姐她……” “滚!” “你别不识好歹,日后你要娶婆娘,还得依靠我们给你提亲,你还得……” “滚!滚!滚!” …… 苏庭凭借“一字真言”,镇压了这几个妖魔鬼怪,让她们落荒而逃,逃出门去,这才松了口气。 这是他最近才摸索到的诀窍。 近些时候,上门提亲的,人数不少,苏庭开始时,倒一杯水,一番好话,表示感谢,然后把人客气送走。 但后来他发觉这种做法,效率太低,不如“一字真言”来得干脆。 “这次怎么好几个,一起上门来了?” 苏庭摸了摸脑袋,吐出口气,道:“简直是吵翻天了,比高人斗法还厉害,若是不动用‘一字真言’,想我苏庭哪怕有这三寸不烂之舌,也要败下阵来。” 算起来,这还是他苏庭自穿越当世以来,第一次有自愧不如的地方。 徐徐吐出口气,苏庭偏头看去。 只见表姐站在一旁,看着他的“一字真言”,不禁笑出声来,捂着檀口,眼睛眯成了月牙儿。 苏庭摸了摸脸,一阵无言。 “姐,你在这笑什么笑?” “你也看见了,我这可是为了你,得罪了不少媒婆。” “日后我看上哪家姑娘,请她们去提亲,多半还得加价,少说得加二两银子,心疼死我了。” 苏庭翻了翻白眼,拍了拍衣襟。 苏悦颦含笑道:“真要这样,姐姐给你去提亲嘛。” 苏庭摊了摊手,道:“那以后我的下半生,得全靠你了。” 说着,他又摸了摸鼻子,叹道:“不过话说回来,这些个请人来提亲的家伙,也都挺有眼光。” 苏悦颦闻言,略感羞赧,她相貌清丽,皮肤如雪,这羞涩模样,倒让人颇有一番赏心悦目的味道。 苏庭嘿嘿笑了笑。 在落越郡,苏悦颦是有名的美人儿,这些年间,倒也不乏提亲之人。 而苏庭卧病在床,姐弟二人相依为命,苏悦颦一心照顾,无暇多想。 只不过,以往倒也没有如今这样的阵势。 尽管她美貌令人心动,但带着一个病弱的弟弟,平常人家多半也是不敢提亲,生怕遭了拖累。 而那些诸如唐家之类的富贵之家,对于一个贫穷人家的少女,难免轻视,哪怕因她相貌而动心,也多半是要纳妾,毕竟不能门当户对,也就不好娶作正妻。更何况,即便是这些富贵之家,也不见得就愿意多养一个病秧子。 若不是方庆治下,法纪森严,换作另一处地方,例如唐家公子这种,意上心头,动强了也说不定。 但如今,情况则又不同了。 苏庭已经病愈,不再是卧病在床的病秧子,也不再是深不见底的药罐子,不再是一个拖累。 而苏家店铺已经拿了回来,苏家姐弟也不再是贫困到了极点,至少凭借店铺,还能是衣食无忧的,家世已算得是不错。 但也有一种人,则是因为苏悦颦的福气。 此次苏庭胜过了孙家,在落越郡显得极为不可思议,谁能想象,一个贫家少年,在一场官司上,能够胜过一个浩大的家族? 这不正跟不久前落越郡所传的风声相合了么? 苏悦颦果真是心善纯净,聚敛福气,是个旺家女子,否则苏庭怎能胜的官司? 有人是看中了苏悦颦的美貌。 有人是看中了苏悦颦的福气。 有人则是看中了苏家如今的店铺。 可想而知,后边这些日子,也不会多么平静,不过,有了他“一字真言”,来过的媒婆们,也不会自讨没趣。 苏庭想起这些琐事,不禁有些头疼。 “姐,咱们家的店铺,要取回来了,到时候还得布置一遍,我先去看看吧。” “我陪你去?”苏悦颦轻声道。 “下次吧,你在家做饭,我回来时买些酒肉,庆祝一回。” “也好。”苏悦颦微微点头,道:“那你早点回来。” “行,不过,要是不想被人烦,那在我回来之前,还是把院门锁上吧。”苏庭眨了眨眼,笑道:“有人敲门就装不在家。” 苏悦颦轻笑出声,微微点头。 苏庭摸了摸怀中的五行甲,缓缓出门去。 临出门来,他似乎想起什么,掏出一个小罐,道了声谢,这才拔开,洒在了水沟里。 “这次可帮了我大忙。” 苏庭笑了声。 世号墨鱼为乌贼,盖其腹中之墨可写伪契券宛然如新,过半年则淡然如无字,常用作伪造契约。 这是古中国的记载,但这个与古中国相似的世界,终究有所不同,这一种手法,便极少人用。 此外,苏庭则还特地添上了另外一些物质,这才让墨汁加快挥发,远不足半年期限,早已消失无迹。 “契约事了,店铺拿回来了。” 苏庭看向天空,低声道:“我倒想知道,那一间店铺当中,孙家想要找的,究竟是什么物事?” 第四十八章 苏家店铺 街道。 苏家店铺。 这家原本的药堂,如今几乎已经荒废,闭门数年之久,满是尘埃。 苏庭打开了门,挥手扫开扑面而来的尘埃,他微微屏息,过了片刻,才走入其中,顺手关上了门。 关门之后,店铺之内,显得有些昏暗,但上方的天窗,阳光照射下来,倒也看得清楚。 “地方倒是不小。” 他四处走动了一回,这店铺地方算是较为宽广,连同后面小院,占地不小。 表姐说过,现在住的是祖宅,但以往苏家几口人,便是住在店铺后的小院里。 至于这店铺,本来也是祖宅,且是更古老的祖宅,是在好几代前,见这条街道逐渐热闹起来,店铺林立,于是苏家祖辈,便将这一座宅院,改成了店铺。后来,又在另一处地方,重新建了一座宅院,也就是如今苏庭居住的地方。 细细说来,这一家店铺,才是祖宅,只不过前头历经修缮,倒是颇有现今建筑的风格了。 他回到店铺,仔细查看,未有看出什么端倪。 “按祖宅来看,这里属于前头,苏家祖上若留下什么宝藏,也不可能放在门口才是。而且,后来当成了店铺,无论是苏家之人,还是客人前来,无数遍来回走动,若真有什么问题,怕也容易被人发现了。” 苏庭看向后院,眉宇一挑。 他抬脚便往后院走去。 一般人藏匿物事,多半就是藏在家中后院的。 苏家的祖先,多半就是如此吧? …… 神庙。 松老正在翻看典籍。 看那些典籍,表面覆着一层灰尘,显得残破不堪,且斑驳古旧,字迹模糊,年月似乎已经不短了。 松老眯着眼睛,逐一翻过,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忽然间,微弱的脚步声传来。 松老随手放下了书籍。 过了片刻,脚步声才到门口。 “进来。” 随着松老一声落下,房门被推开,青平走了进来。 松老平淡道:“苏庭去店铺了?” 青平点头道:“是的。” 松老想了想,道:“你猜他能不能找出线索?” 青平顿了下,低声道:“不容易。” 松老问道:“怎么不容易?” 青平说道:“苏家历代以来,没有发现端倪,可见这店铺中的物事,藏得隐秘,后来孙家入住,隔了许久,才有动静,想来也花费了不少功夫。这一次,孙家又暗中去店铺布置了一番,势必是遮掩了下来,苏庭虽然天赋绝顶,修行进境惊人,但毕竟见识不多。” 松老笑了声,道:“不见得。” 青平怔了一下。 松老指了指那一堆古老的典籍。 青平不明何意,显得有些茫然。 “老夫从外边,得知了那个黑袍人的本领,他自称阴九,有着一种邪术,能把一个人炼成一滴血,服下之后,增益道行。” 松老缓缓说道:“孙家请他前来,必有所图……这种邪术是一条线索,于是老夫便将这些堆积在尘埃里的典籍翻出来看了看,倒还真是看出了些许秘闻。” 青平讶然道:“秘闻?跟苏家有关?咱们庙里,还有这些记载?” 松老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事情,总是巧合得仿佛被天上一只无形的手在操纵着,苏庭或许可以凭借咱们庙里的机缘,找到什么线索。但他能找出多少条线索,就看他的本事了。但这个混账小子,跟鬼一样精,想来不会让人失望。” 顿了一下,松老说道:“傍晚时分,请他来神庙一趟。” 青平正色道:“是。” …… 孙家。 书房之内。 紫袍老人微微闭目,他头发灰白,比起前日,似乎更苍白了些许。 他反思了一下,这些时日失了苏家店铺的来由,对于自身有了几分审视的意味。 “还是老夫过于自大了些,眼界放在了外边的广阔天地,看低了这落越郡的一亩三分地。” 孙家家主吐出口气,负手而立,低语道:“只不过,区区一个少年,能有这般胆识,能有这般本事,能有这等见识,放在京城之中,那也是杰出俊彦。落越郡这一汪枯井,这次不出井底之蛙,而是出现了这么一头金蟾么?” 他缓缓踱步,看向了神庙方向,眼神中寒意深沉。 “苏庭近日,多往神庙而去。” “早日,我请阴九前来对付苏家血脉,他却自此无声无息。” “放眼落越郡,有本事敌得住阴九的,也就只有这位庙祝了罢?” “我孙家与你向来不曾结仇,甚至族中之人,常向神庙进香朝拜,你不护佑孙家也便罢了,何以阻拦于我?” 孙家家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输了官司之后,他真正重视起了这个少年,命人前去查探。 最终查到的,不仅是县令方庆,更是雷神庙的庙祝。 这让孙家这位家主,也不免心中感到震怒。 “若非早年先祖触怒天威,导致余威遍及血脉后辈,你区区一个庙祝,何足挂齿?” 孙家家主仰面望天,旋即朝着东南方向看去。 那里有座山! 山名伏重山! 据说大周开国,落越郡降为县制,便是因为这一座山,受大周开朝女帝特赦,按一县之制,保留郡名。 没有谁知道这一座山,究竟有什么故事,能让大周开朝女帝高看一眼。 其中真相,孙家也不明白。 但孙家历代家主都知道,孙家血脉之所以没落,一切的源头,便是源自于这一座山。 古籍之中记下的,只有一句:先祖于伏重山处,因一念之差,触怒天威,至此孙家辉煌尽灭,累及子孙后代。 每当思及至此,孙家家主难免遗憾叹息。 他瘫坐下来,仿佛失了气力。 神庙虽小,法术玄妙。 孙家虽大,还是凡人。 “当年先祖已是上人,几近于腾云驾雾的境界,如同仙家,奈何……奈何……” 他微微闭目。 而就在这时,忽然传来敲门声。 “进来。” “家主。”大管事进来之后,躬身施礼。 “那一根筋的,送回去了?” “小人将梁老先生送到落越郡外,便让家丁护送回去了。” “嗯,本来还想领他在落越郡走走,看看本地的风景,如今输了官司,也没心思理会他了。”孙家家主摆了摆手,情绪不高。 “家主……”大管事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孙家家主微微皱眉。 “苏家小子,已经进去店铺里了。” 大管事迟疑着道。 孙家家主陡然睁开双目,眼神中的光芒,极为冰冷。 第四十九章 所谓天衣无缝?当苏小爷傻啊? 苏家店铺。 后院。 苏庭一路走来,沿着走廊走了一圈,在院落中查了一遍。 他感知敏锐,非比常人。 但这一遭走了下来,也没有任何他想要见到的痕迹。 一眼望去,地上落满了尘埃,枯叶,以及灰烬,没有人迹。 “看来孙家好久没有来过了?” 苏庭心中闪过这么一个念头,他缓缓行走,一步一行,在石板上落下了清晰的脚印。 后院的房间有好几间,他推开了当前直面的这间。 推门开来,内中布满了尘埃,在天窗上照落下来的阳光中,显得尤为明显。 苏庭捂着口,踏入了房中。 他微微闭目,旋即放出感知。 自从斩灭上人一缕阴神后,精神感知便日渐增益,到了一定程度,才迟缓下来,似乎尽数消化了这一缕阴神。 阴神相对于上人而言,只是一缕而已,然而对于寻常修道人而言,已是无法想象的机缘。毕竟那已经是上人的阴神,人上之人,再非常人。 加上近些时日,苏庭修行有成,真气在身,体质渐好,感知渐盛,与这上人阴神补益,两相叠加,如今他的感知,已经是比任何武道高手,都要敏锐了。 “果真没有任何痕迹。” 苏庭目光扫过,这一间没有什么奇异之处,依然是遍布灰尘,角落处还有个打开了盖子的空箱子,箱子里头也都结满了蛛网。 房中的木床,镜台,桌椅,覆盖了一层尘埃,也有了少许腐朽的痕迹。 只是凭借苏庭此刻的现状,倒也没有理由去改换家具。 过些时日,只能跟表姐过来,大清扫一回了。 他往前走来,忽然伸手敲了敲木椅。 沉重的声音传来。 “实木椅子,这个世道的桌椅,真是货真价实。” 苏庭在桌子上用手指摸了一下,指肚顿时黑了一层,他看了一眼,悠悠说道:“黄花梨木?仅次于紫檀木……倒也真是名贵,看来苏家祖上,也是富户嘛。” 他缓缓走过了一遭,心中盘算着。 这些家具,虽然有些年久,但质量不错,真要说来,还价值不菲,哪怕今后他要换家具,也不见得比这一批好。 那就不用换了。 而这些家具的摆放位置,也颇合心意,颇有味道,哪怕挪换个位置,也不见得比现在好看。 那就不用挪了。 放出感知,全无所获。 这一间,似乎没有问题。 苏庭推门而出。 …… 孙家。 书房。 “无须理会。” 孙家家主平静道:“命人暗中盯着就是了。” 大管事显然是知道内情的,低声说道:“可是万一他发现了端倪?” 孙家家主淡淡道:“那我便先杖杀了你。” 大管事顿时一颤,骇然之色浮现于脸上,当即拜倒。 “老夫有些不安,所以需要安心,你且讲讲,你用了多少功夫,有多少把握,能让苏庭一无所获?”孙家家主缓缓道:“这能让老夫安心,也能让你安心,否则,你我心中都没底气,今夜也不好睡。” 大管事咽了口扣水,才慌忙说道:“家主,小人已经按照家主吩咐,摆放了许多东西,遮住了重要位置。” “这些东西十分复杂,有些是家具,有些是摆设,有些是用具,有些遮掩住了,有些只是混乱虚实。” “光是家具,小人便请来一位匠人,按照风水摆放,按照环境摆放,用最好看的方式,想来苏庭接手店铺之后,不会挪动家具,否则便不好看。” “且这些家具虽然古旧,但也是上等货色,他便是想要换上一批,也不见得更好。小人已经安排了人手,若他无眼识宝,便会有人提醒他那一批东西的出色之处。” “这许多东西,小人都命人主动做旧,许多还是从咱们家中仓库里取出来的,结满了蛛网,布满了灰尘。” “小人命那些人去过之后,抹去了一切痕迹,无论房门,无论地上,无论各种东西,所有手脚的印记,都用灰尘覆盖,显得荒废已久。” 说到这里,大管事额头抵在地上,说道:“以小人的见识,这已是尽力而为,可算天衣无缝,他绝不会发觉端倪。” “天衣无缝?不会发觉端倪?” 孙家家主淡淡道:“不见得罢?” 大管事心中一凛,露出慌忙惧怕之色。 孙家家主说道:“正因为你顾虑得太周全,所以才是破绽。” 大管事微微一震,不敢开口。 孙家家主摆手道:“罢了,你也尽力了,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而且,你随我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胸有谋划,以你的见识,都看不出其中破绽,那个少年不见得能看得出来。” 大管事闻言,连忙点头,道:“对对对,那个少年前次虽然胜了,但毕竟只是个少年人,见识不多,阅历不多,只在落越郡长大,多在病床上沉睡,怎么可能看得出来小人的谋划?” 说完这句,他悄悄抬头,只觉家主脸色不甚好看,显然是因为那句“那个少年前次虽然胜了”的话。 大管事自知失言,低下头来,不敢言语。 只不过,他此时此刻,仍然还想不明白,家主看出来的破绽,究竟在哪儿? …… 苏家店铺,后院房外。 苏庭推门而出,关上房门。 然后他站定了一下,返身推开房门。 “艹!当苏小爷傻啊?” “你孙家夺了我家店铺,不作经营也就罢了,也不住人,就扔在这里,用来荒废?” “这样是可有可无的一家店铺,这一次还用得着为了这店铺,大费周章,设计害我,最后还打了场官司。” “孙家如此看重这家店铺,还会空无一人,任由它荒废?” 苏庭对着房中怒骂了几句,心中不免有种被人轻视的感觉。 虽说扮猪吃老虎确实暗爽,但吃老虎之前,被当作猪的时候,怎么看不爽。 但静了下来,他看着这间房,眼神逐渐明亮。 “十有八九,孙家要找的东西就在这里边。” “而且已经找到了线索,只是拿不走而已。” “苏家店铺里,究竟有什么?” 第五十章 隐秘到了极点的暗室 孙家大管事弄巧成拙,自以为天衣无缝,却未想到,这正是破绽。 前些年孙家夺了店铺,后来有人住进里头,隔了些时日,又离开了,于是荒废了这家店铺。 但苏庭心中知晓,若孙家当真看重这家店铺,就不会真的荒废,而是会有人暗中留在这里,或是继续搜寻,或是留下守护。 “黄花梨木?” 苏庭看着这套家具,冷笑出声,道:“苏某父亲见识也还不错,当年知晓店铺被坑了一把,没理由还把这套祖传的家具留下。而他孙家虽然势大,也不会把这么一套价值不菲的东西,留给我苏庭当嫁妆……” 他说到这里,总觉有些不对,然后醒悟过来,呸了好几声:“没睡醒啊,苏某一个大老爷们,什么狗屁嫁妆,用词不妥,下次注意。” 他吐了几口唾沫,才整理了下仪表,然后走进了房中。 他在房内绕圈走了一趟,时而伸手拍几下这些家具,最后才走到了那木箱子的面前。 木箱子已经打开,内中结着蛛网,满是尘埃。 苏庭提了一下,颇为沉重,擦了一下,发觉这木箱子倒也真是不错。 以他眼下的处境,这些东西都算得是不差,只要擦拭一遍,就可以用上,自然也不可能再去买新的回来。 “嘿,孙家倒也真是大方,给我置办了家具,还给我准备好了储藏物事的箱子。” 他顺手一提,将箱子翻开。 箱子底下,满是灰尘。 苏庭没有意外,只是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若真是荒废已久,这箱子放了多年,在这里蒙尘,而不曾动过,那么,周边地面都是灰尘,可箱子底下,应该是干净的。” “箱子底下的地面有灰尘,代表着箱子是近来才搬过来的,压在了灰尘上。” “抹去了有人来过的痕迹,桌椅上也洒了少许尘埃,自以为天衣无缝,实则也是有破绽的嘛。” 苏庭退了一步,吐出口气,道:“孙家搬来这些东西,是要遮掩什么?如果我搬走了这些东西,能看见什么?” 想起要搬空这些东西,这一趟苦力活,让苏庭忽然觉得有些肝疼。 过了片刻,才见苏庭深吸口气,朝着满是尘埃的镜子看了一眼,看见了身形朦胧的自己。 “算了,能者多劳,何况我这么能干!” …… 孙家。 书房之中。 气氛有些沉闷。 过了片刻,孙家家主才缓缓说道:“还是不妥,这少年不是寻常少年,此前已是轻视了他,才吃了一亏。” 大管事闻言,不禁说道“那暗室所在,按风水布置,以机关术为构架,不易察觉。想当年,我孙家初得店铺,立时便搬空了内中物事,全无遮掩,只留下一座空房,都花费了数月光景,才察知其中暗藏的暗室。这苏庭固然不是寻常少年可比,但前次他也是运道好些,凭他的年纪,凭他的过往,也只是识得些许粗浅的文字,也总不至于对于这风水玄学,机关之术,都有所精通罢?” 孙家家主微微闭目,未有应答。 听闻大管事提醒,孙家家主也想起了当年的事。 数年之前,他从坎凌镇那里,偶然得知了些许秘闻,知晓落越郡苏家的祖上,曾藏匿一宝。 于是他匆忙赶回落越郡,亲自定计,从苏庭父亲手中,夺了这家店铺,也即是曾经的苏家祖宅。 夺得店铺之后,他亲自排查了一遍,才将苏家的无用旧物,全数抛开,留下一座空房。 但光是在这空房之中,便耗费了许多精力,更耗费了月余光景,仍是一无所获。 到了后来,请来了一位风水先生,根据风水阵势,看出几分端倪,可却也没能找到关键之处。 那位有名的风水先生,屡屡查看之下,也都断定,苏家店铺之中,并没有什么布置。 到了那个时候,就连他孙某人,心中也有了动摇,有了怀疑。 但孙家的辉煌,寄托于此,于是他为了一线渺茫的希望,坚持了下来。 正是因为他的坚持,于是又多请来三位风水先生,四位老先生互相商议,到了最终,更是又请了一位精通奇技淫巧的匠人,才勘破了苏家店铺中暗藏的玄妙。 孙家偌大的家族,能人众多,后来又请了几位浸淫风水学识足足有半生的风水先生,请了一位闻名大周的机关匠人,耗费了无数精力,才能勘破其中关键。 苏庭一个年轻人,哪怕再得不凡,怎么可能在这一方面的造诣,胜过那几位钻研半生的老先生? 孙家家主闭着眼睛,心中暗道:“轻视了他一回,导致败了一场,便让老夫有些过于草木皆兵了么?或许倒是过于重视了,那店铺里的布置,莫说是他一个少年,就是那老庙祝亲自前去,也不见得看得出来。” 想起庙祝,他吩咐道:“今日起,你命人盯着雷神庙的庙祝,注意他的行踪,尤其是往苏家店铺去时,务必即刻告知于我。” 大管事不知这跟雷神庙的那位庙祝有何干系,但也不敢询问,只是低下头来,道:“是。” 孙家家主摆了摆手,说道:“你另外让人,仔细盯着苏家店铺吧,或许老夫过于重视他了,但也好过轻视于他。” 大管事心中凛然,点了点头。 孙家家主负手而立,看着窗外,怔怔出神。 大管事不敢打扰,便施了一礼,逐渐后退。 “等一下。” 孙家家主忽然开口。 大管事连忙停了下来,悄然抬头看去。 只见家主神色恍惚,仿若无意地说道:“你说他是苏家的血脉,而那是苏家的至宝,会不会真被他发现了?” 大管事震了一下,心中知道家主此时最想听到什么话,忙是答道:“绝无可能!” 孙家家主问道:“为何?” 大管事低声道:“我孙家何等势大,也花费了无数精力,才察知了其中布置,而这一次,咱们主动布置,遮掩了许多地方,他一个见识浅薄的少年,怎么可能发觉?” 停了一下,他似乎才发现,这些话在先前时,家主已经心知肚明,可依然发出了询问,足见这话分量不大足够。 大管事心中一动,又道:“何况,当年苏家住了不知多少代人,历代下来,也都没有发觉端倪,大约是苏家祖上,无人能动用宝物,到了最后,连苏家后人都失传了这宝物的消息。” 孙家家主点头道:“这话有理。” …… 苏家店铺。 后院,看着空无一物的房内。 苏庭摸着光洁的下巴,面色古怪。 “这地方的布置,好特么眼熟啊。” 他目光转动,看向了东南方向,咕哝道:“要真是这种布置,那么这个方向,会有个暗室吧?” 第五十一章 青龙盘水局 苏庭发现其中的端倪,但没有急着进入房中探查。 他退了一步,站在院外,微微闭目,静静呼吸。 他呼吸绵长,平缓淡然,只是浑身已然湿透。 先前搬空房内一切,是个劳累活,要是换做以前,他早已昏迷沉睡过去。放在当下,他真气在身,体力绵长,也还出了一身汗水,感到十分疲累。 毕竟道行还浅,虽然这些日子修行进境也十分喜人,使得真气进益不少,但这也仅是让他体质逐渐改变,受真气温养,使得呼吸绵长,生机渐盛,而不是如武艺那般,能锤炼体魄,使他变得强壮。 说白了,他初入此门,修身养气,得真气温养,充其量也只是养身长寿罢了。 让一个养生长寿的道士,去跟一个壮汉比拼体魄和力气,开什么玩笑? “好了。” 过了片刻,才看苏庭睁开眼睛,已是精神奕奕,不见疲乏。 就在先前短短片刻时候,他已经运用真气,游走全身,消除了疲累之感。 这种真气游走的方法,谈不上修行,只能算是推动本身气血,从而恢复精神体力而已。 …… 苏庭恢复之后,又仔细打量了一遍。 先前搬空了房中的一切,房内的布局规划,显现出了最原本的模样。 看清了这一切,苏庭脸上满是古怪。 过了一下,他伸出手来,开始摸着光洁的下巴,思索起来。 越是思索,面色越是古怪。 当初在西周古墓的一座地室中,与这间房子中的规划,极为相似,让他感到了熟悉的感觉。 考古队请来一位老者,后来探明那地室之中,在东南方向便是一座暗室,从暗室那里开启了古墓深处的通道。 这让苏庭感到十分熟悉,也感到极为古怪。 但真正让他心中难以置信的,不是两个世界出现了相似的布局,而是这个布局,他苏某人居然还懂得解开的方法。 因为这个地势,他还在松老赐予的簿册上面看见过。 “簿册并不厚实,关于阵法,符法,风水,都归列在五页之内,而最后一页,则画出一张阵图,用来阐述这三者之间的关系。” 苏庭低声自语道:“苏家老宅,就是用这张图来建设的?” 这他娘的,未免太过于巧合了些? 苏小爷的运气,竟然如此鼎盛非凡? 他摸了摸脸,一阵无言。 但无论如何,他已能确认,眼前房内的规划,便是按照那阵图而来的。 阵图之名,唤作:青龙盘水局。 这阵图固然不凡,但建造这房屋的人,并不是有法力的高人,而是寻常匠人,只能按照阵图表象来构建,所以徒有其形,没有其神。 眼前的局面,在修道人眼中,与其说是阵法,还不如说是能人巧匠造成的机关密道而已。 只不过这构造的图纸,终究是按阵图而来。 苏庭微微沉吟,心中盘算了下,才找到了一根竹子,然后踏入了房中,旋即返身关门。 他闭目片刻,运转真气,将真气渗入双目,使得双目似有神光,在阴暗之中,视物也无比清晰。 “孙家留下的这些物事,遮住了重要的地方,遮掩了青龙盘水局的特征,一眼看去,决计看不出端倪来。” 他徐徐走来,停在了刚才放置箱子的地方。 木箱子底下布满了灰尘,尘埃覆盖了许多痕迹,但以他的眼力,一眼便看出了,这地面有刀斧的痕迹,地砖被凿开了一条裂缝。 这裂缝被抹上了一层凝土,又覆盖了一层尘埃,让人看得不甚清楚。 换作旁人,哪怕移开箱子,也不会发现什么,即便有所发现,也只当是祖宅老旧,是先祖修缮的痕迹。 “这是孙家当初为了找寻线索时,用了蛮力,从而残留的痕迹?” 苏庭心中明悟,这个地方其实不是青龙盘水局的明显特征,但却有着孙家残留的痕迹,木箱子摆在这里,只是让人忽视那道痕迹罢了。 哪怕他移开了木箱子,清扫一遍,但到后面,发觉房中摆设已经定型,多半还会把箱子摆回来。 随着行走,苏庭已经来到了东南角落处,但他只是目光凝重,细细观看。 绕着房中走了一趟又一趟。 他终于发觉到了几个堪称所谓“阵眼”的地方。 实际上,在凡人巧匠的手法下,这阵眼实则也就是暗室机关的枢纽。 …… 神庙之中。 松老放下了残旧的书卷,缓缓道:“总算明白了。” 青平见状,不禁问道:“松老明白什么了?” 松老淡然说道:“老夫明白了孙家设计谋划苏家的店铺,所为何故。就在刚才,也明白了孙家请来那名为阴九的蛊道之人,又是为了什么。” 青平眼睛微亮,又道:“如此,我先请苏庭过来,告知于他?” 松老略微摆手,道:“还早。” 青平看了一下外边,说道:“傍晚时分了,待会儿天也黑了,时候不早了。” 松老平淡道:“他暂时不会出来。” 青平露出疑惑之色,道:“这是为何?” 松老说道:“苏庭想必已经找到了店铺之中潜藏的线索,你此刻去也找不到他,只能等他出来,再去请他。” 青平震了一下,道:“这怎么可能?” 哪怕他知晓苏庭难以用常理衡量,哪怕他知道苏庭天赋极高,但听闻这点,仍然难以置信。 这些时日,借助神庙的势力,他早已查清了当年孙家占据苏家之后的事情。 孙家何等势大,也耗费了无数精力,请来了数位风水大家,请来了一位能人巧匠,又耗费一段时日,才找到了线索。 如今苏庭刚去寻找,就能寻得? 何况,孙家已经布下了障眼法,更添了许多碍难。 哪怕苏庭再是天才,但这种事情,也不可能如此不讲道理罢? 松老看出他十分震惊,于是从怀中掏出残旧的簿册,递给了青平。 “你来看看。” “这是……” 青平心知这是神庙历代传承的宝典,不久前曾借于苏庭,勉强给了苏庭半个真传。 松老道:“你翻到最后一页。” 青平依言翻开,只见上面绘画者一张图,他仔细看了眼,念道:“青龙盘水局?” 松老点头道:“不错。” 青平依然疑惑,道:“这又与苏家何干?” 松老说道:“因为如今的苏家店铺,当年的苏家祖宅,就是一位善用机关术的匠人,按照青龙盘水局,从而建成的。” 青平满面错愕。 松老又道:“而这一名匠人,跟咱们神庙,还有两分关系。” 第五十二章 破局,入室 苏家店铺后院。 在这房中,苏庭闭上双目,忆起簿册之中所述。 “青龙盘水局,如同一汪溪水流转不休,更如瀑布倾泻而下。” “然而破阵时,点破阵眼,使得‘水流’稍作阻碍,那么瀑布落下的水暂时受阻,这下面就会出现一片短暂的空白,那所谓暗室的通道,也就会打开片刻。” “而这房中布置,只能算是机关,谈不上阵法,只要有几个人按住各方面的枢纽,就可以打开。” “不过我孤身一人,此事也是隐秘,就不必这般麻烦了。” 苏庭提起竹竿,走到东南方向的角落处。 接着,他回望一眼,竹竿一抬。 “乾坤。” “风雷。” “水火。” “山泽。” 根据簿册所述,根据书中卦象所向,他竹竿迅速提起,三息之内,竹竿已在房中各个角落,各个象征着卦象的位置,都点过了一遍。 旋即轰地一声闷响! 眼前地面,陡然裂开一条裂缝! 苏庭眼前一亮,没有犹豫,立时弃了竹竿,纵身扑了进去。 轰! 就在一瞬之间,裂缝刹那闭合。 从裂缝张开,到立即闭合,不过两个呼吸而已。 若是动作稍微迟缓,或许便要被裂缝活活夹死在中间。 正如瀑布之前,抽刀断水,刀掠过去的一瞬间,遮挡了从上落下的水流,便会出现一瞬的空隙,但刀过了之后,水流又倾泻下来。 苏庭点破这几个阵眼,就如同抽刀断水。 要把握抽刀断水这一刹那的空隙,闯入其中,需要极为灵活的身手,对于常人而言,着实不易。 …… 神庙之中。 静室之内。 “给苏家建造祖宅的匠人,与建造这座神庙的匠人,属于同一人。”松老这般说着。 青平怔了半晌,似乎对此感到错愕。 关于此事,松老似乎早已知晓,未有动容,只是缓缓说道:“那匠人给苏家建造祖宅,是根据这阵图而来,而这阵图构造,说是简单倒也简单,说是复杂倒也复杂。” “孙家请来的风水先生,不过是些对风水之学略有涉猎的凡人,尽管钻研半生,但眼界所限,造诣也是有限。” “可苏庭是见过这阵图的,他也是有了真气的修道人,不难看出来那是阵图所画的地方所在。” “若按照时候推算,此时此刻,苏庭大约也该开始准备进入那暗室中了。” 松老徐徐道来,竟猜测得分毫不差。 毕竟他老人家修行数十年,阅历深厚,见识极多,且在神庙之中,更见过世间万般人,早已养成了从蛛丝马迹中探出线索的本领。 这是他在岁月当中积累下来的本领。 青平对于松老所言,并无质疑,只是心中对于苏庭,却有几分摸不着底,不禁低声道:“以他苏庭性子,不见得能把簿册翻看完罢?” 松老闻言,微微一笑,道:“你别看他飞扬跳脱,似乎没多少耐性,但你仔细来想,他可以忍住枯燥,日夜修行不缀,从这点来看,绝不是沉不下来的人。而且,对于那册子当中的内容,他比你更有兴趣,老夫相信,他不仅看过一遍,而是看过了许多遍。” 青平点了点头,只觉松老所言,确有道理,可心中又有了些许迟疑,道:“他即便看过这阵图,可是孙家这一次,故意遮掩,想必是遮住了阵图明显的特征,苏庭还能发现么?” “能否看得出孙家的布置,若换做是你,我倒没多少信心。”顿了一下,松老才道:“但换作是他,老夫坚信,他必能察觉孙家的布置!” “松老对他如此有信心?”青平讶然道。 “说句不好听的,他确实比你更要聪明,也更为狡猾。”松老看了他一眼,说道:“老夫说你资质中等,不高不低,不仅是你的根骨,也是你的悟性及灵慧。而苏庭天赋之高,你也亲眼所见,他悟性不凡,人也聪慧,从他之前行事来看,也是鬼精一样的人。” 顿了一下,松老又道:“孙家的布置,我已能看出破绽,他必然也能看得出来。” “破绽?” “你说孙家做得天衣无缝,抹去了内外残留的人迹,可这就是破绽。” “抹去了痕迹,反而成了破绽?” “你可曾想过,若是孙家任由这家店铺荒废,那这次何必去夺店铺?” “这……”青平迟疑了一下。 “苏庭比你想象中天赋更高,也比你想象中更为聪明。”松老笑了一声,旋即摆手,说道:“行了,你去他店铺外候着,等他出来,老夫倒想知道,他苏家所传的那至宝,究竟有多么不凡?” “是。” …… 苏家店铺的暗室之中。 这里只是一条暗道。 暗道之内,没有光芒。 这里阴暗到了极点。 但苏庭真气修成,夜能视物,自然也无碍难。 他顺着暗道,逐渐行走,脚步不缓不急。 期间,他也察觉到了一些残留的痕迹,心中清楚,这多半是孙家当年进入这里后留下的。 对此,苏庭并不意外,他早已猜到,孙家来过了这里。 若放在之前,他或许会怀疑这里藏着的机缘,也被孙家取走了。但经过孙家设计谋夺店铺一事,他已能断定,孙家未能真正得手。 这一桩机缘,让孙家无比渴望,但却没能带走。 “究竟是什么?” 苏庭心中有了几分疑惑,也有几分激动,几分紧张。 哪怕他一向看起来有些玩世不恭,但实则遇事,也只是无意表露出那无用的情绪罢了。 尽管心中情绪不平,但他的脚步,却显得十分平稳。 阴暗的视线中,寂静的暗道里,单调的脚步声。 这不免让人为之慌乱惶然。 但苏庭不是常人。 他夜能视物,也修成真气,已是修道人,怀中更有五行甲护身。 前方即便是真有孤魂野鬼,妖魔鬼怪,他也有自保之力。 试想,连孙家都能来到这里,且能退回,换作是他,自然更无碍难。 “那里。” 苏庭忽然停下了脚步。 因为发现前方左侧,出现了一点亮光。 这条笔直的暗道,前方左转,便到了他要去的地方? 在这里边,苏家的祖辈,究竟留下了什么机缘? 这让孙家费了许多心力去找的机缘,究竟是什么? 一瞬之间,他心中闪过了许多复杂想法。 第五十三章 寂静地室,幽蓝水池 暗道之内。 苏庭往前走去。 他发觉前方并不是尽头,道路往前还能继续行走,但是在这里,左侧却出现了幽蓝色的光芒。 他走近前来,看向左侧,只见前方是一汪池水,池水呈幽蓝之色,光芒幽暗而深邃。 苏庭未有妄动,站在这里,细看了一下。 “这左壁通道,孙家凿出来的?” 苏庭心中兴起明悟。 前方的暗道,还在往前不断延伸,不知通往何处。 但他心中隐约猜测,这是障眼法,用来迷惑。 暗道的前方,多半是四通八达,然后弯道众多,互通成圈,便足以让人如同闯入迷宫一样,迷失当中。 而孙家能够从这绵长的暗道中,找到暗藏空室的这一面墙壁,也不知是花费了多少时日与精力。 孙家之中没有修行中人,可想而知,在这阴暗的通道当中,必定是前期经历了一无所获的挫折。但孙家锲而不舍,终于还是找到了暗道左边的空室,接着凿穿了这一面墙壁,进入了其中。 “里边有什么?” 苏庭心中带着几分谨慎,毕竟孙家的人曾经来过,难免留下陷阱。 他一手握住了五行甲,一手按在左侧心房,体内真气运转,经过心脏,缓缓流转至舌尖。 而他舌尖已然架在上下牙齿之间,若是突然生变,他便会咬破舌尖,血溅五行甲,化成力士。 虽然此法损耗道行,不可擅用,但总比丢了命好。 前方毕竟未知,谨慎为上。 他带着谨慎,走过了这面墙壁,来到了暗室中。 暗室之内,有着许多残存的痕迹,但并没有什么埋伏。 这里满是孙家之人留下的痕迹,如凌乱的脚印,如熄灭火堆,如锄头铁铲之类。 “从周边痕迹来看,孙家凿穿这墙壁的时候,不足一年。” “从这里残存的痕迹来看,孙家的人彻底搬走,也未足一月。” “说来也是,店铺已经被我收回,孙家的人若是留下,过两日多半也饿死了。” 苏庭又想起此前的种种听闻,心中暗道:“都说孙家早些年有族人住入这里,让大家以为孙家是买这店铺来当宅院的,但后来孙家的人撤走了……现在看来,多半是转明为暗,表面空了,暗地里却在这密道中,作了不知多久的苦功,花费了不知多少的精力。” 可是孙家也没能想到,这店铺终究是被苏庭这么一个看似软弱可欺的少年,这般夺回去了。 孙家甚至也没想到,苏庭不仅夺回了店铺,还能勘破这青龙盘水局。 外边的布置,是在苏庭夺回店铺之前,匆忙布置,有意瞒过苏庭的眼睛。 可在这暗道里边,想必是在匆忙间,没有功夫重新封上了。 “倒真是多亏了他孙家,否则我自己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莫说找到这座空室,就算是从暗道中退出去,也要费一番手脚。” “但是孙家梦寐以求,却没能带走的机缘,又在哪里?” …… 空室之中,光芒幽蓝。 这里静谧得可怕。 孙家曾在这里生火,照亮周边,一是照明,二是壮胆。 但苏庭夜能视物,也就免了照明。 只不过,幽蓝的光泽,确有几分幽暗,仿佛有一种无形的气息,渗入体内,透入心中,令人为之心悸惶然,不甚舒服。 隐约之间,如同万千刀剑的寒芒一般。 “机缘在哪儿?” 苏庭皱着眉头。 都走到了这个地步,总不至于还是空手而归吧? 不过转念一想,空手而归反而显得正常些。 想那孙家势大,不知花费了多少精力财力,才找到了房中的暗道……更动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以及时间,才找到了这座空室。 他机缘巧合,知道阵图,又有孙家探路,能顺利来到这里,已经算是颇为难得的了。 这般想着,心态倒是缓和不少,也少了两分急切。 但既然来了,自然也要好生观看一番。 他绕着这里,走了一遭,周边壁上,不见任何机关布置,也不见什么风水格局。 如此说来,机缘所在,便是存于那一汪蓝色池水当中了。 这也在苏庭意料之内,毕竟这座空室里,就属这一汪幽蓝色的池水,最为醒目。 只不过,苏庭感知敏锐,只觉那池水仿佛充满了锐气,仿佛万千刀剑林立,下意识便想远离。 心有悸动,他也就先在周边查看一番,且看是否有什么机关暗道,是否有什么其他变化,避免被苏家祖辈人物瞒骗过去。 万一这池水也是障眼法,甚至陷阱,岂非不妙? “真在这儿啊?” 苏庭皱着眉头,他缓缓朝着池边而去。 每走一步,就像是往竖立着刀剑的陷阱走近一步,更如同往悬崖边上行走。 这种感觉,让人感到十分惊悸。 常人或许感受不深,只觉锋锐扑面而来,有些不大喜欢近前。但他真气加身,入得修道门,便感受得极为清楚。 这跟他进入衙门之时,十分相似,但衙门只是压力沉重,而这里却是锋锐逼人。 “衙门是朝廷的象征,是这座浩大国度的气运体现,而这区区一汪池水,又是为了什么?” 他带着这样的疑惑,强行压下了心中的惊悸,站到了池水边上。 “中国古代,有一种鬼火,呈蓝绿色,后来证实是磷火。” “那么这蓝色的池水,又是什么水?鬼水?癸水?” “这水之中蕴藏着什么物质?或者是被什么蓝色的物事所映照,让清水显得蓝色?” 幽蓝色的池水,仿佛蓝宝石一样的光泽,颇为美幻。 在这一瞬间,苏庭甚至怀疑,这其实是一汪清水,而底下或许充满了蓝色的宝石。 这样的念头一闪而逝。 他看着池水,紧皱眉头。 这里没有风,水里没有鱼。 幽蓝色的池水,如同镜面一般。 他目光一凝,陡然看见了什么。 “水里有字?” “不,是水面上有字!” 苏庭陡然一震,旋即大喜。 他凝目看去,细看这些文字。 然而过了片刻,他脸上的喜色笑容,逐渐僵硬起来。 因为他作为精通古文字的人物,居然看不懂这些文字。 “这叫什么鬼字?” 苏庭呆了半晌。 他上辈子熟知古文字,虽然没有太过于杰出的贡献与名声,但积累着实深厚。但凡与他相识的,都把他当作是当世杰出的古汉语学家。 所谓古汉语,指的便是前世所在,古中国数千年里,历朝历代的各种文字,而非特指某一朝代。 他放在前世,那五千年岁月,历朝历代,各种文字,不说全部精通,好歹也熟知一二。 可放在这里,他看着这些文字,不禁有些摸不着头脑。 “苏某人居然在我最擅长的领域里懵逼了?” 苏庭摸了摸脸,只觉满脸僵硬,心中第一次充满了挫败感。 他心中满是无奈,叹息了好几声。 但下一刻,他忽然觉得古怪。 “等等,有点儿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