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68戊子革命》 第1章 泗州潜龙 清,乾隆三十三年,春。 “淮安米价几何了?” “回东家的话,已是斗米二钱银子了。” 大运河的沙船上,朱朝先凝望着远处旷野,出了半晌的神。 接着,他叼在嘴里的烟枪一顿,眼中闪了闪光芒:“比起去年涨了不少?” 侍奉他左右的长随闻声点头称是,眉目攒在了一起,担忧道:“照这般下去,朝廷在西南的战事若再打个几年,咱们的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 “没甚么不好过的,不过是多出些钱就是,再说明镜去年秋闱不是已经中举?我倾尽家财上下打点,送他一路入京,纵使不能与那些王公贵胄相比,熬个几年也能下放做个知县。” “东家说的是,二少爷才华过人,此番入京东家便可高枕无忧了。” 耳边是长随的附和和悠悠的船舶过水声,朱朝先摆了摆手,让其退下,自己一个人倚靠在船上,闭目回想起往事来。 四年前,他穿越到这鬼地方,十全老人的康乾盛世,大清国最巅峰的安徽泗州。 可笑的是,朱朝先的日子过的还算不错,他穿越的这家地位还不低,高祖曾参与平定三藩之乱和统一台湾,功其实没立几个,但是凭借圆滑的为人处世关系,以及用心孝敬,也在老家泗州混了个从五品的河营协办守备。 别看从五品的官不小,实则武官低人一等,更别提这官又不是世袭,到第二代时还能有个把总的小官当当,第三代,也就是朱朝先的祖父辈时,已经到了只挂一个外委把总的虚衔,每月领几两银子的地步。 好在朱朝先的父亲有些手段,在乾隆十一年的时候,找到了川陕总督张广泗的门路,参与平定了大小金川之乱。 之后回乡时,又上下打点,进了泗州贩盐领域。 辛苦一二十年下来,这才有如今朱家在泗州的局面。 而今朱父故去,朱朝先自然就扛起了朱家的担子。 好在这个老爹还算聪明,没有再让他们继续走习武参军这条路。 想来应该也是,朱朝先祖上好几代都从事武职,但混到如今,要不是朱朝先他爹使劲扑腾,恐怕朱家再过个一二代就彻底败落成小地主甚至是平头老百姓了! 这还没有算家里万一出个混账败家玩意的可能性呢。 所以,朱朝先和朱朝越两兄弟从小就是闷头读书,朱家为这两兄弟请了整个江北地界都小有名气的先生,来给他们启蒙读书。 兴许是祖上几辈当武人,终于攒下了点文气,传到朱朝先这一代的时候,祖坟冒青烟了。 两兄弟于乾隆二十八年双双得中秀才,时年朱朝先十八,朱朝越十五。 这对于世代习武的朱家来说是一次提升,家族质的提升! 即便两兄弟不能中得举人,以秀才身份加上朱家原有的家业,好好经营,下一代再出秀才的概率就会大大提升。 如此往复,只要不出现大的意外,两三代过后朱家就能成为泗州地界叫得上名号的书香门第了。 不过事情发展的更加超乎所有人的想象,乾隆三十二年,也就是朱朝越得中秀才四年后,他去江宁府参加了乡试。注:1 一朝中举! 举人和秀才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乾隆二十年后的安徽秀才基本维持在一二千人左右。 而这么些个秀才,每年出的举人也只不过几十个,少的时候甚至只有一二十人。 可想而知,朱朝越在江宁中了举人,对整个朱家的地位有多么巨大的提升。 自那以后,朱家在泗州一飞冲天,就连平日里朱朝先去县衙,那县太爷也都是好言好语,生怕得罪了这位。 至于朱朝先,他就没这么幸运了,文采不及朱朝越,也因为是长子的缘故,从小一直是被朱父按照家主培养的。 不过朱朝先也没那个慢慢熬资历的心思,穿越这几年里,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不断派人四处打探各地的消息。 其中以川陕鄂豫交界的郧阳山区为主。 因为他记得,在大清国最鼎盛的时候,从这里爆发出了一场撼动小半个中国,致使满清由盛转衰的起义。 川楚白莲教大起义! 只可惜,几年下来,朱朝先派出去的人并没有找到白莲教的驻地之类,甚至连白莲教的影子都没摸到。 对此,朱朝先只能是表示遗憾,他并不知道白莲教起义的具体年份,根据现有的信息来看,似乎大起义还在酝酿之中。 既然外援无望,朱朝先就把重心放在了自己身上。 从老爹那里继承来的贩盐生意没有停下,虽说两淮盐商被乾隆几次下江南搞的元气大伤,但对于朱家这种算不得盐商巨鳄的中小盐商来说,还是有的赚的,无非是多与少而已。 不过单单只有贩盐生意,不及赚不了大钱,也不是很安全。 别的不说,每任两江总督上任,都会给一个数给两淮盐商,层层分摊下来,即使到朱家这个级别,每任总督也要上交千两白银才行。 除此之外,江苏巡抚,两淮盐运使,两淮盐政,漕运总督都是要打点的。 这是大头,至于下面的小头,如走商途中的各路游击,把总,以及各个山头水寨的当家的,哪个不给银子能让你安生的过去? 朱家每年在打点各路阎王小鬼上的花销,就占了毛利的六成还多! 剩下的,那才是朱家自己的所得。 所以,朱朝先穿越的时候,在泗州说得上名号的朱家,其实家底子并不丰厚,甚至可以说无比单薄。 为了在这个封建社会还算舒坦的活下去,朱朝先折腾了很久,才依靠自己的记忆在凤阳找到一处煤矿。 那是他小时候经常去的一个废弃小煤矿,上个世纪八十年代被发现的,只不过没开采多少年就挖完了,一直废弃,陪伴了朱朝先小半个童年。 煤矿不大,不过因为是浅层煤矿,所以开采起来不费劲,而且就在淮河岸边,挖出来就能直接装船顺溜而下,走洪泽湖进长江,直入四通八达的运河网络。 凭借这么个浅层煤矿的开采,朱朝先获利颇丰,要不然,就算朱朝越是文曲星下凡,没有银子打点,也休想考中举人。 亦是借着这个煤矿,朱朝先才深入到了两淮的黑白两道中。 一整条淮河加上洪泽湖,高邮湖附近水域的土匪水贼,不说全都受过他的恩惠,但至少还没有人不知道泗州朱朝先的名号。 而在安徽,江苏的官场上,朱朝先更是作为泗州乡绅代表,两淮盐商巨鳄们的白手套频频出入各路官府衙门。 自是数年经营,今日初见成效。 注1:乾隆三十二年并不是乡试年,鄙人也没有查到当年清朝开恩科的资料,就暂且定为乾隆开了恩科,如果有读者查阅到相关资料,可以发在评论区,鄙人看到后会加以整改。 第2章 下扬州 江苏,扬州。 乾隆三十三年的扬州,依旧保持着它的繁华,好像这千年光阴,从未在这片土地上留下什么一样。 作为江南地区首屈一指的城市,扬州不仅是大运河南线的核心节点,还是江北地区的重镇,老人言,过了扬州便不是江南水乡,再北面的人,就都是侉子了。 扬州,邵伯镇,从洪泽,白马,高邮,邵伯这几个大大小小呈南北分布,通过江淮之间错综复杂的水道连接起来的水域出来,首当其冲的就是邵伯镇了。 所以,虽只是一小小的镇子,但是因为地理位置险要,繁荣程度甚至比之西北边陲小城,来的还要厉害。 运河旁的码头边上,南来北往络绎不绝的船只不时停靠,更多的则是换上平底小船再南下。 邵伯湖到长江的这一段运河,河道狭窄,如果是游船画舫之类的,倒是可以直接通过,不过大运河上,运送货物的船只才是主流。 而为了载更多的货,往往这些从北地来的船,都无法通过这段水道,只能是换乘小船继续南下。 “漕运总督每年收那么多的银子,也不见拓宽一下运河,反而垄断小船生意,守着这一个邵伯镇,每年又是不知多少的进项。” 坐在画舫外的平台上,朱朝先默默饮着清茶,目光在一众来往的船舶上驻留,喃喃自语。 他自认是个没什么良心的人,往往遇到沿街乞讨的乞丐,也会下意识的远离,并从心底没来由的升起一股厌恶。 对于动物,朱朝先平素也没什么好感,甚至,某地大地震时,周围不少人都踊跃捐款时,他依旧是无动于衷。 可就是这么样的自己,在来到大清四年后,却从内到外的,恐惧起这个高度集权、极度封建的王朝来。 可怕,这是这四年来,一直萦绕在朱朝先左右的词。 每每想到胡雪岩这等做到了大清国商界最强的红顶商人,却依然落得个破产抄家的凄惨晚景。 朱朝先就不寒而栗起来。 要知道,胡雪岩可是有着左宗棠撑腰,都败的如此惨。 他朱朝先,不过一泗州乡绅,祖上还是武将出身。 费劲心机将朱朝越送到了举人,就已经是朱朝先的极限了,他期待朱朝越的这个举人身份,能成为自己和朱家爬向权力巅峰的敲门砖。 毕竟,朱朝先穿越过来的处境不算太糟糕,比起不少穿越者来说,甚至都算很好的了。 而身处庞大无可抵抗的封建王朝,朱朝先也没有主动掀起反旗,亡命天涯的勇气。 只要不是被逼到绝路,他是不会举起那面大旗的。 到底,起兵造反这种事,都是听着热血沸腾,实则如果真的要做,困难,将会像无穷大山一样压下来。 古往今来,乱世举兵者不计其数,最后胜出者又有几个? 何况,现在朱朝先所处的,可是我大清的康乾盛世,正值国泰民安之际,乱世举兵尚且不易,“盛世”举兵,与寻死何异? 清缅战争尚未结束,过后几年还有大小金川再叛,至于更远的未来,白莲教起义也是个大功。 如果能借着这些顺风车,朱朝先有信心能够爬到一个足以保全自身的位子。 上升通道既在,老实做一个顺民是任何一个头脑清醒的穿越者,都会做的选择。 “南来北往三只手,哪处山头?” “大河边上黑咕噜,泗州小明王。” “请进!” 扬州城内,一处装修简单的客栈内,朱朝先跟着小二左拐右拐,进了后院。 “小明王怎么来了?现在还没到交货的时候?” 房间内,留着个山羊胡子的精瘦中年男子瓮声瓮气的说道。 朱朝先没多说话,竖起食指:“兄弟中了举人,我去南京替他奔走。” “哦?” 那人一听举人这两个字,瞳孔猛地一缩,接着脸色和善许多,殷勤笑道:“明王兄弟二人真乃好汉,一位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手段,另一位不过二十就中了举人,前途不可限量哇!” “敢问是来讨什么?风声还是响动?” 朱朝先抿了抿嘴,他在盐商内部有不少交好,风声是不需要。 “来几个西洋货,上次拿的可不是西洋货。” 他语气很平淡,但话音刚落对面的汉子就面色一窘,然后讪讪笑着赔罪说着。 “应是新来的弟兄不懂规矩,给明王错拿了,这次定然让明王满意。” “嗯” 朱朝先没有追究下去,这帮子福建的天地会,说是天地会,其实夜跟一帮子土匪没两样,如果不是有和广州方面的门路,他是绝不会跟这种人打交道的。 “我先走了,事不宜迟今夜就送来。” 说罢,一甩下摆,朱朝先转身离去。 朱朝先走后,一个躲在门后的小二窜了出来,颠颠的来到山羊胡身边,望着门外,眼里尽是疑惑。 “掌柜的,这人怎么这么傲气?竟然当着您的面说咱们做的手铳不当事?” 不料,他刚说完就,头上就挨了男人一巴掌:“你懂个甚么?别看这位嘴上没毛,手可辣着呢!像你这样的,落到他手里,指定能叫你嚎上天!” “有,有这么厉害?” 山羊胡沉着脸色,眉眼紧皱:“不然你以为,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子,这几年怎么起来的?” “一整条淮水上,还没有不认识泗州小明王的山头水寨,这家伙,手里少说也有几百条好汉快枪!” “嘶” “别搁这瞎掰扯了,赶紧干活去!” “薛老,江南的生丝还是那个价?” “不错,一担生丝至少也得二十两银子。” “还是这么贵啊!现在还不能入手生丝,这个价格买少了不赚钱,买大了,一旦亏损就是伤筋动骨。” “是,不过近来中原瓷器涨了不少,要不从江南买一批瓷器回去?” 朱朝先挥了挥手,按着太阳穴,他身处的环境异常朴素,这客房只有一张带蚊帐的床,两条板凳,一个脸盆一个尿桶,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要是让淮河两岸的匪盗们知道泗州小明王,竟然是这么个勤俭持家的性子,怕不是能惊掉大牙。 “此去江宁,苏州,必定花费甚多,中原瓷器那点涨幅,不值得出手。” “这钱,还是留着给明镜打点,中举后的打点可不比之前的要少!” 第3章 尤拔世 江苏,扬州。 两淮巡盐察院署,也就是俗称两淮盐政的两淮巡盐御史的驻地,简称盐院。 这是统筹整个两淮盐价,都督征课,纠察属官的最高负责人。 虽然说没有定品,但是权力极大,往往由总督,巡抚兼任,而今新到任的两淮盐政背景不小。 尤拔世,满洲八旗人,乾隆三十三年接任前两淮盐政,现吏部侍郎高恒为新任两淮盐政。 今年过完春节,就匆匆从京师启程南下,至今四月初春末时节,算是刚在扬州盐院衙门落脚没几天。 按照惯例,新任盐政上任,两淮有头有脸的盐商都要前来祝贺,并且送上早已备好的孝敬。 这次也不例外,本来这种事过后,就算再严苛的官员,也会心情舒畅,致使整个盐院衙门跟着一起宽松些时日,如果有心灵嘴巧的下人,还能说几句好话捞上些赏赐。 可这会儿的盐院衙门,却是风声鹤唳,院里的下人官吏,无不是小心翼翼,生怕哪个不好惹来怒斥甚至是大板。 “狗奴才!这帮子盐商,区区商贾,竟然敢戏弄本官!” “一万两银子,打发叫花子呢!高恒那家伙,十一年盐政,吃的脑满肥肠,至少贪了上百万两银子!” “现在,本官走马上任,就只拿小小的一万两银子,这是给本官的下马威吗?” 盐院大堂后院,清幽带着江南水乡特有风格的小院内,新任两淮盐政尤拔世端坐在太师椅上,脸色阴鸷,表情极为愤慨。 是,他背景是不如上任盐政高恒,毕竟人家父亲是大学士高斌,姐姐是乾隆帝宠爱的高贵妃,虽然高贵妃现在已经故去。 而且,高恒还有一个坐着两江总督高位的堂兄,高晋。 高氏一门显贵,自然巴结的人更多,但不要忘了,高恒以前可是汉军包衣,见了尤拔世那可是要跪地叫奴才的。注1 而高家从汉军包衣抬到镶黄旗,也不过就是雍正十三年,三十三年前的事情而已! 难怪尤拔世如此愤怒,他一个堂堂正正从白山黑水走出来的满人后裔,在这些盐商眼里,竟然比不过一个汉军包衣奴才。 其实,在京城他尤拔世就是没高恒强的,能接替高恒担任两淮盐政这个肥差,除了他上下打点,耗费巨资请人说话之外,主要原因还是高恒在两淮盐政这个位子上待的太久了。 为了避免地方官员做大,再加上高恒高晋这兄弟俩相距的如此之近,一个在江宁一个在扬州,又都是手握重权,免得落人口舌,乾隆这才让高恒回京,担任吏部侍郎的。 不过尤拔世也不是吃干饭的,官场这么多年,他早就听说过高恒在扬州任两淮盐政期间,大肆收受贿赂。 本来想着这帮子盐商要是给的够多,那这事,自己也能跟着欺上瞒下一下,糊弄过去。 可是现在,给的银子这么少,他玩不下去了! “老爷,许是两淮盐商被高恒剥的太狠,暂时没那么多银子,户部的查账还有些时日,要不再等等?” 尤拔世的师爷提议道,是的,他尤拔世能得到这么个肥差,也不全都是上下打点的功劳,也是因为今年到了户部查账的时候。 其实每年户部都有查账,但是往年高恒通过搜刮两淮盐商也能勉强堵住前任们的亏空,顺便还能捞上一笔。 但是经年如此,纵然两淮盐商富甲天下,也顶不住高恒这般盘剥,更有甚者,乾隆数次下江南,所耗费的天量银钱,很大一部分都是两淮盐商出的。 到了乾隆三十三年,两淮盐商们终于是扛不住压力了,先前高恒离任的时候向他们许诺了到京后会照顾盐商,给他们撑腰。 所以,这些盐商才敢这么轻视尤拔世这位新来的两淮盐政。 毕竟,要想安生的拿钱,不出乱子,这哑巴亏,你就得吃下去! “等” 尤拔世咬牙切齿,内心一阵挣扎,时间不等人,打点孝敬送礼的钱有不少是借了京城钱庄的钱,如果不能短时间还回去,那可就是驴打滚利滚利! 就算他高居两淮盐政的官位,也不是说能赖掉的。 能在京城开的钱庄,哪个背后没有八旗王公的背景? 欠钱事小,得罪这些主子们才是找死。 可尤拔世既不想得罪八旗王公,也不想欠钱,左右想着,也只能逼两淮盐商们了。 可没想到,这群盐商如此不懂事,让他很是头疼。 “再给他们一个月,若是到时候再拿不出钱,本官说什么也不会轻饶,就是舍了这一身官皮,也不能背这口黑锅!” 沉思良久,尤拔世恶狠狠的说道,坐在他右手边的师爷闻言,也是神色一凛,默默点头。 他很清楚尤拔世说的黑锅是什么,历任两淮盐政收受贿赂贪腐成风这在大清官场已经是人尽皆知的潜规则了。 甚至,乾隆帝也是略知一二的,只不过每次下江南花费动辄数十乃至上百万两白银,这些钱两淮盐商出的不少,普福,高恒这些两淮盐政工作做得让乾隆满意,也就没在意。 可外人看来这是个肥差,等尤拔世真的到任,查了盐院的账本后,那是当头一棒,直叫他脊背发凉上下牙床打架。 谁能想到,盐院的亏空,竟然达到了千万两银子的数额! 就算去除历次给乾隆帝下江南准备的工程开支四百多万两意外,剩余的六百八十余万两,竟然在账本上没了去处。 诡异,实在诡异。 尤拔世用脚指头想,都知道这是往前数二十三年里,吉庆,普福,高恒三任两淮盐政任上,攒下来的亏空。 这就像个定时炸弹,二十三年没炸,反而越积越大,现在落到了他尤拔世手上,已经是大到没法捧住,只能任由它落地爆炸了。 尤拔世自然知道这亏空已经是弥补不了的,如果能继续用两淮盐商上供的银子补上每年的亏空,也还能糊弄过去。 可现在,盐商们目中无人,不愿多交钱,那这个炸弹,就说不准是不是现在炸了。 “若事不可为,本官已联系上江苏巡抚彰宝会,届时你替我走一趟江宁和淮安,安抚住高恒跟杨锡绂,让他们安心。” “是” 第4章 举人被夺 春末的江宁,淅淅拉拉雨后,秦淮河畔的画舫上,聚集着去年秋闱高中,准备入京的士子。 文人风骨,在这种地方常常被挂在嘴边,就算是没有中举的秀才公,一般也会在江宁滞留些时日,毕竟,来一趟江宁也不容易,不能浪费了机会。 中举与否,对于一般参与乡试的士子来说,其实不算什么,中了当然是普天同庆皆大欢喜,若是没中那也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准备,不会太过悲伤。 说到底,除了神童之外,能来到江宁参加乡试的秀才公们,年纪最小的也是像朱朝越那样二十左右的人了。 至于上限?呵呵,那可就不封顶了,常在江宁考场外售卖书具的小二曾见过年近六旬的老汉,颤颤巍巍地向比他小至少十多岁的考官行学生礼,然后步入考场。 而今时秦淮河畔最热闹的话题,无外乎去岁秋闱高中举人的泗州秀才朱朝越,举人成绩不翼而飞,转而成为落榜的芸芸众生这件事了。 “听说了吗?泗州姓朱的,昨个儿可是去江苏学政那里告状了呢!” “嘿?告状?他告的哪门子状?” “咦?你该不会还” “打住!朱朝越没考中举人,是个落榜的秀才,这是布告上写的清清楚楚的事情了,学政大人跟总督大人都盖过章的,谁敢有异议?” “我看呀,这姓朱的是想死了,老老实实认栽,回头多花点银子打点打点,过两年再来就是了,何必在这一棵树上吊死。” “啧,倒也是,也怪他不懂规矩,他朱家要背景没背景,银子还不给足,现在被人替了名额,怪谁去?就是怕这小子一时想不开,去寻死” “寻死正好!过两年你我少一个劲敌,岂不是更有机会中举了?来来来,不谈这晦气之人,咱们喝酒!” 秦淮河,一处破败的河湾,一艘小画舫上,正有一名头戴瓜帽,身穿蓝色长袍,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酒气的年轻汉子。 “明镜,明镜别喝了。” 眼看男子眼神已经迷离,却还抓着酒壶不肯撒手,从他身后探出一条纤纤玉臂来,继而走出一个俏丽明媚的女子。 女子眉眼间尽是对男人的担忧,见劝不住,便轻飘飘地贴在他背上。 “我知你心中苦闷,我托姐妹们问了,对方似是新任两淮盐政的公子,他们权势滔天,明镜,我看咱们就” “问?我何时求你去问了?我就不信,江苏学政也会跟这等卑鄙小人同流合污!两淮盐政家的公子,他若真有本事,何不自己去考个举人,偏偏来夺我的?” 男子一脸愤慨,被酒精醺红的脸庞饱含怒意,回头怒视一眼女子后,便挣开女子的怀抱,快步走到船头。 “我自四岁就开始读书,寒窗苦读十余载。今日终见鱼跃龙门,本以为可以一展抱负于天下,何曾料到被奸人所害。” “夺我功名,何异与害我性命?!” 唾沫横飞的对着河面怒斥,男人脖子上青筋暴起,显然是动了真火。 “学政大人将我拒之门外,投往两江总督、江苏巡抚的信件无一而回,偌大天地朗朗乾坤,竟无一人是清白之身!” 男子说到这会儿的时候,伴他左右的清瘦女人已是面色戚戚,哀怨的般的靠了过来。 “明镜,别” “三娘,你我相识三年,今天也到了分别的时候,我去矣!” 没等女子想要说什么,男人便一脸决绝的说道,接着,纵身一跃,跳入秦淮河中。 “明,明镜!来人,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东家,我们来的时候,二少爷就已经这样了” 江宁,一处客栈内,朱朝先脸色无比难看,在他眼前,是一脸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的朱朝越,也就他那个参加江宁乡试,中了举人二弟。 朱朝越还处在昏迷状态,朱朝先没在房里继续待着,走了出来。 “无缘无故,明镜不会寻短见的,说,出了什么事” 朱朝先走出门外,望着偌大的江宁城,他心里泛起一股寒意。 朱朝越是他亲弟弟,也是他计划里的重要一环,如果这一环出了问题,那对朱朝先乃至整个朱家都会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薛老沉默着跟了出来,脸上的沉重到现在还没有消散。 “东家,这事” “别支支吾吾的,薛老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不管什么事,只管说就是。” 朱朝先尽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态,试图让他能够恢复平静。 但话一出口,就能听出朱朝先此时的心情,他恼羞成怒! 朱朝先没想到,原本好好的事情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以至于闹到朱朝越跳水自尽! “东家,刚才三姑娘跟我说了,是新任两淮盐政的公子,因二少爷高中,所以使了人占掉了二少爷的名额” “你是说,有人抢了明镜的举人?” “是” 朱朝先捏紧拳头,这可不是旁的东西,说让就让了。 举人,全国三年一次的乡试也就选出两三千号人,岂是说让就让的? 这次让了下次旁人就都知道,泗州有个软蛋朱家秀才,谁都能踹一脚! “我没记错的话,江苏学政还有两淮盐政以及两江总督那里,咱们都是每年按时给银子的?” 他眼神阴鸷,眉眼之间聚起一团阴云。 作为底层士绅,朱朝先很有底层人的觉悟,为了自身份利益,他对满清的这些地方官员都是有求必应,逢年过节更是不少一个子的礼。 而他所要的,就是一个公平,或者说相对公平的环境。 没想到,每年按时按量上供,遵循对方的游戏规则,老老实实的做着一个顺民,竟然还能碰到这样蛮不讲理的事! 这一刻,朱朝先恨透了两淮该死的官吏。 “是这样没错,但听说新任盐政对咱们盐商给的银子额度上有些不满” 薛老默然半晌,缓缓说道。 “那是他们的事!” 朱朝先突然爆发了,甩着袖子怒吼起来。 “我向来都是该给多少银子给多少,他觉得少那去找那些大盐商去!” “搁这挑我的错,这是明摆着欺负我?!” “兴,兴许并非如此”薛老神色忧虑,试着安抚朱朝先,他是看着朱朝先两兄弟长大的,可以说两兄弟对于薛老来说就跟儿子没两样。 如今看到朱朝越投水自尽的这般悲惨模样,薛老也是心中戚戚。 但半辈子的经验告诉他,这个时候决不能冲动,朱家不是以前那个朱家,现在也不是以前那个年代了。 以前,朱家还一直出着官,虽然官职都不大,但到底是武官,手里有兵。 而且以前天下未定,到处都有反贼,不论是朝廷还是地方都需要时时仰仗他们这些泥腿子。 就算犯了事,只要不是太大,说上两句好话,也能就这么算了。 可现在,朱家除了一门远房亲戚在山东做主簿之外,竟然再没有一个能拿的出手的人来顶梁了。 而朱朝先两兄弟,只有功名没有官身,在泗州还能和当地乡绅谈笑风生,到了江宁,在两淮盐政以及江苏学政这样的大官眼里,也和平头老百姓没什么区别。 最重要的是,朱朝先不干净! 第5章 早有反意 朱家一个小小的武官家庭,历经数代却依然坚挺至今,现在的劲头甚至比祖上时候还要更猛。 这不是老老实实做顺民,在地方上按时习武,遵纪守法,等待着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有一次的民乱或是大战,响应朝廷征兆,拼死在战场上杀敌立功,就能延续至今的。 若不是中间几代祖宗没那么迂腐,一直偷摸着做点无伤大雅的走私生意,现在的朱家早已是沦为一介草民了,哪里有朱朝先和朱朝越两兄弟安心读书的环境? 再就是他朱朝先,如果循规蹈矩,走着朱父的路子继续贩盐,也顶多是个小康之家,甚至,朝局上的一个浪花打起来,朱家都能没影。 这一次新任两淮盐政走马上任,不就是拿他们盐商开刀吗? 可上面的大盐商不想出血,就会把风险转嫁到像朱家这样的中小盐商头上,如果没有朱朝先这几年折腾,这一次两淮政界不大的官员更迭,就将会对朱家造成灭顶之灾。 不过,合法的生意哪里能轮得到他? 或者说,就算是合法的生意,想在大清这样的国家里安安稳稳的做下去,也是要一手拿银子一手拿火枪开路的。 为了维持淮南煤矿的开采和运输,震慑周围淮河两岸的宵小,也是秉持着“有枪就是草头王”的观念,朱朝先四年时间里,在淮河上拉起了一支三百多号人的队伍。 要轮起人数来,着实不多,毕竟淮河两岸上,吃不起饭的农人数不胜数,只要有胆子大的振臂一呼,就能聚拢起几百上千号人跟他一起上山,落草为寇。 只不过,这种的土匪水贼,大多数人都是打打顺风仗在后面撑场面的,真正有战斗力的,千人里至多不过一百,基本都只有几十号人而已。 只要这几十号老匪不死,就算寨子被扬了,部队被打散,都能跑路到别的地方,东山再起。 但朱朝先的着三百多号人不同,他们大多都是朱朝先在老家泗州招募的。 都是些个吃不上饭的十七八岁黄毛小子,别看一个个都干瘦干瘦,饿的瘦骨嶙峋前胸贴后背的,实际上,只要让他们好好地吃上几顿饭,安稳的睡上一觉。 这群小子,就能化身成为最凶狠,最不知死亡可怕的猛兽! 而除了这些易于培养的少年之外,朱朝先另外还从淮河上招揽了几十个行事果断,做事有章法只劫富人不杀穷鬼的老匪。 几年下来,这些个老匪也都宣誓听从朱朝先的指挥,并且把家小送到了泗州朱家大宅,以示忠诚。 光有人还不行,朱朝先很清楚,现在已经不是古代了,不是陈胜吴广斩木为兵的年代了。 西方,美国独立战争正在酝酿,十三州的代表们纷纷不满宗主国大不列颠强加在他们头上严苛繁重的税务。 飞梭已经出现了三十多年,欧洲地区的生产力大幅度提升,对世界其他地区产生质和量上的碾压,并逐渐形成剪刀差,每时每刻都在吞噬着大量的资源。 《不列颠百科全书》即将出版,尽管同时期的《四库全书》也正在编纂,但从对人类贡献的角度来说,《四库全书》实在没法跟《不列颠百科全书》相提并论。 这一破坏摧毁了诸多古代文献才整理出来的书籍,仅仅是在编纂时就饱受非议。 前两年,珍妮纺纱机被发明,而在未来的不久,瓦特的蒸汽机问世,因为在这之前,欧洲地区蒸汽机的应用已经出现,只是技术还不太成熟,效率不高而已。 在这样的一个时代,这样一个老旧帝国纷纷落幕,新兴的大英帝国冉冉升起即将称霸世界的时代,朱朝先在乾隆朝生活的这四年里,却仿佛与世隔绝一样,周身遍地仍旧是那套古老的,运行了一千多年,但仍旧奏效的系统。 就算是旁的土匪反贼,也知道这是个火器为王的年代,更不用说朱朝先了。 凭借着煤炭带来的巨大利润,朱朝先一边高价通过两淮盐商以及天地会的门路,从广州购置欧洲最新武器,一边在泗州老家及其周围搜刮人才,四年时间下来,他不仅给手下的三百多号人装备了远超安徽,江苏当地绿营的武器, 使用了简易版火帽的燧发枪! 这种火枪虽然在原本的基础上和欧洲各国使用的差距不大,因为它的原型就是1730年定式的褐贝丝燧发式火枪。 这是一款产自英国的燧发枪,别的优点不比同时期的其他火枪好上多少,但能成为纵横世界的大英帝国主力火枪的原因就是,它的安全性很有保证。 而且,因为是产自目前世界最发达的英国,所以从褐贝丝燧发枪身上,已经能看出一些制式火枪的影子了。 这是彼时的大清,以及世界绝大多数国家都难以企及的。 当然,朱朝先以这款燧发枪为原型,不只是因为它有着上述优点,还因为,这时候的广州,十个外国人里,有五个都是英国人。 他想弄到其他的更优秀的火枪,也很困难了。 而此时的江苏,安徽绿营在用什么武器? 火绳枪,从一百多年前的明朝遗留至今的技术,甚至有的火枪干脆就是一百多年前制造的,除了前面几十年用用以外,自从进入了咱大清的康乾盛世之后,深处中原腹地的安徽江苏等地,就鲜有大规模的动乱,所以,这些火枪被封存了几十年,现在拿出来,倒也勉强凑合能用。 不过能用和发挥出它原有的威力,那就是两码事了。 绿营是最拉胯的那一批,但上面巡抚的抚标,总督的都标按理来说,应该是要比绿营更强的。 很可惜,两边没什么差别,毕竟都不是满洲八旗,待遇也就那么回事。 可就算是两江总督,江宁将军下辖的满洲八旗,在入关一百多年后,也早已迅速腐化,失去了往日的雄风,战斗力直线下降。 若是掌握着这样的军事力量的两淮官员,知道下面一个小小泗州地界的盐商,手里竟然捏着一支数百人的精锐,怕不是能当场吓尿。 “这事我绝不能捏鼻子认了,每年给他们交的银子可不少,这时候一个个都当起缩头乌龟来了?” 客栈外的马厩里,朱朝先一掌拍在栓缰绳的柱子上,一阵浮灰落下。 “薛老,这两天你先在江宁照看着明镜,我亲自走一趟苏州。” 第6章 南下奔走 江苏,苏州。 “我说,朱贤侄怎么有空来苏州了?来进货的?那也不该你来,让下面的人跑腿就是了。” 繁华闹市之中,一栋酒楼三层雅间,朱朝先面北而坐,在他对面是一个一身商人打扮,头戴西瓜帽,举手投足间透着一股子市侩商贾气息的中年男子。 朱朝先没有立刻回答他,面对男人的笑脸,朱朝先甚至没有摆出礼貌性的微笑作为回应。 这对于常年奉行“宁可花钱也不得罪人”主义的朱朝先来说,是非常罕见的。 而对坐的那人也明显是对朱朝先了解不少,一看到这种情况,跟着后仰了仰身子。 “什么情况?道上有不识相的动了你的货?还是哪家大人手里缺银子了?” 他试探问道,一个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这么小心的向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问话,放在旁人眼里,绝对是很诡异的。 但是男人知道,这个来自江北泗州的朱家小子,行事颇有章法精通为人处世的道理,而且还很有骨气,手里的底牌也不少,是个人物。 所以,当朱朝先一副“有事”表情面对他的时候,男人立刻心领神会。 “余弟江宁参加乡试,高中举人,这事,你是知道的?” 末了,朱朝先终于开口,这一开口,顿时让男人眼睛微眯了起来。 “怎么说?令弟得罪了江宁的大人物?” 男人嘴唇胡子微颤,急促问道。 朱朝先闭上了眼睛,摆手:“我兄弟的举人,被人抢了。” “什么?!” 朱朝先刚一说完,对方就怒目圆瞪,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看那模样,甚至要比朱朝先自己还惊讶。 只见他神色惊恐的搓着手,站起身来在雅间内来回渡步,嘴里不停念叨着:“不至于此,不至于此朱老弟的孝敬的我可是都按时交上去了,不会这样的” 感受到男人不似作假而是从心底生出的恐惧后,朱朝先压下了升起的一丝杀意,冷静说道。 “赵掌柜我是信得过的,我去江宁时初时听闻也是惊诧异常,后从余弟及他人处得知,余弟曾求江苏学政和两江总督府邸,都未果。” “对方必定来路不小,所以才能逼得上面无视你我的孝敬奔走,执意如此。” 听完朱朝先的一阵分析,赵掌柜沉默起来,他重回座位上,纠结良久,终于对朱朝先开口:“朱老弟既然已经调查清楚,对方势大,而今又已木已成舟,容我老赵说一句,老弟,这次就算了,认栽就是了,你我” 赵掌柜脸色忧虑,他和朱朝先倒没什么特别的关系,不过两人在商业上多有来往,而且因为双方都是聪明人的缘故,生意做得很是舒坦。 他不想自己丢失一个有力的商业盟友,劝上两句也不过是费点口水的事情而已。 最主要的是,朱朝先和他都是一样的身份,有点小背景小身份的商人罢了,如今朱朝先弟弟好不容易考上的举人被夺,换位思考的想一想,老赵不免有些兔死狐悲的凄凉。 “赵掌柜不必说了,余弟已经因此跳水自尽,幸得救起,正在江宁将养身体,此事我必定是要讨得一个说法的。” 朱朝先眼中闪着坚定的光芒,用着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 “你,真要是这么做了,可知道后果?” 赵掌柜表情一滞,问道。 朱朝先没有继续再说,站起来推开窗户,声音传到身后。 “赵掌柜,替我引荐一下,我要见一见上面的人。” 当天夜里,苏州享有盛名的一处别致园林,悠扬婉转的苏州昆曲从中传出,咿咿呀呀地好不快活。 “哈哈哈,别送了,都快回去,本官还有宴要赴呢!” 园林门口,一顶轿子刚刚落下,里面下来一个喝的有些微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男人,男人穿着一身锦袍,虽然没着官服,但却仍然自称本官。 而在跟在他后面一起落下的轿子里出来的人,都是用着谄媚的预语气,说着恭维的话。 “刘编修,学生恭候多时了。” 就在一群人互相拍着马屁,吹着牛逼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园林里走出,来到众人跟前。 被称为刘编修的微醺男人听到有人叫他,略有些迟钝的转过脑袋,看到了对方的面孔后,哈哈大笑起来。 “诸位都回去,本官还有事要办,不陪了,有德,去送送客!” 说着,刘编修就转身在来人的陪伴下步入园林。 “远舟啊,所为何事来找本官?” “学生为余弟朱朝越乡试中举被夺一事,来寻编修大人。” 这人正是托了赵掌柜引荐上头的朱朝先,而他斥巨资包下的这园林,就是为了眼前的人。 江苏学政幕僚兼亲信,翰林院刘编修。 “唰!” 蓦的,刘编修突然停下了脚步,原本嬉笑怒骂一脸刚从温柔乡中出来的随意之色骤然变了。 “你这些年也算尽心做事,每年银子都不曾短缺,看在你这么用心的份上,本官就跟你明说了。” “这次你弟弟举人被夺,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翻不了案的,如若是不想惹来杀身之祸,就老老实实的回去,让你弟弟过两年再来江宁参加乡试就是了。” 听着刘编修的话,朱朝先没有做声。 见朱朝先这般模样,刘编修也是眉头一攒,微微不满的道:“你难道还想跟两淮盐政斗?” “学生每年的银子只多不少,对学政大人和编修大人也都是随叫随到,这次乡试是明镜第一次乡试,如能北上入京,朱家定然不忘编修大人恩德!” 朱朝先透露的意思很明显,只要你姓刘的能把这件事搞定,将来朱朝越入朝为官,你刘编修有什么事,我朱家都会尽全力帮助。 这是朱朝先目前能做出的最高的承诺了,在江苏学政,翰林院编修这个等级的人眼里,那点小小的银子其实都不算什么了,如果能在朝堂上多一个自己阵营的年轻官员,那带来的多米诺骨牌效应,是要比单纯的银子来的强的多的! 第7章 屈膝求人 “呵呵,你莫不是觉得,本官在借此要挟你?” “” “学生不敢!” 朱朝先猛然低头,拱手道,夜色很黑,没人看到他眼底的那一抹愤恨。 刘编修再次迈开步子,直入园林里的小院,只闻其声不见其人许久后,终于是看到了那一幕苏州昆曲的婀娜身姿。 这一刻,他咧嘴笑了。 “念在你这般用心的份上,本官就再给你一次忠告。” 说着,他微微动了动脑袋,没有完全回头的冲朱朝先说。 “至于听或是不听,那就是你的事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然深知这个刘编修并没有什么出众的能力,只是凭借一身圆滑的处世本领,才在江苏学政出京南下时搭上了门路。 但朱朝先却是绷直身子,重重点头:“学生谨记!” “嗯” “这么跟你说,这事是两淮盐政的公子找人做的,盐政大人应是还不知道。” “所以,如果你能打通学政大人的关系,让他牵个线,好生的让尤大人的公子尽了兴,或许” 说到这里,刘编修嘴角勾起一抹怪异的笑,不过很快就消散了。 “还有机会。” 朱朝先听着,站在原地两个呼吸后,挪步送刘编修进了园林。 不久,里面就响起放荡的笑声。 “打通学政大人的关系?!” “不错,刘编修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赵掌柜舔了舔嘴唇,对朱朝先说道:“学政大人怕是不会被轻易说动,还是说,你能拿出大笔银子?” “眼下马上就是丝绸出货的日子,到时候你手里没钱难道不做这生意了?” 朱朝先点了点头:“今年纵使不开张,也要把明镜的举人弄回来。” “怕是,刘编修还想从你身上捞一笔,学政大人既已答应了对方,又怎么会收你的钱办事?最后恐怕是人财两空啊!” “” 朱朝先沉默,他不是傻子,姓刘的跟他说联系江苏学政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太靠谱,然而这是目前他能找到的最优的门路了,如果不趁着时间还够赶紧运作,等到一切尘埃落定,那就再不能做什么了。 他在江宁看到朱朝越的模样,已经知道,这次如果不把朱朝越的举人给弄回来。 朱朝越就算能重拾信心,过两年再参加乡试,只怕也落下了心病,难以中举了。 这样的结果朱朝先难以忍受,所以他才甘愿用一两年的银子换取朱朝越的举人,如果可以的话。 “多谢赵掌柜关心,远舟已经决定了,此事即便不可为也要试上一试,不然,余弟怕是今后再难中举。” 朱朝先向赵掌柜端正的道了谢,他现在脑子有些混沌,事情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成,朱家的将来又该何去何从? “唉,你自己看着办,若是有需要银子的地方,可以来找我,多的不说,千八百两的老赵我还是拿得出来的。” 赵掌柜叹了口气,拍着朱朝先的肩膀道,这句话顿时让朱朝先心头一暖,在这种时候赵掌柜这样的举动,属实让朱朝先感到意外。 “那么,再会!” 辞别了赵掌柜,朱朝先便去找了刘编修,在他府上拿到了介绍信后,就直奔提督学院去了。 许久后,朱朝先从提督学院衙门走出,步子稳健,表情冷静。 “这事,本官也不好说,既然你执意要见一见尤公子,那本官也愿意给你个顺水人情,拿上这封信,去江宁。” 一路疾驰,从苏州再到江宁,朱朝先脑海中回响着江苏学政隔着屏风对他说的话。 而现在,自己终于是能见到这一切的主谋了,抑制着心中的愤怒,朱朝先整理好衣服,步入酒楼中。 “来来来,共饮共饮!” “哈哈,我祝尤大哥高中举人,他日扶摇直上,可别忘了弟弟们啊!” “哪里的话,什么高中,还没定下来的事情呢,别什么都往外面扯,呵呵!” 走到一间上房外,朱朝先就听到里面传来阵阵谈笑声。 他没进去,而是在外面等着,直到里面的人不断出来,朱朝先挨个看过去。 “尤公子!” “嗯?谁叫我?” 朱朝先凑到跟前,笑着拱手:“在下恭祝公子喜得举人,将来大鹏展翅前途无限!” 而尤姓公子也是在短暂的愣神后反应过来,哈哈大笑着说道:“敢问你是?” “鄙人泗州朱朝先,有些事情想和尤公子商量一下,这边请。” 说着,朱朝先就亮出身后一间同样规格的上房,伸手请着。 尤公子不知是喝高了还是有恃无恐,听到朱朝先的介绍后眉头一挑,眼神清明了许多,显然是知道朱朝先的身份或者是听他的名字猜到了他和朱朝越之间的关系,不过即便如此,姓尤的还是没有犹豫,大踏步的走了进去。 “怎么?想找我理论?那你可是找错人了,本公子什么都不知道。” 姓尤的很机灵,他没有卖任何破绽给朱朝先,不过朱朝先也并没有想找对方的茬。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解决人的。 “公子说笑了,余弟幸得公子看中,拿走举人成绩,这本不是什么大事。” “但这次的乡试成绩对余弟和我朱家都很重要,所以恳请公子这次高抬贵手,小人愿奉上白银五千两,外加乌木两根,聊表谢意!” 五千两银子,这是朱朝先所能拿出的极限,在不伤及生意运转的情况下。 而那两根乌木,也是价值不菲,以目前的市价来看,一根都在千两以上! 如果说做成家具的话,价格还会翻上好几翻。 接近万两银子,朱朝先只为把朱朝越的举人成绩换回来,这份诚意,其实已经是满满当当的了。 “哦?好大的手笔!父亲从盐商那收的孝敬怕是也不比你一个人的多多少。” 朱朝先眼睛眯成一条缝,瓮声道:“这是在下的全部身家了,望尤公子开恩。” “嘶,我怎么感觉你在威胁我?” 尤公子放声一笑,揪住朱朝先的领子,厉声说道:“你算个什么东西!狗一般的汉人,还是个小小的盐商,坑蒙拐骗了如此多的银子,还想贿赂我这个举人老爷?!” “好叫你知道,我尤家是满洲八旗子弟,能看上你弟弟的举人,那是他的福气,你还想来要回去?做梦!” 第8章 事泄杀人 “尤公子若是嫌银子少的话,我还能再筹些,只要能换回举人,一切好说。” 朱朝先隐藏在袖子下的拳头攥紧了,但是为了以后的大计,他选择了忍耐。 只不过,对面姓尤的似乎并没有在乎这些,一听到朱朝先说还能继续加钱,差点没乐开了花。 “呦!想不到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盐商,手里的银子还不少?” “定是欺压百姓,蒙骗官府得来的,不仅不惧怕我这举人,还敢找我?还不快滚?!” 尤公子的语气很恶劣,朱朝先到这里也算是听出来味了,他压根就没打算把举人让出去! 心中的愤恨一下化作了滔天怒意,折腾了这么些天,费了这么多的口舌,颠颠地跑到人家面前,本以为可以用银子,用全部家当的银子换回一个举人成绩,谁承想,人家根本就没有这个打算! 而且,看这样子,再继续纠缠下去,对方甚至还有吞了他的家产这种可能。 “哼!” 朱朝先捏紧袖子,一把甩了出去,转头就要夺门而出。 谁料,刚要踏出门槛,一只大手就从脑后探了过来。 “嗯?让你走就走,不要你弟弟的举人了?” 声音既出,尤公子本以为朱朝先会停下来转身重新对他毕恭毕敬,可惜,手上传来的无力感却让他呆住了。 “这,这是” 看着手里抓着的一条黑色长辫,发根处还带着一顶帽子,尤公子脸上的表情从一脸疑惑,很快转为惊讶,接着就是恐惧了。 “你你你!你竟然把” 没等尤公子说完嘴里的话,他就感觉身前一道黑影窜了过来,眼花缭乱之际,一只强而有力的手扼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几乎不能呼吸,更别提发声说话了。 “吱呀!” 门被朱朝先用脚勾住,关上。 他阴冷着面孔贴近了尤公子,眼中是无穷的杀意,以及秘密被发现的惊慌失措。 辫子,这在清朝是个严峻的话题,因为这事关清朝的立国之本,剃发易服,这项迄今为止施行了百年的制度,从根本上打碎了汉人的脊梁骨,也使满清统治汉地更加的容易和方便。 为何一根小小的辫子就能让满清统治汉地如此轻松?其根本原因就是,汉人对祖先的崇拜,对从祖上流传下来世世代代的衣冠服饰的尊重。 正所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正是因为如此,当每一个想要在满清统治下起义,志向远大的义军,都会推出剪辫子的口号。 这是重铸自剃发易服实施以来,被击碎的民族脊梁! 而朱朝先的辫子,早在两年前就剪掉了! 那个时候,他发现满清对地方统治的薄弱,以及遍布各地的饥民,头脑一热做出的决定。 事后冷静下来自然是后悔不已,不过剪掉辫子也让朱朝先恢复了一种自信。 自从穿越以来,脑袋后面的这根辫子就让朱朝先浑身难受,身处自由时代的他对于这种又丑又不能动的辫子,心里有着天然的抵触。 而当辫子被剪掉后,朱朝先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轻松,再加上当时他手里已经握有几百快抢好汉,所以就一直没有再留辫子,而是找人弄来了一条假辫子戴上。 也因为这个原因,朱朝先几乎从不在外面过夜,睡觉也是一个人。 本以为能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他积攒了足够的实力,起兵的那一天再摘掉这顶帽子。 没想到,乾隆三十三年四月十八日这一天,他身上最大的秘密,就暴露了。 “呼哧!呼哧!” 粗气不停喘着,朱朝先右手扼住尤公子的脖子,左手一把夺过辫子,然后小心翼翼地戴在了头上,当辫子重回脑袋上的时候,朱朝先清晰的察觉到了自己心跳速度变慢了不少。 可惜,这种掩耳盗铃的做法并没有什么用,这一切,都被眼中充满惊恐,身体哆嗦个不停的尤公子看在了眼里。 怎么办,该怎么处理他?杀了还是留下? 种种问题出现在朱朝先脑海中,他心中涌起一阵后怕,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这么不小心? 竟然随意的把背后留给敌人?搞成现在这样,该如何收场? “冷静,冷静” 罕有的,朱朝先竟然自言自语起来,他微微出神片刻,咬着牙把目光挪向尤公子。 “呜!呜呜!” 手掌感觉到对方竭力发出的嘶吼,朱朝先咽了好几口唾沫,他很不想对这个人下手,因为这人根本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的价值,相反杀了他还会让两淮盐政震怒,两淮官场也会为之一振。 毕竟,刚刚上任的两淮盐政之子被杀,这不难让人联想到一些事情,到时候势必会彻查所有跟尤公子有关的人,而他朱朝先,绝对不会说能瞒天过海! 杀了他,可以说就是讲计划在多年后的起义,提前到现在! 然而不杀? 放任这么一个知道自己没有留辫子的人在江宁,在两江总督跟江宁将军所在的江宁,岂不是自寻死路? 若是掳走他,给他下毒药呢? 朱朝先刚想起这个办法,就否定了。 且不说他大学专业又不是医学制药专业,再者穿越至今也没接触到什么没有解药之类的毒药,至于那种存在于武侠小说里,下毒之后对方生死全在自己掌握之中的毒药,那更是闻所未闻。 而且,绑人途中,但凡有一个纰漏,他都会立刻陷入天罗地网之中,离开了老巢泗州而且孤身一人的朱朝先,实在是没有什么反抗的余力。 杀! 这个念头一出现在朱朝先的脑海里,顿时就像雨后的野草一样,疯长起来。 似乎是看到了朱朝先眼里的杀意逐渐浓郁,尤公子挣扎的更激烈了,甚至发出了些许叫声。 “咦?里面什么声音?” “嗨!你管人家呢,别惹一身骚,走!” 屏住呼吸等待门外人走远,朱朝先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尤公子,只见对方已然被他掐到口吐白沫,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噌!” 一抹白光出现,朱朝先眉毛怼在一起,大手握着刀子迅速的几个抽插,只见屋子内一片刀光血影,尤公子因剧烈地疼痛从眩晕中醒过来后,没出几声哀嚎,身体就软成了一滩烂泥。 “扑腾!” 望着倒在地上,从身体下不停流淌着鲜红血液的两淮盐政之子,朱朝先踉跄退后两步,低头凝视着手上的粘稠,愣了愣。 逃! 第9章 北遁泗州 江宁,金川门。 守城的绿营兵扛着长枪百无聊赖地靠在墙上,春末的江南,已经是有些闷热的了,更何况他们这种底层的兵丁,穷得叮当响,一身冬日的棉袄虽然这种时候穿已然是不太合时候,但老天爷的脾气谁也摸不准,倒春寒一来,要是穿的少了,保不准就会染上风寒。 在古代,一场风寒就可以说在鬼门关走一圈了,能不能活下来全看运气。 所以,当来往出入城门的行人,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穷的叮当响,没什么油水可榨,又没什么可疑行径的人,他们都是扫上一眼就略过了。 穷鬼没油水可榨,官宦巨贾他们也没胆子拦,所以走南闯北的小商人最得这些兵丁的钟意。 “头儿!快看,来了条大鱼!” 正睡得迷迷糊糊得城门兵头被手下兵丁叫醒,模糊朝城里一看,就见到一队人马匆匆朝城门处赶来,看那身行头打扮,显然是小商小贾,而且还不是那种最底层的行商。 这下晚上下馆子的钱,有着落了! 搓着手,兵头正想着怎么费上一番口舌好让对方老老实实的拿钱过路,然而对方领头的一个三十多岁络腮胡汉子,一个照面就颇为识相地隐蔽递过来一个袋子塞到了兵头手上。 一掂量,嚯!好家伙,这分量怕不是有二两银子! 兵头惊喜之余,当即挥手让朝这边聚来的兵丁散去,乐呵呵地打量着对方。 “来江南做生意的?” “是,一点心意不成敬意,兵爷拿去买酒吃。” 兵头频频点头,脸上是难得出现的喜悦之色,后退半步把路让开,让这队人马通过了。 只是,待对方走过一半的时候,这兵头忽然眼神一凝,脑门上的肉挤到了一起。 “等等!你们这么匆忙,是做什么的?” 拿到银子短暂的兴奋过后,兵头猛然察觉到事情貌似有些不对劲,这队人行为有些诡异,不仅如此,给银子还给的这么爽快,稍微一思量,他就有点怀疑了。 队伍被这一声叫住,瞬间就停了下来,领头的络腮汉子转过身朝兵头走去。 “兵爷,怎么了?” “我说,你们是出城做什么的?走的这么急,难道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兵头眉头微皱,手上沉甸甸的袋子不由自主的颠了起来。 听着那哗啦啦的碎银碰撞声,汉子脸上的笑意浓郁了起来,一边在怀里摸索着,一边解释道:“实不相瞒兵爷,咱这是赶紧回乡里走关系的,不妨告诉您一句,我有个弟弟,中了举人!” “哦?举人,嘶,那敢情好啊!” “那可不是,来,天热,兵爷带弟兄们喝两杯茶,解解渴!” 眼瞅着汉子又送来一小布袋,兵头眼里的贪婪这才收起。 “中举是好事!赶紧回乡走门路,本官在这里祝你弟弟京城高就!” “那是那是!走了兵爷!” 那队人马走过后,兵头乐滋滋地坐到凳子上,仔细查看银子的数量,待发现数目不小时,差点笑出声来。 “这帮侉子,哈哈!真是好骗,举人?举人算个球!就那么点身家,纵然中了举人,想外放当官,也得在京城里熬个十年八载的,嘿嘿!” 晚些时候,天色暗了下来,兵头正准备收拾收拾带上几个亲兵去城里的酒楼乐呵乐呵,远处城门内,一队火光正朝这边疾驰而来。 “什么情况?” 兵头表情有些呆滞,他在江宁看城门少说也有十多年了,这种情况,即便是他也没见过几次。 怕不是要出大事! 这个念头刚出现在他脑海里没多久,就成真了。 “奉江宁将军之命,彻查两淮盐政之子遇害案!” 咯噔! 两淮盐政之子,死了? 大队的八旗兵涌入城门,搜查着登记出入城门人员的花名册,而另有八旗兵上前询问兵头今日出城的可疑人员。 他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那队人马,但是不管对方是不是,兵头都知道,这种时候是绝对不能说的。 所以,在矢口否认了有可疑人员出入金川门后,兵头赶紧朝手下的士兵投去严厉的目光,这些都是他多年的手下,只需要一个眼神兵丁们就能领会他的意思。 “头儿,那队人” “别叽歪!把那队人给我从脑子里抹掉!谁也不许提!不然别怪老子不讲义气!” 当夜,江宁将军下辖的八旗兵搜查了各个城门,第二天,江宁城内就贴满了公告。 “两淮盐政之子遇害,如有得知嫌犯消息者,往巡抚衙门通报,消息确切者赏银百两!” “东家,到底出了什么事,咱们走的这么急?连二少爷也带上了?” 泗州,明光镇。 到了老巢后,朱朝先才松了口气,别的暂且不论,至少他短时间内是安全的了。 而在这时,憋了一路的薛老终于是憋不住了,声音急促的问道。 “二少爷的举人难道不要了?可是那也不至于回泗州啊!难道” 以薛老的精明老道,刚出江宁城的时候他就从朱朝先急切到不加掩饰的动作里,看出了些许倪端。 而到了泗州后,他也是琢磨出了点味道,如今发问,只不过是向朱朝先确认而已。 “薛老,对不住这一路瞒着你们了。” 朱朝先舔着嘴唇,一脸苦笑,他的这副表情一出,包括薛老和一众朱朝先队伍的将领都为之一震。 与朱朝先相处的这四年里,他们很少在朱朝先脸上看到这种表情,所以,当朱朝先语气沉重的说话时,所有人都感觉到了事情的严峻性。 “哒!” 朱朝先没有做别的,他沉默着坐下,手朝脑后一伸,接着托着一顶带有辫子的瓜帽放到了众人面前。 “” 死一般的沉寂出现在房间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顶帽子吸引。 薛老怔怔地抬起手,指着它说道:“东,东家!你这是?要反?!” 朱朝先深呼吸一口气,缓缓睁开眼睛,此时,他已经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弟弟举人被夺,手刃两淮盐政之子,事情走到如今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不先发制人起兵抢占地盘,联系各方势力,掀起整个汉地的起义大潮,最后等待朱朝先的只有死路一条! “反” 朱朝先喃喃着这个字,普普通通的一个字,在现在的语境下,却充满了让人血液沸腾的魔力。 “两淮盐政的儿子,被我杀了,诸位觉得,不反的话难道要等着满清大军杀到,你我授首吗?” “四百年前,明太祖就是自此起兵,驱逐了蒙元,我朱朝先,今日亦自淮右起兵,驱除鞑虏恢复中华!” 第10章 明光起兵 明光镇,是泗州南部的一个镇子,毗邻凤阳府与滁州。 因在池河沿岸,交通还算便利,沿池河而上甚至可以抵达庐州,而顺池河而下,则是会直入洪泽湖,洪泽湖沟通淮河,黄河,大运河,又借白马湖,高邮湖,邵伯湖与长江相连,所以朱朝先在明光镇想要联络各方的话,简直不要太轻松。 乾隆三十三年,四月二十二日。 明光镇上,一片热闹景象,这个镇子原本是不足万人的小镇,但是自从朱朝先把这里当做老巢来经营后,当地人口就飞速增长,到了现在,已经是一个坐拥三四万人,比一些边陲小县人口还多的大镇了。 而今日的明光镇,街道上自是一片热闹景象,一条红毯从镇子上最宽阔的主路铺开,延伸到一户高门大户家门口。 不断有衣着光鲜亮丽,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的人物从红毯步入那个大户家中。 “恭喜恭喜啊!令弟高中举人,今番北上入京,不日即可下放为一任父母官了!” “朱家书香门第,你们兄弟二人更是聪慧伶俐,此番中举,朱家要飞黄腾达了!哈哈!” “朱远舟好大的手笔啊,这次南下江宁,怕不是搭上了学政大人?” 看着泗州乃至临近的滁州,凤阳府的知州知府前来祝贺,朱朝先笑脸相迎的同时,心中充满了激动。 只要这一击能够成功,皖东北一府二州之地就将会陷入群龙无首的地步,朱朝先也能借此打出自己的名号,传遍汉地十八省。 要知道,在乾隆三十三年,整个汉地十八省内的起义都是小打小闹,还没有一家能是杀了州府主官,举起反旗的。 “周府尊,王州尊,祁州尊!” 拱手对着酒桌上的三个身着官服,一脸祥和之色的大人喊了句,朱朝先端起一杯酒朝三人敬去。 面对朱朝先的敬酒,除了名为王州尊的泗州知州笑着回应,另外两人都只是浅浅点头,酒水自然也是浅酌而止。 “此番令弟中举,本不至邀请本官与祁知州前来,但是念我两淮之地文风不盛,出一个举人已是殊为不易,所以本官才前来慰问一番,也算倡导一下凤阳府生员们,让他们以你弟弟为榜样,早日中举,为他们也为本官在总督大人那里争一争光!” 朱朝先笑着应付,心里是愈发的厌恶这群狗官了,明明是我花了大把的银子,才把你们请过来的,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为民为国的高风亮节之举了? 暗戳戳地呸了一嘴,朱朝先没有继续演戏的打算了,收起笑脸,挺起胸膛站了起来。 “嗯?” “远舟,你有事?” 朱朝先扫了一眼三人,眼里的寒光让他们心里咯噔一声。 “啪!” 酒杯落地,骤然响起的破碎声瞬间让原本还算安静的院子变得更静了,在座的每一个人都扭过头来,朝朱朝先这桌看去。 他们原本准备等着朱朝先和三位知府知州宣布好,然后再开始大快朵颐的,只是,看现在的这个情况,好像出了什么不愉快的事情。 “你这是做什么,难道对本官的话有什么不满?” 三人中地位最高的凤阳府周知府眼神一凛,一展折扇,缓缓扇着,道。 而在一旁,是作为东道主的泗州王知州,此时正起身,冲着朱朝先一脸严肃的喝道:“远舟,不得对知府大人无理!还不快快道歉!” 一边说着,王知州还一边对周知府谄媚笑道:“许是朱朝先大喜过望,冲昏了脑袋,一时手滑,周大人见谅!” “本官同周大人跋山涉水屈尊来你这小镇,已是给足了你面子,若是无理取闹可就不好收场了啊” 至于存在感最弱的滁州祁知州,此刻也忍不住出言讽刺两句,而后悠悠地转着酒杯,满脸惬意。 举人是不错,年轻的举人更是前途大好,可一个刚中举的举人如果对他们三个地方实权知府无理,他们倒是不介意让朱家知道知道什么叫县官不如现管。 只需要三人联名上书给两江总督以及江苏学政,就能立刻重新审核朱朝越的考卷,若是愿意,他们甚至可以只凭口舌就能让朱朝越这次的成绩作废,等到来年再重新参加乡试。 朱朝先眯着眼睛:“不好收场?那就干脆不收了!” 说罢,他一掀桌子,声音洪亮:“给我拿下!” 只是片刻之间,早已隐藏在门后院内,全副武装的人马蜂拥而出,一个个皆是脸色森然手持劲弩,上身着铁甲下身着链甲,迈着整齐有力的步伐散布在整个院子周围,几个呼吸间,在场的所有人就都被团团包围。 朱朝先接过亲兵小校递来的一把劲弩,抚摸着上面用原始水力机床机出来的铁质配件,心中无限感慨。 反是反定了,不过要是一造反就杀了三个州府的主官,是会震惊天下,鼓舞汉地乃至全国的人,可同时也会过早的暴露自己,吸引满清朝廷的注意。 到时候,怕不是朱朝先还没有拉起一支像样的部队,建立起一个坚固的根据地,就被南下的满清铁骑踏平了。 所以,虽然在明光镇上有几百条堪比乾隆宫廷收藏的火枪,但是朱朝先还是拿出了弓弩来用,比起火枪,满清朝廷对于弓弩的反应没有那么激烈。 再就是这三个知府知州,朱朝先也并不打算杀了,杀官等同造反,而且不只是会让自己这边的处境变得艰难,同时也会让两江总督等人无法收场,只能上报实情引满洲大军南下。 如果是放走他们,只是暂且割据一方装作占山为王的话,即便是知道朱朝先所部割了辫子,安徽、江苏的最高负责人两江总督也会把事情压下来,然后选择自己处理,等到基本解决后再向京师报告。 这是满清乃至诸多古代王朝地方官员的通病,朱朝先很清楚,这是他唯一能够争取的时间。 与其逞一时血勇杀了三人,不如借三人的人头换取一段珍贵的发育时间,借以麻痹满清朝廷。 “你!你你你!朱朝先你好大的胆子,你这是要造反不成?!” 泗州王知州大惊失色,方才脸上的威严神色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剩下了色厉内茬。 另外两人也是没见过这种场面,一时被吓的说不出话来。 “反?王知州言过了,不过是想借三位用用,不会害你们性命的。” 朱朝先勾勾手指,几个亲兵涌上前去,把三人抬了出来。 “封锁明光镇,任何人不得进出,给三位大人笔墨伺候!” “能不能活,就看三位大人在各自衙门里的话有没有用了。” 第12章 朱朝先的策略 “好大的口气!” “本官看你是活腻了,你弟弟中了举人,你怎么敢做这种事?” 凤阳府姓周的知府一拍桌子,猛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朱朝先怒斥道。 看那激昂的神情以及动作,不知道的还以为现在掌控局面的是他呢。 朱朝先走到他面前,手指在桌子上的宣纸上敲了敲:“签不签?” 周知府咽了口唾沫,眼睛四周打转一圈,颇为硬气的回了一句:“此等资贼之书,本官绝不会签!” 那唾沫星子喷的朱朝先满脸都是,看着满面正气,一副高光伟岸形象的周知府,朱朝先很平静,抹了一把脸就动了动手指。 “让周知府尝尝厉害。” 转头,面对广大被邀请而来的凤阳、泗州、滁州等地大小乡绅地主,朱朝先露出了和善的微笑。 这帮子人,将会为他提供巨额的启动资金,而身后那三位,则会成为他积蓄力量的垫脚石,打出两淮的带路党。 “诚挚欢迎诸位乡绅参加本次募捐大会,本人为淮河两岸流民深感不安,诸位个个家财万贯,如果慷慨解囊想必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你们说,对?” “对对对!朱贤弟,哦不,朱壮士言之有理!百姓有难,我等乡里士绅自当散布家产,施善救人。鄙人这就写信送与家中,赠白银一千两予以壮士!” “我我我!我也愿以白银一千两给朱壮士资助百姓,布善救民!” “” 命令手下将所有到访的士绅以及各级地方官员统一关押后,朱朝先走了出来,外面镇子上此时已经不复刚才热闹的景象,大街上是一队队手持劲弩的兵士正在巡逻。 而在街道两旁的民居里,是不少朝这里看来的一双双眼睛。 他们都在等待着这场行动的落幕,明光镇自从朱朝先四年前穿越来之后,人口就不断攀升,时至今日数万人口里大半都是朱朝先手下从事冶铁,煤炭等行业人员的家眷,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到了这种时候也别想出镇子了。 朱朝先在明光镇上的动作自然瞒不过这些百姓,不过他们也知道朱朝先武装家丁以及造枪造炮对他们来说不是坏事,毕竟这些人安身立命的根本就是朱朝先,一旦朱朝先没了,他们就会重新成为无依无靠的流民。 所以,当朱朝先于四月二十一日回到明光镇,并且紧急召集所有家丁宣布事情,并在今天发动对三个知府知州以及诸多前来乡绅的包围后,整个明光镇竟然没有什么大的响动,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嘶——呼!” “薛老,准备撤人道山里。”朱朝先吸了口烟,望着不复往日喧闹的明光镇,说道。 明光镇抵触江淮之间的池河沿岸吗,镇子左右不到二十里就有一片高低起伏的丘陵,虽然说跟秦岭,大别山这样的险峻之地没法比,但是如果在其中险要地方构筑城垒,不说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至少,朱朝先自信凭借这些丘陵可以抵抗两倍于他甚至更多的敌人。 而他的水力机床以及兵工厂则都是藏在了明光东南,滁州西北的张八岭,这片丘陵最高峰是全椒以西四十里的龙王尖,有近四百米高。 朱朝先隐蔽在张八岭的老巢没在那里,而是在明光东,盱眙西的这片东西上百里的丘陵地带里。 老嘉山,一座座低矮的山头之间,南沙河穿梭而过,熟悉这里的农人以及土匪都知道这片山里的盆地早就被泗州的朱老爷买下了,而朱老爷做的什么生意,他们多多少少都是有些耳闻的,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主,所以他们经过此地宁愿是多走上几十里山路也不愿冒险穿过此地。 “赶快赶快!晚了官兵就杀到了,只带细软,大件家当以后再说!快!” 从明光至老嘉山的这段路上,明光镇上的老弱妇孺正在进行转移,他们是朱朝先所部的软肋,必须加以保护,不然,朱朝先的这支队伍将会受到严重打击,沦为一支没有根据地的孤军。 朱朝先亲兵队长朱移山担任此次转移的军事长官,他的任务是快速将老弱转移到位于老嘉山的寨子里,并且参与负责后续寨子防御加固以及保护任务。 分配给朱移山的人手只有五十人,显然,五十个人负责转移上万老弱妇孺着实是难以招架,所以朱朝先将从凤阳煤矿调来的五百多矿工,足足分了一半给他,三百多号龙精虎猛的壮汉镇着,想必没有宵小敢打这支队伍的主意。 “报告将军!那三个狗官的信都写好了,现在放他们的人回去报信?” 明光镇内,朱朝先正盯着眼前的地图出神,有人在叩门进入后,说道。 “放他们的人回去,把探子散出去,东南西北方圆百里内但凡有官军的动向,我要在十二个时辰内收到消息,明白吗?” “是!属下明白!” “只不过,将军,那三个狗官不杀是为了不惊动官军,可那些个地主还留着作甚,一并杀了,把他们的地分给百姓,咱们的兵力不就能翻上几倍十几倍吗?” 朱朝先听到秦元年的疑惑,淡淡笑了一下。 这种事情在古往今来的农民起义甚至是非农民起义史上都很是普遍,究其原因就是这些人的鼠目寸光。是,杀掉乡绅地主分给农民田地,然后将他们吸纳进队伍里,确实是个短时间增强实力的好办法,简单而且没有什么能够制衡的办法。 只是,这种举措仅仅是带来一时的强大,而且还是表面上的,实则义军内部会因为大量农民的加入导致战斗力急剧下滑,而且兵贵精不贵多,人一多所需要的地盘和粮食就都会相应的增多。 如果没有一个足够的根据地,这些战斗力低下只能打顺风仗的农民将会成为严重的累赘。 除非 “你是想放弃咱们苦心经营的老巢,带着几万十几万号人出去被人当狗撵吗?” “元年,你是我手下最聪明的年轻人,怎么也转不过来这个弯?失去根据地流动作战,只有死路一条!” 朱朝先说到最后,眼神锐利了些,手指敲在地图上:“过来说说,咱们接下来该做什么。” 第13章 暴风雨前的平静 “将军,我认为我认为咱们应该以主力拒守老嘉山,发一偏师挺进巢县,含山的北硖山一带,为主力策应,这样就可以西掠庐州,东威江宁,南逼安庆。” “必要时刻,一旦老嘉山敌人势大,也可以转进至此。” 秦元年走上前来,面对着地图,沉吟片刻说道。 “嗯跟我说说你真正想的,这不像是你的想法。” 秦元年低着头沉默半晌,蓦然开口:“将军,我们真的不能固守老嘉山!” 他扒着桌子,把脸贴近地图,凝视着上面起伏的沟壑:“老嘉山地形险要不假,可面积太小,而且山峰并不高耸,距离大运河和江宁又太过靠近,朝廷绝不会允许咱们在这里扎根的!” “元年知道将军想以老嘉山为根本,西连郧阳白莲教,南接福建两广天地会,北同山东诸教联系,一有变动即举起义旗燃遍中原烽火,可我们怎么能和朝廷打持久战呢?张八岭绝不可能抵御江宁的八旗军的啊!” 听到这里,朱朝先脸色陡然变了一变,不过他还是维持着微笑:“元年,两军尚未交锋怎可言此长他人志气灭我威风之语?” 秦元年身子一颤,缓缓退了两步,拱手道:“元年失言了,望将军责罚!” 朱朝先挥了挥手,大度的表示:“军机参赞,哪里有什么失言之举,元年,你能坚持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哈哈,说不定时间会证明你才是对的。” “元年不敢!” “好了,你带一队人马去收集池河,淮河上的船只,切记,能买则买,万万不可强抢!”朱朝先对这个有勇有谋的部下很看好,叮嘱道。 秦元年点点头,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 星夜繁繁,朱朝越望着天上的繁星,心中无限悲凉,他在明光镇,身边是三姑娘一直在照顾,虽然每天进出房间的人不多,但朱朝越不是傻子,从南京一路这么急着赶回泗州,而且到了泗州后大哥朱朝先来看他的次数也是寥寥。 朱朝越纵然是躺在床上,可通过进出房间之人脸上的细微表情,以及三姑娘若有若无的暗示,已经是大致猜到了事情是什么样了。 “明镜” 听到朱朝越唉声叹气,一道纤瘦人影点灯起身,来到他身边,殷切问道。 朱朝越转过脑袋,脸色惨白地问着:“三娘,你与我说实话,大哥是不是反了?” “这”三姑娘神情一滞,脸色变得复杂起来,一时半会不知道该怎么和朱朝越解释。 朱朝越见状,癫狂的笑了一声,躺在床上的身体失去了支撑,瘫了下去。 “明镜,明镜!” 三姑娘一下扑到床边,眼里带着关切的安慰:“朱,朱将军他确是反了,那日将军去寻两淮盐政的儿子理论,想用银子换回明镜的举人,没成想将军失手,一下杀了那人。” “”朱朝越默默听着,隐在被子下的拳头不由得攥紧了。 “盐政之子被杀,对方绝不可能放过我们,将军只能连夜赶路,这才堪堪逃回泗州,不然,你我都得被抓进大牢” 三姑娘跪在床边,一字一句的告诉朱朝越外面的情况,她知道现在应是瞒不住了,而且她也不想看到朱朝越一直这样郁郁寡欢的样子。 举人是很重要,可命都要没了的时候,举人什么的还是往后稍稍,三姑娘告知朱朝越事情原委不乏有想让他重振旗鼓,帮着朱朝先打出一个大好河山的想法。 “时也,命也!” 朱朝越沉沉一叹,神情颇为的抑郁,然而到底是二十岁就中了举人的聪明人,再经过上次跳水自尽未果,朱朝越心理较之前已经强大太多了,就算是听到自己大哥造反,也没有太过震惊。 “明天,明天我去见见大哥,这些年我虽然一直用功读书但并非对家里的事一概不问,大哥早有预谋而如今仓皇举兵,一有不妥即入死地!” “三娘,四百年前有唐赛儿纵横中原,今有你三姑娘战于淮右,三娘,你离南京随我而来,想必是抱了必死之志?” 三姑娘痴痴笑了:“妾身一介女流,留在南京不过是陪笑卖色,人老色衰之后过的凄凉,倒不如随明镜和将军一起做一个潇洒女贼,也是快活。” “也好,也好” 江宁,匆匆赶到这里的两淮盐政尤拔世神色不忿,他看了自己那个儿子的遗体,死的好生凄惨,心口被人狠狠捅了几刀,让人发现时,已经是没气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不过事发当晚消息就通知到了江宁将军以及两江总督府邸了,新任两淮盐政的公子在江宁被杀,这种事情不让人联想到什么实在很困难。 所以,他们的动作很快,十八日晚上的事,次日一大早通缉令就出来了。 “泗州朱朝先?” 尤拔世捏着一张通缉令,问道。 “是!公子与此人弟弟有矛盾,当日此人去寻公子,晚些时候就不见踪影了,与此贼一起来江宁的人也都不见了。” “不见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还能长翅膀飞了不成?两江总督就是这么做事的?!” 狠狠将通缉令摔在地上,尤拔世强压着心里的怒火,喝问道。 一旁的幕僚沉默不语,低下身子捡起通缉令,凝视了起来。 “怎么?你认识此人?” 幕僚拱手回应:“回东翁,刚来扬州的时候,在盐院里翻过两淮盐商的花名册,倒是对这个朱朝先有些印象。” 尤拔世来了兴趣,虽然说还没有确切消息肯定朱朝先就是杀他儿子的凶手,不过根据现有的信息来看,八九不离十基本就是这个人了。 所以,尤拔世自然想了解一下朱朝先,以便顺藤摸瓜,扒一扒对方背后的人是谁。 “说来听听,此人身世背景以及如何起家的。” “东翁,朱朝先此人” “是新任的两淮运盐使王昶吗?”尤拔世搓着小拇指问,幕僚脑袋一缩,连忙拱手:“东翁,可不敢这么说,王昶乃是陛下身边的红人,此番任运盐使不过是下来镀金,并非与东翁争名夺利,而且此人向来清高,想必不会做这种事的。” 尤拔世眼皮一跳,有些愠怒:“那能是谁?” 第14章 江南官场 “尤大人,天气燥热,气大伤身啊!” 尤拔世正在气头上,乍得一听有人这样说,汗毛顿时都竖了起来。 他猛地回头,突然看到一个矮胖男人淡定走进堂内,身着一袭淡黄色黄马褂,虽然身子矮小面相猥琐,但是尤拔世见了忍不住一哆嗦。 “总督大人!” 这位,便是两江总督高晋了。 与高晋一同进入的,还有另一位年逾六十干瘦干瘦的小老头,同样也是一身黄马褂,手捧着一顶顶戴花翎上面镶着的是一枚耀眼夺目的红宝石。 江宁将军容保,南京城里乃至整个江南的实权派人物,在年初乾隆改制后更是会同奏事列衔在两江总督前面,两位一品大员同在江宁一城办事,没有摩擦那都是天大的好事了,更别说今个儿一起来见他尤拔世了。 这让尤拔世惊奇的同时,感受到了一丝不安。 “不知两位大人大驾光临,下官深感惶恐。” 尤拔世连忙挤出笑脸,上前恭敬道,而容保与高晋似是没看到他一眼,径直来到堂内,身边侍从很快搬来两张椅子让他们并排坐下。 “尤大人,不必如此多繁缛礼节,你我都是为陛下做事,坐。” 这时,高晋才恍然好像看到了尤拔世一样,招呼着他坐下,尤拔世见状干笑两声,老老实实地坐了下来。 “怎么样,刚才听尤大人声音颇大,难道是找到那凶手了?” 尤拔世沉默了一下,照实说:“下官怀疑泗州朱朝先目前嫌疑最大,此人在犬子遇害当日就匆忙离开江宁,事发之前犬子与其也有不小矛盾,所以” 他和两江总督高晋的关系是一般般,但是鉴于对方身处这个高位,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打压自己,何况他手上已经有高晋堂弟高恒侵吞盐务银子的证据,如果再发现高晋有谋害他儿子的嫌疑,凭借这两点,尤拔世就能够找到和高家不对付的山头投靠过去,至于投名状,自然就是实名举报高氏兄弟两人了。 “容将军,你怎么看?” 容保表情肃穆,一脸冷面关公模样,听见高晋问他,舔了舔嘴唇说道:“泗州朱朝先,祖上从军立有功勋,武官世家,传至朱朝先一代朱家朱朝先朱朝越两人不通武艺却素喜文学,朱朝越于乾隆三十二年参加江宁乡试中举” 说到这儿,容保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尤拔世,继续道:“事后,新任两淮盐政尤拔世之子羡其举人,以计夺之,后朱朝越之兄往南京奔走,与尤公子争论,再之后的事情,尤大人应该都知道了?” 听完容保的话,高晋一脸的沉浸之色,甚至还点了点头,蓦地对尤拔世问了一句。 “尤大人,这么说来令公子貌似并非良人,死的不怨啊!” 尤拔世气的手直抖,脸上的笑意维持的是那么艰辛,不过容保和高晋的嘴虽然很毒,但也让他得知了很多信息。 “高大人似乎言过了?犬子虽说不学无术,但也罪不至死,大人说犬子强夺他人举人,可有证据?若是没有,还请大人不要说这无根浮萍之言,以免他人误解。” 初来乍到,尤拔世不想碰高晋容保这样的地头蛇,何况尤拔世是个冷漠的人不假,但是亲身儿子没了还是让他现在的精神和注意力都集中在追查杀子凶手身上,实在是没有空和这些人斗。 “尤大人教训的是,容将军,既然尤大人自有分寸,我们就不做长舌妇在这烦人了,尤大人不送!” “哪里的话,下官恭送总督大人,将军大人!” 恭敬地送走两尊大佛,尤拔世心中充满了悲愤,千里迢迢从京师南下扬州,花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就为了尽快捞够本钱,然后大赚一笔。 没想到,这一遭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先是没在扬州收到盐商们足够的上供,又是自己儿子在江宁惨死,现在还要面对错综复杂的江南官场。 尤拔世表示,他真的很累! 想到这里,他猛地一甩袖袍:“去给本官好好查一查,这个朱朝先到底是谁的手套!” “嗯,这个泗州朱朝先,十天之内本官要见到他的人。”两江总督府邸内,高晋如是说道。 “还有,尤拔世这家伙,最近和谁走得近,给我弄清楚!” “大人,大人不好了!” 凤阳镇总兵正吃着肉喝着酒,这里是南来北往陆路上一个重要节点,而凤阳府又是整个安徽北部的核心重镇,所以对于凤阳镇总兵来说,他的小日子过的还算不错。 只是,这好日子来得快去得也快。 “怎么,一惊一乍的,有屁快放!” 凤阳总兵一吹胡子一瞪眼,立刻就把报信的小卒子吓住了。 “快放!” 一根啃得精光的骨头飞过去,小卒子忙回过神来,颤颤巍巍地报告着。 “什么?!快把信拿过来给我看看!” 凤阳总兵没听两句话,就噌的一下蹦了起来,脸色煞白煞白的,一个不小心差点没噎着。 胡乱抹了两下油乎乎的手,凤阳总兵接过信,一目十行地读着。 “咕噜!” 一口唾沫下肚,他小腿肚子有些发软,如果照这信上的做,那他这顶乌纱帽可是别想要了,说不准,还要被关进大牢受一番罪。 可不听上级命令,一旦知府回来,他也别想好过了,县官不如现管,现在这个情况,对于凤阳总兵来说,就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可,可还有别的什么说的了,别藏着掖着了,一并告诉俺!” 报信的小卒子闻言脑袋一缩,与他注视片刻后,点头如捣蒜地连着晃了几下脑袋。 班上,就从营帐外面拉进来了一个人。 “好了,你们下去!” 凤阳总兵眼中精光一闪,挥挥手驱散众人,独自拽着来人说着话。 当天傍晚,凤阳府捕快巡勇连带招募的民夫携带军伍器械辎重等,匆匆出发,同一时间,一封军报加急从凤阳送往江宁。 第15章 兵动泗州 “将军,信送到地方后,三地的官府都照着信上的,把辎重粮草等朝我们这运了,不过” “不过什么?说!” 朱朝先巡查着明光镇的防御,身边跟着十几名装备精良的亲兵,而在亲兵里面,有一个人最为醒目,也正是此人向朱朝先报告的消息。 “回将军,不过侦察队的兄弟们发现了凤阳镇绿营貌似有些小动作,我们要不要” 他说着,手掌比划了一个砍头的动作。 先下手为强,朱朝先很快领会了他的意思,缓缓摇头,他婉拒了这个听起来很不错的计划。 “马括,现在形势是敌强我弱,清廷在南京有八旗兵数千,一旦发兵至此,就是你我困死在这老嘉山的境地,非到万不得已,绝不能主动出击!” 朱朝先有他自己的打算,作为一个前盐商加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再加上身为穿越者对信息的特殊敏感,他搜集到的消息可是大清正陷入和缅甸胶着的战事里,不能自拔。 即便是不等到大小金川造反,吸引清廷的绝大部分注意力,也要等到乾隆派朝中干将下西南主持征缅战事才行,到时候在两淮大战才能有足够多的喘息时间,而不至于被北京的八旗大军星夜南下给剿灭了。 要知道,在今年年初,清军就在缅北惨败而归,奉命征讨缅甸的明瑞战死,清军一溃千里,将原本已经占据的缅北大片土地吐了出来,并且龟缩在清缅边境,不再主动进攻。 而大为受挫的乾隆因此暴怒无比,下令调保和殿大学士,一等公傅恒南下征缅。 不过,现在这位傅恒还没离开京师,毕竟大军出征需要的钱粮民夫都不是一个小数目,乾隆的圣旨正通过兵部,户部传达下去,征调粮草马匹等作战物资呢。 对朱朝先来说,最理想的情况就是等到傅恒率大军出征,自己再有大动作最好,不然,对于傅恒来说,他想来是不介意在前往云南的途中,顺手灭掉一个只有几百人的小山贼的。 能保全朱朝先目前这点家底的,就只有猥琐发育这一条路了,不然在时机还没成熟之前闹得太大,让江南的清朝官员捂不住,通告了京师,那朱朝先恐怕就真的只能放弃经营四年的泗州根据地,千里转进了。 “时刻注意凤阳镇绿营的动向就行,我没动那三个狗官,想必南京方面不会这么快派军队过来的。” 朱朝先判断道,在这四年和满清官员的交涉中,他已经摸清楚这些官员是如何行事的了。 摊上乾隆这个好大喜功的十全老人,任谁也不敢轻易上报坏事,所以底下的官员都是能压则压,实在捂不住的篓子才会捅上去。 马括挠了挠脑袋,毛乎乎的大手一抱拳:“遵命!” “元年去整理水路船只,移山安置老弱守备老巢了,你就负责前线战事,定远的铁矿给我控制住喽!” 朱朝先拍了拍手,打掉浮灰走出营帐:“从定远到三界镇这百里,我给你两百人,能不能搞定?” 马括跟了上来,爽朗大笑:“将军放心,滁州凤阳的绿营都是些什么鸟人,俺老马再清楚不过了,您给俺两百号人,狂的话不敢说可但凡有大队人马能大摇大摆的到明光,将军砍俺的脑袋就是!” 朱朝先笑了笑,这个马括性格爽快,为人也是憨厚耿直,看着是一副头脑简单的样子,实则粗中有细,带队冲锋向来是勇猛无比。 有他镇着南边,朱朝先就安心了。 东边是老嘉山根据地,是他的大本营,南京方面一有风吹草动都绝对瞒不过几万号人,至于西面,明光镇在池河东岸,朱朝先在镇子上还留有三百号人,其中一百老兵加两百矿工,凭借不输于一般县城的防御体系,他是有绝对把握能在河西敌军渡河之前组织好防御的。 最后就是秦元年前去收集船只的北面了,想从北面进攻明光,没有船的话就只能趁着这边不注意强渡池河,然后穿过一片几十里一望无际的盐碱地,其间盐池子、沼泽密布,除非是精锐中的精锐,不然绝不可能在被发现之前穿过这里。 将马括送走,朱朝先看到了等了自己许久的弟弟。 “明镜,你不在床上养病,怎么出来了?” “三娘,你这是?” 朱朝越挣脱开三姑娘的搀扶,两步来到朱朝先身旁:“大哥,是我要出来的!” “进来说罢。” 江宁,朝阳门。 一匹快马自远处疾驰而来,一路尘土飞扬,即将穿过朝阳门时也是没有丝毫减速,马上骑手手持一张加急军报亮了过后就飞速收下。 骑手自中山门入江宁城后,就直奔两江总督衙门而去。 “凤阳知府同泗州知州、滁州知州一并落入贼手?凤阳知府请本官下令凤阳镇绿营会同泗州、滁州三地共同出兵,围剿贼匪?” “胡闹!” 高晋一拍桌子,那张军报就这么印在了上面。 “朗朗乾坤,竟然能出这种三个知府知州被土匪绑了去的荒唐事!这像什么话!” 高晋很愤怒,这边江宁城才让他翻了个遍,想找到朱朝先的同党,两淮盐政在他眼里是算不得什么厉害人物,但是人家刚刚上任就死了儿子,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自己不上点心办了这个案子,对他,对高家都是一个很坏的影响。 特别是,当手下人告诉他,尤拔世跟江苏巡抚彰宝会来往密切,似乎还在翻前几任盐政的支出账簿之后,高晋就更着急了。 高恒和他是堂兄弟,在朝堂上也是互为助力的存在,要是高恒的烂账被翻出来,自己不仅痛失堂弟还少了一个重要的盟友。 不过最重要的还是,他本人也不干净,笑话,满大清朝,可能找出一个屁股干净的官员? 不干净就不干净了,以他这样的身份,贪点小钱顶多是被责罚一顿,罚上一两年俸禄意思意思就是了。 可高晋心里清楚,他贪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那是上千万两! 第16章 绿营逼近 这笔银子不是高晋一个人贪的不假,他也没那么大的胆子,但谁让坐在两江总督这个位子上的人是他呢? 身为江南地区的封疆大吏,手握军政大权,手底下出了这种事,一个失职渎职的罪状是少不了的,更何况他堂弟高恒还是前任两淮盐政,一旦事情败露,少说也得是剥官夺爵,至于高恒,则很有可能被正被缅甸战事搞的焦头烂额的乾隆,给直接秋后问斩了! “区区一支蟊贼,就能掳走三个知府,干什么吃的!” 高晋刚端起茶水想要喝口茶冷静冷静,送到嘴边时越想越气,一把把茶杯摔了出去。 “令凤阳镇总兵即刻出兵,本官限他们一月之内攻灭匪寨,把凤阳知府他们救出来!” 挥了挥手,高晋对于这件事除了感到惊奇之外就只剩下无奈了,地方官员蠢笨,绿营兵难当大任,连知府都能让人抓去,搞不好仅凭凤阳镇一镇兵马还不一定能短时间平定这股土匪呢。 如此想着,高晋又吩咐:“着凤阳镇总兵暂统泗州、滁州一府二州绿营兵马,水陆并进剿灭匪贼,救出知府后即刻返回驻地!” 这一番话说完,报信的小卒子当即就要拱手参拜起身出门。 “哎!等等!” 从高晋身后的屏风后,传出一道声音,叫住了小卒,同时也吸引了高晋的注意。 “大人,杀尤大人公子的人,名叫朱朝先,好像就是泗州人!” “噢?”高晋朝后仰了仰脑袋,神色变换片刻,急忙问道:“与本官说来,那劫持了凤阳知府的土匪,姓甚名谁?” 小卒子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阵结巴后才说道:“劫,劫持知府大人的人,是泗州有名的盐商,朱,朱朝先” “啪!” 高晋猛地一拍太师椅扶手,站了起来。 他在堂内渡步,表情凝重起来,屏风后的师爷显然也是猜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沉默半晌后走出屏风来到高晋身旁。 “大人,此獠恐怕并非一般匪类” 高晋冷眼斜视:“这还用你说?” “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把这人捉回江宁,看这样子他是杀了人跑路回泗州,占山为王了!” 搓着小拇指上的扳指,高晋感到颇为棘手,因为从目前得到的消息来看,这个朱朝先似乎早有预谋,不然怎么可能在杀了人之后就在江宁城消失的无影无踪,然后还能在江宁通缉他的公文发到泗州之前,绑了凤阳、泗州、滁州三地的父母官,这不是一般人匆忙只之间能够做到的。 “大人,要不,请将军一同议事?安徽绿营承平日久不习武备,朱朝先此贼又不似寻常土匪蟊贼,学生怕凤阳镇不敌,最后让此贼闹大,到时候就” 高晋听着师爷的话,心里一片明镜,他知道,要是让这么个年仅二十多,出身武人世家有秀才功名还曾是个混的风生水起的盐商闹大,事情就不是那么简单收场的了。 泗州地处黄河夺淮入海之地不过百里,黄河从上游带来的泥沙在淮北淤积,因为没有制衡的手段,黄河下游几乎年年都有洪涝,正所谓三年一小涝五年一大涝,淮北大片土地都沦为不能耕种的盐碱地和沙土地,甚至有的地方已经沙漠化。 原本居住在这里的人不是四处逃难就是化作流民,匪盗勉强度日。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乾隆三十三年,四海升平海晏河清的时代,人口已经达到两万万,这还是没计算隐户的情况,可以说,四海之内但凡能种地的田都让人占了。 淮北的地是盐碱地不假,但有地种总比没地种好,就现在,淮河以北的千里土地上就生活着无数贫困到极点的农民,这些人没有希望没有未来的苟活了好几代人,早就是一堆干到不能再干的柴火了,只要一把火,不,是一丁点火星子,就能轰的燃成天边大火! 高晋咬了咬牙,思想斗争了好一会儿,最终下了决定。 “着凤阳镇总兵暂领泗州、滁州、和州、颍州府、庐州府三府三州绿营兵马,目标是活捉朱朝先,救出凤阳知府等人,三个,不,两个月之内见不到朱朝先,就让凤阳总兵提头来见本官!” “听说了吗?泗州的朱小哥,杀了两淮盐政的儿子,上山落草了!” “哎呦!放着好好的举人老爷不做,这朱老板想的是哪一出啊?” “嗨!那谁知道,不过听人说,是盐政的公子使了手段,顶替了朱老板弟弟的举人,要不然,以朱老板的精明,怎么会做这种不明智的事,你说是?” 扬州,客栈,小二连滚带爬地跑进店里,也不顾的换身干衣裳,就直扑后院。 “掌柜的,掌柜的,出大事了!” “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在外面放号子,得沉着冷静才行,你这样的,再打磨几年!” 山羊胡汉子捧着一卷薄书,正读的入神,被小二这么一吓,手里的放大镜都差点掉了。 小二咕噜咽下一口唾沫,口干舌燥道:“朱,朱朝先,上次来咱们店拿手铳的小明王,在泗州落草了!” “什么?!” 山羊胡一个哆嗦,手里的放大镜啪的一下掉在地上,碎了。 “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外面都传疯了,您看,这是两江总督发的通缉令。” 看着通缉令上的画像,山羊胡眯起了眼睛,踉跄两步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掌柜的,怎么办?” “怎么办?赶紧通知福建方面!” 大喝一声后,山羊胡面色严肃,撅起嘴狠狠揪着胡子说道:“中原恐怕有变啊!朱朝先此人我曾暗中算过一卦,当时看的是一片紫气环绕,看不真切。” “现在看来,怕是个如闯王一样的人杰!” 小二点头哈腰地问道:“掌柜的是说,这小明王也能当皇帝?” 山羊胡瞅了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只去做事罢!” 江宁至凤阳的官道上,不断有快马飞驰,而在凤阳城外,早已严阵以待随时准备出发一路向东的凤阳总兵接过一张文书,扫了几眼后便哈哈大笑起来。 “小的们,这次跟俺去杀贼人,狗日的朱朝先,平日贩盐卖煤,攒的银子不少,救出知府大人生擒朱朝先每人赏银一两!” 第17章 朱贼有神鬼助力(一) “将军,将军!” 秦元年快步进入朱朝先的指挥部,神色匆匆语速飞快。 “凤阳总兵发兵了?” 这话让秦元年愣了些许时候,他问:“将军知道了?” 朱朝先整理着身上的甲胄,擦拭着腰间的佩刀:“既然放人回去要粮食要火药,那来的就绝不会只有这些东西,肯定有闻着味跟过来的野狗,看你这样子,狗还不少?” “是!凤阳总兵似是得到了江宁方面的指令,昨天傍晚就大举出发,现在怕是已经过了溪河集,将军,咱们?” 秦元年指了指西面,问道。 “跑的还挺快的,看样子是想速战速决,抢老子的家产啊!” 凤阳镇总兵朱朝先是认识的,靠着淮水吃饭,不打点好沿途的绿营主官怎么行? 普通的行商尚且都要被他们雁过拔毛,更何况朱朝先这种黑白通吃身上不干净的盐商了,所以朱朝先对凤阳镇绿营的底细很清楚,凤阳镇总兵本标人马一共才两个营,定额四百人,实际能有三百个人就顶天了。 而凤阳总兵的本标人马之外,他还统辖着凤阳的另外两营绿营,拢共拢一起,也就六七百号人。 就算算上泗州、滁州的绿营,也就千把号人,看起来似乎不少,可朱朝先知道这些内地绿营的德性,一个个吃不饱穿不暖,常年被上级喝兵血吃空饷,战斗力是个大问题! 满清入主中原已经一百多年,莫说是这些汉人绿营,就算是满洲八旗,也没有他们祖宗时候的狠厉风采了,汉地的花花世界早已把他们磨的和汉人没什么两样了,也就靠着装备,待遇,训练等方面的优势,才维持着一定的战力。 “将军,事不宜迟,溪河集到咱们这儿可就是半天的路程!” 秦元年见朱朝先一脸轻松惬意,没把官军放在眼里的模样,很是焦急。 “我自知道,教导排早就在河对岸布着了,专门等着他呢,只要敢过河,教导排就敢挨个枪毙!” 朱朝先呵呵笑着,教导排四十八人,是他从整支队伍里挑选出来最优秀的人员,每个都装备了带有瞄准镜的线膛燧发枪,和滑膛枪不同,线膛枪的制作成本和难度直线上升,以至于就连此时的欧洲军队,普遍用的都是滑膛枪,线膛枪只被少量装备。 制作成本是一个问题,射击速度更是阻碍线膛枪被大量装备的重要原因。 十八世纪的战场,是排队枪毙大行其道的年代,这时候的战争追求效率化,谁能在最短时间内发射出更多的子弹,谁就能取得胜利,而毫无疑问,十八世纪的滑膛枪比线膛枪快的多。 不过,谁也不能忽视线膛枪的好处。 因为膛线的存在,子弹被牢牢固定在枪管里,发射出去时弹道更加的稳定,自然射程更远,精准度也比没有膛线的滑膛枪高上许多。 这,就是朱朝先给教导排列装线膛枪的原因,和满清比起来,他的军队势必会长期处于人数劣势,单纯的用滑膛枪和官军硬碰硬是绝对吃不消的。 用这种射程大过官军的武器,再配上训练有素的士兵,朱朝先可以对抗数倍于己的敌人。 “排,排长,官兵到了没?咱们是不是守错地方了?要不再让侦察队的兄弟出去看看?” 池河西岸,溪河集以东的丘陵中,一堆看起来很正常的草堆忽然发出了声音。 没过一会儿,就有一道严厉呵斥出现,让这片斜坡重回安静。 正是四月末的时候,天气已经开始燥热起来,单纯的穿上一身衣服抱着一杆枪都会感到热,更别说埋在草堆里了。 刘能忍着身上的瘙痒,目光直视远方,那是一片狭长的山谷,而他和他带着的教导排现在就埋伏在这片山谷的两侧,过了溪河集到池河的这几十里路,有一片连绵不绝但是偏偏不高的丘陵,普遍在几十上百米左右。 对于寻常人来说,翻个山头不算什么,可是对于上千人的大队伍来说,要是翻上几十里这样的丘陵,别说打仗了,能在一天之内走完都算是好的了。 所以,自凤阳而来的绿营官军,除了走淮水沿岸从北面进逼明光外,就只有从这边走了,而眼前的这条山谷,就是溪河集至明光丘陵地带里,最宽敞的山谷了。 从最新得到的情报来看,凤阳绿营出了溪河集,走这里的可能性最大,所以,刘能才在这里埋伏。 只不过,埋伏了半天还没见到官军的影子,不只是低下的弟兄急了,就连他也有些怀疑官军是不是绕路走了。 “传令下去,都给我老实地趴着,没得到将军的命令之前,谁也不许起来!” 低声朝左右下达命令,刘能端着手里的火枪,左手摸出一个望远镜朝外面观察着。 “哒哒!” 突然,一阵马蹄声西边传入山谷,一直保持着紧张状态的刘能神经一抖,手里的望远镜差点没滚下山去。 “来了!” 一声闷哼,直接让山谷东面斜坡上的教导排士兵心头一震,不出意外的话,这将会是他们和官军的第一战,也是整个队伍和官军的第一战,如果能打一个漂亮仗,打一个开门红,对整个队伍的士气都会是一个很大的激励。 刘能握紧火枪,又急忙吩咐道:“未经允许不得擅自开枪,等到官军走到一半,我吹哨子再动手!” 他不是信不过这些手下,他们都是四年的兄弟,平日吃喝睡觉都在一起,而今又追随朱朝先起事,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了。 可刘能担心万一谁太过紧张激动,一个不小心擦枪走火,那就打草惊蛇了。 “总兵大人,过了这片山谷,就能望见池河了,朱朝先狡猾的很,把淮河下游的船只都掠走了个七七八八,到了池河,咱们怎么渡河?” 正行进的绿营军队中,凤阳总兵位于中间,因为山谷狭小,所以军队列了上百米长的队伍,前面是兵后面是民,拉着的大量辎重以及抬枪小炮这种武器。 原本就人数不少的队伍,加上这些随军的民夫,已经是膨胀到了近两千人。 “朱朝先再精,也不过是个二十出头的毛小子,敢掳知府大人,我看他是失心疯了,他以为凭着做盐商偷摸着卖煤的银子拉起的队伍,就能对抗官军?呵呵,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凤阳总兵捋着须子,表情颇为志得意满。 “总兵大人好文采!我大清天兵杀到,朱朝先此贼定然不敌大败!” “哈哈,对了,道台大人到了何处,可由庐州至凤阳吗?” “回大人,道台大人已经启程了,现在想来是差不多到了凤阳。” “嗯,道台大人待我不薄,此番灭贼,道台大人想必能更快升迁,到时候本将也能跟着沾沾光,调去池州做个总兵也是好的。” 大军不急不慢的行进着,凤阳总兵位居中央,说话间不时眺望左右,感慨了一句。 “天高气爽,正是杀贼的好日子不对!嘶,这山谷,怎么这般安静?” 畅想一番未来光景的时候,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身为军人的敏锐让他很快想到了一种可能。 “有埋伏!” 第18章 朱贼有神鬼助力(二) 心中大惊,凤阳总兵急拽缰绳,调转马头靠近左侧斜坡,打眼朝上面一瞅。 越看,他越觉得自己猜的没错,两侧山谷斜坡上没有鸟叫没有虫鸣,静的可怕! 再一联想到江湖上关于朱朝先的传言,都说这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凤阳总兵登时就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传我命令,停止前进!” 他大吼一声,好在还没忘了自己的职责,扬鞭策马朝身前身后的绿营兵喝道。 这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他第一时间想的就是先撤出山谷到平地上去,到时候就算朱朝先的兵追出来,自己也能先一步逃命,手下的人死了再多,那也就死了,可要是自己没了,那一切都没了。 原本走了近两天的绿营,此时已经感到颇为疲惫了,现在被上头这么一吼,一下乱了阵脚。 转过身想要回头退出山谷的凤阳总兵见状,心脏猛地一跳。 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危险来临前的预兆,他觉得山谷两侧的灌木草丛都动了起来,惊怒交加之下,一道命令一道让所有绿营兵萌生退意的命令被他喊了出来。 “速速退后,速速退后!” 一时之间,以凤阳总兵为中心,混乱像瘟疫一样在绿营兵里快速蔓延。 “队长!” “哔——!” 刘能紧紧盯着山谷里的敌人,嘴里叼着的哨子正不断发出刺耳的声音。 “真的有埋伏?!” 凤阳总兵大脑一片空白,他本来是为了保险起见才选择从山谷里往回撤的,所以在部队出现混乱的时候,并没有太过紧张,毕竟只要撤出山谷,一切都能重回正轨。 而现在,他的噩梦降临了,一刻的第七感竟然成真了! “好,好大的胆子,朱朝先怎么敢埋伏官军?!” 凤阳总兵脸上又红又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嗝屁了,要不是身边亲兵眼疾手快拽着他策马狂奔,怕是直接淹没在乱军之中了。 “大人,大人快些走,万一朱贼大军抄了后路,咱们可都要被包圆了!” 亲兵的疾呼让凤阳总兵心头一震,他赶忙打四眼望去,只见山谷两侧砰砰砰的枪声响个不停,炒黄豆一般。 而且,最令人惊骇的是,他余光扫到一个绿营兵被击中,直挺挺地就倒地不起了。 射的是脑门,正中间! “朱贼,朱贼” 他喃喃两声,来不及多想,就脑袋一缩,头顶飞过一发子弹,险之又险堪堪就要射穿他的脑袋了。 “干!” 刘能狠狠一锤草篓子,自从官军入了山谷以来,他就一直找着对方的主将,想要一发子弹带走对方让官军陷入群龙无首的境地,待好不容易找到人群里最靓的那个仔,正要瞄准的时候,官军就自乱阵脚起来,从没见过这种阵仗的刘能不敢轻举妄动,愣是等到官军真的乱到没法组织起有效阵型发挥战斗力的时候,才吹口哨发动攻击。 只不过第一次和官军交战,而且还是以数十人埋伏上千人,纵然刘能这四年里每日都在刻苦训练,火枪射击更是有上千次的经验,可紧张之下第一枪还是射歪,被官军大官躲了过去。 “好险,好险” 凤阳总兵一阵后怕,摸了摸头顶的辫子,大为惶恐。 “快撤,快撤!” 这次的撤退,是只对身边亲兵说的,至于其余的绿营兵,早已被他抛之脑后了,生死关头自己的小命最重要! “嘭!” “啊!” 一声枪响在他耳畔炸起,准确无误的带走了凤阳总兵的一个亲兵,他没有一丝犹豫,继续压低身子趴在马背上手里的马刀不断的拍打挥舞,驱赶着挡在前面的绿营兵以及随军民夫。 “轰!” 混乱之中,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爆炸,烟雾弥漫间一片惨叫声骤然出现,无人看管的驴马牛等牲畜四散奔逃,被丢弃的车架无序地散落在路上,阻挡了大股部队的退路。 到了这时候,刘能终于是站起身来,一边朝山谷靠近一边冷静地装填着弹药,因为烟雾的存在和树木的遮挡,再加上刘能这边使用的是三段击战术,一直没有停歇的在向谷底的绿营宣泄着硝烟。 这种情况导致凤阳绿营一时半会搞不清伏击他们的敌军人数,又因为自身的混乱和指挥官临阵脱逃,整体直接放弃了反击。 每个人都在拼命的朝来时的谷口跑,身上的武器,盔甲,所有能扔的都扔了个干干净净,只为跑得更快,或者说比身边的队友跑的更快就行。 刘能手里握着的火枪已经开始发热了,就在刚才装弹的时候,自己一个踉跄险些滚下山去,大半天高度紧张的趴在草里,现在又足足打了好几轮子弹,就算是个铁人也得上上油了。 “弟兄们,最后一轮,打完就撤!” 咬着牙,刘能仰天大吼道,接着手上速度飞快的从腰间拔出一根带有毛刷的铁棍,塞进枪膛内胡乱捣两下后,从口袋里摸出一枚圆筒状的纸弹,递到嘴边咬开,哗啦啦的倒进了枪口。 铅弹入膛,铁棍继续捅,感觉到没法再继续捣实后,一枚黄铜火帽盖在了火门上。 “啪嗒!” “嘭!” 又是一声枪响,刘能顾不得擦拭头上的汗水,抱着滚烫的火枪转头就走。 “哔——!” 一声长哨,将这场伏击战的帷幕拉下,硝烟散去,山谷从中间到谷口沿路倒下上百具尸体,另有不少一瘸一拐或者走路东倒西歪的显然是中弹了,铅弹入体,短时间内不进行医治的话,就算命大侥幸活了下来,也会落下残疾。 这一战,直接让作战人员不足千人,主力绿营六百多的凤阳绿营官军损失惨重,伤亡率高达百分之二十以上! 而其中因为踩踏、队友误伤导致的伤亡,甚至超过了被刘能教导排射杀的。 逃出山谷远遁五里地才停下来收拢残兵的凤阳总兵惊魂未定,他望着仍有剩余硝烟的山谷,神色无比的憋屈。 “朱朝先,好狠的小子!” 他的心在流血,因为清点完人数后发现,不足千余的作战部队此时只有七百来人聚集在他身边,就算去除掉走失的人,也损失了十分之一二,而随军民夫更是可怜,千余民夫只寥寥三四百人在左右,剩下的怕不是都四散跑路了。 这仗,没法打了! 第19章 朱贼有神鬼助力(三) “回去告诉将军,凤阳官军已经被打退,具体死伤人数不确定,但至少死了百十个!” 在山谷以东几里的一个山凹子,刘能一边清理着枪管,一边说着,战场情况比较混乱又烟雾缭绕的,没法准确判断击杀官军人数,不过从每个人上报的射击次数来看,也能推断出杀伤敌军的大致人数。 刚才的那种情况如果继续追击的话,大概率还是能扩大战果,杀伤更多官军的。 不过朱朝先给他下的命令是保守击退,不要对官军追击太狠,以免拨断了两江总督心头的那根弦。 而且,也不是他刘能不想追击,实在是线膛枪装填速度太慢,饶是他们这些训练多年把枪看的比婆娘还亲的,一分钟也就一发,极限两发的程度。 这还是有着纸装弹药的帮助下,不然一分钟一发都算好的了。 刚开始还能凭借第一波射击打的官军不知所措,一旦拖下去陷入持续作战,装填弹药的速度必然会慢下去,到时候要是官兵反应过来,察觉到异样,发起反击,自己这几十号人又不是三头六臂,哪里挡得住一两千人? “排长,才打杀了百十号官兵,也忒少了,咱们可是在这儿蹲了一天一夜呢!” 坐地歇息的时候,刘能就听到了弟兄们的抱怨,他哼哼笑了起来,拍着手上还散发着温热的燧发枪。 “你小子,也不看看咱们手里的宝贝,拿这样的枪去跟绿营那帮子烧火棍拼命?不值当!” “嘿嘿,也是” 一听到刘能说起燧发枪,一众教导排官兵顿时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确实,比起列阵射击,线膛枪更适合散兵使用,而且他们用的枪可比那些绿营的火绳滑膛枪要珍贵许多,且不说枪支本体了,就是枪上装着的瞄准镜,一枚就足以抵上好几杆火绳枪! 能拿上这种武器打仗,不只是福气也是身份的象征。 “教导排的战果出来了,元年过来看看。” 朱朝先守在池河边,打西边看着,在刘能派人送战报之前,他就在这里听到了些许若有若无的爆炸声,明光距离溪河集也就几十里,到刘能埋伏的山谷更是二十里左右,绿营官兵是要半天才能走到,可换做是朱朝先的部队,三四个时辰就能走一趟来回。 “刘排长打死了多少官军?” 秦元年得到命令三步并做两步走了过来,他甚至没问刘能有没有打赢,而是直接问杀敌人数。 “一百多,具体人数不太清楚,不过可以问问咱们这位总兵大人,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告诉我们了,哈哈!” 朱朝先抿了一口土烟,呵呵笑道。 他打官军的目的是为了敲打对方,以让凤阳总兵死了攻破明光,活捉他朱朝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想,然后通过手上握有凤阳、泗州、滁州三地的知府知州,来获得物资粮食。 至于凤阳总兵,朱朝先作为泗州有名的盐商和士绅,又在凤阳有煤矿生意,岂能不结识对方? 这位的品性朱朝先早已摸得清清楚楚,本来他料想凤阳总兵应是不敢进兵,就算被江宁方面下了命令,也顶多是在外围做做样子,不会深入自己的势力范围。 毕竟,朱朝先手里握有好汉快枪的事情,瞒得过别人瞒不过凤阳总兵,对方即便不知内情,也该明白他不是块好啃的骨头。 现在这种情况,只有凤阳总兵利欲熏心,想借着剿灭自己的机会大发横财,充实自己的腰包这种可能才能解释。 “将军说的是,经此一役,单总兵想必愿意坐下来跟咱们谈谈了。” 秦元年拱手点头,对这个战绩也算满意,脸上笑意盈盈。 “我也该收拾收拾了,你们去怕是姓单的不死心,还得我去,元年,你留守明光,差人带话给单大人,就约在浮山会面。” 夜里,溪河集外一片开阔田地上的临时军营中,凤阳总兵单子卢捏着手里的一张纸,目光久久没有脱离。 “单子卢兄亲启好贼子,口气这么大!还敢来信与我!” 他心里五味杂陈,白天被朱朝先的人在山谷里伏击一场,直接把他的建制打散了,好不容易到了晚上才一边后撤一边收拢溃兵,到了溪河集才算扎稳脚跟。 因为担心溪河集里有朱朝先的刺客,单子卢甚至不敢入集,而是在野外安营扎寨。 这信,是天没黑的时候朱朝先送来的,单子卢一直到现在也没拿定主意该怎么回复。 “小贼兵精器坚,实在难对付,这次邀我去浮山谈谈,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唉!” 攥着纸纠结了许久,单子卢还是没法下决定,只能是带着心里的焦躁入睡,直到第二天清晨。 瞪着黑眼圈走出营帐,单子卢啐了一口唾沫,走到自己镇标军中,挨个挑出了上百个看起来还算不错的士兵,连同他自己的亲兵,一共一百多骑拿上武器就上马北窜了。 “尔等在此安营扎寨开挖沟渠驻守,绝不可放松警惕,旦有朱贼胆敢靠近,立刻反击,敢言后退者立斩无赦!” 临走时,单子卢还有模有样的吩咐着这帮子只剩下老弱病残以及兵油子的绿营,自己直奔淮河入洪泽湖口的浮山而去了。 溪河集距浮山,不过五六十里路,单子卢百余人皆轻装骑马,清早出发晌午不到就赶到了地方,就是胯下马儿累的够呛。 浮山,单子卢一直不曾松开手上的缰绳,也一直没下马,脑袋左右摇摆着时刻注意周围的情况,他没看到朱朝先的人,心里一阵慌乱。 “单大人,你我私人间的密谈,怎么带上这么多人?莫不是被打怕了?” 不知从哪里突然冒出一道声音,惊地单子卢和他的百余精骑骚动起来,一个个都朝四周看去。 “哒哒哒!” 马蹄声自一片竹林里传出,一个挺拔汉子骑在马上,马匹两侧各挂着两杆火枪,那汉子手上也自拿着一杆火枪,直直的朝这里走来。 “朱朝先?” “单大人别来无恙,叫你的弟兄们都把枪放下,大人可别忘了这是谁的地盘?” 朱朝先哼唧一笑,渗的单子卢脸色发青,他紧眯眼睛仔细搜索着两侧,经过昨天的埋伏他现在对一棵树一丛草都有些害怕。 就算朱朝先不说,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都放下!” 第20章 朱贼有神鬼助力(四) 单子卢远远打量了朱朝先两眼,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二十出头凭借一己之力在泗州打开朱家局面的年轻人,真的非比寻常。 囚禁三地知府,果断击退官兵,如今面对自己也丝毫没有胆怯之意,说话大开大合让人根本没法从他身上获得什么有用的信息。 “朱朝先,三位大人可在你那?” “单大人明知故问,你既然来了应该也有罢兵休战的念头?” 单子卢嘴角一歪,打了个响鼻,他根本就没这样的打算! 这次来浮山不过是想探探朱朝先的底细,毕竟江宁方面的命令可不止是解救凤阳知府他们就行了,其中还有活捉朱朝先呢! 刚一得到这消息的时候单子卢还有些费解,朱朝先是有些家财在两淮地界也算个人物,但总不至于连两江总督这样的大人物都知道对方的姓名? 然而当随着命令一起发来的通缉令被他看到后,单子卢就明白了一切。 好家伙,怪不得朱朝先一回泗州就翻脸,原来是在南京闯了大祸! “罢兵休战可不是本官说了算,你小子胆子好大,掳了三位大人上山落草,整个两淮还从没有这样的先例!” 朱朝先乐乐呵呵地笑着:“没有先例就由我来开,单子卢,我不与你多费口舌,想把三位大人接回去,可以。” “凤阳,泗州,滁州三地的粮草武器辎重,只要东西一到,大人们我立刻奉还,绝对不少一根毫毛。” “怎么样?这个交易做不做?” 说完,朱朝先还冲单子卢挑了挑眉头,打马靠过来些道:“告知我军需所在何处,到时候我自去取,三位大人到手,你也能向上面有个说法不是?” 单子卢搓着手里的缰绳,心里嘀咕起来。 原来,朱朝先打的是这个主意,如果仅仅是绑了知府的话,在见识过朱朝先部队实力后,单子卢还是很愿意做这笔交易的,毕竟他现在也没有把握轻易搞定朱朝先了。 只可惜,朱朝先还杀了两淮盐政之子,还是在江宁城里动的手,现在两江总督震怒,两淮以及江南官场皆有所耳闻,众目睽睽之下,他能来浮山和朱朝先这贼人见面已经是冒着一定的风险了,要是再和朱贼有着劳什子交易,怕不是卢凤道道台一到凤阳,他这个总兵就被安上一个通贼的罪名被解职下狱。 “本以为你是个秀才,也算有些才学,张口闭口就是生意,真是可笑,若是能让我到明光见见三位大人,这交易倒是可以商榷一番,否则还是免谈了!” 大致摸清了朱朝先的想法,单子卢狂笑一声,提出了一个颇为过分的要求。 不用说也知道朱朝先肯定不会同意,不过单子卢也达到了这次前来的目的,说完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我看你是根本没想谈!” 单子卢哼了一声,放声道:“是又如何?” 朱朝先端起火枪:“你就不怕我留下你?” “哦?朱朝先,杀官等同造反,这你不会不知道?要是敢杀,知府大人也不会活到现在了,收起你的枪!” 扬起马鞭狠狠地一抽,单子卢纵马远去。 “待到道台大人抵达凤阳,各路大军齐聚,你就等着授首,哈哈哈!” 枪上的瞄准镜里,单子卢带着上百精骑一路狂奔,不多时就消失在了地平线。 “将军,看单子卢这样子,是非打不可了?” 刘能从浮山上快步跑了下来,望了一眼单子卢离开的方向,重重问道。 “软硬不吃,昨天被打的那么惨,今天还如此嘴硬,除非是南京方面的命令,不然单子卢绝不会有这种态度的。” 擦了擦嘴,朱朝先感到事情在朝不可预测的方向滑去,心里有些担忧。 杀两淮盐政之子,确实不是小事,但自己现在在泗州占山为王,手里还捏着三个知府的脑袋,单子卢不会不知道分寸,为了一个纨绔公子和他拼命,这明显是个亏本的买卖,除非 “尤拔世管不到单子卢,能有这种能量的只有两江总督!” “他就那么想要我的命?” 浮山,朱朝先咽了口唾沫,身上一阵冷一阵热,他有些不安。 “砰!” 江宁,两江总督府。 高晋额头青筋暴起,在他面前是一张刚刚送到江宁的军报。 “五月二日,凤阳总兵集兵千余,自凤阳至贼明光镇途中,遇伏,死伤百余。” 江宁将军容保淡淡读着,古井无波的眼里泛起一丝波澜:“奇闻,奇闻也,乡绅造反,本已是少之又少,如今官军未到就被击退,可见泗州朱贼兵强马壮。” 高晋冷哼一声:“我看未必,倒不如说凤阳绿营玩忽职守未战先怯才有此败!” 容保呵呵笑着,抬起手指屏退左右:“不管怎么说,都得尽快把朱朝先押到江宁,问出他背后的主谋,京城消息,皇上因为西南战事已经急的四处找银子了,你弟弟的烂账什么时候被翻出来都是指不定的。” 听到容保这么一说,高晋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骤然起身,来回走动:“尤拔世本就对盐政账务很是不满,现在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这两天他和彰宝会联络颇为频繁,怕是已经在暗中密谋什么了。” “那,不管朱朝先了?”容保身子朝后一仰。 高晋摇摇头:“我最近心神不宁,恐怕不只是盐务的事情,原本还一直找不出原因,现在看来” “你是担心朱朝先坐大?” 容保表情怪诞,语气带着笑声问道。 “哼!莫要小瞧了他,二十岁出头的年纪,就能在中了秀才的同时在两淮贩盐贩的小有家财,还和两淮、江南官场的不少官员走的很近,其弟弟更是二十就高中举人,这还不足以说明什么吗?” “不过是有些小聪明和运气罢了。” 高晋气笑了,他对容保的傲慢自大早有怨言,如今破事一件接着一件,他这个两江总督最是操劳,容保却跟个没事人一样,现在还来嘲讽自己。 “本官不管你信不信,要是凤阳总兵下一战再不能有所进展,本督的督标就要出动了。” 容保端正了神色,严肃问道:“何必这么大张旗鼓?” “你可知道前明太祖出自何地?” “嘶” “泗州明光!朱朝先,他也是个姓朱的,不是我大张旗鼓,是这天下看似太平盛世,实则,实则” 第21章 危机四伏 “大人,道台大人手令!” 溪河集,单子卢匆匆下马,刚回营寨就有人送上了庐凤道道员的手令。 他眉头一皱接过手令一目十行的时候,问道:“道台大人到凤阳了?这么快?” “没,道台大人刚过护城镇,看样子是不去凤阳而是转走定远。” “什么?!” 单子卢手一颤,语气猛然拔高差点破音。 “你不知道定远周围都是贼兵吗?还敢让大人走定远?!” 被单子卢捏住的传话小兵一脸懵逼,呆了片刻后哭丧着回到:“小的,小的哪里知道,贼人不是在明光吗?” 单子卢脸色一冷,厉声追问:“难道你没长眼睛吗?从定远过的时候没发现不同?” “小的真的没有发现异常,定远城内城外都和往常一样,小的着急也没多停就朝大人您这儿来了” 一把松开小兵,单子卢陷入沉思。 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一,继续开展对明光的进攻,派一支小股部队去定远看看情况,护送庐凤道道员北上。二,大队南下进入定远,保护道台大人北上的同时,试着从定远由南面进攻明光。 庐凤道观察使是他的顶头上司,领有整个安徽长江以北除安庆府以外的所有州府,是除了安徽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三人之外,整个安徽地界最有权势的人! 这位爷可不是凤阳知府他们能够相比的,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单子卢就等着革职问罪。 “点兵,今天晚上就要在定远宿营,道台大人的安全绝不能有丁点差错!” 单子卢一声令下,聚集在溪河集的绿营就开始动身了,其实,他们巴不得赶紧走,溪河集距离朱朝先的明光镇那么近,又没有城墙充当防御,万一朱贼杀过来,他们岂不是只能和敌人野战? 自五月二日被刘能伏击之后,单子卢麾下的兵丁一直士气不高,他们官军是不怎么样,但是往日对付乱民土匪也不算多么困难,可现在被朱朝先的精兵当头一棒下去,直接给干懵了。 要是单子卢下的是继续向明光进攻的命令,说不定大军甚至回会赖在原地不走。 好在,这是朝定远去,纵然免不了和朱朝先作战,能多些喘息的机会也是好的。 定远与溪河集之间,一片山林中。 大洪山铁矿,在溪河集四十里左右,海拔一百多米,原本这里是没什么人住的丘陵地带,方圆二十里内人口最多的镇子也不过千余人。 不过,自从四年前泗州盐商朱朝先在这里勘探矿藏开发矿场以后,围绕着大洪山,周边的镇子人口增加了不少。 大洪山铁矿和凤阳的煤矿是朱朝先手里握着的两个重要资金以及物资来源,他向官府报备年产量和实际产量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四年来挖出来的煤和铁都被囤积在明光,多余的煤铁则是拿出去卖钱。 现在,守在这里看护大洪山铁矿的正是被朱朝先委以重任,拱卫明光的马括。 大洪山本部,马括手里大半人马都在这里,因为铁矿的重要性不可替代,所以朱朝先即使放弃了凤阳的煤矿,宁愿把两百号人扔在大洪山,也要控制这里。 “来了,可看清楚有多少人马?” “约莫不到一千人,副将,看官军这样子好像不是冲着咱们来的,貌似是要去定远?” 马括挠着脑袋,他现在正带着弟兄趴在溪河集至定远的管道旁,不远处就是大队官军,他摸不清楚对方是作甚的,如果目标不是自己,那他贸然出击恐怕会引火烧身。 朱朝先给他的指示是守住明光南面,而不是让他主动出击。 “先看看情况!” 定远,单子卢赶到的时候天都黑了,他快速入城,然后才安下心来,大洪山有朱朝先的兵他是知道的,而正是因为如此单子卢率军经过大洪山的时候足足绕开了好几里路,为的就是防止再次重蹈上次覆辙。 只可惜,他自以为安全通过抵达定远,实则,在他屁股后面一直牢牢粘着一队人马。 “真缩定远城去了?” 马括亲眼看到单子卢带兵入城仍然觉得奇怪,溪河集一战虽然把官军士气打的够呛,但也不至于远遁定远? 留五十人守卫大洪山,马括将剩下的一百五十号弟兄安排在定远城外,等待着对方的动静。 本以为要过上两天单子卢才有动作,没想到入城的第二天,大股官军就出城南下了。 “跟上去瞧个清楚,老子要看看姓单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指派一队精锐咬住单子卢大军,马括继续留在定远周围,城里还有官军,而且单子卢能随便行动他却不行,大洪山铁矿一旦失守不仅仅是失去了武器来源,明光南面也将会门户洞开,官兵即可顺池河而下,直捣明光。 “五月五日,官兵大举南下入定远城,属下率部紧随其后,官军分兵一路驻守定远,一路由定远继续南下,目的未知。” 默默读完大洪山马括送来的军报,朱朝先眼中透着疑惑,眉头攒动。 一战而退,让出通往凤阳府城的道路,转而南下定远,单子卢打的什么主意? 难道,他不要凤阳府城了?还是说,单子卢看穿了我的心思,知道我不敢把动静闹大,不会进攻凤阳? 朱朝先心里嘀咕,他不喜欢这种被人看穿的感觉,更吊诡的是,单子卢对待凤阳知府三人的态度让他感到危险,南京到底出了什么事,会让单子卢这么重视,想剿灭自己? “将军,单子卢带兵南下,好像不是为了转移进攻方向。” 朱朝先点头,瞄了一眼地图,沉吟道:“从定远进攻,不仅不会轻松,反而更难,池河上的船都在我们手里,他没有船只不渡河就只能隔岸干瞪眼,至于渡河” “要是敢渡河,就得有被击退后没有船只无法撤退被全歼的胆量,单子卢,他没这个胆子。” 秦元年闻言觉得很有道理,问道:“那?” “卢凤道观察使,我猜的不错的话,他应该是去迎接顶头上司卢凤道观察使的!” 第22章 庐凤兵备道观察使 “道台大人!” 凤阳府与庐州府交界,池河边上,单子卢率军南下正好碰到了从护城镇北上准备去往定远,调度节制各州府绿营,共同围剿朱朝先的庐凤道观察使。 “咦?你不去攻打贼寇,来本官这作甚?” 庐凤道道员显然还没搞清楚情况,他是接到两江总督高晋的急令才从庐州启程出发的,虽说庐凤道观察驻地是在凤阳,但是这货是福建人,来到安徽当官颇为不适应,相比起凤阳他更喜欢庐州,所以一年时间里有半年是在庐州办公的。 单子卢拱手回答:“贼兵势大,我军不敌,大人从庐州北上,途中可能有贼兵出没,下官担心大人安危,特此前来迎接!” “哦?” “你有心了,前面带路。” 单子卢抬眼扫了一下观察使的脸色,连忙道:“是!” 大军开拔,浩浩汤汤朝定远走去。 “副将!官军来了,中间有几辆马车,好像是个大官!” 马括打眼远远一看,旷野上的官道,绿营前方开路后面殿后,凤阳总兵单子卢位居中军,但却不是最高指挥,因为就在他身边一辆马车里时不时有人探出脑袋来和他进行交谈。 “是个大官,怕不是安徽巡抚都来了!” “哈哈哈!” 马括打了个趣,惹得一众汉子哄堂大笑,他们跟着朱朝先卖命都是真心实意,在明光朱朝先这个被官府称为贼寇的地方,他们有吃有喝还有地能种,而且各种各样的官吏欺压,田地交的税更是少得可怜。 所以,就算真的是安徽巡抚驾到,这些人也轻易不会有什么二心。 “弟兄们,先撤,瞅这阵仗,怕是要有其他地方的官军要来喽!回去吃好喝好,打他个硬仗,让狗日的朝廷看看,是咱们的枪硬,还是他们的板子硬!” 马括咧嘴一笑,脸上丝毫没有胆怯害怕之色,反而有种不正常的红色,那是兴奋,对杀官兵,挑战朝廷秩序的兴奋。 定远城外,没人知道朱朝先的兵马在这里待了两天又悄然离开。 明光,朱朝先对自己的计划产生了一丝质疑。 定远,庐凤道观察使正准备策划对朱贼的斩首行动。 江宁,两江总督高晋已经下令自己的督标严阵以待,随时准备渡江北进,迅速平顶泗州乱贼。 “单总兵,你能给本官一个合理的解释吗?为什么泗州与滁州援兵没到你就擅自出兵,出兵也就算了,还吃了败仗,让贼人打杀了上百号人。” “这事儿,已经传到总督那里了,总督的措辞可是很严厉,这次你初战就败的消息总督大人应该已经收到,想必不日就会有更严厉的军令下来,你,要如何戴罪立功?” 被庐凤兵备道观察使一顿训斥,单子卢心中暗恨,该死的朱朝先,丫的好好的士绅不当,擅杀八旗子弟,搞成现在这个样子,真是该死! 不过他见庐凤道观察之前,心里已经有了大概的进军方针,听到事情有些难以收场,连忙将自己的计划全盘托出。 “不可,六安,颍州的绿营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完成集结出兵,等他们到凤阳的话,太拖时间了!” 单子卢闻言一愣,还想解释些什么,被直接打断。 “和州,庐州绿营已经得到消息开始集结,三天之内就能出兵,本官已经给两地兵马下了命令,他们负责定远方向的进攻,你以凤阳主力从西进攻明光,泗州滁州绿营侧面佯攻,就这样!” 咕噜! 一口唾沫下肚,单子卢嗅到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单从纸面上看,庐凤观察的布置貌似没什么问题,要是拿到江南文人的聚会上品鉴一番也摘不出什么毛病来。 可一看庐凤观察脸上的表情,再结合实际情况一想,单子卢肚子里就泛起苦水来。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是一眼瞄到对方眼里的狠厉神色,话到嘴边就咽到肚子里去了。 “下官听命!” 凤阳千余绿营在定远城没修整两天,就又启程了,这次是返回溪河集,遵从庐凤兵备道观察使的命令,由溪河集向明光镇发起进攻。 绿营官兵内骤然出现不解情绪,大军刚刚在溪河集遭遇大败,现在再去碰壁,不是自讨没趣? 单子卢不敢过多解释,庐凤观察就在他军中,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闲言碎语传到对方耳朵里,自己这个凤阳总兵怕是做不成了。 无奈,他只能强令大军即刻开拔,不得有误。 原本想着,这次选择稳妥的路线,一路远远放着探子,倒也不是不能抵达池河边上,计划也算可行。 谁知道,途径大洪山的时候,大军突然就被叫停了。 “大人,为何下令停止行军?” 单子卢百思不得其解,生怕这位爷再搞什么幺蛾子,火急火燎地跑到庐凤观察帐内问清原委。 只见庐凤观察撅着两撇小胡子,目光很是不屑的扫了单子卢一眼,阴阳怪气道:“凤阳总兵单子卢!” 这一声大喝让单子卢一哆嗦,他趴下压低身子的同时,脑海里不断回想着自己一路上以来有没有得罪对方的事情,想了半天也没有后,只能是吃了黄连一般问道:“下官在,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本官现在怀疑你跟泗州朱贼有勾结!” 单子卢大惊:“啊?大人莫不是在说笑?下官怎” “哼,说笑?如若不是,你怎么途径此地,却远远避开大洪山,还未曾将大洪山有朱贼告知本官?这不是通贼是什么?!” 单子卢沉默半晌,沉沉吐出一口浊气,刚想告诉他大洪山朱贼据有地利而且兵马强壮,大军贸然围攻恐怕得不偿失,一抬头就看到了庐凤观察举起的右手。 “别说了,本官要你现在就包围大洪山,我已得知了,这里的朱贼只有百余人,你不是说贼人强悍吗?那本官就如你所愿,各个击破,现在你率大军千余,围攻一百余贼寇,若是不得成功,是什么下场不用本官多说了?” 说曹操曹操到! 单子卢眯起眼睛,偌大魁梧的身子竟然微微颤抖起来,这样乱搞,怕是要出大事的! 第23章 官军不仅不逃跑,还敢向我进攻 “大人,道台大人说了什么?” 单子卢出了营帐,来到自己帐中一旁等待着的心腹亲兵立刻围了上来,问道。 他环视四周,泄气说道:“呼!攻打大洪山!” “什么?!大洪山?” “道台大人莫不是说笑?大洪山地势险要,山上营寨坚固,还有马括那匹夫在,怎么可能端掉!” “是极是极,姓马的神勇无比,打起仗来不要命一样,山上的铁矿朱朝先舍不得放弃,肯定留了不少人守着,咱们” 单子卢越听越是烦躁,挥手驱散众人:“说这些有什么用?是道台大人下的令,我等,遵循就是!” 正午时分,日头正热,上千绿营在无边旷野上停留了半个时辰,直晒的兵马疲惫才得到命令。 掉头,南下,目标:大洪山! “副将,副将!官兵掉头杀过来了!” 大洪山,马括正准备将铁矿上炼出来生铁经过大洪山的一条溪流进入池河,然后运送到明光,乍一听到派去咬住单子卢绿营大军的侦查队回来报告,浓眉不由得一挑。 “他们回头来打俺了?” 马括喃喃道,在他身边聚集的士兵闻声立刻凑了过来:“副将,咱们怎么办?” “怎么办?”马括脸上的横肉抖了抖,哈哈大笑一声:“当然是杀他娘的了!” “狗日的官兵不跑也就算了,还敢过来打老子,弟兄们,让官兵见识见识咱们的厉害!” 马括站到高台上,小树一般粗壮的臂膀高高举起,表情极为兴奋的大吼道。 朱朝先拨给他两百人,如果用于主动进攻确实不多,但要知道的是,马括是防守大洪山的。 有地利不说,大洪山上的铁矿里,两百多个矿工还是有的,这些人平日里挖矿搬石头别的不谈,一把子力气绝对是没的说。 当年戚继光抗击倭寇,麾下转战万里大杀四方的戚家军,可就是从义乌招募的矿工组成的,矿工组织度高,身体素质好,而且敢打敢杀,放在一般人手里都已经是个不稳定因素了,更何况是在马括这样的狠人手底下? 马括振臂高呼,大洪山上的部队以及矿工顿时躁动起来,没有别的声音,皆是嚷嚷着杀了狗官兵,剁了他们脑袋之类。 士气高昂,可为所用! “大人,为何直接入山?马疯子勇猛的很,要是被他阴了,怕不是要损失惨重啊!” 凤阳绿营在大洪山东路山口没有停留多久,就直接拔营入山,途中,不断有手底下的游击,参将来询问缘由,单子卢气不打一处来,没好气的解释了两遍后就让他们不得问东问西,好好执行命令就是。 “观察使不明就里,行军打仗岂是儿戏?张嘴就来纸上谈兵,老子迟早被他害死!” 抱怨了两句,单子卢的亲兵就凑上来提议:“大人,这样下去不行啊!弟兄们心里不服气,观察使大人这样指挥,太冒险了!” “老子不知道吗?!可能怎么办?到了地方再说,走一步看一步!” 在庐凤兵备道观察使的命令下,上千绿营大军徐徐进入大洪山东峦狭长的谷道中,前锋直逼驻守在大洪山上的马括所部。 “那里就是朱贼拒守的营寨了?果真是早有反意,想啃下这块硬骨头,绝不是短时间能拿下的” 单子卢放下望远镜,心情很烦躁,大洪山上有水有粮,北面和西面都是好几十米的悬崖,难以攻击,只有从东、南两个方向才能威胁到大洪山。 而偏偏这两个方向进山的道路狭窄无比,大军难以进入,他们这种千人的队伍就已经是极限了。 这种地形,贸然进入很是危险,而且也难以有效打击山上的敌人,单子卢虽然没读过几本兵书,但是这些最基本的行军打仗知识还是知道的,大洪山这样的营寨,根本不是嘴上说说大军一到就能围下来的。 不过,现在这支军队的指挥权不在他手上,而是在节制庐凤颍泗滁和六诸军事,庐凤兵备道观察使手上,他这个凤阳总兵,现在就是个传话筒。 “赶紧扎营,远远地给我把探子放出去,绝不能再让马疯子摸到老子屁股后面!” 趁着天色还没黑下去,绿营士兵除了扎营的外,其余都散布出去,在四周的林子野地里砍着树木,攻打大洪山这样的营寨,不造攻城器械就是围上个一年半载都不一定能围下来。 再说这里是山里,想要出山少说要走个十里地,沿途没有工事藏身遮掩,谁敢在野地和贼人拼命? 而且,上千人的大工程,砍伐树木制作器械至少就要五天时间才能完成,可笑的是,庐凤观察给单子卢拿下大洪山的时间拢共也就十天。 “嚯,好大的动静,瞅这样子,是舍了命也要破老子的寨子?” 马括蹲在山腰,看着低下蚂蚁一般忙碌的飞起的官军,大声笑道。 嘴里叼着的烟头忽明忽暗,马括抬头看了看天色,快要入夜了。 “今晚给他们个下马威,老子亲自带队,杀一杀单子卢的威风,好叫他知道知道,俺老马不是好惹的!” 狠嘬一口土烟,马括舔着嘴唇狰狞说道,回头一看,在他身后等待着的一众弟兄此刻都跟着举起手来。 “抄家伙,跟老子走!” 入夜,距离大洪山营寨两里地,是刚刚安营扎寨劳累了一天的绿营官兵,从他们自凤阳出发迄今为止十多天以来,就没有一天睡过好觉,十天日子里在凤阳,溪河集,定远之间来回奔波,如今更是要硬生生啃下大洪山这个硬茬,换做是谁都会感到心力憔悴。 饶是单子卢这样的凶狠汉子,也觉得乏的厉害,吩咐手下明哨暗哨布置妥当,以防马括下山侵扰后,就沉沉睡去了。 只是,还没睡个囫囵,半夜他就猛然惊醒,抱着大刀跳下床立了半晌发觉一切如常后才放松下来。 “大人,怎么了?” 门外亲兵钻进来问,单子卢则是凝眉不语,掀开帐布走到外面望了望,道:“可有什么响动?” “没,没啊?” “老子心里不安生,快去瞧瞧外围的探子,有何动静立刻回来报告!” 亲兵被他这么一喝,哪敢说半个不字,叫上一队人马就火速出了营寨。 “马疯子,你最好别来!” 第24章 夜袭 “定远那边,庐凤观察若是来的话,恐怕形势不妙啊!” 老嘉山,朱朝先和薛老商谈着局势,朱朝越也被他送到了这里,明光是前线,一旦有什么危险就是首当其冲,而老嘉山这边虽然说也面对着东面滁州乃至南京方面的敌人,但好在有地形优势,防守起来更加容易。 薛老老成稳重,对着地图分析道:“江宁方面的消息,两江总督对单子卢打了败仗很不满意,已经下令整个江北除安庆府外的绿营官兵,都暂由他调度,目的,就是为了将军您!” “有没有搞错啊,新任的两淮盐政是他什么人?这么积极?” 朱朝先到现在都没搞清楚,为什么两江总督等一大堆人,对自己穷追不舍,好像自己犯了什么弥天大罪一样。 貌似,两江总督他们,跟新任盐政尤拔世的关系,还没好到这种程度? “不太清楚,不过可能和前几任盐政的亏空有关,听说新任盐政在这上面作了不少文章,两江总督跟上任盐政是堂兄弟关系,这事很容易牵连到他。” 薛老揪着胡子,悠悠说道。 “呵呵,衙门里的腌臜事,让老子来背锅?” “元年之前一直与我说最好是打出去,困守一地不可取,我本想着能糊弄过去,继续拖延一段时间再起事,只是现在的情况” 朱朝先跟薛老交流着局势,得出了上述结论,他很惆怅,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乎他的意料,而且基本都是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让人难以防备。 “秦副将说的确有一定道理,不过老朽还是希望将军自己决断,万毋轻易受他人影响,改变策略。” 朱朝先闻言,叹息一声,造反两字喊出来容易,可现在这情况,他经营多年的老嘉山怕是住不了多久了。 “薛老警言,我自知矣。” 老嘉山根据地内,朱朝先与薛老商谈过后,又去朱移山处看了看。 朱移山是他的义子,说是义子其实也没比他小几岁,不过其为人机敏,性情行事很得朱朝先的赏识,所以才将其收为的义子,也因此,朱朝先对他的重视超过其他人,甚至特意将其安排在老嘉山镇守大本营。 “老嘉山是我经营数年的根基,我让马括秦元年他们进攻,派你守这里,是否枯燥了点?” 朱移山年轻力壮,担心他耐不住性子守山,朱朝先就想着开解一下,眼下正是创业初期,西面的战事已经够糟糕的了,朱朝先不想东边也出问题。 “父亲过虑了,儿子不觉得枯燥,镇守老嘉山为父亲无后顾之忧是儿子的责任!” “那就好,望你好生经营,待事有变这里就是咱们起家的本钱。” 扫了一圈,朱朝先感觉良好,他在明光的这十多天里朱移山把老嘉山的百姓安置、调动生产以及军事部署等工作都安排的还算不错,至少一切都是照常运转的,没有出现什么混乱。 这,就已经让他很满意了。 “父亲说的是,儿子记住了!” 老嘉山地方不大,周围方圆五十里以内平坦的土地更是稀少,塞进来三四万人已经是顶天了,朱朝先在观察的时候心里也发觉到了自己继续坚持固守老嘉山积蓄力量这个计划的不实际性。 因为,在他原来的计划里是要再等几年起兵的,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到时候朱家的势力将会遍布两淮,手里的资源以及兵力也都不是现在可以比拟的。 可惜,事发突然,从江宁奔逃到泗州以来朱朝先就一直心神不宁,这些天所发生的的事情让他对自己是否要继续坚持原有计划产生了动摇。 “薛老,你随我到明光,我有些事情需要你参谋参谋,老嘉山这儿有移山在就可以了。” 准备从老嘉山回明光的时候,朱朝先顺便把薛老带回去了,兵贵神速,如果他和薛老的猜测没错的话,两江总督发兵来攻只是早晚问题而已,到时候不管是胜是败自己都不可能只守着老嘉山了。 胜,则两江总督震惊,江南官场风传,消息绝难再捂住,势必会上达天听传到乾隆耳朵里。 败,则老嘉山根据地难以坚守,不想被剿灭,就只能离开。 所以,根据形势制定一个新的,有前瞻性照顾全面的计划必须提上日程了。 薛老自然是一切应允,他也看出来目前局势对己方不利了,制定新的计划那当然没的说,只不过对朱朝先后面的话,他貌似有些微词。 “将军,朱副将太过年轻,留他一人守卫老嘉山,是不是有些不妥?” “不会?我看他事情做得都还可以,再说老嘉山地形险要,几个山口都有营寨挡着,他老老实实地守着除非是有大队官兵来攻,不然不会出问题的。” 薛老听完踌躇片刻,见此情景朱朝先瞳孔微缩,细问道:“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倒不是,就怕朱副将年轻气盛,按奈不住性子出关作战” “你是说,他看元年和马括杀敌眼红?” 朱朝先试探问道,看到薛老眼中的深沉之色后跟着沉默了一会儿:“不会,移山是个聪明人,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大不了,我让明镜过来看着就是了。” “二公子?也好。” 大洪山。 正是四更时分,天黑的跟墨一样,单子卢大马金刀的坐在帐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他和马括打过几回交道,那还是在淮河上的时候,马括一人驾着十条沙船在淮水上扬长而过,从凤阳到明光,上百里的水路,愣是安全通过,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挑事。 纵然这里面有朱朝先沿途打点各路山贼水寨以及他本人在泗州的势力等因素,但马括一个人就敢这么招摇过市,带着十船的煤行走淮水,可见其人气魄和勇猛。 这么个鲁智深一样的人物,竟然能容忍自己在他眼皮子低下安营扎寨,打造器械去攻打他? 单子卢不相信,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怀疑 没等到他怀疑了,正在单子卢心里想着的时候,远处忽然燃起一道火光,接着是撕心裂肺的嚎叫。 “贼人夜袭!贼人夜袭!” 第25章 大洪山反击战(上) 单子卢差点没喘过气,瞳孔紧缩,眼珠子瞪得溜圆,一个猛子站了起来。 “夜袭?!” 他心里一阵惊恐,伏击和夜袭,这是他打仗最怕的两种情况了,而且从某种角度来说,夜袭比伏击还要恐怖。 要知道他麾下的绝大部分绿营兵虽说饥肠辘辘谈不上,但也绝不是能轻易吃上肉的,能每顿吃上个饱饭都算不错了。 这样的部队里,是必定大量存在夜盲症的,单子卢不知道朱朝先的兵有没有夜盲症,但是他知道,如果是夜间作战,自己对部队的掌控力将会下降好几个级别,而且士兵的战斗力也会大幅下滑。 时间宝贵,容不得他多想,远处的火光转瞬即逝,亮了一下后就重新回归黑暗,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单子卢坐立难安,只是瞥了几眼远处,就听到了两声骤然响起的枪声,如同彗星划过黑夜,一石激起千层浪! “速来,速来!” 他大喝道,身边跟着的几个亲兵头子忙不失迭的召集所有亲兵,不多时就来到了单子卢身边。 单子卢左右扫了一眼,大部分的营帐还从处于黑暗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亮起了灯火。 还好,还好,只要泥腿子还没出营就能挽回局面。 单子卢稍稍宽慰了些,转头急令亲兵迅速组织起来,分成两部分,一部分镇守营寨,防止贼人偷袭的同时严令绿营官兵不得出帐,维持局面,另一部分则用来对付随时可能冲过来的贼人。 漆黑如墨的夜里,单子卢屏气敛息,一手举着火枪一手按着腰刀,眯眼远远观察营寨外情况的同时,余光也在营内不停的扫着。 这种时候不能出现丁点动荡,不然就是整个队伍士气崩溃的导火索,营啸发生与否就在他的一念之间。 所以,一旦瞄到有哪个不知死活的胆敢出营,单子卢绝不会手软,一发子弹过去就扑灭那不安定的因素。 营寨之内,单子卢的亲兵提着朴刀来往于各个帐篷之间,每到一处皆是厉声大喝,威胁加恐吓,总之无所不用其极,目的就是为了把这些不知外界情况士气低落宛如惊弓之鸟的绿营兵堵在帐篷里,以防他们出来打乱阵型。 当然,最怕的还是他们天黑看不清敌我,混乱之中自相残杀,那才是真的没法控制,彻底失控! 听不到暗哨发出的警报,除了陡然炸响的两道枪声之外,就在没有声音出现了,死一般的沉寂让人感到窒息。 黑暗中,时间好似都凝固起来,单子卢一分一秒的等待着,额上的汗水一刻也没停哗哗的流着。 “马疯子,你若敢来,老子就让你有去无回!” 他不是发狠,而是夜袭一旦被防守方提前得知,成功的几率就会大幅下降,现在营内的局势已经被他平息下来,单子卢的亲兵也带着他的镇标分守各处,别的不敢说,只要有火光枪声出现,凭借一到地方就马不停蹄砍伐树木修筑的工事,马括想从他这里讨到什么好处,就得付出同等的代价! 想到这里,单子卢回头看了一眼庐凤观察所在的营帐,外面都翻了天了他还能睡得着觉? 一口唾沫滚到喉头,刚想啐出去,单子卢转念又想,这样也好,没有人在自己面前指手画脚干扰指挥,要是可以的话,他真希望庐凤观察一路一直这样。 有时候,不怕你资质平庸才疏学浅,就怕人菜瘾大,不懂的还要瞎指挥。 “都给老子打起精神,贼人夜袭想砍你们的脑袋,让贼人冲进来什么下场本官不多说了,旦有敢退后半步者,人头落地!” 恩威并施,提升士气,临到作战关头,单子卢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了。 “杀贼一人赏银一两!贼将马括人头赏银百两!” 不玩虚的,浸淫军伍这么些年,单子卢知道这些绿营兵最想要的是什么,银子! 果然,两句话出口,在亲兵传令官的传播下,单子卢所属镇标四百号人都是心头一震,眼里的怯懦躲闪消散了不少,转化为了对银子,对土地的渴望。 都是些穷的扯不出三尺布的糙汉,自己个小命值几个钱他们心知肚明,要是按部就班在绿营里当个大头兵一辈子也别想攒下几亩田,更别说传给子孙后代了。 好不容易有这么个杀贼立功挣钱买地的机会,要说心里没点想法那是不可能的,而上次溪河集被伏的溃败,其实很大程度上跟单子卢这个主将临阵脱逃有关。 而这次,单子卢的表现还算可以,反应迅速命令果断,更是沉着冷静没有犯上次的错误。 这场仗,不是那么好打的! “副将,这仗,还打吗?” 草丛里,马括斜眼一瞪问话的亲信,刺啦说道:“说的什么鸟话,难道老子还怕了他姓单的?” “这” “好了,莫要说了,呸!直娘贼,起的还挺快第一排,你们跟我来,其他人跟营长给我打他的正面,可劲给我放箭,吸引火力!” 马括瞪着牛眼张望了些许时候,指着草甸外不远处一片火光下的官军大营。 “副将,你这是?” “怕什么?!只管打就是了,老子身上有甲,还会怕死?” 马括不由分说的挥散了其他人的质疑,断然下令。 一百多号人分成两部分,一部分跟着马括口衔朴刀手脚并用欠着身子绕到了侧面,而主力上百人则个个手里端着一把强弩,背上又再带着一把弩,脚步轻快行动迅速的朝官兵营寨逼近。 “大人,贼兵还没来,莫不是退了?小的愿领兵出去探探情况。” 听着身边亲兵的话,单子卢也跟着怀疑起来,以他对马括的了解既然自己的外围明哨暗哨都被清楚了干净,是肯定会攻打自己营寨的。 “难道,他是看我大营防守严密,退了?” 单子卢搓着下巴呢喃道。 “不能冒险,给我把营前十丈地照亮,看看马疯子耍的什么把戏!” 越瞅眼前的黑暗单子卢越觉得不对劲,当即招呼手下镇标兵马弓箭手发射火箭打开视野。 当弓箭手把箭头点上火还没来得及发射时,死寂的夜里就蓦然响起一阵破空声,紧绷许久突然发射的弩箭速度极快,一两个呼吸间就来到了官军大营前。 “不好!” 单子卢只喊出两个字,膀子就中了一箭,巨大冲击力加上剧烈的疼痛让他连着后退两三步,鬓间冷汗直冒,嘴角抽个不停。 瞥上一眼臂膀上只有不到十寸的箭杆,单子卢就知道对方使用的武器了。 “弩,强弩” 和弓箭不同,弩和火枪都是朝廷严加管控的武器,寻常人一旦持有都是轻则下入大牢发配充军,重则直接秋后处斩的下场。 而看这密集的箭雨就知道,大洪山的马括部朱贼,所持有的强弩至少不下百具! 当然,这还不是最可怕的,单子卢现在颤抖的手指全是因为另一个原因。 第29章 江淮震动(一) 从庐凤观察的大营走出来,单子卢马不停蹄的宣布了这位上峰的命令。 凤阳绿营所部立刻加紧构筑工事,同时,急令庐、六、颍、泗、和、滁诸州兵马加快行军速度,所有绿营务必要在五月十二日之前汇聚凤阳、定远两地,迟来未到者,以贻误军机处置! 庐凤兵备道观察使的文书命令从大洪山中传出,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赶往安徽江北诸州府。 而与此同时,大洪山上,马括带着从官军大营里突围而出的士兵堪堪回到,刚到地方,马括还张嘴大笑,搓着毛脸猜测这次杀的官兵人数,直到有人发现了他小腹不断涌出的鲜血和背后的一片血肉模糊,马括才觉得身体剧痛,眼前一黑,昏倒在地。 足足两天过后,马括才悠悠转醒,一睁眼,他就觉得身上硌得慌,龇牙咧嘴下了床后,抚摸着身上缠着的纱布,马括一把拭去头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大呼一声:“痛快!” 被他这么一喊,房间外立刻就钻进来几个人,是几个排长和他的亲兵。 “副将!你怎么下床了?!” 马括大手一挥,他全当自己根本没受伤一样,大步拿了腰刀后就走向外面。 “这算什么伤?老子在淮水里绞死猪婆龙的时候,身上的窟窿比这多了去了,也没见有什么大碍,不过是被捅了一枪,挨了两炮就是,这不已经上了药吗?让开让开!” 几个排长哪里肯让,结成人墙拦住他,然而身上带伤的马括竟然没费什么力气就推开了他们,出到了外面。 这让几人面面相觑,神情无比惊讶,最后也只能是跟着马括出去。 “我是昏了两天多是?” “是,副将!” 马括独自点点头,嘟囔道:“这么看来,官军的动作还挺快的,看样子攻咱们的寨子就是这两天的事情了。” 他手里拿着望远镜,瞄了几下远处约莫三四里外的官军大营,不过因为有树林遮挡,马括看不真切,只能通过谷里树木的变化情况来判断官军打造攻城器械的进度。 “自三天前咱们夜袭官军后,官军就一直缩在营内,除了有探子在四周勘探地形以外,一切安好!” 马括点点头,砸着嘴,单子卢这幅作态,明显就是想把他困死在这里,而且摆明了是跟自己耗在这了。 想到这里,马括不仅没有愁眉苦脸,反而乐的不行,大洪山上有够他们这几百号人吃上半年的粮食,山上还有山泉溪流,水粮都不愁,任官军怎么围他都不怕。 只要对方一日在这里围自己,马括就能牵制至少三四倍于自己的敌人,官军现在已经不到千人,只有七八百号人,单子卢就缩在营里不敢出来,可见单子卢也是清楚,绿营兵战力低下,非数倍于敌是断然不能交战的,不然只有大败一个下场。 “好,就让官兵这么围,咱们这的消息过不了多久就能传到将军哪里,届时官兵不想被抄了后路就只能乖乖退去。” 最后看了一眼还在砍伐树木,做围攻工作的官军,马括终于放心的回去房里歇息了。 明光,朱朝先整理着身上的盔甲,拎起一杆燧发滑膛枪手速飞快极为熟练的装填弹药后,一枪瞄准远处的一个靶子。 “嘭!” “单子卢掉头了?是回去打马括的?” “是!将军,真如你所言,侦查的弟兄带来的消息,单子卢的绿营队伍里比之前多了好几辆马车,上面打的字号正是庐凤道观察!” 朱朝先感叹一声:“正四品的大官啊!” “你说,杀了他会怎么样?” 秦元年微怔,旋即自信笑道:“两江总督定然暴跳如雷,会立刻发麾下督标前来攻打将军,然后便是八百里加急文书送往京城,皇帝老儿看了,怕是要任命钦差大臣督剿将军了!” 朱朝先笑了,他就知道,当初在江宁时候,就该忍下这口恶气,如今局势如此,他是不得不反了,即使自己还没做好完全的准备。 “我本以为仓促起兵会难成大事,所以才一再退让,想麻痹官府,再多些时间积蓄力量,但就现在来看,清廷之兵荒废日久,不堪战阵,实乃我起兵纵横之良机!” 秦元年闻言,欣喜若狂,连忙拱手上千祝贺:“将军明见!清廷孱弱,我等早该乘势起兵,以图大计!” 朱朝先神色冷静下来,对着秦元年道:“你是早就有这样的想法了?” 秦元年哑然笑了笑:“嘿嘿,不满将军,确实如此!” 朱朝先竖起火枪,驻足土岗眺望远处,长江以南的那片土地那座城池正是他的“祖宗”朱元璋长眠之处,也是整个江南的象征。 南京! “既然如此,那我就命你为水师将军,先行入洪泽湖联络各路豪杰,应该用不了多久,你就能在淮安城下看到我了。” “是!属下这就去办,将军保重!” 秦元年满脸喜色的抱拳向朱朝先鞠了一躬,然后雄赳赳气昂昂地离开了。 “大人,这是咱们最后的机会了,再不走贼兵就将养好了士气,也摸清我们的底细,到时候再退就由不得你我了!” “聒噪!本官难道不懂用兵之道吗?” “” 单子卢沉默半晌,等来了对方的继续。 “待庐州,滁州等地兵马过来,我军再退,不然胡乱撤退肯定会受到贼人袭击,这责任你担待的起吗?被贼兵夜袭大败的罪本官还没治你呢!” 单子卢捏了捏拳头,许久才渐渐松开。 “大人,断然不可拖延日久,朱朝先诡计多端,他麾下马括骁勇善战,前几日夜战属下可以确定伤了马括,正是因为如此这几日贼兵才没有动静,不趁现在撤退,万一朱贼增兵,马括伤好,就是一场恶战了!” 单子卢口吐唾沫,语速飞快地跟庐凤观察解释着,尽管这位一直嘴里念叨着自己精通兵事。 “唔当真有这么凶险?” 望着这位爷脸上的疑惑以及丝丝惧意,单子卢长吁一口气,追加道。 “绝无虚言!” 第30章 江淮震动(二) “官军这是要干什么,撤了?” “侦察队的兄弟冒死靠过去得到的消息,错不了。” 马括有些跃跃欲试,他想趁着这个机会,再追击一波官军。 虽然说单子卢经过上次的教训肯定会有所防备,但是放着这么大好的机会看着官兵走,马括实在做不到。 “召集所有人,准备跟上!” “副将,咱们的伤亡也不小,要不就算了?” 马括浓眉一瞪:“说的什么话!泥糊的官兵你怕什么?!” “可” “我知道死了不少弟兄,但官兵比咱们伤亡更多,现在不抓住机会,让狗日的单子卢跑了,以后会死更多的兄弟!” 马括打出了真火,不只是因为被官军打伤,随其一起冲阵的第一排精锐兄弟回来的只有三十人不到!这些人都是和马括一样,在四年前被朱朝先收拢而来的淮北流民,每一个,都情同手足! 他从朱朝先手里接过这五十弟兄的性命,没过几天,就死了近一半,现在还是打地方绿营,若是未来与满洲八旗对上,自己与这三百多老弟兄,能有几个活着看到恢复中原? 马括自打醒来后一直没有出声,憋着满肚子的滔天怒火,就是等待时机,眼下出兵追击,痛打落水狗的时候,谁敢拦他? “娘希匹的,是带卵子的爷们,就都跟老子下山,给死去的弟兄报仇!” 马括奋声大喝,被他这么一鼓动,满山头的男人都跟着大叫起来,喊声震彻山谷。 远在数里之外正指挥部下收拾营帐辎重,准备撤退的单子卢心头一颤,目光略有讪讪之色的瞥了一眼大洪山方向。 “怪哉,难道是我听错了?” 他自言自语一句,没想到半袋烟的功夫,就有亲兵疾步跑来向他报告。 “马疯子下山了?” 单子卢一听,顿时惊讶不已,须知距离上次那场夜袭也不过过去了四五天时日,以这些天他的观察来看,大洪山匪寨都没看到过马括的身影,料定肯定是受了伤的,不论中枪中箭那可都不是天就能将养好的。 “真是个疯子!” 他不敢怠慢,生怕晚一秒钟就走不掉,马括的凶狠劲单子卢算是见识过了。 这不,骚动没过一会儿就从绿营边缘传到遍了全军,距离大洪山近一些的官兵甚至有的双腿发抖,扔下武器狂奔起来。 “轰!” 单子卢一手把着火枪,一手竖起钢刀冷眼扫过一众绿营官兵。 “胆敢动摇军心者,一律就地正法!” 被他这么一唬,再加上单子卢的亲兵大队赶来,将枪口对准这些绿营,并且堵住了他们的退路,如此才算暂时将动乱给压了下去。 “镇标先撤,亲兵队居中,剩余人马殿后,有序撤退,不然这就是下场!” 大洪山,蜿蜒山路上烟尘四起,一队十几个骑手纵马疾驰而过,转瞬间就下了山直扑驻扎在山谷里的清军。 领头的人正是这支队伍的主将,马括! 骑兵速度飞快,几里地不过是十分钟的功夫,所以当马括带着这十几个猛士奔至绿营官兵大营前时,甚至单子卢还没整理好队伍东撤。 “哈哈!狗官单子卢,你马爷爷来取你狗命!” 说完,马括就紧拽缰绳,人马合一立在原地,马鞍上插着的早已装好弹药的火枪一提,就在人群里瞄了起来。 可怜单子卢根本没想到马括会这么快就到,待他发现的时候,马括的枪口已经对准他了。 “大人!” 身边亲兵一个猛扑,将他撞倒在地,与此同时,清脆枪声响起,一道黑色铅弹在单子卢的目光里瞬间飞过。 “呼,呼!” 他仰头急促呼吸着空气,一把抹去脸上的粘稠鲜血,单子卢正了正头盔站起。 “射击,射击!” 太猖狂了,太猖狂了! 单子卢承认,他是怕了,马括是个疯子,是个不怕死的疯子,只十几号人就敢骑马来到自己大军阵前,还差点隔着老远射杀自己,这样的疯子,跟他打完全得不偿失。 何况,自己已经损失惨重了,哪里还能被马括继续拖在这里。 所以,当下达完最后一道命令后,单子卢就在亲兵的护送下,悄然离开了大营,直奔东方谷口而去。 “妈了个巴子,狗日的还有人给挡子弹!” 马括见一枪没中,也不敢在这里久留,他是勇猛善战,可不代表脑子不好,就这十几骑,留守殿后的这几百号官兵,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把自己淹死。 除非 望着官兵动作杂乱,阵形不整的样子,马括没有第一时间远远遁走,而是选择了退后一段距离观察一下情况。 直觉告诉他,自己可能有机会吃掉这几百官兵。 “砰!砰!砰!” “嗖!嗖!嗖!” 一阵乱哄哄的火枪弓箭射击后,马括还没看清楚那边什么情况,就听到了官军阵营里爆发出的巨大哄声,接着他就看到有人从火枪发出的硝烟里跑出,一个两个,五个十个 “副将!官军怎么溃了?” 身边骑兵抑制不住狂喜,但也搞不清楚官军的动机,向马括问道。 马括都乐傻了,笑着扬起马鞭:“还用说,铁定是那姓单的跑路了,不然能溃的这么厉害?” “走!跟我去杀官兵!” 一鞭子下去,十几个骑兵犹如狼入羊群天神下凡,冲到已经没人指挥,失去战斗力的绿营兵前时,没有受到任何形式的阻拦。 马刀划过一个个官兵,血就像雨一样不要钱的从天上洒了下来,倒下的人再也起不来,每个人都在争先恐后向东逃去,原本是他们在战场上安身立命的武器被丢到了一旁。 这场战斗,彻底成为了一场狩猎。 马括舔舐着嘴角的鲜血,瞳孔里的血色更加浓郁了。 十几骑就这样来回冲杀,只一次来回冲锋,就把本就没什么阵形可言的溃兵冲的更加零散。 而这一次冲锋,亦是带走了不下百人的性命! “痛快!” 马括嘶声长吼,在不停追杀溃兵的同时,从大洪山上下来的三百来号汉子也是扛着长枪火枪小跑着跟了过来。 大洪山反击战,以清绿营军的战败,泗州的朱朝先军大胜而告一段落。 第31章 江淮震动(三) “该死!怎么跑这么快!” 大洪山山谷里,单子卢纵马狂奔,身边聚拢着他最为信任的几十个亲兵,因为都骑着马而且又是先溜走的,所以现在暂时处于安全状态。 不过这并不代表单子卢就能不操心了,因为他发现,原本应该在前军随自己镇标一起前进的庐凤观察,现在竟然没了踪影。 跟上了麾下镇标的单子卢决定派亲兵轻装简行快马去追赶,庐凤观察身边就一二十人护着,这么乱跑不仅很危险,还会让本就所剩无几的士气跌到谷底。 败,是已经无可避免的事情了,但单子卢清楚,只带亲兵逃回凤阳和手里还继续握有一支兵马逃回凤阳,是有很大区别的。 骑马避着马括溜走的时候,单子卢心里大胆的预测了一番,以他半个多月和朱朝先交手来看,对方恐怕还隐藏了许多的后手。 比如,那日在溪河集伏击自己的火枪,威力,射程等等都比绿营使用的滑膛火绳枪要高倒不知道哪里去了,这证明什么? 朱朝先手里有较之官军更为先进的火枪!再想想马括等人身上披着的甲胄,以及那威力巨大的强弩,单子卢打了个冷战,下意识的就想一夹马腹,远远遁走。 这样的反贼,说一句大逆不道的话,比他们官军还官军! 以安徽绿营的战斗力和指挥系统,想剿灭朱朝先很可能是一件极难办到的事情,如若朝廷不能制,朱朝先岂不是能在京城八旗南下之前,把整个江淮闹翻天? 这种乱局之中,手里有兵才能保住地位,性命。 单子卢看的很透,他想保住自己麾下的镇标,平日里他自认对属下还算宽厚,不然像他这样的绿营,面对朱朝先部将如此凌厉的攻势,早就溃逃了,哪里还能撑到现在? 只是,在镇标队伍里待了一会儿,派去寻找庐凤观察的亲兵从远处狼狈而归。 “大人,大人不好了!” 没待对方说话,单子卢只是打眼一看他的神色心就沉了下去。 “快说,怎么了!” “大人,庐凤观察大人,遇上了朱贼的大股部队了!” 咯噔! 单子卢呆了呆,大股,大股部队? 朱朝先哪里还有什么大股部队,光这大洪山上就有几百号人了,若是还有大股部队的话,那这姓朱的反贼岂不是拥兵过千了? 他抬起微微发颤的手,在额头搭了一下回头朝后面看了看。 事情很糟糕,从殿后的绿营部传来的噩耗已经蔓延到自己所在的镇标中,而前方又有朱朝先的大股部队,自己,这是被前后夹击了? 一时之间,单子卢停在原地,不知道该何去何从,是回身带着镇标兵马以及亲兵破釜沉舟从马括那杀出去,走西路山谷南撤定远,还是走正面试着绕过朱朝先的大股部队,趁机溜走? 两个选择都是那么的不切实际,单子卢一个头两个大,局促于死地之中,他用什么办法才能脱身? “你就是庐凤道观察使?” 朱朝先看着眼前被押着跪在地上的干瘦中年男子,漠然问道。 “咯咯是,是!” 庐凤观察不复往日嚣张,身体一直打着摆子,脸上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回答完后便低着头不敢说话了。 他已是失了魂,被宛如天兵驾到的朱朝先亲率的部队给拦住了去路,在被押到朱朝先面前时,亦是发现了这被他一直认为是反贼的部队,装备,士气,都是何等的犀利,高昂。 与之相比,官军简直就跟乞丐一样! 朱朝先有些头疼,他对这些清廷的官员暂时不知道如何安置,虽然现在不清楚对方有什么用,但如果贸然杀了的话,他还是会觉得有些可惜。 说不定,这些俘虏还能发挥一些余热,给自己提供便利呢。 “先押到军中,跟我前去围堵官军!” 大军前进,这是朱朝先的全部家当了,留守明光的两百人马被他全部召集,并上从老嘉山根据地里征募的五百亲丁,这支七百人的队伍由朱朝先亲自统帅,就是为了南下解大洪山之围,同时开始战略反攻。 来自江淮各地绿营官兵的动向已经很明确了,两江总督没打算放过他,而是铁了心要致自己于死地,朱朝先匆忙起兵本来就是落了下乘,如果再畏畏缩缩不根据实际情况转变作战思路,下场怕不是会很惨。 他是明眼人,在薛老和秦元年的劝诫下,终于是坚定了信念,开始彻底的反清作战。 一旦放开手,朱朝先才发现,自己的底子并不薄,可能是因为一人穿越,再加上面对的是正处于巅峰时期的大清王朝,他很是谨慎,一直想等着白莲教起义再出山。 所以,这些年的积累完全可以用夸张两个字来形容。 七百人,两百长枪手,负责正面保护火枪手,同时抵抗目前来说寥寥无几的满清骑兵,左右两侧各五十刀盾手,用于保护侧翼,必要时刻还能当做散兵出击,突入敌人阵形里。 而最关键的,就是在阵中的整整四百个火枪手了。 这些人大部分使用的是燧发滑膛枪,只有少数一二十个人夹杂在队伍中间,用的才是燧发线膛枪,这是负责射杀清军军官的狙击手! 当然,最夸张也是击垮庐凤观察心理防线的,还数大军后方随军前进的一门门火炮。 虎蹲炮子母炮各有二十门,同时还有两门挺着长长炮筒,重量惊人的大炮。 旁人或许不认识这种大炮,但是身为闽人的庐凤观察却是无比清楚,这不就是老家泉州港口里,前来贸易的西洋各国舰船上的舰炮吗? 他有幸,曾看到过两艘西洋船在港口外互射,那种舰炮发射的震撼场面仍留在他的脑海里。 所以,当看到深处内陆的反贼朱朝先不仅有虎蹲炮子母炮,甚至还有大口径的舰炮时,庐凤观察直接心如死灰了。 这么强大的火力在,莫说与其交战了,就算是守城,整个安徽也没有几个城池能顶得住舰炮的轰击! 这支反贼,安徽绿营不可制也! 想到这里,被押在后方身边只有十几人看守的庐凤观察在他的大袖里摸索着,直到碰到一个坚硬的物体。 第32章 江淮震动(四) 当二十门虎蹲炮和二十门子母炮架到已经失去主将,像无头苍蝇一样被马括赶着的绿营兵前时,这些仅剩的为数不多的凤阳绿营,心里仅存的一丝逃出生天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哗啦啦!” 朱朝先还没下令开炮,山谷里被逼到没有退路的一众绿营,便呼啦啦,如同狂风卷落叶一样,伏倒在地。 “将军,收了这些降兵,以他们为先锋,可以令马副将押阵,急攻定远,将军可以回池河,走淮水直扑凤阳,如此,凤阳既定也!” 这时,薛老从身后走了出来,附耳与朱朝先说道。 朱朝先一眼扫过去,降兵不多,也就四五百人的样子,至于其他的可能不是死了就是跑了,这人数,倒是在他的接受范围之内。 “可以,再分马括几门炮,打定远得快才行,不然以这样的小炮去围城,得围到猴年马月。” 为了保险起见,同时也是给马括增加一些火力,好面对随时可能到来的安徽各地绿营,朱朝先又分了一部分虎蹲,子母炮给马括。 留下部分人手看管这些俘虏,朱朝先带着亲兵进到了山谷里,半路上,他碰到了骑着骏马朝这边赶来的马括。 “吁!将军!” 马括老远看到朱朝先,打马过来后就下马行礼。 “单子卢在你这儿?庐凤道观察已经被我抓住了。” “没有啊?我打了姓单的一枪,没中,然后就让他溜走了,将军您也没堵到?” 听到马括这样回答,朱朝先懵逼了一下,不过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朝两侧山地看去。 “呵呵,他应该是看到形势不对,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了,没关系,凤阳绿营被打成这样,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就算让单子卢跑掉,也不算什么。” 猜到个八九不离十后,朱朝先告知了马括现在的情况。 “将军终于要出兵了,好耶!” 马括乐不可支,手舞足蹈显得异常兴奋。 “被你追着的那些绿营让我俘虏了,你带着他们去打定远,我再给你几门虎蹲,子母炮,攻城比较困难,但野战应该没什么绿营是你的对手。” 马括一听,当即拍着胸脯表示:“将军放心,定远区区小城一座,趁现在消息还没传过去,属下这就急行军赶过去,保证打官兵一个措手不及!” 朱朝先点点头:“能下城最好,如果久攻不克,就别再这里浪费时间,北上到凤阳与我汇合。” “攻下凤阳后,咱们移师洪泽湖,去攻淮安!” 把几百凤阳绿营俘虏交付给马括,朱朝先就领着队伍从大洪山北上,前往凤阳。 不过,在前进之前,队伍分成了两部分,主力自然是朱朝先的大队,而那两门“舰炮”则因为太过沉重,没法翻过大洪山到凤阳之间的丘陵地带,只能从池河进入淮河,然后运到凤阳城下。 这两门炮本来是朱朝先带来,准备对付单子卢的凤阳绿营的,想着大战过后肯定会损兵折将,到时候人手不足,想要顺势拿下定远除了大炮助阵别无他法。 不过,马括的勇猛以及绿营的投降都超出了朱朝先的预料,这种时候这两门大炮就显得有些多余了,只能走池河入淮河再到凤阳。 在定远的山野之间,单子卢身边跟着几十号人,他们没骑马,步行翻过了大洪山山谷两侧的高岗,然后就该去定远还是回凤阳产生了分歧。 最后,还是单子卢下了决定。 “回凤阳!” 一路紧赶慢赶,一天之后,单子卢好不容易才看到凤阳城,而身后,朱朝先还没追上来。 “呼!呼!” 单子卢微微松了口气,还没到最糟糕的地步,入了城,自己就有翻盘的机会。 凤阳,城内。 当单子卢带着几十亲兵入城后,整个府城都躁动起来,不是说凤阳总兵带着大军去剿匪的吗? 大军呢?怎么就凤阳总兵一个人带着几十骑狼狈跑回来了? 单子卢没管别人想什么说什么,一路就朝总兵衙门而去,到了地方,他才算安心下来。 而正当凤阳府的人寻思外面到底出了什么情况之时,单子卢的请柬却是送到了凤阳城内的各个大户豪门府上。 “单总兵是什么意思?吃了败仗逃回来,请我过去作甚?” “总兵大人的命令,谁敢多问!俺就问你,你去还是不去!” 单子卢的亲兵言辞狠厉,没有半点往日对他们的宽厚,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而被邀请的大户们面对这种情况,虽然心有不忿,但碍于单子卢的地位,以及目前尚不明朗的局势,凤阳城内的绝大部分大户们还是都前去赴会了。 倒不是说他们害怕单子卢,以前单子卢手里握有凤阳绿营兵的时候他们都不怎么怕,谁让现在是我大清的乾隆盛世呢?武将如狗,但凡敢对他们这样的地方豪绅有什么不敬的地方,一封文书送到凤阳巡抚那里,就能让单子卢喝一壶。 何况,现在单子卢如此狼狈的逃回凤阳,原本带出去的上千绿营都不见了踪影,这显然是被乱贼打的够呛,这下,大户们就更不怕了。 要知道,他们每家每户可都是有家丁护院的,一家少的有几十个,多的甚至有上百,单子卢带回来的亲兵可就那几十号人而已。 “承蒙诸位厚爱,本将领兵剿匪营救巡抚大人,现在遭遇小挫,请诸位出钱出粮,再募忠勇补充兵力,以讨逆贼!” 凤阳总兵府,单子卢毫无感情地看着屋子内坐着的几十个满脑肥肠的本地士绅。 他说的轻松,可这话一出来,就让在座的众人惊诧异常,有人直接站起,指着单子卢的鼻子骂道:“你说什么?要银子?没救出巡抚大人,还折了大军,兵备观察大人该撤你的职!姓单的你还问我等要钱?!” “” 手指敲击着座椅扶手,单子卢没有回答。 “说道观察使大人,单总兵你从定远回来,该不会没碰到观察使大人?” “对!观察使大人在何处?为什么还没到凤阳?我等要见观察使大人!” 听着这些人的聒噪,单子卢眼帘一垂,粗糙大手一把震碎不算结实的扶手,猛地立起。 “观察使大人沦落贼手,征募钱粮的命令就是观察使大人下的,尔等若是不从,当以通贼罪论处!” 一声,立即让凤阳城的士绅懵了。 “什么?!” “观察使大人被朱朝先抓着了?” 第33章 攻城 单子卢得到了他想要的,每家答应出一千两银子充当军资,尽管有人质疑单子卢所说的真实性,但当单子卢面露凶狠之色,左右屏风后隐隐有人影闪动的时候,他们便知道了。 这钱,他们是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除了钱,还有凤阳府城里的粮食,单子卢连吃败仗,又弄丢了庐凤观察,指不定现在已经被朱朝先杀了脑袋呢! 这要是传到南京那边,自己凤阳总兵的帽子首先撸掉,这条小命能不能保住都是个问题。 为了自己的命,也为了将来能够有机会东山再起咸鱼翻身,单子卢很果断的做了这些。 当然,他是不会履行自己守凤阳城的诺言的了,当朱朝先的大股部队从大洪山方向扑过来,单子卢立马就做好了随时撤退的准备。 守,是肯定要守一下的,毕竟,自己以后还是要做大清的官的,不能留把柄,但真要守凤阳,单子卢没那个自信,他的本部兵马都折在了大洪山,匆匆从老家招募的两百多号人连带着自己的几十个亲兵连凤阳城都护不周全,谈何守城? “嘶,没想到单子卢竟然还不撤,他什么时候这么忠勇了?” 望着从淮河上运送过来的两门长管二十斤攻城炮,朱朝先嘴角扬起一抹弧线。 庐凤观察死了,出发前死的,朱朝先当时还觉得很惊讶,在询问了看守的士兵后,得知对方死之前嘴里一直嘟囔着“逆贼有舰炮,逆贼有舰炮”之类的话时,他差点没乐死。 这可不是什么舰炮! 在这一点上,庐凤观察还真是高看了朱朝先,就算他有些门道从福建,广东托人带点东西过来,但也绝弄不来舰炮那种大家伙! 动辄几千斤的大炮,沿途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弄到泗州,要真能做到,那满清朝廷早就滚回东北了。 这被庐凤观察称之为舰炮的大家伙,其实是以英国战列舰二十四磅舰炮为原型,历时两年仿制出的陆战攻城炮,炮弹二十斤,威力比二十四磅舰炮小一些,炮身重达四千多斤! 这还是用了朱朝先手头上最好的材料,就这,炮弹和炮重比,都飙到了两百以上,没办法,江淮地区没什么质量好的铁矿。 而这样的两门攻城炮,就足足耗费了朱朝先好几万斤铁,换算成银子也有几千两了! 这还只是单纯的材料,另外人工,时间等等,总的算下来,一门二十斤的攻城炮,造价得有五千两左右。 以他朱朝先的身家,养这两门炮,就已经是极限了。 压箱底的宝贝,拿出来对付你这破烂的凤阳城,缩在城里的单子卢竟然还妄想守城? “看来,单子卢是不死心,行!就让他挨个够!” 攻城炮从淮河进入东濠水,拉到地面没有多远就到了能够射击凤阳的射程之内。 围绕着两门二十斤攻城炮的人上上下下足有近百人,其中既有炮手也有运送弹药,还有操持牵引马匹的。 而这大炮自从被造出来后,就一直窝在老嘉山里吃灰,寻常朱朝先的炮手用的最多的也不过是佛朗机炮,头一回使用二十斤炮实战,弄了半天才装填好弹药,进入状态。 这可把濠水畔列阵张望的朱朝先担心的够呛,说实在的,他也没把握这大炮的威力到底怎么样,以往趁着雷雨天时候有掩护放过几炮,虽然把山峦给砸掉一块来,但那终究不是实战,谁知道这大炮能不能击垮凤阳城的城墙? 给大炮装弹的炮手心里没底,指挥攻城的主将朱朝先心里也没底,可最没底气的还数凤阳城里被围着的人。 他们哪里见过这种阵仗?那三米多长的炮管子伸出来,远远地就能感到心里一阵恐慌,这既有来自对于大炮的恐惧,也有来自于朱朝先一介反贼,竟然能拖出比官军还大还厉害大炮的震惊。 单子卢脑袋缩在女墙下,时不时露出脑袋瞄一眼外面的情况,然后又很快缩回去了。 “他娘的,果然是早就想反了,真是邪门,这么两门大炮,他是怎么弄出来的?” 有一说一,在亲眼目睹朱朝先的队伍拉出两门比凤阳城头四角上的武成永固大将军炮还长的大炮时,单子卢内心是有些窃喜的。 因为,朱朝先的实力越强,闹得越大,朝廷就越需要他来对付朱朝先,到时候自己战败以及丢失庐凤观察的罪状也有洗脱的机会。 毕竟,朱贼这么强,他的凤阳绿营被对方击溃想来也是情有可原。 如此看来,之前的一切忧虑现在都能烟消云散了,甚至,如果朱朝先闹的更大一些,说不定自己还能从这次平叛中,获得不少功劳,借此一路步步高升。 “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哇!” 单子卢眯着眼睛呵呵傻笑着,正沉浸在对未来的无限憧憬里,蓦的,远处传来一道巨响,天空上的云朵都跟着震颤了一下,趴在墙垛后的单子卢更是一个哆嗦,牙差点没磕掉。 “反贼开炮了!” 他根本没来得及去看正前方,转头就手脚并用的朝地堡里钻。 那大炮,单子卢在望远镜里看的清楚,足足三米多长的炮筒子,看那十几匹马拉得都有些费劲的样子,少说也有个三四千斤! 这种炮,一旦轰到凤阳城墙上,妥妥的一个豁口没跑。 这城墙,别人不熟悉,他单子卢还能不熟悉吗?早年还有点府城的样子,这些年内地承平日久,就算他单子卢不监守自盗挖城墙的墙角,放着放着,也能放没了,最后只剩个土坯。 只不过现在还好,面对朱朝先大炮的这面城墙,保存的还算完整,至少,也能撑住几炮大概 “轰!” “轰!” 望着震天响的两声,朱朝先脸有些黑,两炮都歪了。 不过他能理解,毕竟是第一次实战使用,而且还是第一炮,就当是练练手,测试一下距离和方位。 “就这么轰,轰上一天,我看看是这凤阳城硬,还是我的炮硬!” 第34章 克凤阳 “轰!轰!” 炮声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单子卢已经有些习惯这种声音了,他把着城墙,感受着从胳膊上传来的震颤,咕噜着不停咽着唾沫。 刚才有亲兵上前问,要不要动用大将军炮进行反击,不然,一直被反贼这么轰,而官兵却没有任何回击的话,是一件很打击士气的事。 单子卢当时就一巴掌扇过去了。 还以为自己是官兵呢?被反贼追着屁股打,丢了庐凤观察,南京方面能放过自己? 这时候跟朱朝先拼命,且不说根本拼不过,自己的老本镇标两个营都搭在大洪山了,身边这几十个亲兵要是再拼没了,那就真的彻底沦为光杆司令了。 就算真的拼过了,当然,这个可能性几乎为零。 朱朝先这么快被平定,自己之前犯的错怎么弥补?而功劳又从哪里捞? 他想到了一个词,似乎叫,叫什么养什么来着? 养寇自重! 对,就是这个,养着朱朝先,最好是朱朝先闹得越大,那自己的战败就会越不起眼,也越好糊弄过去。 为了自己的前途,单子卢可谓是绞尽脑汁。 瞄向角楼里稳稳放着的大将军炮,单子卢感到有些可惜,这可都是好东西,只不过等会城守不住的时候,就得把火门砸瓷实,让这门炮报废了,不然,就落到朱朝先手里了 等等? 单子卢噌的起身,砸火门避免大炮被朱朝先得到?这貌似和自己的目的让朱朝先闹大,互相矛盾啊! 在地堡里徘徊许久,单子卢一锤手掌。 “干了!” “将军,出现豁口了!” 在两门二十斤攻城炮的持续轰击下,从正午到傍晚,终于,城防几乎可以说没有的凤阳城东南角被轰出一个口子,足以让士兵不借助云梯就能通过的那种。 朱朝先精神一震,朝凤阳方向看去,果然,整个凤阳城在这样的轰击下,显然是支撑不住的。 这不是南京城,也不是函谷关,更不是君士坦丁堡。 这只是一座,相比他的南方邻居显得那么贫穷,那么破败的城池,虽然名义上是凤阳府的府城,然而城墙的主体还是四百年前朱元璋给他老家修的。 历经四百年风霜,更历经了明末清初的无数战乱,而现在,凤阳城外坑坑洼洼的十几个炮坑,足以证明,它已经足够幸运了,能熬到现在才被击中。 透过豁口能看到,被轰塌的城墙下,还有一些不断抽搐的残肢,更里面,就是乱作一团,争相开始逃散的百姓了。 也不见有官兵维持秩序,甚至出来组织人手修补豁口都没人做。 “这个单子卢,难道是跑了?” 一个念头涌上朱朝先的心头,他下令大炮再射一轮后,大军就开始前进,由军中携带的子母炮射击掩护,以此来攻击东南角的豁口。 朱朝先准备充足,自打回泗州到现在的半个多月里,明光和老嘉山里,几万百姓被他发动起来,打造了各种攻城器械,现在需要用了,直接用船从池河运到了凤阳城下,效率极高。 看着朱朝先的部队开始出现动作,单子卢也跟着开始动了起来。 他得走了,不过在走之前,得出点动静,以表明自己还是守了城的。 “砰砰砰!” 一连串的火枪爆炸声出现在凤阳城头,朱朝先吓了一跳,之前城上面半点动静都没有,他都以为单子卢早早跑路了,现在来这么一出? 只是,这枪声也太稀疏了? 一轮枪响过后,明明过去了能再放两轮枪的时间,城头上却再没有一道枪声响起。 朱朝先等了一会儿,再得到了单子卢带人从西城门逃往长淮卫的时候,笑了。 “凤阳,是我的了。” 大炮停止轰击,五百多人直冲凤阳城而去,单子卢的跑路让这座城市进入短暂的无政府无秩序状态,朱朝先部队的炮击更是让一些泼皮混混胆子大了起来,看到街面上没人维持秩序,就出来放火抢掠了。 更有甚者,几个人一起破开民房,过上一会儿,就满脸淫笑衣衫不整地扛着包裹走出来。 朱朝先在望远镜里看着这一切,脸上的表情冷淡了下来。 “将军,凤阳城破,咱们算是打响第一炮了!” “有凤阳在手,上能攻怀远,寿州进入河南地界,下能直进洪泽湖,威逼淮安,朝廷定然急眼!” 薛老激动地攥着拳头,嘴里念叨。 朱朝先在脑海里想着,凤阳确实是淮河上的一个关键节点,也如薛老所说,接下来自己的选择将会变得更多,但同时,也会面临更加严峻的形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这凤阳城,我恐怕也占不了多久。” 说罢,他便下了高坡,骑马朝东濠水边的攻城炮阵地而去了。 在询问了一番炮兵的体验,以及其他方面的优劣之后,凤阳城头扬起了一面新的旗帜。 红色日月旗! 看到这一幕,薛老不禁感慨良多,扭头看了看脑袋后面已经割掉的辫子,摸着头顶戴着的方巾,他老泪纵横。 “一百多年了,我汉人终于能堂堂正正站起来了!” 朱朝先目视旗帜良久,直到眼睛里充满了红色。 “是啊,终于能站起来了” 大军入城,首先看到的就是一片狼藉,四处起火,到处都是四散奔逃的百姓,街道上巷子里,混混泼皮乃至良民百姓都在做着各种他们不敢做的事情。 甚至还有一群胆子大的,逮着一进大院子围攻,院子里的家丁护院张弓搭箭朝外面射,用枪朝外面捅,而围攻的人则是向里面扔着火把,抛石头等等。 总之,那叫一个字。 乱! 朱朝先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凤阳是他的老家,也是自己第一座攻下来的城市,不开个好头以后怎么带兵? “所有人,立刻以队为单位,搜查全城,遇到敌人就地射杀。” “刘能,你带人去给我拿下府库武库等要地,千万看住了!” 吩咐完手下后,朱朝先自己亲自带着教导排,上了街。 他要清扫这里的蛀虫,还凤阳百姓一个安稳的家。 第35章 远大目标 “朱将军,别来无恙啊!” “呵呵,几位都是老朋友,我也就不废话了,交出一半家产,可免一死。” “你!你欺人太甚!” “狮子大开口,朱将军要的未免太多了?” 多? 朱朝先缓缓拔出手铳,放在桌子上,他自从进这间屋子起,就没脱过身上的甲,脸上的血也没擦,此时一把手铳拍在一众凤阳士绅面前,压迫力可想而知。 “诸位如果觉得多的话,那就不劳烦你们了,我自己去取!” “咕噜!” 一阵沉默,凤阳诸士绅的心在滴血。 你丫的,不也是士绅起家吗?还是个秀才,本以为你这样的人就算起兵了,和那些泥腿子造反也会不一样。 谁知道,都是一路货色!馋俺们的银子! “给你们半天时间考虑,我还有事,不陪了。” 通告完这群人,朱朝先就起身离开了,他还有别的事情要忙,召集这帮人要钱,是为了不流血的拿钱。 对于听话的士绅,朱朝先不介意先留他们一条小命。 朱朝先不敢太过激进,学习那位伟人走红色路线,而且他觉得,清朝的环境并不适合走红色路线,要想成功,最好是摸索出一条自己的路。 在这一点上,朱朝先的目标很远大。 士绅这个东西,有利有弊。 至少,在初期的维稳上,还是能够给朱朝先带来一定的作用的。 而且,过早的暴露出自己并不依靠儒家以及地主统治的意图,将会导致整个地主阶层对自己的反扑,这会给满清提供强大的力量,让未来的战争变得困难重重。 毕竟,这个时候的清朝,虽然说已经出现了不稳定的因素,但是总体上来说,地主阶层对朝廷还是很忠诚的,不像后来,都闹出东南联保这种奇葩了。 “将军!城上的炮,城上的炮” “炮怎么了?被封死了火门?” 对于凤阳城头四角的大将军炮,朱朝先根本没什么打算,肯定被单子卢封死了火门,用是用不成了,不过拿来融了将来也能造上不少炮。 “不是!那四门大将军炮,都好好地放在哪儿呢!” “什么?!” 朱朝先惊了,他跟过去看了看,果真是矗立在城上角楼里的大将军炮,完好无损,不仅火门没问题,就连使用过的痕迹都没有。 用一句话来形容。 就跟个摆设一样! “单子卢不会想不到要把火门给堵死的,他这是要,养寇自重?” 朱朝先想笑,养寇自重得你自己有本事才行,比如明末的左良玉,就养着张献忠这个巨寇,打而不杀。 打了,但是没完全打,只打了个半死。 可惜玩到最后,张献忠坐大,左良玉玩脱了。 “养寇自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摇了摇头,对于单子卢这种过度自信的行为表达了一下嘲讽后,朱朝先还是很高兴的,白得四门大炮,任谁谁不高兴? 虽然说这四门跑都是康熙年间的老家伙了,几千斤的大家伙,就能发射十来斤的炮弹,而且炮的质量不敢恭维。 不过,只要能发射,他就比融了重新造更实惠,拿去攻城太拖累,用来守一下老家还是作用不小的。 大军入城,清扫凤阳城的残余绿营,以及反抗的零星捕快,朝廷官员耗去了半日时间。 等到朱朝先彻底坐到凤阳知府衙门里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 这是五月二十三日,凤阳府城上朱红色的日月红旗飘荡的无比鲜艳。 洪泽湖,湖内老子山。 泗州小明王,现在也叫奉天讨虏大将军邀请洪泽湖内的几家水寨寨主前来会面。 不过来的人并不是朱朝先,而是他麾下的大将秦元年。 来会的几家水寨没有因为秦元年的年轻就轻视对方,他们在洪泽湖讨饭吃,对南边不远的朱朝先了解不少,很清楚这位的底子有多厚。 那根本不是他们这种劫一劫过路的商贩,收一收保护费的小打小闹能比的。 那位小明王,哦,现在该交奉天讨虏大将军了。 他可是已经起兵造反了!甚至,连辫子都割了! “各位当家的,我也不说虚言,将军兵力紧张,现在正在围攻凤阳,想必用不了几天就能攻下,到时候会东进,来攻淮安。” “将军需要借助尔等力量攻城,也不怕给大家挑明了说,将军手里有枪有炮,攻下这淮安城只是时间问题,借助诸位的力量不过是为了尽快拿下。” “只要下城,你们每家都能根据人数得到奖赏,将军的信誉,不必多说了?” 秦元年得到的命令是替朱朝先进军淮安开路,同时,能够团结洪泽湖的水贼最好,团结不了也没事,就算消息泄露,以满清朝廷的办事效率,朱朝先也不担心自己进攻淮安会受到多少阻碍。 现在是造反初期,没有来自四面八方的围攻,没有北京八旗南下,一切攻城和野战都会比较容易。 而且,消息如果泄露出去,未尝就是一件坏事。 郧阳地区的白莲教一直没有什么动作,而朱朝先联系的淮北地区的白莲教,则是一听到朱朝先要起兵,吓得立马断了联系。 差点给朱朝先整不会了,消息尽快传播出去,会让满洲八旗南下平定自己的速度更快是不假,但同时也会更快的传播到大江南北。 如果能激起蝴蝶效应,让其他地方的起义提前出现,对缓解朱朝先的压力还是有很大帮助的。 来会的洪泽湖诸水贼最大的也不过有一两百号人,最小的才不到几十号。 拢共加在一起,也就是个五六百人,拿来打正面战斗根本不够看,去填护城河怕是都只能听个响。 不过用他们去深入敌后,散布谣言,袭击粮道,阻断大运河运转等,应该还是很有效果的。 所以,朱朝先才会派秦元年过来。 大运河,这是满清王朝的命脉所在! 不仅是维系着内地诸多省份经济发展的纽带,还承担着为京师输送粮食的重任,当然,让大运河运转的百万漕工一旦出了什么问题,那可就是天下大乱的局势! 朱朝先,就是这么盯上了大运河漕运总督的所在,淮安府。 第36章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 淮安府,漕运总督杨锡绂阅览着手里的军报。 这是泗州绿营参将给他发来的,上面大致说了泗州绿营部兵马在搜集完船只,试图从双沟渡河时,却遭到了来自不明武装的袭击。 有人高喊奉天军来了,泗州绿营正渡河渡到一半,被这突然的袭击和喊声直接打乱了军心,本就稀稀拉拉的队形一下散开了。 最终泗州绿营参将收拢残兵清点人数的时候,发现不见了足足上百,第二天在淮河河畔找到了这些人的尸体,其中绝大多数都是被拖到水下淹死的。 而随着泗州绿营在双沟渡河失败一同送到漕运总督处的军文,还有另一个更为严峻的。 “凤阳城被这帮反贼攻陷了!” 杨锡绂凝视着军报,嘴里嘟囔着,他脸上神情无比严肃,地方上的民乱从满清立国到灭亡就从没有消失过。 但是在这乾隆帝治下的盛世,出现这种攻破府城的大乱,还是很罕见的,特别还是在安徽这样的内地省份。 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反贼不仅攻陷了府城,还剪了辫子,在城上竖起了红色日月旗,这代表着什么杨锡绂很清楚。 山河奄有中华地,日月重开大宋天,日月为明,这姓朱的反贼,是要反清复明哇! 有乱民造反,这本不是什么大事,地方官员调兵平了就是。 可如果乱民打败了官军,还攻陷了县城,还剪了辫子,还竖起了日月旗打出反清复明的旗号,这可就是天大的事情了。 甚至,能在朝堂上压过西南边陲正在进行的清缅战争,说不定,乾隆帝会紧急调兵派遣钦差大臣南下,统一调度各路兵马,全力围剿。 安徽这地方,别看不起眼,实则真要是乱起来,足以威胁满清的统治根基。 安徽北接河南,山东,这两个都是人口大省,人口多也就意味着吃不上饭的流民多。 至于流民多的话,具体可以参考明末李自成的案例,那叫一个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只要流民一直存在,李自成就能随时东山再起。 而安徽又东贴江苏南并浙江江西,这三个地方是满清朝廷的钱袋子,经济发达,一旦被战火波及到,就算最终平定了叛乱,也会让朝廷元气大伤。 最重要的是,沟通南北充当经济命脉,给京师运送粮食的大运河,有很大一段就在江苏境内。 大运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满清绝不会允许大运河受到半点伤害。 至于安徽西面,湖北。 这是个炸药桶! 自明末起,就不断有流民为逃避战争,赋税,压迫躲进郧阳山区,在这里苟延残喘,过着食不果腹的生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郧阳地区的流民不仅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到了乾隆三十三年,已经是到了当地所能承载的人口极限。 当然,如果只是人口达到极限也还算好处理,吃不上饭,人总是要出来的,外面虽然苦了点,受压迫了点,但是总算能捞到一口饭吃,就是有些不稳定。 可郧阳地区的流民里,有一个让满清朝廷视作梦魇的组织。 白莲教! 这个从唐朝开始出现,宋朝开始大肆传播,元末站出来挑起农民起义大头,明朝遭到打压的宗教组织,到了清朝时期,再次蠢蠢欲动起来,他们以反清复明为纲领,视满人为鞑子,致力于恢复汉人王朝。 从清朝入主中原开始,到乾隆三十三年里,没发生什么太大的起义,但是一直在暗中活动,显然是在积蓄力量。 近年来,白莲教众的活动愈加频繁,已经隐隐有了要发动大起义的征兆,如果让朱朝先在安徽闹大,和郧阳的白莲教搭上线,两边串通一气,那可就不是轻易能够平定的了的,而将会演变成一场可能蔓延全国的浩大起义! 杨锡绂看完军报后,心中思绪万千,想到了这件事情很可能会带来的严重后果,年近七旬的他内心焦急,在思考许久后他决定亲自动笔,写上一封奏折。 “臣漕运总督杨锡绂奏请陛下!今开春以来淮安粮价日益高涨民心浮躁干柴烈火,上旬有泗州秀才朱朝先举兵造反,时至今日连破官军,声势浩大,至五月二十三,已破凤阳城臣请调满洲八旗兵不日南下,另请指派一员钦差大臣星夜南下,督办此贼!” 写完之后,杨锡绂吹了吹未干的狼毫,拧着眉头沉声说道:“来人,将这抄写一份,送到两江总督那里去!” 反复完,杨锡绂放下毛笔,开始望天惆怅起来。 因为,他听到有底下的人向自己报告,说是那泗州的朱朝先,下一步就要来攻打淮安了。 “山雨欲来风满楼啊!这一劫,老夫不知能不能挺过去了” 南京,两江总督衙门。 高晋听着手下向自己报告的军情,明明是闷热的天气,他却觉得浑身冰冷。 凤阳绿营千余人,被反贼打的渣都不剩,庐凤兵备道观察使生死不明,凤阳总兵败走长淮卫,凤阳城被反贼攻克。 凤阳城头,竟然扬起了朱红色的日月旗,这,是赤裸裸的造反了! 高晋捏着那棘手的军报,眯起眼睛走到容保面前。 “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说不能放任不管,绿营那帮子废物怎么能指望?!” “现在闹到这种地步,如何收场?陛下不日就会收到消息,到时候问罪下来,你我都得遭殃!” 容保依旧是那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双手搭在太师椅上:“急个什么,私自调动标下兵马出省作战,这是要上报朝廷的,你就算平了朱朝先,这私自调兵的罪,难道就当的起?” “那不然,你说现在怎么办?” 高晋气的一甩袖子,坐到了椅子上。 “朱朝先有枪有炮,又是秀才士绅出身,你猜,他为了这次造反,准备了多少年?” 高晋一抖眉头:“凤阳总兵为了逃避责任,夸大的数据,你也信?” “不信?那等朱朝先打过来的时候就知真假了。” 容保起身,捏起那张军报,眼神里满是怜爱,像是在看什么珍重的宝贝一样。 “高大人,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朱朝先闹大,对你我并非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你说什么?还有好处?!” 高晋怒了,这个容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反贼闹大对他们能有什么好处?难不成,反贼还能帮他们什么忙不成? 容保嘿嘿一笑:“高大人想到了?” 说着,他悠悠地负手转过身,侃侃说道:“反贼势大,破了扬州城,害的盐院衙门被毁的干干净净,之前多年的盐务开支卷宗都没了下落,你说,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第37章 两淮观察使 京师,军机处。 从天下各地送来的奏折军报几乎都会在这里停留,经过军机大臣和军机章京们的批阅,整理后,送到乾隆帝的案前。 本来,这些奏折都是应该先由皇帝批阅,然后送到军机处抄录一遍,再交由底下人执行。 只不过现在乾隆已经是个五十七岁的老人了,精力大不如前,对政务的处置也宽松许多,所以许多奏折都是直接转交军机处,又军机大臣们商量好处置办法,再交给他来定夺。 当然,一些大事比如与缅甸的战争方面的军报,则是会直接送到乾隆的面前,不容怠慢。 “太保大人,安徽的军报!” 军机处学习行走福隆安拿着一本奏折递给傅恒。 太子太保、保和殿大学士、一等忠勇公、军机处领班大臣傅恒眼睛一扫,瞄了一眼福隆安的表情。 “大人,事情有些严重” 傅恒没说话,打开奏折看了下去。 半晌,他打开奏折的手用了用力,将奏折快要揉成了一团。 “两江总督吃干饭的吗!凤阳绿营不过半个月就被全歼,府城陷落,观察使被杀!” “不加紧调兵平定叛乱,还递折子到京师,让朝廷派八旗南下,啐!” 傅恒罕见的动怒,当年平定大小金川以及准噶尔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愤怒。 倒不是说叛乱多么难以平定,在傅恒的眼里,这种级别的叛乱根本不是个事,满洲八旗一到,汉人反贼必定土崩瓦解。 而对于奏折里描述的,关于那个名为朱朝先的反贼手里拥有的大量火炮,傅恒则是直接忽略了。 他愤怒的原因里,也有一部分是在这上面。 当军机处的人是傻子?地方反贼的装备比朝廷官军还强?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还大炮呢,傅恒真想抽两江总督高晋两巴掌,反贼有大炮?要是反贼有大炮,你的南京城都能被人家攻下! 看见傅恒和福隆安在为一份军报发愁,同为太子太保,文华殿大学士的尹继善走了过来。 “傅公,安徽怎么了?” 傅恒看到尹继善过来,将军报递给了他:“看看,你也是做过两江总督的,我真不知道高晋那厮,在江宁干什么吃的!” “嘶!好厉害的贼人!” 尹继善一目十行看完后,眉毛竖起惊呼道。 傅恒冷笑两声:“厉害什么?哪里的反贼能拉出大炮来攻城?这还是反贼吗?本官去打缅甸都没有几门炮,一个小小的泗州反贼,能比朝廷还富裕不成?” 三人互相对视,也感觉到了这封奏折的奇怪,一时之间军机处内陷入沉默状态。 太子太傅、东阁大学士刘统勋见状,翻找到了一封奏折,拿着走了过来。 “几位大人不要吵了,这里有封漕运总督杨锡绂的折子,我看了,和高总督的大差不差。” 他把杨锡绂的折子拿到几人中间,左右询问着:“杨锡绂杨大人的人品,各位大人应该都非常清楚,依本官看,这件事恐并非偶然。” 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户部尚书阿里衮挑眉:“你是说,这幕后另有主谋?” 刘统勋摇了摇头,面色有些迟疑,说道:“我也不是很确定,按理说,这种反贼一般都有白莲教的背景,但是这个朱朝先” “朱朝先原为绿营子弟,后参加科举成为秀才,参与两淮之盐贩卖,获利颇丰,在泗州当地是一强力乡绅。” 户部尚书于敏中捧着一卷小折子,沉声说道。 “士绅起兵?真是前所未闻,汉人果然不可信!” 阿里衮眼中泛起一阵厌恶之色,语气不善的嚷嚷道。 军机房内的三个汉人不由得一滞,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傅恒站了出来打开局面。 他冲太子太保、协办大学士刘纶招了招手,让他提一下意见。 “傅公正为西南战事焦虑,朝廷也在为征缅战事做准备,现在泗州有反贼起兵,不正是为傅公在出征前练一练兵的好机会吗?” 刘纶思路清奇,笑呵呵的说着:“傅公率满洲八旗南下,来往不过一月时间,而平定此贼又能耗费多久?” “权当出兵缅甸之前,熟悉熟悉战阵也好。” 傅恒对刘纶投去了赞赏的目光,不过他自己并不想去。 一是因为对方不过是一小小反贼,目前只是攻破了一座府城,如果这就要动用他这位满清第一大将的话,未免太过大动干戈了。 二是傅恒有意磨炼一下他的儿子,福隆安是傅恒的二子,目前在军机处任学习行走,在他的协助下,未来是可以稳住军机处大臣的位置的。 长子福灵安死于缅甸人之手,三子福康安今年才十四岁,虽然已经被任命为了三等侍卫,在乾清门行走。 但还是太小了,不足以独当一面,四子八岁,就更不用提了。 所以,傅恒心里所谓的磨炼儿子,指的就是福隆安。 “不过京师事情繁多,军机处也需要本官管理,安徽反贼不甚强大,可以让福隆安前去平叛。” 看到傅恒如此蛮横的指定了福隆安前去平叛,尹继善阿里衮两名满洲大臣自然没什么意见,而刘统勋刘纶于敏中三人虽说心有不满,但也不敢反驳,只能是恭喜祝贺起傅恒和福隆安来。 养心殿,一个五十多岁,身穿赤黄色龙袍的精干老人坐在案前,看着那一从军机处送来的奏折,牙齿暗暗磨了起来。 “福隆安,倒是能让这小子去历练历练了,老待在京师也不是个办法。” “有大炮的反贼?哼!朕还闻所未闻过呢!” 三天过后,在乾隆圣旨下,兵部尚书、和硕额驸、军机处学习行走福隆安被任命为两淮观察使,有权调度安徽江苏绿营兵马,负责平定泗州朱朝先叛乱。 为了自己儿子的安全,也为了让这场仗尽快结束,战绩好看些,傅恒向乾隆请命,从镶黄旗借调了三百个满洲八旗兵,随同福隆安一起南下。 六月初一,正是吉时,福隆安率着三百满洲八旗骑兵从京师出发。 目标:泗州朱朝先! 第38章 淮北-千里黄沙 凤阳。 城头上的日月旗依旧飘扬,城内比起之前破城的当天,要热闹许多。 作为朱朝先攻克的第一座城池,尽管知道自己占据凤阳的时间不会很多,但朱朝先还是对凤阳城的治理下了很大心思。 入城的军队但凡有人敢抢劫,奸淫等行为,一律就地军法处置,绝不留情。 和腐朽落后的满清朝廷做斗争,如果自身也是一支封建军队的话,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历史上这段时期,白莲教起义比他朱朝先闹的大了无数倍,最后的下场不还是被扑灭? 另外,城中的商户,百姓一应照常生活,驻城军队士兵,不得有骚扰百姓,商户的举动,买卖消费物品,全都需要有排正在场,并全部记录在册。 排正,是朱朝先设立在军队系统里的职位。其作用可以参考红色军队里的政委,排长负责作战指挥,排正负责纪律指挥。 排正有随时向朱朝先汇报的权力,同时,排长受到排正的监督,一旦有不法行为和违反军纪的行为,排正可以当场解除排长的武装,撤销他的职务,暂时接管队伍的指挥权。 当然,因为排正的巨大权力,其受到的制约也很明显。 首先排正的军衔比排长低,其次排正被其他人举报,必须亲自到朱朝先面前解释清楚。 另外,一旦在作战状态,排长发布作战命令排正不得随意阻挠,有意见可以保留,向朱朝先报备。 同时朱朝先规定,排正的任命,必须是经过系统性学习的人。 而这个系统性学习,指的就是他刚刚在凤阳建立的随军政治军事学校。 整出这么个四不像,对朱朝先来说已经是很费劲了。 他不是学习红色思想的,对伟人的思想平时听的挺多,但实际知道的很笼统,心血来潮时买的毛概也只读了个一知半解。 最后,也只能根据实际情况,弄出了这么个古怪的制度。 不过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制度运行的还算可以,应该是新兴势力自带的朝气推动,一旦时间久了,这出自朱朝先之手的制度,想必就会出现弊端。 对凤阳士绅的剥削没有遭到什么抵抗,朱朝先部队的纪律性和所展露出的战斗力让这些人胆寒,他们不敢触怒朱朝先,最后都是乖乖交出了钱粮保命。 钱粮交出一半只是个契子,朱朝先真正想要的是这些人手里掌握的土地! 这才是他争霸天下的利器,也是维持部队凝聚力最简单有效的东西。 凤阳城的士绅没得跑,被朱朝先派人送过话,没两天就挨个交出了地契。 有那么一两家不愿舍弃身外之物的,暴起发难,想要突破重围冲出凤阳城,结果被守在街道外的奉天讨虏军士兵用火枪击退,后来想依靠高大院墙拼死顽抗,直接让朱朝先调来的五门虎蹲炮给吓的出来投降了。 有了这些地契,朱朝先就轻松许多,他在凤阳城召开分地大会,只要是没地的人,都能前来分到一块土地。 起初他以为效果也就那样,顶多把整个凤阳的无地百姓给吸引过来,到时候趁机从中挑选一些精装男子,顺势扩充一波军队,好应付接下来的战斗。 没想到,整个淮河以北被黄河肆虐的大地上,没有土地的流民,听到凤阳有人分地,一传十十传百,蜂拥而来。 “将军,这人也太多了,咱们养不起的!” 淮河边上,看着远处那趁着六月份洪水还没到来之前,争相通过干涸淮河的淮北流民,薛老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人,也太多了! 朱朝先脸上也是一副震撼的表情,他没想到,他真的没想到,淮北的流民,竟然多到了这个地步! “先前明光招收的流民我都以为不少了,现在看来,淮北的局势不容乐观,不过,这对我们来说,也不算是个坏事。” “这几天渡河的人,加一起得有五万了?” 薛老抿着嘴:“恐怕还要多一些” 朱朝先笑了笑,望着仅有一河之隔却像是天壤之别的淮河南岸和北岸。 南岸土地平坦,植被茂盛,而北岸则是起伏不定,流沙与黄土地交错分布。 这是黄河五百多年以来夺淮入海带来的严峻后果,淮河以北的大片土地被黄河从上游带来的泥沙铺就,原本的土地不见踪影,大片大片上好的农田沦为盐碱地甚至是沙漠。 原本自春秋战国时就已经成为繁华之地的淮北,自北宋末年杜充扒开黄河大堤,致使黄河夺淮入海以后,这里就不再繁华,反而变得愈发贫困,穷苦。 周围日益繁盛,而偏偏淮北这里越来越穷,这也就导致几乎每年都有流民从这里逃难,四面八方,哪里有吃的他们就逃到哪里去。 “不怕来得多,就怕没人来,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人,粮食管够!” 不是朱朝先手里有粮食,他囤的粮食都不够自己的部队吃上半年,突然多出这么多人,粮食自然是不够的。 但是接下来要发生什么? 打仗,硬仗! 炮灰,朱朝先很缺炮灰,他不冷血,但是朱朝先觉得,与其在淮北饿死或者是逃难到别的地方给别人当家奴换来一口饭吃。 不如在他的军队里当兵杀敌,活下来的话,钱,粮食,土地,地位,总之要什么有什么。 如果死了也不用怕,参军之前每人都会分一块地,家里有崽子的这块地就当给子孙留个根,没崽子的还会怕死吗? 现在朱朝先的部队,一千出头的人里,有四百都是受过多年军事训练,甚至有的还接受过红色思想教育的高质量军官。 让他们去冲锋陷阵实在可惜,以这四百人的水平,每个人都能至少管一个队的兵! 一队十个人,四百人乘十也就是四千人! 经过短暂训练,朱朝先可以在短时间内,得到一支人数高达四千,听他指挥具备基本军事素养的军队。 基本军事素养的来源,自然就是下放到队当军官的三百亲兵和一百老匪了。 如果再能经历几场战斗,这支部队的战斗力将会飞速提升。 只不过,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这些人的武器装备。 朱朝先就是把库存的装备全拿出来,也不够武装四千人的。 “得想想办法了,扩完军,咱们就去打淮安,这座城打下来,军队也成型了。” 猛嘬了一口卷烟,朱朝先思考着未来,他的命运,不知道会走向哪里。 攻打淮安,是对是错? 第39章 大乱将至 “俺是虚州人!” “徐州人怎么来这儿了?那里吃不上饭?” “不是不是,是虚州,虚州。” 招兵办的人眉头一皱,想让这人先到一边,给后面的人登记。 一个人走了过来。 “他是宿州人,给他登记。” “是!秦副将!” 秦元年看着面前这个器宇轩昂,眉目清亮的男人,问道。 “虚州怎么样了?” “长官,您也是虚州人?” 秦元年点了点头,回想起那段苦痛经历。 他是宿州夹沟人,自打出生起就没吃过一顿饱饭,小时候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每年夏末的暴雨,好年景的时候,雨不算太大,地里还能收点粮食,混着点树皮泥土,也能过活上一年。 如果年景不好,全家就只能出去要饭,可日子一年比一年不好过,到最后要饭都要不上的时候。 夹沟有人开始吃人了。 那一天,爹娘出去要饭再也没回来,秦元年被姐姐背上箩筐,来到一户地主家里,家姐苦苦哀求,签字画押答应给人家做一辈子的奴婢才换来两人进庄子有口饭吃,不至于在外面哪天被人抓去吃了都不知道。 那一年秦元年八岁,在地主家当牛做马整整六年,他亲眼目睹了家姐被折磨鞭打,怒发冲冠给地主儿子来了一棍后,狼狈的逃走。 之后,他看到家姐的尸体被吊在地主的田里。 再之后,秦元年带人趁着夜色杀了地主全家,满门抄斩襁褓婴儿都没放过的那种。 从那以后,秦元年就成为了淮河北岸的一个马匪,直到遇见朱朝先。 “还是老样子,家里遭了水灾又被马匪给抢,官府还要收税,活不下去就来逃荒了。” 秦元年点了点头,拍着对方的肩膀说道:“你来这里的选择是对的,敢不敢拼命?” 那人憨憨一笑:“只要有馍馍吃,你叫俺杀谁俺就杀谁!” 秦元年笑容更灿烂了,只是,隐藏在其中的有一抹苦涩。 “你叫什么名字?” “俺叫赵大山!” “赵大山,好名字!你跟我来!” 秦元年看好赵大山,不仅因为对方是自己的同乡,也因为他从这人身上看出了一股狠劲。 淮上的男儿,不怕死! 第二天,回想起昨天夜里躺在干净整洁还颇为舒适的床上睡觉,赵大山感到很满足。 今天他是来分地领装备的。 因为秦元年的照顾,他被分配到了重新编制的第一团特战营第一排。 一个团两千人,是目前朱朝先部最大的军事单位。 通过接收淮北流民,朱朝先在短短十天之内疯狂扩军,到了六月七号,他已经是手握五千多人的大寇了。 至少,在江淮官员们手里的邸报上是这样的。 四千淮北流民组成两个团的主力,而朱朝先本部的四百人加上凤阳大洪山两地的矿工四五百人,以及明光子弟兵五百人组成了一个加强营。 从中抽调精干下放到第一第二团的队长级别,充当基层军官。 六月八号,清晨一大早,赵大山就接到了命令,从凤阳启程,顺流而下一直向东去。 当然,赵大山虽然在特战营,但是并不是作为攻打淮安的主力,而是负责殿后以及护送百姓前往明光。 临走之前,朱朝先命令他治下的所有男性全部剃掉辫子,不剃辫子的,一律不给土地,而且还要缴纳银子。 朱朝先没用强制性手段逼迫所有人剪辫子,他现在还拥有那种实力,强行剪辫,只会把百姓推到自己的对立面。 事实也和他猜想的一样,除了已经参军还有和朱朝先关系比较密切的人之外,愿意主动剪辫子的人不多。 他们不是心向满清,也不是对朱朝先的政策不满,恰恰相反,这些底层的穷苦百姓越支持朱朝先的政策,越不敢剪辫子。 最清楚朱朝先的不是他自己,反而是这些百姓,朱朝先越对穷苦百姓给予优待,被平定的可能就越大! 这些人心里跟明镜似的,他们怕满清,更怕朱朝先被平定后,他们被牵连成反贼,一并杀头。 只是,既然不愿意冒着杀头的风险剪辫子,就更不应该伸手去分那地! 妄想着分了土地后,只靠着脑袋后的那一根辫子就能混过满清朝廷的眼睛,那可真是想多了。 朱朝先知道自己离开后,这些分了地主豪绅土地,但却没剪辫子的百姓,仍旧不会被满清朝廷放过,最后这片土地上恐怕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但是他没办法,没有流血牺牲的革命只是一个空壳子。 满清不自掘坟墓,朱朝先怎么能革命成功? 只是,苦了这些百姓就是了。 赵大山不知道这一切,他只觉得来凤阳参军的这几天,是他这一辈子过的最好,最舒服的几天了。 每一天,都跟神仙一样,拳头大的馍馍他一顿能吃四五个,再怼上两碗汤,吃的肚滚圆。 只要能吃饱,赵大山不在乎任何事情,特战营里的训练项目,每天半夜紧急集合哨,这些他都轻松通过。 在赵大山眼里,再没什么比饿了几天,肚子里翻江倒海,酸水从喉咙涌出然后又被咽下去更难熬的了。 “李队,那边是官军?” 正把凤阳百姓从城中护送至城外的时候,赵大山手搭凉棚眺望远处,半晌,回头对身边的一个三十多岁络腮胡子汉子问道。 姓李汉子浓眉一挑,瞄了一眼,随后揉了揉赵大山的帽子:“别管那么多,官军不敢过来的!” 赵大山最后看了一眼淮河对岸的黑色人影,噢了一声。 他们是殿后的部队,名为第一团特战营,实则全都是由新兵组成,除了使用的装备和新兵素质比普通营好一些,其他的就没什么了。 而朱朝先的精锐,加强营千余人则是居中调度,第二团作为前锋由马括带领,提前一天就出发了。 现在,应该已经到了洪泽湖一带。 “福大人,前面就是徐州了,要不要入城歇息一天,将士们七天跑了一千四百里路,人马俱疲。” 徐州城外,兵部尚书、和硕额驸、军机处学习行走兼任两淮观察使福隆安冷眼注视着提出歇息意见的牛录额真,很久没有说话。 直到盯的对方冷汗直冒,前胸后背都湿透了,福隆安才开口。 “武器甲胄早都用船运过来了,我们还是一人三马,这就喊累?” “圣祖爷时候,咱们八旗可是奔袭十天十夜不带合眼的,怎么到了你这儿,才七天一千四百里,就忍不了了?” 福隆安扬起马鞭,对着空气狠狠一抽。 “根据线报,朱贼还在凤阳未动,趁对方没有防备之际,突袭而至,根本不需要地方绿营协同,只我三百八旗天兵,纵有一万贼兵,亦是摧枯拉朽!” “不得停留,连夜奔赴,争取在十日之前赶到泗州!” 星夜之下,福隆安率领三百八旗骑兵经过徐州城,没有作半分停留,直接南下。 第40章 进抵清河 “大将军,现在摆在咱们面前的有两条路!” “一,北路走洪泽湖入黄河攻打淮安,虽然距离相较南路更近,但是需要先攻克清河县,才能进抵淮安。” 池河入洪泽湖口,马括指着地图上的淮安府道。 朱朝先注视着上面的每一个州府,县城,镇集。 他手上的地图很精细,这是四年来走南闯北自己派人搜集加上从别人那里购买来组合而成的。 “二,走南路经三河入高邮湖,北上进逼淮安,虽然沿途没有阻碍,但是路途相比北路要翻一倍!” “而且,一旦扬州背后之敌北上,我军退路就会被阻断,到时候则会陷入前后夹击的局势。” 朱朝先犹豫了,他是很想速战速决攻克淮安的,因为前两天他收到山东白莲教的通告,说是泗州的事情已经传到京师。 乾隆震怒,特意派了傅恒之子,军机处行走福隆安领钦差大臣,加两淮观察使衔南下平定自己。 最重要的是,这个福隆安还带来了整整一个牛录三百人的满洲八旗兵! 朱朝先对自己的军队自信不假,但是对上满清朝廷的最强力量,满洲八旗,心里还是很虚的。 他都这样了,底下的士兵就更不堪了,如果让他们知道满洲八旗兵要来,朱朝先本部兵马四百人不好说,但那新行招募的淮北流民,恐怕会是一个很不稳定的因素。 所以,朱朝先很纠结,他打淮安必须速战速决,那就只能走北路,可北路的话,淮安府北面的清河县城是绝对要拿下的。 地图行,清河县正好处于黄河、大运河,洪泽湖三处水源的交界处,单纯就地理位置来看,甚至比淮安府还险要。 一旦控制这里,满清南北通运将为之阻断,南方的粮食,丝绸送不到北方,京师里的王公贵族八旗子弟都有饿肚子的可能。 先战清河县,再打淮安,朱朝先不知道自己的这四千人能不能做到。 而且,就算攻克了淮安,朱朝先也必须立刻回师明光。 因为到时候福隆安会抵达江苏,有了钦差大臣,江苏安徽两地的军队调动就不会那么混乱和掣肘了。 明光,将会面临严峻的军事压力。 除了明光,朱朝先还有老嘉山,定远,盱眙都要留兵防守。 明光和老嘉山是老巢不用多说,定远是明光南部的拱卫,丢了的话,清军将可以从池河顺流而下直捣明光。 而盱眙,则是朱朝先征东军团的后路,进可以充当粮食器械的转运点。 退可以用来接收大军,以免被清军击败后,在茫茫洪泽湖上没一个落脚的地方。 这些地方分兵防守,朱朝先最多能抽调的兵力就只有四千人。 形势很严峻,朱朝先没想到满清朝廷的反应速度这么快,他必须承认,自己有些低估承平年月内地汉人起兵的压力了。 “南线路远还危险,走北线!” 琢磨一番,朱朝先下了决定,一旁随军一直充当军师的薛老也没出声,这是目前的最优解了。 池河河口,奉天军在这里停留一夜,第二天一大早就启程。 “天公助我!今日刮得是西风,我军一日即可到清河了!” 正午十分,行到宽阔的湖面时,西边风卷残云,呼呼的刮起了大风,风势迅猛,把运载士兵的船帆都吹满了。 好在,这股风在经过洪泽湖的时候遭到了削弱,虽然持久,但是风力没有越来越猛,不然,朱朝先的这支几乎全部都是由沙船组成的船队,怕是要全部翻了。 浩浩汤汤足足两百多艘沙船在傍晚时分抵达了高良涧,最后一抹阳光消失的时候,朱朝先的大军在距离清河县城不到四十里的地方扎了营。 “报!” 淮安,漕运总督衙门。 此时,这里灯火通明,丝毫没有因为到了晚上而有休息的意思。 杨锡绂正在衙门里的小院来回渡步,天气燥热,再加上泗州朱贼兵锋越来越近,他岂能睡得着觉? “快说!朱贼兵马到了什么地方?” 杨锡绂急促问道,当听说凤阳府城陷落的时候,他就感觉事情不妙。 事后,果然跟他猜想的一样,朱朝先在凤阳悬挂朱红日月旗,提出反清复明的口号,而且,还剪了辫子! 当然,这本来就是一套造反固有流程,最可怕的是,淮北自今年四月份开春以来,已经整整一个多月没有下过一滴雨了! 淮北大旱,千里淮北大地上饿死的人数不胜数,更多的是背井离乡成群结队朝东南西北各个方向逃荒的人。 这个时候朱朝先在凤阳起兵,正好吸引了大批的流民前往凤阳。 听说,贼兵已经接近万人! “报告大人!朱贼主力数千人已经在清河县城以西四十里处登陆!” 杨锡绂登时站在了原地,浑身上下鸡皮疙瘩暴起,他的手微微颤抖。 “怎,怎么可能!洪泽湖广大,朱贼就算自盱眙出发,一天之内也到不了清河的!” “那朱贼人数到底几何?给本官一个准数!” 对朱朝先部队的行进速度感到震惊还不算,杨锡绂对数千人这个描述也很是不满,他厉声呵斥小吏报告清楚。 那小吏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道。 “当时天色很黑,卑职也看不真切,只看到贼兵船只密密麻麻,快塞满了整个湖湾,从上面下来的贼兵也是数不胜数,几千人只是卑职估算的一个大概” 杨锡绂怒而挥袖,骂道:“该死!” 他很担心,担心朱贼来攻打他的淮安府。 自己一生力求清誉,本来都到了这个年纪,再在漕运总督这个位子上熬几年,就能混个太子少保甚至是太子太保的加衔致仕,没想到,临了临了,给他来了个这么一出。 “希望钦差大臣快点来,贼兵势大,地方绿营难以抗衡啊!” 眺望远处城中星火,杨锡绂很是惆怅。 当然,有人比他更惆怅。 安徽,宿州。 “钦差大人!宿州大旱,受灾严重,自州城以南至淮河数百里之地杳无人烟,其间匪盗猖獗,若大人不赶时间,还是走睢水往东,到淮安再做打算!” 福隆安看着颇为磕碜的宿州知州衙门,眉头微微拱起。 “本官不管这些,你只告诉我,泗州朱贼现在的情况就行!” 开什么玩笑,从淮安绕路得浪费多长时间? 难道自己堂堂钦差大臣会因为土匪猖獗就怕了? 莫说是土匪了,就是有朱贼大军埋伏,福隆安也照闯不误。 一牛录整整三百八旗骑兵,是他的底气所在! 第41章 涤荡淮安 “淮北之人,尽数南下投贼,啐!汉狗果不可信!” 自宿州南下路上,福隆安在沿途看到了很多衣衫褴褛,身体干瘦到走着走着路都有可能栽倒再也爬不起来的流民,直直向南。 不用说,这些肯定都是前去投靠朱朝先的流民。 福隆安沿途杀了一些不顺眼的,但是无奈流民太多,而且他也赶时间,所以后面就没管了。 三四百里的路程,在福隆安的连声催促下,两天一夜后,终于是到了淮河北岸边上的长淮卫。 而在这里,福隆安也遇到了他从宿州南下以来,遇到的第一股朝廷势力。 “你就是凤阳总兵?” “下官正是!” “凤阳失守,庐凤道观察被杀,这事你难辞其咎,说,想怎么个死法?” 单子卢低着头,神色很平静。 “下官不想死,下官想活!” 福隆安乐了,单子卢这样的人,他还是头一次见到,他来了兴趣。 微微挺直身子,福隆安眼神逐渐阴冷,拔出腰间佩剑,顶在单子卢的下巴上:“说,你有什么资格和本官讨价还价?” “下官很熟悉反贼朱朝先,也知道朱朝先的老巢所在,如果钦差大人愿意,下官可为先锋,为大人讨平朱贼!” “你敢戏耍我?!” 福隆安目光瞬间一狠,剑尖在单子卢的脖子上刺出一朵血花。 单子卢昂起脑袋,不动声色:“大人如果不信,杀了下官就是。” “可那有大炮、燧发枪的朱朝先该怎么对付,您就只能一点点摸索了。” 福隆安眼睛一眯,沉声说道:“之前你有绿营兵千余的时候,都被朱朝先杀的片甲不留,现在只有几百人,怎么敢说出这种大话,不给本官一个交代,本官现在就杀了你!” “先前有凤阳知府的命令、庐凤观察的命令以及安徽巡抚和两江总督的命令,每个都让下官做不同的事情,号令不一敌情不明,所以才会落败。” 表情古井无波,单子卢一一解释起来。 “如今江淮是钦差大人的一言堂,下官也摸清楚了朱贼的一些意图,所以才敢斗胆来见大人,不然,下官早就带着这几百人跑到山里落草去了。” 单子卢的解释说完许久之后,福隆安哈哈大笑着,收起了长剑,踢过去一张椅子给单子卢:“汉狗,本官很欣赏你,我命令你现在戴罪立功,只要灭了朱朝先,本官可以带你入京师,日后征缅甸兴许也有你!” 汉狗 狗鞑子! 单子卢心中对福隆安的微微好感瞬间消失殆尽,他表面很是恭维的缓缓退出福隆安的营帐,随后脸上露出一抹狠色。 咸鱼翻身,东山再起!就看这一次了! 朱朝先,你最好不要那么快被灭,让老子好好踩你一脚朝上爬! 淮安府,马头镇。 镇子上的富户地主之类的,早就在今个早上闻风而逃了,泗州朱朝先的名声在他们这里可算臭了。 虽然说离开的有些急促,田产什么的也没法变卖,但是只要能带走大部分的金银细软之类,他们就已经心满意足了。 等官军打走了朱朝先,他们再回来,虽然田产房产会不可避免的缩水一些,但总体还会保留,而且还可以借机侵吞一些农户的地,也不算亏。 现在,留在镇子里的,就是当地的穷苦百姓了。 他们对朱朝先的到来并没有什么感触,土匪乱贼来了当然是不好的,可是清河县城也不是这些人能进得去的,不待在原地,乱跑的话怕是会被当成朱贼从党一并抓了。 今天,当他们像往常一样在田地里插秧时,远处,天边,一队队黑色人影朝这边开来。 人影的一侧,是一排排沙船运载着各种辎重武器,朝东北方挺近。 “前面是马头镇,距离清河县城只有不到十五里了。” 马括抱拳对朱朝先说道:“大将军!末将甘为先锋,先去打探敌情,顺便将清河,淮安周围五十里地清空,为攻城做准备!” 事先,淮安府已经遭到洪泽湖水贼袭击过几次了,效果虽然不大,但还是有效打击了大运河的运输,自朱朝先从凤阳出发以来,大运河从宿迁段开始,就不再向南了,而是折转向东,走沭水入海州,从江苏沿海南下,然后进入长江口,再到扬州。 这段路程,足足比宿迁到扬州要长三倍! 不过没办法,泗州朱朝先聚集反贼万人左右,虎啸淮泗之地,谁敢冒着这样的风险通过淮安? 就算多耗些路费,也不能让一整船的货被劫走。 “去,第二团两个营都给你,给我把清河、淮安周围清理干净,决不留有官军营垒!” “是!” 马括带着第二团两个营一千人走了,第二团一共一千来匹马驴骡子都凑给了马括,所以,当马括来到清河县城城下的时候,也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 清河城头,守城的淮安府绿营以及被派来防备朱朝先的漕运总督督标合计八百人紧张的看着马括的这一千骑。 “贼兵如此骄悍,人人长枪快马!我军断然不可与之交锋,务必守城,等待钦差大臣抵达!” 清河县城县令在来县衙一众官员的簇拥下来到城头瞄了一眼马括所部后,如此说道。 这也正好如马括所愿。 三天时间里,马括从马头镇出发,最远东至阜宁县,南至宝应县。 这几百里的地界上,他算是逛了个遍,甚至还在淮安府城下单骑挑衅官军,最后潇洒离去。 “马将军骁勇!但如此深入敌后也太过冒险了!” 原本,薛老还对马括这样的行为很是不满,毕竟马括只有一千人,要是被漕运总督带兵围堵,朱朝先救或者不救都要出问题。 不过,当马括回来后,人不仅没有少,还多带回来足足一千多号黝黑汉子后,薛老就没再说话了。 “马括,这些人你从哪儿弄来的?” 朱朝先喜出望外,这些人和淮北的流民不是一个档次的,看起来就比那些人精壮许多,而且一个个眼神坚定,一言不发,这是有组织力的表现。 马括乐不可支,告诉了朱朝先这三天来他的遭遇。 从马头镇出发后,马括就扫荡起了淮安府的各个镇集,他对乡绅大户毫不留情,不交钱的果断杀了,然后将当地土地分给农民,自己则带走金银细软。 这种操作在一个地方只需要不到两个时辰就可以完成,而一旦得手马括就上马离开,换地方继续。 如果久攻不克,马括也不久留。 最后,直到马匹都不堪重负,将要无法带他们回来的时候,马括才停下。 至于这一千多号汉子 “大将军!这些人你都不认识?” “咱们平日里贩的盐,就是他们晒出来的!” 朱朝先恍然大悟。 盐工! 第46章 清河城下,乱战一日 “咴咴!” 两军一对上,三百八旗骑兵宛若一把尖刀,直接插入马括所部的心脏。 本就散乱不堪的军阵,几乎是瞬间,就被撕开了一个大口子,而且,越来越大。 朱朝先看的心慌,他很清楚,这一千多人是临时拼凑起来的,让他们和对面明显是八旗中的精锐对阵,胜的可能几乎为零。 但是他不能不让他们冲,那样只会更加打击士气。 而且,这些人也不是纯粹去送死的。 “炮呢!子母炮虎蹲炮,都给老子拉过来!” 朱朝先骑着马提着刀,在队伍中疾驰,在马括、秦元年、朱移山这三人都不在的情况下,除了他自己,朱朝先再也信不过其他人能够独当一面。 炮兵快速动了起来,马括的骑兵在前面送命,就是为了给他们争取这点时间。 而从紧张中反应过来的其他奉天军士兵,也很快在各自的军官指挥下,各就各位。 “好胆子!敢渡河,老子就敢吃了你!” 朱朝先怒了,因为这三百个骑兵在冲过马括的阵形后,没有选择从侧面绕回来继续冲锋。 也没有选择停在原地和马括部骑兵近距离刀兵相见,反而,一反常态的没有减速,直接朝朱朝先这边的本阵杀了过来。 看那样子,是想趁着自己还没布置完阵形的时候,乘势直接冲垮他! 这种藐视,这种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举动激怒了朱朝先。 心底的瞻前顾后以及不安暂时抛之脑后,朱朝先脑门血管凸显出来,他手里的钢刀握得更紧了。 “娘希匹的,以为老子读了书就好欺负?干你娘!” 朱朝先一声令下,奉天军最精锐的部队,他的亲兵兼教导排几十人瞬间出阵。 在最前方! “所有火枪兵,准备就绪!” 扯着嗓子喊道,朱朝先一个眼神,教导排排长刘能就心领神会。 教导排全是朱朝先从四年前培养的,每个人都是朱朝先亲手救下或者买下,给予读书识字的机会和钱粮,四年忠诚,就在这一刻考验。 “哒哒哒!” 三百八旗骑兵身上披着铁架,就连战马正面也罩了半身甲,这种级别的战争机器一旦冲到朱朝先的步兵阵中,他不敢想象会是什么情况。 “好汉狗,八旗子弟,随我冲锋,杀尽汉狗!” 福隆安眼里闪过一抹诧异,接着,对八旗兵的自信和对朱朝先兵马的蔑视将其内心完全占据。 “咕噜!” 刘能不停吞咽着口水,饶然是他,面对这种黑色巨墙向自己快速冲来,也忍不住心中颤抖,但是他手里的枪,却是握的稳稳当当。 敌人越来越近,刘能在心里默默计算着距离,直到 “嘭!” 刘能率先开枪,紧接着,枪声响起的那一秒,爆炸声如同炒豆子一样,砰砰直响。 这个距离,刚刚好! 一百五十步! 远一点,就算是线膛枪也会出现偏大的误差,而再近一点,他们就有危险了。 福隆安脸上表情陡然变得可怖,从白色硝烟中急速射出的子弹速度超过了战马,只是一个眨眼,自己的身旁就相继有人或者是战马倒下。 只是稍微一眼扫过,福隆安心里就有了个大概的数字。 二三十! 他脸色暴怒,这对于八旗兵来说,是一个难以容忍的损失! 可恶,可恶,可恶! “汉狗!!!” 从牙齿缝隙间被挤出的这两个字,透露出福隆安内心深处的怨恨。 只不过,第一轮射击过后,从白色硝烟里,竟然又探出了一排排黑色的枪口。 “怎么可能!” 福隆安神色无比难看,他反应极快,身体立刻趴下来,双手紧紧抱着马脖子,整个人尽量躲在战马的后面。 “嘭嘭嘭!” 这一次,枪声虽然更多,但是却没有刚才的那么密集和有序了。 福隆安在马匹上颠簸间,抽空瞄了一眼己方的兵力。 还好,到底都是京城八旗,祖宗技艺还是熟记于心的,在看到朱贼兵马火枪犀利后,果断的都祭出了一百多年前老祖宗的办法。 这一次,人马毙命的约莫只有三四十了,看起来更多,可实际第二波参与射击的敌军人数也更多。 “转向!” 福隆安微微抬起身体,嘶吼着,双手探向马鞍上的弓箭。 重箭射程较短,不到距离拿弓就是傻子。 “嗡——嗖!” 距离靠近,福隆安一支重箭飞向硝烟后,待到听到一声极其细微的闷哼后,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笑容。 汉狗,这是你们应该付出的代价! “狗鞑子!学聪明了!” 看到福隆安紧急调转方向,朝侧面而去,而且临走之前还给自己送了一波重箭作为礼物,造成了一百多人的伤亡,朱朝先不禁屏起呼吸,一阵血气翻涌。 最令人感到窒息的是,福隆安的骑兵在脱离了火枪的射程范围之后,分成了两支,一起围着朱朝先的营地转悠,一见到这边有松懈,就作势要冲锋,搞的朱朝先无比头大。 “大将军,若是再拖下去就坏事了,得主动出击才行啊!” 薛老在一旁看的很是揪心,见状,急忙说道。 朱朝先紧了紧身上的甲胄,冷声说道:“我自知道!” “第三团随我出战!” 这种情况,不狠下心来拼个你死我活,就完了。 自己的命,也许就是这里的也说不定。 “好!哈哈哈!那是贼酋?好胆子,比起寻常汉狗是厉害不少,不过这样送死,我还是头一次见!” “驾!跟我冲,竟然敢以步兵追我们,找死!” 福隆安本来是抱着先消耗消耗朱朝先部队的念头,所以选择了老祖宗草原上猎狼的招数来对付他们。 但是,在看到朱朝先亲自率军出战后,心中的好胜心瞬间膨胀起来。 “来,杀,尽管杀!你死我活!” 朱朝先咧开嘴笑了起来,他余光看了一眼已经收拢好部队,在河岸处与单子卢绿营兵对峙的马括部。 我以身为饵,还引不来你这猪狗? “马括,奉天军全部身家,都压在你身上了” 阳光下,朱朝先竖起朴刀,面前是崩腾着朝自己冲过来的鞑子骑兵,身侧,是追随自己起兵的汉人步兵。 这会儿,他想起了一句伟人的话。 革命革命,那是要死人的! 第48章 开朝之最恶反贼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宛若天罚般的黄河,被掘开了。 滔滔洪水汹涌着涌来,激起的浪花甚至高达十几米! 天地为之色变,在清河县城外对峙的几千人马阵脚大乱,这种时候,任何号令都不起作用了,所有人都争相逃散,晚一步,他们都没机会活着出去。 “大将军!快上船!” 涉水来到洪泽湖边的船上,朱朝先被马括拉着匆匆上了船,整支队伍两千多人只带了火枪朴刀等随身装备,火药、大炮什么的,统统都扔下了。 不破不立。 朱朝先不敢想象,黄河竟然被掘开了! “是谁干的!你?” 马括低头不敢说话,只顾将朱朝先送上船。 “说!不然老子毙了你!” 马括脑袋被枪抵着,眼里现出泪花:“是薛老!薛老跟我说大将军这样下去只有被逼死一条路,他要去掘开大堤,让我带人做好准备” “薛老” 朱朝先喃喃道,他的内心极为震撼,同时一股深深的罪恶感从心底涌了上来,黄河决堤水漫千里,数百万人因我举家逃难,粮食被淹房屋被毁 日后,我该如何面对这一地区的百姓,又该如何向天下人解释? 摇了摇头,朱朝先看向远处轰隆作响的河水冲向大地,心中竟然泛起一丝庆幸 夜色,沉寂。 乾隆三十三年,六月二十二日。 淮安段黄河决堤,洪水滔天,一日蔽江淮大半。 朱朝先部走的很急,但是也没洪水快,从黄河而下的洪水以时速二三十里的速度推进,朱朝先这边没划出去多远,就被冲入洪泽湖的黄河水赶到屁股后面了。 挺过去第一波的洪波,后续的浪花就小了不少,洪泽湖到底是个大湖,能容纳一定的黄河水。 只不过等朱朝先他们赶到盱眙的时候,洪泽湖水位已经有明显的上涨了。 “莫要过太多停留,修整片刻即走,通知百姓赶紧转移,大水马上就漫上来了,盱眙城怕是不保。” 没在盱眙停留多久,朱朝先部又再度启程,如朱朝先所说,在他们向明光方向前进的一个小时后,洪泽湖周围的农田尽数被淹,盱眙城中百姓能逃脱者不知几何。 朱朝先冷静了下来,现在一切先以逃命为主,黄河决堤不是开玩笑的。 不只是下游会被淹没,搞不好洪泽湖也会扩大到明光。 自然之威可不分敌我。 这一决堤,向东的计划自然没法实行,必须重新制定计划了。 盱眙,城外农田已看不到,唯有放眼望去的一些树木枝叶露出,才让人能知道,这里之前竟然是一片农田。 清河,县城早已没了模样,黄河就在边上,第一波洪水的迅猛根本不是被轰击了七天七夜的清河县城能阻挡的,城池冲塌,百姓房屋尽没其中。 淮安,城外一片汪洋,城内则是一座座孤岛上挤满了百姓。 盐城 阜宁 扬州,腿快从北面折返逃回来的人说,扬州以北放眼望去尽是大泽,东西不知多少里,南北望不到尽头。 这是洪泽湖与高邮湖射阳湖等诸多江淮湖泊在黄河水的勾通下,组成的一个大湖,如果这时候有人测量面积的话,会发现,这将会是全国最大的湖泊。 西起五河,东至盐城,南到扬州的这一大片区域,几乎都沦为了泽国,江淮江苏段,宛如人间地狱!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已经不知道被他亲手掘开的黄河水,冲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明光,朱朝先仓皇下船登岸,可怕,可怕! 他们行船的速度竟然没有黄河水的蔓延速度快,一天多时间下来,黄河的水进入洪泽湖甚至都跑到了他们前头。 所以当朱朝先到明光的时候,这里的池河也受到了波及,从洪泽湖涌上来的黄色湖水逆流而上,已经冲到了明光附近。 “大将军!这是怎么了?” 秦元年发现洪泽湖水位迅速上升后,就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命人在池河入湖口接引,果然等到了朱朝先。 朱朝先不多说话,只是向秦元年投去一抹沉重眼神。 “明光和老嘉山情况怎么样?” “还好,老嘉山那边移山先败后胜,挫了一挫江宁敌军的锐气,现在还在僵持中,不过江宁将军从江宁拉来了大炮,轰了两三天了。” 朱朝先听完,长吁一口气,还好还好,老巢暂时安好。 现在该考虑接下来怎么办了。 “大将军,薛老呢?他怎么没跟来?” 秦元年朝朱朝先身后看了看,没发现薛老的身影后,问道。 朱朝先与马括对视一眼,叹了口气。 “薛老他” 半晌,等朱朝先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告诉了秦元年后,对方怔怔的愣在了原地。 事情,怎么变得这么糟糕了? “薛老竟然那可是黄河啊!” “是!我知道!现在已经是这个样子了,赶紧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往哪儿打!” 朱朝先一把打断秦元年,颇为烦躁的说着。 三人围在一起,许久没说话。 “大将军,眼下有两计。” “一是应当趁洪水蔓延之际,以轻兵强行,疾攻扬州,扬州富庶,人口众多,可补充我部损失兵员还能获得大量物资,接下来必须回师淮北,募此地流民壮大力量,黄河决堤大运河阻断,清廷损失严重,只要我等销声匿迹便能挺过来。” “二,也是扬州不克的办法,立刻走庐州,安徽绿营不堪战,清廷注意力被黄河吸引,我们可以得到喘息机会,日后再图发展。” 朱朝先听完,两眼放光,在这种时候能有一个情绪稳定思路清晰的人为自己出谋划策,简直就是大幸! “马括,你立刻从军中挑人,此地距离扬州不过三百里路,日夜兼行三天之内能到否?” “能!” 朱朝先大喜,一个谋将一个勇将,又有薛老以身赴死,这一回绝处逢生,自己是挺过来了。 只是,掘开黄河,实在不是常人所能为,历史上就两个人做过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一个杜充一个蒋介石,都被骂为千古罪人。 自己 呵呵,都快死了,还想这么多。 为薛老掘开大堤让自己得以逃出生天而感到庆幸,又为对方做出这等滔天大罪而心生不满,朱朝先啊朱朝先,你可真行啊 “元年,随我去老嘉山,牵制江宁敌军,让马括放开手打。” 京城,从徐州以八百里加急,水陆并进的方式发来的通天急报抵达乾隆案头。 看着奏报上的滴滴水渍,乾隆皱起眉头。 “六月二十二日,贼人掘开黄河,洪水肆虐江淮,自扬州以北,千里泽国,数百万百姓受灾” 咯噔! 乾隆眼里爆发出滔天怒意,手腕狠狠磕在桌子上,他牙齿打颤的说着:“好,好贼子,冒天下之大不韪,开朝之最恶反贼!” 第49章 明光重编 “诸位,都是随我出生入死的兄弟,我朱朝先这些年所作所为,尔等自当清楚。” “若说掘黄河,是我朱朝先下的命令,我绝不会推脱,大丈夫既然做了何不敢承认?” “清河战事陷入劣势时,我也曾想过动黄河,但是一开,则是数百万人流离失所,这责任我朱朝先担不起!” “想必,尔等也猜到一二了,薛老,掘了黄河。” 老嘉山基地,朱朝先聚集起麾下所有兵马,向他们告知了事情的真相。 在回来的路上,他想过很多处理此事的办法。 推脱给满清? 装作无事发生? 说是自己干的? 都不现实,满清处于优势,就算自己闹的再大,他们也不会说挖开黄河断绝大运河,自断双臂。 什么也不说只会慢性死亡,朱朝先自己也无法接受。 而自己干的?事情并不是他做的,他也没有让薛老去做。 虽然知道这样说信的人可能不多,但是朱朝先问心无愧。 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 “哗!” 士兵们满场哗然,就连朱朝先的本部亲兵也脸色复杂,呼吸加速。 朱朝先默默的看着这一切,过了一会儿,他站出来说道。 “黄河被掘,天怒人怨,虽非我所为,但天下皆以为是我所为。” “朱某堂堂正正,尔等想退出为民者,自去矣,绝不阻拦。” 掘开黄河是千古罪人,朱朝先一时的逃出生天窃喜后,充斥脑海的就是接下来抗清斗争的严峻性。 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如果不起兵,黄河也会好好的,江淮之间的几百万人也不会因此受灾。 起义军反清复明的正义性已经消失很多,如果想继续抗争,再维持这么多的兵力和这么大的根据地就是众矢之的。 “大将军,对不住了,俺虽然是糙汉一个,但是掘黄河这种事太将军多保重!” 有人率先走了出来,拱手对朱朝先说道。 他没说话,默默点头。 很快,有人带头,其他人也就大着胆子相继跟上。 不过小半个时辰,留在朱朝先面前的,就只一千多人了。 其中的组成部分也变得复杂起来,朱朝先本部三百多,江淮盐工五百多,剩下的就是从明光招募的和淮北的流民兵了。 原本从清河带回来的两千多人加上明光的第一团两千人,四千多,一下就刷掉了四分之三。 “大将军,这!” 马括急了,这么少的兵力别说打扬州了,连保护老嘉山的妇孺都困难! 朱朝先缓缓说道:“兵散于民,再聚时易,这些人继续留在军中也只会是不稳定因素,不如放走他们。” “现在留下的,都是真心敢战者。” 秦元年补充问了一嘴:“那老嘉山的妇孺们” 朱朝先看了一眼秦元年,眼中神采坚定:“安徽绿营兵力空虚,急攻扬州后不论克与不克,皆转战安徽,到时候就如你所说的,得一地而喘息。” “静观其变。” 江宁八旗副都统很焦躁,从扬州来人传了消息,说是北面的黄河决了堤,大水漫灌将整个扬州以北几乎都吞下。 如果不是江淮地区湖泊遍地,怕是黄河水能直接和黄海连在一起,海岸线甚至短暂的逼近到五河! 太可怕了! 当然,不是说洪水肆虐,毕竟他的家当大部分都在江宁,黄河水再凶猛也不至于把长江也给冲没了。 他觉得可怕的,是朝廷经济的大动脉,大运河! 大运河自扬州以北,徐州以南的这几百里路段,被大水这么一冲,直接就废了啊! 就算朝廷紧急征募人手堵住黄河,想把几百里的大运河中被黄河带下来的泥沙给清理干净,也至少要半年时间! 这已经是朝廷的极限速度,乾隆亲自下令,违抗者可以就地处斩的那种。 “也不知淮安怎么了,这黄河,怕是反贼掘的!” “不过这般大的阵仗,怕是反贼和钦差大人同归于尽了,啧啧” 扬州。 这里虽然距离高邮湖不远,但是黄河水到这里已经是强弩之末,所以城外的水虽然不少,但还没有到威胁扬州的地步。 只是,从北面逃难过来的灾民,把扬州围了个水泄不通,扬州知府和两淮盐政没得办法,只能召集城中士绅富商,约定互相出钱出粮,设立粥棚暂时稳住这些灾民,好让他们不要闹事。 要知道,汇聚扬州的灾民漫山遍野,粗略估计至少数十万! 扬州城外,趁着清廷现在的注意力都被黄河决堤吸引过去,朱朝先带着马括领着明光重编后的两个营人马,来到这里。 扬州,重镇也。 扼守大运河与长江水道,也是两淮盐商的聚集地,繁华无比,富庶异常。 因为贩盐的缘故,朱朝先这四年来去过最多的地方除了泗州以外,就是扬州了。 他对扬州的各个城门有多少兵力把手,都清楚无比。 再加上现在扬州城外必定灾民众多,只要自己振臂一呼,就能有用之不尽的百姓作为兵员,扬州,攻克不难。 一千多人的汇入对扬州城外的灾民大军来说毫不起眼,甚至,连个浪花都没打起。 守卫扬州西城门的吴千总心情还算不错,这两天不少有钱人从北面逃到扬州,他们想入城,但巡抚大人和盐政大人有令非功名在身和官兵家眷者不得入城。 所以,吴千总这两天收了不少银子,就算分给上面打点,自己也捞了海量的好处。 如果不是自己家就是兴华,他在老家还有不少田产也被淹了的话,吴千总怕是能睡觉笑醒。 至于城外的灾民?与他何干? 顶多是每日施粥的时候,买些碎米让手下的人分给兴华老家口音的人罢了。 就这,都让吴千总觉得自己是个活菩萨。 “大人,外面来了个长随,说是自己家主子有功名在身要见您。” “有功名直接入城就是,见我作甚?” “嘿,那人说,他家老爷沿途收了不少孩子,想请大人通融通融。” 吴千总微微有些诧异,在这种时候还能这么大发善心的人。 肯定很有钱! 来了个肥羊! 吴千总不放心让底下人去商量,万一得罪了这位爷,人家走其他门进了,这笔买卖不就泡汤了? “走,带我去看看!” 第50章 里应外合 “老吴,好久不见了。” “等等,你是?你!” 吴千总必须承认,在这个阴暗的小棚子里,他看到了平生最恐怖的人。 朱朝先! 他不是应该在这场大水里死了吗?之前从淮安来的军报可是说了,朱朝先在清河城下一直攻不破城,最后被赶到的钦差大臣与漕运总督夹击,惨败。 虽然当时没有被全歼,但黄河决堤这么的突然这么的急促,他竟然还能活下来! 莫非,黄河大堤真的是他掘的? 大水过后,消息阻断,以至于徐州总兵得知了黄河决堤的真相并上报的京师时,扬州这边还没有关于黄河决堤的确切消息。 “不要废话,我和兄弟们等着入城,你的那点事不想被捅出来?” 朱朝先没跟这家伙多说,直接交代了自己的计划。 听到朱朝先这么说,吴千总脸色顿时难看起来,在看到周围朱朝先的部下眼神坚毅,悍不畏死的表情后,咕噜一声,答应下来。 “回去,放我们兄弟挨个进来,别想耍花招,城里已经有我的人在了,你要是敢动歪念头,脑袋开花。” 朱朝先不紧不慢的敲打着对方,他不是在虚张声势,扬州城里真有他的人,只不过现在城内城外隔绝,朱朝先也不知道城里的人现在什么情况。 “之后的计划进了城再说,扬州城一克,我放你渡江,把两淮盐政带出去,有这份功劳,你应该能得到升迁。” “你和我是合作关系,我希望你能看清形势,以我朱朝先的为人,清廷想灭了我就是笑话!” 吴千总听着,沉默。 是啊!你可是个狠人! 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连黄河都敢掘,拉几百万人下水! 朱朝先看到他眼里闪过的光亮:“你也觉得黄河是我掘的?” 吴千总身子一颤,差点歪倒,连连摆手称不是。 朱朝先呵呵笑了笑:“你们觉得是就是,黄河一事不似我所谓胜似我所为,无所谓了,从今往后闻我朱朝先名号,自当箪食壶浆。” “你,信是不信?” 吴千总哪里敢说半个不字?只低着头直呼信信信。 “信了好,信了好” 扬州,客栈。 山羊胡收拾着包袱,小明王在两淮闹的甚大,连黄河都让他折腾决堤了。 他知道小明王的为人,按理来说打死不会掘黄河,但是谁知道在绝境之中一个人会不会做出反常的举措呢? 山羊胡要回去,大运河被阻断,朱朝先生死未卜,清廷有一阵子得忙了,他也联系到了郧阳的白莲教。 对方说是得知了小明王的消息,似乎准备提前发动起义,响应小明王。 山羊胡肯定,黄河决堤的消息传过去后,白莲教肯定坐不住了。 东有小明王,西有白莲教,这大清的江山怕是坐不稳了,他们天地会自然也不能落于人后。 这次回去,山羊胡就打算尽快说服上面的人,不日就起兵响应小明王和白莲教。 只是,当一道熟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时,山羊胡愣住了。 他,怎么在扬州城里?! “咳咳!都是多少年的老物件了?” 朱朝先摆弄着这些尘封在地窖里,用稻草加油皮纸包起来的燧发枪,问道。 山羊胡满头黑线:“这不是明王您去年才托我从南洋买的三百支燧发枪吗?您还特意嘱咐不要从广州买,让从加尔各答买的英国货。” 朱朝先点了点头,英国货也就那样,不过现在总比没有好,因为把人搞进来还勉强可以,但想把枪弄进来那就是找死了。 三百把枪? 够吗? 朱朝先没有半点动摇,当然够! 三百把枪只是导火索,外面的几十万灾民才是真正的炸药桶! “准备准备,明天我留在外面的兄弟会闹出动静来,西门那儿,你尽可能的给我多引去点官兵。” 朱朝先吩咐几人,然后,一个营的奉天军就在扬州城内这样度过了一晚。 翌日,城外。 “粮!粮!粮!” 不知道第一道声音是谁喊的,总之当这些呐喊声在一大片的灾民群中响起时,就代表了骚乱的开始。 城外陡然来到的几十万百姓聚集在扬州地界,就算扬州地处水陆要冲,也没有这么多粮食拿出来给他们。 何况,扬州本就不会存多少粮食,这是个商业城市,平日自身都要向苏南苏北购进粮食,更遑论向外输出粮食了。 所以,这几天的粥棚每日都是只开两次,每次的粥也是稀到不行。 当然,有钱的老爷们自然能保证吃喝无忧,可占据绝大多数的百姓就只能喝着如同清水一样的稀粥度日,还没有居住地方,只能席地而坐,周围大水弥漫,地上就没干过。 这样的环境下,每日因各种病症而死者不计其数。 所以,当有人站起来呐喊闹事时,民怨立刻就沸腾了。 而出乎意料的是,西门负责看守百姓的绿营兵,现在也不知道去哪儿了。 眼看事情越闹越大,骚动波及的范围越广,吴千总派人开始向上面报告。 “西门灾民暴动了?!” “该死!不是给他们粮食了吗?这帮反贼!” 两淮盐政尤拔世又惊又怒,他惊的是这暴动要是演变成城外所有灾民的,有扬州城里的这两三千号绿营在,尤拔世倒是不怕被攻破城什么的。 主要是如果开炮轰击势必会造成大量伤亡,这对于刚刚上任的自己来说,绝不是个好名声,说不定,还会被乾隆给撤职。 “赶紧派人出去说明情况!召集人手,把仓里的粮食拿出来一部分,先稳住民情再说!” 尤拔世看了一眼扬州知府,命令道。 底下人连忙点头出去,执行命令了。 “大人,莫非这骚动,跟朱贼有关?前几日可没有这么大的动静啊!” 尤拔世眉头一皱,不会,朱朝先那贼不是在淮安吗?就算侥幸逃出来,也不会这么快到扬州。 “今日六月二十六,不过四天时间,我不信朱朝先能绕过洪水从淮安到扬州,大水漫灌之下洪泽湖必定也涨水,绕行的话,到扬州一天要走一百里呢!” 说完,尤拔世又接着安慰扬州巡抚,随后,令城内的绿营抽调出兵力到西城门防备灾民。 他还是有自信稳定住局势的,因为黄河决堤后的水患一时凶猛后,就会稳定下来,到时候再有苏南的粮食支援,这些灾民不敢闹的。 不敢闹的 第51章 无声雷动,明王出世 “大将军,清狗的兵都到西门了,盐政院跟扬州巡抚的衙门没几个人!” “再等,等外面再闹闹。” 朱朝先在客栈里等待着,这一场战如果再败了,那自己就彻底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清河一败,不仅让他损失了大量兵力,还让朱朝先的名声跌落谷底,掘黄河这种举动,是会招来天下人唾弃的。 朱朝先不知道自己能走到哪一步,但是他不甘心。 承认掘黄河的时候朱朝先有多果断多洒脱,现在心里就有多憋屈。 数百万人因我而流离失所,多少人因我而死? 如果我现在就败了,被擒杀,这些人岂不是白白死去? 朱朝先不想自己只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乾隆三十三年,朱朝先反于泗州,掘黄河致淮泗之地为大泽,百姓流离失所,死者不计,后被擒杀。” 千古骂名,遗臭万年! 而灾难,困苦,贫穷,这些痛苦将继续存在这片大地上。 至于他自己? 功名,土地,钱财,名声,什么都没了,一切都没了。 朱朝先现在再无顾忌,之前造反是为了保命,为了让郧阳地区的白莲教提起起义,自己好浑水摸鱼活下来。 而现在,朱朝先没了这种念头了。 “都回去,都回去!” “来粮食了!来粮食了!都别闹了!” 西城门,无数百姓蜂拥在城墙下举起双手,发出无法辨识的声音。 西城城头上的守城官兵,脸色紧张,他们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以往扬州不是没有灾民。 毕竟这是整个江北第一大都市,几乎可以说每天都有活不下来的人到扬州乞讨要饭或是寻些其他能谋生的活计。 但是,这种规模,这种情况下的灾民,着实让他们感到恐惧。 城外的灾民,甚至已经比扬州城里的人还多! 一旦让这些人冲进来,扬州的繁华,一夜之间就会消失殆尽。 “粮,给我粮!俺家的娃两天没吃一顿饭了,你们给的那叫粥吗?那就是水啊!” “放俺家娃进城,求求军爷了!求求了!” “” 各种各样的诉求在城墙下,汇聚成一道道巨大的声浪。 扬州是个商业城市,在清朝时期发展的更是迅猛无比,城墙内的土地早就不能满足庞大的人口了,所以,在城墙下的那条窄窄的护城河,根本起不到任何阻挡灾民的作用。 而城头上看到这一幕的吴千总,左右一瞄,偷偷朝后退去。 “吴长涵!站住!你去干什么?” 有人登时叫住了他,吴长涵额头冷汗直冒,强作镇定的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盐政大人那边进了灾民!大人要我过去支援!” 猛地,他转头声音急促,语气极为的焦躁,一副急匆匆的模样。 然后,吴长涵将手中的纸张在叫住他的人面前一晃而过,瞪了对方一眼,便转头带着队伍离开了西城门。 那守备见状,面露一丝怀疑,但是很快就被城外的灾民嘈杂喊叫声吸引了注意力。 盐政大院,一行几百上千人的绿营兵正在急促朝那里赶去。 守在大院门口的兵丁见状,互相对视了一眼,上千阻拦。 “你们是哪个营的?来这边干什么?西城门那里不是闹的正凶,怎么回来了?” 这时,队伍里走出来一个领头的,正是吴长涵。 “呵呵,两位兄弟,我这是奉盐政大人的命令,去到北城门支援,您看,这是文书。” 他笑呵呵的从怀里掏出文书,同时,一袋子碎银也隐蔽的递了过去。 守门士兵看到对方这么懂事,脸上泛起笑意,接过文书和银子后,调侃道:“怎么?这就怕了?要是城门破了,你我都逃不过掉脑袋!这时候要换防,也真有你的!” “兄弟给通融通融。” “好好好,别叫了,过去,快些点!” 吴长涵嘴角露出一抹森冷,在穿过盐政大院士兵把守的街道时,突然发难。 “啊!” “你,你们!” 这种近距离的骤然袭击让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当然,这个所有人并不包括吴长涵和他身后的人。 血液在地面上流淌,朱朝先一把拽掉头顶的假辫子,一个眼神,马括和吴长涵就纷纷开始行动。 而他自己,则带着一帮亲兵朝盐政大院走去。 “嘶,我这眉头怎么一直在跳,难道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盐政大院,远远听着城外灾民的呼喊,尤拔世的心里久久不能安定下来。 他正要出门吩咐手下,去各个城门都再看看情况。 突然,透过窗户,尤拔世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诡异的是,这声音极度密集,而盐政大院里根本不可能会出现这种声音! “有危险!” “什么?盐政大人和知府大人的手信,要我到盐政衙门?” “盐政大人这是干什么?难道有灾民溜进了城内?” “嗨!你们在这边坚持住,顶住,我去去就来!” 在短短半个时辰内,扬州城东南西北的城墙都接到了附有两淮盐政和扬州知府大印的手信。 里面的内容无一例外,都是让他们放弃城门,回守盐政大院。 虽然说命令很奇怪,但是毕竟是盐政大人和知府大人一起盖了大印的。 这些人,也只好留下一些绿营兵暂时维持住城墙的防御力,然后带着兵来到盐政大院所在。 “咦?” “老于!你在这儿干嘛?” “老关你怎么也来了?盐政大人也叫你们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 当几支绿营兵汇聚到一起,各个主官都意识到了事情可能并不是他们所知的那样。 在他们刚想进入盐政大院,问个清楚的时候,周围街道上瞬间出现一门门露着漆黑洞口的大炮。 “轰!” “轰轰轰!” 这些大炮,已经是早就填装好丹药,甚至是连火折子都打开了的。 所以,当被推出来过后,炮声就开始响个不停。 刚察觉到不对,但还没有搞明白发生什么的两千来名绿营兵,聚集在盐政大院门口的这片空地上,被当成了活靶子轰击。 连绵不惧的炮声消失过后,朱朝先下令所有人前进,消灭残敌。 接着,他便转头对着吴长涵说了句。 “在城里再待两天,到时候带那两个人过江。” 吴长涵咽了口唾沫,眼前的这个男人不过二十岁,却前有掘黄河,后有下扬州这等常人不能为的事迹,说不定,当真是个枭雄! 不过,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了,吴长涵知道,当这座城的绿营被全歼的时候,自己的命运就妥妥的和朱朝先绑定在一起了。 而且,不是在正面,而是在敌后。 “卑职吴长涵,定然不让大将军失望!” 吴长涵赶忙表忠心。 朱朝先笑了一下,就打发他走了。 扬州城富庶,绝不能放灾民进来胡乱抢劫,抢,也要有秩序的抢。 而且,这也不能叫抢,而叫重新拿回他们的东西。 第52章 分粮,鞭笞 六月二十七日。 扬州。 城内枪声迭起,而城外的百姓听到城内出现枪声,纷纷退后几步。 只要还没到饿得不行的地步,百姓就不会提着脑袋闹事。 城内的动乱和枪声持续了小半个时辰,而当各个城门上竖起红色日月旗时,城内城外的人都不敢相信。 这是? “日月旗,奉天讨虏军这是朱朝先的部队!” 朱朝先,一提起这个人,城外因黄河决堤而流落至此的灾民心中顿时出现愤恨。 黄河不会无缘无故决堤,而当时在黄河边上作战的正是朱朝先和官军,官军怎么想也不会掘堤,只有朱朝先可能因为战事不利而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一河决堤,江淮之间三百余万人受灾,死者不计其数,朱朝先,可以说就是他们的仇人。 “城中粮食正在运出,所有人不得异动,否则枪炮伺候!” 城头,奉天军的士兵大声喊道。 而底下大批大批的灾民,此时脸上的表情都是极为复杂。 他们很想要粮食,甚至很想进入扬州这座繁华的大都市里抢上一通,因为那里现在已经没有官军保护了,只要抢了然后离开,天王老子也不知道是他们抢的。 而朝廷也不会追究,因为他们是几十万人的灾民,如果惹急了,几十万人从贼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是,现在这座城市的掌控者另有他人,而且还不用顶着舆论压力不敢对他们动手,连黄河都敢掘的朱朝先,恐怕不会有心里负担对他们下手。 而且,这支队伍,可是害的自己流离失所,失去亲人的仇人啊! 这样,在极度复杂的心情中,绝大多数灾民都止步扬州城前,而也有少数失去亲人悲痛到极点的灾民,哭嚎着朝城墙冲去。 “嘭嘭嘭!” 只不过,还没到城墙,就被火枪挨个点名了。 而城头上露出黑色炮口的大炮,更是让所有灾民不寒而栗。 “吱呀!” 随着大门打开,一车车的粮食从城里运了出来,在奉天军士兵的看管指挥下,灾民排队开始领取粮食来。 “粮来了,娃娃有救了!” 人群中,一个须发皆白,一身污泥长衫的老朽指着一抱着孩子的妇人啐道。 “不知廉耻!得贼粮而救己命,不知贼掘黄河才害的你们沦落至此!” 说完,他便摇了摇头,等到自己领粮的时候,呵呵的欠着身子冲分粮的军官媚笑着:“多谢军爷,多谢军爷!” 善与恶交错,朱朝先站在城头,目睹着城外发生的种种。 现在这会儿,他似乎明白了伟人的毕生追求了。 只可惜,自己身上背的这罪,自己的这一身能力,给伟人提鞋都不配。 分粮分到日落,城外还有不少灾民没有得到粮食,夜晚露宿泥地。 朱朝先下令,让城外灾民中的老弱妇孺入城,青壮则都留在城外。 陡然听到要和亲人分别,还是到那奉天军控制的城中,灾民内部顿时有人反对。 让他们把婆娘娃子送到害自己流离失所的仇人反贼手里? 那不是扯淡吗! 只是,当朱朝先站在城头,扯着嗓子喊道:“如果要杀你们,要赶你们,我还给你们粮食干嘛?糟蹋东西?入城的便入,不入城的只在外面待着就是!” 灾民之中,长衫老者左看看右看看,起身朝城内走去。 “军爷,我今年六十二了,算得上老弱妇孺?” “算!进去!” 进到城里,老头回头看了看城外的遍地灾民,又看了看街道房屋基本完整,还和原来没什么两样的扬州城,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 “此贼,与以往朱贼大不相同也,掘黄河却保扬州,怪哉怪哉!” 扬州城的分粮持续到了六月二十八号,也就是在当天,扬州城中的巨贾大富,被一个个逮了出来,挂在城墙上暴晒。 “我,我今年收了三万多两的租子,收了两百多个佃户,还有几十家佃户的女儿因为没钱,卖到我家为奴,这些女子,都让我破了身” “啪!” “再说!” 挂在城墙上的富商受烈日炙烤的同时,还要挨鞭子,而不想挨鞭子就只有将他们所做过的恶事一一当着几十万灾民的面说出来。 “我伙同河道绿营,巧立名目收过路穷鬼的钱” “盐城的几百个盐工都是为我做事,我每天就给他们二十文钱,要是有人敢跑,就让官府抓走定罪” 城墙上,马括搓着双手,一把夺过士兵手里的鞭子,狠狠抽了个浑身冒汗,这才扔下。 “大将军!俺没想到这些人做过的恶事竟然这么多,听的我想给他千刀万剐了!” 马括脑门通红,显然气得不轻。 “大将军,你这招可真厉害!这下,能从这些灾民里招不少人了?” 朱朝先看了看城外纷纷站起怒吼的灾民,摇了摇头。 “我做的是通天大恶,害得他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挽回?” 这条恶名背下,便是从生至死,用不消失。 况且,这招也不是他自己想的,只是东施效颦罢了。 马括急了,他瞪着眼睛说道:“可是那是薛老做的啊!并不是将军您下的命令!” 作为这件事真相的知情者,马括知道一切。 当天夜里朱朝先还下令全军备战,准备后半夜突围出去呢,可是,薛老突然找到他,告知了掘黄河的想法,马括当时一听当然是拒绝的。 黄河一动,那可是无数人的家财性命,马括是个直性子,想也没想就拒绝了。 然而在薛老偷偷离开,带上人手和炸药到黄河边上,并派人来告诉马括的时候,已经容不得他再想什么别的了。 没法再阻拦薛老,那就只能赶紧上船离开这里。 而到洪水已经快要来到时,朱朝先甚至还在睡觉,对这些事一无所知。 至少,马括是这么认为的。 “没用的,薛老做的就等于是我做的,况且,我也曾动过那个念头。” 朱朝先摆摆手,事情已然发生,再去争辩是非没有意义,他现在想的就是该怎么尽可能的模仿那位伟人的步子,走出一条自己的路。 “再在扬州待上一天,至多两天,就要动身了。” “江宁那边,应该已经调兵过来了?” 第53章 扬州陷落,革命宣言 “砰!” 两江总督高晋手指颤抖,他根本不敢相信,在淮安传来朱朝先决堤,钦差大臣下落不明,朝廷大军死伤惨重的消息后。 竟然,又能传来一个奇坏无比的消息。 “容保!容保!” 他呼喊着江宁将军的名字,与此同时,坐在一旁太师椅上的容保抿了一口茶水,脸色阴鸷的说道。 “我知道,扬州陷落了。” “扬州!那可是扬州啊!遍地盐商天下重镇啊!” 高晋歇斯底里的喊道,他简直不能相信,为什么朱朝先能在二十二号黄河决堤后,四天时间不到,就从淮安兜了一个大圈到扬州。 最可恶的还是,不到一天的时间,扬州就没了! “此贼,怕是要闹腾大了。” 容保摩擦着扳指,说道:“钦差大人下落不明,贼又陷扬州,局势严峻,我觉得要尽出江宁大军,围追堵截了。” 高晋听完,攥紧了拳头,恨恨的说道:“绝不能让他进入安徽!给我堵死在江苏!” “不过这样也好,扬州陷落,那件事就算了了。” 容保嘟囔了一嘴,呵呵笑道。 “尤拔世这厮,应该也归西了,你算是安心了?” 高晋听到容保这么说,神情复杂,盐务的亏空只要没有账目,就容易上下其手,确实如容保所说,扬州陷落并非全是坏事。 江宁城中,满城剩余的驻防八旗尽出,随同一起出城的还有两江总督的督标,共计三千人。 “啧啧啧,今个早上我就听着有人说扬州让反贼给攻了,初时还不信,现在瞅这样子,怕是真的喽!” “闹的甚大,扬州都陷落了,这贼好凶!” “唉,最难受的是那黄河,说是让贼人给扒了,船都没法北上,只能出海了。” 扬州,城外。 “穷人,有穷人吗?!” “有的话,来奉天军随我大军吃粮!杀鞑子,闹革命!” 城外的灾民不为所动,他们虽然大多是穷人,但江淮还算富庶,所以能勉强过活。 但几十万人里,穷到只剩一条命的数量也不少,朱朝先先前还以为自己掘了黄河,没有人会再跟随自己,现在看来,是他低估了人的适应力了。 现在想来,之前自己招募的淮北流民并不是一群合格的战士,或者说,他们已经认为自己必败无疑,不准备继续跟着了。 也好,这样队伍里留下的都是意志坚定者。 这样想着,朱朝先自己留在扬州负责募兵工作以及最后的收尾,而马括,则被他派到了江南。 镇江,城内的兵丁看着在城外田地里直奔向东的贼人,心有余悸。 常州,这座繁华的城市现在乱作一团,城内城外到处都是混乱的人群。 苏州,情况和常州类似,只不过因为距离扬州更远一些,所以气氛没有那么紧张。 城内的商会掌柜聚在一起,商讨最近的大事。 “赵掌柜,可是听到了?那朱朝先竟然掘了黄河又破了扬州,这混账!可是害的我们好惨!” “别说了,没听外面的消息吗?姓朱的要打过江南来了!各位不考虑南下杭州避一避祸?” “南下?老子一身家底都在这儿!就是死也得死在这里!” “各位掌柜的,回去可得叫自家东家多募点人手,家伙什也得多备点,不然,姓朱的来了你我可就等着被吊在城墙上了!” 赵顺安眺望着北方,他难以想象,那么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竟然摇身一变成了草头王,东掘黄河南破扬州,魄力为同龄中人绝无仅有! “若,真能成事” 赵大山,第三营第六排排长,明光重编他是少有的没有离开的淮北流民之一。 随同攻扬州的时候,因为作战勇猛,所以在新募的第三营担任排长,扬州对他来说是个花花世界,但是赵大山并没有对这里的东西产生什么欲望。 城外的灾民每时每刻都在死人,城内的商贾官员的富裕程度却触目惊心。 他不知道别人是否有什么私心,但是赵大人自己却是绝对没有的。 在淮北的这些年日子里,赵大山恨透了地主老爷,他想杀了地主把土地分给农民,但是赵大山并非是目不识丁,他有幸给过地主少爷当陪读,读过书。 书里记载的古代起义者,打出的口号大相径庭,但是最后胜利者却是寥寥。 本以为这辈子就是这样过下去了,没想到让他碰上了朱朝先。 带着十几个兄弟加入奉天军后,赵大山必须承认,他在这里没有看到黑暗,腐败,压迫。 虽然奉天军的领袖朱朝先在赵大山眼里并不是那么成熟,也不足够冷血,对待地主也不够狠,但是,赵大山非常认同这个人的理念。 扬州城外,朱朝先对着四个营的士兵说道。 “你们,跟我造反是为了什么?” “为了银子?为了娘们?还是为了将来封侯拜相?” “如果是为了这些,你们现在把我的脑袋砍了,送到官府。” “要是换不到这些东西,我可以手把手的教你,告诉你怎么得到银子,地位。” “有人认为我掘黄河是枭雄,够狠,所以才继续跟我。” “我只想说,因我和你们而死的人都在天上看着我们,战死的战友,被满清欺压至死而不能瞑目的穷人,都在看着你们。” “我们要开一个新天地,创一个新世纪,让这天下,由百姓来做主,并非是少数的人,不管是满人还是汉人。” “三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大革命!自你我开始!” “成,则千秋万代百姓不再受苦,天下再无被压迫之穷苦人,子孙后代不被欺压,不被随意辱杀。” “败,则三万万百姓继续受压迫,受欺辱,披蛮夷衣裳,留耻辱辫子。” “这条路,非大毅力者不能走,明光的时候,走了一批人,扬州攻破的时候,我处决了一批人,我希望,从今天以后,不要再有人轻言退后。” “因为,从今日起,你我所有人,就不是在为自己而战,而是为了天下人而战。” 城外的士兵听着这些话,神情凝重。 而城外的灾民,大多数在听完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他们都是还有一些家产的,不是一无所有的人。 至于人群中的某些读书人,则是眼神复杂,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第54章 自扬州返 “大哥!这话不能这么说!” 朱朝先看着眼前的弟弟,眉头露出一抹凝重之色。 “百姓愚笨,怎能理解革命共和之意?诉说共和主张非但不能达到大哥之目的,反而会引起士绅的反感,两边不讨好!” 朱朝越自从跳水自尽不成之后,性格变了不少,这段时间来一直跟着队伍,到了扬州听到朱朝先的宣言后,才第一次表达了自己的意见。 “那你有什么办法?” 必须承认,朱朝先也清楚自己在试图模仿那位伟人的操作,但奈何能力摆在这里,画虎不成反类犬。 宣言说完,底下士兵并没有预想中的激情,反而迷茫不已。 朱朝越微微一怔,接着面容有些纠结。 “大哥,我没这个能力,但是我知道有人有!” 朱朝先眉头一挑,与朱朝越的眼睛对上。 扬州,一处幽静小院。 “咚咚咚!” “吱呀!” 院门被敲着,门后,有人拉开门,朝外问道。 “哪位?” “学生朱朝越,请见杲溪先生!” 朱朝越拱着手说道,在他身后,是神色肃穆的朱朝先。 看着两人身上的穿着打扮,开门的小童不由得一哆嗦,颤抖着双手开了门,迎接两人进入。 转头,便小跑着回去通报了。 “两位,这边坐。” 另有小童前来引着朱朝先兄弟俩进入一旁的茶室。在此,朱朝先等到了他要见的人。 “杲溪先生,学生朱朝越见过先生!” 见到来人,朱朝先起身拱了拱手,他不过是个秀才,而且如今也是以起义军领袖的身份见面。 “久闻杲溪先生大名,如今某起兵至此,不知前路该往何方,特来请教先生。” 前来茶室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干瘦男人,留着两撇小胡子,正眉目深沉的看着两人。 “将军武功盖世,魄力惊人,上掘黄河下克扬州,何须来问老朽?” 朱朝越眉头微皱,刚想为朱朝先解释,就被朱朝先抬手打断了。 “先生认为是谁掘的便是谁掘的,我只问先生一句,你认为我能成事否?” “” 戴震沉默了片刻,开始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年轻人。 “不能。” 他毫无感情的说道,满清朝廷手段高明,将满族统治的劣势抵消的七七八八,如今距离满清入主中原才过了一百二十四年,距离三藩之乱更是只不过八十七年。 战乱导致的人口压力和阶级矛盾,在这段时间内只不过刚刚有威胁。 想要在这种盛世之中起义,难度可想而知。 而且,他对朱朝先掘开黄河的举动极为抵触,现在来找自己,还问这种问题,没有展露出半点明主的才能。 “先生,将军是说,您认为满清朝廷,能继续维持统治吗?白莲教天地会扩张日甚,乾隆连年征战压榨民力,底层早就如烈火亨油,如今以我等为引子,难不成引不爆这个炸药桶吗?” 朱朝越见朱朝先没说到重点,连忙补救,问道。 他的问题倒是让戴震一番思索,只不过思索过后,戴震向两人下了逐客令:“将军的宣言老朽也听过了,旷古之奇闻,海内未所有过,绝难成事,狂乎,将军先掘黄河致使江淮百姓家破人亡,又不知羞耻说什么为天下人而战,当真是儿戏!” 朱朝先咽了口唾沫,与朱朝越走出戴震的院子后,仰天久久未语。 “他怎敢驱我出来?” “大哥,戴震先生名扬天下,高士也,风骨在这儿” “高士?呵!我既是掘了黄河的罪人,如朱温般的人物,还需跟他讲什么礼仪尊卑不成?” 朱朝先挥了挥手,转身离开。 “你去请他过来,告诉戴震,若是不从,我便屠了扬州。” 望着朱朝先的背影,朱朝越咕噜一声,眼神茫茫。 扬州,六月二十九日。 马括从江南回来,出去时带了两三百人,回来的时候竟然足足带了上千人。 “将军!时间紧迫,你说只有两天,俺就弄来了这么点人!” 朱朝先看着马括队伍里的各种人才,还算满意的点了点头。 江南人文荟萃,地里种的多是桑树,棉花,烟草,花生,油菜等,这也就导致当地人多从事第二产业,工匠人数很多。 不过,朱朝先要的只是和军事有关的铁匠枪匠等。 至于那些在队伍中和匠人明显是另一批的文人,则是朱朝先急需的人才了。 这四年来,他不只是在江南行商,借着秀才的身份,朱朝先遍访江南有才学有进取心的文人,当然,多是居住在乡间的不得志之人。 四年梳理下来,汇聚的花名册也有不少。 马括,正是持着那本花名册前往江南的。 两天时间,他来不及请到更多人,所以到朱朝先面前的也就这么寥寥几人。 朱朝先面前,五个人分别站立。 文起,扬州人,精通工程。 吴蓟,南京人,中医世家。 赵学敏,杭州人,医学大家。 姚蔚池,苏州人,善画图样。 戴汇昌,苏州人戴梓之孙,枪学专家。 这些人,并着扬州城中的戴震和他前来扬州避祸的王念孙,是朱朝先自起兵以来得到的最优秀的人才。 “人够了,准备启程,回师!” 江宁清军的动向他已经得知清楚了,扬州攻破的当天或者是第二天江宁肯定就知道,而后一天之内必定会发兵。 因为,扬州是天下重镇,两江总督不可能容忍自己占据扬州的。 来的人会很多,不过朱朝先并不慌张,七八天过去,扬州以北已经有一些地方不再有水,可以涉足前进。 只不过,离开扬州的时候,朱朝先喊出了戴震和朱朝越告知他的口号。 “满清无德,酷税兴兵,扬州十日,百年难忘!你们若是留下来,就是给满清当做反贼杀了,不想死的,就跟我一起走!” “打土豪,分田地,明王出世,天下太平!” 这一次,显然比之前强上不少,再加上朱朝先大把大把的粮食扔出去,果真让他再得到了两三千人马。 不过几天时间,朱朝先的队伍就从一千人回到了五千人的规模。 而攻下扬州这座城市,也让朱朝先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财富。 钱粮是小,而经验丰富的匠人才是大! 战兵五千,以及随军的工匠一两千人,整整六七千人的队伍从扬州开拔,扬长北去。 将已经是一座毫无防御力的扬州城,留给了几十万身无长物的灾民。 第55章 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朱朝先跑了?” 江宁驻防八旗副都统看着眼前的尤拔世和扬州知府,眼神很是凝重。 他之所以到七月二日才到扬州,就是得到了江宁将军容保和两江总督高晋的命令,不能太快到。 必须确保尤拔世被朱朝先抓住或是杀了之后,才能前往扬州,为的,自然就是掩盖掉盐引案的痕迹,再借着朱朝先肆虐江淮的时机,趁机上下其手,将盐引案的前因后果都抹除干净。 这样,几百万两银子的盐引亏空,就成了烂账,谁也追查不到根源了。 可是,现在尤拔世竟然没死,这一切就都乱了套了。 毕竟有些时候,一个人死不死是很重要的,特别是当这个人还掌握着能让其他人没命的东西时。 “朱朝先劫了扬州便走了,本官是在吴千总的拼死救助下,才逃出生天的。” 尤拔世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长江对岸,转头对身边的吴长涵大加赞赏。 如果不是这个人带着身边几十个亲兵拼死将自己救出来,这条小命,保证丢在扬州了! 朱贼,甚凶啊! “” 副都统瞄了一眼吴长涵,眼底闪过一抹恨意,你他娘的救谁不好?偏偏救他? 不过尤拔世既然活了下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这事情不是他能够定夺的,得回信问两江总督,到底是现在就渡江收复扬州,还是等灾民把扬州嚯嚯一遍再过去。 “尤大人先行回江宁,这里有下官坐镇,不日就能收复扬州!” 尤拔世点点头,刚要动身,忽然发现了问题。 “怎么?扬州现在不是渡江即可收复?怎么还需要不日?难道说副都统大人手底下的八旗,是摆设不成?” “朱朝先可是早扔下扬州跑了!” 尤拔世剑眉倒数,咄咄逼人的目光直视着副都统。 他敏锐的政治嗅觉闻到了一股阴谋的味道,再结合对方从江宁赶往扬州,却用了足足三天时间! 按道理来说坐船顺流而下的话,一天就能抵达,三天时间,说没有猫腻狗都不信! “” 副都统没说话,尤拔世也知道从对方身上问不出什么东西。 现在看这样子,副都统肯定是不会立刻收复扬州的了,让他去江宁的话?尤拔世想到了派副都统来的江宁将军和两江总督,身子微微颤抖。 “哼!副都统大人盛邀,本官却是不方便去了,江苏巡抚在苏州,本官去苏州!” 为了确保安全起见,尤拔世没让副都统的人马护送,反而是让原本的一个小小千总吴长涵,担任了他的护卫工作。 江淮官场,暗流涌动。 扬州,城北三十里地。 马括在这里等了两天还没等到清军的影子,忍不住派斥候前去扬州打探情报,这才发现清军几千人大军竟然在扬州对岸等待着什么,并没有要过江的意思。 虽然搞不懂满清要干什么,不过既然这样,马括也就没必要留下来了,因为他本来是留下来殿后打个阻击的。 老嘉山,朱朝先部下所有兵力全都汇聚在这里。 “大将军,扬州这么快便攻下了?”秦元年看到朱朝先离开时只有一千人,回来却是多达六七千的队伍,欣喜无比。 朱朝先点点头:“全赖元年你针砭时弊,不然我怕是怎么也想不到这时候进攻扬州的。” “这位是杲溪先生和他的弟子王念孙,先生,这是某部下大将秦元年,自淮安返之后进攻扬州的意见就是由他提出来的。” 戴震看着眼前的这个俊朗男子,心中泛起一阵波澜,朝廷总是说没有人才可用没有人才可用。眼前这个年轻人,有勇有谋不就是朝廷紧缺的人才吗?可惜没有功名,没有上升的渠道,只能屈居底层。 在朱朝先部队的这几天里,对朱朝先这个领袖和他手下大将马括,戴震是直言不讳的表示朱朝先志大智小,好谋少决,非雄主之姿,甚至连枭雄都算不上。 因为枭雄不会在掘了黄河之后,还谈什么为天下人而战,只会掌控扬州粮食,驱使万千百姓攻城略地。 至于马括,更是被戴震批的体无完肤,说马括一介莽夫只知冲杀不闻战况,现今战争不是古时马括这样的活不了几天之类的。 而被朱朝先寄予厚望的朱移山,戴震更是极为反感,此人面相狭隘,能力平平,让其驻守老嘉山其反而想与强敌交战,损失惨重险些丢掉老嘉山。 唯有秦元年,让戴震眼前一亮。 这人性格平稳,知得轻重,对战争有一套自己的理解方式,从五河退往明光,提议趁乱攻取扬州这些,如果只是听闻,戴震还不能确定,但是现在亲眼看到,他可以肯定,如果奉天军能继续走下去。 朱朝先恐怕不会再是领袖,而是秦元年取而代之。 “远舟部下,唯秦元年一人尚可。” 淡淡的给出自己的评价,戴震丝毫不理会其他人的目光。 身陷贼营,本不应该多言,但戴震时年四十有余,在清朝士林文坛颇有名望,对生死已经看淡,也就不在乎这些了。 朱朝先尴尬的笑了笑,把戴震抢回来不知道是对是错,一路上自己不知道听了对方多少说教了。 无一例外,是让自己放弃抵抗,不要造成更多的混乱了,那样只会让更多的百姓流离失所。 朱朝先不置可否,他对戴震这个评价还算认可,拍了拍秦元年的肩膀说道:“元年,我回来的路上,觉得如果全军只一路而走的话,太过危险,也太过困难,沿途清军必定全力夹击。” “所以,我打算派你去淮北,运动作战,牵制北方南下清军,你觉得怎么样?” 秦元年微微一怔,紧接着露出笑容:“大将军既然如此说了,那我定然是能够胜任的,北方白莲教八卦教错综复杂,只要将军坚持一段时间,这些人必然坐不住,到时起兵响应将军,我们的压力就能锐减了。” 朱朝先大喜,戴震说的果然没错,秦元年是自己军中最有能力的了,留在手底下领军属实埋没了才能,放出去独当一面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那便这样,后天你自我这里领一千人,带上些匠人便去淮北就是,你出自淮北,熟悉当地状况,不会被南下的满清骑兵给打垮?” 秦元年呵呵一笑,拱手保证道:“大将军放心,但有我秦元年在,绝不会放大股骑兵南下的,大将军只管安心寻觅喘息之地即可!” 朱朝先拍手叫好:“好!那就这么定了,后日大军开拔,一路向北,一路向南!” 第56章 海内鼎沸,遍地狼烟 泗州。 淮安一战后,北路清军溃散,后被单子卢收拢至此,黄河决堤对他们造成的伤亡不多,这倒不是单子卢担心的,让他感到恐惧的是钦差大臣两淮观察使福隆安。 “你说钦差大人不见了?” 徐州总兵率军赶到泗州的时候,只见到了单子卢而不见福隆安。 对此,单子卢只能是如实告知,然而徐州总兵盛怒无比,不仅鞭打了他还下令收编单子卢麾下的武装,只留了他几十个亲兵。 几天的时间里,淮河以北江苏安徽地界上的清军,都接到了搜寻钦差大臣的命令,然而却一直没个踪影。 在这些天里,单子卢每天都被徐州总兵盯的头皮发麻,直到这一晚。 陡然听到有被收编的手下跑来报信,说是徐州总兵寻不到福隆安的人,要拿他开刀顶罪。 单子卢惊骇无比,朝外面看去发现一切如常,但是以他的感觉来看,这消息恐怕并非是假的。 “走!快走!” 没多想,单子卢便不由分说的带上身边几十名亲兵匆匆赶到马厩,抢下一批战马扬长而去,在其身后,是闻讯带兵追赶而不得的徐州总兵。 “万幸万幸!” 逃出生天后单子卢没有在泗州停留,现在他的身份已经从官军变成了反贼。 不反也得反了! 徐州总兵想把福隆安的死栽赃到老子头上?这他娘的留下来不是等死? 单子卢最恶为人鱼肉,朱朝先越闹越大而今钦差大臣还挂了,他这个原凤阳总兵就算不被栽赃也跑不掉被撸的下场,不如反了他娘的! 只是,一时逃出生天后单子卢就不得不考虑自己接下来的去处了。 距离他最近的就是朱朝先了,然而自己和朱朝先素有恩怨,前去投奔恐怕小命不保。 不去投奔朱朝先的话,就只能自己打拼了。 “干你娘!兄弟们,咱们也反了!” 安徽,颍州。 “教主!教主!朱朝先拿下了扬州,还杀了清廷的钦差大臣!” 一处乡间宅院中,有人语气急促的喊道,而被称作教主的人则眼睛一亮,嘴角一翘,喜道:“时候到了!立刻联系清水教八卦教的人起兵,下去通告各路堂口,十日之后举事!” 山东,兖州。 直隶 安徽,滁州。 滁州知州看着城外大摇大摆经过的奉天军,吓得大气不敢喘,扬州既克,奉天军威势满贯江淮,他一个小小的滁州,如果奉天军来攻,是绝对抵挡不了的。 不过还好,奉天军的目标似乎并非是滁州。 “七月五日,贼军走滁州而过,往西南去,似寇皖西。” 和州,含山。 江宁的八旗和绿营尽出扬州,而北岸驻守老嘉山的一千余清军见奉天军势大,也乖乖缩回了滁州,只是当朱朝先离开滁州的时候,又跟上了上去。 然而衔尾追击的清军,在全椒县以南三十里遭到了马括率军阻击,两军初战两刻清军便退走了。 自此,朱朝先面前的安徽地界上,是不过两千人的绿营敌人,只要江苏以及湖广、江西清军不进入安徽,朱朝先就能在这里肆意攻城略地。 含山县令等到奉天军先锋抵达城下的时候,稍稍做了一些抵抗自知不敌就跑了。 然而一天之后,奉天军进抵和州。 “马括,你领两个营西攻巢县,移山,你带兵攻取和州,给你十天时间,够不够?” 和州城外,朱朝先驻军于此,皖南富庶而且山地更多利于运动作战,这是朱朝先选择进兵皖南的首要目的,其次是他想在皖南和湖广的白莲教呼应,借此达到保全自身的目的。 至于攻取和州,这里虽然距离江宁很近,将来会直面来自江苏方面的进攻,但是同样的,一旦拿下了和州,也能成为奉天军的桥头堡,随时侦探江南的清军动向,东部清军只要想进攻,必须得拔除这个眼中钉肉中刺。 攻取和州还算轻松,只是在当地进行土改工作遭到了严重的阻碍。 “轰!” 远处的一圈大院中,射出一枚炮弹,堪堪打到了朱朝先身前两里地。 “皖南的地主,这么顽固?” 他有些烦躁,事情进展总是那么不顺利,他派下到各个村镇的奉天军竟然遭到了当地士绅大户带领的护院家丁驱逐。 这些士绅,少的一家十个护院,多的竟然达到了一二百。 显然,这是因为朱朝先起事导致的,皖南士绅听闻凤阳地主和扬州官绅的惨烈下场,纷纷不寒而栗,大肆招募护院自保。 而像这样院墙高而厚,内里还藏有小炮的地主大院,就成了极为难啃的硬骨头,小队人马根本攻不下来,可如果大队人马一个个平过去,那耗费的时间成本将极为夸张。 “派人谈判,杀人立威,放人立德,离间挑拨。” 戴震被朱朝先请过来的时候,就知道他要问什么了,所以根本没等朱朝先开口,便说出来十六个字来。 “先生乃当世诸葛!” 朱朝先笑道,亲手写下一封信让人送到地主大院中,未几,对方回信只要能够放他们带上细软离开,就不作抵抗。 他顿了顿,看了戴震一眼:“回他信,留下细软只放人走,不然没得商量。” 这一次,信使过去就再没回来了,而迎接朱朝先的便是又一发炮弹。 当夜,朱朝先调大军集中火炮强轰此处大院,天一亮院子就被轰的不成样子,里面的人还想依托房屋抵抗,直接被奉天军士兵击溃,院子中的全部人都被抓住。 “全部屠了。” 朱朝先没留任何感情,杀人立威,自己已经给出对方一条生路,然而仍旧负隅顽抗,那就没得商量了。 一声令下,姥下镇龚姓地主阖家共计一百四十九人,上至八十三岁老母,下至襁褓婴儿,无一例外尽数死于奉天军刀下。 而地主的护院以及家丁奴仆婢女等,则一一充配军中。 消息传遍和州大小士绅耳中,没有不为之震惊者,黄河太远,他们感受不到,但是这可是平日里与他们一起高歌吟诗的同乡,如今只因为不愿放弃细软金银,便落了个阖家灭门的下场。 “妄谈革命,如此行径与朱温何异!” 有退休致仕的士绅听闻消息,又气又怒的评价道。 随后,朱朝先一边派人将奉天军对待地主的政策告诉这些人,一边将含山缴获的粮食分发给当地百姓,并且竖起大旗,招募兵丁。 短短日之间,和州全州之地的地主,都一一交出细软,逃往江宁。 当然,能让这些地主不担心朱朝先反悔而敢于出来的原因,还是朱朝先搬出了戴震作为担保。 “仅得和州一隅之地,便喜怒形于色,朱远舟你真的认为自己能成大事吗?” “杲溪先生应该知道了,我本是商贾起家,虽得一秀才但并未熟读圣贤之书,平日行事作风皆是以利益为先,大事可不可成未知,但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求生之道,事已至此若无大毅力,莫说成事,怕是下一刻就要命丧黄泉。” 第57章 和州被围,设伏清军 和州地主的遭遇在长江沿岸迅速传播,太平府,宁国府,池州府以及庐州府止不住的向安庆方面请求支援,因为,谁也不知道奉天军下一个进攻目标是哪里。 与此同时,接到朱朝先占领和州消息的各地州府士绅纷纷将自己的家产细软带上,躲进了临近的县城,府城中。 更有甚者,直接举家迁往江宁或是安庆。 当然,这不全是奉天军的功劳,自今年年初以来江南地区就有游方道士偷偷剪掉男童的发辫用以做法窃取魂魄,这种事情从三月初开始流传,到了七月份时候已经遍布江南了。 江南各地人心惶惶,而朱朝先的起兵更是火上浇油,让这种谣言更深入人心了,许多人甚至以为叫魂便是奉天军搞出来的。 朱朝先对此自然是嗤之以鼻,不过妖术的传播倒是给自己以一些便利,至少满清朝廷想从江南调兵的话,就得考虑老家的安危了,不然随便渗透进去几个白莲教分子,怕是都能煽起一场起义。 和州只是第一站,奉天军难以在这里长久立足,大概率是会被江宁的清军收复,毕竟,这里里江宁实在太近了,坐船的话如果顺风只需要一夜就能到。 这种距离,满清不可能容忍奉天军在和州扎根。 庐州府,巢县。 这里被马括两个营突击之后,直接被攻克,因为他们甚至都还没接到滁州方面奉天军南下的消息,而马括就率军出现了。 握有和州、巢县、含山一州两县地盘的朱朝先,现在面临了一个问题。 到底是选择向西直扑安徽首府安庆呢,还是转而走巢县进入巢湖,拿下庐州呢? 留给他的选择时间不多,江宁方面已经有清军船只逆流而上朝和州窥探了,而扬州现在想必已经被收复。 江宁驻防八旗加上两江总督督标以及临近的镇江总兵,这些加在一起怕是能有万人之多,现在对方应该已经聚集起来,随时可能攻打过来。 七月十日,马括率军一千人乘船进入巢湖。 而朱朝先,则驻守含山,至于和州只留下了一些人手。 七月十一日,当窥探到奉天军主力撤出和州,一直徘徊在长江上的清军船只立刻驶入横江河口和州城下。 而紧随其后的便是江宁方面的清军了。 这次江宁方面可谓是出动了豪华阵容,江宁尽出驻防八旗四千人,两江总督督标两千人,以及京口驻防蒙古八旗一千五百人。 合计七千五百人的大军,浩浩汤汤朝和州城挺近。 这次,领军的不再是江宁将军麾下的副都统了,而是由江宁将军容保亲自挂帅,两江总督镇守江宁为前线大军提供辎重粮草等。 两江地区最具重量级的两个人物齐齐出动,这是非常罕见的情况。 不过,这一切都是两天前刚刚送到江宁的一道圣旨造成的。 “江淮反贼朱朝先,聚众反叛掘堤黄河,天下得而诛之,今克扬州重镇,朝野乱党闻之骚动异常,今贼流寇皖西,特令两江总督高晋挂帅钦差大臣,统领皖苏浙赣四省八旗绿营,力剿朱贼,以正视听!” 高晋接到这圣旨的时候是又惊又喜,惊的是乾隆竟然如此震怒,还让自己接任钦差大臣,这样想来福隆安真的死于乱军之中了。 喜的是,自己接任两江总督还有节制皖苏浙赣四省兵马的权利,可以说一跃而上成为大清官场上最有权势的人了。 只要能剿灭朱朝先,势必能在官场上更进一步! 和州,城外。 容保放下望远镜,对远处含山方向的奉天军士兵陷入了沉默。 朱朝先的表现着实让他惊讶,淮安决堤之后,竟然能够眼光毒辣的瞄准扬州这个几乎可以说没有城防,还被灾民困扰的城市。 数百里突袭,里应外合潜入城中,控制中枢伪造军令歼灭城中守军,随后开仓放粮稳住灾民。 这一系列举措可以说完美复刻了以往诸多起义军的精彩操作,不过,对朱朝先接下来的举动容保就有点摸不着头脑了。 “和州无法守,朱贼这是想和本将对峙吗?他要干什么?去打安庆还是庐州?” 容保喃喃道,他背靠长江天险,有高晋在江宁坐镇粮食是不会缺的,而且从湖广江西也能有粮食顺流而下送到他这儿。 莫说打持久战了,就算是在这里待上个一年半载也没关系。 只不过,他没法跟朱朝先耗,因为黄河决堤和扬州城破的消息造成的影响非常恶劣,事实上在朱朝先起兵过后不久,河南山东等地就有一些波澜了,在上面这些事发生后,便更加的难以控制了。 搞不好,以朱朝先为导火索,河南山东等地的白莲教都会跟着一起举事。 “发炮攻城,看看朱贼来不来攻。” 当天,和州就遭到了来自长江舰船上的大炮和陆地的大炮轰击,小小一个和州城勉强坚持了一天之后,就显得摇摇欲坠。 容保露出了笑容,照这样下去,和州顶多坚持三天! 而且,他刚刚得到消息,朱朝先麾下最为勇猛的大将马括已经率一部分军队进入巢湖,显然是去进攻庐州了。 这下,容保便不怕了,庐州岂是和州这等小城?庐州自古便是坚称,是拱卫南京的重镇,这是座军事要塞就算是朱朝先全军过去围困,往高了估,没个把月是别想破城的。 “移山,你带兵在这两侧隐蔽,待我率军交战一半便朝你这撤,时机一到你我一起夹击。” 横江河畔,朱朝先将大军的配置安排好,他给了朱移山一千五百人,而自己只带了两千五百人前去应战。 敌我兵力悬殊,全靠兵力堆是怎么也怼不过的。 恰巧,朱朝先对这个江宁将军的性格还算了解,其为人格外傲慢,自持是满洲爱新觉罗氏出身,在江南横行霸道,就连同城为官的两江总督都不时受气。 这样一个傲慢的家伙,如今又有着兵力优势,只要自己一露颓势,对方必定追击而上。 至于江宁的八旗,他是再清楚不过了,不比福隆安从京城带来的真正关外满洲八旗,这些世代居住在江宁的驻防八旗,早就荒废了武艺,莫说熟悉军阵了,就连野外行走等事都甚为生疏。 本来之前还有每年前往茅山野外训练,乾隆三十三年的江宁八旗,已经只是每年到江宁城东的宝华山骑马行围,战斗力极为堪忧。 一群荒废武艺的士兵和一个傲慢的统帅,这波飞龙骑脸怎么输? 第58章 含山血战(一) “来了!” 横江河北岸,当两千多奉天军在朱朝先的率领下缓缓抵进时,容保提起了精神,他这边留下京口八旗的一千五百人继续围攻和州城,自己则亲率六千大军一齐出战迎敌。 江宁城中库存的整整三十门子母炮和京口驻防八旗的十门被悉数启用,四十门子母炮加上从江宁城头上卸下来的五门发熕炮,还有军中携带的劈山炮等其他杂类火炮四五十门,共计百余门火炮,组成了容百六千人大军的强大火力。 只是,容保自以为自己的火力已经足够强大了,但是当看到奉天军推出与自己这边数量差别不大的子母炮后,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 他举着望远镜数了一下,子母炮约莫有二十门,另有同等数量的虎蹲炮用作近战散弹发射。 虽然没有发熕炮这种大炮,而且数量也比官军少很多,但是这种装备和火力的反贼,这还是容保第一次见到。 “轰!” “轰!轰!轰!” 两军距离越来越近,大炮开始发威,先是最重射程也最远的发熕炮喷射火焰,隆隆炮声在和州城外的平地上响彻。 可惜奉天军离的还是有点远,而且这发熕炮不知道怎么回事,歪的有点离谱,炮弹落地点距离奉天军足足有一二里地! 容保满头黑线,他知道,这是长期没有训练导致的结果。 发熕炮装弹缓慢,发射之后容保等不及了,他还有子母炮和劈山炮,这两个都是能随军前进的。 于是,容保一声令下,大军前行。 待到距离差不多的时候,两边互相开始发射炮弹,而与此同时容保令手下的八旗马兵从左右两侧开始逼近,试图包抄奉天军。 两轮炮战过后,奉天军明显不敌清军,两边火炮数量的差距太大。 只是,容保发现,己方大炮对反贼造成的伤亡似乎并不怎么多,那贼军排列的阵形极为古怪,正方中空,炮弹落入其中至多杀伤一面,阵形中间全是空当没人的地方。 一轮炮射完过后,清军这边便开始前进,中间步兵方阵居后,两侧骑兵呈半月形挺近,看这样是要一口吞掉自己的意思啊 朱朝先不敢放松,在扬州招募的新兵战斗意志不高,而且组织度还低,尽管这都是他从几十万灾民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了,可一经战阵还是呈现出了阵形不稳的趋势。 如果不是朱朝先亲自在阵形后方来回喊着口号,监督阵形,并且派出教导排以及亲兵担任督战队,杀了一些胆怯逃跑者的话,怕是阵形已经垮了。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安稳的撤退而不是演变成溃败,难度非同一般。 得杀个回马枪提提士气才行! 奉天军的缓慢后退,让追击的清军瞬间来了精神,要知道,这伙贼人可是刚刚劫掠了扬州! 他们是官兵,扬州是大城,城内官绅豪商多如牛毛,和官场上的关系错综复杂谁也不敢动心思,只能小打小闹的抢点东西。 这不仅没有浇灭八旗和绿营兵们的欲火,还让他们心中更加的渴望掠夺财富了。 只要灭了这伙贼兵,对方从扬州城中劫掠的财富,将被自己肆意抢夺! 撤退程中,朱朝先将军中的几百个老兵聚集在一起,待撤退到一处河湾洼地时,趁着清军因为追击而变得分散的阵形,转头反击了一波。 “嘭嘭嘭!” 密集的火枪声首先响起,朱朝先居于阵中手持火帽线膛枪对准一个清军小校便扣动了扳机。 接着,催马朝前冲着,换上马鞍两侧备着的另一杆火枪,继续开火。 随同他一起冲锋的,是教导排和亲兵卫队,骤然出现的反击让清军前锋为之一顿,而更让清军没想到的是,朱朝先竟然敢直直冲过来。 “杀!” 火枪射完,朱朝先拔出马刀右手持刀左手一把手铳闯入阵形混乱的清军前锋,随后,上百名奉天军士兵跟着朱朝先一窝蜂的冲了进来。 这是一个洼地,清军进入洼地的前军被朱朝先这么一冲,顿时大乱,后续的清军也没法进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朱朝先本部百余名骑兵在清军阵中乱杀一通后,扬长而去。 待到统帅前军追击奉天军的江宁八旗副都统得知后,震怒无比,明明自己才是追击的一方,现在反而被杀了一个回马枪。 虽然死伤不多,不到一百人而已,但是这明显是对自己的羞辱! 江宁八旗副都统很不满,他严令大军要紧追不舍,不给对方任何能反击喘息的机会! 于是,经过这波反击后,清军不仅没有放缓速度,反而追的更凶了。 两军几乎是前后脚的进入这条田道的,道路两侧时一眼看不到头的芦苇丛,而田道尽头则是一片密林。 奉天军狼狈不堪的逃往密林,沿途丢下的子母炮以及其他辎重让清军士气大振。 在看到奉天军队形散乱的逃入密林,谁也没有多想,径直追了上去。 在后方压阵的容保目光在两侧的芦苇丛停留了片刻,朱贼主将都逃了,自己又是六千大军,而敌人只有两千多人,不会出问题的。 而且,容保先前通过当地向导已经是得知了,这片芦苇丛深不见底,至少两米深,根本藏不了人。 所以,当清军大部大胆的追过去时,容保并没有做什么阻拦。 田道狭窄,只有五六米宽,六千人被迫变换阵形成为一字长蛇阵前进。 “咕噜” 赵大山目光凝视着在自己正前方不超过二十米的清军,在他身边,是密集到呼吸都有些困难的芦苇,还有,身上缠满了芦苇条的战友。 早在清军到来之前,朱朝先就在物色伏击的地点了,找来找去,就是在含山到和州之间的这片丘陵边缘最为合适了。 水网密集清军大炮没法进入,同时靠近丘陵很容易隐藏兵力,更妙的是这里有一片南北长数里的沼泽地,而经过其中的唯一一条道路就是这条被人工建造出来的田道。 至于为何赵大山他们能在田道两侧的沼泽里隐藏而不陷入其中,铺在沼泽上的稻草和木板固然是关键,但最关键的一点是,这片沼泽地经过之前长达半个月的酷暑天气暴晒,中央地带尚且能保持原状,但是边缘地带已经渐渐干硬。 用来藏人还是可以勉强做到的。 “时机到了!” 朱移山在看到一条线的清军已经经过近一半的时候,心中一紧,接着一口气吹响叼在嘴里的口哨。 “哔!哔——哔!” 急促哨声后,隐藏在田道两侧的奉天军齐齐站起,扳机扣动,火光闪现,声音炸起,硝烟迸发,子弹射出。 枪声突然出现,如一条长蛇般行进的清军立刻遭到了致命打击,位于田道中间正在行进的清军瞬间被消灭一干二净,清军被截成两段。 而在此时,前方密林身处,追击过深的清军竟然也爆发出了枪声和惨叫声。 情况骤然逆转! 刚想要试图过路的容保被吓了一跳,田道狭窄,两侧又是沼泽,大军局促在这小路口子,本就混乱的阵形顿时大乱。 后面的看不到前面的情况,听到枪声和惨叫声也摸不清谁占优势,慌乱的情绪迅速散布开来。 第59章 含山血战(二) 赵大山跟着朱移山迅速从芦苇丛中快步走出,插入猛进清军的后方,抬头注视清军动向的同时,手里装填弹药的动作不停。 而被截断退路,又遭到朱朝先回马枪攻击的清军阵脚大乱,他们想撤回和大部队汇合,但后路被朱移山的人马挡的死死的。 “轰!轰!轰!” 随着几声声爆炸,仅仅只有五六米宽的田道被直接炸毁。 朱朝先看着这约莫两千多人的敌军,露出一抹笑意,他这里两千五百人迎敌,朱移山的一千五百人从后面攻击,前后夹击之下还是兵力处于劣势,这两千多人的清军,已经成了瓮中之鳖! 赵大山随朱移山持着朴刀,宛若一队尖刀,直直的插入这支清军之中。 “刺啦!” 一刀一个清军绿营兵胸口已经破烂不堪的皮甲撕裂,赵大山接着横着朴刀,一个猛子冲过去。 “噗!” 刀子在对方肚子里搅动,赵大山一脚踹出,舔了舔脸上的血渍。 这种地形这种局面,作战已经不是靠别的了,只是靠着士气和血勇而已。 恰巧,被包围前后夹击的清军失去了和友军的联系,而骤然出现的响声和迟迟没有过来的友军更是让这支清军心中产生了绝望。 混乱的阵形,低落的士气,无序的组织,指挥的失灵给这支清军挖了一个坟墓。 而朱朝先,则负责把对方推进去。 田道东面,好不容易将因快速追击而乱糟糟的军队整理妥当的容保,看着被夹击的前锋清军,暴怒无比。 “铺路!贼人狡诈,怪不得一战便退,原来是在这里设了埋伏!” 虽然遭到了埋伏,但是容保只是觉得棘手了些,他的大军处于绝对的优势,情况是突发不假,不过田道被炸毁的地方并不大,后方立刻就有人抬来木板、盾牌等,两队绿营兵跳进土坑里,举起盾牌和木板,约莫十分钟的时间,算是暂时造起了一座浮桥。 “前进!” 容保精神大震,下令道,前边的两千多人受到两倍于自己的敌人两面夹击,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是极限了。 事实上,以容保的视角来看,前锋清军距离溃败只有一步之遥。 好在,路通了,贼军如此旁门左道终不是正道,我以天兵堂堂正正,何惧他们? 容保心里想到,眼中是胜券在握的得意之色。 “糟了,打的太狠,反倒让他们背水一战了!” 朱朝先望着眼前,龟缩在一起,组成一个圆阵拼死顽抗的清军,无比懊恼。 而且,现在田道也被打通,容保增兵过来自己的兵力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失误了! “咚咚咚——!”铜锣被敲响,朱移山抬头看向朱朝先处,在看到朱朝先本部人马挥舞的令旗后,有些不甘心的下令撤退。 当然,这个撤退不是跑路,而是将两支军队收拢到一起,抵抗清军。因为在横江河以北的一处丘陵后,马括的两个营骑兵正隐藏在其中,等待着战局的变化。 “杀!” 当大批的清军冲过来时,战斗变得惨烈起来,朱朝先催马于阵后来回监督着阵形,同时也不断给士兵打气。 “你们都是剪了辫子的长毛!要是吃了败仗让鞑子抓了去,有一个算一个都没得跑!都得就地处斩!我!是我给了你们银子,女人,活下去的希望!” “不想死的就给老子杀!杀败了官军,江南富庶之地都是我们的!钱、粮、女人要多少有多少!” 生死之际,唯有这种直白,直透人心的话语才能激发出这些底层士兵心中的欲望,让他们爆发出战斗力,变得不畏死亡奋勇战斗。 而官军却不能给予这样的承诺,他们至多说出杀了贼军,战利品不必上交的话,偏偏就这种承诺,领兵的容保都不舍得给,因为扬州城的战利品他也很眼馋。 远处,马括叼着嘴里的狗尾巴草,盯着远处的战况,他是从巢县进入巢湖了,也确实朝庐州方向去了,只不过到了湖中央的时候就掉头折返了,而这一切就是为了迷惑容保。 现在,他的一千骑兵以逸待劳,随时都能出击攻打容保的屁股,支援朱朝先。 但是马括没动,他在等清军先动,容保本部有三千骑兵,原本一直没有移动,现在却有分为两部从南北绕过沼泽地包抄朱朝先的趋势。只要这三千骑兵离开的远了,马括就可以动了,到时候情况就变成了奉天军五千人围攻清军主将容保三千人了。 “动了!” 马括眼前一亮,看到清军三千骑兵分为两部分,一南一北绕过沼泽地,准备包抄朱朝先,他掐着时间,看到容保的本部兵马都压过去了,正在和朱朝先主力混战。 “冲!” 一声怒吼,马括下令全军冲锋,从小山坡上冲下来,借着这股冲势,一千骑兵的速度快到吓人。 而容保这边一直注视着前方大军和奉天军交战的情况,发现马括的骑兵出现在自己后方时,惊恐的发现,自己身边竟然没有能用来防御的兵了。 容保试图移动一下,但是这一移动,顿时就乱了套。 前方与奉天军交战的清军本就压力较大,以三千人对抗四千人的奉天军,现在主帅突然离开,然后看到了一群敌军骑兵朝自己奔来,任谁都坐不住了。 位于阵后的清军率先崩溃,他们四散奔逃,扔下手中的武器和甲胄从沼泽地中泅渡过去,想要离开与奉天军交战的绞肉场。 然而,当溃逃开始时,失败就难以抵挡了。 朱朝先脸上紧张的神色舒缓开来,方才他以亲兵压阵驱使新兵上前抗阵,又不断激励士气才稳住阵形,就这样,队伍也在崩溃的边缘了。 如果继续打下去,恐怕都等不到对方骑兵绕后,朱朝先就得撤了。 好在,现在局势逆转,形势对自己大好,奉天军的士兵看到这情况,第一时间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而后,才是疯狂的嚎叫和突然生出的力气。 “呼!此战若胜,江南于我如自家也!” 朱朝先喘了口气,他手上的朴刀都被砍的卷刃,胳膊也泛酸的微微哆嗦了。 这不是杀敌杀的,而是砍胆怯退后者砍的。 第61章 弥勒佛现,白莲盛世 山东,兖州府,寿张。 县城外聚集起大批的农汉,他们嚷嚷着要进城看戏班子唱戏,而城门口的兵丁则阻拦道:“你们人也忒多了,现在安徽乱贼闹得厉害,哪里能放你们进城?快快散去!” “你莫不是在为难俺们?王神医好不容易请的戏班子,俺们要看,你们却不让?” 农人中,有人站出来喊道,守城的兵丁一听到王神医三个字,脸上皆是露出悻悻之色,颇为不情愿的让开了城门,放人进了城。 县衙门口,寿张知县沈齐义出来看了看,又回到县衙里去了。 他冲县衙里的小吏教训道:“王大夫请的班子?这次本县就不说什么了,以后绝不能这样!” 待见县中小吏纷纷点头哈腰应下,沈齐义这才离开。 只是,到了夜里,县衙门口顿时火光大作,外面响起一阵阵的呐喊声。 寿张县衙里钻出几人将门打开,持着火把木棍锄头等物的农民一拥而上冲入县衙。 寿张县令沈齐义听闻外面动静,匆匆穿上官袍来到大堂,还想呵斥一二的时候,谁承想,直接被一旁的皂役李旺砍翻在地,乱刀加身。 七月九日,山东兖州寿张县王伦起兵,克寿张。 直隶,广平府,邯郸。 城内的一处宅院中,八卦教教主刘省过坐在主座上,左右手下是八宫的掌教,往常八卦教八个掌教都是分布在各地,负责八卦教的工作与传教,非大事绝不会聚集到一起,不仅是因为时间缘故,还有防止被满清朝廷一窝端。 而今,八卦教八个掌教连同教主都在一起。 他们,是要商讨起义的大事! “各地的教众都告知了吗?” “是!教主!只要教主一声令下,河南河北千里之地万千教众义不容辞!” 刘省过抬头站起身,抚摸着身后的一面莲花弥勒佛旗,眼中毫不掩饰的透出强烈的欲望:“本不想这么早起兵的,谁料南边闹得这么大,朱朝先之辈不信教还能有如此作为,当真是弥勒盛世要降临了!” “弥勒佛现!白莲盛世!” “弥勒佛现!白莲盛世!” “弥勒佛现!白莲盛世!” 邯郸县城外,大批喊着如此口号的农夫扛着长枪火枪,拥簇着小车驴马朝邯郸城前进,而邯郸城的大门早被打开,城内也出现了厮杀。 未过多久,城头上就竖起了一杆白色莲花旗,莲花之上盘坐着一个喜笑颜开的弥勒佛。 七月十日,河北广平邯郸县刘省过起兵,声势浩大,远近有教众十余万响应。 安徽,颍州,太和。 混元教教首刘松正带着义军顺颍河而下,沿途的村集铺镇皆被混元教攻克,刘松收拢人马,待至颍州城下的时候已经汇聚了数万人。 颍州知府据城固守,同时令人发炮轰击刘松部众。 “斩杀知府者,赏银千两,进位大司马!” 刘松站在教众抬起来的轿子上,对着城头喊道,而后继续说道:“城下皆是尔等乡亲,你们下的去手吗?!” “速速将颍州知府杀了开城,不然待我大军攻城而入,尔等一个别想活命!” 颍州知府被这连番话语吓得直哆嗦,他招揽身边近人保护自己,从城头下去后便躲在了知府衙门里。 “攻城!” 随着刘松一声令下,数万混元教教徒如同蚂蚁一般朝颍州城扑去,城头的守军见状纷纷溃散,待在衙门里的知府得知混元教就要入城,悲痛万分的令自己家眷服下毒药,而他自己则是拔剑自刎。 七月十二日,安徽颍州刘松起兵,打出“劫莲将至,大明复兴!”的旗号,攻克颍州,席卷皖西北。 凤阳城外,城头上再次扬起红色日月旗,城内城外大批的百姓奔走相告,脸上,皆是喜气洋洋的表情。 “快去迎!秦将军回来了!” “秦将军回来了!奉天军打回来了!” “老天爷啊!总算是开了眼,呜呜呜” 凤阳南门外的官道上,秦元年骑马而前,后面则是他从老嘉山带来的一千人马,这一千人是轻装前行,除了身上的武器装备以及必要的粮食外,便再无其他的了。 至于为什么到七月十二才到凤阳,还是因着为了护送老嘉山妇孺前往和州。自从五月末退出凤阳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凤阳府之人多遭清廷抓捕杀戮,罪名很简单,通贼。 而先前缴了钱粮给奉天军的地主大户们,转头又勾结驻守凤阳的绿营兵马对凤阳百姓多加欺压,将先前失去的钱粮又从百姓们头上找补了回来,甚至,借着这个机会还更加变本加厉,害了许多人卖儿卖女生死不得。 奉天军的离开让当地百姓失魂落魄,只以为这是一场梦罢了,没想到,先有黄河决堤的消息传来,后又跟着扬州城被奉天军攻克的消息,现在,先前镇守凤阳的秦元年又率部回来了。 “百姓迎我如迎王师,民心可用!” 秦元年也是颇为惊讶,他本以为掘黄河的事情会让奉天军民心尽失,现在看来并没有到那个地步。 首先,奉天军掘的黄河是淮安段,距离最近的东海只有两百多里,而淮安所处的江淮之间,水网密布,另有洪泽湖、高邮湖、射阳湖三个大湖,黄河水虽说奔流南下,但刚一出来就被三个大湖给吸收了一大半,淹没的土地在淮安至扬州的这两三百里土地。 如果以危害来论,应该是历史上数次黄河决堤之中,危害较小的那一批。 只不过,这依然造成了淮安扬州一线两三百万人的流离失所,秦元年虽心中痛惜但事已至此他只能尽力补救了。 “秦将军募我入军,我为将军杀鞑子!” 凤阳城外,远近聚集过来的百姓怨气极大,而城内本来作威作福的地主老财们,早就没了踪影,他们在接到奉天军克扬州秦元年回师北上的消息后,就北上跑到了徐州总兵驻防的泗州了。 所以,秦元年实际是从凤阳百姓手中,接手了凤阳城。 不过,这些人中,有伙人让秦元年颇为不爽。 “在下混元教刘之协,见过将军!” 第62章 乾隆的心头之患 京师,军机处。 如雪花般的奏折从直隶,山东,河南,安徽等地传到京师,最后都堆积在了军机处。 军机处领班大臣傅恒神色阴沉,听完了其余几人的汇报后重重锤了一下桌子,他的儿子福隆安在淮安与奉天军作战,战后半个月都没有找到,虽然地方官府还在一直寻找,但是任谁心里都清楚,福隆安怕是凶多吉少了。 “白莲教逆贼,觉得有个朱朝先起头,就能成事了?啐!纵是缅甸不打了,皇上也是要平了他们的!” 傅恒眼中的怒火烧的更烈了,他现在只想带兵南下平了这些乱贼,好报杀子之仇。正好,先前他在京师筹备南征缅甸工作,已经调来了不少精兵,关外的一支鄂温克骑兵也正在赶来的路上。 京师八旗不堪用他是清楚的,特别是在自己从乾隆的压箱底里调出来三百八旗给福隆安,这样都没能对朱朝先造成毁灭性打击,可想而知,这伙打着奉天军旗号的反贼,有多么顽强。 “朕当然要平了他们!区区逆贼,决堤黄河堵塞运河,杀朕百姓,害得数百万人流离失所,如此大凶大恶之贼,不平,上天都要降下责罚的!” 军机处,乾隆阴鸷着脸走进来,他的手上,已经有了一份从江宁送来的快报。 “最新的消息,容保率军七千进攻朱贼,然而却被五千贼人杀的大败!此战一出,天下必然会为之震动,到时怕是不止北方了,南方的天地会和白莲教朕记得,也不少?” 看到乾隆走进军机处,傅恒等一众军机大臣纷纷跪地请安,乾隆步入主座,环视一圈说道:“西南战事暂且搁置,派使者过去告诉那缅甸国王,让那缅甸国王称臣即可,纳贡便不必了,如此恩赐,西南战事应能平了。” “再从蒙古诸部征调五千精骑,和京营各军万人,南下平定白莲教叛乱。” 乾隆转动着大拇指上的扳指,眼睛微眯,这场突如其来的叛乱打乱了他的很多部署,三年前他去江南巡视的时候,一切还风平浪静,怎的现在就乱成了这个样子? 闹的现在连和缅甸这等小邦战事,都要为之草草结束,害的大清天朝上国之颜面尽失! “陛下,乱贼势大,只派此一万五千人恐怕” 还算稳重的刘纶神色一顿,提问道。 只是下一刻就遭到了乾隆的斜视,阿里衮趁机冷嘲热讽:“刘大人难道觉得,白莲教反贼比我大清天兵还要强吗?出动五千蒙古精骑已经是看得起他们了,一群农夫,只要骑兵冲锋便都会一哄而散,不过尔尔!” 听到阿里衮这样说,刘纶只能咽下这口气,退后不言。 乾隆瞄了一眼傅恒和刘统勋的神色,淡淡说道:“先这样看看,江南朱贼由两江总督并湖广总督联合围剿,朕给他们三个月的时间,足够宽裕了?若再灭不掉这小小朱贼,就让高晋和容保提着脑袋来见朕!” “禀陛下,江北之白莲逆贼,目前有山东,安徽,河北三股,每一贼都有数万至十数万不等,如不能速克,怕是会蔓延到周围省份,臣觉得应以南下大军为主力,河南、山东、直隶等地方绿营为辅,对白莲逆贼以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大力围剿!” 刘统勋听完乾隆发狠的气话,很是乖顺的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乾隆微微颔首,傅恒却眉头一皱,说道:“刘大人说的,四正六隅十面张网莫非是明末杨嗣昌围困李自成之策?此策最后可是以失败告终!” “傅公博学!然今时不同往日,明末崇祯帝虽不昏庸但能力平平,国力也匮乏无比,而我大清国,今时今日正是鼎盛时期,陛下威加四海武功卓越,岂是崇祯庸碌之辈能比拟?”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在崇祯手里未能奏效并非是其计策有误,陛下若一采纳,效果必然显着!” 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乾隆在心里呢喃道,他是知道这个的,只不过许久没有提到有些模糊了,现在看来确实是用此计的大好时机。 “河北、山东、安徽皆四战之地,延清之计甚好,朕允了。” 乾隆面色稍显和善,冲刘统勋点了点头,一旁太监立刻就心领神会奉上一个圆凳。 刘统勋收敛神色,躬着身子谢过,随后站在了凳子前,继续谨听圣言。 “此次南平乱贼,需一能臣与战将,文武相和才能成功,朕有意调赵文哲与阿桂前往,尔等觉得如何?” 刘统勋等汉人没甚意见,而傅恒和阿里衮却是表情有些扭捏。 “傅恒,你想去?” 傅恒脸色肃穆的上言:“蒙万岁爷看重,犬子才能带兵南下,他自己能力不足败死沙场本不足惜,可奴才咽不下这口气,姓朱的反贼闹得甚凶,容保又是个饭桶,若让朱贼坐大威胁江南,奴才唯有以死谢罪了!” 乾隆想起福隆安,这小子本是个人才,可惜了。 “隆安小子朕一直挂念着呢,你勿要操心了,阿桂能力不俗,定能为隆安报仇。” 傅恒听完,连声嗯着。 此事,算是了结了,乾隆待出了军机处后,浑身已是热的不行,汗如雨下。 他手搭凉棚望向南方,阳光洒在大地上,一片祥和平静的景象。 “自打入了七月来,天是越来越热了,还怪这些乱民,朕心火日盛,准备准备,过几日便去避暑山庄。” “你是白莲教的?” 凤阳城中,秦元年看着眼前这个约莫三十岁的男人,问道。 “秦将军明鉴,我是白莲教下属混元教教主的亲信,此番” 没等对方说完,秦元年便一把手抬了起来向外伸去:“别整这些虚头巴脑的,我们奉天军不欢迎白莲教,请便。” 刘之协脸上的表情渐渐凝固,略带尴尬的说道:“秦将军难道不想与我混元教合作?在下可是听说了,奉天军的主力被朱将军带到江南了,秦将军带来的,只有一千人马” 秦元年嘴角一翘,呵呵笑道:“哦?你莫非以为,某这一千兵马不是你们的对手?想与我火并?” 第63章 淮北风云,南渡长江 刘之协含蓄一笑:“秦将军说笑了,将军兵强马壮我等又同为反清义士,怎会自相残杀?只不过同驻江淮,两军之间未免会有摩擦,不如先行定下章程划分地盘,如此你好我好大家好。” “事关重大不是某能决断的,此事我得报告大将军才行,如刘使者无其他的事了,可以先回去禀告你那教主。” 秦元年奉命北上,是来运动作战牵制清军的,能多一个盟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虽然奉天军整体对白莲教都没甚么好感,但形势比人强,方才他说的不过是场面话罢了,实际上如果混元教的人打过来,秦元年还是只能在暂避锋芒的。 刘之协咬着牙看了看秦元年,半晌哼唧一声转头离开了。 “大将军在和州不知道怎样了,清军势大” 目送混元教使者刘之协带着人离开,秦元年驻足凤阳城头,遥望远方。 几日之间,北路奉天军已是复有凤阳府淮河以南的所有土地和凤阳城西北八十里的怀远城。 只是,让秦元年没想到的是,凤阳府以北宿州、灵璧之间百余里土地上,原本多如牛毛的各路土匪和盗贼,却在短短半个月的时间里,被整合了大半。 而这支队伍的首领竟然是原凤阳总兵单子卢。 “乱,够乱!” 秦元年给出评价,没想到单子卢这厮竟然能一路活到现在,还被逼反了,也好,有单子卢和混元教替自己挡在北面,至少暂时清军是过不来了。 凤阳城外,大片大片的稻田即将成熟,许多农人正欣喜的聚集在各个打谷场上,手持着长枪练习着军阵。 负责此事的是北路奉天军各个牙将。 牙将,秦元年率军北上后对部队进行的建制调整。 百人为一牙,牙将为其统帅,五牙为一营,卒帅为其统帅,至于牙将之下,则是十人一队的队正,而原本的政委之流,则统一被化为了督军。 秦元年以五百人镇守凤阳,分五百人各出凤阳各地,募集远近农人,传其军阵技艺,而其中精壮者则一一被编入奉天军。 五日之内,北路奉天军的兵力就从一千上升到三千人。 本来以凤阳的军械是不够武装这么多人的,好在秦元年北上的时候带来了几十人的铁匠枪匠,再配上凤阳的铁匠,用当地的绿营武器敲敲打打也算给这三千人武装上了。 扩军完毕的第一件事就是重开大洪山铁矿,铁矿关乎奉天军的武器装备来源,特别是在目前这种被满清朝廷封锁的情况下,自力更生是必须的。 接着,秦元年将驻地迁往怀远城,和没有城墙又城区较大的凤阳相比,怀远地势险要,位于涡河和淮河交界处,东南北三面都是水,只有西面是陆地,而且城池够小,防守压力骤减。 淮河两岸的稻子即将成熟,这事关所有人的生计,所以秦元年在凤阳驻扎下来后最为关心粮食问题。 同样,粮食收获之后如何交税,交多少税又是个问题,秦元年对这个问题大为头痛,在离开老嘉山之前就向朱朝越以及戴震请教了。 “将军,这稻子收上来之后该缴多少,是缴粮食还是银子?” “稻子按亩产平均量的十分之一缴纳,全缴粮食。” 开什么玩笑,军队愈发多来,淮河两岸乱成一锅粥,这种情况下要银子?怕是有命要没命花! “待到收获之日,令人前去各村挑选数亩土地,收获之后计算亩产即可。” 秦元年在凤阳南部搞的有声有色,而在凤阳西北的颍州府,混元教已经将除蒙城以外的颍州全境占据,此时正在北进攻打陈州,另一支部队则兵进汝宁,大有向中原腹地河南挺近的势头。 至于宿州、灵璧境内的单子卢,则也在拥兵两千多人后,进攻泗州,大破镇守此地的徐州总兵,夺取泗州后,回头又将灵璧、宿州攻克。 占据此三州县之地的单子卢,兵锋正盛,麾下人马迅速膨胀到万余人,裹挟流民十余万,北上窥探徐州。 在此三股势力瓜分淮北的时候,远在和州的朱朝先已经悄然渡过长江,兵指太平府当涂。 “哔哔——!” 雨幕之下,一阵急促口哨声在当涂城下响起,很快,便有一群人朝城墙靠拢。 “嘿,这鬼天气,还守个甚城,有长江水师在,那群侉子还能过得了江不成?不知道知府大人担心个什么劲!” “唉,莫说了,真想奉天军打过来,狗日的城里的大户都跑去江宁了,就留咱们这些短命鬼卖命,一个月才给几个大钱,啐!” 太平城头,几个守城绿营躲在雨棚下,喝上两口浊酒吹着牛逼。 “咦?刚才是不是有什么声音?” 其中一人耳朵一动,疑惑道。见他要起身,其他人赶忙拦下:“这么大的雨,你莫不是听错了,哪有什么声音,到外面淋雨若是染了风寒怎么办?快些回来!” 如此,他们便继续缩在棚子下聊天,直到天色没有之前那么暗了,快要放明的时候,几人相继打起了瞌睡。 城头上,马括艰难的攀爬着城墙,雨水大如豆子,打的城墙湿滑无比,寻常都难爬了,更别说他们刚划小船从对岸过来,已经是累的够呛,期间,几次差点被大水冲走,方向更是摸错了,上岸才发现被冲到了三四十里外的采石。 饶是马括再神勇,带出来的两千人马也只有两百号人能继续爬城墙。 最后,爬上城墙的不过几十人而已。 “呼!” 一把捋掉脸上的雨水,马括拎着手上的朴刀在城墙上欠着身子行走,未几,他便带着这几十号人将城头上的绿营兵杀了个干净。 而后,几十人匆匆下城,一番血战夺得了城门的控制权,伴随着隐匿在滂沱雨声中的城门开启声,城外潜伏已久的奉天军士兵一拥而上,冲入城中。 是夜,太平府府城当涂陷落。 第二天一大早,雨还在下,但相较昨日已经小了很多,而当涂的城头上也挂起了一杆红色日月旗。 第64章 先西后东,兵略皖中 乌江镇,容保得知了太平府被奉天军攻克的消息,浑身气的哆嗦。 坐拥长江水师的他,竟然能把反贼放过长江,让对方在水师的眼皮子底下攻克一座府城,这不仅是严重的失职,还对容保所部清军的士气,给予了一严重打击。 至于在乌江镇大营,与奉天军对峙的这段时间,清军的情绪日渐躁动,当太平府被奉天军攻克和淮北各州府被反贼占据的消息同时传来后,八旗和绿营们便都嚷嚷着回到江宁去。 容保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七千大军出征直接被人打杀了近一半,明明坐拥长江水师还是阻挡不了奉天军渡江攻城,他继续留在乌江镇已经毫无作用了,甚至,还有被南北两路奉天军夹击包围的风险。 当然,主要还是手上的这点兵力让容保感到无比的不自信。 先前含山之战自己兵力高于奉天军都被杀的大败,现如今兵力不及对方,能在距离和州仅有三十多里的乌江镇驻军多日,还与和州城的奉天军有来有回,已经是容保和他麾下清军的极限了。 所以,七月十四日,容保所部四千清军便自乌江镇退往了江宁。 江苏,苏州。 “彰大人,朱贼军的事情暂时先放在一边,江南的赋税和秋粮马上就要运到京师了,眼下运河堵塞乱贼四起,如走海上的话这多出来的花费从哪里找补?” 江苏巡抚彰宝会和尤拔世关系也就那样,不过是两人因着盐务开支的原因走到了一起,如今扬州被乱民搅成一团乱麻,预支的盐引账目铁定是没了。 特别还是在眼下这种乱局之中,朝廷要围剿各路反贼,势必需要局势稳定,就算他们上表给乾隆,恐怕也没什么作用。 只是,以尤拔世的精明不会猜不到这一层,所以彰宝会沉吟片刻,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 “尤大人的意思,从盐务中找补?逼高晋容保?” 尤拔世点点头,虽然说扬州城中前任盐政预支盐引的证据没了,他们的靠贪污受贿所得的财产也大抵消失不见。 按理说这种时候,就算是尤拔世和彰宝会联名上书,也不会动摇高晋的地位。 但是,现在容保大败,陛下必然盛怒,如果江南的钱粮再无法运抵京师,容保和高晋这一对怕不是要被撸下来换人。 “容保新败,如要继续遏制奉天军,必定要在江南招兵买马,招募兵丁难道不需要钱粮?那运往京师的钱粮该从哪里出?这个大窟窿,谁也补不齐的。” 听着尤拔世这样说,彰宝会脸上浮起一抹笑意,他和尤拔世对视一眼,互相明了了对方的心思。 出了江苏巡抚的衙门,尤拔世上了马车,招来吴长涵。 “大人!” “你的兵募齐了吗?” 吴长涵沉声应下:“嗯!回大人的话,下官麾下五百人马,已全部募齐,皆是江南健儿!” 尤拔世还算满意的点点头,这个吴长涵他很满意,如今乱贼四起,又有高晋容保对自己图谋不轨,手上没有兵护着尤拔世难以入睡。 吴长涵是扬州城千总,虽说现在扬州已经收复,但是尤拔世依然能把吴长涵留在身边调用,而且足足招募了五百人为自己的护卫。 “大机会将至矣!” 含山,奉天军驻地。 随军军政学院之中,赵大山正专心致志的听着课。 作为奉天军基层军官中少有的聪慧机灵者,赵大山得到了军政学院第一期的入学名额。而教授他们军师知识的则是朱朝先从泗州带来的祖上几名老军士,另有和州当地的将门世家。 当然,这些人的理论知识也就那样,实际赵大山等人大部分还是依靠自学,并通过《纪效新书》等军书来进行推演讨论等。 而政治学院中,是和州当地的十余名有志之士并着朱朝先亲兵队中善于民生的人,皆由戴震教授。 奉天军现在的局势还算稳定,所以学院课程安排的很满。 “马将军下了太平府,我觉得大将军接下来应该趁势东进,直逼应天!一旦攻克应天天下震动,江南就是案板上的肉,飞不了了!” “你说的不错!容保被我们打的大败,应天城里就那么几千号人,他们肯定不敢出来,江南对我军来说就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赵大山听着这些人的讨论,微微有些不满,他虽然没去过应天城,但是也是知道,这座城池不是那么容易攻下的,作为天下首屈一指地位在京师之下的城池,以奉天军现有的兵力和火炮,想攻克应天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不过赵大山也知道他们有这种想法的原因,太祖朱元璋渡江攻克应天的时候,兵力也不多,但是却轻易拿下了。 可两边所处的形势不同,元末的乱世下镇守应天的元军毫无斗志也失去了统治基础,而现在的大清,在江宁城中仍具有数量可观的兵力,在江南地区的统治也非常稳固。 这时候东进,是很不明智的选择。 “东进并非明智之举,江宁城防坚固,非巨炮久围不能下。眼下形势,大将军应拿下庐州,然后进入江西湖广地区,将粮食产区握在手里,江南人稠,一旦没有粮食不攻自破。” 和州,得到了戴震指点的朱朝先坚定了自己的思想。 先西后东,先湖广后江南。 现在的情况确实和元末时朱元璋的情况不同了,当时是苏杭熟天下足,而今则是湖广熟天下足了,苏杭所处的江南土地大多改种了经济作物,粮食主产区转移到了湖广地区。 这当然不是说江南不重要,只是现在奉天军的情况,实在不具备占领江南的条件。 甚至,很有可能在围攻南京的时候,就被南下的清朝主力给逮到了。 平心而论,朱朝先并不认为北方的白莲教能坚持多久。 历史上的白莲教大起义之所以能坚持那么久,一是在二十八年后的一七九八年才起义的,那时候的阶级矛盾和土地兼并比现在严重一些,二是白莲教起义位于湖广的山区。 而这些混元教,清水教,八卦教之类的,都是在北方平原之上,距离清朝的统治中心京师太近,很难有起来的机会。 这些人,也就能给奉天军争取些时间,吸引些火力了。 第65章 整肃 对于马括来说,攻克太平府当涂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城外的常平仓看看。 含山之战后,奉天军虽然减员不少,但是通过吸纳俘虏和招募当地精壮又重新回到了五千人的规模。 五千奉天军加上随军两三万老弱妇孺,这几万人的口粮仅仅依靠和州当地是很紧张的,每个城池的常平仓都是仅次于城池本身的地方。 而所谓的开仓放粮,指的就是常平仓。 只不过到了常平仓后,马括很是失望,太平府的常平仓里,储存的粮食不三分之一,仅仅只有不到五千石粮食。 这些,仅仅够奉天军战兵吃上一个月,如果平摊到奉天军及其随营家属身上,则只有可怜的五天。 当这消息传过来时,朱朝先就知道,他得开始考虑粮食问题了,先前都是流动作战,劫掠一地便迅速离开,而今大破容保江苏清军,他便有时间也必须要开始自己的经营了。 好在现在马上就到稻谷成熟之际,皖南不比苏南,这里的土地大多种的还是粮食,和后世安徽南方人少北方人多的情况不同。 乾隆时期的安徽,南方人多于北方,只因仗着长江水运的缘故。 按理说南方有长江北方也有黄河,可惜,这条黄河带给淮北的只有灾难,自宋朝时夺淮入海之后,从黄土高原上携带的大量泥沙淤积于黄河两岸,摧毁了淮河水域,使得淮北千里大地水土大变,不复古时膏腴。 而在朱朝先考虑粮食以及经营根据地的时候,北面秦元年的消息传了下来。 “元年真乃吾之韩信也!” 朱朝先很高兴,秦元年以一千人就控制了凤阳南部,而且扩张到了三千人,这可是在西北颍州有混元教,正北宿州有单子卢的情况下。 在看他的来信之中,奉天军在当地的民众基础似乎搞的还不错,最重要的是秦元年独自领军所展现出的高超统帅力让朱朝先颇为震撼,对比秦元年新编的军制和军管统治,朱朝先自惭形秽。 他现在有点慌,秦元年明显展现出了比自己更强的能力,说一句不好听的话,秦元年比他朱朝先更适合当这个奉天军的统帅。 跑去和戴震以及朱朝越沟通一番,朱朝越决定把秦元年的军制搬到这边。 含山,奉天军内部会议。 “如果要先湖广再江南,属下觉得大将军应该大力操练水师,正好我军现在占有巢湖,在巢湖操练水师免受鞑子水军袭扰,待将士习练水战之后,再行出战!” 朱朝先看着这个面目坚毅,神色凌然的年轻军官,对他的提议很是认同。 “确实如此,南方作战必须有水师!” “我们现在打败了清军,正好有时间训练水军!” “大将军,我赞成这个意见!” “大将军,我也是!” 想要在南方地区行军打仗,水军必不可少,不仅是运输粮草辎重,运输军士队伍,还是控制江河险要,协助作战都需要船只水军。 朱朝先与左右朱移山和马括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认可之意,于是他抬手说道:“便如此,即从今日起,从军中抽调善水者另立水师营,进入巢湖募集建造船只,以朱移山辖制水师营。” 宣布完后,朱朝先便看向那提出意见的人,问道:“我记得,你是叫赵大山?” “是!属下赵大山!为第三营牙将!” “赵大山,好名字!你是宿州人?会不会水?” 赵大山憨厚一笑:“大将军,宿州年年发大水,不会水的早死了。” 朱朝先先是一怔,而后默默点头:“便由你为水师营卒帅,可有把握为本将练出一支水师劲旅?” “有!” 赵大山精神一振,他早就看出来了,清军的水师多以打穿为主,行动不便一旦遇到逆风天气就速度缓慢,这种船只用来运输以及堵路还凑合,要是在江面上打仗,那可就不行了。 奉天军士兵多由淮泗之人组成,虽然没有江南以及沿海地区的人那么会水,可也不至于是旱鸭子,操练一番也是可以拿出来一战的。 和州,梁山镇。 “军爷,军爷饶了我,这是俺家的粮食,都在这儿了,您拿去,拿去就是了!” “啐!谁要你的粮食,就那糟烂谷子,我还不稀罕吃呢!” 梁山镇上的一处小集市上,八九个军士正围成一团,其中一个头儿模样的人朝拽着他腿的老汉啐了一口,接着颇为烦躁的嚷嚷道:“快些放手,老子杀的鞑子没有十个也有八个,你这老头想尝尝老子的刀吗?” 说罢,他便唰的一下抽出朴刀,用刀背给那老汉狠狠的来了一下,接着便吆喝道:“兄弟们!走,喝老子的喜酒!” “哈哈哈!大哥好生厉害!” “嫂子,碰上我们大哥算你幸运了!” “就是就是,快些回去吃酒吃肉!” 一群军士九个人,将老汉躲在小车后的女儿给拉了出来,然后为首的汉子将其扛在肩上,红光满脸的离开了。 周围围观的百姓见到此幕,纷纷不敢多言,只因那一队军士个个携枪带刀,凶狠无比。 期间倒不是没有人上来说话,有一在当地还算有些威望的教书先生看不惯,上来说道了两句,直接就被军士拳打脚踢赶跑了。 这还是教书先生,若是换做旁人,怕是要被卸掉一条胳膊或是腿,谁敢多言? 一行人没走多远,就听到他们队负责报信的小子跑了过来。 “大哥!教导牙的刘牙将带人过来了!” 这话一出,十个人顿时一惊,为首的队长表情有些慌乱,紧接着他就强作镇定的说道:“刘牙将来了又怎样?我与岳姑娘是两厢情愿,又不是没给银子,谁能说错?” “岳姑娘,你还好?” 说完,他将肩上扛着的年轻女子放下,局促的问道。 然而女子已然是哭成了泪人,叫也不答,十个汉子看这场面站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应对。 直到刘能带着教导牙的人赶到,看到这一副场面的时候,脸色变得铁青。 “都给我带回去!” 第66章 斩 和州,城外一处土堆的高台上,挂着红色日月上绣着奉天两个大字的大旗下,是跪在地上的一排被剥去了衣服,只留一件短裤的奉天军士兵。 只是现在,他们已经被开除奉天军的军籍了。 “移山,我没记错的话,这是你麾下的兵?” 朱朝先面容冷漠,声音不含一丝感情说道,站在他下首着一身戎装的朱移山闻言身子一颤,低头应下。 朱朝先深吸一口气,挥挥手示意朱朝越宣读奉天军军纪。 “欺压百姓者,斩!” “奸淫掳掠者,斩!” 朱朝越说完,看向朱朝先,朱朝先起身,面向被召集来此的奉天军全体军士,以及四周的和州百姓。 “我身为奉天军大将军,行军至和州,全赖和州上下百姓父老才得以勉强立足,奉天军一向奉行与民同安,以百姓为根基的理念,而今,军中出现目无军纪者,仗着身上的这层皮就对百姓拳脚相加蛮横掳掠,我若不严厉惩罚,军纪败坏的话,我军又与鞑子何异?” 朱朝先还算平静的外表下,是惊涛骇浪,随着奉天军势力的扩展,他已经难以管理到每一个奉天军士兵的头上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的意志将在军队基层一层层削弱下去。 现在才什么时候,就有胆敢无视军纪,抢夺百姓女子的人出现,朱朝先不敢想象,如果打下江南的话,他还能不能约束部将? 这个问题甚至到了朱朝先都不敢确定的地步,他猛然想到,一路走来奉天军已经不是当初那支由他收留养活的少年们和归顺自己多年的老匪组成的军队了。 上面的人经过多次战斗人数已经变得不足军中十分之一,奉天军现在的构成主要是由淮北流民和江淮难民组成。 这些人的战斗力不差,但是素质实在堪忧,饶是朱朝先安插亲兵统帅,再以亲兵队,教导牙监督,也仅仅是勉强让他们在战场上不一触即溃,能和清军打个有来有回罢了。 而今,含山战斗胜利之后,突然松懈下来的环境之中,难免有人仗着自身的权力动起歪心思。 不将这股不正之风以强力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遏制下去,奉天军的路子绝对走不长。 “罪军姚立海,触犯军法,目无军纪,鞭刑一百,斩首!” “从者九人,皆鞭刑五十,罚银五两!” 朱朝越眉头紧皱的喊道,说实话这刑罚是有些重了的,因为那姚立海虽然殴打百姓以及抢掠女子,但并没有杀人也没有对女子进行奸淫。 按照清朝律法,抢夺女子为妻者,只判三年刑罚,况呼姚立海还给了钱,如果是清军士兵这样干,顶多挨一顿板子,若生米煮成了熟饭,恐怕不会令其拆散,若没有完婚应也只是责令放人便不管了。 而姚立海则是判处了死刑。 手握着鞭子,朱移山走到姚立海身边,一阵沉默。 “将军,将军!我杀了鞑子啊!我从凤阳跟着将军,一直到现在啊!将军!” 姚立海一听自己要被斩首,当即慌了神挣扎扭动着身体喊道。 其余九人也一同求情,姚立海没有杀人,也不是不给银子,不过抢亲给自己找个媳妇,事情还没成啥也没干就让逮着了。 这样竟然也要判死刑,这是他们和很多奉天军士兵都没想到的。 而在四周围观的百姓听到要斩首姚立海,先是一阵长吁短叹脸上露出欣喜之色,现在听到姚立海的辩解,和底下奉天军士兵们的嘀咕,不禁犹豫起来。 朱朝先见状猛地起身,快步走到朱移山身旁一把夺过鞭子,厉声呵斥道:“你下不去手?” “好!本将亲自来打他!” 二话不说,朱朝先一鞭接着一鞭子抽了上去,边抽边说道:“军法,立出来就是规矩,谁也不能碰,碰了就得按照规矩来!我三令五申,奉天军军法让每个队长都背,你身为队长明知故犯,已经是罪加一等!” “啊!我为大将军出生入死,抢一女人为妻算得了什么!” 伴随着姚立海的嘶吼,老汉父女俩有些瑟瑟发抖,老头结结巴巴的说道。 “大将军,大将军还是饶了他,草民不过挨了两拳,当不得什么大事,不至于杀人” 姚立海的狡辩朱朝先是早有预料的,但是受害者的维护却让朱朝先心惊无比。 朱朝先被姚立海气笑了,连叫三声好,将鞭子扔到马括手上,让他接着抽,自己则来到老头面前。 “老丈,你是怕了?” 老头咽了口唾沫,不敢与朱朝先对视,别过头去。 朱朝先心中了然,确实,抢亲在清朝算不得什么大事,而且姚立海也给钱了。 但是军法就是军法,何况今天容忍了姚立海当众抢亲的行为,明天势必就会有更严重的事情出现,长此以往军纪败坏奉天军何言奉天? 起身,朱朝先和姚立海充满悲愤的眼神对上,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姚立海,要怪就怪你倒霉,撞到了枪口上,不杀鸡儆猴拿你威慑军中的宵小之辈,奉天军难以为继。 “被抢亲的老汉为罪军求情?可笑啊你们忘了你们什么出身了?一个个的苦穷人家出来的,现在拿了刀枪便去抢老百姓?你们跟以前那些勒索敲诈欺负你们的鞑子有什么区别!” “有朝一日,你们的爹娘妻女也让人奸淫杀戮?好吗?!” “老子给你们吃几天饱饭才?一个个要是都像他这样,奉天军成什么了?土匪?!” 朱朝先脖子通红,脸上表情极为狰狞,他环视四下军士,毫不留情的说道。 “今后,谁胆敢触犯军法,违抗军纪,绝不姑息!” 全军肃静,诸多奉天军士兵低头沉思。 是啊!如今自己这样对待百姓,他日难免自己妻女也沦落如此下场,自己才吃上几天饱饭? 而和州百姓见到此情此景,许多人忍不住哭泣起来,奉天军入和州以来的行径确实和以往的其他军队都不同。 当地的清军绿营他们是见过的,对百姓敲诈勒索盘剥吸血无一不精,这种抢亲的行为还给了银子的,放到清军之中怕是就被默许了,而奉天军则是绝不容忍,处以死刑。 “行刑。” 说完这一切,朱朝先也累了,冲刽子手说道。 第67章 长江之盾马鞍山 “移山,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于管控不住自己麾下部将的朱移山,朱朝先毫不留情的斥责,朱移山是他义子,他是把朱移山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没想到朱移山屡屡让他失望。 “父亲,儿子知错了” 朱朝先狠狠挥了挥手,让他出去。 接着,朱朝先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砸砸抽起烟来,姚立海被斩首,军纪军法是维护了,可这并不是长久之计,必须得加强奉天军士兵的教育,让他们的素质和思想提高。 这不仅是提高军队的素质和组织力,还是为了日后扩展做准备,不然让这种素质的人担任军官的话,整支队伍的水平都会迅速下降。 巢县,进入巢湖的河口处,一批批从四周山林上砍伐下来的木头通过水路运输到这里,然后在这里进行切割建造,而巢湖周边以及奉天军治下的稍微大一些的船只,都被收集到了一起,目前正在巢湖中供水师营使用。 太平府,马鞍山,江边处正有大批汉子拖着巨链铁索向当东方行进着,铁索一眼望不到头,这是奉天军在长江上横着的一道铁索,为的是组织东面清军的长江水师过来,同时,在铁索前后还都沉下了巨木,只留有一两条水道是安全的。 这能遏制大船的进入,打通奉天军江南江北土地的联系。 容保大军退到江宁,没有陆上军队的长江水师不敢轻易深入奉天军腹地,所以当奉天军将马鞍山段长江封锁完毕的时候,也没见着清军的水师。 不过,这可能也跟奉天军安在马鞍山上的几门大炮有关系。 虽然是从和州城以及当涂成上卸下来的几门老旧大炮,但是用来封锁江面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马鞍山这段长江比较狭窄,中间更是有一块江心洲,船只要经过此地必须走东西两条水道,而这两条水道的宽度只在两里左右。 而架设在马鞍山上的大炮,射程也就这个范围。 马鞍山的炮台和铁索建成后,朱朝先安心许多,没有大船过来,清军想携带辎重火炮就只能通过陆路,那样的话不仅会让行军速度大为减慢,也会让清军的补给线随时有被攻击的可能。 总而言之,马鞍山的防线出现,就意味着清军想进攻和州以及当涂,就得先拔掉马鞍山这个桥头堡。 只不过,这个桥头堡可是带刺的。 “这真是个好地方啊!” 长江防务事关奉天军能否立足,朱朝先对此非常重视,所以他亲自来到了马鞍山查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朱朝先为马鞍山的地形震惊了,这里依山傍水,长江从南向北经过此地,江水东侧有一南一北两座小山,中间一条雨山河穿过,向西距离长江不过几百米,这是天然建造坚城的地方。 朱朝先欣喜无比,他当即下令招募民夫在马鞍山修筑城池。 这当然不是原地起城,马鞍山东北角十里便有一慈湖镇,那里便有大量的建筑材料,可以直接拆掉运到马鞍山,至于当地百姓同意与否,就由不得他们了,朱朝先只能是调用奉天军一个营的士兵还有江南江北的民夫一起过来,给他们先修建好房屋,再行筑城。 与此同时,时间来到七月十八日的巢湖,朱移山和赵大山已经是奉命在巢湖里操练起水师来了,鉴于先前朱朝先斩杀姚立海一事的影响,巢湖周围有不少渔民加入到水师营中,水师营也顺势扩展到了两个营头,在这些当地渔民的带领下,奉天军水师的战斗力形成的速度颇快,进展非常顺利。 七月二十八日,徐州。 “儿郎们,上!攻城!首登城楼者赏银千两!城里的娘们随便挑!” 徐州,这座千年古城如今已经是被围的水泄不通了,单子卢骑在马上冲着前方的大军喊道,而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云龙山上,一发发炮声正断断续续的响起。 徐州西南门内的户部山上,亦有清军大炮反击,外城城墙上已经有单子卢军的人爬了上去,与清军刀剑相交厮杀起来,而这大军,说是军队实则就是一群群饿疯了的流民,在单子卢的裹挟威逼下,朝着单子卢口中粮仓满满,女人多多的徐州城前赴后继的扑去。 这是单子卢围攻徐州的第十天,徐州外城可以说眼看就要被他拿下,按理说徐州身为天下坚城,又处于交通要道粮食绝不短缺,区区十天不至于外城都被攻下,可单子卢的这个凤阳总兵不是白当的,他颇为熟悉清廷的运作以及绿营兵的士气跌涨。 在围攻徐州之前,单子卢便先行带兵连着攻克了萧县、砀山、丰县、沛县等徐北之地。 而后,从南北两个方向将徐州彻底围死,隔断其与外界的联系,河北山东有八卦教和清水教挡着,单子卢知道自己在短时间还是安全的,徐州为淮北重镇,拿下此地就意味着淮北千里大地再无坚城。 所以,他才敢放心大胆的围城。 以宿、泗之地十多万流民为炮灰,单子卢连着发动了十天的蚁附攻城。 在此之前,单子卢用了诸多手段,包括但不限于掘城墙,炮击,向城内投射尸体,夜袭,最后连着几天蚁附攻城才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战线拉到城墙根子下。 徐州外城,一辆由几十个人推着的大车朝徐州外城墙驶去,大车上蒙着牛皮湿棉被,上以房屋形式制造,擂木滚石砸在上面根本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特别还是在城墙四处受敌,防守力量严重不足的情况下,这辆大车很快就到了城墙下。 “轰!” 伴随着一声剧烈震动,大车不见踪影浓浓硝烟被微风吹的倾斜,爆炸地方砖石瓦片四处飞溅,周遭惨叫之声不绝于耳。 “快攻!” 单子卢脸上大喜,其实根本不用他说,便有一群早就等着的眼睛冒光的流民一拥而上,从被炸开的外城口子进入了里面。 而攻陷外城则还有内城,只不过单子卢的脸上再没有之前的略带焦急,反而放松了不少,他来过几次徐州,在攻灭驻泗州的徐州总兵部时,得到不少俘虏,这些人清楚内城的诸多防御缺陷,薄弱地点,而外城的陷落也会沉重打击内城守军的士气,到时候只要一鼓作气就能拿下徐州。 “称王称霸,未尝不可!” 黄昏下的云龙山下,单子卢颇怀野心的说道。 第69章 《简读小册》 马鞍山城堡开建之后,奉天军得到一息喘息机会,趁着这段时间,朱朝先也借着斩杀姚立海的势头,准备着手在奉天军以及下辖土地上开展教育普及。 奉天军如果仅仅只有少数军官识字,懂得武器天气地形对战争的影响,那和旧式军队毫无区别,而想从根本上提升一支军队的战斗力,就是提升士兵的基础素质,教育,便是最简单而行之有效的方法。 只是依旧用繁体字的话,教育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朱朝先找来戴震朱朝越等人,告知使用简化字进行教学。 此事戴震表示反对,他捋着下颚一撮胡子,表情微微不满。 往常如果其他事情朱朝先还是会很考虑戴震的意见的,但是这次,朱朝先只是呵呵一笑,便将目光投向朱朝越处。 朱朝越握拳笑道:“繁体之字费时费力徒耗笔墨,大哥要简化字体明镜绝对支持!” 而王念孙则看看戴震又看看朱朝越,缩起了脑袋。 “繁体之字晦涩难懂笔画众多,传于百姓用这种文字太过繁琐。” “杲溪先生,我觉得明镜所言很有道理,先生还是坚持方才所言吗?” 戴震哼哼笑了两声,不作表达。 “先生若不想作答,那此事我就交给明镜了?” 戴震闻言不置可否,只是哀叹一声:“将军如此所为,可是将士大夫推向了朝廷!” 朱朝先则反问:“我本自是义军,和士绅之流天然敌对,况乎先前和州乡绅本将只屠一户,其余和州乡绅愿意离去者未加阻拦,如此也不见有几人投靠我奉天军。” “先生不必再说了,你只需知我与古之义军首领大有不同即可,奉天军取代满清乃是上承天意下顺民心。” 含山,简化字体工作进行的很快,因为有朱朝先在所以没过几天便有一套简化版的通用字字典出现,而后,是简化字的印刷活字。 这两套东西一出,朱朝先就能在含山大批量的印刷简体字书籍,当然,首批印刷的还是朱朝越根据奉天军所需而编纂的《简读小册》,里面基本都是一些简单和常用的字词语句,用来给文盲用是最适合的。 巢县水军大营,赵大山拿着手上刚刚出库,甚至还散发着些许油墨香味的《简读小册》,兴致高涨。 他直接来到水军大营,让身后推着小推车的军士,将上面的册子一一分发给士兵,要知道这些可是他亲自跑去含山大营要的呢! 《简读小册》刚刚开始印刷,整个奉天军几千号人,想抢一套要费上不少力气。 “来来来!弟兄们一队一本啊!缺的先忍着要不借着看,等大将军那边印好了,俺再过去要!” 赵大山吆喝起来,巢湖水师两个营头还多的一千多人相继围拢了过来,他么许多都是江河边上的渔民汉子,在我大清,渔民是比农民还低级的存在,所以这一千多人里,识字的一个手掌都数得过来。 水军士卒们争先恐后的排好队,然后从赵大山手中接过薄薄的小册子。 其中,绝大多数人都是脸上露出欣喜表情,书籍和文字对他们来说根本就是可望不可及的东西,而今,自己竟然能够也有读书认字的机会了? “嘿,嘿嘿!这簿子,味道真稀罕!” “想不到俺老程也有看书儿认字的一天,哈哈!” “让我瞧瞧,让我瞧瞧!” “老子告诉你们,都小心些,谁要是把簿子弄破弄湿了,老子跟他玩儿命!” 赵大山看着大家高兴快乐的场景,心中也是跟着一起高兴起来,这一刻,他对大将军满怀敬佩,无他,只因大将军让自己和兄弟们读书认字,还给银子给粮食,分田地。 至于那被当众斩首的姚立海,赵大山只觉得有些可惜,那人他认识,也是个敢打敢杀的汉子,抢人女儿也只是为了娶亲结婚有个后,这放在以前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何况姚立海还给了银子。 赵大山没记错的话,姚立海今年都快三十的人了,还是光棍一条,如今又是参了军过着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指不定哪天就没了性命,难怪他这么急着要留个种了。 就在赵大山思绪万千的时候,忽然感觉到一道凌厉目光正在盯着自己,敏锐第七感一下发作,赵大山循着目光看去,与水师营统帅朱移山的目光对在了一起。 朱移山跨着步子走过来,看着一大车快被领完的册子和神色收敛的赵大山,面色阴沉起来。 “这水师营,是谁统帅的?” “莫非,是你赵大山不成?” 赵大山不敢说话,他退后两步,将分发册子的位子让了出来。 朱移山性格有些狭隘,容不得别人忤逆他的命令,这是赵大山入奉天军以来就知道的事情,只是让赵大山没想到的是,不过是分发一个《简读小册》,这种小事都能让朱移山心生不满,着实让赵大山心中生起一阵反感。 不过这股反感他只能压制下来,朱移山是大将军的义子,虽然能力可能没有其余两个将军强,但是地位却是最高的,纵然这次因为姚立海的事情被大将军斥责了一番,可依旧是他不能顶撞的。 “啐!” 朱移山心情很是差劲,姚立海的事情让他在军中威望尽失,如果他还有什么威望的话。 本想着依靠水师营在军中重拾威望,打出几场漂亮仗来,没想到一回营地,就看到水师营卒帅赵大山在给士兵分发《简读小册》,朱移山心中顿时升起一股厌恶。 本来他是负责水师营的,谁承想赵大山这厮临时插了一脚,导致现在水师营的卒帅是他,而自己则成了水师的统帅,这不成了光杆司令? 如果不是后续水师扩招,达到了两个营的规模,到底他赵大山是水师营的老大,还是自己是? “既然这么想发,那就发。” 冷冷的一句话留下,朱移山转身离开,没给赵大山任何的好脸色。 而周围的水师营官兵也纷纷让开一条道路给朱移山,目送他离开后,齐刷刷的目光看向赵大山。 “将军这么说了,你们还愣什么?过来!” 赵大山嘴角微微抽搐,深吸两口气喊道。 顷刻间,水师士卒发出一阵呐喊和欢呼。 第70章 胡家有女初长成 江河之畔,和州裕溪镇外。 远处打眼就看到三个骑手催马慢行而来,为首之人身形健壮,一身短打腰间两侧鼓鼓囊囊,一看就是藏了手铳。 “自打生在这大清盛世,某还是第一次这么放松。” 朱朝先来到这处河边,望着远处的大江,吐出一口浊气,感叹起来。 撩起下摆,朱朝先一屁股坐在河边,盯着河水出神。 见此情景朱朝越也神色飘忽,今年以来自己的经历可以说精彩无比,先是二十岁中举,而后举人被夺,至今日举起反旗竟是走上了一条反清复明的荆棘之路来。 “大哥早就准备起事了,以前还瞒着我作甚,明镜虽是读书人但可并非迂腐秀才” 听到朱朝越埋怨自己,朱朝先不由得笑了,指着他骂道:“若不是迂腐秀才,怎会为了一区区功名跳水自尽?” “大哥!嗨,到底是十余年辛苦钻研,一时冲昏了头脑罢了。” 两兄弟的对话让王念孙有些无语,他不知道为什么朱朝先要带上自己,在奉天军的这些日子,王念孙颇为痛苦,他父亲王安国是乾隆朝的名臣,官至吏部尚书这等要职,死时被乾隆帝赐白金五百治丧,谥文肃,这对于汉人大臣来说已经算得上是顶级的殊荣了。 而王念孙作为名臣之后,本来也是该继承父亲的蒙荫,进入官场的。 不过他现在正跟着戴震学习,谁承想就让奉天军俘虏了。 在奉天军待得时间越长,再回到朝廷受到的猜忌就越大,有时候王念孙甚至想着自己死了才好,这样就不用纠结那么多了。 他不敢对师父戴震为奉天军出谋划策多言,可对戴震身处贼营,还能处变不惊不为将来担忧很是惊诧。 谁知戴震只回了一句,就让王念孙哑口无言。 “若日思夜想能够离开贼营,为师与你一起想,沦落至此你我纵是回去也别想像以前那般了,朝廷最重名誉,你我师徒二人困于贼营不死,甘心苟活必遭天下人唾弃。为师看朱朝先有几分枭雄之色,所以才出言指点一二的。” 是啊! 朝廷最重名誉,如贼杀至,自刎而死必是忠烈,若困于贼营后,唾骂数日不食不饮令贼恼羞成怒折磨至死,更为朝廷敬佩,天下人敬仰。 可如果被贼擒住,别说为贼出谋划策了,只要是一日不死身上的污点便一日更浓,这种束缚和枷锁不仅是在女子身上,男人身上的,更盛! “窸窸窣窣!” 正当朱朝先怀古伤今时,不远处一处草丛发出窸窣之声,朱朝越眼神一变,就要从腰间掏出手铳来。 朱朝先抬手将他拦下,走过去问道:“这位姑娘,怎么一人在外?” 却见,河边芦苇丛中,钻出一个出水芙蓉般的女子,翘红小嘴,鹅蛋样儿的脸,脸蛋颇为饱满,一看便是富裕家庭的女儿。 “呀!你是何人?怎么闯进我家的地头?” 女子看到朱朝先,先是一惊,旋即质问起他来。 “哦?你家的地头?奉天军分发田地,你家在哪?能有这么多的地连着?” 女子这下愣住了,支支吾吾的讲不清楚,而后她一边挪着身子,一边骂道:“臭男人,占本小姐的便宜,呸!” 朱朝先心中有些无语,在大清见着像你这样的女子,真是少见无比,谁占谁便宜还不知道呢。 说着,她就又潜进水里,不见了踪影,过了一会儿就在不远处的桥头上看到女子。 “你跑什么?这里不是你家的地吗?” 朱朝先来兴趣了,追问道。 “你还说?要不是那什么姓朱的带着奉天军来,这里那里都是我家的地!现在好了” 噢,原来是个大家小姐,怪不得了。只不过她一个人在水里嬉戏,未免太过奔放了。 “有趣的女子,啧啧。” 那女人不过十六七岁的模样,在朱朝先眼里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罢了,方才出水的时候他也瞄了一眼,很平,跟水泥地一样。 “算了,走。” 刚才还不容易酝酿出来的心情让这人打散了,现在也没了继续感伤的兴趣,朱朝先拍拍屁股,起身走人。 裕溪镇,胡家。 当胡家大小姐从后门溜进来的时候,整个胡家的人都在等着她了。 “胡倚桑!” 女子愣在原地,脸上露出一抹苦涩,不过好在这场面她见识过很多次了,早就有了准备,乖乖跪好,胡倚桑放空大脑准备想一想西厢记的故事。 不用说,接下来肯定是一通教训了,胡倚桑撇了撇小嘴。 “桑儿!你怎么还跟以前一样?现在跟以前能比吗?咱们胡家成了这副样子,奉天军闹的厉害,你还不知收敛?嗯?” 胡倚桑嘟起嘴巴:“哪跟以前有什么区别嘛,人家也没怎么样,不就是出去玩玩而已,至于这么大声吗?” “你!你看看你养的女儿,十里八乡哪个不知道她站没站相坐没坐相,根本没个女儿家的模样!今年都十七了,还没有人来说亲!” 胡员外对着自己的正妻吹胡子瞪眼,他那叫一个气啊,要不是这个女儿是他唯一的骨肉,要不是这个女儿是他四十岁才有的,他怎会这么放纵? 本想着胡家家境摆在这,就算自家女儿没那么温柔贤惠,知书达理,但凭借胡家的底蕴,到底是能给这丫头找个门当户对的。 可是谁能想到会出奉天军这么一出? 作为留在和州的士绅之一,胡家选择了与奉天军合作,可这不能阻挡自家的田地被分掉大半的命运。 要不是他胡员外在和州做过武术教头,平日对百姓也还不错,胡家怕是要直接一落千丈。 这种艰危的情况下,胡倚桑这个丫头片子还给自己添乱,搞不好,惹出了什么麻烦可是要被杀头的! 奉天军不像朝廷那样讲情面,他在奉天军里也没有关系,一旦出事就是完蛋。 “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我胡家这次一定要挺过去,一定要挺过去啊!” 瞅着老头子的样子,胡倚桑心情有些复杂。 “奉天军” 她喃喃道。 第79章 玩不起 “呵,我看,是他高晋的兵?借着剿匪之名敛财收权,真有他的!” 尤拔世对自己联合彰宝会一起上书,都没能把高晋扳倒很不满,不过不满归不满,他倒是不敢正面违抗高晋的命令,叫着吴长涵到身边叮嘱几句后,便冷眼送走了高晋的人。 “听好了,到军中后你便如此行事,切记要保存实力” 吴长涵不住吞咽着口水,频频点头,尤拔世让他在高晋军中和奉天军对上的时候出工不出力,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要保住他的这五百兵丁就行,事后如果高晋要治他罪的话,自有尤拔世保着。 而这,其实正是吴长涵心里想的,去打奉天军本就不是个好差事,更何况他还是奉天军的卧底,要是战场上碰到了根本说不清楚,指不定就让朱朝先杀了,那才叫怨呢! “小的谢过大人,大人恩德,小的没齿难忘!” 吴长涵赶忙冲尤拔世跪下磕头,低声下气地说道。 见到吴长涵这般懂事,尤拔世嗯了两声,就让他起来了。 “不论朱贼灭与未灭,皇上眼里都容不得高晋和容保了,之后江南官场洗牌,本官保举你做个总兵还是绰绰有余的。” 总兵 吴长涵心里微微一颤,这两个字就跟烙印一样深深刻入他的心中。 “怪不得古人常从采石渡江,此地甚是险要,朱贼据此,难以攻克哇!” 容保脸色凝重地看着远处的马鞍山城,在围绕马鞍山一圈勘探完地形后,容保死了速攻的心。 可不能速攻更不能久围,前线这些士兵倒是能顶得住,可后方江南千万人的粮食从哪来? 一切,还得等高晋在江南募集银两士兵,以数倍乃是十倍的人数围困才行。 “将军大人,不如派属下带一支精兵渡江北上,袭击朱贼老巢,一旦攻下朱贼定然不战自溃!” 长江东畔,清军大营之中,京口副都统提议道。 渡江北击? 容保斜眼看了看京口副都统,脸上表情冷厉:“笑话!朱贼凶猛,我部兵马一旦分兵,即为贼得可乘之机!何况朱贼正等着我军北上,到时他若舍弃老巢,直扑江南,这个责任谁能承担?” 攻击奉天军老巢使龟缩在马鞍山这个龟壳里的奉天军做出改变,这个想法容保怎么会想不到?但是现在兵力不足,而且经过含山一战,容保对分兵有了后怕。 而且本就已经暗流涌动人人自危的江南,恐怕经不起奉天军这么一折腾,保不齐他这边刚一渡江北上,下一刻奉天军就打到江南去了,再想想江南的那些个官员,容保不禁浑身一哆嗦。 怕啊! 容保的三千清军是不敢围三千奉天军的,何况今个早上从上游传来了九江清军被奉天军火攻杀的大败的消息,容保立刻提高了警惕,从雨山河的河口处直接退到了江宁镇。 他就在这里等高晋,什么时候江南的兵和粮到了,容保再上去围。 江面被封锁,消息也难传过去,只能走宁国府或者庐州府绕路才能和安庆清军沟通,而这距离,一个来回是至少要两天的。 而对面的朱朝先,也趁着这个空档,和朱移山进行了联系,得知对方火攻大获全胜后喜不自胜,此战一出,西线便无须担心了,只需要瞅准了容保和高晋这两个货就行。 甚至,不需要出城作战,只要守住城池就是奉天军胜了。 江南千万人口,又是天下赋税大头,高晋打不通航道湖广的粮食进不来江南必乱。 甚至,这种情况下,朱朝先还有与高晋做交易的机会,比如用主动撤出马鞍山让出长江航道,换取一些粮食武器辎重之类的。 为了保住大清的钱袋子和自己的脑袋,高晋这样的人,答应的概率绝对不小。 苏州。 城内城外不复往日繁华,奉天军占据太平府和州,封锁长江的消息早就瞒不住了,而含山一战的结果让许多对奉天军不以为意的人大吃一惊,市面上日渐高涨的粮价也像撞钟似的,每日敲打在每个人的心头。 不约而同的,汉人对粮食的重视导致几乎每一个人都开始抢购粮食,而这一举动,又加剧了粮价的攀升。 “哎哎哎!都散了散了啊!今个的粮食卖光了,各位爷明个再来!” 城内的一处粮铺门口,店小二客客气气的冲等在门外排了老长队伍的众人说道,接着火烧屁股一般迅速关上大门,也不给其他的解释。 “哎?!这就关了?老子可是排了足足两个时辰的队,你告诉我没粮食了?骗鬼呢!快开门!” “哪家的老板,真有这不怕死的?东城豹的名号听过没?给爷开门,不然今个咋砸了你们的店!” “就是!清早我看的清楚,分明进了至少十大车的米!这才哪跟哪儿?” 粮铺里,店里的小二帮闲全都顶在了门后,一个个满头大汗的苦着脸,掌柜的则是捧着本子在店里来回渡步,急的跳脚。 “嗖!” 过了一会儿,眼看外面的人越来越多,从粮铺里射出一发炮仗来,紧接着就有一队绿营兵丁匆匆赶到,持着朴刀长枪驱散了人群。 “兵爷,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长毛贼丧尽天良啊,掘了黄河害的扬州多了上百万的流民,现在又不让湖广的粮食过来,这是要饿死我们啊!” 人群退散,粮铺掌柜好言好语给绿营兵头子塞了银子,叹道。 谁承想,银子递过去直接被退了回来。 “嘿嘿,往常这玩意爷最爱,可惜现在不同了,弟兄们都要吃饭,你这店里的粮食” 兵丁头目看着银子摇了摇头,转而指向粮铺。 “还有,什么时候是个头?这也说得准,不过我倒是能告诉你一句,上头马上就要招兵,说是不论如何也要把长毛给赶到江北去。” “瞅这样子,是真急眼了。” “嘶这样就好了” 山东,兖州城外,身穿铁甲的阿桂目光如炬,远处,是被白莲教占据的城池,而他身后是五千蒙古八旗和一万京营。 河北邯郸的八卦教主力已经被他击溃,本着兵贵神速的思想阿桂没有继续围剿八卦教,而是将这任务交给当地绿营以及京城后续部队,自己则直扑山东。 “将军!江宁的急报!” 九省通衢天下重镇的徐州被占后,南北陆上通道阻断,这封从江宁发来的急报上,也沾了血。 “一群废物!” 阿桂一眼扫过,脸色阴鸷起来,怒哼着。 把信件转给身旁的中年文士装扮男子,阿桂急抽马鞭说道:“速速解决战斗,如果白莲逆贼不出来,便分兵围困,主力南下直取徐州!” 文士乃是吴中七子之一的赵文哲,他看了书信后也是神色大震,微微颔首同意了阿桂的意见。 第82章 负伤 长江江畔,马鞍山小小一地,云集数万军队混战。 “轰!” 炮弹从数里之外的清军火炮阵地上飞射而来,稳稳的落在城墙上,顿时间碎石飞溅烟尘大起,城头的奉天军士兵纷纷缩在木棚下,木棚虽然阻挡不了炮弹,但是至少能够扛得住流矢和碎石,而在马鞍山城堡上空,几乎每一刻都有炮弹发射,凭借这种强大火力的压制,清军得以一一拔除奉天军布置在城外的障碍。 而城内的奉天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声,仅仅过去了两天,城外百米的堑沟和拒马就被清除出一条道路来,清军顺势推进过来,战斗也开始进入白热化。 “轰!给老子狠狠的轰!” 小山上,朱朝先指挥着山上的火炮进行反击,先前一直没有对敌展开轰击有两个原因,一是因为城内的炮弹数量就这么多,打一炮少一炮,二是因为清军的炮火压制太猛了,只要山上的炮台暴露位置一露头,必将迎来数倍于己方的炮火打击,很有可能仅有的几门炮就直接让对方给干趴下了。 只是,没有火炮支援的这些天,朱朝先明显感觉到了战斗的惨烈程度直线上升,而且昨天险些小山炮台让清军夺走,再不开炮这里就变成敌人的地盘了。 城外,正进行着人海冲锋的清军绿营本来在己方火炮支援下极为安全的进军,陡然听到来自正前方的炮声,不禁集体一顿。 而后,便看到天上飞来一枚枚炮弹,落在清军之中。 这一幕,也让容保没想到,这些天奉天军一炮未发,尽管清楚这其中肯定有猫腻,但他还是忍不住放松了警惕,如今这一炮,却是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他的心口。 “回击!既然敢露头,就得做好挨打的准备!就这样耗,把山上的门牙一颗颗给我敲掉,之后” 八月二十六日,小山血战。 略有稀疏的山坡上,朱朝先披着红氅皮甲,手持朴刀一马当先带着亲兵队杀在最前,在小山山脚已经堆积了一层又一层的尸体,其中既有清军也有奉天军的,为了争夺这一关键的地点,容保在城东南,城东城西各自发兵进攻牵制自己的兵力,而这些地方其实都是佯攻,清军真正的目标还是小山。 在这里,清军前后近十天的时间里死伤了数千人,而作为防守一方的奉天军也伤亡了千余人,不然,朱朝先这个奉天军的主帅也不会亲自领兵督战。 或者,这已经不是督战,而是投入了奉天军最后的力量守住这一阵地。 双手持刀,刀把上是粘稠的已经半凝固的血液,很不好受。 一刀劈在跟前一个窜出来,想用长枪捅自己的清军肩膀上,对方吃痛,哀嚎一声跪在了地上,但是手上的长枪却没有撒手,一个猛扎戳向朱朝先。 “狗东西,吃我一锤!” 一枪戳过,朱朝先背脊直冒冷汗,险之又险的避过要害,布满斑驳铁锈的枪头破开皮甲,插进了腹腔里。 而一旁猛然出现的刘能,则是趁着这时,一记小锤抡在了清军士兵的脑袋上,刹那间脑浆迸溅,朱朝先眼睛瞪得滚圆,满脑子一片空白,他低头看了看从腹前插入腰后破出的沾满了鲜血的枪头,上面如同豆腐渣一样的斑驳锈片让他呼吸急促起来,紧接着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刘能看到这一切,心急如焚,他直接一刀斩断枪杆,将朱朝先拖到后方:“给我顶上去,杀鞑子!杀!” 亲兵队看到朱朝先受伤倒地后,皆是汗毛竖立,嘶吼着领兵填补上缺口。 颠簸的山路上,朱朝先喘着粗气感到自己的肚子在漏风,他看的真切,那枪头上可是带着铁锈的。 破,破伤风 半路上的时候腹部的伤口就被堵上了,枪头没拿下,一直等到城中的大夫赶到才开始医治,而这会儿,朱朝先已经因为剧烈的疼痛和不停的失血逐渐昏迷过去了。 “什么?这都没拿下来?!” 雨山河畔,清军大营,容保眉毛倒吊,厉声喝问道。 在他跟前,是低头受着训斥的京口副都统,而一旁同坐的高晋则抬起手示意容保息怒。 “朱贼凶悍,此你我皆知矣,此番虽然没能攻克小山,但是前线可是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你是说朱朝先受伤?我看可不像!若真的受伤了,朱贼怎么还会打的这么猛,不该直作鸟兽散?” 容保一听,当即想到了京口副都统方才告诉他的,关于朱朝先在战斗中负伤的消息,眉头紧皱颇为怀疑的说道。 高晋一边扇着扇子一边问道:“作鸟兽散?他们往哪里散?” 往哪里散? 容保眼神凝重,眯起眼问道:“你是说,围三厥一,让贼人有逃命的地方,好让他们溃散?” 高晋一合扇子,脸上挂着笑容道:“便是如此!” “好!那就照高大人的意思办,朱贼这次,是插翅难逃了!” 吴长涵很紧张的将一封书信交给他的侄子,安抚对方道:“此信,一定要交给奉天军,切记不能暴露身份,就算被抓住了,也绝不能说是我让你去的,丘儿,此事事关重大,你可记住了?” “叔父,侄儿记住了!” “那就好,那就好,去!” 望着自家侄子消失在黑暗中,吴长涵心中微微有些安定了,他就知道,作为尤拔世的心腹,自家来到高晋和容保的地盘上,铁定没有好果子吃,果然,到地方没过多久,他和他的队伍就被派到了战斗最为激烈的小山下,进行攻山。 期间吴长涵费劲全力拖延,到今天也是彻底没办法了。 想到来之前尤拔世嘴上说的保存实力吴长涵就想骂娘,自家就这几百人,身处高晋容保的军营之中,违抗军令的下场可想而知。 保存实力?能保存个鬼! “希望传言不是真的,朱朝先,你要不干脆挂了,要不就给老子好好活着!” 搓着手掌,吴长涵眼神有些慌张,回头看了看,他便退了回去。 第87章 马括之死(下) 奉天军的回马枪杀了清军一个措手不及,特别是马括带着他的骑兵从后方的冲击,更是因为没人组织起有效的阵形进行防御,而显得威力惊人。 后有追兵前有强敌,在这种情况下清军阵形开始溃散,从后方开始一直向四周蔓延。 而在混战之中,不只是清军中的指挥官无法看清战场形势,被迫陷入各自为战的境地。 实则,奉天军也是一样。 尽管多一个朱朝先也并不会能搞清战场形势,但是朱朝先是主帅,他是这支队伍的主心骨,没有朱朝先站出来说话,而只是朱朝越和刘能,分量着实不够,如果不是马括在身后拼杀,朱朝越怕是控制不住军队的逃势。 清军如同洪水一般撞了上来,从马鞍山城中逃出的近两千奉天军皆是拼杀数次乃至十数次的老卒,深知如今退缩只有死路一条,何况马括再清军阵中不停传出的喊杀声也激励着他们。 队伍结成方阵,清军的冲击虽然说人数众多,但是一个面上的敌人也就那么些,再加上无人指挥,一波冲击后不仅没有得手,反而自己朝四周溃散而去。 这是前锋的情况,可至于后面的清军,就是另一种情况了。 长枪卷起,马括挺直身子冲敌人戳去,身边是陷入清军之中的奉天军将士。 “哒!” 长枪脱手,马括瞳孔紧缩,眼看着一柄长刀即将落下,他眼疾手快,朝旁边一滚,只不过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长刀带着千均重力劈在他的腿上,登时,右腿自膝盖骨以下被分成了两半。 血如泉涌,马括被一瞬间的极度疼痛杀的失了一秒钟的神,等他重新睁开眼睛时,身边已经跑过来几个亲兵,将他护在中间。 心神俱颤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断腿和正咕噜咕噜冒血的伤口,马括心如死灰。 身边亲兵拖起他突围撤退,一路却越杀越多,周遭清军像斗兽一样不断消耗着马括及其所部奉天军的锐气,直到耗尽。 望了一眼身边士卒,马括张开惨白嘴唇说道:“都自去突围求活!老子,就留在这里了。” “将军!” 马括平日对士卒最好,吃穿用度皆与手下一同,打仗冲锋更是事必躬亲,此时他重伤在身还让这些亲兵不必保护他各自逃命,身处这种绝境之下,围绕在马括身边的奉天军士卒无一不心中悲戚起来。 不过倒也不是他们不想逃,只是四周清军着实太多,他们这一千人扑进去容易,想再从容出来就难了。 当一支箭矢朝他急射而来的时候,马括一把将冲过来想要给自己挡箭的亲兵推开,惨笑一声直面锋芒。 “将军!” “咕噜噜” 血液带着泡沫从他的嘴里涌出,马括最后看了一眼朱朝先所在的奉天军主力方向。 大将军,应该安全了 “快去救马将军啊!” 刘能眼看着杀败了面前的清军,却发现远处一团清军将马括所部围在里面,正不断的发动着攻击,他怒吼道。 然而不仅是身边众人无人答话,勉强抗住清军冲击的奉天军将士也没了再战的能力,朱朝越拉住他:“马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我等还需要保护大将军,刘牙将,走!” 战场之上,清军分为三部,一部四处逃散一部围攻马括,最后一部则在高晋容保身边负责安全。 这种绝佳的追击时刻,奉天军却因为主帅不省人事,无人能拿定主意,加之士兵死伤惨重疲惫不堪,不仅没有追击,甚至连策应掩护马括突围都没有做,只是简单收拢一下部队,就掉头向当涂而去了。 九月二日,奉天军撤入太平府府治当涂城中。 当朱朝先再度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大战之后的次日了。 清军经过短暂的溃败后,就被容保重新集结,目前正在当涂城外二十里休整。 得知这些情况后,朱朝先稍稍安心一些,马鞍山距离南京太近,自己低估了高晋为拔除这颗钉子的决心。 不过一切都还能接受,至少队伍逃出来了,虽然之后还要面临如何过江这个问题,但至少从马鞍山那个死地中挣扎求活成功,这就足够了。 只是 “马括呢?他怎么没在?” 昏暗灯光下,面对朱朝先的质问朱朝越刘能以及朱移山等人不知该如何作答,一阵沉默声中,朱朝先大致猜到了马括的情况。 “马括” 痛失一员大将,朱朝先闭上眼睛吐出一口长气,不出所料的话,奉天军在当涂城也仅仅只能休息这一晚了,明天就必须得启程,趁着清军还没完成合围之前杀出去。 清廷的长江水师已经封锁江面,倒不是说江面被封锁就不能过江了,长江是天险不假,可那是建立在敌人在淮河以北的情况下,一旦敌人在淮河以南,甚至就在长江边上,长江将不再是天险。 因为,这是一条长数万里的河流,其间适合穿过的渡口数不胜数,所以奉天军是能在长江水师封锁江面的情况下渡江北还的。 只不过,这是建立在身后没有敌人追击,时刻给长江水师提供己方方位的情况下。 当涂。 夜色寂寥。 城内的居民很少有能安心睡着的,奉天军与清军的战斗在这片土地上持续了一个多月,如今奉天军匆匆从马鞍山撤出,来到当涂,而清军则紧随其后收拢大军,看样子是不打算放过奉天军的。 不管打下去谁胜谁负,他们都不会好过,奉天军硬要守城,日子定然更苦,奉天军若弃城而走定然是最好的结果。 “朝廷大军来到,我看朱朝先大势已去,咱们” “你想清楚了,姓朱的可不是好相与的,手段狠辣,现在他们还在城里,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我家小怎么办?” “唉,也是!” “先看着,可若是朱朝先临走撕破脸抢我们怎么办?” “父亲,我不剪头发!” “你!可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以为朝廷军队就是那么好的?到时候进了城必定大掠,我们胡家虽然是士绅,但这等兵祸岂是儿戏?!” “你们还愣着干嘛?把小姐的长发剪了!” “平日不最烦这一头青丝了吗?今个为父就成全你,哼!” 胡倚桑看着身边苦着脸朝自己逼近的家丁,小脸上满是惊慌,她眼疾手快,趁着还没被制住,从裙摆下摸出一把匕首,当即横在了自己脖子上。 “父亲要是要女儿的头发,女儿就一刀下去,让父亲再见不到我!” 她是个泼辣性子,这般要挟她爹不仅是反抗,也确实是不想自己的头发被剪掉,虽然平日嘴上总说自己若是个男的就好了,但会胡倚桑比谁都清楚,她生下来就是个女儿家,在这大清朝廷下嫁人是不可避免的。 如今能依着自己的想法活到十七岁,还能习得拳脚功夫已经比许多同时期的女性要幸福许多了。 “老爷,至于如此吗?官军又不是土匪,何况我们家也不是平头百姓,到时候使些银子的事情罢了,桑儿的头发怎能轻易剪掉?” 胡员外看了看宁死不屈的胡倚桑,又看了看身边的妻子,叹了口气。 “希望如此,我们是士绅,朝廷大军不至于对我们无礼的” 第89章 清君侧 “朱将军,你这是干什么?” 当袁飞龙和赵大山被朱移山叫到帐内的时候,两人皆看向主座上抱剑而坐的朱移山,袁飞龙率先问道。 “父亲有伤在身,我看戴震那老贼给父亲的计策不仅不是生路,反而是将我们奉天军引向绝路!” 袁飞龙闻言面色岿然不动,目光朝身旁一瞥,与赵大山对视了一眼。 朱移山没注意到他们的动作,而是眼神直视前方,咬牙切齿的说道。 “现在鞑子兵就在后面,如果放任戴震老贼蛊惑父亲,奉天军必亡!” 说到这里,朱移山抬头看着两人:“我意诛杀戴震,救亡图存!两位可愿随我一同?” 赵大山一听这话虽然先前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想,但还是忍不住咕噜一口唾沫下肚,身子一颤。 袁飞龙却是神色平静,呵呵一笑问道:“大将军不知此事?” 朱移山眉目一凝,语言有些支吾:“这就是父亲嘱托我的,袁卒帅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将军何时行事?” 袁飞龙这么果断的回答反倒让朱移山有些吃惊,他微微愣神,旋即说道:“我已集结好了士卒,午时三刻就动手!” “谨遵将军之命!” 看了看神色平常的袁飞龙这般言语,赵大山一时之间颇为不解,直到察觉到了朱移山灼灼目光盯着自己,才只能硬着头皮敷衍说道。 “谨遵将军之命!” 待到两人出了营帐,准备回到召集自己部众的时候,赵大山眼睛一瞥,看到了在朱移山帐外的几个人影。 他脚步一顿,心脏狂跳,而紧接着便有一双粗糙大手将他紧紧抓住。 “别回头,继续走!” 回到自己的营内,赵大山才放松下来,他一把抹去下巴上的汗水,问道:“袁大哥,朱移山他要造反!” “我知道,不过这小子还是太嫩了,他要耍咱们就陪他,想必大将军也知道他要反了,等着看戏就是。” 袁飞龙拍了拍赵大山的肩膀,一边穿戴着甲胄一边说道。 赵大山听完愣神片刻,疑惑地问道:“他怎么敢做这种事情?他可是大将军的义子啊!” “义子?” 袁飞龙笑了,他拔出朴刀试了试锋芒:“他如果聪明的话就不会这么做了,大将军拿他当义子,你看看朱移山当自己是什么了?” “桀骜不驯,目中无人,他这样的人,在哪里都是要反的,天生的反骨仔。” “队,队正,咱们这是去干嘛?” “唔,上头说是要把戴老贼抓住沉江,说都是那老贼害的咱们走到如今这步,他是鞑子的奸细!” “哪个上头?” “朱将军罢。” 水师营营地中,大半夜被召集起来的士兵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而当朱移山出现并告知他们要去做的事情时,大部分人都一脸惊慌,即使戴震在他们心中的形象并不佳,可前去朱朝先身边抓捕戴震依旧是一件不容易做到的事情。 “将军!赵大山和袁飞龙来了!” 正视图安抚低下部众的朱移山陡然听到这个消息,精神一振。 他连忙朝远处看去,果然有大批人马朝自己这里赶来。 只要得到了这两人的支持,水师营就能被他朱移山掌控,到时候击杀戴震,控制朱朝先,奉天军就能为自己所有了! 抱着如此想法,朱移山等待着两人的到来。 然而,最终等到的竟然是手持火枪长刀,将他和手下两百多人包围的情况。 “他们干什么?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啊!难道是大将军来了吗?” “俺们都是忠于大将军的!俺们都是忠于大将军的!” 被朱移山召集的士兵见状纷纷跪地举手,高呼自己并非是朱移山的同党。 而朱移山本人,已经是一脸煞白地看着从人群中走出的赵大山和袁飞龙两人了。 “你们,骗我!” 袁飞龙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忍不住大笑了起来。 然后,对着朱移山说道:“你是自己去向大将军谢罪,还是我绑你去?” “杲溪先生,看来这上策行不通了。” 看着眼前被五花大绑的朱移山,朱朝先表情平静地说道。 “上策虽然最好,但同样风险也大,朝廷派了阿桂南下剿匪,此人统兵多年是一员悍将,如今应该已经到了徐州左近,推算下来的话,如果大将军进入江南,势必会与此人撞上。” 阿桂 在自己脑海中搜索着有关此人的记忆,确实,这是一个猛将,江南繁华不假,可也蕴藏着危机,如今自己位于博望,高晋也猜自己会向东而去,正好反其道而行之,掉头向西方能化解危局。 只是,朱移山该如何处置? 大帐内,朱朝越,戴震,刘能,袁飞龙,赵大山皆看向朱朝先,等着他的命令。 朱朝先扫视一圈,最后下了决定。 “朱移山,我以重担与你,收你为义子,你却不知感恩,打骂士卒目无王法,如今还想鼓动士卒反叛,纵然天理也难容。” “念在这些年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便留你一个全尸。” 话音刚落,朱朝先就冲刘能点了点头:“拖下去。” 做完这一切,当朱移山被拖出帐内的时候,其余众人才齐声开口。 “大将军英明!” 呵,英明? 朱朝先喉头耸动一下,这一次如果能逃出生天,今后自己便得多加小心了,随着队伍的发展,内部的各个派别,小山头都随之出现,如果不能权衡利弊平衡这些人,势必会引起动乱。 九月初的江南,混乱终于消失。 从徐州一路南下的阿桂大军也抵达了扬州,黄河大堤的洪水已经消退,虽然决堤的口子还没堵上,但是水流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原本的黄河入海口是在阜宁以东大约七十里。 而现在,经过了两个月的泛滥,黄河终于再次稳定下来,在阜宁以南约百里的盐城附近,夺盐河河道入海。 因为盐河河道狭窄,所以在上游射阳湖、高邮湖、洪泽湖一带因黄河水而连在一起的大湖,迟迟没有消退,反而有稳固下来的趋势。 而当地政府最先做的事情不是调急民夫堵住黄河缺口,反而是在新的大湖中开辟运河航道,力图尽早打通运河,与北方连接。 第90章 胡家女 入夜,当涂。 作为太平府府治,这里还是很繁华的,即使对于来自江南的绿营兵来说也是如此。 大军入城,从江南出发以来,这些清军都是在野地里宿营,一个月左右的战斗让这些绿营兵宛如久旱甚至龟裂的土地,而当涂城中的一切,就像天降的甘露,被他们肆意的吸收。 至于这支军队的统帅,则没有任何理由制止他们。 因为,他根本发放不出足够的赏银来给这些打了胜仗的绿营兵,如果再制止他们劫掠城池的行为的话,保不齐就会发声兵变。 高晋,不能容忍这种事情发生,虽然奉天军已经损失惨重,但是仍旧保有一定数量的军队,而且还在江南。 现在第一个目标拔出奉天军在江南的要塞,打通长江航道已经实现了,下一步就是将滞留在江南的奉天军全数消灭,如果不行,驱赶到江北也不失为一个选择。 要做到这一切,手头这些大头兵的需求必须满足,在没有银子发放给他们充当赏银的情况下,放任劫掠城市就是唯一的选择了。 何况,这城里的百姓基本都剪了辫子,不再是我大清国民,莫说是抢了,就是杀了也不会有人说什么,乱世用重典嘛,对付支持反贼的百姓必须下重手,这样才能震慑那些心存二意的人。 当涂城中,太平府知府衙门,高晋和容保心安理得的想着,陡然听到外面突然响起的一道凄惨叫声,高晋眉头一皱,招招手,便有一队江南乐人步入其中,施施然地奏起了江南小曲。 “哐!” “哐哐!” “快些开门!不要惹急了爷爷们!” 门外,绿营兵叫嚣的声音传进院子里,胡员外深呼吸两口气,舔了舔嘴唇命人将门打开。 而在这时,胡家大小姐胡倚桑却阻止了家丁开门的举动:“爹,不能开!” “你懂什么!朝廷大军入城搜查反贼余孽,我胡家身为乡绅,自应当为朝廷做表率,开门!” 胡员外怒了,这个丫头平日胡闹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爹!” “吱呀!” 当绿营兵进入院子的时候,胡倚桑已经被家丁拖到了后院,和家里的女眷待在一起,唯有在这里她们才能得到安全。 “娘!爹爹怎么能让朝廷的兵进来?” “丫头,现在不是你爹让不让的事情了,没听他们打门有多凶吗?不让他们进来能行吗?” 胡倚桑不满道:“咱们家不是和江宁城的官有关系吗?他们还敢硬闯不成?” “唉,这种时候你就不要瞎操心了,老实的待着别给你爹闯祸就好。” “” 前院不时传来打砸和怪叫声,后院的女眷们纷纷缩在一起,期期艾艾地祈祷起来。 胡倚桑看着站在后院门口的十几个手持棍棒的家丁,起身朝他们走去。 “小姐,你不能” “让开,没听见外面出事了吗?我去看看,就看看还不行吗?” “可是老爷说” 刹那间,一声惨叫响起,前院顿时出现喊叫和刀剑碰撞之声,胡倚桑坐不住了,拨开家丁抽出腰间软剑就迈着快步进入前院,在她身后十几个家丁面面相觑,留下两人看守后院后其余人等也都握紧棍棒跟了上去。 “狗日的老贼,藏了这么多银子不交?给老子去死!” 挤在院子里的几十个绿营兵纷纷大笑起来,而领头的一个把总则将手上不停滴血的朴刀一扔,从捂着脖子血流不止跪在地上的胡员外身上,摸索片刻。 然后,就抓出来一把银票,大喜着朝身后手下挥舞起来。 “该死的官差!” 见到这一幕,胡倚桑当即眼睛红了,她脚步飞快,十几年的武艺底子摆在这里,加之她身为女子体态轻盈速度很快,在绿营兵还没反应过来之前,一手软件猛地一甩,正在炫耀的把总脖子瞬间就出现了一道血线。 “唔!咳吭!啊!” 把总回头,捂着脖子想要说话,却被不停涌出的血沫扼住了脖子。 “臭娘们!敢杀官兵!” 眼看自己老大被杀,把总的二十多个绿营兵又惊又怒,各自扬起朴刀朝胡家人冲来。 然而下一刻,随着胡倚桑一声厉喝,左右前后就冲出一群手持抢棒的胡家子弟。 “嗒!” 院门关闭,院内响起阵阵惨叫。 看着周围的胡家子弟,以及跪在自己身边的胡倚桑,胡员外叹了一口带着颤音的气。 “牧显,带着倚桑赶紧走!” 本以为胡家士绅身份摆在这里,自己再使些银子就能度过这次难关,没想到江南来的官兵根本不吃这套,他只是怠慢片刻,就被一刀要了半条命。 如今杀了官兵,想全身而退已然是不可能了,将胡倚桑表格苏牧显呼到身畔,对其耳语片刻后,苏牧显便满脸悲戚的起身,冲他拱手,而后带着胡家子弟和家丁最后诀别,接着匆匆隐入夜色之中。 听着胡倚桑越来越远的呼声,胡员外总算释然般的闭上了眼睛。 “大人,兵士们在城内有些太过胡作非为,本地的士绅已经联名前来请大人约束部曲了。” “士绅?什么士绅?当涂城中的士绅不是早都被反贼杀了吗?” 知府衙门,高晋眼神冷漠,搞笑!剪了辫子的士绅也敢说自己是士绅? 何况约束那些大头兵,谁来发他们银子?没银子拿什么去约束他们? 拿命? 当涂城,通往城外姑溪河的水道,胡家子弟和家丁共计一百多人涉水穿过水道,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次日一早,当胡家众人浑身湿漉漉地在长江北岸裕溪口登陆的时候,他们已然是惊讶的发现,长江北岸的奉天军地盘,也被得知奉天军大败的清军庐州、滁州等绿营出兵占据。 含山、和州等城的奉天军本就不多,如今又传来这种消息,城内顿时人心大乱,也相继陷落。 所以,对于胡家这一百多号人来说,杀了官兵的他们可以说上天无路下地无门。 “倚桑。” 如今二十二岁的苏牧显将目光眺向不远处的裕溪镇,转头对胡倚桑说道:“咱们杀了官兵,朝廷肯定会追捕我等,现在我们就一百多号人,手头既无兵器也无马匹,不如回乡召集父老,反抗朝廷!” “朝廷官兵什么货色你也知道,父老肯定是支持我们的。” 身为胡苏两家这一代最为优秀的人才,苏牧显的眼光还是长远的,而其本人强大的武力和特殊的身份也让胡家子弟无一不服从,胡倚桑失神片刻,听完苏牧显的想法,跟着点了点头。 苏牧显得到胡倚桑的认可,当即便招呼人手先去裕溪镇打探消息,之后再做准备。 第91章 穷寇 博望镇,在这里休整了两天,在得知高晋准备启程派兵追击自己之后,朱朝先下令全军东进。 没错,是全军东进。 溧水县。 县令在昨天就接到了奉天军驻扎博望镇的消息,已经通知周围士绅进县城避祸,但是消息传递和收拾东西都需要时间,而当大部分士绅还没进入县城避祸的时候,奉天军就到了。 不过让溧水县令松一口气的是,奉天军只是在溧水周围抢了一部分大户的粮食,甚至没有停留一天,匆匆就离开了。 “想必是总督大人在后面率大军急追!” 溧水县城城墙上,县令和一众士绅万幸的说道。 而事实也如他们所说,在奉天军从溧水离开两天后,清军大部追击至此。 这个速度着实让溧水士绅大跌眼镜,然而他们却不敢多言半分,反而在朝廷大军过境的时候,殷勤的奉上酒肉茶水,生怕惹得这些兵爷生气。 “部队行军怎么如此之慢?” 高晋面色阴冷,显然对这只有一百来里的路却走了将近三天时间很是不满。 容保也是神情严肃起来,奉天军这样子显然是奔着江南去的,而那里的兵都被调到这里了,一旦奉天军闯入江南,虽然最后肯定难逃被剿灭的命运,但是他们两个也别想好过了。 江南,朝廷赋税重地,文风昌盛,朝堂上的官得有三分之一是出自这里。 “这帮杀才,只知道要钱要钱!看来本官不杀几个出头鸟他们还能反了天了!” 容保闻言,却是摇了摇头:“高大人,不如咱们” 溧水以东,便是茅山地区,这里是江苏仅有的几片丘陵之一,当然,在江苏这种地方,就别想有多高的山了,茅山最高峰丫鬟山才不过四百一十米,所以行起军来倒也顺畅。 至于江南的遍地水网,对出身全是江苏、安徽地区的奉天军来说也不算事,唯有江南湿热才对奉天军造成影响,还偏偏如今已经进入了九月,初秋时节,正是行军打仗的好时候。 旧县河流域,一支约莫两千余人的队伍自西北向东南顺着河道前进着,沿途经过的地区基本看不见什么人影了,即使村庄镇子也是如临大敌,只要从前面探路斥候口中得知遇到的是守备森严的大镇,朱朝先便下令直接过去,不做停留。 江南不愧为大清的要害,这里不仅商业发达,同时人口也是多的离谱。 即便是较为偏僻的溧阳县上兴埠,人口也达到了两千户上万人左右,这对于朱朝先来说自然是清楚的,他行商多年来往江南次数不下二十次,知晓江南江北宛如天壤之别。 可对奉天军将士来说,江南的繁华简直超乎他们的想象。 不过身后有清军一直追着,朱朝先也没机会让他们停下来好生休整一番,在溧水那次抢了些大户的粮食后,做的就是逼近苏州府的准备。 只有这样,才能让江南的士绅炸毛,才能让高晋容保坐不住,才能让他们把大军调过来。 溧阳。 奉天军以一天八十里的速度急行军,自溧水离开之后,仅仅用了一天半就抵达了一百二十里之外的溧阳,虽然中间翻有茅山阻挡,但是同样翻过之后就有旧县河,胥河,昆仑河组成的荆溪流域作为快车道。 所以当上兴埠的人惊呼奉天军来了之后的傍晚,奉天军就抵达了溧阳城下。 “斥候探报,溧阳县城拢共就百十人守城,根本没有绿营。” 朱朝先的伤好了很多,至少能够自行行走一阵而不至于跌倒在地了。 而抵达溧阳县以西十里地的时候,他就得到了刘能的报告。 “速攻,溧阳是交通要道,不攻城高晋没有压力。” “咱们,也太需要一场休息了。” 朱朝先下令完毕,赵大山、刘能、袁飞龙纷纷领命,开始召集各自部众准备攻城。 “占据溧阳,进可拿下荆溪进入太湖,威逼苏州,退可向南遁入山区,逃出生天。” 听着朱朝越的喃喃自语,朱朝先笑了两声,冲他说道:“明镜,你准备一下,明天可以带人去周围村镇诛杀地主,招募士兵了。” “明天?” “嗯,溧阳一夜就能攻下。” 溧阳城头。 本县的捕头带着几十个捕快并城里的帮闲白丁,一共不到两百人守在城头上,而远处是步步紧逼过来的大军。 “放,放箭!” 敌人还没到,就听见一道声音嚷嚷起来,捕头惊怒无比,回头一看,却发现溧阳县令已经带着县衙一众班底上了城墙,而放箭的命令正是出自于县令之口。 “不过是朱贼小股部队袭扰罢了!总督大人和将军大人的大军正在追击,何况前两天他们还在溧水,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我溧阳县内?” “打退这股贼兵!” 早就紧张无比的捕快和帮闲们哪里分辨是谁下的命令,听到有人喊放箭之后,手里的弓箭火枪就全都招呼了出去。 而后,盯着黑乎乎的夜色看了足足十几个呼吸,最后听到看到城下传来回击,枪声不绝之后,才开始手忙脚乱的装弹。 而他们慌乱的装完弹药后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冒头的机会了。 只能是躲在女墙后把枪伸出去打了就缩回来,这样的攻击自然毫无准头,十枪能有一枪打中人就算幸运的了。 “轰!轰!” 更要命的是,他们竟然在城墙后听到了大炮的声音! 这哪里是什么小股部队,这分明就是奉天军的主力! “哎呦!” 溧阳县令被这巨声吓了一跳,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头顶的花翎顶戴都歪了。 匆匆扶正后,溧阳县令直接就在地上下令:“炮!炮呢!咱们的炮是摆设吗?!” 听到他这么一说,所有人都想到了,对啊!溧水县城也是有炮的! 黑夜中,周涛竖起大拇指,计算着身前大炮和远处目标之间的距离,不断命令调整这奉天军仅有的二十门佛朗机炮的位置后。 他下令。 “开炮!” 第92章 疲师不可追 溧阳县是有炮,不过仅有的四门大炮早就堆灰多年,根本没人会用了。 而就在溧阳捕快们对着大炮急的直跺脚的时候,城下却是发来了隆隆的炮声。 目标,自然是溧阳县城大炮所在的位置。 趁着天色还没完全黑透的最后一点天光,在火炮的掩护之下,吴长涵、赵大山接连发起冲锋。 一路如入无人之境,头顶甚至连弓箭和枪弹都少的可怜。 两个营一千奉天军行至城下,云梯搭上城墙,直接就登上了城墙。 而在城墙上,两百余名守军稀稀拉拉的分散着,根本阻挡不了这种攻击,一即交战,立刻就转头逃跑了,来不及逃的则咣当一声扔下手中武器,跪地匍匐投降。 城内,是三四千户人家,此时皆紧闭门窗大气不敢喘一声。 “哐哐!” “开门!奉天军搜查鞑子,不从者一律格杀勿论!” 类似的声音在城中到处都是,奉天军入城的速度极快,当天夜里,就将溧阳县内,两万余人全部统计了个遍,最后得出男丁万余。 朱朝先下令,将城中上至六十岁下至十五岁的男丁全数编入军中,这些人中除了少数被吸纳进奉天军内,其余的全部担任辅兵,当然,也可以叫做炮灰。 两千多不到三千人的部队太少太少,不说和清军交战了,就是分散下去到村镇上搜刮粮食打击地主都显得有些虚。 而对如今失去地盘,转为流动作战的奉天军来说,唯有参考之前一千多年间的老前辈们的做法,才能继续走下去。 溧阳县,周城埠。 “长毛贼来了!” 埠上,大户们的家丁组成的乡勇纷纷紧张起来,昨天晚上他们便得知了奉天军攻城的消息,事实上在攻城的时候,县城周围隐藏着不少周边村镇的眼线,他们在看到县城被攻破后匆匆回到各自的村镇,向当地士绅报告情况。 本以为奉天军只是过境而已,谁能想到奉天军一夜就把县城打下来了? 埠子周围,紧要地方已经用木头石头垒成了围墙,而埠内的街道上除了脸上带着焦急神色的男人之外,女人小孩老人统统躲在了屋子里不敢出来。 大批的男人聚集在街道上只是为了看看情况,而守卫埠子最关键的几百号各家家丁则是缩在围墙后人手一根烟枪,唧唧的抽着土烟缓解压力。 街道尽头的一个棚子下,埠上最有权势的几家老爷坐在一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唯有愁眉相对。 “怎么办?跑?” “跑?女眷扔了还是地契银子扔了?” “长毛贼的手段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跑留下来让人灭门不成?” “不要急!戴东原不是在奉天军中吗?我们几家联名请他出来,交些银子应该能保全身家。” “戴东原?朝廷不是说他已经死在扬州了吗?” “何况,朝廷大军马上杀到,我们几家手头也有几百壮丁,据埠死守,等待朝廷军队到了就是!” 几家老爷坐在棚子下,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也不忘饮茶。 “朝廷你也信?喏,奉天军的兵可是比朝廷的兵先到了。” 溧阳,散出去收集粮食的队伍相继回来报告。 除了小村小镇之外,溧阳县下属的上兴埠,周城埠,社渚镇等,皆对奉天军持敌意态度,这些村镇少则几千人多则上万,各自的武装力量也在几百人左右。 往常来说这些人根本不是奉天军的对手,当地士绅也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但是现在高晋容保的大军就在身后,他们才敢抗拒奉天军。 “诸位,看来得打一场仗了。” 朱朝先凝视着朱朝越递上来的报告,上面是奉天军现在的兵力及武器装备等信息,显然,和一个月前相比,现在奉天军真的有股子流寇味了,至少这破烂的装备几乎已经没有之前那样同等兵力下碾压朝廷军队的质量了。 “传令下去,杀鸡宰羊,让兄弟们吃顿好的,马上要打仗了。” 江南富庶,不在这里进行补给和休整就妄想穿过皖南山区转进的话,就是痴心妄想。 “大将军要在这里跟鞑子打?” “将士疲惫啊大将军!” 说话的是吴长涵和赵大山,在马括身死朱移山被处斩之后,奉天军的高层出现了空缺,于是吴长涵、赵大山、袁飞龙三人顺理成章的进入高层。 “将士疲惫就不能打了?越是这时候越要打一场仗提升士气!从马鞍山出逃以来,我军一直被高晋撵着,片刻歇息都不行,这样的队伍能进山吗?能撑到过江的时候吗?” 朱朝先环视一圈,说道:“今夜吃好喝好,明天召集全军将士,我亲自训话,势必要在溧阳给高晋、容保一记重拳,让他们缩回江宁王八壳!” 九月十日,溧阳。 清军先头部队出现在溧阳县城外,而大股部队则在城西十里处扎营。 “朱朝先怎么停下来不走了?” “看样子,是要在这里跟咱们打一场。” “噢?好哇!正愁要追到猴年马月呢,他肯打那是再好不过了!” 清军大营里,高晋为朱朝先要与他决战的态势高兴无比。 毕竟打完之后不管死伤多少,都能将这大军解散,只以江宁绿营就能对付奉天军残部了,一万多大军就像一个吞金兽,无时无刻不让高晋的心流血。 不过现在这一切都要结束了,朱朝先小儿逃到江南像个无头苍蝇一样乱窜,终于是发现了问题所在,不得不停下来和自己决战。 江南是富庶不假,但同样作为士绅的大本营,这里的士绅地主势力极为强大,随便一个镇子的乡绅们都能拉出几百上千人马,而且只要舍得花钱,人人都能给装备上火枪甚至小炮。 奉天军敢进入江南,就将陷入四面皆敌的局面。 “传我命令,大军前进!消灭朱贼!” 九月十日,清军主力开过溧阳城,向在城南戴埠以北的奉天军开始了进攻。 艳阳西北,旌旗密布,隆隆号角声绵延数里,两军的斥候交战几番之后,大战正式开始。 第93章 偷袭 战场地形为北有荆溪,南有丘陵的河岸田地。 清军速度不快,一万五千人分为三部分,三千骑兵沿着荆溪河岸稳步前进,而八千绿营步兵则作为进攻的主力,向着背靠荆南山面向西方的奉天军挺进,最后留有四千人作为预备队,被高晋稳稳的捏在了手里。 这四千人当然就是江宁的驻防八旗和绿营以及他高晋的督标,而那些冲上前去送死的自然就是江南那些不听话的绿营了。 对于高晋的这种安排,容保以及一众将领没有任何反对,反倒是底下的大头兵怨言颇多。 “该死的!让咱们上去送死不说,还不给赏银,五分钱的银子,我啐!打发叫花子呢!” “在那当涂,也没抢个舒服,就不到十万人的小城,咱们快两万号人进去,两天够抢个甚的!” “干他娘的!要我说,就这样一直撵着姓朱的就是了,姓朱的抢完咱们进城再抢一遍,不然银子难道从天上掉下来?” “都闭嘴!胆敢退者斩立决!” 八千绿营组成的主力中,来自江宁的驻防八旗骑着马在队伍中来回吆喝,不时将手上的鞭子挥出,厉声呵斥着这些绿营兵。 与此同时,阵地上空号角声不断吹着,清军发起了进攻。 “轰!” “轰!” 炮声开始响彻,杂乱无章的炮弹四处飞溅,绿营兵待在阵地上等待炮火攻击完,再行冲锋。 炮声轰隆,人数看似庞大但实则大部分都是裹挟而来的百姓的奉天军遭受几轮炮击后,开始后退。 甚至,后退的奉天军阵形都显得杂乱无章,隐隐有种溃败的感觉。 看到这一幕,原本经过劳师远征而感到疲惫异常的绿营兵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抬腿开冲。 然而和奉天军交手多次的高晋与容保两人变精了不少,奉天军如此轻易的退却让两人很是警觉。 “传本将令!不准追击!” 和高晋对视一眼后,容保旋即下令,片刻时间容保和高晋所在的中军大营便传出鸣金之声,而旗手也向前方使劲挥舞旗帜,另有几匹快马朝前军疾驰而去。 主攻八千绿营的追击被叫停了,负责统帅前军的京口副都统被容保叫到中军训斥一番,而后,他便回到了前军。 收拢完备军队,整齐队形之后,京口副都统将带头追击的绿营兵拉出来就地斩首,以正视听。 这本没什么毛病,军队之中不听号令而随意出击是可以直接斩立决的。 不过清军之中微妙的气氛变化却是没人意识到,这一番斩首加严令禁止追击的命令严重打击了清军的士气。 统帅和负责统帅安全的都是江宁方面的人,而作为送死主力的则是江南各镇州府绿营,可以说高晋和容保以及他们麾下的八旗对这些绿营毫无怜悯之心,甚至高晋还巴不得这些绿营兵打完奉天军就挂,那样的话只需要出一份不多的抚恤银就行了,而不至于无法节制这些绿营劫掠地方,招致自己在朝堂的被动。 “行军打仗,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我看这容保用兵还不及明镜,哈哈!” 已经撤至荆南山的朱朝先从吴长涵口中得知前线战况后,放松了不少,向身边众人笑着说道。 朱朝越闻言一怔,跟着笑了起来。 “赈灾扬州流民必定花去了高晋手头银子,不然追我这支残寇,不至于从当涂到溧水,要走三天,必定是没有赏银发下,军队无心。”朱朝先续又说道,根据他和朱朝越以及戴震的分析,以退为进消磨清军军心,而后发起一举猛攻是最好的策略。 而现在看来,情况正向着理想的方向发展。 “大将军还是勿要轻敌的好,我军之中溧阳百姓组成的辅兵众多,这些人是不稳定因素,可择一有利地形,驱使这些人冲乱朝廷大军,大将军再以精锐破敌,如此则事成也。” 帐内的气氛轻松不少,不过戴震却给朱朝先提了个醒,他收起轻浮表情,冲戴震拱了拱手:“先生说的是。” 只是,在戴震身旁的王念孙却对这一言语很是不满,驱使江南百姓前去抵挡朝廷大军,他简直不敢相信这话出自自己的恩师戴震之口。 朱朝先也是注意到了王念孙的神情,不过他并未点破。 戴震出身徽州休宁,虽然他这些年基本在京城和江南居住,但是十八岁之前可都是在老家休宁,三十三岁之前也不过只在江西福建等地求学,并未来过江南。 徽州是个极为封闭地区,当地徽语甚至和周围所有语言都大不相同,所以戴震对江南百姓的死活其实并没有那么上心。 而与之不同的是,王念孙虽然也不是出身江南而是扬州高邮,但是和戴震相比对江南的认同显然更强,而且王念孙正当年少。 心中对这些了如明镜的戴震离开大帐之后,便与王念孙开始了促膝长谈。 “大人!朱贼退往了荆南山!” “荆南山” 凝视着面前的一张江南地图,高晋和容保相继陷入了沉默。 荆南山地带是皖苏浙赣山区最北端的延伸,中间甚至被广德一带的丘陵给分割开来,但仍然是江南平原上罕有的高山。 最高峰黄塔顶高达六百多米,堪称江南第一高峰。 而这一带地形也是无比复杂,更因距离太湖很近,联想到太湖里常年出没的水匪,以及奉天军可能遁入太湖威胁苏州或是南下杭州的可能,高晋就感到头皮发麻。 “怎么办?不紧跟着的话,朱贼可是有东进苏州的风险的。” 高晋凝视着容保,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然而两人都是人精,这种时候谁要是给出把柄,万一吃了败仗,就会给对方甩锅的机会了。 两人对视沉默,低下的一众大小官员将领也只能跟着大眼瞪小眼。 “报!” 一声报告,打破了死寂。 “进来!” 容保沉声说道,他之前下了命令自己要商讨军机要事,不容打扰。 既然有人来报,那肯定就是有关军情的事情。 “报!溧阳士绅申有行言有要事求见!” 第94章 流寇作战 “大人,这山路也忒难走了,下着这雨,路甚滑啊!” “嚷嚷什么?总督大人和将军下的命令,你还想抗命不成?” “哎哎,不是,我可没有啊,就是不知道大人怎么想的,这几十里山路哪是那么好翻的,他们张张嘴” 一队清军一边行军,一边嘴里抱怨着,下一刻便有一根鞭子卷着咸腥的水汽抽了过来。 抬头一看,赫然正是趾高气昂的江宁八旗骑着马对他们板着一张脸。 “乱议军机,罪当处斩!” 只是这一句,就让神色有些不忿的绿营兵乖乖缩了回去。 承受着驻防八旗的鞭子抽打,被殃及池鱼的蔡德彪什么话也没说,拍了拍身边目光呆滞的蔡阿三。 “三叔,他为啥打你?” “别问这么多!听叔跟你说,等会儿要是打起来了,别傻往前冲,小命要紧,知道了吗?” 听着蔡德彪说话,转头就把刚才事情忘了的蔡阿三憨笑起来。 “知道了!叔!” 常州荆溪县南部的天目山余脉山区中,天气阴冷,下着淅沥沥的秋雨,再加上近来海上哪里不知又起了飚风,嗖嗖冷风伴着连绵不绝的秋雨,不只是温度骤降,山路也在这种情况下变得无比难走。 蔡德彪发誓,那个提议走小路抄奉天军后路的人要是出现在他们面前,绝对能让现在怨气沸腾的大兵给生吞活剥了。 不过让人感到欣慰的是,即使能见度不高,但是依然能模糊看到,翻过不远处的一座山,就到平地了。 斥候派出,京口副都统得知了他现在所在的位置。 荆溪县西三十里,荆南山西北十五里,正是前后与主力夹击奉天军的好位置。 九月十三日。 晨雾迭起,奉天军大营上下蔓延着一股焦虑气息,很不幸,他们又被包围了。 西面六千绿营主力和三千八旗骑兵步步紧逼,而南方荆南山口也出现了清军活动的迹象,从兵力上看,应该就是原本作为主力的两千绿营。 至于南北则各是荆南山和氿湖,奉天军及其裹挟的上万人员局促在东西十里南北五里的湖岸地带。 “鞑子派兵绕后了?嗯,这倒是稍微出乎我的意料,这应该是想前后夹击我。” “吴长涵,你带一千人前去阻击。” “等会儿打起来,驱使溧阳百姓前去扰乱鞑子阵形,奏效则直接猛攻,不成便向后撤退,消耗敌人锐气。” “都明白了?” 环视帐内诸将,朱朝先将此战策略全盘托出。 “明白!” “明白。” “明白” 鼓声擂动,清军开始从南荆溪渡河,虽是即入初秋但南荆溪的河水还是涨了不少,渡河比较困难。 更因为河上的大桥都被奉天军摧毁,大批清军只能通过船只甚至泅渡来抵达对岸。 “嗖嗖嗖!” 河对岸,奉天军闻讯而至,大批箭矢席卷而来,船上的清军早就有了准备,各自举起小盾或是木牌抵挡,而在河里泅渡的就没那么幸运了,不少都是脑袋挨了一箭,吃痛大叫慌乱之下直接被暴涨的河水冲走,不见踪影。 不过这只是骚扰性的攻击,奉天军兵力不足,派过来阻挠渡河的人更是只有几百人而已,寥寥几波箭雨造成的杀伤也只是聊胜于无。 三百米左右的南荆溪,渡起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看到奉天军这般稀稀拉拉的样子,清军士气为之一振,过河之后稍稍稳住阵脚就开始了攻击。 然而奉天军溜得很快,等到追到地方的时候,呈现在清军面前的便是一副从没见过的场面。 数千被奉天军裹挟的溧阳百姓哭丧着脸朝他们冲来,而在其后,是发出轰隆炮声的奉天军火炮和整齐有序随时准备发起冲锋的奉天军士兵。 来自江南的绿营兵们懵了,这些人不比当涂的安徽人可以随意抢掠杀戮,这可都是自己人! 谁能下的去手?谁敢下得去手? 绿营兵纷纷止步不前,人人四处张望,希望他们的长官可以给出命令,不管是杀还是退都行,因为如果不管的话,这几千人冲过来,势必会造成阵形混乱,而且说不定里面还隐藏着奉天军的人。 “列阵!旦有靠近者一律格杀!” 高晋很快下达了命令,旗手收到后也迅速传达了下去,听闻一律格杀这四个字的时候,清军将士无不心里一颤,脸上表情皆是不忍。 “现在好了?追个甚!反贼不拿咱们当人看,朝廷也不吗?!” 然而这样的抱怨却毫无作用,容保深知现在是最需要军心稳定的时候,他将自己的督标亲兵派出,监督着这些绿营,一旦发现不按照命令将枪口长枪对准溧阳百姓的,或是嘴里嘟嘟囔囔个不停的,直接是就地格杀。 这一雷厉风行的手段确实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只不过在溧阳百姓的冲击下,阵形显然是出现了明显的不稳。 有人于心不忍将武器抬起,侧身让出道路来,想让这些百姓通过,然而缺口却越来越大,接连发声的爆炸声更是给绿营兵的心理防线来了一记重锤。 见此情景,高晋心急如焚,和容保商量一番后,下令将押阵的四千预备队投入战场。 而也正是在此刻,朱朝先放下望远镜,大喝道:“全速前进!” 在他命令下,近两千名奉天军士兵,驱赶着剩余的几千溧阳百姓,以极快的速度朝清军所在挺进。 “轰!” “轰!” 清军大炮在将奉天军的火炮阵地摧毁之后,开始朝蜂拥而至的溧阳百姓以及奉天军轰去,打头阵的溧阳百姓人群中,接连遭遇了几发炮弹,刹那间血肉模糊,残肢飞溅。 也是在这之后,人群开始四处奔逃,也不在乎身后奉天军的刀枪了。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朱朝先也没把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了,全军速度越来越快,待到抵达一定距离后,三轮火枪在一分钟的时间内全部射出,清军阵地开始出现了溃败现象,这就像一针强心剂,让朱朝先乃至奉天军全军都兴奋无比。 大胜,即在眼前。 第97章 西进 九月十三日,氿湖一战结束。 战斗以容保急令八旗回击,掩护绿营撤退为鸣金退兵的第一响,给这场战斗画上了句号。 虽然朱朝先觉得这三千从含山之战逃出来的八旗不太敢冲锋,但是继续和清军血战下去除了会让这两千多随自己一路从含山走出来的心腹死伤惨重,并不会得到什么更大的好处。 鉴于大战之后的方向是向西离开江南,开辟自己的根据地,朱朝先下令松缓攻势,包围一部分绿营之后,将剩下的放过了荆溪对岸。 而看到主力安全撤出后,三千八旗自然作鸟兽散,高晋也不敢久作停留,收拢了残兵败将之后,就匆匆撤到了溧阳县进行休整了。 荆溪,县令和县城里的大户们一个个翘首以盼,本以为朝廷大军杀到,能把奉天军赶走,没想到迎来的却是三千跑的比兔子还快的八旗。 “快些开门!” 在城下叫嚷了一会儿,这些八旗便气喘吁吁的入城了。 前线战况传来,竟然是官军大败,而更让当地士绅感到震惊的是,这些八旗入城之后没说留下来守城,反而是在城内大肆劫掠一番后,扬长而去。 只留下了一脸懵逼不知所措的满城士绅。 短暂的懵逼后,荆溪士绅和县令明白了,这是大败而归啊! 于是,当朱朝先率军抵达荆溪城的时候,城内早已是一片混乱,城里大户士绅官员以及各种有消息有门路的,都跑了个精光。 留下来的不是家无余财自持没什么能让奉天军抢的,就是消息不灵通,或者没有车马来不及出城的了。 入城之后,短暂做了歇息,朱朝越开始统计战损。 “余兵两千一百人不到,伤者三百余。” 这是朱朝先得到的报告,至溧阳时他的兵马还有两千七百多,在溧阳又得到了一些穷苦百姓的加入,人数来到了三千多人,而一场大战下来,又淘汰了许多,兵丁也下降到了两千人的边缘。 “问题很严峻啊!” 朱朝先感叹一声,这点兵力意味着自己能在江南待着休整的时间不会很长,即便是战败了高晋也不会容忍他在江南逗留,势必会再度重振旗鼓攻打过来,说不定到时候还会连同浙江的杭州将军一起出兵。 荆溪,占据了此地的朱朝先看似东南西北四个方向都可以进攻,实则只有西南一角可供选择。 而在北方凤阳府,北路奉天军的去向就迷茫许多了。 率军自徐州南下的朝廷大军在阿桂统帅之下本是冲着和州奉天军主力而去的,但是走到天长县的时候,就接到了奉天军被高晋的大军团团围困的消息,高晋示意江南的奉天军他可以解决,于是阿桂便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在天长调转方向,直扑凤阳的秦元年部所在。 清军沿洪泽湖长驱直入,过明光直抵凤阳,秦元年虽然在凤阳经营了一个多月,但在阿桂一万五千大军的强大压力下,别说凤阳了,退到怀远坚城之后,秦元年仍然没有看到阿桂大军停下的势头,于是也开始了转进。 他从刘之协那里得到的消息,阿桂沿途大军南下,除了第一波的八卦教刘省过之外,其余的如山东王伦,徐州单子卢都选择了避开阿桂大军。 而秦元年也选择了这样做,不过他为了牵扯一下阿桂大军,给目前尚且不知道主力如何的奉天军减轻一下压力,还是在怀远,寿县一带打了两场仗。 虽然没造成多少杀伤,但是对阿桂来说,毫无疑问是赤裸裸的打脸,自打他南下以来,所到之处不是大破贼军,就是反贼望风而逃,凤阳秦元年部的北路奉天军,这还是第一次遇到主动进攻。 可想而知,秦元年之后的日子有多狼狈,在怀远寿县带着阿桂大军兜了几圈十多天后,眼瞅着就要被追上,他只能是顺着淮河西去,穿过霍邱地界,抵达六安州的大别山区。 六安州,叶家集。 这里是大别山区的边缘地带,在进入这里观望不久后,阿桂大军就不再追击,在六安逗留三四天后,便北返顺着淠水逆颍河而上,攻打盘踞颍州的混元教刘松了。 只不过和单子卢王伦等不同的是,阿桂并非全部北还,而是留下了三千人驻守庐州,填补原被歼灭的安徽绿营,居中镇守安徽全省。 很显然,这就是冲奉天军而来的,作为第一个举起反旗的义军,深居淮河以南的奉天军,甚至比处于王伦这等占据山东,距离京畿近在咫尺要害之地的义军,惹来的注意力更大。 “不知是自持河北平原有骑兵为倚仗,觉得义军翻不起浪花,还是江南对乾隆老儿确实比京师更重要,啧啧三千人,真够看得起我们的!” 叶家集是个好地方,向西一出就是河南地界,西南方向距离湖北更是只有百里距离。 只要阿桂大军一来,秦元年便转进河南湖北,阿桂没有总督河南湖北军政的权利,是不得贸然跨省追击的。 当然,阿桂北还之后,摆在秦元年面前的问题就转变了,成了联系主力这一艰巨任务。 随着阿桂大军南下和高晋在江南重整大军包围马鞍山以来,江淮之间奉天军的势力遭遇严重打击,各地官军陆续也开始恢复实力,与马鞍山的联系早在一个月之前就断绝了。 而根据从江南传来的消息,秦元年只能得知,马鞍山被清军团团包围,形势颇为不妙。 然而,他现在身处六百里之外,想做什么也只能是想想了。 “唉” 叹了口气,秦元年走出营帐,叶家集和开顺镇所在是皖西与河南的交通要道,虽然相较江南根本不够看,对比凤阳也是落魄许多,但至少养活他这麾下两三千人还是足够的。 只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向东,还是向西? 望着营帐外精神不算多好的将士,秦元年身上的担子瞬间重了很多。 “先西后东,先湖广后江南这是大将军所说,大将军吉人自有天相,想必肯定会突围而出,到时候也会向西行军,我先进入湖广地带,等大将军也未尝不可。” 思量许久,秦元年下了决断。 大军在叶家集休整停留了整整半个月之久后,北路奉天军跨过省界,进入河南地界,向着商城方向前进。 第98章 一路向西,新的天地 九月二十三,南路奉天军启程,自荆溪南下,开进浙江地界。 早已派人在浙江与安徽江苏的边界看守的杭州将军接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心脏病差点犯了,不过还好接下来朱朝先没有继续南下,而是在微微窥探了一下浙江的繁华后,转头顺着西苕溪而上,在天目山以北,过了孔夫关,进入宁国府。 重回安徽,这却是一次截然不同的行军。 “皖南皖北,真是天地之别!”朱朝先好不夸张的说道。 四周尽是目视不尽的山峦,一座接着一座,好似根本看不到尽头,以往认为老嘉山已经算得上坚不可摧,而在见识了皖南的山区后,皖北江淮的山,顶多算是丘陵而已。 “徽州之地,山川险阻,道路且难,不然,吾辈父祖也不会背井离乡外出行商了,实在是地狭人稠,不足生活。” 路上,戴震颇为感慨,这是他阔别多年再度回乡,然而却和原本想的锦衣归乡不同,以往只能在书卷之上目睹的先人衣冠,儒袍发冠,竟然出现在了自己身上。 虽死,吾往矣。 身后,两千苦战近两个月的奉天军将是走在杭水两侧的河谷土地上,沿途经过的村庄都不大,多一些的人数也不过一千,少的更是只有几百人。 这与江南那种动辄几千乃至上万人的集镇不同,俨然另一番人文景色。 “宁国城,大将军可急攻,而后我入城为其游说,荆溪一战的消息想必已经传到,宁国知县我知矣,是个胆小的文人,双管齐下其人必定为我军让出道路。” 宁国城下,抵达这里的奉天军显得有些疲惫,江南的气候和山区行军对这些出身江北的汉子来说很不适应,军中甚至出现了不少的疟疾。 朱朝先急需一个继续休整的地方,徽州府所在的休屯盆地正是理想的目的地。 而出身休宁的戴震在当地人脉甚广,名声很好,这也是朱朝先选择走徽州西进的原因之一。 “杲溪先生愿意出手,远舟感激不尽!” 得到戴震的肯定后,朱朝先下令大军就地休整,先歇息个两天,缓口气,自己绕过杭州繁花之所不攻,而选择西进跑到大山里吃土,高晋和容保肯定想不到。 光这一点就够他们猜测一段时间的了,再加上刚刚大败,朱朝先打赌高晋短时间内不会追自己。 正好趁这两天休整的时候,向城内施压。 “奉天军与民同安,在江南大败朝廷军队,只要放我等过境,绝不骚扰地方!” 书写着这样语句的纸张被一道道箭矢射入城内,与此同时奉天军还摆出一副攻城的打算,看起来甚是骇人。 城外,是两千浴血奋战之后跋涉数百里至此的精锐猛士,而城内,则是几百名瑟瑟发抖的绿营。 对比之下,高下立判。 正如戴震所言,宁国知县是个胆小怕事的主,如果能以放奉天军过境为代价保住宁国县不被奉天军攻下,他还是挺愿意的,即使冒着被朝中之人弹劾的风险。 因为,他到底是保住了城,也保住了自己的命不是? 死撑下去唯有两个下场,城破逃跑,城破人亡。 城破逃跑免不得被乾隆清算,死罪也是十有八九。 至于城破人亡? “戴兄何故从贼?唉!这可是一世英名啊” 城头上,宁国知县与戴震促膝长谈,最后仅仅不舍的将他送到城门口,与其谈上最后一句。 一世英名 戴震洒然一笑:“一世英名啊,说起来还真是不舍呢。” 说到这里,他注意到对方的眼中,藏着一团的畏惧,而那畏惧中,竟然还有一丝羡慕。 低头,看了看身上的直裰,再又抚摸着头上的幅巾,脸上露出一抹感慨之色。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只这一身衣冠,便足以慰我。” 留给宁国知县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戴震翻身骑马,踏着微微薄雾朝着奉天军大营行去。 “我华夏衣冠,着杲溪先生之身,真有朱子王公之风采!” 未费一兵一卒,即通过了宁国县,朱朝先对戴震甚是礼遇,连带着奉天军上下将士也对戴震尊重许多。 “聊以残躯着我汉家衣冠罢了,大将军说笑尚可,万毋将我与朱子王公相提并论,我之贡献,为两位圣人不过萤虫与皓月争辉。” 朱朝先不然说道:“我有大抱负,如今度过初劫,又得先生,日后改换天地,先生之功劳贡献于后世之人未尝不是天大的,何以妄自菲薄?” “” 戴震微怔半晌,苦笑一声:“希望如此” 直隶承德,避暑山庄。 本在此地消遣时间,打猎玩乐度过炎炎夏日的乾隆是哪儿哪儿的不顺心。 九月初奉天军的突围让就让他气愤不已了,之前阿桂大军南下一路畅通的些许好心情全都被高晋和容保的骚操作给一扫而空。 然而几十年的执政生涯让乾隆对自己臣子的水平有一个非常清醒的认知,尽管很多时候他自己并不愿意相信,他有预感,高晋恐怕堵不住朱朝先,会让他逃了。 这些天,他一直和随行来到避暑山庄的私人顾问,也是来华的欧洲传教士商讨关于西方镇压起义的方法以及案例。 虽然感悟不少,但是结合一下我大清的国情,乾隆就觉得还是不行。 今日他本以为让奉天军突围就突围了,大不了以后再剿,因为现在让乾隆感到揪心的是深处中原大地,传播甚广的白莲教。 然而,高晋又给他送来了一个大新闻。 冰室内,声音响起。 “两江总督,钦差大臣,总督江苏安徽江西三省诸军事高晋,并江宁将军容保率军与朱贼在常州荆溪交战,双方有来有回” 一听有来有回这四个字,乾隆就头疼起来了。 按照底下那群官员的尿性,大事说成小事,小事说成没有,坏事说成好事,好事说成祥瑞。 这种操作之下,就能大致猜到,这个有来有回背后的真实情况了。 “直接告诉朕,伤亡多少,朱贼可否俯首?” 乾隆瞄了一眼站在下手的顾问蒋友仁,压住心中怒火,沉声问道。 “回,回陛下,一万五千大军,伤亡三千,朱贼亦伤亡不菲,目前已经缩于荆溪一隅之地” “好了!伤亡三千,呵呵” 沉沉吐出一口气,乾隆心中感到一丝惶恐:“高晋,你太让朕失望了!” 第100章 白莲教起义 徽州府,府城,翕县。 对于抵达这里的奉天军来说,天地总算开阔了一些,休屯盆地作为徽州府的核心,东西最长有八十里,南北最窄也有也有二十里的距离,所以徽州府的精华基本都在这东西八十里,南北二十里的盆地间。 然而对于当地的百姓和官员来说,这群操着北方口音的侉子着实是一群不速之客。 然而徽州群山环绕,加之商业氛围浓厚,本地绿营本就没有多少,更遑论和奉天军作战了,在戴震出面交涉之后,徽州知府便秉承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行事方针,除了徽州府治翕县之外,其余的州县已是全然不顾了。 当然,急切寻求休整歇息的奉天军对当地乡民毫无侵扰也是徽州知府这么配合的原因之一。 如果是来旅游的话,徽州的确是个很好的选择,若是定居,这里也是不错,山清水秀,可朱朝先是寻找根据地的,徽州实在不是上佳之选。 十月初三,奉天军在徽州府开始了休整的日子。 与此同时,湖北郧阳府。 河北、山东、安徽三地的起义浪潮传到这里时,郧阳的山峦深沟间,一股股暗流正在涌动。 “宜都王别聪!” “长阳邵之洞!” “襄阳李兆华!” “襄阳范世成!” “邓州高有良!” “当阳” “孝感” 整个湖北河南以及周边各地的白莲教及其分支领袖不是亲至就是派人至此,为的就是约定起义时间,一同举事。 众人齐聚一堂,外面则是各自的亲兵队伍,各个手持刀枪棍棒乃至草叉,总之虽然各种武器都有,看起来很是杂乱,但每人眼中都饱含激情。 “黄天将死,苍天将生。穿衣吃饭,不分尔我。有患相救,有难相死,不持一钱可周行天下” 如上种种,皆是白莲教所宣传口号,虽然听起来太过理想,但正是这种带有一定理想色彩的口号才对常年处于水深火热之中,受官员士绅地主恶霸盘剥的劳苦大众,有着深深的,难以抵抗的吸引力。 这是最后的确定时间,自从六七月份奉天军和北方白莲教接连起义的消息传至此地后,郧阳当地的白莲教便开始密谋活动,他们当然是有起义的想法的,但是时机还没成熟,可朱朝先的起义给他们煽了一把火,至十月间,湖北、河南、陕西乃至四川四省许多白莲教教首都相约了起义时间。 最终定下来的便是十月十。 在此之前,各地的白莲教都在准备着起事的工作,训练教众,打造武器,联系各方势力等等。 待到十月十这一天。 郧阳府城,大雾弥漫之际,大批周边山林之中隐匿的流民组成队伍,浩浩汤汤开往府城所在,未几,城门便从里面打开,白莲教入城,城头扬起弥勒佛端坐莲花图。 乾隆三十三年十月十日,郧阳白莲教反。 同日,宜都、枝江、长阳、长乐、当阳、来凤、竹山、孝感、保康、襄阳、邓州等地,在约定的这一天里,湖北半数土地都掀起了白莲教的反旗! 襄阳,宜城。 湖北西北部和河南南部的白莲教在起事克城之后,争相汇聚于此,郧阳山区的百万流民出山,需要经过襄阳,河南的白莲教徒南下需要经过襄阳,湖北的白莲教众北上也需要经过襄阳。 同时,这里也是控扼天下的要道,襄阳一旦沦陷,天下南北交通则只有东部江淮与西部巴蜀汉中了。 对于郧阳的白莲教,湖广总督常均早有察觉,然而起义之激烈还是让人难以想象。 汉阳府以西之湖北土地,白莲教势力迅速膨胀,官道两旁时有匪盗出没,而这些人也自称白莲教,头上裹着一个白巾便聚众围攻乡间士绅地主大院。 至于州府县城,则一个个危若累卵,被白莲教攻击的则奋力坚守,没有被攻击的也只能祈祷朝廷大军尽快赶到。 湖北盛会,武昌城内,气氛几乎是瞬间变得紧张起来,而随着荆州,宜昌,襄阳,德安,安陆等地的士绅地主疯狂逃难,涌入城内,常均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本来捏着手上的绿营和八旗是防止奉天军向西窜入湖广境内的,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境内的这个炸药桶倒是要先爆炸了。 甚至,比起奉天军与高晋,白莲教对他的压力更大! 谁让郧阳山区里数不胜数的流民呢?这个雷从几百年前就被埋下,今日,算是彻底爆发了。 城内。 “今日起,武昌城实施管制!所有人等进出城必须接受严格检查!隐瞒白莲教反贼者,连坐!知晓白莲教反贼上报者,赏银!” 绿营兵开始成队成队的出现在城内的大街小巷,搜查百姓住所的时候,宣读最新的政策。 而在城外,常均已经命令汉阳府武昌府绿营尽出,并配上他自己的督标以及镇守武昌八旗,还有他能找到的一切力量,如河道绿营及紧急从湖南地方调遣的绿营。 东拼西凑,一万多人的大军便凑齐了。 配合这支军队的是湖广的水师,还有湖北的上万民夫,大军将溯汉水而上,经过汉阳、安陆,去解襄阳府之围。 那里是天下要冲,丢了襄阳,常均的乌纱帽也丢了一半。 徽州。 “大将军,出徽路线已经规划好了!” 苏州人姚蔚池手捧一张徽州府周围地图,向朱朝先说道。 朱朝先点头,姚蔚池将地图放下。 “一,走祁门顺着昌江南下,可以抵达饶州府。二,走婺源顺乐安江,也可抵达饶州府。” “两地区别就是,走祁门虽然更快但是距离南昌也更近,如果朝廷来攻,会先遭到进攻,走婺源虽然远一些,但也更安全一些。” 祁门,婺源 朱朝先身边,赵大山,吴长涵,袁飞龙,刘能,朱朝越,戴震都坐在下首,或是看着地图不语,或者朝他看来。 头顶,天空晴朗。 “诸位,可有想法?” 他看了看北方的祁门和南方的婺源,问道。 “大将军,走祁门。” 向来自持稳重的袁飞龙很是罕见的第一个发言,而且还是用的肯定语气。 不待其他人疑惑,他就说出了其中缘由。 “此人名叫蔡德彪,九江人,原本是九江总兵麾下士兵。” 说话间,袁飞龙叫上来一个三四十岁的糙汉子,接着对蔡德彪说道。 “给大将军说说为什么要走祁门?” 蔡德彪膝盖一软就要跪下去,可惜被眼疾脚快的袁飞龙给抵住了。 “是!大将军,九江” 好日子总归是短暂的。 奉天军盘踞休宁,官军则死守翕县的诡异情景也即将消失,十月十三日,朱朝先带队离开休宁,前往祁门。 第101章 至景德镇 颍州。 战鼓齐鸣,阿桂阴冷眼神直视前方匆匆从豫南回师救自己老巢的刘松,及其的数万大军。 “大军,呵呵” 阿桂不屑一笑,接着手一挥,身边便立刻有亲兵纵马通告各个营头,同时在军前,还有上百门佛郎机炮齐声轰鸣,这些都是从京师调用的近年打造的新炮,和高晋从江南搜刮各个府城得来的炮比,威力更胜一筹。 大炮先轰,两边骑兵同时也慢慢散开,待到两轮炮击过后,阿桂中军开始前进,每一轮前进都是由长枪手弓箭手火枪兵交替掩护,速度虽慢但却稳扎稳打,整个营盘宛若铁打的一般纹丝不动。 反观对面,刘松正在竭力控制自己的部下,刀枪拍打,驱赶他们回到自己的位置,不至于乱了阵形。 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开枪朝清军攻击,明明还隔着两三里地。 无奈之下,刘松只能下令大军冲锋,退后不前者死。 “冲啊!” 嘈杂的喊杀声冲破云霄,阿桂神色微微一凝,号令全军停止前进,原地准备反击,左右两侧的骑兵也开始了绕后。 火炮被扔到大军身后,火枪兵开始站在前方瞄准。 “放!” 阿桂命令一下,数千发火枪便开始发射,一时间,阵地之上硝烟弥漫,弹丸飞射,将冲在前面的混元教教徒一个个带走。 铅弹有毒,同时这时候的铅弹个头都不小,至少比后世的普通子弹要大不少,一发下去,任你力大如牛也得躺在地上哀嚎,失去战斗力,但凡中了脑袋躯干,就是直接没命,恐怕只有打中四肢才有活下来的可能。 对付这种起义军,阿桂直接就让全军的火枪手一起发射了,数千发弹丸,直接将冲锋的混元教教徒刷掉一层,至于后面的人,冲的速度就慢了不少。 这时候再用长枪兵刀盾手等压上去,两边混战一起,杀了两个回合后,混元教渐渐不支,开始溃逃。 很简单的作战流程,但是要想指挥得当,却不容易。 绕到侧后方的骑兵这时候开始发挥起作用,颍州地处平原,骑兵正当发挥,五千蒙古骑兵追杀起几万人来不要太轻松。 人堆里的时候马刀一伸,任凭马儿跑起来,回头你就会发下,死在你刀下的至少十几个。 就在颍州城下,就在城内百姓的注视下,阿桂一万两千大军将多达四万多的混元教刘松军队击败。 并且在击败之后,不断追击,最终将混元教大部堵在了颍河边上。 在清军的逼迫之下,多达数万人被逼跳河逃生,无数尸体顺着颍河河水而下,至颍州城段时,堵塞在一起,颍河为之改道! 随军跟随阿桂的赵文哲见状心有不忍,他在阿桂下令逼死这些人时曾质疑过,但是被对方一鞭子抽了回来。 摸着脸上的微红鞭痕,再看着阿桂眼中冷漠之色,赵文哲不敢多言。 他虽然受到乾隆重用,而且和京师诸多大佬关系斐然,但面对阿桂这样的满洲重臣,说话分量还是太轻,名义上自己为阿桂的副手,实则恐怕就是当个文书的。 混元教大军溃逃,主力被阿桂尽数溺杀之下,颍州城不攻自破,城内守军战战兢兢的献城投降,阿桂才勉强没杀他们,不过全部都充作了军中炮灰,一有战斗即让他们前去送死。 如此手段之下,阿桂在皖西北和豫南的战斗进展神速。 不过半个多月的功夫,就横扫了混元教在此地的势力,唯一让阿桂恼怒的就是教首刘松没被抓住,而是跑路到了河南。 本想着既然江淮之间的反贼已经被扫荡一空,阿桂正要北上清扫躲进山里面的王伦和单子卢时,大新闻来了。 “湖广白莲教起事了!” 十月二十,江西浮梁,行至这里的时候,朱朝先得知了湖广白莲教大起义的消息。 这对于在山区里跑了一个月的奉天军来说,无疑是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虽然他们并不是白莲教的人,但是朱朝先自称奉天讨虏大将军,挂着朱明后裔的旗号,白莲教怎么算也是盟友而不是敌人。 湖广白莲教闹得越大,对朱朝先就越有帮助,湖广总督必定被其牵制,甚至阿桂的大军也得调转枪头和湖广总督一起对付他们,而相比之下,仅仅两千人的朱朝先,就显得是小巫见大巫了。 这未尝不是好事,虽然人少了,但是朱朝先的目标九江,人比他还少! “阿三,咱们马上回家了!”重新来到江西,蔡德彪宛若回到人间仙境,特别是队伍一路向九江抵进的时候,他就更加兴奋起来。 作为贡献出九江城防空虚,可以趁机而入的人,蔡德彪的地位得到不少提升,现在正在奉天军中当着一个队正,而如果拿下九江,他作为有功之臣,一个牙将是跑不了的。 蔡阿三虽然憨傻,但是对于重回这片熟悉的土地还是高兴的。 自浮梁南下,进入景德镇。 “奉天军管制!喊道名字者全部出来!” 明清时期的景德镇,属实是一个大镇,作为天下四大镇之一,景德镇的瓷器冠绝天下,自然而然的这里也成为江西的富庶之地。 不过这富庶是建立在压迫底层无数窑工前提下的,三藩之乱后,本地瓷匠窑户大多破产,纷纷弃窑归田,而这空出来的位子立刻就被逃难至此的都昌人给占据了。 他们组建都帮,垄断瓷器行业,联合当地官府欺压窑户,压低高岭土等瓷器原料的价格,景德镇及周边百姓苦不堪言。 奉天军一到,没遇到什么抵抗就占领了景德镇,这里是繁华不假,当地都帮手里也有不少护院家丁,可在奉天军进攻下,没放两枪就纷纷鸟兽散尽。 占领景德镇之后,都帮作为垄断行业的帮派,直接被朱朝先取缔,大户一律抄家毫无商量,而中小窑户则作为被扶持的对象,被朱朝先组建的景德镇商会吸纳其中,共同生产共同销售。 这些有资产有技术的中小窑户以技术入股,而底层窑户则以劳作入股,销售即分红。 对于窑户之间的矛盾事物,则由商会统一处理。 “余小英,冯明刚,王” 而被叫到名字的人,就是原垄断景德镇瓷器的都帮头目,在被叫到名字后,他们便被奉天军一一逮出,押送到景德镇内的广场。 广场上,一道横幅被拉起,上书四个大字。 “诉苦大会!” 第102章 攻略饶州(一) “我家三个娃娃,去年一年的工钱却被一拖再拖,到现在都没发下来,家里娃娃得病也钱医治,娃他娘生完孩子落了大病,每天也只能吃糠咽菜,去年就没了!” “三个娃娃,一个没奶吃活活饿死,一个得病我眼睁睁看着孩子一天天瘦下去!” 景德镇,诉苦大会上,都帮的头目被捆住跪在台上,左右奉天军士兵注视着其的一举一动。 底下,是大批的底层窑户围坐周围,一眼望去根本看不到头,密密麻麻的人头下,是一个个饱受欺凌的穷苦百姓,和他们身后的家庭。 在听到站起来老泪纵横诉说自己苦难一生的窑户坐下后,一众窑户无不动容,这就是他们的生活啊! 都帮组织严密,和官府勾结和士绅连通,他们这些窑户敢有一个不字吗? 敢的话,别说别人不要你去做工了,就连你自己造窑自己烧瓷都没人来收购,甚至,你的妻儿老小吃喝都成问题。 在景德镇,帮会就是天! 所以,他们的感触才会如此之深。 然而压制的越狠,怨恨就越多,反弹的就会越厉害,奉天军顺利进入景德镇就是最好的例子。 没来景德镇之前,朱朝先一直觉得景德镇虽然为天下瓷都,但是到底是一个镇子,能有多少人? 然而来到之后,他却发现,一个小小的景德镇,人口竟然多达二十余万! 这人口规模堪比江南一个府城了!甚至,景德镇比他上面的浮梁县再上面的饶州府府治鄱阳都还繁华,整个景德镇围绕着瓷器展开,制瓷工人多达数万,这些人的家小老幼则组成了景德镇人口的大体。 “都帮治理本地工人虽然稳定,但却毫无创新,只知道互相争斗,大将军此来,只二千人却将这数十万人口的景德镇纳入囊中,实为壮举。” 区区两千人,却要控制这个人口多达数十万的“城市”,而且里面还有一小半都是有把子力气和组织度的青壮,说实在的,朱朝先有些担心能否控制住局面,所以他本人没有进入景德镇,而是在浮梁县城内驻扎,派了刘能和朱朝越前往景德镇。 听到戴震恭维自己,他没什么好说的,笑笑而已。 诚然,如果能将景德镇消化掉,对自己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提升,景德镇工人多达数万,这些人常年烧窑有力气还有组织度,稍加训练就是颇具战斗力的军队。 而瓷器的利润更不用多说,乾隆老儿一年收的税里,瓷器贡献的绝对能占一个可观的数额。 四千万两的赋税中,景德镇一年的生产总值就高达六百万两!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以小农经济为主的封建王朝,农业税才是国家的大头,仅仅瓷器一种货物,就能占据这么高的份额。 如果朱朝先自己独占景德镇,就算生产出来的瓷器要销售出去难度会倍增,但是对奉天军来说,也是极具经济价值的。 “江西巡抚不会坐以待毙的,南昌城里少说也有几千绿营,到时候纠结过来攻打我,也是个麻烦事。” 随口一说之后,戴震脸上挂着笑容:“大将军真觉得麻烦?” “呵,杲溪先生神算,这些绿营不麻烦,麻烦的是乾隆狗急跳墙,让地方士绅大户组织乡兵团练,到时候才真是麻烦。” 朱朝先最愁的其实是这个,他虽然从一开始起兵就对地主打击并不大,明光的地主只要交钱就能免死,和州的地主他也只杀了一家算是杀鸡儆猴,其他的只要离开也都不予追杀。 而现在戴震更是让他联合中小地主,只打击大地主,可这些并不能消解地主阶层对自己的恶意,现在没有遭到来自士绅地主阶层的强烈抵抗,那全都是因为乾隆老儿没有放开禁令,一旦他顶不住白莲教四处开花瘟疫式扩张的压力,下令地方可自行招募乡兵操办团练,到时候奉天军再想这么轻松的行军就是天方夜谭了。 到那会儿,随便一个小镇子都有几百号乡勇,但凡想休整一下获取点粮食,都得要面对这些人的抵抗,而最可怕的是往往一个地方的士绅很多都是关系紧密的,一旦开打,就是一环扣着一环,寸步难行。 “团练乡兵,唔,朝廷最重权力,不会下放这么狠?” 戴震到底是古人,纵然思维敏捷目光高远,但受限于时代的局限性,不会想到大清为了维持自己的统治,别说权力了,就算把华夏给卖了都丝毫不会心疼犹豫。 “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眼下局势一日一变,谁知呢?不过既然景德镇如此重要,我不妨可以在此地多做一些停留,之后再去攻取九江。” 诉苦大会开的很成功,景德镇诡异的繁荣能维持这么久,其他原因固然有之,当地的帮会也是很重要的一环。 都帮,徽帮还有抚帮等一众杂帮组成了这片土地的决策层,从名字就能看出来,都帮是由都会人组成的,徽帮是有徽州人组成的,而抚帮则是抚州人,其余一众杂帮嘛,就是来自各地的人报团取暖。 这个时候,徽帮还没有全面插手景德镇的生意,抚帮则一直不强,所以都帮一家独大。 这些帮会建立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维护他们的利益,一个人讲话或许没人听你的,但是如果你背后有一个和你同乡,有共同利益的呢? 这种帮会很有后世工会的雏形,然而在大清这个封建社会下,他们却没有蜕变的机会了。 这么多年下来,帮会反而变成了欺压窑户的严密组织,层层盘剥以至于工匠辛辛苦苦劳作,却不能得到自己应得的报酬。 如若不是这些帮会如此压榨窑户,朱朝先的两千人,还真进不来景德镇,说不定都要被景德镇的窑户追着打,毕竟,那可是数万组织有序的窑户! 景德镇内,诉苦大会一个接着一个开了起来,整个景德镇内,一时间竟然鬼哭狼嚎起来,当地匠户们积攒了多年的怨气苦闷,被奉天军这么一挑,一下就爆发出来了。 “就是他!这老东西,家里存了那么多的银子,还一个劲的压弟兄们的工钱!把他拖出来!” “快去逮着他!别让他跑了!这家伙,手里拿着咱们的工钱,跑去赌场全输光了,到头来骗我们按手印,反过头来说银子已经发了!” “” 诉苦大会开了几天之后,奉天军明显受到了景德镇底层窑户的拥戴,正是在这种情况下,朱朝先进入景德镇。 景德镇大街上,到处都是自发组成搜查队追捕当地恶霸的底层匠户,奉天军人数太少,随着诉苦大会的数量越来越多,人手明显不够用,这些窑户们就自发组织起来,去抓捕他们认为的欺骗了自己,欺压了自己的人。 当然,最后还是要带人到朱朝越那里确认之后,才会开始进行诉苦大会。 “大哥,这样未免有些太过疯狂了?万一失控” 面对朱朝越的担心,朱朝先抬手阻止。 “这种时候,可以控制但绝对不能制止,传令下去,每一支工人的搜查队都由军政学院和我的亲兵前去带领,这场诉苦大会,开的越久越好。” 第103章 攻略饶州(二) 景德镇的泪水与欢笑,悲痛与狂欢持续了几天,在这几天里,不止是搜查队在进行工作,景德镇商会也在加紧吸纳产业的步伐,朱朝先自己出身地主家庭,加之常年行商,对如何改善当地底层窑户的生存环境有明确的认知。 其实很简单,套用农村合作社模式就能让景德镇诸多窑户支持自己,虽然后续的销售问题是个大难题就是了。 不过,抄都帮的家和当地士绅的钱财足够他收购一段时间当地窑户生产的瓷器了,再吸纳一部分窑户进入军队,向周围扩张,也能降低景德镇瓷器的生产量,最后,瓷器这东西利润丰厚,就算被我大清朝廷封锁,照样有的是人走私。 而占据景德镇不仅仅是只占据景德镇而已,景德镇开窑烧瓷需要高岭土,几百年烧瓷下来,景德镇周边的高岭土基本被挖了个光,想要开展制作瓷器的工作,就务必得占据景德镇周围的几个州县才行,那里不仅有高岭土,也有烧瓷需要的树木燃料。 不过,在开始对饶州进行攻击前,朱朝先召集了奉天军全体将士,开了一个授勋大会。 “那是什么?一个个小铁片子,大将军怎么看的那么重要?” “不知道,哎!大将军说话了!” 在一众奉天军将士一脸懵逼的情况下,站在台上的朱朝先望着台下随自己一路走来的将士,虚吐了一口气,接着说了一番感慨奉天军的话语,而后就拿起了一旁的一枚枚勋章。 “奉天军授勋仪式,现在正式开始!” 接着,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喊道,朱朝先亲手将一枚枚勋章别在每一位将士的胸前。 “田晴,我认得你,淮北过来的?来,这两枚忠诚和勇士勋章戴上。” 每一个上台领勋章的人,朱朝先都会和其攀谈几句,从马鞍山之战至今,几个月的时间过去,原本四五千号人,沦落到现在就这两千,人是越打越少了,但是战斗力却更加强大,这里的每个人无不适经历过数次大战的老兵,这是他的铁杆家底! 忠诚勋章,代表经历过马鞍山之战,勇士勋章,代表经历过荆溪之战。 勋章不分高下,但任谁都想让自己的勋章更多一些,而这勋章挂在胸前可不止是单纯代表荣誉,还有实打实的好处。 那些战死的士兵,也都一一准备了勋章,并且他们的抚恤银都已经在徽州的时候,便通过戴震联系当地徽商,经过他们的手前去发放给这些人的家小了,如果还能找到的话。 至于徽商是否会侵吞抚恤银?朱朝先倒不担心这个,徽商的信誉还是有的,而且敢吞奉天军的抚恤银,那也得有那个胆子,朱朝先进出徽州比进自己家还方便,徽商要敢这么做,他倒是不介意把徽州给屠了。 大会开完,大部分的奉天军将士胸前都挂着勋章,景德镇工匠技术精湛,这些勋章不过几天的时间就全部打造出来,正面刻着忠诚、勇士二字和一些花纹,北面则是奉天军三个大字。 而授完勋章后,朱朝先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原有的窑户搜查队统一整编,对于不愿意当兵的则安排进入景德镇商会继续烧瓷。 很快,十月二十五日,朱朝先便在景德镇扩军到一万人。 以两千老兵为基础,整编的八千人也都是从数万窑户中精挑细选的汉子,这一万人可以说出道即巅峰,组织度很是严密,战斗力更不用说。 唯二堪忧的就是,武器的严重不足,还有粮食的即将告罄。 景德镇人口众多,已经超过了周边地区能够养活的水平,而且烧制瓷器需要高岭土和树木,这些都对当地及其周围的环境造成破坏,许多土地无法耕种需要从外界运送粮食进来。 然而自从十月二十一日奉天军进驻景德镇以来,饶州府就上升到了战时状态,位于南昌的江西巡抚下令各地州府严查走私,不仅是对景德镇运输粮食还是从景德镇运输瓷器。 并且,已经开始调兵遣将,意图将朱朝先驱逐出江西了。 这么积极的官员朱朝先还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景德镇的魔力就是大。 或者说,瓷器,钱的魔力大。 景德镇是个没有防御的“城市”,加上这里的经济价值,这意味着如果朱朝先想在这里待下去,就必须向外扩张,不管是给景德镇带来资源供其进行生产,还是占领周边州县拱卫景德镇。 十月二十六日,奉天军自景德镇开始出兵,目标:饶州府乐平县。 攻打乐平的过程出乎意料的顺利,或者,可以用不攻自破来形容。 作为一直供应景德镇高岭土和燃料的乐平县,其经济是和景德镇共存的,而且景德镇的人和乐平交流很多,别的不说,就奉天军中的景德镇窑户,许多对乐平城都了如指掌,甚至还和里面的人沾亲带故。 奉天军一到城下,城内之人便大开了城门,举城投降,至于乐平县令,已经是提前一天跑路到了鄱阳。 乐平即下,上游的德兴,南面的万年,余干两县,也被奉天军分兵前去攻下。 朱朝先自己则由景德镇出兵,顺昌江而下,直抵饶州府城之外。 六千奉天军云集鄱阳城下,另有四千则由朱朝越为统帅赵大山为将领,驻守余干,意在抵挡南昌方面可能的来军。 鄱阳湖上,寒意萧瑟。 进入十一月份,江南的第一场雪也终于降下。 鄱阳县紧邻鄱阳湖,攻城需要水军,不然从鄱阳湖周边州县会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人员通过水运进入城内,围上个一年半载的也不会有什么头绪。 “嘿嘿!这帮侉子,让他们围!喝西北风都别想打下鄱阳来!” 鄱阳城头,冷风呼呼吹着,守城的绿营兵对奉天军一直围城的举动很是不解,刚开始他们还以为奉天军多么厉害,可看到奉天军一直没什么动静,就这么待在城外喝冷风后,警惕性就大大降低。 反正背靠鄱阳湖这座大湖,只要湖面一天在我大清的控制下,鄱阳就是安全的。 “嘿,听说了吗?巡抚大人已经准备派兵过来了,听说有从赣州调的客家兵呢,打仗凶的很!” “嗯,这帮傻卵,放着南昌不去打,跑来打咱们,唉,真不知道怎么想的。” 鄱阳城上,绿营兵百无聊赖的聊着天,城外,天气晴朗,唯有呼呼的北风不断刮着。 天气,越来越冷了。 第105章 攻略饶州(四) “咔吱,咔吱” 走在雪地上,朱朝先望着正在测量鄱阳湖冰面稳固程度的士兵,眼底闪过一丝欣慰,诉苦大会开的好啊!不然自己哪里来这么多吃苦耐劳又敢打敢杀的士兵? 进入十一月中旬,天气越来越冷,鄱阳湖也终于开始封冻,具体封冻情况不知道,但是向鄱阳运送物资的大清船只已经不见踪影七八天了,而这也是朱朝先一直等待的机会。 鄱阳湖封冻,意味着自己能够渡过很多原本只有拥有船只水师才能经过的地方变成一片坦途。 同样,饶州府府治鄱阳,也将进入被攻破的倒计时。 就是有个保暖的问题,往常这些窑户烧窑制瓷那都是热得不行,就算是冬日最冷之时也是脱掉外衣只着短打干活,白天干活晚上回家之后直接钻被窝了,加之常年在火炉旁工作基本个个都是火力旺的汉子,没什么御寒的衣物,有也是给老婆孩子。 但现在出了景德镇在野地里吹冷风,今年又比往年冷上不少,冬季军装问题立刻就严峻起来。 好在这些天里一直没有攻城,除了轮流派出斥候巡查之外,大部分时间士兵不是在砍树打造攻城器械,就是在营帐内烤火,因冻伤非战斗减员的人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同样,为了解决防寒军装问题,朱朝先将朱朝越调回景德镇,一方面通过戴震走徽商的路子购买棉花布匹,另一方面开始联络福建的山羊胡。 山羊胡的上头是万云龙,法号提喜,俗名郑开,福建漳州人氏。 天地会便是由其所创,至今万云龙已经在漳浦聚众数百人,人数倒不是很多,但是其人胆子够大,一直想起事,派山羊胡到扬州就是想筹划钱财,用于起事使用。 而朱朝先这几年里也和其搭上了关系,万云龙相较于历史上更壮大了一些,也通过和朱朝先的走私交易,在闽南地面小有名气。 至少,花钱买棉布一路贿赂运到江西境内,问题还是不大的。 当然,这些事情都是先前江西下了第一场雪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准备的了。 时到今日,攻打鄱阳的时机已经全部成熟,他也该动手了。 “去余江!” 福建,漳州漳浦县。 万云龙正紧张的跪在一尊大佛前,低头诵经片刻后,他举起三支点燃的香插入大佛脚下的香炉,然后默念了一声。 “阿弥陀佛” 随后,转身出了庙宇,外面已然是聚集了数百手持长刀短枪的各色汉子,而这些人则就是万云龙这七年来攒下来的家底子了。 “少敏,你去诏安、平和召集人马,卢茂,你带人去攻云霄县衙门,今天务必给我拿下!” “是!” “是!” 交代完这一切,万云龙便在寺庙内杀鸡宰羊,最后的痛吃了一顿。 傍晚时分,云霄县城外,一大队人马朝这里走来,守城的兵丁眼尖,看清了来人之后便冲左右说道:“是那云龙和尚,今个看这样子,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了银钱,必是过来消遣的,放他们进去!” 一听是云龙和尚,绿营兵顿时放松警惕,这家伙虽然不是什么好人,所行的也多是苟且之事,但是对他们来说却是财神爷,逢年过节给点吃酒买肉银子那是不必多说,平日里入城消遣也是会给他们些许好处。 所以当万云龙带着部众几百号人来到城门时,依旧没有被发现异样。 直到万云龙大喝一声,手下纷纷亮出刀枪,城门口才顿时乱作一团。 万云龙手下陈彪一马当先冲在前面,直接带人夺下城门,而万云龙则是一边让卢茂带人进城,一边告诉守城兵丁。 “都是卖命吃饭,何必搭上小命?跟着我万云龙,管教诸位兄弟吃香的喝辣的,如何?” 望着万云龙横在自己脖子上的大刀,云霄县守备哭笑不得,只得连连点头。 十一月十九日,云霄县城被攻克,万云龙奉大明宗室朱振兴为主,起兵于此。 在安徽安庆府的浮山一带,安庆总兵正派人在附近搜索,受湖广白莲教起义的影响,作为第一个被起义波及的省份,绿营兵力空虚的安徽境内,匪盗势力很是猖獗,北方在阿桂大军扫荡之下还算安稳,可南方就大不相同了。 荆溪一战的结果最先传到这里,除去本就迫不得已起兵的胡倚桑苏牧显等人之外,江淮大地之上,被白莲教起义和朱朝先大败清军所鼓动的匪盗多如牛毛,一时之间整个安徽热闹非凡。 “表哥,浮山不能待了?” “嗯。” 看了看屋外降下的大雪,苏牧显愁上眉头。 自从他们在裕溪口起兵后,就得到了当地乡民的普遍支持,无他,打过来占领当地的绿营们猪狗不如,不说比奉天军了,甚至还没有原来欺压他们的士绅好,进村见了东西就抢,见了女子就扛回营里奸淫。 而胡倚桑苏牧显回去的几天内,就招募到了八百多子弟兵,将前来抢掠的绿营打的大败,一时之间周围几十里都响应胡家的号召,纷纷归顺,两人麾下的兵力也顺势膨胀到了两千多人。 而就在他们准备攻打无为州的时候,庐州城里的三千南下的京营赶了过来,必须得承认,乾隆老儿为了自己的江南钱袋子出了大血,这派出去的一万京师绿营也是京营中的精锐了,别的不说光是近八成的火枪装备率,就不是胡倚桑能够抵挡的。 在无为州北部被绿营打败后,两人带着手下一千多残兵一路向西,来到了浮山一带。 和州马鞍山的血战还历历在目,奉天军能在江南大军的重围之中杀出一条血路,他们却没那个自信。 然而浮山的屁股还没坐热,安庆总兵就急匆匆的带人赶来了,想把他们赶出安庆府,面对这种有些神经质的进攻,苏牧显表示着实有些顶不住。 “我正在想下一步去哪儿,安徽恐怕很难待下去,朝廷大军云集,咱们这点人还不够他们塞牙缝的” 苏牧显很愁,胡倚桑却想到了一个人。 “奉天军!” “奉天军?谁知道他们在哪?先前还以为秦元年在凤阳,没想到前些阵子传来的消息,人家早跑到六安了,说不定现在已经去往河南了。” 苏牧显摇头表示反对,倒不是奉天军不是个好去处,只是现在根本找不到对方人在哪,总不能带着一千多号人四处瞎撞? 胡倚桑盯着地图,将目光移到了江西。 “朱朝先,在江西。” 第109章 土改的可行性 景德镇内,一片欣欣向荣的劳作景象。 来往窑户工匠脸上洋溢着前所未有的笑容,即使遭受了朝廷的封锁,生产出来的不少瓷器售卖困难,镇子里仓库堆积的瓷器也越来越多,但发到他们手上的银子却比往常更多了,就连村东头的傻子也知道,原本应该发给他们的银子,落到了谁的手里。 而现在这一切都是因景德镇商会造就的。 朱朝越挂帅,戴震王念孙为他打副手,三人对朱朝先提出的景德镇商会这个概念,进行了确切的落实,景德镇商会原则上是彻彻底底的国有制企业,实际上是军办企业,因为现在的奉天军还没有建立起行政体系,统治区全部是按照军管模式。 但为了更好的管理地方,以及消减地主士绅阶层对自己的敌意,朱朝先示意了朱朝越允许中小地主士绅可以将手中的土地生产资料等,以入股的方式加入商会获取股份。 这是一种妥协。 戴震希望朱朝先能将之前喊的打土豪分田地的口号丢掉,转而投入中小士绅的怀抱,这样才能完成从流寇到地方割据政权的转变。 而朱朝先则是想先放低一下姿态,安抚一下当地士绅,免得他们在自己和我大清打的时候在后面捣乱。 虽然没有戴震想的那么极端,但是如果这些士绅地主识相愿意合作的话,朱朝先还是不介意给他们点好处的。 不过饶州府当地士绅的表现着实让他很是失望。 “呵呵,今个又跑了一批杲溪先生口中的执政基础啊。” 将朱朝越坐镇后方收集到的信息转给戴震看了看后,朱朝先猛嘬一口卷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说道:“我要进行土改了,先生可有什么建议?” 戴震看完朱朝越做的有关饶州府士绅逃散比例和每日结算,还没缓过来劲,又被朱朝先口中的话给震到了。 “土,土改?莫不是土地改革?” 朱朝先面带笑意起身:“先生所言不错!景德镇需要的是商会,这个已经由明镜和先生弄出来了,目前看来运行的还算不错,可江西还有整个天下像景德镇这样的,怕不是一双手都数得过来。” “这天下最多的还是以土地为生,终生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先生既然辅佐于我,何不大胆一些?不说打破这千年的轮回,至少为后人铺路,打个基础,他日未尝不能称一声戴公。” 土改,如果以大清士子的观点来看,是历朝历代开国时期都做过的,不就是将原来被打败的既得利益者的财产重新分配,将已经无主的土地分给百姓,让他们继续生产吗? 不过戴震清楚,眼前这个年轻人对大清这套继承自大明大宋大唐,在这片土地上已经运行了千年的制度,一直有种不满。 这也可以理解,往往是他们这种读过书但却没有进入到统治阶层的年轻人,会有这种想法。 那样的话,朱朝先提出的土地改革又要如何运行? 饶州府,范家村。 军政学院出身的教导队亲临此地,几十名教导队队员手持小本本,在由队长宣读完最新的政策之后,教导队开始驻村观察。 “这是一次全新的土地改革,针对饶州府士绅地主的顽劣性质,请大家给予他们公正的评判。” 朱朝先在范家村开始土改试点,尽管想象中土改的工作应该会很顺利,而且会对奉天军起到很大作用,但这超前的行为如果一下子全面铺开,造成的影响不管是好是坏都不一定是他能掌控的了的。 所以,试点工作率先开始,地点就选在了距离鄱阳不远的范家村。 对士绅的评判分为教导队和农民两个部分,最终由票选出来的结果给士绅定性质,如果出现争议则由朱朝先敲定最终结果。 在朱朝先说完后,教导队队员开始商讨起来,不过多时,摆在朱朝先面前的三个小箱子就全部被塞进了纸条。 而在台下,被召集到来的全体范家村村民也进行了投票,他们用的是黄豆、大米、红豆进行的投票,分别代表对士绅的优、良、劣三等。 而这三等对应的则是三种土改方式。 通过和士绅合作的方式,以赎买的方式,强行收回士绅的土地。 为了完善这一政策的合理性,朱朝先将景德镇主持后方的朱朝越也调了过来,让他跟着在一旁一起提提意见。 甚至,奉天军内没有战事的一部分卒帅也被召集了过来学习。 要搭建一个草台班子尚且不易,何况是一个政权? 幸亏朱朝先有四年的积累,手底下有几百个赤胆忠心,甘愿为他出生入死的手下,而最难能可贵的是,这些手下基本都受到过教育,虽然文学方面不能和闷头读书几十年的我大清文人相比,但是至少读书识字还是能做到的。 范家村的土改试点工作正在进行,而北方九江府城,袁飞龙得到了一个事关重大的消息。 “快马加鞭送到大将军那里!” 草草阅读完毕后,袁飞龙察觉到事情不简单,立刻让人将消息送回饶州。 而他自己,则对九江城内的降兵进行了整编,尽可能的扩大自己麾下军队的人数,不用多想,九江这样一座城市被攻克,南昌的吴绍诗不会坐视不管,对方很有可能联合大军正在黄州云集的湖广清军,一起进攻九江。 原本保住九江是为了守住这个长江咽喉,掐住大清沿江省份的脖子,而现在,似乎多了一项重任。 “将秦将军接回来!” 安徽池州,黄石矶。 苏牧显心有余悸的回看了一下背后的长江,一把抹去脸上快要结霜的江水,打着哆嗦说道。 “快,快走!” 自浮山向南突围这些天里,他们这一两千人被安庆和池州的清军追的东躲西藏,许多忍受不了艰苦的人在夜里出逃,兵力从出发前到现在,足足锐减了一半。 而在枞阳渡过长江之后,身边的人更是仅有几百众了,基本都是裕溪口的同乡子弟兵。 “幸亏走出来了,不然一直在山里躲着怎么能知道奉天军大败官军,现在还打到了江西?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啊” 长江边上,在这种天气渡江的胡倚桑牙齿不住的打架,小脸冻得通红,却按捺不住笑意,投靠奉天军是他们唯一的出路。 好消息是,现在他们终于过江了。 第111章 新的崛起者 “跟单王,吃皇粮,不纳税,手牵羊!” “跟单王,吃皇粮,不纳税,手牵羊!” “” 席卷淮北徐州海州泗州三州之地的单子卢面对聚集在淮安府忍饥挨饿的十数万漕工,野心暴露无遗。 在抵达淮安府之前,他便幕僚白胜竹的建议下,在郊野设立祭坛,斩杀牛羊自封单王。 至于为什么是单王,那是因为单子卢祖籍就在单县。 而在单子卢率军抵达淮安之后,很显然,不说过得多好但至少吃饱穿暖的单子卢军受到了漕工们的追捧,单子卢很高兴,他派人将口号宣读下去,没过多久就收编了这十几万漕工。 当然,所谓的收编其实很简单,只要单子卢能给他们吃饭的粮食就能行。 恰巧淮北东部这片土地上,被单子卢还有阿桂大军等来回剃了几遍,粮食少了不少,但人少的更多,仅仅攻徐州一城,就足足消耗了单子卢两三万人,死亡原因包括但不限于攻城、病死、饿死等等。 虽然现在是隆冬时节,秋粮已然耗去不少,但单子卢还是有粮食拿出来给这些漕工的。 当然,他也清楚,自己本就不富裕的粮食势必会因为这些漕工而变得捉襟见肘,不对外扩张的话最后绝对会出现饥荒。 何况,他现在称了王。 冰天雪地里,十数万人组成的浪潮在淮安城外凝聚,在花去了几天的时间整编部队和给这些漕工吃饱肚子后,单子卢,也是如今的单王开始了对淮安府的进攻。 他的目标自然是更加温暖更加富庶的南方了。 而在千里之外的湖南,湘西的山区之中,几千年来一直不受中央政府的管辖,也就是到了明清时期,随着改土归流的铺开,这里的少数民族才被一步步套上了枷锁,不过相比起内地的汉人,当地的苗人等少数民族依然拥有更高的自治权。 只不过从某种角度来看,这种自由似乎并不是一件好事。 虽然中间隔了一层土司,但是压迫并没有变少,加之苗人基本都在山里,地少人多,土地矛盾更加激化,而偏偏苗人在我大清的朝堂里,是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所以没人会为苗人说好话争取利益。 在朝堂尚且如此,更何况地方。 湖广总督常均下的关于将湖北赋税分摊到湖南的命令被执行下来后,其余州府或许只平摊一两个县的赋税,而苗人所在的州府厅县,却是按照一比一的比例,全额承担湖北的赋税! 这相当于今年的赋税翻了一倍还不止,因为苗人所在的山区大多土地贫瘠,而湖北有些地方则是土地肥沃,以土地贫瘠地方的人力物力去承担土地肥沃地方要上缴的赋税,可想而知湘西苗人的压力会多大。 从宜昌到澧州的路上,几个同行之人快马向南赶去,而过了澧州到了辰州府后,几人分道扬镳,分别前往永绥厅、乾州厅、凤凰厅、晃州厅等地。 范家村内,朱朝先神情有些落魄的从房间出来,到外面散散心。 土改的工作进行的还算顺利,但中间暴露出的问题也很明显。 “问题很多啊明镜,你怎么看?” 与朱朝先一起出来的朱朝越放下手中的本子,也点燃了一根卷烟。 “做这种事情没有问题才是怪事,问题虽多不过最关键的一个还是咱们的人手紧缺。” 人手 “是我太想当然了,军政学院的那帮家伙,我也就能教他们个三脚猫的功夫。” 军管显然不是长久之计,眼下不过一两个月的管理,地方上就出现许多起奉天军士兵扰乱地方秩序的事件发生,这也是朱朝先迫不及待进行土改试点工作的原因。 试一试这些人能否有管理地方的能力,这事关奉天军能否稳固统治占领区。 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很明显没那么简单。 “杲溪先生的提议,大哥要不要考虑一下?” “和士绅合作吗?难道还不够合作吗?况且现在的方向已经和我最初的目标偏离许多了。” 朱朝先摇了摇头,统治地方困难重重,江西和安徽不同,这里的地主士绅根基更加深厚,还有强大的宗族势力加之周边山区的客家人。 总之这里的环境无比复杂,不只是地理上的,政治上更是让人不敢也不能大刀阔斧的改革,必须小心翼翼的涉水前行。 “范家村是试点村,当地宗族都这么反对,不敢想象这个政策推行下去会造成多大的动荡啊!” 深吸一口灼烧的烟火气,朱朝先忍住心中的不舍,将土改的念头压了下去。 转头,他对朱朝越说道:“尽快从军政学院中选拔一批更优秀的人才,明镜,你再物色一下合适的人选,军政学院第二期要立刻开办,吸取上次的教训,这次分为军事班和政治班,我要一批能治理地方,为奉天军推行政策的人才。” 朱朝越眨了眨眼,轻叹一声:“如果只是这样的话,大哥尽管放心,不过与士绅合作治理地方是千年来所有人的选择,大哥这样” “我明白,选剩下的人我会对他们进行培训,培训完就下放到各个牙队当督军,暂时继续沿用军管,加强纪律管理就是了。” 见劝不动他,朱朝越只好点头,军管总比强行推动那不切实际的土改要好。 “推不动土改,也不愿意和士绅合作,朱朝先,你还能走几步?” 凌厉冷风中,他这样质问着自己。 虎头关内,在这里歇息的秦元年分析着杨子勋带来的情报,黄州方向的大军要来? 人数如果不少的话 身边是在大山里吃了大半个月雪后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喘息之地的士兵们,他们格外珍惜现在的安宁,即使因为虎头关太小而容纳不下两千多号人,时不时仍有寒风卷着雪吹到自己的脸上,那也比在大山里吃雪强。 “一个时辰后,全军出发!” 蓦然,秦元年起身说道。 “目标,麻城!” 第112章 九江会战(一) 武昌游击带着他麾下的一千五百人正从黄州府向着麻城方向艰难的行着军,今年的雪格外的大,以至于向来在武昌满城内娇生惯养的八旗老爷们甚至有些不愿意启程,为此这位游击将军无比辛苦的又是端茶送水又是好言相劝,最后拖了两天时间才启程。 现在,距离麻城就只有一天的距离了,到了这里,武昌游击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已经盘算好了,进了麻城歇两天,让黄州府的绿营去虎头关支援,先顶住奉天军的攻势再说。 这可不是他要偷懒,而是那五百八旗老爷还在后面呢! 虽然对这些在武昌城里吃喝玩乐无所不能,一上马就骂娘的八旗的战斗力有些质疑。 毕竟江南大战他也是知道了的,奉天军仅凭几千人就跟高晋容保一两万人打的有来有回,也没见传说中的八旗如何满万不可敌的。 但没了八旗镇场子,他这心里到底还是空荡荡的有些不安。 有道是老话说得好,狗仗人势,人家八旗能不能打是一回事,可不管怎么说那是主子,主子在,狗吠的就厉害,也有了咬人的胆子。 而且带这五百八旗出来,自己能不能用人家暂且不说,如果这五百八旗没了,就算他打了胜仗,回去也落不着什么好处,甚至可能还会挨罚,要是打了败仗的话就更惨喽! 为了自己的乌纱帽,为了自己在武昌的一家老小,这位游击将军很是谨慎。 很可惜的是,他是这么想的,秦元年也是这么猜的。 待一路疾驰,趁着麻城绿营被全歼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麻城的时候,秦元年两千多大军已经急行军七十多里,在攻克虎头关的第二天傍晚抵达了麻城附近。 “嘿!将军您真神了!麻城的样子跟俘虏嘴里的一模一样,黄州的绿营根本就没到呢!” 从帐篷里走出来,杨子勋冲秦元年一拱手,乐呵呵的说道。 “将军,咱什么时候攻城?” 秦元年没回答他,而是将士兵召集到一起,扫视一圈后说道。 “弟兄们,今晚拿下麻城,去城里睡觉,吃香的喝辣的,怎么样?!” 冬天山里雪地一天半跑七十多里,对所有人都是个挑战,不激励一下等会攻城恐怕会失手。 这七十多里急行军的决定,秦元年承认有些冒险的成分在里面,不过他更多的还是认为黄州清军不可能那么快过来,所以才敢赌的,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兵贵神速,既然到了麻城还是在城内没有几个守军,对方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行踪的情况下,今晚入城是最好不过的了。 因为说不准明天早上美美的一觉醒来,黄州的清军大部队就已经进了城,而这样一来,他们这七十多里地也就白跑了。 两千来号人一时隐藏在山里还凑合,可若是待个一两天断然会被发现。 “想!” “想!” “想!” 秦元年微笑道:“想就好,想就跟我一起上!” 接着,他转头对杨子勋石豹下令,分配起作战任务。 入夜的麻城,一片寂静,人虽然不会冬眠,但是冬天也会比平时睡得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在这较之往年更加混乱更加寒冷的冬天里,保存好自己的体力尤为重要,因为不知道哪一天就能派上用场,救自己的命。 对于守城的兵丁也是如此,当在睡梦中有一抹冰冷贴到自己脖子上的时候,他们会惊醒,短暂的惶恐后发现眼前之人的打扮后,他们则会乖乖的举起双手,将武器仍到地上,以示自己放弃抵抗,希望以此换取一条生路。 当然,也有几个倒霉蛋和不识相的,不过很快就被解决了。 秦元年站在城外,看着杨子勋与石豹各自领兵在城东城南点燃了火把后,微微点了点头。 “入城!” 在他身后,是一群早就等不及的野兽,他们呼啸着蜂拥而去,温暖的被窝和热腾腾的汤饭在等着他们,这一切对于在冬日大雪的山里待了近一个月的人来说,是充满了诱惑的。 欲望,激发人的勇气,这种勇气无可匹敌。 是夜,十一月二十九日,麻城易主,秦元年登上麻城城头,望着周边一片星夜,心中感慨万千,两个月的时间,他从北方来到了南方,前路尚不可知,但是局势却如浑水一般,让人有了可以作为的机会。 “麻城,张献忠也曾在此地” 回想着在明光的日子里,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书,里面记载着大西王张献忠的发家史,当年的他对李自成张献忠这样流寇很是敬仰,然而现在想来。 “呵呵” “元年在麻城?” 鄱阳,接到九江袁飞龙的密信,朱朝先先是震惊,而后是狂喜。 在指挥部来回渡步,朱朝先决定立刻发兵北上进攻黄州,将秦元年接回来。 这是他随他起兵的三员大将之中最有能力也是唯一活着的,朱朝先很看重秦元年,自从和秦元年失去联系之后他就一直深信秦元年不会被消灭,肯定还活着,就是不知道在哪里。 而从袁飞龙这里得到的消息,可以推算出秦元年离开凤阳之后的行程,一对比地图,就能看出其人的智慧。 “元年?他在麻城?大哥!有元年在咱们的局势会好很多啊!” 而随朱朝先回到鄱阳,正在筹备军政学院第二期的朱朝越也被这消息惊到了,惊喜之后,两人作出了同样的选择。 立刻组织人手救援秦元年! “我本人不能动,明镜,你代我前往湖口,和袁将军互为策应,每隔六个时辰给我密报,必要时刻可以出兵北上迎接元年!” 将命令下达,朱朝先搓着双手久久不能平静内心的狂喜,正如朱朝越所说,他现在紧缺人手,不仅是中间的人才,就连高层也难以找到几个能够值得信赖的心腹,赵大山倒是可以相信,但是他太过年轻难以服众,能力也不算多强。 而吴长涵和袁飞龙都是半路入股,如果不是马括身死朱移山背叛朱朝先不可能提拔他们到这个位置的。 “有元年的话,很多计划就能实施了。” 第113章 单王 十二月的麻城,寒风刺骨。 武昌绿营以及黄州绿营一千七百多人来到麻城左近的时候,他们遇到了让人心生绝望的事情。 “将军!麻城已经让反贼攻占了!” 王游击虽然在大雪天受命出征,离开繁华的武昌到这种鬼地方来吃雪,但是他本人的能力还是有一些的,在派出去的斥候侦查麻城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了一些不对劲,尽管斥候带回来的消息里,城门有兵丁把手,城墙上也是穿着绿营服饰的士兵。 但他可是记得,麻城的绿营不是去支援虎头关了吗?这城里剩的兵未免有些多? 于是,一千七百大军退到了离麻城西南三十里的中馆驿,而这一次的斥候带回来的消息彻底让他打消了进军麻城的念头。 大冬天的山里,这股反贼竟然能攻破虎头关并且占领麻城,而且还是在极短的时间里,对方的战斗力显然不容小觑。 他打了退堂鼓,不说直接撤军,但是驻守中馆驿等待后续五百八旗抵达,然后观察敌人的动向再作举动,这是最稳妥的方法,甚至,王游击还觉得,自己应该视敌人兵力考虑要不要继续向武昌方面请求增援。 毕竟谁也说不准这股敌人的目的是什么。 秦元年的目的是什么? 他也不清楚,但是身为主将他不能将这种情绪表达出来,因为手底下的这两千来号人都指望着他呢。 这一点上,秦元年很清楚,如今形势稍微好了一些,占据了麻城有了喘息的片刻功夫。 下一步该往哪里走他有些迷茫,从麻城往南就是开阔的江汉平原,这里是整个湖广的核心地带,显然不是那么好穿过的。 而他目前所拥有的指导目标也仅仅是一句“先湖广,后江南”,湖广地方可大了去了,在哪里能找到一个适合建立根据地的地方? “将军,襄阳的消息。” 就在这时,石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份邸报,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如哪里有白莲教反贼,具体人数以及各地商会镖局信息等。 接过邸报,秦元年看了起来。 邸报上记载了很多信息,但是对他来说有用的就几个而已,不过仅仅这几个也让秦元年兴奋不已。 “阿桂大军已经进入湖北了,襄阳的白莲教大败而走,湖广的局势不容乐观” “这是,山东、河北的白莲教又出山了?” “嘶,单子卢这家伙,竟然敢称王?!” 除了这三个之外,其余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白莲教大败意味着湖广清军的压力降低,自己在麻城这个距离武昌如此之近的地方将会变得更加危险。 而山东河北的白莲教再度攻城略地虽然是好事,不过距离太远对他没什么影响,唯一的可能就是阿桂有几率北上再度围剿他们。 至于单子卢,秦元年没想到他竟然敢称王,虽然现在单子卢的地盘不小,足足占据了三州之地,但率先称王简直是找死。 对单子卢,秦元年倒是希望他能撑得久一点,这样清廷的火力会被吸引到别处,自己也能轻松一些。 思考完毕,就在秦元年要召集部下准备商讨接下来战略的时候,他瞄到了邸报右下角的一撮小字。 “近来瓷器的价格一涨再涨,看这情况一时半会是不会降下来的,听说九江还让奉天军打下来了,可以购进一些瓷器囤积一下” 九江,奉天军 秦元年心脏怦怦直跳,如果说现在对他最有用的消息是什么,那无疑是朱朝先主力所在的位置了。 “石豹!立刻询问全城百姓!” “有关主力的情况” 湖口,与九江互为犄角的炮台彻底封锁了江面,长江江面上相比往日几乎见不到船只了。 这不只是因为奉天军的缘故,还有天气原因。 今年的冬天格外的冷,时至十二月,整个长江流域竟然除了干流之外,所有支流湖泊都出现了结冰封冻的现象,都说瑞雪兆丰年,但是今年这场雪,却是大的过头了。 实话实说,如果让一些老人回忆的话,他们可能会想起祖辈口中比这更加恐怖的场景,百年前的明清交替之际,那可是有过连长江都封冻,海南飘雪的可怖之年的。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可是我大清盛世,谁能想到,一场寒潮下来,就将乾隆的这层遮羞布掀了个底朝天,露出里面的堪? 淮安,十数万满怀愤怒以及带着对南方美好“生活”向往的漕工们如潮水般冲击着城墙。 城墙上是艰难抵抗着饥民的兵丁和大户们的护院家丁,城墙下是为了生存而拼死挣扎的漕工。 城外,单王单子卢目视远方,寒潮侵袭下的北方中,唯有温暖富庶的南方,才能给予所有人包括他内心里的一点温暖。 城内,漕运总督杨锡绂跪坐在总督衙门后院,在他面前是几块祖宗牌位,他手边,则是一把金纹宝剑。 “列祖列宗在上,儿孙杨锡绂不孝,愧对祖宗没能守住家业” 屋子内除了他之外别无一人,而在屋外,则是几个幕僚和亲兵将领等急切的等待着。 按理说这种时候身为城内最大的官,同样是漕运总督的他,本应该亲临城墙都督战斗,能将敌人击退最好,即便不能也可以留下一个力战而亡的美名。 不过,杨锡绂老了,他今年已经六十八岁了,加之身体一直有些毛病,前几个月被朱朝先折腾的够呛,现在是风烛残年,早没了那个勇气。 攻城一直在持续,人一直在死,单子卢既然南下就是抱着至少五成的把握的,致命的寒风中,人命最是廉价,他也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如果能用人命堆出一条直抵江南的道路的话,他只会开怀大笑,潇洒的骑着骏马,扛着一个扬州瘦马下一下江南。 面对不要命的攻势,淮安城陷落的无比迅速。 似乎所有人都在等待城破的那一刻,而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杨锡绂也颤颤巍巍的举起了手中的宝剑。 只听“刺啦!”一声,鲜血彪了出来,洒在了他的祖宗牌位上。 乾隆三十三年末,徐州单子卢克淮安,兵锋直指扬州。 第118章 南昌大战 十二月九日,白昼,南昌城的攻坚继续开始。 事实上这一晚上朱朝先也没消停,他不断派手下精兵趁着夜色袭扰城内守军,每隔一个时辰就来上这么一出,东城的守军白天大战了一整天,晚上早就没了继续拼命的心思,警惕大松。 被几次骚扰之后,东城城墙上守城士兵的怨气迅速弥漫开来。 来攻南昌之前,朱朝先就知道城内守军必定不多了,然而抵达这里之后他仍然是没想到,偌大一个南昌城,居然只有一千人守卫,虽然可以通过招募壮丁帮衬着守城,但是这一千人才是守城的核心主力,一旦他们出现问题,南昌城可不攻自破。 十二月九日的攻城战相比起昨日虽然更加激烈,但是明显战斗双方的定位发生了变化。 几次突破守城官兵的防御登上城墙给了奉天军极大的鼓舞,而那些登上城墙的士兵也都得到了相应的奖赏,这更是一针强心剂,结结实实的打在了两万奉天军身上。 “吴长涵打的不错嘛!” 这天攻城一开始,朱朝先就发现东城的人手肉眼可见的少了一些,南城他只派了少量的人前去骚扰,那这些人去的地方就只有北城了。 朱朝先拍着双手,看了看身后自己的最后压箱底的两千人。 “全押了!” 这一天对于南昌守军来说极为漫长,东城北城连连告急,城内传信兵丁来来回回,在巡抚衙门和城墙之间跑个不停,直到最后吴绍诗也坐不住了,亲临东城督战。 “朱贼竟如此凶悍!你不是说南昌固若金汤吗?那怎么还会这样?!” 在巡抚衙门里质问了自己的幕僚之后,见对方支支吾吾半天连个屁都放不出来后,他只能匆匆赶往东城。 吴绍诗亲临东城督战自然是有效果的,他本人带来的战斗力加持也就那么回事,主要是吴绍诗舍得掏银子,一箱箱白花花打野银子直接被抬到了城墙上,这一波鸡血来得真可谓足够及时。 即使朱朝先在最后时刻押上了全部人手,在城墙上血战几番后,最终没能抵挡住守军局部的人数优势,被打退了下来。 两天激战,不止南昌守军死伤惨重,朱朝先的奉天军亦是如此,本部兵马就不说了,虽然是最后押上,也战死两百有余。 而临时征召来的两万士兵,迄今为止已然是死伤三千有余。 而围攻南昌城的日子,在悄然间来到了第五天。 “大将军,张兆潘部已经过了德安,现在恐怕到了建昌” 刘能掀开帐布,进入其中向朱朝先禀报。 建昌在南昌城北一百里,也就是说张兆潘最快一天最慢也只两天就能赶到南昌了。 “我知道了。” “哒哒哒” 手指叩着桌子,朱朝先对继续攻取南昌的心有了些许动摇,四日猛攻之下自己所部死伤七分之一,尽管大部分都是无足轻重的壮丁,但这些人的死伤不仅对士气造成了打击,还消耗了他大量的银子,继续打下去能否克城暂且另说,这一大笔抚恤银从哪里出就是个问题。 除非他不打算在江西继续待了,不然一旦食言将会尽失民心。 “眼下收手事尚可为,若执迷不悟” “既然来攻,哪有攻不克就退的道理?若如此,天下有哪座城能被我攻下?” “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落泪,大丈夫当能屈能伸” “进攻容易撤退难,大军受挫城下,敌军大部掩杀而来,仓促撤退很容易演变成溃逃,连锁反应之下,好不容易打下的地盘岂不是付之一炬?” “冒险行事不是豪杰所为,正所谓” 一时之间,朱朝先脑海里天人交战,两种思想代表着他的两个选择。 最后,朱朝先还是放不下眼前城防空虚的南昌城,决定明天进行最后一天的进攻,如果明天晚上之前还没法攻克,就在后天一早撤退。 命令一一传下,明日发起总攻的消息在大军之中迅速传遍,所有人都清楚这必定是朝廷大军快要到了。 “咚咚!” 正带领着亲兵队挖掘地道的刘能听到这声音,蓦然抬头。 “布尺拿来,现在是多远了?” 他压低着声音,问道。 “已经是快要四里了。” 四里 刘能就着昏暗的烛光看着手中的一张南昌城防图,眼底难掩欢喜之色:“去报告大将军,已经挖到了城墙脚下了!” 整个地道内响起短促的呼吸声,这是强压兴奋导致的。 几天的辛苦挖地道,如今终于见到了成果。 只不过,这才只是开始,之后的入城才是真正的战斗。 “地道挖好了?好!明日大战一起,刘能你亲自带队从地道上来,在城内四处放火,扰乱敌人军心,最好是能将江西巡抚拿下,南昌城破,你当为头等大功!” 刘能面色坚定,抱拳说道:“属下不敢邀功,倒是吴将军在北城猛攻,牵制了不少敌人,功劳不小。” 朱朝先沉默片刻,冲塔说道:“你说的不错,我会安排妥当的。” “是!” 十二月十日,吴绍诗在喊杀声中惊醒了,他方才梦到自己被奉天军抓住,吊在抚州门前,经过城门的百姓无一不对自己投以鄙夷目光,甚至啐以唾沫。 吴绍诗年纪大了,他不在乎银钱,只求名节,这也是他为什么对南昌士绅不敢动粗的原因。 江西素为文风鼎盛之地,明朝时期可是号称半个江西人的朝堂,时至乾隆年间,这种情况虽然有所消减,但江西士林在朝堂上的影响力依旧强大,吴绍诗颇为忌惮自己的政敌抓住自己的把柄大做文章。 他快到了致仕归乡的年纪,不想晚节不保。 “怎么样了,朱贼有何动向?” “大人,依旧如常,相比前些日子朱贼的进攻已经疲软不少,看样子是强弩之末了。” 身边南昌城的大小官员见他醒来,纷纷上前谄媚说道。 “大人,张总兵的大军已经到建昌了,这是张总兵的亲笔信,请大人过目。” 同时,有人呈上来一份书信,正是南昌总兵张兆潘的,听到那人的言语,吴绍诗感到一阵安全。 幸好幸好,南昌不愧为江西省会,纵使朱贼纵横皖苏浙赣四省,声势浩大,也休想几天攻克这里。 “好!张总兵信中说明天就能抵达,请本官拖住朱贼,在南昌城外击败朱贼,诸位觉得可行否?” 吴绍诗看完信件,红光满面的问向四周官吏。 没想到啊没想到,本以为朱朝先之乱只是致仕前的一段小插曲,没想到这还能成为他的一段功绩,赏赐什么的他倒不看重,但是这大破朱贼的名声可是大大的好啊! 第119章 胜败 “大人,城中守军连日激战,已经精疲力尽,现今之举还是” 吴绍诗身边的一个幕僚正皱着眉头分析城内是否具备出城交战的条件,声音就被一群官员的附和声音淹没了。 “朱贼攻城受挫,如今正是大人出兵的好时候!下官愿为大人摇旗助威!” “丘大人所言极是!到时候大人与张总兵合兵一处,前后夹击朱贼,必能一举破敌,擒杀贼酋朱朝先!” “我等为大人贺!” 吴绍诗忍着心中的喜悦,装作颇为淡定地冲身边南昌大小官员说道:“既然如此,那本官就不给朱贼喘息机会了,准备开始反击!” 听到吴绍诗做了决断,一众官员顿时又是弹冠相庆起来,纷纷开始互相吹捧,更有甚者邀请同僚一起去饮酒作乐的。 而看到这一幕的南昌营留守差点没气晕过去,反击?开什么玩笑! 就算奉天军攻城不利,可这不代表他们就能有反攻的能力啊! “巡抚大人!我要见巡抚大人!” “巡抚大人还有要事,有什么要说的可以先和我讲。” 南昌守备正要追上吴绍诗,半路却直接被拦了下来,将自己的担心说出来之后,他非但没有得到应有的尊重,反而还被拦他的小吏耻笑。 “你一个小小守备,懂什么带兵打仗?读过兵书吗你?这是巡抚大人和衙门里的老爷们商量出来的结果,你比巡抚大人还懂?” 南昌守备呆滞的站在了原地,嘴巴张了张,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杀!” “杀啊!” “轰!” 东城之下,奉天军和城内守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着,而伴随一阵喊杀声,奉天军再度发起了冲锋,仗打到这会儿,两边都已经杀红了眼,朱朝先几乎每时每刻都能从斥候手中得到张兆潘当前的位置。 张兆潘的距离越近,他下达攻击的命令就越严厉,关于清军大军逼近的消息也不胫而走,全军上下都弥漫着一股最后拼一把的气氛。 第一波,本部兵马再度冲上城墙,与城墙上的清军鏖战片刻后遭到猛烈攻击,攻上去的人没能等到后续的援军登上城楼就全部覆灭。 第二波,地面部队借着城墙上交战,清军被吸引注意力的关键时刻,将东城的抚州门撞开,后续部队蜂拥而上,占据城门与城内守军展开了拉锯战,只不过在城墙夺取失败后,城墙守军开始向城下倾倒火油,大火迅速燃起,后续部队裹足不前,让城门的敌人抓住了机会随着一道轰然落下的巨声,抚州门重回清军之手。 第三波 夜色中,收拢残兵的奉天军退了回去,南昌守备松了口气,接着瘫倒在地上。 这些天的作战强度之高为他平生罕见,奉天军这种军队本应是流寇而已,按理说根本不该据有这种攻坚城池的力量,可惜事实摆在这里,差一点就让这群流寇得手了。 “快快快!都磨蹭什么呢!巡抚大人的命令,今夜袭击反贼营地,为明日与张总兵两面夹击反贼做准备!” 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大的就来了。 在南昌守备一脸的愤慨之色下,东城守军被召集起来,趁着夜色,偷偷摸摸的开启了城门向着奉天军大营而去。 只是没等他们出城一会儿,城内就响起一声巨响。 “轰!” 巨响之后,是在黑夜中极为耀眼的火光。 家被偷了! 目睹这一景象,本就不愿出城作战的守军纷纷掉头就跑。 而此刻,奉天军的暗哨也发现了这支部队,隆隆鼓声很快响起。 时刻处于紧张状态的朱朝先一下惊醒,花了几个呼吸搞清楚状况后,他亲自临阵督战,将全军所有人都投入了进去。 全军战鼓擂起,冲天的怒吼响起, “杀!杀!杀!” 蝗虫般的奉天军军队扑了过来,匆匆赶回城内的南昌守军被眼前的一幕震惊到了。 不知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出现的一支奉天军此时正在城内大肆放火,他们回来的时候,大火已经在东城形成了一定规模,而在这种情况下,别说能否坚守住城池了,就连和巡抚大人的沟通都断绝了。 没人知道这支奉天军有多少人,现在城内城外都是敌人,这个南昌守备权衡一番,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这里,这里!” 打着火把,如同一条火龙的军队朝南昌城扑去,半路上发现了被刘能率队炸开的一处城门,接着,所有人都调转方向,向着那处城门奔去。 一路畅通无阻,城内骤然出现的大火无比沉重的打击了南昌守军的士气,为朱朝先入主南昌扫清了绝大部分的障碍。 “大将军!现在我军已经控制了东城,北城那边看样子吴将军正在激战,想必要不了多久也能夺下。” 在刘能等人的保护下,朱朝先进入了东城一处还算坚固的民宅之中,暂作歇脚之地。 “好,你立即组织人手,今晚务必拿下巡抚衙门,不要给吴绍诗有任何喘息机会,绝不能让他在城内收拢兵力负隅顽抗!” 进入南昌城的一瞬间,朱朝先竟然感到浑身战栗了一阵,这是省会,拿下南昌则江西大定,即使南赣总兵退回赣州凭借赣州坚城死守,赣北的大片土地也能为自己所拥有。 这可不同于往日! “王霸之业” 连续两个深呼吸,将心情平息下来,朱朝先踏出民宅,眺望远处被火光覆盖的南昌城夜空,听着耳边不断响起的枪声、房屋坍塌声、爆炸声以及百姓的惨叫声,这些在他耳朵里汇聚成一道美妙的旋律,代表着至高无上权利的旋律。 “大人快撤!” 巡抚衙门,从东北两面包抄过来的奉天军将这里团团围住,衙门里不断有箭矢枪弹射出,还时不时有火药桶被推出来然后轰的一声爆炸开来。 再加上巡抚衙门院墙高大,攻击一时陷入停顿。 偏偏在这种时候,一条小巷子里钻出一群清军,因为来的突然,刘能所带领的部队竟然被打退了,等到再度扑上来时,那群清军赫然是护着一人慌忙离开了。 “江西巡抚?” 刘能心惊,立刻派人去追,却半天摸不到人影,南昌城大,对于根本不熟悉地形的他们来说,这里简直就是个迷宫。 第120章 败胜 “巡抚大人,这边,快!” 当吴绍诗从之前的惊魂逃跑中回过神来时,眼前竟然是一片芦苇丛,而身后不远处,燃烧起熊熊大火的南昌城虽然容颜依旧,但却是换了主人。 “城,城丢了?” 他有些结巴的问道。 “呼!大人若慢一步,命都要丢了!” 吴绍诗被这话呛了一下,这才注意到身边将他救出来的人。 “孟守备,你就不该救我出来!若是死守巡抚衙门,还有翻盘的可能啊!” 听到吴绍诗还这么嘴硬,孟姓守备索性也不多言,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起来。 “大将军,江西巡抚,没抓住。” 朱朝先睁开眼,脸上黑乎乎的刘能正站在他面前请罪。 “没抓住就没抓住,赶紧灭火,南昌是我等日后根基所在,不能放任大烧完了。” “明日后日张兆潘便会来到,到时候还有一场恶战呢” 南昌是江西最繁华的地方,占领这种城池对朱朝先来说,意义空前的大,他想尽可能的保全这座城市,然而却不知,对这座城市的上一位主人而言,只要能夺回南昌,付出再大的代价都是可以接受的。 西城草甸,吴绍诗看着城内的火势逐步得到控制,再从后面城中逃出来的人口中得知奉天军正在竭力救火时,心生一计。 “孟守备,本官命你入城夺回巡抚衙门,可有信心?” 初听到这句话时,孟湖波还以为吴绍诗失心疯了,他没好气的笑了笑:“大人若是想去,自去就是。” “现在城中都是反贼,大人难道是叫我等去送死不成?” 见到孟湖波这种反应,吴绍诗丝毫没有意外,他早料到了。 “喏,张总兵前锋的消息,他们已经赶到城北五里了,看到南昌城大火弥漫,这才顿足不前,本官现在联系上了这支前锋,只要你在城内引起朱贼主力的注意,这支前锋就能直捣朱贼老巢,把他们的辎重粮草烧个干净,然后再来个关门打狗!” 吴绍诗不愧是老姜一块,平日爱听人家拍马屁不假,关键时刻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只听他在孟湖波耳边耳语几句,便拍了拍对方的肩膀:“事成之后孟守备功不可没,本官必定向朝廷上表,或许日后再见,就该称呼孟将军了!” 城内,奉天军全军入城之后,遏制城内大火的同时,也对西城南城进行了接管,当然,主力还是在全程搜查清军残余兵力,同时抢救一些关键物资,比如粮食布匹以及武器库等等。 就在距离夺城还没过去一个时辰的时候,城内原本已经控制住的大火突然再次凶猛起来,紧接着传到朱朝先这边的是西城失陷的消息。 “嘭!” 朱朝先噌的起身:“西城谁守得!张兆潘大军还没到就能让这点零星残兵夺了城墙!” “传令下去,让吴长涵领兵过去把城墙给我夺回来!” 身边亲兵迅速离开,朱朝先来回渡步,心慌个不停。 “报告!大将军,城外来了一伙清军,正朝我们大营前去!” 消息再度传来,这次却是城外的了。 全军入城不代表城外大营就不留人了,那里还有全军的粮草辎重以及伤员,为了保护这些,之前压上全军攻城的时候,朱朝先仍旧留下了一个营五百人看守营地。 而这伙清军的出现正好印证了他的想法,张兆潘比预估的提前赶到了! “唧唧!” 连着抽了几口卷烟,朱朝先搓着下巴,开始进行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之一。 要不要继续留在南昌城里? 城内情况对他来说很是复杂,到底还有多少清军留在城里他不清楚,而张兆潘的大军主力距离这里还有多远他也不清楚。 “带我去西城!” 决断不下来,朱朝先一掐烟,决定去西城看看情况,如果西城能很快夺回稳住,那就还有留下来的可能。 如果 “弟兄们守住!张大人的大军马上到了!夺回南昌个个升官发财!” 孟湖波趴在西城城墙上,对着城内一波波冲过来的奉天军不断倾泻着弹药,而遇到冲到墙根下想登上城墙的奉天军,他则是一马当先带着人和对方搏杀在一起。 “夺回南昌!升官发财!” “夺回南昌!升官发财!” 一个个清军都想打了鸡血一样,高声嘶吼着,激励他们的当然不止这简单的口号,东城方向城外燃起的大火才是让他们坚持下来的关键。 吴长涵在城内心急如焚,他显然也是知晓了城外清军的动作。 身边士兵在攻进南昌城后,之前的那股气也泄了,现在又被清军抄了后路,尽管眼前的西城也坚持不了多久的样子,但继续攻击已经毫无意义。 “唔” 去往西城的半路上,朱朝先停下步子,扭头看向城外熊熊燃起的大火。 此刻已经不用说任何话了,身边是亲兵强行抑制的愤怒,他也忍不住吞咽起口水来。 “让吴长涵立刻带兵撤回来!刘能呢?刘能他娘的在哪!” 现在这种时候,西城已经不是关键了,如果出城从容撤离才是重中之重。 “大将军!大将军快撤!张兆潘的前锋两千人” 忽然,一个巷子口钻出刘能的人影来,他脸庞通红,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说到一半突然哽咽起来。 “别说了,准备撤,你立刻收拢将士,择机从南门撤退。” 如果说攻城的时候朱朝先的时间都用在了哪里,那就是脚下这座南昌城了,东城宽广,南城地形复杂,北城通道狭窄,西城临江。 如今西城东城都有敌人的情况下,唯有南城才有生路。 “是!” 一夜之间,南昌城混乱无比,视野尽头一抹白昼即将升起,朱朝先看着身后堪堪只有来时一半多的大军,眼角流下一抹悔恨泪水。 “刘能,吴长涵,你们各率两千人有序掩护部队撤离!” “其余人等,按照两个营的编队撤退,胆敢有无视军纪乱跑乱叫的,一律就地格杀!” 眯起眼睛,迎着初起日光,朱朝先踏出南昌城。 第121章 南昌惨败 抚州温家圳。 赵大山率部在这里与武阳水对岸的驻扎于黄马乡的南赣总兵共七千人对峙着,在朱朝先大军横穿鄱阳湖急攻南昌的时候,他在进贤也没闲着,以劣势兵力硬生生地把南赣总兵从进贤县一路打过了武阳水,最后形成了这样两军对峙的情况。 而这几天对峙两军一直没动的原因也有南昌围城战的缘故,两边互相盯着对方,谁也不能北上支援各自友军,最后的结局只能看朱朝先能否拿下南昌了,如果能拿下南赣总兵必定会退守丰城甚至临江府,而如果南昌守住了,赵大山也没法继续留在这里,别说打下的进贤了,就是余干都不一定能继续守,甚至可能得退到鄱阳。 “将军,将军!大将军败了!” 亲兵一身狼藉地冲进帐内,向正紧皱眉头睡不着的赵大山说道。 昨天晚上南昌大战迭起,直到今天临近正午赵大山才得到大战的结果,南昌距离温家圳足足有八十里,即使赵大山派驻在南昌的斥候有近十批,每隔一二个时辰都会向他报告南昌的消息,但真当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处境时,赵大山忍不住慌张起来。 “大将军可还安好?具体情况如何,快说清楚!” 一番了解完毕,赵大山便提出要提兵北上掩护朱朝先撤退,身边诸将纷纷同意,不过却有几个人沉默起来。 “将军,黄马乡可还有敌人呢” “他们不会让咱们轻易北上的,贸然北上,很有可能” 赵大山神色一顿,坚定了目光:“不要说了!大将军遭败岂有不援之理?尔等若再言,就以扰乱军心处置!” 这话一出,帐内立刻一片肃静。 他当然知道对面的南赣总兵不会眼睁睁的看着自己走,但是这又能怎样?救援主力是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是救亡,这是图存! 北边。 秦元年三天疾驰之后还是没能赶到地方,第四天才到封郭洲小池口渡江,而渡江之后,袁飞龙已经在退入了九江城内,秦元年正疑惑为什么对方没有趁机阻拦自己渡江,进城之后次日便得知了南昌被朱朝先围攻,张兆潘率军南撤的原因。 面对张兆潘南撤回援南昌,秦元年和袁飞龙第一时间判断就是追击对方,为南昌的朱朝先争取时间。 而这么做之后。 德安县城,秦元年与袁飞龙朱朝越三部汇聚于此,大军共计五千余人,只不过看起来样子并不是多么的好,反而很是狼狈。 “南昌情况如何?大将军攻下南昌了吗?” 从斥候口中仍然没有得到有用的信息,袁飞龙提议先撤回九江休整,之后再做打算。 “袁将军此话何意?大将军正在攻城关键时刻,难道仅仅因为我们吃了败仗就要退回?” “若是如此,袁将军自去,秦某和朱将军留下便是!” 秦元年听到这种话顿时就怒了,毫不客气的回绝了袁飞龙的提议,在抵达九江之后,他总算彻底了解了马鞍山之战后主力的一切,对于马括的战死秦元年伤心无比,对于朱移山的背叛秦元年叹息不已,而对于包括袁飞龙赵大山吴长涵等人的上位,他则是不做表态。 分开的这几个月,足以改变许多,不过只要再次汇合就好,本是抱着这样的想法,谁能想到危机再度来临,朱朝先进攻南昌的举动打破了奉天军和清军在江西的微妙平衡。 至于他们为什么会在德安停留,还要从张兆潘南撤秦元年追击开始说起。 九江奉天军有五六千人,而前来攻打的张兆潘则不过八千人而已,两边差距不大,所以秦元年和袁飞龙朱朝越等才如此勇猛,只不过三人救援南昌心切,在九江至德安之间的潘家垄遭到了张兆潘大军的伏击,若不是秦元年所部是从大别山一路杀过来的精锐,怕不是这一战会被消灭大半兵力,直接打废。 到这会儿,秦元年才搞清楚自己的对手实力几何。 在拼死杀出北还十几里后,他们只能小心翼翼的度过这段由庐山和幕阜山余脉组成的狭窄地带,最终进入德安。 “自打入奉天军便听闻秦将军威名,只恨一直没有见过将军,如今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袁飞龙脸色一青,接着笑呵呵恭维起秦元年来,这场不愉快就这么过去了。 而在来到建昌之后,则是终于得知了南昌的消息。 “大将军败了?”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秦元年显然是心情无比沉重,双眉紧皱,踌躇不展。 朱朝越面色紧张的问道:“元年,咱们该怎么办?南下去救大哥?” “大哥太冒失了!袭击南昌这等大事怎么能轻易决断,嗨!” “我认为朱将军说的不错,秦将军,大将军危在旦夕,咱们必须前去救援啊!” 袁飞龙闻言先是眉头一挑,而后神情郑重地对秦元年说道。 抬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袁飞龙,秦元年没什么好脸色。 “南下,当然要南下!” 说完他转头对朱朝越说道:“明镜兄,秦某请求暂时统帅全军,以发挥最大实力救援大将军!” “这” 朱朝越眨巴着眼睛愣了一下,接着看了看袁飞龙咽着唾沫点了点头。 接着两人目光投向袁飞龙,袁飞龙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被夺走了兵权。 “秦将军用兵如神,转战千里仍能保存实力,现在形势危急,秦将军愿意站出来袁某绝无意见!” “那就好。” 秦元年点点头,开始布置作战计划。 南昌攻城失败后,整个战场的局势从南昌变成了朱朝先的主力,整个战场五支兵力都围绕着他而动。 而身处风暴眼中的朱朝先,现如今却异常的凄惨。 “大将军!大将军!” 正带人向南方狂奔的朱朝先听到刘能的声音,回头一看,竟然发现被他派去阻截敌人的刘能浑身是血朝自己跑来。 “怎么回事!我不是让你去” 他话还没问完,就听见刘能嘶哑着嗓子喊道:“大将军!后军溃了!后军溃了!” 第122章 再陷南昌 “张总兵,你来得好哇!” 南昌城内,望着一片狼藉的城内建筑,张兆潘脸色不善,而对于欣喜若狂迎接他的到来的江西巡抚吴绍诗,自然也没什么好脸色。 确定了南昌已然是重归朝廷之手,张兆潘也没什么久留的意义了,他还要追击逃亡的朱朝先呢。 “大人勿怪,朱贼正逃,下官还要追击反贼,不便叨扰大人了,驾!” 目送一骑绝尘的张兆潘离去,吴绍诗眼中有些愤恨,这家伙,如果不是他带兵那么快离开南昌,又怎么会让朱朝先得手?幸好自己老谋深算把南昌城夺回来了,不然这口锅张兆潘背定了! “孟湖波呢?让他带兵也去追击朱朝先,能活擒朱朝先本官保他升任九江总兵!” “可是大人,这样的话城内不就又空虚了吗?要是” 吴绍诗不屑一顾地说道:“你当奉天军是蝗虫啊?贼酋都被杀的慌不择路了,九江的那群残寇被张兆潘杀了个回马枪,哪还有南下的胆子?再说了,就凭他们那几千人?朱朝先两万多人都没能得手,你觉得本官会怕他们?” “呃” “快去做事!” 秦元年看着眼前从大别山追随自己一路走来的士兵,向他们许诺道:“弟兄们,打完这一仗江西就是咱们的了,大将军虽然吃了败仗,但现在正是绝佳的机会,敌人都在追着大将军,如果我们跟在敌人屁股后面去救大将军毫无意义,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你们会以一天百里的速度出现在南昌,拿下南昌才是扭转这场战局的关键。” “拿下南昌,大将军就能活,你们每一个人都能在江西分到土地,娶个婆娘生个大胖小子!” 对于这些人来说,带着他们在凤阳面对阿桂上万大军从容而退,在大别山蹲在山洞里大半个月最后杀出麻城转战千里来到江西的秦元年,他所说的话时拥有绝对权威。 即使他们中的一半人都对朱朝先素未谋面,但是秦元年的命令就像铁律。 “拿下南昌,分地娶婆娘!” “拿下南昌,分地娶婆娘!” “拿下” 角落里,袁飞龙手上的望远镜微微一顿,接着缓缓放下。 “” “你说什么!后军溃了?!” 朱朝先不敢相信队伍竟然溃的这么快,这么厉害!这才没过几个时辰,张兆潘的大军不可能杀到,唯一能追上自己的只有他的前锋,而那前锋人数也不多,一二千人撑死了,因为想急行军抵达南昌的话,必须是骑马才行,而南昌绿营里的马数量不会很多。 但就是这么点人,竟然把他们的后军杀溃了? “大将军!后军真的溃了!咱们赶紧收拢一部分兵力,朝东面撤!” 纵然朱朝先在从南昌离开的时候下令全军必须严格行军,然而越走队伍越乱,他也没时间整顿队伍,因为身后不断传来后军与追击敌人交战的消息,他现在只想回到一个安稳的地方先保住主力。 没想到竟然成了恶性循环,队伍越来越混乱,他俨然失去了对这支军队的掌控。 唯一能够指挥的就是自己的本部两千人与三千工人自卫队了。 “壮士断腕为时不晚!” 到这时候,戴震终于沉声说道。 壮士断腕? 朱朝先瞥了他一眼,咬着牙脸色苦涩道:“将能召集的兵马全部召集,转向东撤退!” 他当然知道南方有赵大山的四千人,如果能与赵大山汇合,凭借进贤这座城池进行喘息的话,也许能站住脚跟止损。 可惜敌人也很清楚他的意图,况且在这种混乱溃军中撤退,对自己只有坏处没有好处。 为了保命,朱朝先在逃离南昌三十里后向东逃窜。 他对战局的变幻也毫不知情,他不知道赵大山已经击败南赣总兵的部队开始北上,他也不知道秦元年即将发兵南下袭取南昌,四周都是乱军和追兵,斥候散不出去,整个战场对于朱朝先来说就是一团迷雾。 “大将军在哪儿?!” “大将军在什么地方?” “看到大将军了吗?” 一路撞见许多溃逃的奉天军士兵,赵大山将这些逃兵抓住,挨个询问朱朝先所在,然而却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最终在武阳,碰到了前来追击的张兆潘部前锋。 两边一遇到就展开了交战,赵大山凭借人数优势将对方击退,继续北上寻找朱朝先的时候,却和张兆潘的主力撞上了,赵大山部行军数十里,又与两倍自己的敌人交战,拼杀之后向南败退。 而在此时的北方,秦元年派出的急行军已然是杀到了南昌城外,他们从建昌一路疾驰,一昼夜行军一百里赶到南昌。 领军的杨子勋在看到南昌城内升起屡屡黑烟,城门进出百姓众多,城头上却鲜有人看守后,即刻下令开始进攻。 面对从北方突然出现的奉天军,大部被调去追击朱朝先的南昌守军毫无还手之力,整个北城两炷香的时间就全面沦陷。 杨子勋谨记秦元年的命令,入城之后直扑巡抚衙门,来之前城内因为大火烧毁了不少建筑,巡抚衙门顿时显得颇为显眼。 正当吴绍诗还在衙门里琢磨该怎么向乾隆邀功的时候,北城的剧变让他措不及防。 还没来得及收拾细软金银跑路,巡抚衙门就冲进了一群奉天军士兵。 杨子勋为首带队,在抓到吴绍诗后没有任何犹豫,果断的将对方拉到东城城门口,直接吊死在抚州门前。 一代江西巡抚,装糊涂的高手吴绍诗,就这么死于贼手。 杨子勋所部只有五百人,占据南昌后按照秦元年的意思将城内大牢里的囚犯统统放出,接着将从巡抚衙门里抄来的金银散出,招募敢死队登上各个城门守卫。 同时,将留在城里还没来得及跑出去的一应官绅挨个拷打,用他们的钱粮来组成暂时的城防,等待秦元年后续大军来到。 这一系列操作不可谓行云流水,甚至快到张兆潘刚刚击败赵大山部队,想要分散队伍寻找朱朝先的时候,听到身后南昌城再度陷落还以为是虚假消息。 第123章 二心 南昌。 回过神来的张兆潘惊怒交加,好不容易把南昌夺回,本以为能就此一路追杀朱朝先,没想到刚走没多远,屁股就让人给捅了。 “九江贼不把本将放在眼里,潘家垄一败还贼心不死,竟然趁机偷袭南昌!传我将令,立刻回师南昌!” 与南昌失陷一同传来的消息自然还有江西巡抚吴绍诗被杀一事,对南昌失陷张兆潘表示极为愤慨,而对吴绍诗之死,他却没那么上心了,只是嘟囔了一句贼寇该死,便草草了之。 而张兆潘大军回师的速度之快,超过了秦元年的意料,不过南昌城在杨子勋的拒守下,终究没能让张兆潘一举攻下,随着秦元年率部堪堪来到南昌城北,大战一触即发。 “秦将军,敌人势大,我军远道而来将士疲惫,是否撤到鸡笼山休整之后再战?” 两军隔湖对阵,奉天军约莫四千多人,而敌人却在八千往上,袁飞龙见状直接提议说道。 “休整?我们累难道敌人就不累?城里的弟兄两天时间连打了两场仗,怎么没见他们丢了城池?” “不会是袁将军怯阵了?” 秦元年眉头耸动,问道。 “呵呵,秦将军说的哪里话,袁某怎么会怯阵呢?” “那就好,准备作战。” 两边主将都不想拖延,想尽快交战出结果,对峙自然不会长久,奉天军来到南昌的次日,张兆潘便派遣前军主动出击,从面前湖泊的右侧绕去,而主力则从左侧出击。 “向北城移动,暂时不作进攻!” 秦元年下令,石豹立即向各个营头传达命令,四千余人缓缓移动,不露一丝破绽。 这些人不是秦元年的旧部,就是马鞍山之战杀出来的老兵,再不济也是景德镇第一批招募的工人士兵,组织力很高,命令也基本是令行禁止。 一退再退,等到退到背后就是赣江的时候,秦元年下令:“全军就绪!列阵!” 随即,四千余人停了下来,整理队形的同时,将手中长枪火枪对准封锁了他们退路,步步紧逼的清军。 背后就是赣江,虽然赣江也被冻住了,但是冰面不似鄱阳湖的那般稳固,而且贸然朝冰面撤退很容易出现滑倒等情况,所以对奉天军来说,面前的处境有些危险。 “背水一战吗?潘家垄手下败将而已,还敢用这种破釜沉舟的兵法,小儿也。” 张兆潘看到秦元年的部队一路退到这里,最后摆起了阵势迎接自己,感到颇为可笑。 “右前锋试探进攻,左前锋封锁反贼入城道路,中军听本将号令!” 随着张兆潘一番排兵布阵,八千清军呈半月形向奉天军包围而去,眼看对方越来越近,秦元年却还不出招,奉天军士兵出现了一丝骚动。 “石豹,你带人直插敌人中军,袁将军,你带队抗击北侧敌人,我居中军,如果需要,随时可以请求支援!” 石豹肃然拱手:“是!” 袁飞龙沉声说道:“是。” 两军一接战的时候,差距就出现了,石豹所带的陷阵队一往无前,面对迎上来的清军中军队伍,一路摧枯拉朽,竟然是杀到了张兆潘阵前百步之内。 这让张兆潘大为惊讶,他没想到这个几天前的手下败将这次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强悍了。 匆匆调急亲兵全部压了上去才挡住这股颓势,抹了一把汗的同时,对这支军队目前的主将秦元年,张兆潘不由得提起了几分重视。 “朱将军,你的三个营去支援石豹没问题?” 听到秦元年问起自己,朱朝越连连摆手:“没问题没问题,秦将军善于用兵,何须问我。” “两个营继续跟上,攻势不要停!” “转告袁将军,请他加紧攻势,将敌人击败后从侧面夹击清军中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正是我军锐气的时候,不能耽搁时间。” 分布完任务后,秦元年捏着下巴注意着战场形势,能做的全做后,是胜是败就看天了。 前线的好消息不断传来,石豹不负他的重望,在后续兵力的支援下继续在清军中军不断冲杀,甚至迫使对方将压在后方的兵力都投入了中军,张兆潘本人也不得不撤退二百步才能再继续指挥战斗。 “袁将军的兵呢?怎么还没到?” 只是,原本一口答应下来要协助石豹攻击张兆潘的袁飞龙部却迟迟没有消息传来,而最后传来的反而还是个坏消息。 “什么?!袁飞龙被打退了?!” 秦元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第一时间他想的是难道张兆潘将精锐放到了北边,正面全是老弱? 下一秒他就担心的是石豹的安全了。 袁飞龙败退不只是石豹的压力不能得到缓解,空缺出来的北边还需要人手去填充,无奈之下秦元年只能将手中最后一个营头顶了上去,原本一片大好的局面急转直下。 “袁飞龙他是要去哪里?” 本以为事情还在掌控之中,只要袁飞龙收拢部将回来整顿片刻还能继续投入战场,胜负还尚未可知的时候,秦元年蓦然发现,袁飞龙竟然没有朝着自己的方向撤退,而是一路向着西北逃去。 “他,他!” 朱朝越惊的说不出话来,脸色异常的难看。 “让石豹撤出来!他娘的!” 秦元年眼睛红了,带着自己的亲兵队冲了出去,失去了袁飞龙的兵马,整个战场形势开始一边倒起来。 而在此时,城内一直观望,寻找机会的杨子勋发现情况不妙。 他在城墙上观战,所以在袁飞龙退出战场的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立刻召集了队伍出城援助。 “该死!” 张兆潘听到南边传来奉天军的喊杀声后,嘴里骂骂咧咧起来,贼军出现溃逃现象本来是能扭转战局打个大胜仗的,可惜南昌城里的敌人又冲出来了,没办法,刚才被征调过来抵挡石豹的军队只能再度抽调出来前去防御杨子勋。 “快撤!” 率部将石豹接出后,秦元年向着杨子勋打出撤退的旗号,全军开始向西撤退,渡过赣江在鸡笼山停了下来。 第124章 家 再回南昌,张兆潘的心情是很舒畅的,吴绍诗的死意义非凡,不仅代表着他成为了目前整个江西官职最高的人,而且也会让朝廷对朱朝先的重视程度再次拉上来。 只要自己能将朱朝先灭了,下一任去哪任职张兆潘都想好了。 就在老家江苏! 而南昌城北的鸡笼山,在这里歇息了几个时辰的秦元年没找到袁飞龙,在南昌清军北上的威逼下,只能一路向北撤离。 最终来到九江城下。 在温家圳到进贤,再到余干的道路上,一路甚至不需要寻着路走,因为隔不了多远就能看到些许奉天军士兵的尸体。 尸体从温家圳延伸到余干,赵大山也在余干勉强站住了脚。 “大将军现在到什么地方了?” 被张兆潘击败后,他便向南撤退,然而在撤退的途中遭到了南赣总兵的阻截,双方发生几轮冲突,但是担心张兆潘大军随时可能过来支援,赵大山不敢恋战,只能一路打一路撤,吃了不少亏,被南赣总兵硬生生的从温家圳啃到了余干。 喘息下来之后统计人数,赵大山无比肉痛,本来出兵进贤的时候有八个营四千人,但是现在只有不到七个营,三千三百多人了。 其中伤兵更是足足有六七百,排除掉很可能转变成重伤最后死亡的,赵大山这四千人几乎损失了四分之一! 而到余干的第一件事,赵大山就是派人去寻找朱朝先的位置。 对于朱朝先的安全他还是不那么担心的,因为赵大山知道九江还有袁飞龙在,如果敌人敢咬着朱朝先不放,袁飞龙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南昌的安危在敌人眼里应该是要比朱朝先重要的。 “呼!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大将军!” 刘能看着眼前一身狼藉的朱朝先,伤心的说道。 “没关系,逃出来就好,兵死了再招就是。” 朱朝先安慰着他,因为一路逃跑,身边的战前招募的士兵几乎全部逃散,唯有三千多人马还聚集在自己身边。 出征前两万多大军,最后只逃回来了三千多人,这一仗不可谓输的不惨! 而如今跑到康山镇还没发现敌人追兵,说明已经安全了,因为这里距离鄱阳只有六十多里,赶一赶的话今天晚上就能回到鄱阳。 “也不知道元年他们怎么样了,我太莽撞了。” 逃出生天的庆幸转眼就被事后的各种糟糕情况冲散,自己一败必定会产生连锁反应,这场溃逃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停下谁也说不清楚。 能保持住战前的地盘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就怕这只是一厢情愿而已。 “先回鄱阳,刘能你带两个营去余干进贤看看,大山应该在那里,看看他的情况怎么样。” 刘能点点头,领了命令而去。 “大将军” 吴长涵来到朱朝先面前,深深看了他一眼,沉默着转头走去。 朱朝先嘴唇嗫嚅着,不知说些什么。 这场仗是他发动的,尽管失败并不全是自己的原因,但身为主帅难道还能将责任推给手下吗? “不能急,不能急一定要稳,时间还很多,时间还很多” “即使和乾隆老儿拖着,拼谁活的够久也是我赢” 心里不断告诫着自己,朱朝先接受了自己的这次失败,他转念想到现在的这幅样子,不由得自嘲的笑了出来。 是啊,我怕什么? 大不了扔下这里的地盘,再次开始流寇作战就是了,这片地盘对我来说本就是轻易得来,失去也没什么好伤心的啊! 至于当地的百姓? 朱朝先默然片刻,当他选择这条道路的时候,成功之前的所造成的苦难就不再考虑范围之内了,说到底,举起义旗造反本就是脑袋挂在裤腰带上,与其现在担心百姓的生死,不如在成功之后更好对待百姓。 “我本淮右布衣,天下与我何加焉?” 九江城下。 秦元年注视着城墙内站着的袁飞龙,怒目而视。 “袁飞龙!你为什么逃跑!” 他强压着心中怒意,还算镇定的问道。 身边,平日冷静的朱朝越也一脸愤怒,如果不是秦元年指挥得当,恐怕自己现在已经葬身乱军之下了,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正是如今一路飞奔跑回九江的袁飞龙。 朱朝越以前还没看出,袁飞龙这厮跑路的能力竟然比他带兵打仗的能力更强,而且还不是强的一星半点! “秦将军如此说话就是冤枉袁某了,袁某可是听了秦将军的命令前去阻击敌人的,奈何敌人太强,麾下部将连日急行军疲惫的很,怎么能挡得住呢?” “而且军士溃逃之前,袁某可是给秦将军打了旗号的,您怎么能冤枉袁某呢?” 眼看袁飞龙在城上颠倒黑白,秦元年差点没气死,他手底下的杨子勋按捺不住怒意了,提起长刀就要带人杀进城里把袁飞龙绑来。 “呦!秦将军手下也太桀骜了?这是要对某动手?” 秦元年冷眼将杨子勋拦下,与朱朝越商量起来,不久之后来到城下:“袁将军,秦某错怪袁将军了,是我太过激进,将士疾驰疲惫确实难以抵挡敌人,还请袁将军让我等入城歇息,南昌的敌人指不定就追上来了。” “袁将军并无逃跑之罪,方才是秦将军一时嘴快,还望袁将军见谅。” 朱朝越也好声好气的陪衬说道。 两人态度之低让他们身后的将士愤恨无比,而城上的袁飞龙反而颇为享受这种感觉。 他呵呵笑道:“两位将军言过了,袁某还能不让你们入城不成?” “开门!让两位将军和其他弟兄们回家!” 秦元年面上和善的笑着,拳头却是捏到了皮肤发紫的地步。 回家? 奉天军是大将军的家,是我还有一众弟兄的家!唯独不是你这种背信弃义,在战场上丢下弟兄逃命之人的家! 京师。 乾隆身处暖阁之中,屋外是呼呼的凌厉北风,而他的身体虽然燥热,内心确实冰冷无比。 “漕运,朕的漕运!” 憋了许久,乾隆终于是忍不住了,猛地将面前雕龙刻凤罩着黄色苏锦的案几掀翻,堆满案几的奏折在天上呼啦啦的旋转着落下。 大殿内的太监和宫女闻声顿时不寒而栗,精神高度紧张,生怕哪里惹得这位万岁爷不快,丢了性命。 第125章 海的另一边 江苏徐州。 从兖州一路南下至此的阿里衮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凛冬天气他都能出这么大的汗,可想而知事情的紧急程度。 本来自己还在兖州与王伦作战,正到了围困的关键时刻,从京师却发来一道圣旨,勒令他立即南下保住江南,将攻破了淮安,目前正在围攻扬州眼看要威胁到江南地区,并且已经称王的单子卢剿灭。 至于阿里衮正在攻打的王伦,可以放到一边,务必要剿灭单子卢! 说实在的,在宫里这么多年阿里衮还是头一次看到乾隆如此难以抑制心中怒气的圣旨,即使只是通过圣旨,他也依然能够感受到那股天子的怒意。 恐惧。 这是当时他心中唯一的念头。 “真是大胆啊,竟然胆敢称王,不过一小小凤阳总兵,背叛朝廷从贼不说,南有朱朝先西有白莲教,他单子卢算个什么东西,竟然敢称王!” 阿里衮看着眼前这座目前反王单子卢的“都城”徐州,眼神之中流露出一抹鄙夷之色,他这样掌管朝中大权的满洲权贵都没有个王爵,单子卢这样的汉人,也敢,也配称王? 即使只是个不伦不类的反贼称王,也让阿里衮恼怒异常。 “攻城!” 阿里衮下令道,即使前来徐州的路上他得到了不少关于单子卢部兵马众多的信息,但是阿里衮并不担心,反贼人数虽多但几乎全都是裹挟而来的流民组成的,其核心部众几千人更是没经历过什么大仗,总体来说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别说他有乾隆从东北调来的五百鄂伦春骑兵了,就是单凭另外的两万大军阿里衮也有自信和高晋南北夹击在扬州把单子卢灭掉,当然,如果可以自己独自消灭单子卢,那当然是再好不过了。 在他下达攻城的命令同时,江宁府内,高晋心力憔悴的坐在太师椅上,身旁椅子上坐的则是江宁将军容保。 “扬州危急,高大人不派兵去救吗?” “江南兵力空虚,怕是过江而战,会让反贼钻了空子,江南若是出了什么岔子圣上问罪下来谁能承担?” 容保的问题被高晋以江南安慰搪塞了过去,然而他也知道,放任扬州被单子卢攻克不仅会让他在朝堂上陷入被动的局面,事后如何应对占据江北的单子卢也是个令人头大的问题。 总之,问题很多情况很严峻,他也只能努力维持现状就是了。 两人隔着茶桌而坐,各自捧着一个紫铜手炉取暖,望着屋外院内不断飘落的雪花,沉默不语。 “大人” 转晌,从侧边屏风后走过来一个幕僚,在高晋身旁停了下来。 “说。” “太子太保阿里衮大人领了圣上的圣旨,奉命南下征讨单子卢来了,如今大军已经到了徐州,说是不日久能攻克徐州,这是他给大人您的文书。” 高晋抖了抖有些褶皱的纸张,眼睛上下扫了一会儿,目光瞄到了容保那里。 “怎么了?阿里衮要你我出兵协助?” 高晋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来商量商量怎么出兵?江南就这一万来人了,要再败家底就打光了,到时候江南保不齐都要危险。” 容保笑了笑:“这个得看万岁爷怎么说,咱们不是给万岁爷递了折子了吗?没银子怎么招兵?江南的赋税可都是交上去了,你我手中空空无也,难道凭空变出兵来?” “那就,拖着?”高晋斜眼问道。 “哎,怎么能这么说呢,派人到江南各处豪商士绅处说明情况,想必朝廷的难处他们也是知道的,如此作为应该能为圣上排忧解难一些,再者说了阿里衮剿贼,那是为了解江南的困局,你我不能坐视不管,出兵还是要出的。” 搓着大袖中的手炉,容保感叹一声,江北的局势异常险峻,他们手里这一万个兵贸然去送死那是不可能的,而坐视不管也不太好,适当性的出一些兵帮帮场子便是最好的选择了。 两人意在保全江南,而面对北方南下的朝廷大军,正在围攻扬州的单子卢也很快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高晋容保迟迟不来救援扬州,只在镇江助威,必定是怕了大王,臣为大王献策,回军击败阿里衮,之后携大胜之威可一举拿下扬州,顺势进军江南,则大业可成!” 目前已经成为单王单子卢麾下头号谋士的丞相白胜竹向单子卢献计道。 而他的计划正合单子卢心意,他很是重视的对白胜竹夸奖一番,然后点兵北上,迎击阿里衮。 大江南北的百姓,士绅,官员无不将注意力放在单子卢身上,他的一举一动都牵引着无数人的心脏。 而在南方。 福建漳州。 万云龙的天地会义军已然是占据了整个漳州府,甚至更进一步,将东边泉州府的同安县及其下属的金厦两岛也夺取了过来。 虽然说地盘还没和江西接壤,但是凭借在沿海地带经营多年的关系门路,万云龙控制之下的金夏两岛一时之间成为整个东南沿海的海盗和走私者的天堂。 与大清不同的是,万云龙对于走私并不介意,甚至他自己也在走私,通过官府内部的线人从福建向江西走私棉布火器等等。 而得到的报酬则是目前价格一路飙涨的景德镇瓷器,凭借这种利润奇高的走私贸易,万云龙在短短时间内获利颇丰,以至于他甚至招揽了许多海盗加入他的军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里,天地会所属部队已经达到了八千人二十多条船的规模。 万云龙当然不是个泛泛之辈,恰恰相反,他是个很有野心的人,和奉天军的生意如果能做下去自然是极好的,但是如果沉浸在这美妙的贸易之中,那它就不是万云龙了。 东面是福建巡抚紧急调动的重兵驻守的泉州府,西边则是广东的潮汕之地,民风彪悍,都不是能够轻易扩张的地方。 而实力迅速膨胀之下,野心也跟着膨胀的万云龙整日抓心挠肝,为的就是寻找一个能够扩大自己地盘和实力的方向。 直到这一天,他将目光投向了海的另一边。 第127章 议和 余干县外。 上万朝廷大军云集于此,江西巡抚吴绍诗的死在军中造成了很大的震动,即便在张兆潘的率领下他们连破奉天军数次,一路凭借大胜的威势杀到了余干,但也仅仅是到这儿了。 驻守于余干的赵大山部三千人和回到鄱阳的朱朝先本部三四千人形成遥相呼应之势,以至于张兆潘对余干的围攻遭到了赵大山接二连三的反击,虽然伤害不大,但在气势上总算扭转了之前的一路败退造成的颓势。 而没过几天,秦元年便率部南下来到鄱阳。 “元年!” 与秦元年分别半年多,此时的朱朝先再次见到对方,不用言语表达,心中的感情也能一眼看出。 “大将军!” 秦元年抹了抹眼角泪痕,红着眼睛说道:“马括他” 一听到秦元年提起马括,朱朝先便心神一颤,仰头对着天空凝视起来。 “大事若成,某定不会辜负马括!马傅已经让我收在身边亲自教导了,马傅,见过你秦叔叔。” 说话间,朱朝先让人领来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来到秦元年面前,望着那张与马括颇为相似的面孔,秦元年抿着嘴一言不发。 “好好长大。” 对马傅留下这么一句话后,秦元年便与朱朝先来到密室商量事情。 两人先是将分开之后发生的各种事情告知了对方,而后便将方向放到了朱朝先进入江西提拔起来的其余三位将领身上。 经过了袁飞龙战场卖队友临阵脱逃的惨痛教训,秦元年觉得有必要重新审视一下这些新近崛起的奉天军将领。 袁飞龙自然不必多说,而赵大山和吴长涵,尽管朱朝先认为这两人和袁飞龙大有不同,可有前车之鉴,他还是接受了秦元年的提议。 “将部队重新打散,重整编制,以三个牙将队组成一个营,一营三百人,三个营组成一个卫,一卫一千人,大将军指挥到每一个卫,如果有需要再派遣某位将军临时统管几个卫,同时派遣督军随营监督,每个卒帅和牙将都必须换上大将军的亲兵或者军政学校学员。” “如袁飞龙那般携带人马前来投靠者,绝不能容忍他继续指挥自己原来的手下,这些希望大将军严格落实,绝不姑息!” 朱朝先抬起头,戴震给秦元年的评价果真不假,此人是自己麾下最有能力的一个! “我记住了,元年,你跋涉千里,在鄱阳歇一歇,余干那里我会亲自前去督战的,有你带来的这三千多人,我现在的兵力已有万余,张兆潘攻打不克必然会退走的。” 秦元年点点头,虽然在朱朝先在南昌遭遇了大败,但是他之后夺回南昌并在城北与张兆潘的大战一场,多多少少算是扳回一城。 所以,即使秦元年夺南昌而又复丢,对局势起到的作用也非同小可,至少让局势没有朝大溃败走去。 “大将军或许可以同张兆潘进行沟通,尝试划分地盘约定互不侵扰。” 临了,秦元年又提了一个非常大胆的意见。 “嘶张兆潘此人,会同意这种意见?” 朱朝先刚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但是想到是秦元年所说,不禁问起这种操作的可行性。 “大将军试上一试又有何妨?只要一直留着后手就不怕他坑我们,况且此人夺回南昌的时候明明知道我在南昌北边驻军,却毫不犹豫的南下追击你,丝毫不在乎南昌得失,而在我拿下南昌吊死吴绍诗后,他却回来的飞快,其中猫腻大将军可以想一想。” “好,我会考虑的。” 仿佛找到一条新的出路,朱朝先带着这个异想天开的提议从鄱阳来到余干,先与赵大山见了一面,召开了一个集体大会,抚慰了一下余干前线正在与江西清兵对峙的将士。 当然,光靠口头言语作用不大,鉴于目前日渐寒冷的天气,朱朝先已经抽调了景德镇用于烧瓷的燃料,供给给前线,保证前线将士的取暖。 而从福建走私过来的棉布也陆陆续续补足了,万云龙在闽南的势力膨胀,对朱朝先来说竟然是最为受益的,反倒是闹腾的最大的单子卢虽然眼看就要渡江南下横扫江南,实则对在江西挣扎的奉天军来说没什么帮助。 “大山,那就是清军的驻地吗?” 在望远镜中,朱朝先看到西南方向一片树林中有些清军人影出入其中,而每隔一会儿就有一批木头被砍倒托运到树林后面。 “是!张兆潘的兵太多,有一万好几人,每天消耗巨大。” 赵大山见到朱朝先注意到张兆潘所部大军的软肋,脸上扬起笑意的补充道:“南昌方面根本不可能给他提供辎重粮草补给,目前张兆潘的大军主要是从广信和抚州获得粮草,不过这种鬼天气围城,恐怕他撑不了多久。” “嗯。” 放下望远镜,朱朝先搓着下巴的胡茬,眼中光芒闪烁起来。 清军大营,勉强够用的帐篷在一万多人的使用下显得有些拥挤,张兆潘坐在营中,手头拿着一张书信,面前,一个脑后没有辫子穿着奉天军衣服的使者站在他的大帐内。 “朱朝先派你来就是说这个的?” “大将军有意与张总兵议和,天寒地冻两军势均力敌继续厮杀只是徒增损耗,不如鸣金罢兵休养生息。” 张兆潘吭哧一笑,将手中书信随手一扔,冲使者说道:“朝廷讨贼,何来议和一说?回去告诉朱朝先,若想罢兵,简单,只要他自缚双手前来投降,本将可以考虑在万岁爷那为他讨饶一番,说不定能留他一命。” “哈哈哈哈!” 一番言语羞辱之下,前来送信的使者面色涨红,在张兆潘抬手之下,便被守在帐外的侍卫叉了出去。 “大人,朱贼惧我啊!不然怎么会派人前来求和?某愿意请为先锋,绕过余干,直捣鄱阳!” “属下觉得此时正是发兵的大好时机!” “某也赞成!” 面对一众在自己左右手坐着的各营将领,张兆潘露出盈盈笑容:“好!都是我大清勇猛之将!” “不过此事干系重大,本将还要同许总兵商量一番,来,先喝酒!” 第128章 养寇自重 “朱朝先的人呢?告诉他我的条件了吗?” “是,大人所说的,小人已经全部转告给那人,现在已经放走了。” 听到手下办事还算得力,张兆潘昂着脑袋默默点头。 他刚从议事的大帐回到休息处,方才在众将面前自然是要保持一副我大清赤胆忠心的臣子形象了,但是一回到这里,张兆潘就开始布置起来。 和朱朝先搭上线是其一,与南赣总兵私底下进行交易是其二,这两者缺一不可。 别看他目前是整个江西境内朝廷大军的主将,但是实际上南赣总兵和他理论上是平级的,如果不是自己曾经做过南赣总兵,在南赣的绿营中颇有些人脉和关系,恐怕这个主将的位子还需要争论一番才能下定论。 而且,南昌城里也不是没有满人的,吴绍诗这个江西巡抚是整个江西最大的官不假,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吴绍诗挂了之后张兆潘就能顺势坐到整个江西头把交椅的位置。 秦元年如果能把南昌城里的满人统统干掉那是再好不过了,这也正是他所期待的。 在张兆潘的积极追击反贼之下,秦元年顺水推舟随了张兆潘的意,打入南昌城,对城内士绅官员进行了再次的清洗。 这次再收复南昌,不仅又多了一份收复省城的功劳,上面也没有人继续压着自己,可谓是一石二鸟。 张兆潘坚信,只要他在朝中使的银子够多,几方运作之下,乾隆是不会在这种时候下令对吴绍诗之死的事情追查到底的。 而他的目的既然达到,和已经恢复实力的奉天军继续死磕还有意义吗? 要是能一举追击全歼奉天军那还好说,可如今的形势显然是不可能了,那倒不如与朱朝先约定互不侵犯,以此来养寇自重。 明末的左良玉不就是那么玩的吗? 只不过张兆潘觉得朱朝先并没有张献忠那么厉害,所以丝毫不担心会偷鸡不成蚀把米,最后玩脱。 当派往清军大营的使者带着张兆潘的迷信回到余干,献给朱朝先的时候,他是很开心的。 虽然说和张兆潘继续耗下去胜负未果,但对他来说,平息自己内部的危机才是现在的当务之急。 例如如何处置俨然已经将九江据为己有,并且对朱朝先号令阳奉阴违,呈现半独立态势的袁飞龙。 亦或是稳定统治区躁动的士绅和百姓,这都是比起和江西清军拼死拼活更为重要的事情。 “张兆潘,妙人也。” 带着笑意,朱朝先点灯于深夜中将自己的条件写下,开始了和清军大将的书信沟通,当然,也是条件交换。 就这样,诡异的一幕出现在了余干,围攻余干县的清军连续多天没有对县城发起进攻,而城内的奉天军也没有趁机外出袭扰清军。 两边的底层士兵尽管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凭借从死人堆里爬出来造就的敏锐嗅觉,还是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撤了?” “撤了!” 这一天,是十二月二十二号,已经来到隆冬时节的江西一副不输于北方雪国的景色之中,围攻余干将近半个月的江西清军开始拔营向南移动。 朱朝先没有松懈,虽然他已经在之前的书信沟通中与张兆潘进行了多次的友好交流,不过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大山,把斥候全都散出去,远远跟着他们,看看是否真的是走了。” “如果真的是走了,咱们就能喘口气了,家里生了虫,得好好打扫一番才行。” 想到这里,他就忍不住朝北看去,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赵大山闻言也是眉目紧皱,缓缓退下。 河南的平原上,蒙古骑兵肆意驰骋着,山东和河北的八卦教和清水教虽然遭到过他们的打击,但是那已经是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如今中原清军兵力空虚,阿桂在襄阳讨伐白莲教,阿里衮率军南下本要消灭他们,半路却被率先称王的单子卢引了过去。 失去天敌的白莲教分支在这片土地上大肆活动,小半个山东都被王伦所部侵扰,以兖州为老巢,王伦的清水教不断向四周扩张,甚至还威胁到了泰安的衍圣公,在被清水教冲击一次之后,衍圣公当即向朝廷叫屈,随后衍圣公被白莲教攻击的消息在士林之中迅速传播。 而河北的八卦教也有了依托,他们在太行山里找到了可以躲避清廷大军的根据地,并以此为核心,在河北河南山西三地相继建立了堂口,这一东一西的白莲教分支让乾隆不堪其扰,然而他却是不能再从草原上调兵了,蒙古王爷们对他三番五次的要人有了诸多不满。 而且维持京师对草原以及北方的统治力,也需要保持大量的兵力。 “阿桂到哪儿了?” “回万岁爷,河南巡抚的折子,已经到开封附近了。” 暖阁之中,傅恒回道。 乾隆的身体本就不好,毕竟是快要六十的人了,在古代这其实已经算是老年人了,即使他是皇帝也不能例外,巧的是前些天单子卢称王攻破淮安这个漕运中心的事,让乾隆怒火攻心气急败坏。 所以,现在和乾隆对话是个极为危险的差事,满朝恐怕也就傅恒能面不改色的担下了。 “到了开封啊今年是多事之秋,朕没想到反贼如此之多,杀不尽砍不绝,真当是让人头痛。” 听说阿桂到了开封,乾隆微微放下心,接着为他的天下江山担忧起来。 “万岁爷不必如此,如今这些反贼闹腾的厉害,那不过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指不定这个冬天他们都不能熬得过去。如那徐州单子卢,兴许现在正在被高晋与阿里衮南北夹击,马上要授首了呢,只要万岁爷居中调度,天下之大,朝廷就是用银子用兵耗,也能把这些反贼耗死!” 这句话却不是傅恒说的了,而是刘统勋上前拍的马屁,往日对于这些汉人的殷勤马屁傅恒总是会明里暗里的透出不屑之色,而今他却是竟然跟着附和了一句。 “刘大人所言甚是,臣以为万岁爷还是以龙体为重,我大清江山如今正是鼎盛时候,些许小蟊贼,不过毛毛细雨而已,撼动不了我大清社稷。” 相比起刘统勋,傅恒的话分量就重许多,乾隆凝视傅恒许久,开口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傅恒啊,告诉那缅甸国王,只要不再犯我天朝,此事朕就当没发生,过去了。” “缅甸的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第129章 开倒车 江西的局势在余干对峙之后,开始了一段还算平和的时期。 主要原因自然是天气寒冷,之前长时间的交战对双方的消耗很大,奉天军一场大败而归就不说了,南昌几次易手城中又起大火,这对南昌来说无疑是一次灭顶之灾,更让人感到惊奇的是,相比被称为反贼的奉天军,在南昌城大肆掠夺抢劫城内百姓的反倒是张兆潘率领的清军。 南昌城人口近逾五十万,然后经过奉天军两次攻城张兆潘两次夺城之后,虽然并没有屠城和大规模杀戮百姓等行为的出现,但在回到南昌之后,南昌城中官员进行的初步统计报告中,南昌现存的人口已然是少了数万。 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奉天军和清军攻城守城中所造成的的伤亡,但是更多的反而是大火和攻城之后造成的房屋损毁,时值隆冬,莫说没有房屋了,就是有房屋都难捱,何况今年还是罕见的寒冷。 面对南昌的这个烂摊子,张兆潘是不可能顶着这样的压力继续对奉天军展开进攻的,私底下议和不仅对奉天军来说是好事,对他张兆潘来说亦是如此。 重回南昌,和往日比起来,今时今日的张兆潘在南昌在整个江西的地位非同凡响,遭遇过惨烈攻城战后略显残破的南昌城外,许多士绅官员聚集在城外的官道两旁,欢迎着江西士绅的保护者,南昌的战神张兆潘的回归。 此时此刻,骑在马上带着身后一队亲兵入城的张兆潘一脸坚毅之色,对前来恭迎他的士绅一副乾隆忠臣的模样,嘴里念叨着什么一定会讨伐奉天军,将朱朝先吊死在南昌城,为吴巡抚报仇,同时告慰被奉天军伤害的江西一众士绅之类的话。 可在他心里,早已是乐开了花,南昌一战的结果不言而喻,对于之前处于劣势的朝廷一方来说,虽然江西巡抚战死,南昌城也遭到了涂炭,但奉天军的攻势受挫,朱朝先狼狈而逃,不仅防线被压缩到了余干,北方的九江守将袁飞龙和朱朝先之间也变得貌合神离,收回九江的日子已经不远,他有把握在开春之后将奉天军的生存空间进一步压缩。 张兆潘入城之后,南昌迎来了他新的主人。 而在鄱阳,朱朝先接到了万年县士绅反叛,夺取县城宣布回归王化的消息。 本来这种事情不用交给他来定夺,临近的赵大山所部防区正包含了余干、万年二县,不过朱朝先和张兆潘的议和刚没几天,赵大山担心贸然发动对万年的攻击会引来张兆潘的攻击,赵大山倒是不怕张兆潘,但是他害怕坏了朱朝先的大计,所以这才立刻把消息转送到了朱朝先这里。 “大哥,看什么呢?” “嘶,呼!” 朱朝先半眯着眼睛吐出一口烟雾,抖了抖手上的信件:“万年的地主们终于忍不住了。” “反了?”朱朝越眉头一动,拿过书信问道。 “嗯,元年在外面吗?帮我叫他进来一下。” 朱朝越点头应下,再来的时候身边便跟着秦元年一起了。 “元年,连锁反应来了,我思考了你之前说的,近来想了又想,想在江西扎根,在此发展壮大继续保持原有的军事体制是不行的。” “我有意将一部分土地分给士兵,让他们在各个村子建立民兵队,对抗地方上的士绅和宗族势力,你看如何?” 朱朝先脸上的黑眼圈很是明显,这是连续好几天没有睡好的结果,以至于他甚至感了冒,鼻子不通气说话瓮声瓮气的。 “” 秦元年和朱朝越对视一眼,两人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凝重之色。 “大哥,这么重要的事情,要不要我把杲溪先” 朱朝先目光直射角落,根本没在看两人,却说道:“不要不用麻烦他了,这件事我只和你们两个说,出去之后你们也不要告诉别人。” “大哥,这好像和太祖皇帝的卫所兵有几分相似啊” “有几分相似,明镜,你太高看我了,其实就是抄了太祖皇帝的卫所制而已,不过我加了一些东西在里面,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暂时不考虑那么长久的事情,先挺过眼前的难关再说。” 朱朝越欲言又止,而后点点头表示了自己的赞同。 “元年?” 秦元年皱眉沉思些许:“我也不知道到底行不行,不过我觉得,大将军如果能把土地分给将士耕种,再由他们在乡村组织民兵队的话,确实是会提高军队战斗力的,也会加强大将军对地方的掌控力。” “大将军尽管试就是,成了最好错了也无妨,大将军尚且年轻,错了一次还可以再试无数次,昔年李自成征战十余年才夺得天下,大将军比之李自成要强上许多,属下和弟兄们会一直追随大将军!” “一直!” 说到最后,秦元年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半跪下来拱手重复了一遍最后两个字。 一刹那,朱朝先感觉自己内心有了着落,秦元年不愧是他赖以信之的心腹,能力暂且不论,光是忠诚这一方面,就远超目前麾下众人。 他目中闪着盈盈泪光,上前将秦元年扶起,接着便上演了一副上下相和的场面。 “既然有元年为我做后盾,我便安心了,明镜,此事由你与元年去办,你负责培训军政学员组建文官体系,元年负责民兵队的组建和训练,至于分田,我亲自来!” “是!” 海的那一边还是海,只不过有一座岛拦在了中间。 台湾,自从八十五年前被康熙派施琅攻占之后,这里就被大清纳入版图,此时的台湾不过是偏远之地,更是因为岛上的人降服日子不长,且天高皇帝远反叛之心常有,所以大清朝廷一直对台湾抱有一种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心理。 而对于在漳州已经立足的万云龙来说,台湾简直就是天堂! 这里距离大清隔海相望,更是离乾隆老儿所在的京师有万里之遥,只要能拥有一支足够强大的海上舰队,就能保全在岛上的统治。 这对于有志向但是只有一点点的他来说,是再好不过的去处了。 第130章 台湾 台湾,自古为中国所有之。 不过当地的土着和隔海相望的大陆差距有些大,汉人移居台湾的历史已经无法追溯,不过可以确定的是,至少在宋朝时期,汉人就已经经常出入台湾岛了,也是在宋朝,澎湖列岛始被纳入中原王朝版图进行直接统治,台湾本岛出土的诸多宋朝钱币能够证明,在宋朝繁盛的海上贸易之下,这座距离大陆不远的海岛,已经不可避免的被吸入了整个东亚的贸易体系之中。 时至乾隆三十四年初,台湾人口约在一百万左右,这其中虽然人口成分很复杂,福建、广东、江浙一带的移民都有,但来自闽南地区的移民是妥妥的占据了绝对多数。 而出身漳州平和的庄大田就是其中代表,二十七年前他渡海来台,至今日,曾经的精壮少年郎已然成了老谋深算的铁汉子,在台湾府治以南的凤山县定居,以务农为生。 平日里不仅指挥自家的佃农劳作,自家也会下地干活,走在田野间根本不会发现这老汉有什么异同之处,可偏偏就是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竟然是凤山县天地会的首领! 台湾虽然远离内陆,居于深海,但是消息并不算多么闭塞,到底是个海上交通要道,南来北往的商船总是会把最新的消息传播到这里,所以朱朝先奉天军起兵江南的事情早在岛上传了开来,甚至白莲教大起义,单子卢称王这等“最新”消息,也有凤山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人门清。 但,最为让台湾汉人们热议的还是在漳州府起事,并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拿下漳州全境,进而窃据金夏二岛,一时在八闽之地和东南沿海风头无量的天地会会主万云龙! 因为,眼下的台湾并不安定,乾隆三十三年,黄教与其弟黄芳还有朱一德密谋起事,在冈山聚集了上百号人反抗朝廷,袭击我大清营汛。 然而就是这么区区百余人的叛乱,竟然在乾隆三十三年当年没有被平定,而是一直拖到了乾隆三十四年,倒不是说台湾地方清军费拉不堪,虽然也确实如此,但总不至于连个百余人的起义都搞不定,主要原因自然是台湾知府起先没有在意,派过去的小股部队竟然被击败了,后面认真起来铁定能拿下。 但是,这也从侧面反应了一个问题,如果没有台湾当地百姓的支持和掩护,这上百号人怎么坚持下来的? 台湾是地多人少不假,但官府的盘剥同样严重,而且岛内的男女比例很不平衡,尽管和大清刚占领台湾时相比已经好了很多,可想要在岛上娶个汉人老婆没有几十金是拿不下来的。 黄教起义和海的那边岛上诸多汉人的老家漳州发生的动荡使得许多人心中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厦门。 海风湿冷无比,自是北风酷冷无比,正是向台湾航行的好时机。 万云龙站在码头上,身边簇拥着一群头裹红巾的天地会士兵,而面前码头内停泊的众多船只,却是另一番打扮,这群来自东南沿海的海盗皆是被万云龙邀请过来的,他通过海商对海盗放话,只要前来厦门为他进攻台湾助力者,攻取台湾之后的金银,每船都能分到一份。 在这之前,万云龙派去台湾的人已经联系好了凤山的庄大田,万云龙与其约定好,一月十日他便发兵前往台湾,到时庄大田也会起兵响应,而他给庄大田的许诺则是凤山一县之地。 “祭祀完毕!” 随着礁石上一名道士高声呼喊,码头上一尊巨大的妈祖像前,万云龙神色郑重的和前来赴会的十余个海盗船长共同在妈祖面前磕头上香,祈求此次出海风平浪静。 南方的沿海百姓对妈祖极为虔诚,以至于这种信仰随着汉人向东南亚不断的移民,也来到了东南亚生根发芽。 磕头上香一套流程走完,趁着日头还正好天气还平和,万云龙也不废话,直说此去台湾很是凶险,既然决定要干了就没有退后这一说,诸位与我一共杀出个富贵前程之类的。 所有人手上拿着一个海碗,喝完最后一碗酒后,便各自吆喝着上了船,起帆吃满北风后一路向东南方向而去。 鄱阳不能失去万年,就像莫斯科不能失去斯摩棱斯克。 其实鄱阳谁也不能失去,余干、万年是保卫鄱阳的最后一道南方防线,而乐平和浮梁则在东北把控着从浙皖赣山区进入江西的通道,虽然相比这两条山区通道,南方广信府的盆地通道更为重要,但这两座城也是不能失去的。 而在北方的九江和湖口以及都昌,则是鄱阳的一二道防线,只不过现在九江已经半独立,奉天军的防线自然压缩到了湖口。 十二月的最后几天里,得到了朱朝先命令的赵大山率军一日疾驰七十里,直抵万年城下,城内的士绅尽管知道奉天军会来,但是没料到对方来的这么快,何况他们根本就是些没怎么见过血的家丁打手罢了,在一波火枪射击和凶猛的冲击之下,甚至没撑过半个时辰就败下阵来,丢了城池落荒而逃。 而万年士绅所心心念念的张兆潘张总兵的朝廷大军则迟迟未来,这让万年士绅们大感失望,在回到乡下后据堡而守的同时,向张总兵不断抗议,并且开始私底下扩招家丁以保全自身。 在朝廷不能保护他们的时候,拥有远超于佃农和贫苦百姓的士绅们总是会第一个感到危险,特别还是身边有奉天军这么一个农民起义军的时候,危险就如同每天准时会落下的太阳一样,永远挥之不去,除非奉天军离开或者被消灭。 万年县城,夺回这里的赵大山将首恶士绅绑起来,送到了鄱阳,朱朝先这次毫不留情,直接在鄱阳县城外,先以凌迟处死,之后剥皮填草堆放在城门旁,尸骨则掉在了城门上,可谓是异常狠毒。 让鄱阳士绅浑身发抖的事情接踵而至,朱朝先趁着这股热乎劲没散,将历史的车轮往前拨了拨,奉天军士兵分得田地耕种下放到乡村组建民兵队的按钮被按下。 第131章 春天的到来 对士绅,朱朝先这次下狠了手,只因为就在万年县士绅夺取县城后没过两天,奉天军统治下的各个地区,几乎都有士绅抗命不遵,甚至发生袭击奉天军,抢夺粮食银两的事情出现。 这也是为了朱朝先对万年县首恶士绅实施酷刑的原因,除了向这些士绅示威以外,也有表达此次分给士兵田地,并且建立民兵队的决心。 反正如今张兆潘已然退兵,南昌城的烂摊子他是收拾也得收拾,不收拾也得收拾,在开春前,张兆潘是轻易绝不会挑起战端的。 趁着这段时间,朱朝先下了决心要把统治区内的士绅和宗族势力荡平,即使不能荡平,也要大大的打压下去,至少让他们无法再拥有反抗自己的能力。 这毫无疑问是个难度很大工程量也很大的工作,好在如今是寒冬时节,这些人不可能躲进深山里,当然如果他们这样做了,朱朝先反而会乐开花,今年的冬天格外寒冷,进了山能不能再出来就两说了。 虽然他们所在的房屋很多依山而建很是险要,但能挡得住奉天军的大炮吗? 朱朝先不这么认为,而且不可能说每一个士绅都是硬骨头,只要灭了一部分,对剩下的再表露出一些善意,统治区内的士绅和宗族势力就得乖乖投降,不然朱朝先一发大兵来打,偌大一个江西,有谁能来救他们? 以鄱阳为中心,除了余干、浮梁、湖口三地各自驻扎一千人和鄱阳的两千人之外,奉天军剩余的五千人全部以摊大饼的形式分散到各个地方驻扎屯田。 虽然是摊大饼,不过最少也是以牙队为单位摊下去,五千人最后分出了五十个牙队,而绝大部分牙队的督军都是由朱朝先的军政学员出任。 这一通操作下来,不仅是朱朝先对统治地区的地方的掌控力得到了极大提升,也加强了对军队的控制力。 这些学员们或许军事能力有些不如那些带资入股的小头领,但是不论什么时候军队都是以纪律和组织度形成战斗力的,而非一兵一卒一将一帅的强弱判定。 而他们,正是最忠诚于朱朝先,最能够执行朱朝先命令的人。 至于那些从底下一路靠军功升上来的牙将,朱朝先则是安排了他们立刻进入军政学院学习,他们的位置暂时由督军兼任,称为代理牙将。 而督军的权力虽然依旧是监督军队和将领,但是在朱朝先这样大刀阔斧的改动下,特别是督军全由军政学员充任,已经表明了他的态度,督军的地位自然水涨船高。 军队编制上的改动是小,真正产生质的变化的,是分给士兵的土地。 当然,进行分地之前,首先要把地方上一切不服从的势力扫清。 主要的反对势力还是乐平、德兴以及都昌一带,余干和万年作为前线,反对奉天军的和墙头草早就被清理了个一干二净,而鄱阳以及景德镇是他的统治中心,大批奉天军驻扎于此,基本上识相点的士绅在张兆潘大军退了之后,也都老老实实的不跳了。 唯有都昌和景德镇以西的这片地方,作为连接鄱阳与湖口九江的中间地带丘陵密布,奉天军进入景德镇时对都帮的清洗也让当地人比其他地方的人更加仇恨奉天军。 秦元年统帅将要前往都昌、湖口、彭泽分田的士兵抵达童子渡,在这里进行收田工作就受到了抵抗。 只不过,从大别山走出来的秦元年相较于刚刚起兵的时候,已然是换了一个人一般,大军分出一小部分人前往每个村子宣读政策,将百姓召集到镇子里,随后在镇子上严词批判违抗命令不遵的士绅,而后在百姓之中挑选精壮,分发给长枪短刀武器,带着他们前往攻打反抗的士绅。 当然,民兵只是在一旁观战,作战主力是奉天军士兵。 以火炮为先,昼夜不停袭扰,最后一举强攻拿下坞堡的秦元年对死硬到底的士绅毫不留情,搬出诉苦大会的台子,将这些士绅的罪行一一细数,最后交给百姓处决。 而对于那些缴械投降的士绅,秦元年丝毫不吝啬自己的温和,按照范家村土改对地主士绅的三种定性来判断对方需要怎么做,态度较好的就低价购买他们的土地,态度很好的则保留一部分土地。 外部危机解除的情况下,朱朝先的改革实行的还算顺畅,直到乾隆三十四年的春节前,都昌、浮梁以西的大片土地上,反对奉天军的地主士绅全部被清理。 “将军,目前九个州县一个自治区的全部分田已经完成,这是报表。” 鄱阳,参谋部内,一个二十出头的参谋将一份文件递给朱朝越,他点点头翻看起来,过了一会进入朱朝先所在的大帐内。 “大将军,军田已经分完了,参谋部递上来的报表,小问题不少,但是基本没什么大碍。” 接过报表,上下浏览完毕之后,朱朝先沉吟着点头,如朱朝越所说,分田过程中暴露出的军纪问题,奉天军统治区钱币不足问题,以及粮食出现短缺等问题暂时都还危急不到奉天军的生存,接下来就是看军田这项制度上的问题了,只不过这个需要时间来印证。 “小问题也不能放松,粮食是重中之重。” “浙江富足,可以让赵大山从德兴出,入衢州府劫掠一下粮草,顺便打探一下浙江的清军部署,目前江北单子卢不是打的很凶吗?江南想必防备空虚,开春之后张兆潘若是攻来,少不了一场恶战,必要时刻咱们可以从衢州入浙江,占据江南。” 手指搭在面前地图上,朱朝先循着一条线路从德兴一路经过衢州、严州,最后落在了杭州所在。 “那,不去湖广了?” 朱朝越问。 朱朝先摇了摇头:“湘西苗民起事,湖广大乱,正是大有可为的时候,可惜天不遂愿,张兆潘此人甚是凶猛,他是不会放我们过境的,而从北走的话。” “呵呵,你认为常均会放任反贼经过他的眼皮底下去到自己的大后方吗?” “我没料到单子卢竟然这么能打,一路滚雪球似的,不过他在北面闹的这么狠,江南如此之空虚,就在我面前,我焉能不动心?” 第133章 入寇衢州 江西的粮食出了问题。 首先便是作为江西主要产粮区的鄱阳湖平原分别被大清和奉天军占据,两方势力在这里进行的拉锯战使得许多百姓举家逃难,大批脱产士兵的到来也极大的增加了粮食的消耗,让本就不富裕的饶州府陷入了粮食短缺的地步。 虽说湖对岸南昌城中的张兆潘情况未必比自己好多少,但是作为弱势的那一方,朱朝先深明一个道理,那就是绝不能坐以待毙,若是在一个地方死磕,那就顺了京师中乾隆老儿的心意了。 所以在分田之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里,秦元年便被派往了德兴,跟他一起充当副手的还有吴长涵和王念孙,随行还有三千兵马。 秦元年这一出,鄱阳城的守备显得有些空虚,机动兵力两千人被分为两部分,一千人驻余干一千人驻鄱阳。 如果张兆潘闻讯赶来偷袭,凭借坚城抵挡,朱朝先有足够的时间将分散在整个地方上的士兵召集起来进行战斗,至于北面九江的袁飞龙,朱朝先这些天也没闲着,一直朝他那里送去书信,想要将其重新招揽回来。 这倒不是朱朝先心胸宽广不计前嫌,主要是对方手里还握着两千来号奉天军士兵,对目前的奉天军来说,这是一股不小的力量,能争取的话朱朝先还是不想放弃的。 袁飞龙的态度显得颇为暧昧,没有撕破脸皮,而是陈述了一番自己的苦衷之类,可是对来到鄱阳见他的事情只字不提。 既然袁飞龙愿意演戏朱朝先也不介意陪他演下去,争取无望,那也最好不要为敌,甚至朱朝先还给他指了一条路,自九江北上占据宿松黄梅二地,这两块地方湖泊众多,正适合袁飞龙干回老本行,相信凭借他现在的兵力,只要不是朝廷主力来攻,是可以高枕无忧做他的土皇帝的。 “大将军对我好生照顾啊,还不忘为某指路,啧啧” 而在九江,看到朱朝先的书信后,袁飞龙表情颇带些许调笑意味的说道。 在其身旁,一众原本随他参加奉天军的水匪弟兄哈哈大笑,尽管和张兆潘和朱朝先比起来,他们的实力很弱小,但是占据九江这个交通要道袁飞龙自信自己有足够的价值让这两方争取自己,到时候他就能借此左右逢源,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对袁飞龙等一众水匪来说,割据一方拥有一两座城池简直就是天大的喜事,是他们从来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事情。 “大哥!那姓朱的说的也有些道理,宿松跟黄梅没什么官兵,俺愿意带兵五百前去攻打!拿下这两块地方等到开春就能向长江上过路的船只收过路费了!到时候,嘿嘿,这钱还不是哗哗的来?” 很快就有人提议北上攻打宿松黄梅二县,然而袁飞龙却是脸色一沉,整个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凝重起来。 “你这杀才!我等已经是义军,还叫什么大哥?是将军!” 没过几个呼吸便有训斥之声响起,随着那人称呼的改口,袁飞龙的表情才重回平淡。 “宿松黄梅可以打,不过不能盲目,我们跟以前不一样了,不是土匪了,记住!” “是!” 如同噩梦般的山路再次出现时,秦元年已经多少有些习惯了,德兴至衢州所要经过的大多是千米以下的丘陵地带,不过这倒不是说附近没有高山了,德兴以东百里的怀玉山脉主峰玉京峰便高达一千八百米。 而要从德兴到衢州,则首先需要穿过长达二百里的丘陵地带抵达开化县,随后再从开化县顺着金溪走上个百二十里的水路才能到衢州府。 这一路别的不谈,单单是这山路都能走垮人,要不是即将开春气温有所回暖,秦元年也不敢打包票自己能带将士们走过这一段山路。 本来从江西进入浙江,主要是从广信府入浙,路虽然也不是康庄大道似的平坦,但至多沿途有些小丘陵阻碍,大体上还是以盆地为主,总之肯定是要比在山里啃雪强太多了。 不过因为有之前朱朝先和张兆潘私底下签署的停战协议,所以也没办法从广信府走,就算张兆潘真的脑子坏了同意秦元年经过广信府进入衢州,他也大抵不会选择,因为那样的话就太明显了,指不定没走出江西呢,那边人家衢州知府就已经将境内防区布置的如同铁桶般了。 那样的话,还打个毛? 德兴至开化一带山区,难走是难走了些,不过正符合这次出兵的意图。 “到开化了?” 浙皖赣山区的山谷中,秦元年向带路的向导问道,因为戴震的缘故,奉天军和徽商的关系异常微妙,这种微妙在奉天军占据了景德镇,全国市场上的瓷器价格层层上涨之后,就变得更加微妙了。 朱朝先需要钱粮棉布火药,而这些东西很多都是需要通过商人来运输的,在如今乾隆对反贼严防死守的情况下,走私并不是那么顺利。 而很巧的是,徽商面对景德镇瓷器的巨大利润,选择了铤而走险和朱朝先合作,将景德镇的瓷器通过徽州转运到江南,一转手就获得了数倍的利润。 再加上奉天军当初过徽州境而军机严明,如今更在毗邻徽州的江西饶州扎根,随时都能挥兵东进威胁徽商的老家徽州。 这种情况下,徽商对奉天军的许多要求都是有求必应。 比如,这向导便是如此。 “回秦将军,这里是星口,开化县在东,不过我们并不需要去开化,从此地直接南下就能常山,常山过后,便是衢州府城了。” 向导如实回答道。 哦? 在大山里走了六七天的秦元年听到这话,精神一振。 总算走出来了! “好!你继续带路!” 而后,秦元年转头冲身后的士兵喊道:“弟兄们!衢州马上就到!” “江南富庶!随我一同杀鞑子!” 这三千人,大半还是秦元年之前的部将,因为他们有着冬日山区行军的经验,是执行这次任务的最佳人选。 而这些人的忠心也是可见一斑,秦元年一嗓子下去,无数道声音便汇聚在一起,响彻山谷。 “杀鞑子!杀鞑子!杀鞑子!” 第134章 铜矿 当秦元年翻山越岭打探衢州清军情况的时候,德兴县以北的乐安江上,一群奉天军的士兵正簇拥着一个人影在江边勘探。 “姚大匠,文大匠,这段可否拦坝蓄水?” 朱朝先裹着大氅问道,在他身边聚集的不仅有亲兵卫队,还有姚蔚池和文起二人,这两个一个是制图专家,对地形也多有涉猎,另一个则在扬州城为诸多豪商富贾建造宅邸,在各自的领域都是翘楚。 就凭江南的那个内卷程度,这两人却靠着自己的一身本领享誉扬州,可想而知都是有真本事傍身的。 “根据当地百姓的说法,乐安江倒是附和拦坝蓄水的条件,从上游下来的江水流势还算凶猛,如今是冬季枯水期看不出来,等到建成之后开春了,将会有很强的动力。” 姚蔚池摘下斗笠,看着眼前这条看起来完全称不上江的河流说道。 一旁,文起也停止了他的心算,给出了在这里拦坝蓄水所需的时间和人力。 “大将军,拦坝蓄水倒是可行,如今正值隆冬,正是破土动工的好时候。若是十万人日夜劳作,约莫两个月的时间便能完工,入夏涨水之前就能投入使用。” 一两万人,两个月 朱朝先神色一惊,脸色有些苍白,十万人? 修水坝不是为了保证粮食生产,虽然修完之后对下游的农田也有帮助,但主要目的是为了借用水利对德兴的铜矿进行破碎,这样的话就能大大提高对德兴县开采出来铜矿石的加工速度。 “大将军主要是用于铜矿加工,修筑水库工程量太大,只需要水车便够了,这就小的多了,有个几百上千号人就行。” 文起连忙解释道,如果不是朱朝先拉着他硬要自己过来看,他根本不会过来,因为他嘴皮子都说破了,想修水库没个万把人修个七八年是别想完成的。 你一个流寇,想这种事情不就是异想天开吗? 奈何朱朝先非要让他到现场看看再说,刚才自己忍不住说了句反话,不会被砍脑袋? “呼,是我想太多了,那就先造些水车就是,辛苦二位了。” 朱朝先讪讪的看了一眼那两侧干枯河道,中间不断流淌着河水的乐安江,心有余悸。 姚蔚池文起对视一眼,拱手道:“不敢。” 实地考察完毕之后,朱朝先没有立刻回鄱阳,而是在德兴城内停留了一段时间。 来德兴之前他还有些担心自己是不是记错了,然而来到之后,朱朝先便肯定了,自己没记错! 德兴铜矿,中国第一、亚洲第二大铜矿,同时也是亚洲最大的露天铜矿,资源储量占世界第三。 一提到铜矿人们总想到铜陵,实则德兴的铜矿品质也是上乘,更重要的是很多矿点都是露天的,往往朝地下挖几米就能看见矿石,当然,这样的基本已经在之前就被发现并且得到开采了。 不过以古代的能力,开采出来的矿石基本都是最露天的那种,隐藏在德兴周边山区里的铜矿还多如牛毛! 江西的铁矿并不怎么样,唯一还算不错的偏偏还是在新余、吉安那一片,朱朝先想造炮工人是不缺了,但是缺矿石,很缺! 正想着法子怎么搞来铁的时候,德兴的铜出现在了朱朝先的面前。 这会儿,他才想到,似乎有一个极为着名的铜矿就在江西,而这一想不得了,关于德兴铜矿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 而大炮不只是用铁才能造,铜也能! 最初的火炮就是用铜来制造的,至于为什么到现在这会儿铁制火炮反而占据主流,那就得看一看市场上铜和铁的价格了。 铜少铁多,铜贵铁贱。 尽管铁炮更重,耐久更差,但在利益驱使下大家都会倾向于使用铁来制造大炮,当然,如果能用钢自然最好,不过那个价格嘛 德兴的铜矿开采在被朱朝先确立为目前奉天军的头等大事后,来自九个州县下各个地方的农民在听到德兴铜矿极为诱人的待遇后,纷纷撂下锄头前去德兴开采铜矿。 事先的勘探工作则在姚蔚池与文起的带领下有序进行,朱朝先坐镇德兴之下,整个奉天军内部的资源都开始向德兴倾斜,铜贵是有原因的,不过很大的原因是因为稀缺,所以被用来充当钱币使用。 可以说挖铜矿就是在挖钱,这其中的利润是高出天际的,用来造炮属实是有点奢侈,不过这是没办法的办法,天寒地冻的,长江都封上了就算是想走私铸铁进来造炮也很困难。 一星半点的根本派不上用场,大量走私的话更不现实,不通过长江走水运运输的话,就凭奉天军现在身处的内陆地区,运输铸铁的代价属实有点大,被发现的风险也是呈几何式的上涨。 “武山镇民兵队牙将李二海报告!” “老李?什么事让你亲自来?快进来说。” 被任命为武山镇牙将的蔡德彪听到外面沧桑的声音,稀奇的哎呦一声,就叫着外面的人进来了。 走进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糙汉子,一嘴的大胡茬子格外显眼,乍一看蔡德彪就被李二海脸上的笑容吸引了。 “有好事?” 他问,李二海朴实一笑:“这不是大将军在德兴开铜矿闹得大家伙都说吗,蔡牙将可能不知道,我是武山土生土长的人,武山也产铜!” “啥?” 蔡德彪脸上笑容一顿,随即紧张的问道:“可是真的?武山也产铜?我就是湖口人怎么不知道?咱们俩老家不过几十里,武山产铜的话,按理说我家用的也该是你那儿的铜,怎么净是安徽的?” 李二海泄气的揪了一缕本就不多的头发:“还不是山高路险,平日里没什么人愿意进山找,那么几个小铜矿还是背着官府开的,湖口的知县历来贪心不足,山里又有大虫吃人,没几分胆量的还真不敢进去。” “嘿,不过现在好了,咱们武山镇少说也有二百个好汉,有枪有刀进山,肯定能找到好矿!” “我说老李,你不会眼看德兴那边得了好处,眼馋过来诳我的?要是没” “不可能!要是没矿,老李我这颗脑袋给你!” 蔡德彪愣了愣,虽然和李二海接触的时间不长,但是这人是当地有名的猎户,常年出入周遭林子,信誉肯定说得过去,既然他这么肯定的话 “大将军!湖口来报!武山也发现大铜矿了!” 第135章 铁模铸炮法 要说为什么造炮,朱朝先有一万个理由,没有炮就没法攻城,攻不下城还有什么可谈的? 就算是不建立根据地,四处流窜从北方打到南方,从山东打到广东的黄巢也绝不会说放着人口众多拥有巨额财富的城市不打,而专注于在农村进行他伟大的造反事业。 这种事情倒也不是不能成功,毕竟未来就有一位伟人做到了,但是在大清,乾隆的大清。 朱朝先认为,自己没有那个本事,他需要攻城来得到威望,需要城池里的财富来满足麾下追随自己的战士,并且通过控制城市来实现扼守交通要道的目的。 城池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想当初自己以两万多大军围攻一座只有千余正规守军的南昌城,还是在有了攻城器械的准备之下,竟然连续多日不克,要知道留守的都是些什么老弱病残? 当然,守城的壮丁发挥的作用不容小觑,但是真正起到定海神针作用的还是南昌城的火炮,这些炮尽管颇显老旧,许多都是三藩之乱乃至更久的明末时期流传下来的,但是别看炮老,只要能用依然能够发挥巨大的威力,至少对付火力不及南昌守军的奉天军攻城部队来说,那是妥妥的够用了。 奉天军本来是有炮的,到江西之后也有,不过都是小炮,佛郎机、虎蹲、劈山之类的。 其实攻城也不是非攻城炮不可,如果有足够吨位和足够数量的佛朗机炮,日夜轰击也是能对如南昌这样的坚城造成威胁的。 可偏偏自马鞍山突围之后一路逃亡,最后翻山越岭的奉天军几乎把稍微重一些的装备都丢了,只为减轻重量加快行军速度。 而到了江西之后大战频频,也没有抽空造枪造炮的时间,这就导致到目前为止奉天军的武器质量其实已经比清军高不了太多了,双方之间的差距不再有之前那么大,虽然说江西的绿营也没有安徽江苏的厉害些就是了。 现在得到一些安稳的日子,他可不得赶紧把火炮的制造提上日程,不然开春之后要面对的战斗该拿什么去打? 头吗? 从德兴回到鄱阳,刚下完在鄱阳以东昌江边上建造炮厂的命令,武山发现铜矿的消息就送到他面前。 嚯! “两个铜矿?” 朱朝先喜不自胜,铜矿就是钱,还是大把大把的钱,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即使周围都是乾隆老儿的封锁,可旁边就是徽商的老家,他相信,只要自己出足够多的钱,徽商绝对会铤而走险帮自己买到任何能买到的东西。 甚至,欧洲最新的机床! 机床是个好东西,大清也有,不过就很拉了,基本上都是很原始的那种,这种机床其实很早就出现了,然而一直用到现在却没有人改进,或许曾经有过,然而满清的一波又一波文字狱直接导致再没人有了这种想法。 甚至就连江南士绅的子弟除了入仕做官以外的道路外,竟然不是当师爷幕僚,就是研究什么训诂之学,在实际对人民对社会有用的领域上进行研究的人才比例和明朝相比,差距不要太大。 不过没有机床也不是不能造炮,有了机床更好就是了。 “德兴武山的铜矿还没开始大规模开采,不过咱们手里还是有些铜铁的,拿来先练练手。” 在鄱阳以东古南渡的火炮工厂,在朱朝先的要求下,正式厂房虽然还没建好但是先搭了一个临时的厂房,而造炮前的模具正摆在他的面前。 造炮一般是将铁水灌入泥模之中,待铁水冷却定型之后将泥模敲碎就能得到大炮,之后虽然还要经过打磨钻孔试射等步骤,但是最关键的其实还是在铸造。 铁水品质也就那样,江西没有多好的铁矿,奉天军和清军用的基本都差不多。 这个是朱朝先也没法改变的,他不可能说凭空变出一座上等品质的铁矿山出来。 而且也就铸炮这个步骤他有能改进的地方。 铁模铸炮法。 至于为什么好好的泥模不用,要用铁模,泥模不是更便宜吗? 实则不然,泥模确实便宜不错,但是它需要的时间成本实在是太大了,等待泥模阴干少则一个月,冬日阴冷则需要两三个月,不然用内部带有水汽潮湿的泥模铸炮,最后只会铸出一堆废铁来。 因为这样的泥模铸出来的炮身会带有数不清的细小孔洞,这种瑕疵在大炮上是无比致命的,火药在狭小空间里被点燃所爆发出的巨大能量会通过这些小孔传递到整个炮身,这种大炮一旦击发,炸膛就跟家常便饭一样。 而铁模就安全的多。 至于为什么没有人发现这么个简单的问题? 那就得归功于满清政府的文字狱以及对匠户歧视,这导致根本没有人有动力对火炮进行改进,何况我大清承平日久,根本不需要大规模对外作战,撮尔小邦叛乱凭借强大的国力就能灭掉,内外安定之下谁会去鼓捣这武夫的东西? 有这时间研究研究诗词,搏朝廷上官欢心他不香吗? 还是说江南的温柔乡不如大炮冰冷的炮身了? “铁模?大将军,这怎么用的了?泥模可是自古” 面对造炮工匠的质疑,朱朝先平静的解释道:“破陈创新,这就是我们奉天军要做的事情,如果什么都按照自古以来,那鞑子也不会入主中原,天下还是周朝呢!” “这铁模,你们一用便知。我且问你们,如今隆冬,泥模干透需要多久?”他反问道。 “这” 朱朝先继续说道:“等到泥模干了,黄花菜都凉了。” “我在这里放下话,只要是对军队,对百姓有用的东西,谁弄出来我都赏!越好赏的越多!银子,粮食,地,要什么我给什么!” 环望四周,朱朝先大声喊道,在这里进行劳作的工人和工匠陡然听到这话,都站在了原地仔细聆听。 “这叫专利!你们要是有什么绝活的,也不要藏着掖着,本将军广开言路,都教给徒弟就是,所有人都登记在案,你们这些个徒弟出师以后,每年都得给当师父的银子,这事儿奉天军管!” 第136章 唾手可得 铁模铸炮法的优势是很明显的,古南炮厂的工匠们钻研两天之后,便熟悉了铁模,主要是和传统泥模相比,铁模真的是立竿见影,效果在第一批火炮出来之后呈现。 因为是临时搭建实验性质的,所以第一批火药一共就五门,其中铜炮三门铁炮两门。 炮型都是佛朗机,这种炮真的可以说是经典款式,不过也是因为现在大清流行的轻炮小炮基本都是劈山虎蹲佛郎机,大炮则一概是红衣大炮。 南方山地行军用大炮太过笨重,奉天军也没有那么强烈的需求,相比起攻城,野战才是奉天军的主流。 虎蹲太小,劈山则不能满足远射的需求,因为劈山炮一般是用来发射散弹。 奉天军最熟悉的炮莫过于佛郎机了,而当这批使用铁模铸炮法造出来的佛朗机炮被朱朝先和一众参谋以及炮兵围观后,大家一致认为,这五门炮单从外观上看和泥模铸的没什么区别。 而速度就大大超过泥模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开上两炮试试看!” 随着朱朝先命令而下,五门被安上炮车的佛朗机炮在炮兵的推动下来到试射地点,观察手观望地形以及风向,完毕之后向炮手报告目标方位以及角度,炮手便开始了手上的动作。 填充火药、装弹、夯实等一系列操作后,佛朗机炮按照被点燃的顺序开始从炮口喷发出火焰。 很显然,用铁模铸造的火炮速度虽然快,但质量其实也就那样,不过大炮这个东西,只要能用就行。 毕竟和大清比一比谁的火炮更烂,那朱朝先还是有信心的。 火炮的命中率还是那样,似乎和以前铸造的大炮没什么区别,可这已经足够了,因为这是铁模铸造的火炮,速度比之泥模已经快上了数倍乃至十数倍,莫说和泥模的炮相差无几,就是比泥模的炮更差他都能接受。 “很好!所有工匠赏银一两!” “参与铁模铸炮的,赏五两!” 大方的赏赐是激起手下人干活动力的最直接方式,这对于正在衢州攻城略地的秦元年来说,也是如此。 他率军抵达常山之后就发现,这里的清军压根没意识到奉天军会到浙江来,衢州身处浙江腹地,浙江遭到袭扰基本都是东边沿海地带,金衢一带除了一些匪盗之外,早已是百年没有战乱了。 当地的绿营兵根本就是把当兵看作一份职业而已,还是不那么值得上心的那种,因为再江南入仕经商之风的影响下,参军当兵显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许多绿营兵在当兵之外,基本都是有另外的副业,不然光靠当兵的这点银子,一个人还能勉强生活下去,可若是结婚生子,那就是痴人说梦了。 出于意料的容易,秦元年三千人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就占领了常山县城,通往衢州府城的大门已经大开。 然而对于这种太过轻易的胜利,秦元年觉得孤军深入太过危险,斟酌一下后他决定南下攻克江山,江山的防务和常山没什么两样,除了在得知有贼人围攻常山之后提高了些许警惕之外。 两天之内,常山、江山二城落入奉天军之手。 “将军!去衢州府打探的弟兄回来了,那衢州知府还没搞清楚是什么情况,误以为是土匪攻城,正派兵过来攻打我们呢!” 随同秦元年出兵的杨子勋抹了一把头上的汗,向秦元年报告说道。 秦元年闻言将目光看向地图,他现在正率部在大溪滩一带集结,等待的就是去往衢州附近勘探情报的人回来,而如今他们不仅回来了,还带来了衢州的绿营。 “好!就等着他们出来呢!要是死守衢州城,还不知道要费多少工夫!” “立刻布阵!衢州知府既然如此轻视我们,就如他所愿,以一个牙,不,两个牙的人前去挑衅,然后一路撤退,看他们追不追!” 大溪滩。 衢州共有绿营兵一千五百,主将为一个游击将军,然而在江山常山都相继沦陷之后,此人显然是察觉到了不对劲。 衢州附近的土匪几乎都不大,他也是基本知道的,什么土匪能连续攻下两座县城? 这他么是土匪? 奈何衢州知府不为所动,听信了从江山跑路到衢州的一个同乡之言,下令镇守衢州的游击将军出兵,甚至还准备让仙霞关的守军从背后袭击,以此来达到速攻江山的目的,只不过被身边人给拦下了。 仙霞关是重隘,守军轻易不能出,甚至可以这么说,仙霞关的重要性要比整个衢州府还大! 丢了衢州他衢州知府有可能还能保住小命,但是如果丢了仙霞关,亲族都要遭殃! 这边大溪滩即将爆发战斗,德兴铜矿商会也开始了大规模的生产。 这些天里,姚蔚池文起等人在当地百姓的带领下,翻了不少山头,最终在德兴以北数十里的乐安江南岸发现了大铜矿。 随之而来的便是大批矿工开进场地,粮食工具等不断顺着乐安江运输上去,德兴的铜矿产量在短时间内翻了一番。 乐安江上,装载着铜矿的木船顺江而下,在洎水与乐安江交汇处停了下来,矗立在江水旁的大水车被从山区而下的江水推动,齿轮带动转轴作为驱动,连带装置驱使着锤子砸向开采出来的铜矿。 岸边,几百条光着身子的汉子进行着诸如分拣托运以及装船卸船等工作,整个工厂一副热火朝天的景象。 而到了饭店时候,一群人更是相约而去,领了一碗结实的饭和炖菜便围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冬日无甚好吃的,基本都是咸菜和米饭,腊肉这等的都是过年时候才吃。 而今虽然还没过年但是这些工人吃的依旧不差,自四周山林里打来的各种肉类混杂着土豆炖煮在一起,别的调味料没有,辣椒和盐倒是管够。 尽管在整个奉天军统治区内粮食已经出现了管控,不过在这里,在为铜矿工作的工人这里,吃饱饭还是不成问题的。 军工优先,这是朱朝先的指导思想,同时也是目前形势下奉天军唯一能够作出的选择。 第137章 医护工作的重要性 苏牧显对自己的分配有些不满,他带领苏胡两家子弟三百多人一路披荆斩棘来到江西,本想着能得到奉天军的帮助,谁承想进入鄱阳不久,整支队伍就被打散重组,而他作为队伍原本的首领,本应是卒帅,却只得到了一个区区牙将的位子。 这让他很不爽。 只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面对奉天军的强势,苏牧显不敢有什么怨言。 让他还算满意的是,自己被分配到了黄秋埠做牙将,这里是奉天军的前线,南面便是整个饶州府里唯一没有被奉天军占据的县城,安仁。 虽然目前来说奉天军和官军并没有战斗,但是开春之后南昌的张兆潘势必会来攻,到时候苏牧显觉得,凭借自己的能力,打下几个县城还不是轻而易举? 本来作为这些半路带资入股的势力,苏牧显是不能担任牙将的,他要和胡倚桑一起进入军政学院学习,毕业之后才能在军中任职。 但是苏牧显对这种制度表示不满,鉴于他们的兵马并不多,在胡倚桑主动申请进入军政学院学习之后,苏牧显便得到了特殊的机会,在黄秋埠任职,而不是去到军政学院。 他的想法很简单,军政学院能学到什么?纸上谈兵远不如实战教育来的好。 从某种角度来说苏牧显的观念倒也不能算错。 对于这个,身处鄱阳军政学院的胡倚桑很是清楚。 “今天我们来讲一讲攻城战。” “《孙子兵法-谋攻》云:故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战之,少则逃之,不若则避之。嗯,说的就是围城需要有大量的兵力,这是因为守城” 军政学院在学习的普遍是底层通过战功升迁上来的队长牙将,也有一些像胡倚桑一类带资入股的队伍领袖,这些人要说完全不认字,那也不太可能,况且还有军中流通的《简读小册》为其启蒙。 但是要说通读理解《孙子兵法》这样的书,那却是难为人了。 而胡倚桑,恰恰是这些人中的另类,她是女儿身不假,可一身的功夫不弱于江湖豪侠,读书认字更是早早就会,莫说《孙子兵法》了,就是《纪效新书》这样的兵书,也看过不少。 所以在学院中的成绩很是耀眼。 “三娘,我想见一见大将军,不知你可有办法?” 找到云三娘的时候,胡倚桑还是很有些扭捏的,不过一想到自己要做的事情,她便鼓起了勇气。 云三娘是军政学院中少有的几个女学员之一,因为她是朱朝越的红颜知己,所以地位比较特殊,纵使出身风尘,但英姿勃发不同与寻常女子,来到奉天军的日子里,云三娘便是胡倚桑新认识的最亲切的人了。 “你寻大将军做什么?你要知道大将军事务繁忙,如果不是紧急的事情的话”云三娘皱起眉头,对她温声细语的解释道。 “我” 胡倚桑咬着嘴唇半天都说不出来,最后就想放弃的时候,云三娘问道:“你有什么事直说便是,奉天军不比别处,虽然是草创不久,但大将军最重平等,景德镇的工人得了工钱,饶州府的农民得了土地,你我皆是女子,我猜你想的也是同样的?” “嗯!三娘,我便是想与大将军说说,在朝廷时候,女子皆被教着读些什么女训之类的书,学着琴棋书画之类侍奉人的技艺,只管讨好丈夫欢心,我却不觉得这有什么道理,以往不敢说,如今到了这里,这等不该想的便又从心底生了出来” 云三娘一听,心里也泛起苦水,她上前抓着胡倚桑的手,自己的是芊芊细柳拂云手,对方则是一手老茧,就算是花一般的年岁也遮不住的熬练。 “莫看姐姐这般娇嫩的手,其实也是受尽了苦难,小时被拐卖到青楼,老鸨用鞭子抽我们,不论冬夏不管昼夜,要是练不得笑出花的脸蛋,仙铃一般的曲子,便是要饿肚子的,那滋味,可真难捱。” 胡倚桑沉默了下来,两个女子在这属于男人的时代中心心相依。 “我也知道女子想跟男人一样是不现实的,我想的是能否组织起女子来,让她们学习草药知识,做些照顾人的活儿,奉天军的战士,不是有很多受伤的吗?没人照顾扔在那里真真是惨极了,好些人都是缺人照顾最后死掉的” 这话不仅是对云三娘说的,也是对朱朝先说的。 他抬起头看了看这个经历了许多打击最终顽强活下来的裕溪口女子,深吸一口气。 医生重不重要? 这当然是废话,如果不重要的话,医生这个职业也没必要出现了,只不过医生不是他想就能出现的。 大清的医疗水平是个什么样子朱朝先自己很清楚,因为曾经他在泗州算的上有头有脸的士绅了,经常来往江南这个全大清最富庶的地方行商也算是见识过大清最有能力的医生。 然而,这些被江南士绅吹捧的医生即使不乏真有能力的,但大多都是依靠经验理论来进行医治,而且普遍效率低下,给王宫贵胄们医治医治倒还凑合,可用于军事医疗的话就显得很是无力了。 “你要知道,天下何处不缺医?目前我奉天军九州之地,能找到的医师不过一二百人左右,这些人可不光是我奉天军的军医,我治下的这二百万百姓难道得病就要等死?” “医生短缺,培养起来更是无比耗时,非我不想,实为不能。” 朱朝先摇了摇头,不过他对胡倚桑所说的将一些女性招募进军营之中担任护士,对伤兵进行护理,以减轻伤兵的痛苦和减少因感染而死亡的人数这个意见倒是还算认可。 之前没有推动主要是没有安稳下来,另一个原因就是没有一个精明能干的女性来挑大梁。 “那难道就要看着他们痛苦而死吗?” 胡倚桑有些急切,语气也加重了几分。 陪着她一起进来的云三娘不由得拽了拽她的袖子。 “这个暂且不谈,你说的护工一事我同意,不过要是做这个的话,军政学院的学习” “我自愿放弃!” 朱朝先停顿片刻,接着点了点头:“行,我就给你个编制,奉天军直属野战医院,能招多少招多少,我这里缺人缺的很。” 第138章 封锁 想要建立一套完整的战地医院体系,朱朝先自然是不敢奢望,以目前的条件能有一支熟练的护士队伍就已经不错了,然而即使是这样的标准,也是短时间内无法做到的。 奉天军直属野战医院,名头很大,不过对胡倚桑来说即便得到了朱朝先的同意,接下来的工作依旧困难重重。 单单是招人就不是那么容易的,像她和云三娘这样的女性终究还是少数,大量的女性根本就没有受到过教育,她们从出生到现在一直被宗族夫父管教着,很多时候连最基本的人权都没有,何谈让她们当护士,去照顾别的素未谋面的男性? 这注定会引起许多的争论,朱朝先有这个想法也有抵挡住压力的信心,就是不知道胡倚桑这样的执行者能否具备同样的条件和素质了。 内部的诸多整改让奉天军逐步走向正轨,可能和当下的其他义军大有不同,不过这支队伍本身就与别人不同,走的道路奉行的理念也与白莲教等义军相差甚远。 然而外部出现的种种情况却在不断影响着奉天军,其中尤以徽商为最。 一行徽商商队从徽州进入江西,途径景德镇却没停下,而是直接来到了奉天军目前的核心鄱阳城。 “你的意思是说,今后不能再从江南大批的走私火药了?” “不只是火药,很多重要的东西都被朝廷限制了,现在江北的单子卢打的很凶,阿里衮带兵都没能打败他。” “很多是多少?给个清单出来。” 朱朝先对单子卢坐大到什么地步并不太感兴趣,他关心的是高晋容保对多少种物资进行了限制,限制的越多他奉天军的处境就越差。 本来还想着通过开挖的德性、武山两座铜矿,加大和徽商的贸易从海外获取更多的物资来加快自身的建设,没想到来了这么一出。 “大将军,包括火药、盐、糖、布匹、铁等在内的很多物资都被限制了,要运也只能是一小批一小批的运,价格也比以前更高了。” 刘能接过徽商代表递来的一份清单,扫了一眼之后呈给朱朝先,嘴里念叨着。 朱朝先整个人放松下来,片刻之后突然开口:“没有缓和的余地?我不是让你们在江南走关系了吗?怎么,大把的银子撒出去,打水漂了?” 徽商的代表被他这么一盯,有些支吾的说不出话来,这是从尸山血海中走出来的眼神,冰冷毫无情感,仿佛下一秒就要把他给剁了一样。 “应该不止徽商,两淮盐商还有江南的士绅恐怕都出血不少,紫禁城的那位现在焦头烂额,大清江山四处漏风他正缺钱呢。” 坐在一旁的戴震站出来说话了,朱朝先看了看他,此事不再继续追究了。 “此事我知道了,你们可以离开了。” 挥手将徽商代表驱走,朱朝先背对着戴震问道:“杲溪先生,没有外界的火药,奉天军战斗力将会大打折扣,日后去向如何先生可有建议?” “大将军真想听?” 朱朝先嗯了一声,抽了口卷烟,干涩的喉咙艰难的吞咽着带着烟草味道的唾沫。 “江南。” 戴震面无表情,吐出两个字。 “呵呵,江南,先生与我想的一样,不过进军江南要面对大量的士绅地主啊,到时候不杀个人头滚滚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把家产拿出来?先生觉得这样做是对是错?” 戴震平静的面孔出现一丝波澜,许久之后才闭着眼睛呢喃着:“他们享了不知多少年的富贵,如今遭此劫难也是轮回,至于对错,不过儿童戏言,天下何有对错之分,强者为对弱者为错罢了。” “这样的说法呢,先生若是生在明末,想来也是个黄王顾一般的人物呢,可惜了大好岁月浪费在训诂之学上” 朱朝先回头,目光停顿,感慨起世事无常来。 戴震缓缓睁开眼睛,眼神坚定:“世上何来如果假如,训诂之学也并非全然无用,如今奋发又怎是可惜呢?纵然是到了迟暮之年想起学的训诂,某也不后悔。” “先生高风亮节,我欲以先生为参议院院长,江南定鼎亟需先生主持大局!” 对物资进行流通管控,这其实是被写进了大清律里的,但是在江南这种地方,大清律往往不是处理事情的标准,士绅们之间的利益交换和互相制衡才是最大的法律。 而在单子卢大军压境,湖广爆发白莲教和苗民起事,江西被奉天军荼毒的形势下,江南的局面就显得异常尴尬了。 江南作为经济中心,自身是有经济产物不假,可更多的商品是从长江上游地带运输至此,在这里完成再加工之后交易出去的。 如今战火弥漫,上游朝不保夕,江南已经是人人自危了。 为了保全江南,高晋和容保已经在上个月就将奏折送到了乾隆的案前,如今正好得到了回复,他们这才敢动手对江南的士绅开始以强硬手段。 苏州。 城外是行色匆匆的升斗小民来来往往,天寒地冻本没什么好交易的,不过作为江南大城,苏州城内数十万人的每日的消费也非同小可。 赵顺安抿着嘴巴看向远处被冻的无比结实的湖泊,神色中有些担忧。 没想到啊没想到,朱朝先竟然一路打到了江西,还把景德镇给占了。 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赵顺安就作出了一个事关他和他的家族命运的决定,赵顺安和奉天军的人联系上了,在询问了奉天军当前的情况后,他表示自己可以组织商队前往江西为奉天军运送物资,而相对应的,奉天军需要向他支付瓷器作为报酬。 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冬日正是北船南下的时候,许多广东福建的商船在入冬之前来到江南售卖西洋货物,然后在开春之前满载江南的瓷器丝绸等回去卖给洋人。 可今年江南局势大有变化,奉天军一朝攻克景德镇,江南甚至大半个中国的瓷器就断炊了,瓷器的价格一日三涨,最离谱的时候价格甚至到了原来的五十倍! 就连普通人家使用的粗糙瓷器,价格也翻了几番。 第139章 金衢作战 “上好的瓷器了!一对瓷碗八十个大钱!” “刚出锅的盐水鸭,四十文钱一只喽!” “热腾腾的炊饼,五文钱一张,五文钱一张!” “刚上来的鲜鱼,三文一斤!” 苏州城外的官道两旁,没有资本在城内购置铺子的小商小贩们沿街搭个棚子就叫卖起来,吃的当然最多,不过来往的人却少有买的,即使有也是买两个饼子垫垫肚子就匆匆上路了。 “唉,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入冬之前湖广的粮食不是运过来了吗?怎么这粮价还涨个不停?” “江北的侉子害的,那姓朱的跟姓单的,两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混账,害的不知道多少侉子到咱们这来,那些个人也不做活只会吃干饭,好几十万人呐!” “嘶,这么一说,人还真多,得有苏州那么多人了?要是他们闹起来” “嘘!小点声” 行在官道间,听着耳朵两旁底层百姓的交谈,赵顺安沉默了,江南粮食目前其实是不缺的,但是奈何局势一日不如一日,谁也说不准单子卢什么时候会南下打过来,真到了那围城的时候,在城里你就算有万两的银子也休想买到吃饱的粮食。 对于这些,士绅豪商们嗅觉最是敏锐,他们的反应往往也很激烈,争相购买囤积之下,粮价可不就涨起来了吗? “掌柜的,江宁最新的消息,总督大人下令了,说是今后米面火药棉布铁一类的东西,全部严禁运输,一旦发现绝不留情!” 赵顺安在自家的粮铺里得到这个消息,没有太过惊讶,他早就猜到高晋会这样做了,江南情况如此,这样做兴许还能维持到开春之后,不这样做的话很可能这个冬天江南就没了。 苏湖浙江一带叫魂案频频发生,隐隐有愈演愈烈之势,而在江北,单子卢的大军和朝廷军队在徐州连战数日,虽然最后放弃了徐州南下,但也没有看到朝廷大军追过来。 最好的情况都是两败俱伤,然而即使是两败俱伤,也不是高晋能够接受的,江南兵力空虚,要面临单子卢十数万大军重压,赵顺安不认为高晋容保有守住江南的能力。 更糟糕的是福建潮州的天地会纠结了许多海盗,已经向台湾进发了,闽浙总督崔应阶急令温台宁三州之陆水两军前往福州集结,共同围剿已然坐大的天地会势力。 崔应阶这一调,江南就更加空虚了,因为在广义上来说江浙是一体的,江宁苏州失陷之后,杭州宁波也难保全。 兵力上的空虚倒还是其次,四面八方都传来坏消息让江南人心浮动,周边各省无不有贼,这真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日头来到正午,苏州城内迎来了少有的日光,趁着这会的功夫,赵顺安才有功夫沏上一杯绿茶,一边饮茶一边对着远处天际思考着未来去向。 在他粮铺门外不远,一个步履蹒跚,身上耷拉着杂七杂八千疮百孔棉服的乞丐踉跄倒下,一路走来周围的行人无不避让开来,向乞丐投去的目光也几乎都是厌恶与冷漠。 饶是他跌倒在地发出呜咽之声,也没人多看一眼,这样的场景太多了,莫看是江南繁华之地的苏州,如这种乞丐一般无人问津的生命在每一刻都在消逝。 “呜呜” 乞丐艰难的转着脑袋,地上被日光照射而化冻成为的一滩泥浆污水在他脸上肆意涂抹,他不在乎,因为面前就有一座粮铺。 那里,能活命! 店小二手持扫帚守在门口,眼神有些复杂的咽了口唾沫,眼珠子朝左右转了转,而后似是想要将地上掉落被他扫在一起混杂着灰尘杂物的一撮米推到乞丐面前。 赵顺安放下茶杯,凝视着远方嘴里说道:“乌云,将他赶出去,莫脏了店里。” “噢噢,是!掌柜的!” 当此乱世,不求渡人只求活己。 赵顺安默念道,再次发出一声哀叹。 衢州大溪滩,攻守有时候是很奇妙的,衢州游击带着麾下一千五百人过来追击的时候,明明只发现了五百悍匪,但是在大战一场将对方击溃,就要进行最愉快的追杀环节时,敌人似乎多了起来。 “不是说只有几百个土匪吗?这他么是什么!” 衢州游击怒吼着,左右亲兵脸上的紧张分明是在告诉他,现在说这些还有个锤子用,赶紧准备跑路才是要紧的。 放眼望去,大溪滩的河滩沙地上,一番血战正在上演,秦元年的兵是从凤阳一路杀到江西的,经过河南、湖北饶了一大圈,途中艰险自然不必多说,单单是在大山里磨炼出来的血性,就不是这些深居浙江腹地久不经战的绿营能比的,何况他们还摊上了一个喜欢瞎指挥的知府。 最简单的诱敌深入就解决了这一千五百人,秦元年率军一路追击,最后只跑了两百来号人,带着他们的游击将军躲进了衢州城。 而那一千三百人,除了被杀以及落入衢江的三百多人,其余近千人几乎都做了奉天军的俘虏,当然还有那么几十个机灵的趁乱往两边山林跑了去。 携这一仗大胜之威,秦元年一不做二不休,干脆不等对方喘息过来就要攻打衢州城。 他算是看出来了,浙江的清军比其他地方的拉多了,沿海的还能强点,毕竟日常还有啥海盗过来的抢一抢,但是内陆的,根本不堪一击。 甚至,如果金衢地区作战顺利的话,秦元年觉得在这里他能扩大两倍的兵力都有可能,到时候回师联合主力攻打江西广信府,一旦事成,奉天军不止地盘会扩张不少。 最重要的是,广信府与金华府衢州府两地都是盆地,也有河流连接,道路情况要好的多,在江南的山区之中,是很罕见的了。 秦元年信心满满,不过他没忘记金衢是一家,金华府与衢州府同宗同源,这里的军事部署也是一起的,衢州游击上面还有位金衢总兵。 金衢总兵的驻地金华要比衢州富裕不少,那里的兵力自然更多。 “杨子勋、吴长涵,你们二人各率一营去左近抄掠粮草,石豹,你带一卫人前去攻打龙游,在衢州攻克之前给我拖住金华的敌军!” 第140章 台湾岛上的起义 澎湖是台湾和大陆的中转站,同时也是进军台湾必须要占领的地方,特别是进攻方是从福建出兵的时候。 后世暂且不论,但是在大清这会儿台湾的核心地区都是在台南一带,莫说台北,就连台中一带都才刚刚纳入大清王化统治不久,三十八年前这里还有一个超越部落的大肚王国存在。 所以,从闽南出发顺风大概率会抵达的台南就成了当之无愧的台湾核心,这里几乎汇聚了台湾全岛汉人的一半还多,大清的政令也顶多在这一片行驶,在往北往东就都是些不服王化的土着野人,即使是熟番往往也因为被朝廷摊牌了太多的赋税而经常叛乱。 渡海而来的万云龙的第一站就是澎湖。 碧海蓝天,潮湿腥冷的海风不断的拍打着澎湖厅岸防炮台下的礁石,万云龙和随他一同自金厦出发的数十艘海船在虎井屿海域停靠下来,年节左右风高浪大不适合出海作战,万云龙此番冒险出海来到澎湖其实并没有抱着快速占领台湾的念头。 台湾和福建虽然只隔着一条不宽的海峡,但是信息却依然遭到了不小的阻碍,在澎湖万云龙准备吸纳更多的海盗加入自己,在过年的时候发动对澎湖的进攻。 “大哥!澎湖的弟兄把澎湖巡检策反了!” 计划本来是长久的,然而事情总是会出人意料,就像万云龙正筹划着攻克澎湖时,他事先派去澎湖隐藏等待时机在澎湖城内引起骚乱为自己开路的人,如今竟然把澎湖厅的守将给策反了。 “真的?!” 如果能够一路兵不血刃的打到台湾那自然更好,万云龙深知这些为利益而来的海盗看起来声势浩大,数十艘船上万人的兵力,即使放在大陆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了。 可在大海上,再多的人也只是个数字罢了,船一旦沉没,人就是下水喂鱼的下场。 澎湖巡检被策反他这个天地会龙头大哥以及此次出兵的统帅立马召集了人手船只,在试探性的向澎湖城放过去两条小船后,城头上便撤下了大清的龙旗,改为换上了写着反清复明四个大字的天地会大旗。 而澎湖城内的守城兵丁也离开了城池,来到码头以示诚意。 “真策反了!” 万云龙在船上看着这一切,高兴的跳脚,通往台湾的大门澎湖就这么被轻而易举的拿下,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 与此同时,见到澎湖真的已经被拿下的各个船只上的海盗也嬉笑起来,甚至还有人将手中火枪对天发射,整个船队妥妥的一副杂乱不堪的样子。 “告诉各个船主,让他们约束好手下的人,澎湖是自愿投降,进了城不得劫掠!” 万云龙对这些海盗很不屑,如果不是现在还需要借助他们的力量,他是不会和这些人为伍的。 “大哥,您事先不是和他们约好了” “打下台湾再抢,要是我们抢了还没开打就投降的自己人,以后还有谁敢向我们投降?” “你是怕他们闹事?要是这样的话,趁现在就赶紧散伙,还没跟官军打就内讧,怪不得是一群海盗!” 万云龙别的不说,这份自信还是有的,即使是身处他不太熟悉的海上。 此番出征台湾虽然是他亲自率领,但在漳州还是留有亲信守卫的,必要时刻退往金厦,这是万云龙最后的底线。 台湾巡抚邹应元是个聪明人,然而在台湾这种地方,聪明能发挥的作用也就那样了,以我大清的海上力量,想要遏制沿海的海盗尚且心有余而力不足,跨海支援台湾更是一个耗费极大的事情。 除非台湾真的爆发了难以平定的反叛,不然闽浙总督崔应阶给他的回应都是努力努力再努力。 为了大清天子乾隆在台湾的统治,邹应元可谓是费尽了心思。 台湾县,福建分巡台湾兵备道张珽正指挥着手下仅有的不到千余兵丁操练,同时,城外开始进行了工事修筑,在内有黄教起义外有万云龙大军压境的情况下,邹应元和张珽为了自己的小命,正在尽全力将台湾府府治台湾县打造成一座坚城。 凤山县内,察觉到台湾府内情况变动的庄大田秘密在自己的院子内召集了凤山县天地会的帮众。 院内,是上百号二十至四十岁的汉子,尽管面孔各色,但说的话却都是清一色的漳州话。 在台湾这个地方,漳州、潮州、客家人是最强的三股势力,出身在这里意义非凡,不同地方的人很难取得对方的信任,很多时候根本不存在信任这一说。 因为,这是他们从大陆带过来的生活习惯,尽管台湾和闽南潮汕等岭南之地大有不同,这里的土地足够多,足够养活在岛上的每一个人。 “大哥,你只管说一声,凤山县的那几十个县卒根本不是咱们的对手!万大当家的不是已经从漳州出发了吗?咱们在这边给他助威,到时候说不定还能多占两个县!” “打狗的船主最不讲信用,码头上好多漳州兄弟都被他们扣过工钱,只要大哥说起事,我林虎能从打狗招到三百个弟兄!” “姓邹的许是闻到味了,这些天一直缩在台湾县不出来,他们肯定没胆子剿咱们,冈山的黄教两兄弟起事半年了还都过的好好的,大哥,别犹豫了!” 庄大田渡海来台这些年不是白过的,没读过书却见识不浅,既然在这时候召集手下来,也就是抱着想起事的心的。 现在听到他们如此群情激奋,庄大田也感觉时机到了。 “都回去准备,大寒那天举事!各路都以红巾裹头,以天地会为名号,反清复明!” 庄大田看向左右,沉声吩咐道。 黑暗中,许多声答应都带着兴奋和颤抖,老老实实种地的日子很好,他们也想过,谁叫狗日的官服压榨太狠,根本不把他们当人看,还动不动挑拨漳潮客家之间的内斗,尽管他们本身就不对付。 不过官府在三家眼里却是最让人仇恨的。 再加上天高皇帝远,大陆上连绵不断的起事也给台湾岛上有几分志气的人心中添了一把火。 昔年占据台湾以自守的郑氏则是他们的目标,只要能在官府调动大军登陆之前攻克全台,就有可能凭借水师将敌人阻挡在海上,到时候全岛便是自家地盘了。 第141章 克衢州 来到乾隆三十四年之后,天下局势有了新的变化。 攻打南昌失利后一直龟缩在江西的奉天军暂且不提,湖北围攻襄阳失败后的白莲教被阿桂大军吓得跑回了郧阳一带的山区,平日里除了下山劫掠一番便都在养精蓄锐当中了。 而在河北和山东,代替阿里衮大军的是从襄阳北上的阿桂,他凭借着手上的五千蒙古精骑和一万京营拥有很大的威慑力,往往来到一处在当地绿营的配合下都能对当地反贼进行强有力的打击,然而光有打击是没用的,这些白莲教反贼最难以对付的就是他们顽强的生命力,试想一下从宋朝开始一直到如今好几百年来白莲教一直存在,并且不时造反。 这样一个组织,只打击不消灭的话,用不了几天就能再度出山。 彻底的消灭当然是很困难的,但就如同襄阳一战那样的消灭,其实就已经足够了,在逼迫对方不得不进行休整补给的空档期,这段时间就能针对白莲教活动的区域制定单独的对策。 然而随着这一波寒潮来袭,在大运河瘫痪的情况下,乾隆是拿不出那么多兵出去剿匪的,河北八卦教的骚动甚至来到了京畿附近,而京营精锐被抽调南下平叛,留下来的即使称不上老弱病残也绝不是能打硬仗的队伍了。 为了保证京师的安全,乾隆决定在开春之前不拨兵南下了,不过这也并不意味着他什么也不做。 “南山炮厂的红衣大炮督造的如何?” “回主子,已经有一百门红衣炮在造了,开春之前至少能出五十门!” 傅恒如是说道,在各地上报的奏折中基本都言明了对反贼杀伤最大威慑也最强的武器,火炮! 前些年攻打大小金川也是如此,为了尽快平定这些反贼的叛乱,乾隆这次下了血本将自己的小金库几乎用光了才拼凑出这一百红衣大炮。 莫看数量不多,可红衣大炮的威力绝对不容小觑,可能在先进性上落后了西方不少,但是这个数量足以让西方诸强国重视了。 毕竟,同时期最强大的海上战列舰,也不过载炮几十门,而且炮有小有大,红衣大炮最小却也是碾压其他如佛朗机炮一般的存在。 缺点也很明显,太过笨重太过昂贵。 即使是乾隆这个大清国的皇帝,听到一百门红衣大炮这几个字的时候,也忍不住肉疼老一阵子。 除了造炮之外,乾隆还对广州和澳门的洋人雇佣兵起了兴趣。 “广州之洋人佣兵,如可雇佣,则令两广总督募上一些,漳州贼有窥探台湾之心,可与闽浙总督联合围剿,必不得让台湾再失于中国。” “对了,西南的事情怎么样了?” 前面的傅恒都一一点头有时做出回应,而当乾隆问到西南之事时,他却停顿了一下。 “回主子的话,缅甸国王已经答应称臣纳贡,不日就会派来使臣,请主子安心。” “” 乾隆半晌没有说话,最后长吁一口气回道:“这样便好,西南无忧就能全力支援湖广合围苗民了,今年之内朕希望能把这乱平喽,傅恒啊,你可愿助朕一臂之力?” 傅恒惶恐的立刻下跪,仰头便拜道:“主子旦有事情,奴才万死不辞!” “呵呵,你死了朕还能信得过谁?起来。” “是!” 围攻扬州足足有一个月了,扬州方圆百里的地界几乎都被单军掠夺一空,十数万大军就站在那,一天要消耗的也是个天文数字,饶是扬州本是繁华之所,但是先有黄河漫灌后又遭了单子卢这么一趟,已然是十室九空人烟稀少了。 在单子卢大军来到之前,就有不少扬州来的难民渡江涌入了江南,江南的局势也因此变得不稳定起来。 苏州,松江,杭州等地的人力市场竞争变大许多,来自江北的难民莫说工钱少要了,甚至有时候只要一口饭就愿意当牛做马的干活,这样的冲击让江南工人的生活日渐艰辛,再有去岁就开始流传甚广的叫魂案,好像也跟着这些事情一道变得更加频繁。 福州。 闽浙总督崔应阶在自己的总督府发抖,澎湖厅巡检投降于万云龙,万云龙正向台湾而去,这对于本就糟糕的情况来说简直是雪上加霜。 崔应阶在思考良久后,作出了自己的决定。 “给水陆军提督一起发报,在反贼攻克台湾之前收复漳州,截断反贼退路之后,再行登陆台湾,将反贼消灭在台湾岛上!” 先前他也派兵驻扎在了漳州以东的泉州,不过并没有想着要主动进攻,而是被动防御,毕竟福建地形复杂,而他手上的兵也不多经不起折腾,至于水军,大清的水军什么水平不用多说,如果能行的话,也不至于海盗问题从大清建国之初就一直存在到大清灭亡。 这也是万云龙敢于跨海攻打台湾的原因之一。 崔应阶对漳州发起进攻的时候,秦元年也在猛攻衢州。 龙游方向有石豹抵挡,他还是信得过石豹的,这是个猛将,就算没能拿下龙游也能凭借手下的士兵拖延一段时间,而这段时间对于攻打衢州的秦元年来说,可能还有点多了。 秦元年的部队基本都是凤阳人为主,北人凶悍,特别是江淮人,这里的自然情况之恶劣,在中东部地区属于独一份。 数百年的黄河夺淮入海外加不停决堤泛滥,导致了两淮大地许多地方变成了盐碱地,有的地方甚至出现了沙丘。 在这种地方求生存,一个个自然都是悍不畏死。 而金衢一带的浙江人不比岭南人,读书经商氛围浓厚的他们对于打仗着实不在行。 秦元年一路衔尾追击衢州游击到城下,还没攻城,城内就出现了混乱。 而当他和逃入城内组织起防御的手下败将衢州游击再度交手时,对方仅仅只撑了一天一夜,到第二天白天的时候,就顶不住了,从城墙上败退下去。 衢州游击带着仅剩的亲兵百余人狼狈逃窜,秦元年没有继续追击,将衢州彻底掌控之后,留下一部分兵,自己率领剩下的人直奔龙游,去支援石豹去了。 第142章 立足衢州 金衢盆地面积不小,东西长逾四百里,平均宽也有四十里,中部核心地区的宽度更是在六十到八十里左右,在北方来看可能算不上什么,但是在南方的丘陵山区之中,这却是一处不可多得的好地方了。 在衢江南北抄掠粮食的杨子勋和吴长涵部所获颇丰,因为盆地在衢州段南北不过五十里,两人一南一北,每人活动的范围南北至多二十五里,这点距离足够在遇到任何危险之前撤回衢州了,所以他们的举动也比较大胆一些。 “拿来你!” 樟树潭,衢州以东十几里的一个小镇,杨子勋部奉天军正在这里进行劫掠,奉天军统治区粮食短缺,而这里却常年处于一种半封闭状态,盆地外部的层层大山阻隔了绝大多数的敌人,以至于这里的百姓不仅警惕性较低,家中的财物和粮食也比其他地方充裕。 奉天军军纪虽然比其他义军要好上一些,但跟秋毫无犯那是沾不上边的。 出来的主要任务是抢粮食没错,不过在抢粮食的途中顺手牵羊一下也没人会计较什么。 樟树潭镇是个有两千多人的镇子,在江南是排不上号,而在衢州已经是不小的了。 三百人的奉天军携枪带到冲入其中如同狼入羊群,按照一队为单位,三百人迅速分为三十个小分队挨家挨户敲打起来。 “奉天军买粮!快开门!” 三声如果还没开门的,他们就不客气了,直接将门撞开进入房屋内搜寻粮食,也确实是买粮,因为奉天军相比起缺钱更加缺粮,在常山江山二地搜刮到了不少的银两,粮食却寥寥无几。 手握大把银子,强买强卖的方式虽然不讲道理,不过已经算是和善的了,至少,还给了银子不是? 秦元年部的速度很快,衢州府的百姓根本没有去藏粮食的时间,大兵过境,如同蝗灾一般,粮食被抄完的同时,樟树滩镇的年强劳力们也被强制征召充当了民夫,将一车车原本属于他们的粮食向衢州府城下正在围攻的秦元年部送去。 至于奉天军留下的银子? 樟树潭镇内,嚎哭声不断,一家家大门洞开,门内是孤儿寡母坐在地上掩面而泣,寒风呼啸着吹入门内,一旁地上随意扔着的几块碎银,仿佛在无声的嘲笑着他们。 战乱一起,纵然有银子又有何用? 寒冬未过,手捧冰冷白银身边无一粟米可食,实乃人世间最最可悲之事。 衢江自西向东而流,将金衢盆地一分为二,然而江北江南的情况大同小异,甚至江北吴长涵所在的区域,被搜刮的更为干净,出身官军的吴长涵对百姓下手可比秦元年狠多了。 在衢州方圆数十里内搜刮粮食的两人及其手下刚行动没两天,衢州就被秦元年拿下了,而秦元年也率部直奔龙游,衢州的防务自然而然的交给了他们二人。 有了储存粮食的城池,杨子勋与吴长涵更加快了搜刮的速度,他们很清楚,朱朝先说是派他们出来抄掠粮草给大本营缓解压力,实则三千人一出去,后方的压力立刻就小了不少,在开春之前他们这些人是大概没法回去的了。 所以,接下来所面临的一切事情都需要靠自己,一旦敌人人多势众,这三千人死守衢州城的话,就靠这些粮食撑着了。 龙游县。 自衢州而来的秦元年和石豹汇合后,已经派兵从金华赶到这里,但并没有进攻一直在观望的金衢总兵很果断的向后撤退了,他直接一口气退到了兰溪,而不是他的老巢金华。 对此秦元年给出的判断是。 “此人很是狡猾,如果他到金华,我军把兰溪一占,他就没有退路了,现在在兰溪,他反倒拥有了更多的主动权,即使吃了败仗也能从容而退,顺着东阳江一路退到杭州也是可行的。” “当然,他得有那个胆子先。” 对手是这么个保守小心的人,秦元年也不想强攻兰溪,那样伤亡太大,兰溪地形险要,西面是东阳江,东南各有山峰阻挡,他不可能绕一个大圈子从北面发起进攻?那可就太被动了。 打金华的话,后路又很有可能被兰溪的敌人封锁,到时候万一出现什么变故就前功尽弃了。 在龙游驻军数日之后,得到的消息依然如此,秦元年才放心的撤回衢州,将石豹留下,给了他两个营的兵力守卫龙溪这个衢州的东大门。 至于衢州? 入衢州城后,秦元年就把吴长涵派了出去,顺金溪而上去攻打开化,这是保证后路畅通,以免发生什么意外后路也被堵住。 而杨子勋则被派到了江山,秦元年给他的命令是西南两面各自勘探,如有守备空虚情况,立刻报告。 这样做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还请秦将军约束部将,我等愿奉奉天军为主,衢州百姓无罪也!” 衢州知府衙门外,衢州城的大小士绅向着知府衙门高声呼喊,而作为正主的秦元年只是出来看了他们一眼,冷冷笑道:“不过是损害了你们的利益而已,出来装什么善人?老实归顺尚能给你们些许颜面,若是阻碍奉天军,尽数屠灭!” 秦元年的狠话颇具威力,这些士绅相继被赶走的同时,秦元年也趁着开春前的最后一段时间,对麾下的士兵进行整训。 “这次情况特殊就算了,今日以后一切按照大将军所颁布的军法军纪执行纪律,谁敢犯禁一律处置,我们都是追随大将军再明光起兵的老兄弟了,知道大将军是要做大事的,这些毛病不改,等待我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知府衙门内,对着留在衢州的所率三个卫之指挥、卒帅、以及牙将,秦元年语重心长的说道,最后还重重的重复了一遍。 “若是让我知道有谁包庇部下,看在昔日情分上我会给你们留个全尸。” 在大山的阻隔下,秦元年和主力可以说再度脱离,至少在开春之前他很难接受到主力的支援,为了保证自己能在衢州立足,为了将来的夹击广信打通江西浙江两地的连同还有对仙霞关的攻击等,秦元年在暂时安全的情况下,对麾下部将进行了严苛的要求。 第143章 开春 古南炮厂外,炮兵卫一千人正在操持着从炮厂出炉的新炮练手,同时也是熟悉熟悉。 奉天军原有的几十门佛朗机炮被全部回炉熔炼,目前用铁模铸炮法制造出来的青铜炮已经有三十门,后续的火炮会控制在七十门以内,总计一百门的佛郎机青铜跑将组成奉天军的炮兵力量,单独设立一个单位是为了尽可能发挥火炮的威力,同时也减少不必要的浪费。 火炮倒是能铸造更多,就是钱有点扛不住,铜炮耗费太大,辛苦挖出来的铜不用来铸钱却用来造炮,这是真-拿钱造炮。 “目前德兴、武山两地开采的铜存有不少富余,徽商已经表露想要收购的意思。” “最近童子渡、陶溪度、塔前等地又有士绅反抗,当地民兵队不敌,已经由驻守浮梁的徐虎前往平定。” “余干传来消息,驻扎黄秋埠的苏牧显不时前去安仁劫掠,当地绿营反击,被苏牧显击败,此事已经传到南昌张兆潘那里,张兆潘对此大为不满,派人向我们抗议了。” 刘能将最近发生的境内大小事务一应讲述出来,而朱朝先一一对其做出回应。 “徽商要铜可以,提高价码,至少翻一倍。” “徐虎是军政学院出来的?平定完士绅后把他调到湖口,袁飞龙那家伙近来占了黄梅宿松,对湖口有些企图,不停派人要我把湖口交给他驻防,真是笑话!” “黄秋埠的苏牧显是那家伙啊,以我的名义给他下命令,再敢随意开启战端我先砍了他的脑袋。” 烦心事很多,朱朝先没想到管理九个州的地盘会这么的累,最重要的是他不仅要管民生还要管军队,军政两手抓,压力倍增。 “以后类似平定士绅和苏牧显这样违反我命令的小事,参谋部做过讨论下决定后,递过来一份如何处理的报告就行了,不需要各种事情都找我。” “对了,请杲溪先生来一趟,就说我找他商量一下参议院的事情。” 按着脑袋,从徽商那里得到的消息,单子卢似乎在江淮开了无双一样,面对自信满满从京师南下的大奖阿里衮以及两万京营大军,他竟然没有被击败,而是仍旧保有一定的部队从徐州南下,现在似乎已经把扬州围的山穷水尽了,扬州一破,单子卢下一个目标肯定就是江南。 而在福建万云龙渡海攻打台湾的消息也传了过来,朱朝先对此很赞同,台湾是大清的防御薄弱地区,而且一旦被攻占,将对整个东南沿海都能实施有效的打击。 不说别的,至少能牵制不少的东南沿海清军。 至于西南的苗民起事,似乎也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一切貌似都在向着大好的方向前进,他也和参谋部以及刘能朱朝越等亲信商讨了未来的进军方案。 派秦元年攻打衢州是个试探,如果能打的动,浙江将会成为新的方向,因为现在的江西已经成了一盘死棋,只要张兆潘还在南昌,想在江西打下一座县城都是很困难的事情。 而如果秦元年在衢州进展不利,他也有另外的对策,趁单子卢和高晋他们鹬蚌相争的时候,自己渔翁得利,借道徽州袭取江南。 至于事后如何和单子卢相处,那就是以后的事情了。 春节临近,别的地方不清楚,但是至少在江西,奉天军和大清的地盘上,大家还是都老老实实的过完了这个春节,不管开春之后打的如何惨烈,这年还是要过的。 最冷的时候是在过年之前,而在过完年后,天气就逐渐开始转暖,而随着气温不断拔高,南昌的张兆潘也开始了他的小动作。 “袁飞龙和张兆潘最近来往密切,给我的书信却没几封了,呵,终于是忍不住了吗?” 看着手上参谋部给出的最新作战意见,朱朝先很清楚,再过最多一个月的时间,张兆潘肯定按捺不住将向自己发起进攻,江西巡抚吴绍诗被奉天军斩杀的消息已经传遍了大江南北,大家又记起了这支第一个造反同时也是第一个被朝廷集火在江南大战一场后销声匿迹的队伍。 乾隆给江西派的新任巡抚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而作为如今维持大清在江西局面的扛鼎人,也是乾隆爱将的张兆潘顺理成章的获得了暂时统管江西全省绿营的权利,主要任务就是将奉天军消灭在江西。 为达到这个目的,乾隆允许张兆潘在江西征收超额的赋税以充作军资。 有了乾隆的准许,再加上这个冬天的休整,张兆潘的实力得到了不小的增强,而他朱朝先,却因为袁飞龙的反叛不仅被削弱,还失去了对重镇九江的控制权。 此消彼长之下,张兆潘很自然的认为优势在我。 “难办啊,还好元年在衢州站住了脚,胜负未知啊!” 各路消息在这个没有战事的冬天里不断传来,朱朝先也难得的安稳了些日子,对未来的规划让他有了些许信心。 自己这个导火索没有白点着,天下各路英雄豪杰并起,乾隆老儿的日子快要完蛋了。 想想,山东有王伦,河北有刘省过,河南有刘松,湖北有白莲教,西南有苗人,江西有他奉天军,福建台湾有天地会,如果朱朝先没记错的话,四川的大小金川还会有第二次叛乱,现在是乾隆三十四年,原本应该也就是这几年的事情,因为自己引起的大动荡很可能会加快这件事情的到来。 鄱阳城下,各地民兵队分批次在当地牙将的带领下来到鄱阳,不只是训练,也是接受朱朝先的检阅。 “吾此计实为良策也!” 看着凭空多出来的一倍军队,即使只是稍加训练的民兵,朱朝先也感到多了几分底气。 这些民兵如果放到战场上可能很难发挥出作用,但是民兵民兵,朱朝先就是用他们来维持自己在地方的统治的,有这些民兵在,但凡有进犯自己土地的敌人,就休想轻易的从广大乡间获得补给,甚至反而会因为这些民兵的存在步步受阻。 因为朱朝先给了他们难以想象的权力和利益。 土地! 完结了 对不起,我从大同工作室回来了,当初做这个决定就是一气之下,被家里人整破防了,想着跑到山西你们不能说我了? 事实证明,人在情绪激动的情况下做出的决定往往都有失理智,我匆匆把自己的书切了,千里迢迢跑到大同,然而现实和我处处作对,3天要写4w字的稿子。 再加上还要准备新书,以及我太监掉自己迄今为止唯一有点成绩的书的愧疚感和失落感,让我根本写不出来。 我又回家了,捱着家里人的期望和担忧,捱着书友的指责,捱着良心的谴责。 我一无所有了,自己的书没了,工作室的书也没了,没了收入来源,我变得毫无底气,想要再次开书到拿到稿费,至少还要3个月。 我从来没想到过,家里人的说道与指点会有那么大的压力。 以往我总是嘲笑那些被家里人催婚最后不得不结婚,然后婚姻不幸福的人:“家里人说就说呗,我就不结能咋地?” 当这种压力降临到我身上时,如万斤重担,喘不过来气,让人窒息。 说了这么多,只想告诉大家一句话,这本书写不下去了,心态已经崩溃了,也没有全勤了,读者也都流失了。 不完结的话,新书也拿不到全勤,对不起。 新书暂定名字《九州节度》。 不破不立,我在此立誓,新书绝不太监绝不烂尾绝不断更,如有食言,自断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