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威宁侯》 第一章 娶,还是不娶? 南京城! 本是六朝古都金陵,金陵,雅致出尘,光听到这名字,人们脑海里便不由浮现了江南水乡,碧绿万里,青伞美人,那一卷卷书香,端的陶醉。 只是明太祖朱元璋后来全国统一,把北元驱逐,先是封开封为北京,金陵则为南京,南北倒是对应了,就是这个地名一下子从阳春白雪变成了下里巴人。 名字是变了俗气,可是作为大明的首都,天子脚下,雄伟的皇宫,一层层秦砖汉瓦,紫柱金梁,都极尽奢华,立双台于左右,殿前月台两角,东立日晷,西设嘉量。 秦淮河如玉带延展,沉静优美河水如人家中慢慢前行,左转右拐它轻抚河岸,耳语河床,水声默默。才子佳人的诗歌,随波荡漾。 栖霞寺,鸡鸣寺,灵觉寺,香火鼎盛,在这炎热的六月,僧侣们纷纷不时撞响了钟,悠远深邃的梵音与南京市里尘世的喧嚣交织在一起,恍如神都,熙熙攘攘的百万民众,仿佛是一齐在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旭日朝阳。 南京古巷,各个坊里,一家家小吃店客人满座,一处处小吃摊上,灶下的柴火都在明亮而温暖地跳跃着。小吃店老板则忙得满头大汗,但脸上洋溢着对客人的热情和对赚钱的高兴。 赤膊的刘师傅“梆梆”地打着烧饼…… 客再来的伍师傅掀开蒸笼,白气腾腾直冒,面香四溢…… 蓄着两撇弯曲如钩的小胡子的韩老头将刚刚烤好的芝麻胡饼用竹夹子一块一块地夹出炉子,麻利而熟练,漫不经心,就花一样地摆在竹箩里,那芝麻胡饼金黄酥亮香气扑鼻…… 一个十六七岁、腰系蓝布围裙,挽着袖子,露出两管白生生手臂的大姑娘,正一边干活,一边跟客人热情的招呼着。 然而这些热闹都是他们的,陈远什么也没有。 他一脸茫然在站在一间客厅里,客厅正中的壁上挂了一副关公像,像下摆有八仙桌,桌上呈有香案,两旁放置招手的小金人。香案里燃剩的香烛十分多,显然主人常常供奉。 客厅比较大,六根喷漆的柱子,贴的却不是诗词文章,只是过春节时留下的春联,虽过去了半年,那染红也不曾褪去多少。 “我是谁?” “我从哪里来?” “我要到哪里去?” 陈远一遍又一遍的反问自己,问出这个简单而又富含哲理的问题。当然他不是在思考哲学的问题,而是,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谁。 他只记得,他是二十一世纪的一个平凡人,长相普通,已经三十岁了,毕业过后,考上了公务员,没背景也不喜欢应酬,熬了六年,还是计划生育的一个小科员,家中还有父母。 本来也就这么平平淡淡,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他被带入了网赌的漩涡,导致负债五十万,清醒后,女朋友离去,他心灰意冷,然后他就想写小说来挣钱还债,可是写了五百万字,四篇小说,一篇小说也没能签约,因为没有创意,他深深意识到,二十岁谈梦想,三十岁谈生存,他意识到自己的思想已经深深落伍,于是几个月昼夜阅读现在的思想潮流,看遍了叶辰的女帝怀胎梗,看遍了鸿钧老祖梗,看遍了歪嘴战神梗,竟然也涉及了一胎十宝梗。 最后发现,那些所谓的普通人,无不是含着金钥匙,所谓的寒门,在金钥匙面前,一切都不重要。 书中的主角,没有个上古身份或者霸气的身份,都不好意思出来露面。 至于那些以蛇猫狗甚至蛆为主角的,更是让陈远一身鸡皮疙瘩, 作为基层小职员的陈远,就这么在失望中红着眼在半夜睡着了。 然而他不知道,第二天,他被同事发现实在了宿舍,原因为猝死。 现在的他,一个面部表情冷淡而有点嫌弃的妇女在对他说着什么,什么“燕儿聪明贤惠,美貌十里八乡闻名”、什么“十里八乡跟燕儿提亲的早踏破了我家门槛”、什么“要不是我们两家早年交好,你和燕儿许下婚约,也轮不到……” 陈远脑袋嗡嗡的,他刚下定决心要写一部主角霸气侧漏的穿越小说,可是怎么怪怪的,我怎么突然站在这里,我不是在睡觉吗?难道在做梦? 那妇人唠唠叨叨说了半天,然后对陈远道:“你到底同不同意?” 妇人目光如电,陈远一震,就见屋里另一个大肚子肥脸的男子和老仆望向他,陈远半天缓过神来,呐呐道:“同意,同意什么?” 妇人眼神更冷,气不打一处来,男子连忙坐起来,面有难色道:“贤侄,我知道你家三代单传,来我家上门是委屈了你,可是你,哎……” 三代单传?我不是啊,我有兄弟呢,父母辈更是五六个兄弟呢?陈远觉得好笑,这个梦也真是,还上起门来了。想想自己的负债,想想自己无力赚钱,想想父母的期盼,难道真要来一个,阿姨,我不想奋斗了吗? 既然是梦中,陈远反而不在意上门的问题,反而对宽大长青衫衣的中年男子笑道:“大哥,你们在哪里拍戏啊?对了,大姐,你穿这个是褙子,虽然颜色浅,但这造工很精细,像缝制的,这导演真有钱,还用这么逼真的服装,哎呦,怎么我也穿上长衫了,啊,我的头发,怎么这么长了。” 陈远大惊失色,双手摸摸头上,一个木制的簪子固定住了头发,还用一根白色的带子绑定,带子从肩上垂在胸前来。 什么情况?陈远又懵了。 “无礼。”妇人大怒,叱道,“你母亲多般在我面前求我,说你知书达礼,原来竟是如此轻佻,那这婚事……” “夫人息怒,夫人息怒。”男子忙笑着到他夫人跟前打圆场,低声道,“大家都知道我把燕儿许给了陈远,要是这么反悔,我没法在这南京立足啊。” 商人逐利,名声可以让他腰缠万贯,但名声一败,则覆水难收了。 妇人怒气冲冲,骂道:“都怪你个憨鬼,喝醉了,许下什么劳什子婚约,把我燕儿一生都毁了。” “背时鬼”、“贪吃货”、“害饿痨”妇人一通乱骂,中年男子自知理亏,一直低头赔笑。 “我不管了,害了燕儿,我恨你一辈子,我的燕儿命怎么这么苦啊。”妇人说哭就哭,也不管是在什么地方,甩手出去了,老仆急忙跟了去。 留下中年男子,他回头望向陈远,一脸失望和挣扎,犹豫良久,才缓缓道:“贤侄,你伯母你不用管,我就问你,要你来我家入赘,燕儿,你娶还是不娶?” 第二章 好吧、我就是那个陈远 正值盛夏,太阳像火炉般烘烤着南京府大地。虽前几天刚刚下过一场豪雨,秦淮河里有些处还在浑浊,烈日之下,源源吹往河边的风,也解不了来往行人的燥热。 天气太热,这个时代可没有风扇,更遑论空调。 陈远额头的汗珠不断的从脸颊滑落,嘴唇还微微干燥。 换做是你?突然天降横福,只要点头,就有美人娇妻,还能过上富足的生活,一百个男子有九十九个会答应,不答应的那个一定是傻瓜。即使上门不好听,即使对面只是一个小商人家庭,可是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谁还在乎这些呢?要知道,陈远在二十一世纪,那是足足的低层人物,吊丝中的吊丝,还负债累累。 “陈远,我再问你一次,你到底愿不愿意娶我家燕儿?”中年男子有些不耐烦了。他的右脸颊有颗豆大的黑字,上面还有一个长长的毛。 娶什么?陈远都还没弄懂自己的处境,虽然以前也爱做美梦,但梦不是这么做的啊?燕儿是谁?长相怎么样?这不重要,性格怎么样?为何突然要嫁给我,让我当接盘侠?不对,刚才的妇女是谁,眼前的男子是谁? 陈远沙哑着嗓子,艰难的道:“大哥,你贵姓?” “嘭。”却是男子狠狠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香炉里的灰抖落出来。男子大惊失色,口里念叨“罪过罪过,财神爷爷莫怪”,连连作揖。 男子虔诚忏悔了一会,才回过头,面对罪魁祸首,怒道:“陈远,老夫一番好意,你莫要在我面前装聋作哑,若是你不愿,就立下字据,省得我失信于人,以后九泉之下见到你父亲,我也有所交代,若是你愿意,点头就是,何必做此神态。” 这真的是梦?怎么这么真实,在男子发怒的时候,陈远悄悄的掐自己的大腿,痛的龇牙咧嘴,不是说,痛了就会醒吗?我没醒啊,等我醒来一定要去某条发表,说说这个伪论题。 男子目光灼灼,心中疑虑,打量了陈远半天,见他神态不像作假,莫非这个年轻人真的不认识自己?自己认错人了?可是头一刻他还自称陈远上门呢。自己见过他多回,就是这模样啊,道:“你是不是叫陈远?” 陈远点头:“是啊,我是陈远。” 男子没好气道:“贤侄,我与你父亲相交多年,五年前他故去之后,我也见过你,怎么你说不认识我?” 我父亲故去?扯淡,听对方诅咒自己的父亲,陈远有些不快,道:“大哥,我是陈远不假,可是我真不认识你。你们是在哪里拍戏,如果不是拍戏,有什么困难跟我说,我跟领导反应,我也只是一个小小的员工,啥权力也没有。” 男子右手撑在椅子上,肚子一鼓一鼓的,弯着腰,左手扶着自己的腰,扑哧扑哧喘气,那颗黄豆大的字也大了许多,面色红润,当然,是气的。 “金忠,给我请巫医和道士。”这声音几乎是咆哮出来,陈远捂住耳朵,感觉到屋里的对联都飘了起来。 -------- 陈远被按坐在一个草蒲团子上,眼神很无奈,他说自己没病,可是就是不知道对方是谁。男子以为他中邪了,于是乎巫医先到,火盆放在陈远身前,六十多岁的阿婆牙齿很尖很长,几乎从嘴里长出嘴唇,围着陈远转,念念有词。 几个蹦跶下来,阿婆倒是神情自若,陈远只觉热得天旋地转。他想跑,可是刚才试了几回,都被中年男子叫两个壮汉撵了回来,陈远叫苦不迭。 行了,快点结束,梦醒了就好了,陈远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半个时辰下来,阿婆也流汗了。 陈远仍然不认识他们,阿婆连连告罪,钱都没收,只说妖邪太厉害,摇头叹气走了。 “大哥,你们认错人了。”陈远有气无力,“我不是陈远,不,我是陈远,可我不是你们那个口中的陈远,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强娶的?这是犯法的,我告诉你,结婚的事情,让我弄明白啊,你们知道我的情况吗?我告诉你,我可是一屁股债,你不要把你女儿往火坑里推啊……” “胡言乱语”、“狗屁不通”“目无尊长”男子既是愤怒又是惋惜,这可是陈兄唯一的儿子啊。想到当年陈兄对自己的恩情,男子一咬牙,立马又请了道士,无论如何也要治好他的邪病。 “叮铃铃”、“唵、嘛、呢……”阿婆才去,道士又来。 “大哥,呃,我都说了,你们认错人了,我没病,我告诉你们,你们这是人生监禁,我好歹也是公务员,告你们是分分钟的事,大哥,呃,大叔……” 陈远一边有气无力的反驳,一边查看自己,衣服变了,手指嫩了很多,像十七八岁的少年,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模样,不是三十岁了吗? 做梦返老还童了?可是这么也太久太真实了。 莫非,我穿越了? 一个大胆的念头出现在陈远的脑海里。 一连三天,道士去了,巫婆又来,巫婆去了,道士又来。大神跳完,几杯符水被灌进陈远肚里,陈远心中大喊,完了,完了,这是钙铁锌硒还是维生素,呸,我吃土了。 陈远被折腾的心神疲惫,脑袋轰鸣,从开始的反驳,最后不敢再说一个字了。 中年男子会一遍又一遍的跟他确认有没有记起什么来,陈远才断断续续的知道,这个男子叫董海,那个妇人是他的夫人赵氏,是南京江宁县里的一个小商人,经营布匹生意。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家,帮忙打理生意,二儿子十二岁,还在进学。女儿叫董明燕,芳龄十六,待字闺中。 而自己叫陈远,家住离江宁县城一个时辰的郊区,其爷爷是一个落第秀才,父亲出生,封靖难,不得读书,成为农民。他十四岁考中了童生,目前在江宁学习,准备八月的县试。 因为董海与陈远父亲交好,所以自小就许下了婚事。 陈远心中感叹,万恶的包办婚姻,不过我喜欢,放在现代,就当一辈子吊丝,极可能成为五保户呢。 不过那董明燕才十六,还是算了,心理怪怪的,我没那癖好,关键是,我不是那个陈远啊。 “大哥,呃,大叔,你们表演的电视剧是什么年代,哦,不,现在是何年何月?”陈远斟酌字句。天知道古人说话好难懂,更难的他是四川人,穿越到江宁,两浙口音差别还是挺大的,所以他得费力听董海的说话,还要模仿他们的口音,要不又会当做胡言乱语再请道士,他实在不想招那个罪了。 “永乐十六年。”董海也是有气无力,看陈远样子,还是没有回神过来,罢了罢了,他重重叹气,自己仁至义尽,也不算愧对陈家老哥了。 董海出去后,陈远缩在床上,偷偷的打量屋里,家具都是木制的,床也是木制的,还有纱布窗帘,再掀开垫的棉絮,我的天,底下还是稻草,这特么? 真的是永乐十六年? 我真的穿越了? 可我这算什么?魂穿?不对,没有前身的记忆?同名同姓穿?那为什么他们就认定了我就是那个陈远。 “吱呀”门被轻轻推开。 陈远吓了一跳,以为又要拉他出去让道士做法灌符水,他急忙大喊:“好了,我知道了,我就是那个陈远,江宁县郊区秣陵张庄人,大叔你叫董明海,是我父亲的旧相识……” 说着他就愣了,因为进来的不是董明海,是一个少女,鹅蛋脸,头梳螺髻,面目清秀,皮肤晶莹,身着绿色长袖衫,外套浅蓝色褙子,绿裙曳地,裙边飘着“同心结缕带”。 她折腰挺腹,亭亭玉立,似摇曳的莲花,张扬的青春,丝丝入骨。 陈远一个偏远山区的小公务员,哪里见过这么漂亮的少女,只能在电视上看到,他震惊了一下,倒不是被迷的,还是在猜测,这难道就是那个董明燕? 如果是这样?那娶她也不亏啊。 只是,这个女孩看自己的脸色,似乎有些厌恶自己啊。 第三章 待我功成名就? 古代人生产力低下,人们普遍早熟。十六岁的董明燕,在那时算是成年了,还是个美人胚子。但在陈远看来,她的脸庞上,还有未褪去的稚嫩。厌嫌自己的眼神里,还有一丝青涩和不安。 十六岁,要是在现代,刚初中毕业呢。 陈远微微张嘴,没有说话。 “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董明燕先开口,美中不足的是,她的声音有些中性,她迟疑了一会,道,“婚事是爹爹许下的,宁做英雄妾,莫坐庸人妻……我,我……” 她微微低头,突而又仰起头,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盯住陈远。 她的意思就是,她看不上陈远,叫他不要有非分之想,虽然婚约她无可奈何,但打心底她是不喜欢陈远的。 陈远不知道明朝这个陈远混得咋样,但这几天了解下来,还有董明燕的态度,说明这个陈远除了会认几个字,其他也是草包一个。 在二十一世纪,自己除了考上公务员,也算不得出彩,大哥不说二哥,也没有什么可以抱怨这个陈远的。至于董明燕的厌恶,自己本就对女人有些厌恶,他原来的女朋友长相不咋滴,脾气又不好,都是自己哄着,出了事一走了之。现在哪有心思再谈婚事什么的。 他看着眼前的少女,忽而笑了。 董明燕微微恼怒,本来是来警告他的,他的眼神,让自己心底没由来心慌。 “你笑什么?”她呼吸微微加速。 陈远从床上坐起来,大热天的,躲在垫棉絮的床上,多要命。 他瞅了瞅外面,见没有人,长吁了口气,在桌子边坐了下来。这三天,差点被这些老道士要了半条命。 董明燕没有动,疑惑的望着他。 陈远坐在椅子上,右手抚摸着椅子,啧啧称叹,透着淡淡的檀香,他猜测应该是檀木做的。据他的知识,明代等级制度很严,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最低,所以董海还有赵氏穿着颜色单一和浅色,只有董明燕作为少女,颜色深些。朱元璋规定,京官三品以上方许乘轿,在京四品以下和在外官员只能骑马,不许坐轿。 对于商人,更是不允许奢华,连华丽的衣服都不允许穿外出。 如果官员违反了此规定怎么办?那叫违制。轻则罢官,重则丧命。老百姓更不用说了。 现在是永乐盛世,对许多规定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允许穿去外面,那商人赚来的钱,在书房卧室之内就会装饰精美。 陈远住的客房,除了檀木座椅,还有屏风字画,陈远不懂这些,但看来都是珍贵之物。 “董小……呃……姑娘。”陈远本来想叫小姐,可是现代小姐可是贬义词,换成姑娘,他双手比划道,“我现在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我不是陈远,呃,我是陈远,可是,我不是那个陈远,好,说了我自己也不信。” 董明燕被他说得一愣一愣,连生气都忘记了。 陈远泄气道:“从大哥,呃董伯父,也就是你爹他们口中,我是被老娘逼着来的,听说她很……很……很厉害,若我突然悔婚,我回去我老娘得劈了我。”凶悍两个字他说不出来。 董明燕皱眉,说来说去,他的意思,就算上门也要赖上自己么? “我等会出去,我会说等我八月乡试中了再来谈婚事,你也知道我的水平,考了这么多年,高中基本是不可能,那时候我来退婚也好,你们悔婚也好,总有个好说法。我能做的就这么多了。” 勉强的婚姻没什么意思,陈远本就不是好色之人,眼前的小女孩,他总感觉自己是长辈,别说对方不愿意,就是愿意,现在也过不了心里那一关。 陈远觉得应该先回“家”一趟,要是那个“老娘”都认自己是他儿子,那时再打算,可没见过认错自己儿子的人,这样才能确定自己确实是穿越了。 董明燕脸上全是诧异,本来她是数落他,让他退却,结果他是退却了,确是主动的,一时心里五味杂陈。毕竟是少女,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不愿意也得遵从,可是听对方意思也不愿意,对方看不上自己吗?是嫌弃自己的商人之女身份?还是嫌弃自己的容貌,一时心里百般念头。 陈远现在的身份是童生,注意,明清的科举制度,凡是习举业的读书人,不管年龄大小,未考取生员(秀才)资格之前,都称为童生或儒童。但需要注明的是,童生并不完全等同于未考上秀才的学子。 这个陈远,快十八岁了,还没通过乡试的。 乡试,是明朝的科举制度最基础的考试,又称为大比、秋闱,每三年一次。乡试三场,分别在八月初九、十二日、十五日。乡试录取举人名额由中央规定下达,各省按人口多少分别为数十名到一百数十名不等,全国录取总额为一千人至一千二三百人。 就是说,相当于二十一世纪全省前百名可能通过乡试。要是陈远这样的能通过,那就呵呵了。 所以陈远的提议,也就是最好的解决方法了。十八岁再不过乡试,陈远没前途,配不上董小姐也好,董家悔婚也好,都算陈远不争气,是最好的保护董家了。 董小姐奇异的看着他,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陈远不知道对方的心思,站起身来,邀请她一同出去。 董明燕迟疑了一会,带着疑惑,没有立刻答应,陈远笑了笑,先走了出去,董明燕只好跟随。 到了大厅,董海神情复杂,赵氏依旧没有好脸色。 “贤侄,你,你可记起了什么?”董海带着关怀的神色,首先询问。 陈远入职多年,也会些察言观色,看得出来,这个董海还是挺关心“自己”的,虽然这几天自己吃尽了苦头。 陈远讪讪一笑,摇了摇头。 “大……呃,董伯父,我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想先回家一趟。”差点口快,又叫了大哥,想想现在自己是一个不满十八岁的少年,不再是那个三十岁的小职员,这几天开口叫董海大哥,董海脸上那表情,着实精彩。 “好,突遭变故,你回去一下也好。”董海点头。 “不行。”赵氏开口打断,声音尖锐。 陈远皱眉,董海望向自己的夫人道:“夫人,孩子突然变故,回去合理合情,让去见见陈嫂,或许能记起什么呢?” 赵氏不悦道:“我怎么知道是什么情况,陈远,你一走了之,那我家燕儿呢?” “我家燕儿也是十里八乡闻名的闺秀,莫说远的,就近的李员外的二儿子还有王县丞的长子,他们都跟我提过呢,你今儿不把话明了,长此下去,我燕儿半生幸福可给毁了。” 陈远面色微变,她这是变相的提示自己,赶紧退婚。换做一般的少年,早就受气不了甩手而去,至少也要顶上几句。但陈远前世是基层职员,上面应对万个领导的指手画脚,还要面对很多群众一些奇葩的要求,早就练就了不温不火的性子。 董海担心的望向陈远,还怕他闹起来,最后大家都难堪。 可惜陈远没有动作,反而耐心道:“伯母,你的心思我明白,我也有个想法。” 见大家目光都在自己的身上,陈远道:“今年八月即将乡试,我若考中,再来谈婚事。” “那考不中呢?” “我自然不会再耽误董小姐的幸福。” “好,一言为定。”赵氏急忙答应下来,免得陈远反悔。 董海却好像看穿了陈远的想法,面如苦水,低声道:“贤侄莫要冲动,多少人考了一辈子都是童生,你收回刚才的话,我再跟你伯母说道说道。” “多谢伯父了。”陈远真诚道,他感觉得出这个董海圆滑之外,对陈远这个侄子是真心关心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这几天在伯父家多有打扰了。” 听到这几天打扰,董海表情尴尬。 随即留陈远吃饭。 陈远话都这样说了,赵氏表情也缓和了很多。董海心理愧疚,就多多给陈远夹菜。 董家比较富有,菜还是丰盛的,不过,陈远叫苦不迭。古代的菜系流传很少,两浙一带的菜系清汤寡水,辣椒还没传入大明。作为一个四川人,无辣不欢,吃起来简直受罪。 别说吃,穿也不习惯。明代的男装,大人多穿青布直身的宽大长衣,头上戴四方平定巾,一般平民穿短衣,裹头巾。明装与唐装相比,在于衣裙比例的明显倒置,由上衣短下裳长,逐渐拉长上装,缩短露裙的长度。衣领也从宋代的对领蜕变成以圆领为主。 陈远这几天穿着长衫,差点绊倒几回。甚至在想,要是绊倒在地,撞上大青石,呜呼,自己就成为史上第一个被自己衣服绊倒而死的穿越者了。 董海不断的夹菜,陈远差点流出了眼泪。 不是感动的,是这菜,清汤寡水不说,好咸啊。 第四章 挡了皇家的路 陈远一走,赵氏急忙拉住女儿,焦急的道:“我的燕儿,这个陈远,家里虽有几亩薄田,但十八岁连秀才也考不上,是个不成器的。”说完怨气的看了一眼董海,又噂噂道,“终究他是年少,待八月过后,他肯定中不了,他来退婚还好,要是不识趣,娘就是再受世人白眼,也不让你去这个火坑。” “娘。”董明燕嘤咛一声,眼眶微微发红。 赵氏把她拉进自己的怀中,轻轻拍打自己的后背:“我女儿知书达礼,乖巧懂事,怎是那陈远配得上的。” 董海嘟囔了两句。 赵氏横眉道:“怎么,你个老不死的,那个诺言值几个钱,要把女儿半生的幸福搭上么?” 董海平素怕她,小声道:“你懂什么?我们商人之家,地位极其低下,陈远这孩子一直在读书,我看是有前途的,就算不能高中,他秉性纯良,有几亩薄田,自然不会委屈我们家燕儿。” “至于李员外那二儿子,不学无术,斗鸡走马,王县丞的儿子,倒是仪表堂堂,颇有才华,但流连风尘……”董海声音越来越小,在赵氏的几个眼神,住嘴不说了,佯装忙离开,嘴里低声叨叨:“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你说什么?”赵氏瞪大眼睛。 董海身体一抖,连连摇头:“没说什么。”叹气走出去。 “不要理那糊涂酒鬼。”赵氏对女儿柔和的说,“燕儿,你快说说,你跟那个陈远说了什么,他怎么突然要承诺考了举人才谈婚事,嘁,真是不自量力。” “娘,他……”她想说他承诺考举人是退婚的意思,话到嘴边又不知道怎么开口,毕竟是未出阁的女儿家,谈自己的婚事害羞。 “这下好了,这个婚事是退定了,到时候是李家二公子,还是王公子,还是其他公子,都由女儿选。”赵氏握住女儿的柔荑欣喜的说。 董明燕轻轻从母亲手中抽出手,回忆刚才陈远的话,有些茫然。 ----------- 陈远走在大街上,天气燥热,行人稀少,这与想象中的烟雨江南、诗情画意差了太多。 雕栏画栋、阁楼飞檐、亭台水榭。这些是在皇家和贵族的园林才有,至于街上,巷子丛多,不乏古色古香的建筑,更不乏陈年老旧柱头都生了囊虫的木屋。 秦淮河的水在微风下轻轻荡漾,但仔细看,里面流淌丝丝哀愁。 江宁县隶属南京,天子脚下。 街道都铺了青石板,走在上面,确实别有一番风味。 只是道路的大树上,以及两旁的房屋,都多多少少飘着白色的纸,有的则是黄色,折成金元宝模样。 有的人在屋柱头三尺处接上香炉,青烟袅袅,在阳光下,消散了踪迹。 陈远大感好奇道:“忠伯,这是怎么回事?” 金忠是董海怕陈远认不得回家的路,路上出意外,让他送陈远回去。陈远求之不得,因为自己确实不认得路。 金忠知道这个读书公子“中了邪”,啥都记不起来了,回答道:“回公子,国丧两个多月,因此家家仍按官府要求祭奠。” “国丧?”陈远大惊道,“朱棣……没……没了?”国丧,他第一反应就是皇帝没了,心道,不是才永乐十六年吗?记得有永乐二十二年呢。 金忠一个踉跄,差点栽倒,面色刷的白着道:“公子,可……可不要胡说,万岁千秋,呃鼎盛。”他不会文化,但常在外面行走,也听得达官贵人说什么吾皇圣明,千秋万代的话。 陈远也反应过来,直呼皇帝的名字,还说他挂了,自己有九条命也不够砍,难怪金忠吓得面如土色。讪笑道:“口误,口误。” 金忠也厚道,忽略他的胡言乱语,他中了邪不是,解释道:“大家祭奠,是因为国师坐化,万岁感激他的功劳,令全国祭奠三个月,披白禁食,日日点香祭祀。” 国师?陈远瞠目结舌,一个国师能够举国祭祀三月,谁有这么大的荣幸。连玄奘法师都没有如此殊荣。 “难道是姚广孝?”陈远想起了什么,脱口而出。 金忠摇摇头:“我不知道国师姓名,只听说是道衍大师。” 那就是了,道衍是他的法号,姚广孝,幼名天僖,法名道衍,字斯道,又字独闇,号独庵老人、逃虚子。长洲(今江苏苏州)人。明朝政治家、佛学家,文学家,靖难之役的主要策划者,中国历史上最着名的黑衣宰相。 姚广孝年轻时在苏州妙智庵出家为僧,精通三教,[与明初儒释道各家学术领袖都有不错的关系。洪武十五年,被明太祖挑选,以“臣奉白帽着王”结识燕王朱棣,主持庆寿寺,成为朱棣的主要谋士。朱棣靖难第三年,姚广孝留守北平,建议朱棣轻骑挺进,径取南京,使得朱棣顺利夺取南京,登基称帝。以区区燕地一方土地敌全国兵马,且最终获胜,历史上绝无仅有。 病逝后,追赠荣国公,谥号恭靖。朱棣亲自撰写神道碑铭,并以文臣身份入明祖庙,是明代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 可惜了,才穿越过来,第一号神奇人物就去世快三个月了。 陈远正感叹间,一个削瘦的中年男子赶着牛车到了他们身边,是金忠叫的。县城离他家走路要一个多时辰呢,金忠知道读书人走不得路,所以叫了车。 陈远作为基层小职员,上山下乡那是常事,倒是不怕走路,可是这个“宝马”? 好,既然来了,先体验一把。牛车耶,牛拉车,露天的敞篷车,谁坐过?可以拍照下,粉丝肯定爆。 不过一会陈远就新鲜不起来了,这时候可没有轮胎,车轮子全是木的,用铁钉打了无数的桩子,防止轮子散架。路也没有水泥路,在青石板上,晃得像拖拉机。好不容易进入官道,那是泥路,前几天刚下雨,好多积水,坑坑洼洼。 “师傅,你这车要散架?”陈远以手抚额,晕头转向道。 “哈哈。”车把势爽朗大笑,“我这车才两年,前几天才去李铁匠哪里换过车轴哩,昨天拉了五百斤的柴火都没事,书生哥,你就放一万个……”“心”字还没说出,就听啪的一声, 金忠坐在车沿,本能的跳下车,没什么大碍。 陈远坐在车中间,晕乎乎的,这一震,在车里一抖,手抓不稳,跌倒在车里,撞在车沿,不知道有几个包。 “车轴断了。”车把势大汗淋淋,忙把陈远从车里接出来,然后蹲下查看。 “这该死的‘吝啬李’,就知道他不靠谱,还骗我说是上好的促榆树。”他气呼呼的骂着,将套牛的绳子解下来。 “该死的。”车把势脸色通红,不知道是刚才的大话羞的还是气的。这可不像现代,车轴坏了一个电话师傅就来,不行还有拖车,他就只能过两天找人来修。 有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车把势抓耳挠腮之际。前面有车叮铃铃的行来。 四马拉车,车行得很缓慢。车是上好的梨木,毡顶,车顶四周有角,以象宫室。车帐是蓝色锦,价值不菲,车帘有小抹黄色。 跟陈远坐的牛车比起来,就像明珠和虫子相比。 然而这条虫子还躺在大路中间,挡住了明珠的去路。 隔着十多米,陈远已经感觉到了车前的四个骑马卫士的杀气。 “天哪,是皇家的车。”天子脚下,车把势也是见过世面的人,拦了皇家的路,他大惊失色,竟然瘫坐在了地上。 “哞”牛仿佛也感觉到了危险,纵步串进种着西瓜的地里。 “大胆刁民,不知死活。”皇家的威严不可犯,还能等陈远站稳。侍卫夹马,马蹄飞奔,腰间的跨刀朝他们头上挥来。 第五章 小郡主 陈远急得掌心冒汗,头上烈日炎炎,他的心中好似沸油煎着,比那烈日当头还要难熬。 金忠和车把势两个人已经吓傻了,他们深受奴役,毫不敢反抗,闭目等死。 逃,怎么逃?对面骑凶悍的马,自己两条腿,左面是土,右面是田,一望无边的平,毫无遮掩的地方。 难道大声告诉他们我是穿越着,不能杀我?或者等我记录了穿越这件事再死,留下证据,以身死告诉后人是可以穿越的? 什么乱七八糟的。 豆粒大的汗珠,从陈远的额头一颗颗地滚落下来…… 电光火石之间,陈远瞥见,那车还是稳稳当当,赶车的毫无慌乱。车后面,是几个宫女和锦衣骑士,仿佛见惯了这样的紧急场面,甚至都没有朝他们多看一眼。 “慢着,我有话说。”陈远大声喊叫。 “嘶嘶”骑士勒住马,马发出嘶鸣。 朝他们挥来的刀,在烈日下异常冰寒。 陈远急道:“车中之人身患沉疴,我等命不足惜,不要惊扰了车中贵人。” “滋滋”刀从陈远耳边划过,陈远脑袋一黑,在前世,哪里遇到这种危险过。 几根头发飘落,陈远脸色煞白,大口大口喘气。 他的话打动了骑士,骑士偏移了刀口,没有杀他。对左右示意,让他们看住陈远他们,自己打马回头朝向马车。 “吱呀。”车子终究缓缓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车中的人出声道。声音沙哑,有气无力。 “启禀郡主,是几个田舍儿车坏了,挡住了去路。”那个回马的骑士回答。 陈远惊魂未定,好在前世因为工作关系,经常也遇到突发状况。知道自己还没脱离险境,听闻车中人是郡主,忙道:“我等冒犯郡主威仪,该当死罪,然上天有好生之德,郡主菩萨心肠,求饶过我们冒犯之罪。” 车子这时候停在了离陈远十米远的地方,那个险些杀掉陈远的沉声道:“你懂医术?” 陈远摇头。 “那你如何得知郡主身患沉疴?” “回大人,小民猜的。” 骑士凛目。 “据小民观察,车行驶极其缓慢,车外的人安然若素,还偶尔观察车的行驶,深怕惊了车中人。” “如此只有三种人会引起这样,一,古稀行动不便的老者,二,待产孕妇,三,身患沉疴的病人。” 稀稀碎碎的声音,车中人掀开了帘子,漏出半个身子来。 陈远望去,她十一二岁模样,脸色蜡黄,眼睛深陷,形容枯槁,衣裳看起来很宽大。 病入膏肓,命不久,陈远心中微微一叹。 “咳咳。”小郡主咳了起来,后面的宫女马上前来帮她擦拭。 小郡主望向陈远,虚弱道:“你又如何判断我不是古稀老者呢?” 陈远低头道:“当今天下,万岁最千秋,龙行虎步,因此我断定不是老人。”朱家朱元璋七十一岁高龄去世,在他去世之前,他的长子朱标、次子朱樉、三子朱?先后去世。也正是因为这样,作为四子的燕王朱棣才成为朱元璋儿子中声望最高的人,建文削藩的时候,大家也在等朱棣的反应。这些话不多说,总之,永乐十六年,朱棣五十九岁,身体不错,还能远征蒙古,车中的人不可能是他。其他的更是年轻鼎盛,至于待产孕妇,跑到这荒郊野外来做什么。 小郡主多看了陈远一眼,对骑士道:“不要给父王添麻烦。”然后被宫女搀扶进了车内,留下几声咳嗽。 骑士得了吩咐,手一扬,立即几个人下马,将牛车抬到路边,清了路障。 叮铃铃,马车缓缓起步,朝城内行驶。 “我的天。”劫后余生,车把势和金忠抹着大汗喘气。 这是等级制度严格的封建社会,他们这些底层,冒犯皇家,皇家杀他们,比碾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 牛车是没得坐了,陈远也不愿意再坐了,索性离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陈远和金忠就步行。 张庄,因姓而得的地名,因为村里大多姓张。张家许多人在朝中做官,朝中有人好办事,因此村里的建设比较完善,道路宽敞,水利便捷,正值六月,四四方方的稻田中,不时看到百姓忙碌的身影。 这是在明朝,没有农药,种植的稻谷一般要除草两次。微风吹来,飘起清新的稻香,让他们忘记了刚才的不愉快。 陈远和金忠走到了一棵大榕树下,树有三个人那么粗,撑天的枝干树叶茂盛,如在空中撑起大伞,给来往的行人歇脚乘凉。 树下,有几块青石板,有一滩清水,咕咕的往上儿冒。 过往口渴的行人,都蹲下来,鞠上两捧来喝。 陈远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清澈甘甜,以前都是喝水桶饮用水,哪有这无污染的山泉水来得甘甜。 在榕树下眺望,村子就在对面。 歇了一会,就顺着路,走进村子。 村子里是非不少,张姓仗着是大姓,朝中有势力,自然占了最好的土地,连居住也是在一起。他们设立私塾,供张姓子女就学,若是其他姓,若是沾亲带故,也是可以的。至于陈远这种外姓,就基本不收了。 所以据金忠介绍,陈远是他老娘托了好远的亲戚,让他到江宁县崇文学院上学。至于为什么不在村里,张家排斥外姓,他老娘性子傲,也不愿意受他们气。 正说间,他们绕过小路,走进了一家民房。民房单家在一边,与张家距离十多米。陈旧的木桩歪歪斜斜围成一圈,门口一棵柚子树上挂满了鸡蛋大小青涩的柚子。 “汪,汪汪,汪汪。” “嘭嘭。” 陈远踟蹰着,正不知如何去见这位“陈远的娘。”傻呆呆的望着那陈旧的木屋。 就听一阵狗吠,撞到东西的声音。 “你这憨呆的懒货,平时供你吃,连看门都不会,专来偷鸡蛋,今天老娘非宰了你炖汤。” “汪汪。”狗从柴房里蹦出来,从陈远身边串过,三步两步串进了田间。 “小畜生,喂不熟的,躲得了吗?”随后,那个妇人手持菜刀,恶狠狠的从柴房追了出来。 因为常年务农,妇人个子不高,三十多岁,额头爬满了皱纹。 她恶狠狠的追出来,两只眼睛睁圆,一手叉腰,破口大骂,手中的菜刀随时扔过来。 陈远莫名觉得尴尬,额头冒汗,眼神望向金忠:这是陈远的老娘? 第六章 有人找事? 陈远的老娘姓樊,五年前陈远的老爹去世后,她没有改嫁,独自一人拉扯陈远。 以前的樊娘子也是温顺,丈夫死后,亲戚不帮,邻居不爱,寡妇门前是非多。受多了白眼,也就自然不再怕人,凡事也要争个赢头。 妇人猛然看到了陈远还有金忠,外人在场,她尴尬的放下菜刀。自顾道:“这条偷腥的狗,我迟早宰了它。” “小憨货,我不是让你去董家谈回事吗,你怎么回家了。”樊娘子发现自家“儿子”,唠叨起来。 “别学你爹那没用的,什么不学好,偏去学死。丢下我们娘俩,那董家以为有几个臭钱,就要老娘去求他们才肯嫁女,老娘偏不去,那董明燕生得漂亮又怎么样,骨盆小,身子细,别倒时候娃都生不出来,你是陈家三代单传,我还指望着你给陈家开枝散叶呢。” 絮絮叨叨说了半天,三句不离埋怨董家。原来老娘也是不同意这门婚事的,主要是嫌弃别人怕没生育。 陈远汗颜,不过也是,古代贵族才看女子纤细的美,至于农村,更愿意喜欢膀大腰粗的女子,原因是吃得苦,能生育。 “樊娘子,我家老爷也是一番好意,一直不忘陈爷的恩情,才许下的婚事。”金忠有点看不下去了,出声道。当然刚才陈远救了他的命,对于樊娘子骂他老爷,他没有扭头就走,只是反驳了一下。 “哼,你家老爷倒还算良心,但你家夫人呢,处处挖苦,她不就是想着让她女儿去攀县丞的高枝么。哼,不顾忌两家交情,我断然不可能让我儿去董家,董明燕连人都不会喊,我看她都没教育好。”樊娘子一边拉着陈远进屋,一边说道。看来她以前去董家,没少受气。 陈远却想了很多,樊娘子拉自己进屋。毫不犹豫就是认定自己是她儿子,看来自己是真的穿越了,而且没有之前这个陈远的任何回忆。 这三天下来,还有刚才的一幕。吃是清汤寡水,穿是布衣长衫,车是用牲畜拉的宝马,这让人怎么活?他无比怀念一个电话千万里,一趟飞机飞全球的世界,他不想再这里。 没有电脑,没有手机,没有高科技,什么都不习惯。 这等级森严的万恶封建社会,鬼才愿意在这里呆。 回去,对,一定要回去,可是,怎么回去啊。 他在胡思乱想,金忠抢上前,就算没有主人家邀请,他也急忙把陈远“失忆”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董家如何救治,如何费力。总之,陈远好端端的去了董家,出了事,他们已经尽力了,以后有事可不能怪他们。 “阿呀。”樊娘子大惊失色,连忙上上下下检查陈远,深怕少了根毫毛。 樊娘子拉着陈远的手,忐忑道:“小憨货,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陈远回过神来,看到她殷切的目光,想起后世的母亲的柔情,要是她不见了自己,得有多难过,眼睛泛酸。 不忍心告诉她真相,不忍心告诉她自己是后世的人,不是她儿子。陈远轻轻点头。 “我的儿啊,这可怎么是好,你那不成器的老爹死得早,你怎么也出事了啊,老天,你这让我怎么活。”樊娘子一把抱住陈远,落下泪来,又是心酸,又是恐惧。 陈远情不自禁,这天下,最难承受的就是母爱,可以自私,也可以无私。 樊娘子知道,她的丈夫已经去了,她的儿、她身上掉下来的那块肉,如果再有个三长两短,她这一辈子可怎么办。 陈远鼻子发酸,怎么也不忍心说自己不是陈远,安慰道:“我没事,只是忘记了以前的事。” 樊娘子将信将疑,方才检查了自己的儿子确实没有缺胳膊少腿。 “怎么回这样呢?”樊娘子没有文化,见识少,马上道,“听说村东的刘阿婆会看,我带你去看看。”说来拉着陈远要走。 陈远一听知道这刘阿婆估计又是巫医,赶忙摇头:“我没事,什么都好,只是忘了些事,这几天在董家,伯父医生道士都请给我看了,我没事。” 董家有钱,请的医生自然不差,方才金忠也说了的。樊娘子才放下去村东的念头。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都是伤心事,记不起来罢。娘前晚做了个梦,梦见村口的大树倒了,晦气,我就知道没好事。” 陈远嘴唇动了动,不知道说什么,眼前的妇人也大不了自己多少岁,喊娘是喊不出的,由她说。 樊娘子走进房间,摸索一会,手中拿着一串铜钱。 宋朝的时候,已经出现纸币交子。明朝初年,流通的是大明宝钞。不过宝钞数额大,又不易保存,所以在民间还是铜币为主。陈远看了一眼,货币上可辨认的刻着永乐通宝。 樊娘子把钱塞在儿子手里:“天要黑了,你快些赶回城里去。八月要考试,好好用功读书。这些钱你拿着,没有我再托人捎给你,城里花费大,要结交朋友,不要吝啬。对了,国师曾在鸡鸣寺修行,那里灵验,你去拜祭一下,求佛祖保佑,考试才顺顺利利。” 鸡鸣寺,离江宁好远,大半天路程呢,拜佛烧香有毛用。 看穿了儿子不在意的目光,樊娘子叮嘱道:“举头三尺有神明,不要给老娘打马虎眼,你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要去求个平安,要让我知道你没去,改天我自己去。” “好好好,我去,我去。”陈远应承下来。那么远,一个来回就是一天,眼前的樊娘子会走得多辛苦,还是自己去。 在他心理,是没法认一个陌生的老娘的,可是又是“陈远”,又不忍让樊娘子操心。 拿了钱,陈远心理觉得怪怪的,与金忠饭都没有吃,又急急往江宁县。 回去的路上,陈远继续询问金忠以前那个“陈远”的事情。 金忠之前只是应付,中午的救命之恩,让他看出来,眼前的陈远虽然“失忆”,可是一点的都不简单,于是一五一十的告诉他。 不过他与陈远不熟,知道也不多,只知道以前的陈远沉默寡言,朋友极少,性格孤僻,在江宁县的崇文学院读书,不过并不是好学生,三天两头逃课,夫子受了学费,他不学,也不管他。 陈远听的摇头,无论前世今生,这个陈远,都是个吊丝啊。 六月的天黑的晚,到了县城,落日洒下最后的余晖,金忠回董家去了。陈远一个人漫步在街上,感受这明朝的风景。 城里要比郊外热闹多了,但是明初年间,人口并不多,十多年前的靖难之役,死伤无数,再热闹其实也就那样,比起现代的小县城,都会觉得这城里人忒少了。 明朝实行宵禁的,虽说永乐盛世没有那么严,现在又是夏天。城里的人没有农忙,长夜漫漫,自然要做点什么,太晚了又不方便。现在天将黑,正是欢庆的开始。 布行、铁匠铺、当铺这些老板开始关门回家,秦淮河则点上了红色灯笼,一排排,倒影在水里,把天红了透亮。 贵族公子哥儿则带上小厮,或者成群,吵呼着要不醉不归。 陈远走了大约半个小时,折腾了半天,肚子饿得咕咕叫,无奈地不熟,一路找吃的,不知不觉来到一栋三楼高的楼房前面,只见三楼房檐上直落下一幡来,上面写着五个大字---江宁第一楼。 光听这名号也知道是老字号了,经营开始于洪武初年,东主是一户姓杨的人家,当时只是一个小店,甚至可以说是一个小摊位,而这江宁第一楼的创始人是一个厨师,因为懂得经营,仗义疏散,结交广泛,所以第一楼越做越大了,在江宁绝对可以称之为第一酒楼。 要是在当代,吃东西可不能去五星酒楼,其实味道不咋的,吃的是档次。酒店的房租经营费用很高,经营者就把这些费用摊在去消费的人身上,论食物口味,还不如一些家常饭店。 当然,陈远想进去也不行,他没那么多钱。 正要往前走,却听到里面有人高声道:“哎哟,那不是张庄的陈远吗?听说要成为董家的乘龙快婿了,怎么,连第一楼也吃不起吗?” 正主的声音阴阳怪气,陈远听得很不舒服。 “王兄,你不知道,陈远发下誓言,要高中举人,然后再迎娶董家小姐呢。”一人补充。 “哎哟。”那阴阳怪气的声音吃了一惊,然后叹道,“失敬,失敬,燕雀安知鸿鹄之志,我等冒犯了,冒犯了。”嘴里说着冒犯,却肆无忌惮的笑起来,其他几人也跟着笑。 随后就是说什么“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不自量力”之类的话。 第七章 锦衣卫 陈远摇头苦笑,他们说的是那个陈远,又不是我。抬脚欲离开,又转念一想,不对啊,现在我不就是那个陈远嘛。 踟蹰间,一个紫衫青年对他道:“兄台,既然到了门口,为何不进去。” 陈远看去,见他一米八左右,足足比自己高出大半个头,双目炯炯有神,右手持一把镶嵌珠玉的宝剑,正微笑的看着自己。 侠客?这是陈远的第一反应,指了指二楼,学着他的称呼道:“兄弟可听见二楼的这几位议论的是谁?” 紫衫青年细细了听了一下道:“他们在讨论一个叫陈远的。” 陈远学者古人的样子,呵呵道:“不才正是陈远。” 紫衫青年先是一愣,随即爽朗一笑:“既然如此,那你还得非进去不可了。” “哦?” 紫衫青年斜眼对楼上道:“有些人分明是觊觎人家董家小姐,无奈被人捷足先登,只能怨天尤人,嬉笑怒骂罢了。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这颗酸葡萄是不是应该多摆在他眼前,让他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酸的呢。” 他话还未说完,就听见二楼的几个青年怒吼:“胡说八道。” “本公子才不稀罕。” “是啊,二少爷一表人才,家财万贯,满腹经纶,前途无量,那个董明燕算什么,不知好歹,连给二少爷提鞋都不配。” “啪。”二少爷一巴掌打在他脸上,训斥,“燕儿也是你能谈论的?” 那人马屁拍错了地方,挨了一巴掌,半边脸火辣辣的,自己又打了自己一巴掌,哭丧道:“我嘴贱,我嘴贱,二少爷莫要怪罪,当我刚才的话是一个屁。” 另有一人不满道:“代强,你刚才的话可是提到了二少爷和董明燕,怎么能说是一个屁呢。” 二少爷反应过来,是啊,那样岂不是自己是一个屁,一脚把代强踢得飞远, “嘭。”然后就是代强的惨叫声。 陈远哈哈大笑,这个紫衫青年太有意思了,一句话让他们内斗起来。不过只有自己才知道是要退婚的。意气之争,没什么意思,到时候退婚,还不被人笑掉大牙。准备离开。 紫衫青年却不放过他,揽住他的胳膊,呵呵笑着,邀了进去,口里道:“相见既是有缘,我请客。” 紫衫青年练过武,陈远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根本无从挣脱。心道,既然他请客,那就去体验一下大明的星级酒楼。 其实说是星级,进楼的第一眼,就看不出什么来。里面倒是非常宽敞,一楼有着十张桌子,但是看上去不是很高档的,因为这年头的凳子矮小,有些陈旧,有的磨的透亮,有的甚至损了角,很难承托出高档来,有辱第一楼的名号,而且饭桌上坐着的人,穿着也不是非常华丽,跟陈远的寒酸也差不多。 原来明朝贵族是极少上酒楼吃饭的,因为最好的厨师都在他们家,想吃什么就吃什么,他们干嘛还出来,折腾不说,这年头没啥隔音,街道吵杂,吃个饭烦他们心情,当然去青楼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一般来酒楼吃饭的,都是寒门子弟,这寒门不仅仅是指穷人,而且指小地主、小商人,阔绰了,出来消费一下,或者一些纨绔,在家被管得严,出来才可以肆无忌惮。那种大家族有修养的,除非是在赶路的时候,否则极少上酒楼吃饭的。 这时候柜台上一位年过五旬的掌柜的迎上,笑问道:“二位客官,要吃些什么?” 紫衫青年掏出一张大明宝钞,问:“三楼可还有雅间?” 掌柜的眉开眼笑,忙不迭的点头:“有,有,二位请上楼。”随即唤来伙计招呼他们。 见陈远他们上三楼,二楼的几个公子哥先是一愣,随即就见一个公子哥脸上涨红,死死的盯着陈远。陈远见那公子哥十七八岁模样,眼神桀骜不驯,旁边还放着鸟笼等玩物,一副二世祖的模样。陈远心思老成,不屑于跟一个少年斗气,暗自好笑。 上得三楼,里面摆设精美,隔有几个小雅间。 紫衫青年选了一个靠街道的雅间。 雅间中间是一个卧榻,卧榻中间放一张矮桌,陈远学着紫衫青年盘腿而坐。 紫衫青年笑道:“若我猜测不错,楼下那位公子哥,估计在砸他的鸟笼还有骰子了。” 那可不,那位公子哥仗着自己有钱,经常在外面斗鸡走马。他对董明燕觊觎,陈远不但抢了他的梦中情人,还吃饭都坐到了他楼上,这怎么能忍。 他把身旁的玩物砸得一干二净,喊道:“老板,给本公子三楼安排雅间。” 老板问讯赶来,叫苦道:“李公子,你已经欠了本店一百二十八贯,能不能结一下账,小店本家经营,上有老下有小,可经不得公子折腾了。” 李二公子恼道:“胡说,哪有那么多。” “公子,我跟你家父亲熟识,哪敢哄骗你,你一个赊账了十七次,白纸黑字,记着呢,公子请随我去看看账本便知。” 李家做粮食和蔬菜的生意,和酒楼多有合作。李家后台大,江宁第一有钱人,不会差这点钱。可是再大的家业也不够败的。李二公子斗鸡走马,寻花问柳,每次把他老爹气个半死,早就削减了用度。 当然,家里减了用度,李二公子就没有办法吗?那就是赊账。 “好了,好了。”李公子闻言,垂头丧气,连连摆手,不满的道,“你回去,本公子常常照顾你的生意,还会差你点钱吗。” 陈远细细听了楼下的动静,哑然,却对这个紫衫青年啧啧称奇,如此洞悉人心,镇定自若,忙道:“还未请教兄台怎么称呼。” 紫衫青年呵呵一笑,自我介绍道:“在下王景弘,福建漳平人。” 这时候,店小二上来,在碟子一排儿摆在他们面前。 有几碟小菜,正中是一只烧鸭。盘子中放着两尊酒。 等店小二出去后,陈远才道:“不才陈远,刚才王兄已经知道了。” “幸会幸会。”紫衫青年轻轻说着,右手拿过酒樽,往陈远的酒杯里倒酒,然后给自己也添了一杯。 “陈兄,请。” 陈远也不客气:“多谢王兄,今天带我看了这场好戏。” 紫衫青年展颜一笑,一饮而尽。陈远也喝干,在后世多有应酬,酒量还不差。不过这明朝的酒,滋味儿确实不咋滴,很淡。陈远不喜烈酒,淡点正合适,好入喉,好谈笑,不会醉,多好。 就着窗口,欣赏秦淮河的景色。 华灯初上。 灯火通明,大街上,拱桥上,都挂满了灯笼,点上了。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河面上不时有画舫游过,船上的红灯笼倒映在水中,流光溢彩。 才子屹立在船头,红粉相伴,斗酒赋诗,好不风流。 可惜,这安宁的夜景立马被打破。 “缇骑来了!” 一声惊呼。 好似半空里打了个炸雷,江宁城里熙熙攘攘的街道顿时混乱不堪。 明太祖朱元璋亲自设立的,因为他对所有大臣都不信任,设立锦衣卫,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有诏狱,越过刑部,直接听命于皇帝。 明初,“胡蓝之狱”、”郭恒案”、“空印案”多有锦衣旗校奉命活跃其间。杀戮众多,酷吏横行,为大臣和百姓不容,朱元璋晚年老弱妇孺唯恐被奔马撞上,互相招呼着小心走避,要知道缇骑奔驰如飞,寻常人等被撞了也是白撞,前些天就有个不长眼的被撞断了两根肋骨,不知死活。 光着膀子横着走路的光棍流氓,三角眼一闪,跟老鼠似的吱溜一下缩回了角落里。 街市两边摆摊的小贩们忙着收拾挡路的玩意儿,担儿、钵儿、锅儿、炉儿,打泼的汤碗,弄翻的蒸笼,闹了个稀哩哗啦。 就连那些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刚才他们还把折扇插在脖领子后面、不紧不慢的沿街心踱四方步,对满街小商小贩谄媚的笑脸眼皮子都不夹一下,此刻也赶紧的寻个店铺站进门槛里边,微微躬身,堆起笑脸冲着马蹄声响的方向。 陈远看过锦衣卫的电视,知道锦衣卫无法无天,可是锦衣卫头子纪纲不是应该凌迟处死了吗,怎么还这么横行,好奇问道:“王兄,这是?” 王景弘脸色不变,但握着酒杯的手青筋突起,酒几乎撒了出来,哂笑:“陈兄不知道吗,这可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 王景弘接着道:“太祖亲自设立的,因为他对所有大臣都不信任,设立锦衣卫,从事侦察、逮捕、审问等,有诏狱,越过刑部,直接听命于他。“胡蓝之狱”、”郭恒案”、“空印案”,都是锦衣旗校奉命活跃其间,杀戮众多,酷吏横行,为大臣和百姓不容,太祖晚年意识到锦衣卫的弊端,下令废除。” “可当今天子,靖难之役后,为了残杀建文旧臣的后代,又恢复了,他们构陷忠良,残害百姓,无恶不作,几乎把这秦淮河的水都染红了。” 陈远见王景弘眼睛已经通红,毕竟他才二十出头,嫉恶如仇。陈远却知道锦衣卫耳目众多,避免自身惹祸,急忙道:“王兄,饮酒,饮酒。” 王景弘意识到自己失态,勉强喝了一杯,却见到街上两道人影,忙抱歉道:“陈兄,今日有事,先失陪了。”然后急急离开。 第八章 课堂挨戒尺 缇骑过去,秦淮河上仍然是一片春光。 似乎刚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不是百姓心大,而是习以为常,等哪天没有缇骑招摇了,估计还觉得不正常。 秦淮河最繁华的,自然是官营私营的大小妓院。 再过几个月就是秋闱,数万考生云集京师,一俟考试结束,纷纷光顾,便成了这销金窟最大的主顾。无数的考生都往秦淮河上寻欢作乐,人群如织,热闹非凡。河上,灯船畅游。时不时的便有学子在岸边招手一喊,船儿靠岸,那船娘温柔款款,把他迎上船去,熄了头灯。 王景弘鄙夷的看了看那些衣冠楚楚的才子,四处张望,寻找方才看见的人,却不见踪影,莫非自己看花眼了? 正失落间,肩膀忽然被人重重地拍了一记,王景弘是习武的,自然警觉,屈指如爪,反手就是锁喉、擒拿。 “呀。”拍他的人大惊失色,没料到会是这样,右手前来遮挡,但哪里是王景弘的对手,危在旦夕。 突然一声娇叱,掌心聚力,击向王景弘肘腕。 王景弘不慌不忙,放开先前那人,迎上后面的袭击。 那人招式狠厉,膝顶脚踹,打击的位置更是咽喉、脑门、颈后,王景弘自恃武力,也不惧,三十招后,对面败下阵来。 “不打了,不打了,两年没见,王师兄的武功更胜以往。”袭击者后退两步,拉开了距离。 王景弘这才反应过来,在夜光下,定睛一看,站着一白一绿两个少年。白衣少年身材颀长,头系折上巾,齐眉勒一道黑色的抹额,穿一身白色绣绫短衫,腰间紧系一条衣带,衫只及膝,衫下白绸的袴裤,裤腿系在鞋内,束缚得窄而贴身,衬得他那一双浑圆修长的大腿结实有力,腿形笔直健美。再看容貌,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当真是翩翩美少年。 绿衣少年则似乎爱美一点,就算男装,也不愿系裤腿,影响美感。她年纪比白衣少年要小一点,十三四岁模样,略微胖一点,稚嫩的脸上,还有几分憨态。 细细一看,两个少年是女子,穿男装而已。穿男装自然不是伪装成男人,而是古代衣服女子衣裙长,行走江湖不便而已。 王景弘讶道:“月荷,月美,原来是你们啊,刚才我在第一楼就看到了你们,还以为看错了。” 卓月美撅起嘴,埋怨:“还说呢,你那么高,人家跳起来才摸了你一下肩膀,你却把人家抓着,要不是月荷姐姐,咱做鬼也不放过你。” 王景弘老脸一红,赔罪道:“是愚兄的错,刚才看到缇骑,有些紧张了。哎哟,我的月美妹妹,你越来越漂亮了,活脱脱的大美人了。” 卓月美小脸红红,嗔道:“景弘哥哥坏死了,不理你了。”饶是这样,把刚才的误会忘掉了。 吴月荷十七岁,成熟得多,问道:“方才师兄在第一楼?” 王景弘点头道:“正是,认识了一个朋友。” 吴月荷笑道:“师兄眼高于顶,自视甚高,普通人可做不得师兄的朋友,那位可是哪位高才?” 王景弘一怔,摇头笑道:“师妹不要多想,那人与我不过一面之缘,平平无奇,我们的事……” 吴月荷以目示意,王景弘立刻明白。 吴月荷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师兄随我来。” ---------- 王景弘匆匆离开,陈远随后也去找“自己”的住处。 那个陈远在崇文学院读书,学院在城北,陈远租住在城北一条叫花家巷。里面杂乱居住民房,鸡鸣狗吠,还有娃娃的哭声。 陈远走到了“自己”的房间,房东也不阻拦。他自顾开门进去。门没锁,里面就几本破书,一张床,两套换洗衣物,连张桌子都没有。 陈远躺在床上,思量以后的打算。 自己这半吊子,读书是考科举是行不通的。明代八股文之难,策论,文笔,字迹,都要求极高,就算当代的汉语文学博士,到了古代科举也是干瞪眼。陈远用惯了电脑打字,毛笔写字像鸡爪一样,就不去凑热闹了。 经商,其实也是行不通,士农工商,商人地位极其低下。没有背景,没有资金,无法启动,布匹、粮食这些都被大家族商人垄断。至于行脚商,苛捐杂税,官府能教人做人。所以经商还是不要想了。 发明飞机,搞科技革命?呵呵,那还是做梦来得现实一点。 前路茫茫啊! 陈远想了半夜,想不出所以来,沉沉睡去。 次日,陈远醒来,想到“自己”还是学生,就打算去学院看看。 来到教室外,里面正书声琅琅,神情严肃的夫子手拿戒尺在课桌间踱步。 这好像不对啊,好多都是十三十四岁的。陈远摸摸后脑勺,想一想便明白了,像自己这般十七八岁的,要么早就中了童生,等待明年的“岁试”和“科试”了。没中的,那也觉得没了希望,谋其他生路去了。 感觉好像一个高中生来上小学似的。这时。一个学童读书不专心被抓到,徐夫子将戒尺往桌面敲一敲,那倒霉蛋便得乖乖地把小手伸出来挨一戒尺。 “老师!”陈远叫了一声,徐夫子这才注意到在门口站了一会的陈远,皱眉道,“好没规矩,叫夫子。教了你这么多年,连礼仪都忘了耶,该掌手心。” 这?陈远一呆,还没反应过来,徐夫子已经拿起他的手掌“啪啪啪”就是三下。 “嘶”陈远倒吸一口凉气,古代的老师惹不得,不是叫老师吗?初来乍到,谁知道叫夫子啊。 徐夫子噂噂教导:“礼也,所以事神致福也。孟子言,礼之实节文斯二者,盖因人心之仁义而为之品秩行。为民,为人子,为学者,岂不知礼呼?” 陈远听得头大,完全不懂。终于听他道:“去自己的位置坐下”。于是走到一处座位坐下,谁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拿出刚才准备五经中的《中庸》,眼睛却在四处扫。 教室内的学生约有二十五六人,年龄相差很大,小到拖着七八岁儿童,大到像陈远这般十七八岁的少年。 由于年龄相差大,进学时间又不统一,所以教学内容也是不同的,像刚入学的孩子,一般是教授《三字经》《百家姓》之类的识字读物,而大一些的则学习《千字文》《算术》等,像陈远等的进度已经到了《诗经》《论语》等了,此外,还会教授六艺。所谓六艺,是礼、乐、射、御、书、数六种技能。 “继续读诵!”夫子敲打戒尺。 于是乎,学生们摇头晃脑,你读你的,我读我的,内容均不一样,互不妨碍。到有两个年龄大的少年对陈远挤眉弄眼,看来是熟悉陈远的,陈远报以一笑。 诵读过后,夫子便拿着戒尺走到了讲台,开始讲课。 徐夫子五十多岁,脸干瘦,下巴留着长须,一看就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古板。 徐夫子在讲台上说了一堆的之乎者也,陈远啥都听不懂,百无聊赖,心想以后还是少来的好。 突然,徐夫子在讲台上放下戒尺,目光逡巡了一圈。学生个个缩着脑袋,陈远根据读书的经验,知道这老头要提问学生了,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正想着,徐夫子目光便落在陈远身上,表情严肃地道:“学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心似平原跑马,易放难收。求学之道在于不断努力,不能有丝毫松懈。陈远,你屡教不改,学业松弛,且背诵一遍《论语》,若有错漏,老夫要重罚!” 瞬时,教室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陈远身上,一些少年甚至露出幸灾乐祸之色。 陈远也察觉到徐夫子眼神中的不善,心中很是郁闷,《论语》,话说以前读小学六年级好像学过一点,可是,我现在只记得一句:子在川上曰,大河,你特么真大啊。 陈远硬着头皮站起来,脱口道:“子曰……”声音戛然而止。 然后,没有然后。陈远就记得那两个字。 徐夫子小胡子一抖一抖,被气到了。 陈远暗道惭愧,谁知道会穿越,谁会背这些啊。 徐夫子长吁一口气,双手放到背后,问道:“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而不习乎?这句作何解释?” 他干瘦的脸上布满寒气,要是陈远答不出,这顿戒尺,估计会下死手。 第九章 南北才子争斗 作为一个读过大学的人,理解能力还是很强的,背不出论语,你说古文,我总能理解。陈远思索了一下,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道:“曾子说,我每天多次反省自己,替别人办事是不是尽心竭力了呢?与朋友交往是不是诚实守信了呢?师尊传授的知识是不是温习了呢?” 徐夫子不由眼前一亮,有些意外,陈远背不出论语,但解释显浅易懂,却无差错。 “嗯,不错,且坐下!”徐夫子捋着胡子淡淡道。然后继续授课。 陈远暗自松气,躲过一劫。 一天下来,陈远听得头昏脑涨。幸得以前的陈远孤僻,这次搭理他的同学少,否则不认识他们,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想起在古代学堂上了一天课,陈远想想就觉得好笑。 次日,陈远果断当起了逃学书童。准备去那鸡鸣寺走走,一是应樊娘子要求,二也想到处走走,看有没有什么可以谋生。 古寺崔嵬俯帝城,攀跻渐觉旅愁轻。楼台寒入三山色,砧杵秋高万户声。向夕张琴依竹坐,有时待月伴僧行。从来禅室多心赏,几席无尘梦亦清。 鸡鸣寺改半山颓,永济荒凉灵谷灰。独喜清凉名实好,赞幽耽僻有谁来。 文人墨客,对鸡鸣寺多有描写。 而大明皇帝朱棣,晚年因为噩梦多,也常常到鸡鸣寺,聆听梵音。 鸡鸣寺里面有十进殿堂,占地广阔。因为永乐皇帝的原因,通常不允许民间百姓前来上香。但人间哀苦过多,人们总希望祈求神灵庇佑。永乐也不能夺百姓所爱,又有国师姚广孝是僧人,受人敬仰,所以皇帝不到的时候就不戒严。 所以香火鼎盛,络绎不绝。 梵音袅袅,确实是一处通幽的仙境。 陈远经不住感叹,却不自觉挡了别人的去路。 陈远露出抱歉的神情,正要让开。 “我从不给蠢货让路。”对面的少年双手抱拳,哼道。 陈远望去,原来是两个华服公子哥儿,说话的面如敷粉,十三四岁模样,正处于变声期,属于的难听公鸭嗓子。年长的二十岁左右,气度不凡,英眉朗目,穿着一袭道袍腰束锦带,头戴六合一统帽,帽顶缀着一块水晶,十分俊俏,手里还随意把玩一把小金扇。 陈远微微一笑道:“我正好相反。”于是退到了一边。 少年脸涨得通红,准备以拳脚找回场子。 “六弟,不要胡闹。”道袍男子制止了他,道,“兄台可是来拜佛的?” 陈远摇头:“我心中有佛,不拜佛。” 道袍男子嗤笑不已,目光凌厉,道:“你可知我曾修道,号长春真人,我从师傅处学得些占卜、测算,我看阁下头上乌云,嘴角生纹,恐不日有灾祸。” 陈远一惊,见那个六弟看好戏的模样,原来对方还是要为他弟弟找回场子。心中暗笑,我都穿越了,当我是吓大的? “兄台可知我也曾修道?” “哦?” “在下跟随师傅修行五年,也学习过占卜、测字、推算,号武功山人。”陈远迎风而立,到有几分仙风道骨,除了衣服寒酸。“我观阁下额头有暗,面色阴沉,此主晦暗,阁下将痛失尊敬的人。” “你,你”六弟指着陈远,愤怒说不出话来。 道袍男子面色阴沉得可怕,他威胁陈远有灾祸,哪知道对方反诅咒自己。目光逡巡一会,反而笑了。 陈远微微拱手,越过他们,朝寺里走去。 道袍男子不急着离开,却见几个下人模样的急急过来,小声道:“公子不好了,文渊阁大学士胡学士去世了,太子殿下令你速速回去。” 听闻自己的老师去世,道袍男子十分难过,想起了当年老师教导自己的一幕幕,随即一震鸡鸣寺望去,陈远的身影没入寺中。 寺里梵音袅袅,陈远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宁。 这与后世的纯旅游不同,货郎也好,行脚的客人也好,书生也好,来这里都是有所求的,他们焚香祈祷,好不虔诚。 “哗哗。”江南的天气多变,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没有任何征兆,突然下起大雨来。 雨点与黄豆般打落在人的身上,令人生疼。滴在地上,溅起新泥,撒在房顶,听闻乒乒乓乓的作响,好似战斗一般。 香客纷纷朝佛堂内避雨,陈远也在其中。 佛门重地,本来大家也安静。不过一会,就有五六个才子模样的书生嫌弃的站到了一边,与其他香客拉远了距离。在他们心中,贫民贫苦,粗鄙不堪,一般的贵族,他们又嫌弃别人为富不仁,胸无点墨。 陈远细细看去,为首者一米七五左右,身材颀长,朱唇粉面,端的是十分英俊。手中折扇轻摇,倒是翩翩公子。 英俊公子感叹道:“万里辞家事鼓鼙,金陵驿路楚云西。江春不肯留行客,草色青青送马蹄。刘文房说,金陵不愿留客,我看这江南的风景,却是要把我等留在这里了。” 身旁微胖的书生道:“德昭兄明年必定高中,这金陵,自然是要留住你的。” 英俊公子拱拱手:“宗怀兄不要谦虚,明年的榜上也有兄台。” 好大的口气,周围的人暗自打量他们。有的羡慕,有的嫉妒。 一个青衣小褂的看不下去了:“你们世居江南,得天独厚,我们北方常年战乱,但我们刻苦专研,却也未必会输给你们,子曰,谦虚谨慎自矜其智非智也,谦让之智斯为大智,谦让之勇斯为大勇。” 那几位江南才子脸色一变,英俊公子:“足下是?” 青衣小褂读书人回道:“不才张攒张子余,河南开封人,敢问足下贵姓。” 英俊公子还未回话,微胖的书生抢道:“在下李居正字宗怀,江西吉安府吉水人,这位可是江南第一才子,李骐李德昭,福建福建府长乐人。” “失敬失敬”。张攒嘴上说着,却没有半点羡慕。 明朝建立之初,朱元璋就决心实施科举取士的制度,欲把天下所有有才华、有知识、有抱负的能人志士招于磨下,为朝廷效力,巩固大明的基业。 然而洪武三十年,却发生了一件大事,让南北仕字对立起来。 洪武三十年的会试,主副考官刘三吾、白信蹈从全国几百名举人中,点出五十二名贡生,其中又以宋琮为贡生第一,上报给了皇帝。经皇帝过目,会试发榜。贡院的负责官员将贡生名单抄录在黄榜上,张贴在贡院门口。然而黄榜刚一贴出,立即群情哗然,引来纷争。黄榜上北方举子统统落选,从第一名的宋琮到最后一名的刘子信,全部都是来自江南的考生。接下来的殿试,福建间县的陈某又被取为状元,北方举子愈发不满。于是他们认为,由于主考官翰林学士刘三吾、副主考官白信蹈都来自南方,就有意压制北方オ子而祖护南方人,使得南方的考生都得以高中,而北方考生无一中选。 朱元璋其实本来就对南方地主知识分子有些不满,又因为国家要加强北方边境防守,北方正是用人之际。这一科选出的进士都是南人,他就有些不快。于是他又下今翰林院侍讲张信主持会试复查。经过二十多天的锁院查卷后,张信向朱元璋如实禀告复查结果:“南北考生成绩相差确实悬殊,就连最后一名的刘子信,也比北方的优秀者高出许多。北方人的试卷,仅能列为第五十三名,不能重新更动。”朱元璋听后,认为是张信故意把成绩差的试卷拿给他看,勃然大怒,命令刑部立即捉拿刘三吾、张信、白信蹈三人,严加审问,要求他们说出会试实情,结果刑部同腾了好几天大人仍旧丝毫不肯改口。刑刑部官员只好拿出之前办胡案、蓝案时大携刑讯通供的本事来,还将三人家着几百口全部打入天军,终于查出了一个涉及六百多人的大型“徇利弊”集团,上报给了皇帝。朱元璋明明知道是冤案,但为了平息北方土人的愤怒,于是御笔朱批,称刘三吾、白信蹈是蓝党,张信是胡党,有谋逆之心。刘三吾因年事已高,流放充军,直到建文初年,才被召还京师,参加撰修《春秋大全》而张、白两位则被凌迟处死,涉案大臣和受牵连者或杀或流放有数十人。这一年所选进士全部废除,当科状元则以行贿罪被判处死刑。 就这样后,南北仕子彻底对立起来。 挑战江南才子,李居正不懈道:“子余兄,我看你口齿伶俐,也算几分本事,不如文章比高下,对对子如何。” 江南才子五六个人,张攒就一个人,这摆明了欺负人啊。 李居正又道:“我们自然不会以众欺少,也用不着德昭兄,你我一比如何。” “一言为定。”张攒立马答应。 李居正道:“宠辱不惊,看庭前花开花落!” 张攒马上答道:“去无留意,观天上云卷云舒。” “绿水不无忧,因风皱面。” “青山原不老,为雪白头。” …… 半柱香下来,两人你来我往,对了十几个,大家看得啧啧称奇。 李骐轻轻摇折扇,含笑而立。李居正也镇定自若,而张攒则额头已经冒汗了。 陈远看得烦躁,前世搞调解多了,不想这场闹剧继续下去。 “且慢。”他突然出声打断了比对的两个人。 大家刷的一下把目光都看向他。 第十章 卖面条的姑娘 “足下是?”李居正率先问,语气有些不善,再给他点时间,就打败那个北方才子,杨眉吐气了。 “在下陈远,江宁人。” 李骐微笑:“不知兄台有何见教。”举手投足,温文尔雅。 “我看两位比对,十分有意思,这样下去不知何时才能分出胜负,我才疏学浅,听说过一个对联,请两位帮忙解惑,答上者为胜,如何?” 李居正正要反对,李骐仿佛看穿了陈远调解的意思,他虽自负,却也不愿得罪北方的才子,遂先道:“好,陈兄不防说来听听。”他这样说了,李居正也没法反对。 既然要调解,自然找千古绝对,陈远略一思索,道:“李广射虎,弓虽强但石更硬。” 这说的是一个典故,李广出猎,见草中石,以为虎而射之,中石没镞,视之石也。因复更射之,终不能复入石矣。对联说李广射虎,弓很精良,却不能射穿石头,且前两字组成第三字,要对极为困难。 李骐学识满腹,乍一听不觉得对联难,再一想,便明白其中的妙处。皱眉细想,竟无法作答。 李居正和张攒绞尽脑汁,自然也想不出答案,拱拱手表示答不出,这样,就算双方平手了。 “陈兄可有答案。”李骐笑着问。 陈远摇头:“我正求各位解惑呢。”其实下联他心中有,他不是来显摆的,只是为了化解争斗,自然不愿意说出来。 这时,雨停了,张攒朝陈远拱拱手,感激援助之情,随即离去。香客们继续点香焚告,一如刚才的事没有发生。 太阳重新升起,被细雨涤荡过的南京府洗去了尘埃宛如新生,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远出了鸡鸣寺,也不忙着回江宁,漫步在玄武街上。店铺都开着门,街道两侧,冒着热气的摊子又支上,摊主大声吆喝着招揽着生意。赶码头赶市集的百姓熙熙攘攘热热闹闹,一派繁忙的景象。 陈远缓步走在这样的大街上,脸上带着笑意。很享受这样的街景,丝毫没有觉得这很嘈杂,相反,充满了烟火气的生活,给人无限的希望。每次置身于这样的街市上,给人的感受都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积极的生活着。无论处于怎样的时空,怎样的环境之中,每个人都像是野草一样顽强的活着。 听着叫卖,陈远不觉肚子有些饿,看了看已过晌午,走进了一个面摊。此刻已经聚集很多如行脚商人,或者码头苦力在这面摊左近吃务饭,摊子搭了一个棚子,放了三张桌子,几张凳子,已经客满为患,不少捧着粗瓷大碗蹲着唏哩呼噜吃面的人。 “哎呦,客人,吃碗面,正宗的葱花面,快来入座。”摊主是一名瘦瘦的老汉,见到陈远走来,那老汉忙打招呼。 陈远还在犹豫,看人满为患,估计物有所值,他也不忌讳这些地方,但是没有坐的,总不能跟他们一样蹲着吃。老丈一边用布巾快速的擦着凳子,老汉一边笑着说道:“来,来,坐这里,客人请”。 陈远坦然一笑转头坐下,一旁一名捧着海碗吃的满头大汗的货郎大声埋怨道:“老郑头,适才你说没座,怎地这人来了你便有座了?欺负人么?” 老郑头笑骂道:“你能跟人家比么?这位公子气度儒雅,将来是要考科举当官的。你大字不识一个,跟老汉一样一辈子当苦力挣命,也来比么?” 靖难之役,多少读书人被残杀。永乐后期觉得人才匮乏,又大力提倡读书,因此在民间读书人地位极高。 这就大大的刺激了陈远,我要不要回去好好学习呢。 那货郎撇撇嘴道:“当大官么?那可未见得。你怎知他便能考上?你要拍马屁,莫不如把你家的闺女许给这位公子。” 老郑头还没说话,灶头上围着碎花蓝群少女园睁双目嗔道:“铁拐李,热面烫不住你嘴巴么?人家又没得罪你,你干什么咒人家考不上科举?再有,我要嫁谁,管你什么事。” 那名叫铁拐李的浑不在意,似乎开玩笑惯了,挥着筷子道:“得得得,算我错了,不过莲儿,还是听我一句劝,你家爹爹一点都不靠谱,老是给你介绍读书人,那些人花花肠子多着呢。我看还是我家水生好,人又直,干活又卖力。” 少女翻了个白眼道:“那你嫁啊。” “那是我儿子,我嫁什么嫁,呸,算了,迟早你会明白的,等你被读书人抛弃。”忍不住嘴里嘀咕着。 “你说什么?”少女听不下去了,一手叉腰,舀起一勺热汤园睁杏眼作势要泼,那铁拐李三步两步躲得远远的,再也不敢靠近了。 周围的人哈哈大笑起来,陈远也笑了起来,这个铁拐李也是,做媒也这么直接,嘴不好,咒别人姑娘,人家能愿意么。再看那姑娘,模样倒也清秀,比他前世的女朋友漂亮多了。 陈远笑道:“其实铁拐李说的不错,我读书也只是半吊子。学海无涯,有的人,一辈子也考不上科举,这也是常事。” “公子你可谦虚了,谁不知你们读书人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但也有人小声嘀咕:“来老郑头这里吃饭,想来家境不咋的,读书人,讲究着呢。” “虚,小声点。” 这些话陈远自然听见了,却不在意。在驻村的时候,扛救济米上山,挖水沟,扑灭火灾,后世的读书人,还真没现在十指不沾阳春水读书人那么讲究。 “公子,你的阳春面。”不一会,姑娘就捧一碗热气腾腾的面上来,俏生生的望他,微厚的嘴唇,增添几分喜气儿。 香气四溢,陈远虽饿,但这清油葱花面条,他拉起筷子,却没有吃。 姑娘不知道哪里不对,耐心询问:“客人,不合胃口吗?我再帮你换一碗。” 陈远皱眉道:“姑娘,没有辣椒么?” “辣椒?”姑娘愣了愣,随着瞧向自己的老爹。 老张头也是一脸茫然,摇头道:“公子,老朽痴活五十有四,从未听闻‘辣椒’这东西。” 原来辣椒是清朝才在云贵地区流行,之前没有任何人吃。 陈远想想,以后得去找找这东西,作为一个四川人,无辣不欢。但并未想过这是商机,吃惯了清汤寡水的明朝人,突然给他们辣椒调料,他们还真不一定适应。 陈远点头道:“那算了。”随即吃了起来,面馆手艺不错,有几分味道。 他吃的时候,却觉得有人看着自己,抬头却见是那个姑娘,疑惑:“姑娘,有什么不对吗?” 姑娘并不脸红,笑道:“读书人就是不一样,吃东西也这么文静。” 陈远呵呵笑道:“我这可是冒充的读书人,说不定下次姑娘见到我,我在田里插秧呢。” 姑娘抿唇而笑:“要是那样,我就去给公子送水。” 这话说得直白,送水,那可是只有自家媳妇送,放在大明,读书人要么觉得面片儿姑娘轻浮有辱斯文,要么自己羞了个大红脸,陈远二十一世纪来的,玩笑开多了,只觉得多了几分亲近。 陈远认真点头:“那感情好。” 姑娘却转移了话题:“多吃些,才有气力读书。读书费脑子,一定要吃饱。还有啊,也莫要熬夜,熬夜伤身子呢。”姑娘点头说话,颇有深意的看了陈远一眼,转身回灶头忙活去。 陈远一边吃一边道:“多谢姑娘哈。” 见那些货郎投过来羡慕的目光,其中不乏年轻小伙,陈远心道,读书人身份还真好用。 就在他低头吃面的时候,突然一呆。 他看到,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用几个红薯哄一个孩童。 红薯,当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种红薯,对啊。陈远一拍脑门,赶紧结账,朝那对祖孙跑去。 第十一章 要债的来了 红薯,又叫番薯,是在十六世纪末才有吕宋(今菲律宾)传入大明的。红薯有“补虚乏,益气力,健脾胃,强肾阴”的功效,使人“长寿少疾”。还能补中、和血、暖胃、肥五脏等,这在本草纲目都有记载。 更重要的是,在这粮食产量极低的年代,红薯能够让广大老百姓多吃一顿饭。 我没有发明的本事,士农工商,我可以搞种植引进啊。不求富贵,至少这辈子可以不愁吃穿。 陈远匆匆结了账,瞥见那对祖孙上了一顶轿子,非富即贵。 想来也是,这时候番薯在大明还没有种植,想来是不知道种植方法,郑和下西洋,没有理由不知道这种农作物,可能只是觉得新鲜,带几个给好友尝尝鲜而已。 此时街上人流穿梭,轿子很快不见。 我的红薯梦,陈远咬咬牙,从熙攘的人群中使出吃奶的力气挤过去。 穿了几个街道,才追上那顶轿子,可是又犯难了。 轿子由四个青衣大汉抬着,转眼又要进入另一条街道。 难道冲上去说:老奶奶,给我几个红薯? 或者说:老奶奶,我看你富贵逼人,慈眉善目,健康多寿。哄得她老人家高兴了,赏我几个红薯。 再想一下轿子就没有影了,我的红薯梦,我的红薯帝国。陈远心一横,决定拼了,决定拼了,成大事不拘小节,我讹。 碰瓷,哼哼,谁碰谁知道。 说时迟那时快,陈远一个纵步,摔倒在轿子跟前。 几个大汉忙停下轿子。 陈远见他们不慌不忙,看来都是经历过许多事故的人。 他闭上眼睛,手舞足蹈,痛呼不已。 “哎哟,哎哟,你们撞到我了,痛死我了,哎哟,我的腿,我的腰,哎哟,肋骨断了,赔,你们赔,医疗费,精神损失费,安置费,一样也不能少。” 几个壮汉愣了愣,见过喊打的,见过喊杀的,没见过书生倒地耍赖的。 一、二、三,老人家心软,出来就好办了,先把事情说严重点,然后就只要几个红薯,完美。 “哎哟,奶奶,您不记得我了吗,您老人家还记得大明湖畔的夏……天的那个雨天吗,我看见您老人家还施舍了乞索儿饭吃呢,哎哟,您不能放任您家的恶仆当街伤人而置之不理啊。” 陈远一边哭一边奇怪,怎么还不出来,哭得更带劲了。 “哗啦”终于听到了帘子的响动,陈远暗喜。 “奶奶,没想到您慈眉善目,也是草菅人命,祸害百姓吗,奶……呃奶……”陈远睁开一只眼睛,差点咬着了自己的舌头。 只见在自己跟前,立着一个绝丽的身影,白衣白衫,长裙轻拂,秀发低垂。恍如空谷幽兰,在这喧嚣的尘世,再也容不下任何。 陈远从未见过这样绝世的美女,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说好的老奶奶呢,说好的红薯呢,轿子没错啊。 其实贵族的轿子很多都一样,陈远确实是认错了,不过没有看出来而已。 周围人聚集过来,指指点点,一个寒酸书生,讹到了一个绝世美女头上,还喊了人家半天奶奶,好多正义感的少年义愤填膺,要不是那几个大汉杵在那里,还真要上前演一番英雄救美。 白衣少女十五六岁,轻轻道:“公子,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难?”珠圆玉润,如同天籁。 陈远讪讪跑起来,支吾道:“是这样的,我刚才看到一个熟悉老奶奶进了轿子,想认识一下。” 见姑娘似笑非笑,没有被骗到,陈远只好老实道:“好,我刚才看见那个老人家吃一种叫红薯的东西,有心想讨要几个,出此下策,没想到……呃,姑娘,你信嘛?好,说来我自己也不信,可事实就是这样。” 白衣少女愣了愣,他也不知道红薯,只道是眼前的少年再度欺骗自己,不过看他眼神又不像,好在她涵养好,并不生气,而是轻轻道:“公子,还有其他事吗?” “没有了,没有了。”陈远老脸一红,连连摆手,飞也似的溜进了人群,喊了别人半天奶奶,这下误会大了。 白衣少女也不叫人追赶,优雅的钻进了轿子里。 周围人一片唏嘘。 “啧啧,这莫非是天上的仙女不成。” “可不是,那可比妙玉楼的窑姐儿漂亮千倍,不,一万倍。” “呸,你什么比如,窑姐儿能给这仙女相提并论,我要杀了你。” “啊,兄台饶命,我嘴贱,我嘴贱。” “可是,这漂亮的仙女,从来没有见过啊,是哪家的闺女。” “我决定了,我要让我爹上她家提亲去。” “子墨,你就别想了,这女孩的家庭,说出来吓死你。” “少游,莫非你知道?” 叫少游的男子神秘一笑,一群人围了上去,询问不停。 少游摇着扇子,口中喃喃:“不可说,不可说也。” 误会了一场,陈远觉得玄武区也不好呆了,直接走路回了江宁自己的租住处。 “嘿,陈童生,你可算回来了,本公子可等你好了半天。” 陈远刚进院子,就算传来一道令人讨厌的声音,定睛一看,但见四人正朝他行来,说话者正是中间那位,约莫十七八岁,四方脸,蓝衫穿得随意,挽起袖子,身后跟着三名青衣小帽的家丁。 陈远脑中飞快地运转,这家伙叫在扬州第一楼撇见过,不正是那个喜好斗鸡走马的李二公子嘛,这货虽说不上无恶不作,但也绝对不是什么好人,找上门定然没有好事。 那天没有正面接触,陈远不动声色地道:“原来是李二公子,什么事劳烦你亲自登门?” “哎,打住,老子最恨别人叫我二公子。”李二公子十分不满。 哦,看来你也怕二啊。从酒楼他的行为看来,这货觊觎董明燕,陈远陪笑着呵呵两声,道:“原来是李公子,不知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李二公子把扇子插在自己的衣领里,从怀里摸出一张白纸,不耐烦道:“少给我打马虎眼,还钱。” “对,还钱!”几个家丁仗着少爷的气势,指手画脚,狗腿子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 陈远先是一怔,莫之前的自己像他借过钱,没道理啊。不过自己刚穿越来,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赔笑道:“李公子,前几天我中了邪,忘了很多事,能不能把借条给我看一下。” 李公子听他说中邪,眼里一喜,咳嗽道:“我告诉你,可别耍什么花样,本公子有的是手段弄你。” “是,是,公子聪明睿智、足智多谋,在下哪敢耍手段。” 李公子哼了哼,伸出右手,把拮据给陈远看。 陈远扫了一眼,只见上面写着:兹有江宁张庄陈远借李斌款五百两,利息三分三,三个月内还清,口说无凭,立此为据,大明永乐十六年三月二十二日。 五百两,陈远咂舌,现在把自己卖了也不值这么多。 只借三个月,今天貌似就是六月二十二,借条,到期了。 这,陈远瞠目结舌,别看利息只是三分三,这玩意可是按月计息利滚利的,举个例子,借款五十文钱,一个月后就变成六十七文钱,两个月变成八十九文钱,三个月后就是一百一十八文钱,足足翻了一倍多,非常变态。 五百两,还是高利贷。陈远只想说一个字,靠! 第十二章 蓝衣女侠 陈远暗叹了口气,低声道:“李公子,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样,你去我屋里,看有什么值钱的,你先拿去。” 李公子示意下,三个家丁冲进房屋,一顿乱搜。 结果显然易见,除了一床被子两件换洗衣物,什么也没有。 几个家丁一脸颓丧的跑出来报告:“少爷,这厮是个穷鬼,什么都没有。” 李公子早料到如此,呵呵道:“陈远,白纸黑字,也莫怪本公子欺负你,还不起钱,就随我去见官。” 陈远大惊,慌乱道:“李公子饶命,见了官,莫说我这瘦弱的身板经不起板子,要是被我老娘知道,也得活劈了我。” “你真的没钱还?” “真的没钱还。” “那就随我去见县令大人。” 陈远连连作揖:“李公子饶命,李公子饶命。” 李公子见陈远急的满头冒汗,十分恐惧,才拉长了声音:“要饶过你嘛——唔——也不是补可以。” 陈远忙道:“谢谢公子,公子大恩大德,小的来生再报答。” “呸,谁要你来生报答,老子都不记得上辈子谁欠我债呢?” “那?” “很简单,没有钱还,你不是还有董明燕吗?把他抵给我。”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陈远心中明然,道:“可是,她不是我的人啊。” “不迟早的事么,你甭管,立下字据,抵给我就行。” “哦,好。”陈远转身进屋里,慢悠悠的拉出了纸和笔。 李公子催促:“别拖延时间,本公子等会还要万花楼呢。” 什么万花楼,怕是拿了字据,立马去找董明燕,说自己如何低劣,然后搅黄这婚事,然后有机可乘呢。陈远心道,就算没有你,这婚事啊,也要黄滴。 陈远拿着笔,磨蹭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有写。 “快点啊。”李公子不耐烦之极。 “可是,李公子,我不会写啊。” “蠢货,读了这么多年书,不会写字据?” 陈远老实的点头:“李公子,你也知道我这人笨,又三天两头逃课,对于这个,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李公子气急败坏,想揍陈远一顿。不行,揍了他字据没到手,美人没有着落,忍,我忍,李公子重重舒气。 指着家丁道:“阿三,你写。” 阿三苦瓜脸:“少爷,我连自己的名字都不会写。” 真是蠢材,李公子望向另外两个,都纷纷摇头。不得已,自己去握笔,可是想了半天,赌博,嫖什么都会,写这个,他也是文盲啊。 陈远突然一拍脑门:“李公子,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呃,什么?” “本朝《大明律》明文规定:凡私放钱债及典当财物每月取利并不得过三分,年月虽多,不过一本一利,违者笞八十,以余利计赃,重者坐赃论罪,杖三百。李公子给我的放贷三分三,似乎不合规矩。” “呃。”李公子小手一抖,墨汁滴到纸上,染黑了一片,埋怨阿三,“都是你的馊主意,什么三分三,也看看大明律。” “还有。”陈远不慌不忙道,“伪造字据的时候,数额不要太多,否则字据上要写明借贷用途,还要有证明人。” 李公子的血从脖子一下子涨到了脸上,十分精彩,吃吃道:“你,你早看出来了。” 陈远点点头:“看到字据就知道了。” 李公子把笔狠狠的砸到地上,踹了阿三一脚:“你不是说他中邪失忆了吗?都是你的馊主意。”指着陈远怒道:“你——耍——我!” 陈远微笑道:“是你先耍我的。” “扑哧!”蓦然有其他的笑声传来。 陈远几人望去,原来在院子的墙上,骑着一个蓝衣少女。细细看去,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眸子澄澈如水,头系折上巾,齐眉勒一道黑色的抹额,穿一身蓝色绣绫短衫,腰间紧系一条衣带,身材颀长,脸上在强忍着笑意。 李公子看得呆了,好个美人,他敢说,比江董明燕还要美上三分,不,五分。 陈远也十分惊艳其美丽,笑道:“姑娘,看戏,可是要收钱的。” 李公子听到陈远的话,醒过来,在美人面前,怎么能失去威风,指着陈远道:“都给我上,好好教训一下。” 阿三等得令,凶神恶煞扑向陈远。 一道蓝影风一般自三个恶丁身边卷过,激起了阿三鬓边一缕头发,冷厉啸音还未停歇,“碰碰”地一声短促的鸣响,就听闻三个恶丁的惨叫。 蓝衣少女收了攻势,笑意吟吟的站在陈远身前。 李公子额头的冷汗从脸颊滑落,“咕咚”吞了一口口水,吓得跌坐在地上:“你……你……”说不出话来。 蓝衣少女:“还不快滚!” “我滚,我滚。”李公子得蒙大赦,一溜烟跑出了院子。 “少爷,等等我。”几个恶丁鼻青脸肿,再也不敢看白衣少女,呼啦一下也跑了。 蓝衣少女这才回头对陈远笑道:“不知道这可抵不抵看戏的费用。” 陈远呵呵道:“足够,足够,听十场都够了。” “好啊,那我听十场。” 陈远立马摇头:“那不行,我一个文弱书生,这种事情,再也不想遇到。” “噗呲。”蓝衣少女一笑,如春风撩人。 陈远自顾拾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毛笔,就听姑娘道:“方才我听你说什么大明律,头头是道,你就不怕露馅?” 陈远一怔,暗想她怎么知道我忽悠人的。 姑娘仿佛看穿了陈远心思,解释道:“若放点高利贷就鞭笞八十,重杖责三百,那不打成一滩烂泥了。哪还有这么多高利贷的人。” 陈远眨眨眼,也是,自己也疏忽了,呵呵道:“我可记不得,反正他也不会懂,忽悠一下,能忽悠一下就算赚了,忽悠不到,结果还是一样挨揍。” “还得多谢姑娘,要不是你,我就惨了啊,改天请你喝茶。” “为何改天?” “诺,你看,衣服都没得换的了,现在我很穷啊,权且记下。姑娘叫什么,哪天我发达了,请你。” “没诚意!”这声音远远的飘来。 陈远抬头望去,姑娘已经翻墙而去了。 陈远愣住,大白天的,门开着,为啥要翻墙呢。 第十三章 狼来了 江宁城街上,两个公子哥儿吆五喝六,好不风采,身后跟着几个青衣家丁。走过的地方,行人自动避让,两个公子哥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董少爷,昨晚翠花姑娘如何?”李二公子李斌对着董少爷神秘的询问。 这董少爷正是董明燕的二哥,董明况,长得倒是有模有样,不过也是不学无术,喜好斗鸡走马,常在赌场和妓院流连。 想起昨晚翠花昨晚的肆意逢迎,董明况心里一荡,满足道:“嘿嘿,那妞真够劲。枉我走遍秦淮河,竟然还有这样的极品。” 就你也算走遍秦淮河?李斌心里不屑,你倒是想,你家里也没那个钱,找的都是那些过了时的老姑娘,便宜实惠又对付,一个小翠花就能让你美几天。李斌道:“那是,只要董兄喜欢,秦淮河极品多的是,董兄慢慢品尝。” 董明况心动:“真的?” “董兄,说这话就见外了,咱们,谁跟谁啊。” “对,对。”董明况满心欢喜,拍拍李斌的肩膀,“我知道你的心思,那陈远算什么东西,燕儿也得听我这个兄长的,你的事,包在我的身上。” 李斌更加殷勤了。 “走,第一楼去。”李斌勾上他的肩膀。 董明况自无不允,可是却被一个人挡住了去路。 那人身子不高,但面如寒霜,握紧拳头,微微颤抖,眼睛是血红的。 两个纨绔吓得倒退两步,董明况指着那人道:“是哪个不长眼的敢挡老子的道,活腻歪了吗。” 是啊,两个纨绔一路走来,路人无不纷纷避让,这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两个纨绔虽嚣张跋扈,却也没有逼良为娼,杀人放火,眼前的人,不认识啊。 李斌也嚣张道:“你知道这是哪里吗?江宁县,我姑父可是江宁县捕头,没眼力劲的,再不让开抓了大牢蹲几个月。” 来人本来心情烦躁,睁大血红的眼睛,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滚——开!” 哦豁,在江宁县还有不怕自己的人,李斌怒了:“阿三,给我收拾他。” 几个恶丁前几天才被收拾,脸上的淤青都还没消呢,看到那个疯子一样的人,有些害怕,踟蹰不敢上前。 李斌吼道:“不上是,回去就炒了你们,该滚哪就滚哪。” 要是被炒,那可要了亲命了,不能跟随李二公子,以后怎么作威作福,阿三几个对一眼眼色,嚎叫冲了上去。 那人却浑然不退,右脚狠狠一跺,街面都为之颤抖。三个恶丁袭来,他头微微一偏,闪过拳头,右手却截住阿三的手,反手一拧,只听“嚓”的一下,就是阿三的痛呼。 随即另外两个家丁也被打飞,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两个纨绔终于知道害怕了,哆嗦往后退。 “别过来——别过来——我——我告诉你——我姑父是捕头。” 那人置若罔闻,目光凶残盯着他们,一步一步前进。 李斌“啊”的一声摊到在地,董明况额头豆大的汗珠,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哎哟”被撞的人也发出呼喊。 那人仍然没有停下,势要把他们撕碎的样子。 “我跟你拼了。”董明况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拿起摸到的一样物事,抽了出来,竟是一把锋利的剑。 他嚎着向那人冲去。 剑不偏不倚,直插那人的胸口。 “噗”那人的嘴角,流出了鲜血。 董明况呆住,他怎么不闪啊,刺中了,我刺中了。 “啊,杀人了!”当街传出尖叫。 ----------------- 一连五天,陈远都没有去崇文学院,开玩笑,挨板子的事,傻瓜才去,满堂之乎者也,他可吃不消。 这几天,他都在江宁闲逛,一是了解这个时代的风情,二是寻找求生之路。很多新品种这个时代都没有,像玉米、红薯、辣椒等。玉米在非洲,他没有那个本事去引进,不过那天看见了红薯,有机会一定得把这个推广开来。 这天,陈远吃了早饭,没有事做,就去秦淮河走走。 秦淮河很长,只有特殊那几个地段才做特殊生意。 阳光灿烂,微风吹拂,走在河边,异常的清爽。 想起自己的求生之路的艰难,想起自己是一个穿越者,看着过往的行人,顿觉有些格格不入,突然有些孤独。 在现代,才是他的生活,到了这里,什么都得重头学,他虽然比这个时代的人多了几百年见识,可是,有什么用呢。所谓背上三百首唐诗,熟记一百副对子,就能在真正的文人面前充才子,让他对你顶礼膜拜,那只是天方夜谭罢了。 文人的文化修养是渗透到他生活的各个层面的,结交文人,写一封书信、说几句酒令、赏一副字画、吟诗赏月……每一件事都需要你有相当深厚的文化素养,需要你临场发挥,那是没有常规定例的文化交流,交流的时候还讲究词牌名,押韵,平仄,应景。 还有诗句那些互文、借喻、倒喻、教喻等等修辞手法,这些说得上来吗?绝不是会背几首词、几副对子就能应付得了的,没名气还罢了,你若敢用一首脍炙人口的名言妙对来扬名,只会败露的更快。 所以那天他也是大着胆子去化解南北才子的争斗,然后便也不去和那些才子高谈结交,他知道自己肚子里的墨水。 “小郡主?”就在陈远惬意的伸懒腰时候,发现一个小女孩坐在石凳上,穿绣花蓝色裙子,瘦骨嶙峋,在呆呆的望着河面。 她不是郡主吗?陈远四处张望,没有见到护卫,奇怪,莫非家人都放弃她吗? 十二岁的年纪,正是逐梦的年龄,可是她,每天只能和病魔作斗争。 陈远忽然同情她来。 他唤了两声,小郡主没有回应。 “狼来了!”陈远突然加大了声音。 小郡主吓一跳,忙起身,慌张看了一下,却见一个灰衣男子笑吟吟的望着自己。小郡主记得他,他就是那天牛车拦自己的人么? 从来没有人跟她开这样的玩笑,恼道:“我看你就是这只狼!” 陈远呵呵笑道:“非也,非也,我可是奉公守法的良民,良民大大的,尊老爱幼,勤奋苦学,曾被评为五道杠的青年。” 小郡主不知道本来有些生气,郡主嘛,多少娇生惯养。从小学习的是礼仪,笑不露齿,举止有度,父慈子孝,尊卑有序,哪有人会这样对她说话,听他说什么五道杠,一脸懵懂,莞尔道:“看你书生打扮,不在学堂勤奋苦读,却来河边游走,好意思吹嘘自己,不知羞。” 陈远一拍脑门,惊道:“我逃学的事被你看穿了?” 小郡主得意的仰起头:“哼。” 陈远存了心逗她开心,瞪大眼睛,伸开双手,佯怒:“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小郡主双手护在胸前:“你——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开个玩笑了。”陈远举起双手,做投降的样子。 郡主瞠目结舌,喃喃:“你——” “嘿嘿,你是郡主,我得投降啊,要不然,我得被你家人扔进秦淮河,我还没活够呢,我还要内裤外穿,拯救世界呢。呃,郡主,你看看,这投降的姿势对不对,手还要举高一点吗?” 郡主哭笑不得,从没见过这么自大无赖的人,他们是在一棵柳树下,陈远的手高高往上举,活脱脱一个攀树的猴子。 小郡主双手叉腰,作出凶状:“老实交代,为什么逃学?” “这个嘛。”陈远面露难色。 “嗯?” “咳咳,昨天,呃,前天,呃,三天,呃,嘿嘿,六天前去学院,被夫子打了一顿戒尺,我突然觉得,我是要拯救世界,风靡全球的人,这样多没面子,以后就不去了。” “为啥被打?” 陈远期期艾艾:“背不出《论语》?” 小郡主傻眼,《论语》自己五岁就能背了,眼前这家伙,真是——不学无术的,小郡主想了半天,觉得就这个词适合他。 陈远放下手,走到郡主身旁,苦笑道:“我只记得一句,子在川上曰:大河啊,你真特么大!” 小郡主差点跌倒,哈哈笑起来,毫无形象。 “不行了,不行了,你,你笑死我了。”小郡主指着陈远,笑得岔气,因为身体原因,咳嗽起来。 陈远意识到不能逗她过火了,只是想让她开心一点。一屁股坐在她旁边,等她缓和了,笑道:“这样,郡主,闲来无事,我给你说个故事?” 郡主还是少女心性,奇道:“你拯救世界的故事?” 陈远摸摸下巴:“那个,以后再说。” 郡主好笑道:“我看你是想锻炼口才,以后好当一个说书人也不错。” 陈远竖起大拇指:“郡主冰雪聪明。” 郡主呵呵一笑。 “在一个美丽的乡间农舍,一只母鸭寂寞地卧在它的窝里,孵化自已的孩子。终于,那些鸭蛋一个接一个地裂开了,“僻!僻!”鸭蛋叫起来,井伸出了它们的小头。瞧!这些小家伙多么活泼,睁着好奇的眼睛正四下张望。只有一只蛋还躺在那儿,没有一点儿动静。 “可是新的生活一开始,这只最后从蛋壳里爬出的丑小鸭处处挨啄,受排挤、被讥笑,不仅在鸭中是如此,连在鸡群中也是这样。后来的情形一天比一天更糟。大家都要赶走这只可怜的小鸭连它自已的兄弟姐妹也对它生起气来。” …… “原来它不是丑小鸭,而是一只美丽的天鹅啊!” 故事讲完,小郡主深深陶醉其中。以前听的的故事,不是鬼怪吓人,就是才子佳人,这童话故事还真没听过,十分新鲜。 还有,少女爱做梦,就算身患沉疴,自己不就是丑小鸭么,也会成为最后的白天鹅吗?郡主不由自主的想。 看看天,半个多时辰过去了,他知道郡主还不宜多吹风,陈远起身道:“郡主,早些回去。” 郡主难得这样放松,她是被命运判了死刑的人,有些念念不舍。 “你,以后还会来么?” 见她希冀的目光,陈远心软,也罢,就陪她最后些日子,嬉笑:“那当然,我灰太狼大王一定会回来的,阿呸,我是说,小郡主要是来,我一定来,终于找到一个能听我故事的人了,以后拯救世界,郡主第一功。” “做梦”小郡主吐了吐舌头,迈开步子跑开,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平时走步路都会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