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代驸马》 第一章 穿越 崇祯七年,天大旱,民饥,易子相食。 约莫才一更天,舞阳城中的大部分百姓却已熄灯歇息。这座隶属于南阳府的小城,毕竟不同于那些繁华的大城市。除了个别乡绅富户的大门外悬挂的红『色』或者白『色』的灯笼还有少许昏暗的灯光外,大部分地方都是漆黑一片,说不出的阴森和凄凉。 舞阳,在夏禹时代便已得名。因位于舞水之阳,故而有此之名。其地处平原,土地肥沃平坦,而又少山多水。除了偶尔的战『乱』波及到此,大部分时候,这里百姓的生活即使算不得富裕,也算能过的过去。 但今年的形势却大大不同。 波及陕西、河南、山东、山西、河北五省大部分地区的旱灾,在今年春季也终于扩展到了这里。数月时间都不见一滴雨,舞水的水流也越来越小。但大部分百姓天天仍不惜劳力肩担车运,不断从舞水中取水灌溉,终于将春耕进行了下去。 但不曾想一场蝗灾过后,刚刚抽出嫩芽的黍苗便成了光秃秃的一片,拼尽一切想要在秋收时节来次收获的希望也完全落空。但个别百姓仍抱有一丝希望,他们聚集于庙宇道观,渴望老天见怜,来一场雨。虽然目前的时间是晚了一点,但想到只要将种子种下去,以后或多或少都会有点收获,他们心中又充满了希望。 但老天似乎此刻正在打盹,对他们的祈求毫不理会。太阳依旧炙热,空气依然干燥,没有一丝想要下雨的迹象。百姓眼巴巴的望着老天,老天却也总是沉默不语。两相对峙,最后还是那些可怜的百姓输了,春耕的时间已完全过了。 天不救人,人就只能自救。 天下间有一个最简单的道理,没有耕种就没有收获。知道自己再等下去,等待一家老小的就只有活活饿死。他们收起行装,往南去,去投靠自己的亲朋好友。心想只要熬过这个旱季,将来再可以再回来重整家园。 他们是幸运的,至少还有亲朋好友可以投靠。而对于大部分普通百姓而言,他们自生下来便呆在养他们,育他们的这片土地上。他们没有亲朋好友可以投靠,安土重迁的心绪让他们也不愿离开自己脚下的这片土地,于是他们便由农夫沦为了乞丐。 五月过后,选择这样生活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本就有不少乞丐的舞阳城内在又增添了不少灾民。他们大部分是从附近乡下或是隔壁几个县逃难来的,但也有个别是从更遥远的陕西跑来,那里的旱灾远比河南更加严重。听人说,有些地方,十几座村落都遇不到一个活人了。 官府没有地方,也不想安置这些灾民,他们大部分人就睡在街道两旁的屋檐底下。为了避免被春夜的凛寒冻死,他们紧紧的挤作一堆,依靠着彼此的体温苟且活命。而内心则不断的抱怨着、诅咒着这个不公的老天。 而他们的凄惨境遇,在众人眼中早已见怪不怪。似乎所有人都以为这是理所应当的,他们就该遭此磨难。没人理会他们,更没人在意他们的生死。最多最后有人将他们的尸首丢弃在北城的『乱』坟岗中,化作树下的一团沃土。 但也有一些不同的地方。就例如此刻靠近城西门的一座高大府邸之内,则是完全不同的另一番的热闹场景。大厅之内歌姬婉转低唱,主人和客人交杯置酌。锦帽貂裘被随意放置在一旁,划拳劝酒之声隔了老远都能听到。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脸上未完全脱去稚气的少年儿郎,默默的摇了摇头,口中暗暗叹息了一声。 他是这家府邸的主人,确切的说是小主人。姓周名显,是周家的二公子。他静静坐于后院的亭子一侧。后背倚在柱子之上,以一种最舒服的姿态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慢慢消失在云朵之后。天空的淡青『色』,和挂在屋檐下的灯笼透出的柔光相互映衬,使周围的一切看起来都略显落寞。 今夜本是为他十岁生辰而举行的家庭小宴,却不曾想一下子却来了那么多毫不相关的客人。他心中略感烦躁,尤其是在今天看到城中灾民的那种惨状之后。在向众人敬了一轮酒后,便撤出宴会,躲在这里寻求一番宁静。 十岁的身体,而却有着二十二岁的心灵,让他注定和普通人有所不同。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发现自己开始喜欢这种独坐,与黑暗中的寂寞相伴可以让他找到最真实的自己。在静寂中聆听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呐喊,这种感觉有时让他十分舒服。在之前的世界,他从未见过如此彻头彻尾的黑暗。那里到处都是好看的霓虹灯,炫的让人分不清方向,也找不到自我。而此刻的这个世界,就这点而言,也挺好。 来到这个时代已经整整两个月了,他对自己的这个身份由最开始的强烈排斥到最后的慢慢接受。穿越,对于大部分人来说是兴奋而激动的,他们总感觉自己只是生错了时代的超级英雄。似乎只要轻松的穿越一下,自己就能获得另外一种完全不同于以前的人生。 但是这种穿越,对于周显,则是满含痛苦。他不是失意连连,对生活完全失去信心的上班族。也不是被朋友出卖,哀叹世间无真心的商业巨头。更不是行走世间,收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特级杀手。他仅是一个再有一个月就可以完全毕业的大学生,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准备投入社会大干一番的普通一员。 身边有爱自己的父母,有几个在一起吹牛打嗑,畅谈人生理想的知己好友,也有尖酸刻薄,时时不忘讽刺自己的若个损友。然而这一切,瞬间就完全没了。他就这样莫名奇妙的就钻进了这个十岁稚童的身体内部,来到这个只有在书中才能看到的惨烈时代。 这种感觉就像你憋足劲想进入社会大干一场,充分施展自己才华的时候却突然有人通知你要留级,并且要重新从小学再上一遍一样。 最初的时候,他一直以为这仅是一个梦,一觉醒来,一切都会回到从前。但事实最终让他明白,他或许真的被抛弃在这个时代了。他低头看着脚下自己的影子,略显无奈的笑了笑,接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两个月的时间让他简单认识了这个时代,特别是看着城内那些衣衫褴褛的灾民,他内心对他们更是充满同情。崇祯七年,离崇祯皇帝上吊煤山也不过十年时间。天下的大『乱』,满清的入关,眼前的这点惨状和以后相比也仅是小儿科。 他心中不止一次暗想上天让自己穿越到此,难道是为了改变些什么?他抬头望天,上天沉默不语。他苦笑一下,自己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只是了解一些事情的最终结果,难道真以为自己能改变什么! 他不确信,也不懂。 第二章 兄长 “小显,是你在那边吗?”一声呼喊打断了周显的沉思。 周显循声望去,发现是自己的大哥周贞。他连忙站起起来,朝向那个方向道:“大哥,是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周贞身体不好,走了几步就已经有些气喘吁吁,周显赶紧走上前去扶他慢慢坐下。周贞歇息片刻,缓缓调匀了呼吸。向周显摆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宴会已经散了,潘大人他们也都回去了。期间一直没见你的踪影,问过泰儿,才知道你躲在这里。你大病初愈,而夜『色』寒湿,还是不要呆的太久为好。” “多谢兄长关心,我没事的。只是今夜太过辛苦兄长,你的身体本就不好,还要强撑着去应付那些人。” 周贞听出了周显的言外之意,苦笑道:“小显,出生于官宦之家,很多时候有些表面事还是要去做的。特别是对于潘宏这种小人,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但却掌握着一地的生杀大权。如若花费一点功夫便能与之保持好关系,也是极其值得的。” 周显低头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向周贞道:“兄长提醒的是,今晚是小弟做的不对。” 周贞摆了摆手,好不在意的说道:“你这又说的太重了。说到底潘宏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有父亲在京为官,谅他也不敢欺辱到我们身上。今夜你做的虽然有点不合礼仪,但也不算什么大事,以后注意就好。” 周显拱手回道:“多谢兄长教诲。我今晚也不是故意如此,只是觉得那些人都身为一地父母官,不想着怎么安抚灾民,以尽自己的本分。反而处处想着钻机投营,甚至花费功夫在我这毫不相关的人身上。小弟内心对他们所为十分厌恶,故而才不愿与之过多结交。” 周贞笑了笑,接着叹了一口气道:“小显,有些事情,以后等你考取了功名自会知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些事,尽力而为,做到心中无愧即可。就如我们周家,虽为舞阳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但却救不得这城中所有的灾民。想的太多,只会徒增烦恼。在自己能力范围之内,不愧于心即可。” 周显不可置否道:“大哥,你在城中开设粥棚,以赈济灾民。城中一半灾民能够活命,都要多亏你的善举。这在我看来已经做的够多了,但如果再多一点,岂不落个人人赞扬的美名。” 周贞摇头苦笑道:“实际上,我不太明白你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夸自己呢?本来这一切都是在你强烈劝说之下,我才同意实施的。” 周显做了一个鬼脸。“当然是既夸兄长,又夸我了。反正我们家有那么多余粮,拿出去一些赈济灾民也没什么?” 周贞叹息了一声道:“小显,实际上这件事我们做的已经有点过了。” 周显皱眉问道:“兄长这是何意?” “我不是痛惜那点粮食,而是有时候往往是小人掌管权势。我家这样做,虽然挽救了无数百姓,但同时也使县中的诸位大人和有粮的富户置于一种尴尬的地位?等于直接显示他们赈济灾民不力。要不是慑于父亲的权势,我敢肯定他们的报复恐怕早就到来。今夜潘宏前来,可不仅仅是为了参加这个宴会,更是借机劝说我暂停施粥。在他看来,我家施粥的行为不仅是在打官府的脸,更是吸引越来越多的灾民涌入舞阳县城。他认为那将会对他城中的治安带来无穷的麻烦。” 周显心中愤慨,暗自嘀咕,真是奇怪的想法。他略带点紧张的望向周贞道:“大哥,如果你停止施粥,那城中的那些灾民……” 周贞摆手道:“你不必担心,一切都办妥了。目前的这种施粥规模虽然还会持续,但却不会再增大了。” “办妥了?” 周贞微微一笑道:“只要给这位县官大人奉上一些治安管理费,那么接下来的一切问题就都不再是问题了。” 周显哑然道:“大哥是说,那位潘县令是在借此名义索贿?” “明面上他不敢,但这样收贿有理有据,就算上官来查,对他也无可奈何。而对于我家是治安管理费,而对于别的富户却是赈济灾民费,一切都合情合轨。我内心倒是真有点佩服这个县官大老爷了,什么钱都收,什么事都敢行。连我们家都不放过,别说其他人了。” 昔日朱元璋曾下令,贪污五十两以上者便可处死,法令不可谓不严。但坐观所有朝代,贪渎最严重的却恰恰是法令最严厉的明朝,不可不说这也算是奇观。“兄长,你给他送了多少钱?” 周贞伸出两个手指头道:“除了一千两白银之外,还有两个蓝田玉如意,按市价大约也值二百两白银。” 周显不禁伸了伸舌头。“这么多,这潘宏也真够贪心的。” 周贞摇了摇头道:“这倒也不是。如果仅是治安管理费,上百两白银就可以完全将他打发走了。剩下的钱是我向他购买了一个官职,乡勇主事。今后,舞阳城中的三百余乡勇将全部由我们周家供养和指挥。天下纷『乱』,自己掌握一点兵力总比依靠别人强。而且,我看这潘县令也并非可以依靠之人。” 听到这里,周显不得不佩服自己兄长的深谋远虑。他看起来病怏怏的,但做起事来却如此的果断和利索。“兄长,这笔生意确实做的值啊!但你的身体……。还有就是,父亲他毕竟是在朝官吏,这个不会遭人弹劾!” 周贞笑道:“我仔细考虑过了,这两个都并不算问题。这些乡勇并非由我亲自统领,挑一个信任之人当他们的统领即可。而父亲那边,就更不是问题了。现在天下大『乱』,各县或多或少都有些乡勇。而我又有秀才功名在身,统领他们也合情合理。” 周显听周贞话语,自也十分欣喜。他犹豫了一下,最终仍是开口问道:“兄长,能不能让我前去统御这些乡勇?”穿越的身份让周显知道将来将是怎样的一个『乱』景,如果能掌握这支武装,慢慢扩充实力。那么,将来自己凭借他们,还真的有可能在『乱』世成就一番伟业。 正待周显沉醉于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中时,周贞斩钉截铁的回答,完全打断了他的幻想。“不行,你给我好好呆在家里。那些乡勇都是剽悍之徒,虽然大哥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说到底你只是一个十岁的稚童,如何能震慑住他们?” “你可以派一些亲信之人前来帮助我啊!”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暗想这个十岁的身体真是害惨自己了。但此刻他仍不愿放弃,出声为自己再次争取道。 周贞看周显一脸的期待,仍旧严辞拒绝道:“那也不行。目前你的首要任务是给我养病,那些乡勇自有人理会,不用你在这上面多费心力。” 第三章 志向 周显心中不禁一声苦笑,穿越之时,他脑海混沌,百事不清。为了防止被人看穿,大部分时候都在装病卖傻。只有最近这半月才下床,随着仆人上街走动。目前就算告知周贞自己已无大碍,恐怕他也不会相信。 没想到自己挖的坑,最后埋了自己。周显略显无奈,朝周贞拱了拱手道:“为弟愿意一切听从兄长安排。” 周贞点了点头,大概是看到周显脸『色』明显『露』出的失望之情,安慰他道:“小显,你年龄尚幼,这件事确实不适合你。但是我观你自这次大病之后,好像突然间长大了不少。看待问题和心中所想都深刻了许多。说实话,为兄心中真的很替你高兴。” 周显顿时一怔,还以为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下意识的『摸』了『摸』头,出声询问道:“是吗?” 周显肯定的点了点头道:“就如你劝说我开仓赈济灾民的那些话,我实在很难想象,是从昔日自己那个不学无术的二弟口中说出。凡身在『乱』世,钱财乃夺命之物,散之于百姓,以结善缘。猝临大难,民自会舍身保救。这些道理虽然浅显,但又有几个人能如此完全看得开?尤其考虑到你目前只有十岁的稚龄,这足以令所有人惊奇。” 周显出外游玩,大街之上灾民无数。当时看着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样子,心生同情。因而在回家之后,便劝说周贞开仓赈济灾民。 在劝说周贞的时候,为了增加说服『性』。他引用了很多灾民攻破城池之后,对那些为富不仁的乡绅商户抄家灭门,而对平时处处行善的则秋毫无犯的事例。虽然夸大了很多事实,采用的也是极其个别的例子,但确实令周贞大吃了一惊。 但实际上大部分灾民攻破城池的时候,除了少量纪律较好的,谁还管你平时对百姓怎么样?面对富户都是抄家灭门,哪里来的那么多计较。 身为秀才的周贞面对弟弟的夸大其词,岂能不知?只是他内心深处也同样同情那些灾民,而且最重要的只是动用一些粮食,这对于周家来说确实是九牛一『毛』。以此结下一些善缘,也算特别值当。因而,他最后欣然同意了周显的提议。 面对周贞的夸赞,周显脸上闪现一股喜『色』,看来穿越之前的眼光放在这个时代也是同样有用的。目前虽然自己所能做的事情并不多,但至少目前城中大部分灾民能够活命,都要归功于自己。 周贞看着自己弟弟眼中闪现的喜『色』,心中莫名一笑。暗想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毕竟还是只有十岁,喜怒完全行于『色』。他轻声叹了一口气道:“母亲去世的早,父亲有长期远在京师。我们兄弟二人虽然经常在一起,但毕竟年龄相差二十余岁,你有事也不愿意对我说。前段时间你生病,看着你的样子,我很心疼。总感觉自己没照顾好你,辜负了父母的嘱托。小显,如果大哥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地方,你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们兄弟二人,有什么话都可以直说。” 周显以前是家中独子,现在突然多了一个关心自己的兄长。而又如此的深情流『露』,他心中涌出些许感动。“兄长多虑了,你对我的爱护,我是知道的。“ 说了这一句话后,他突然就停了下来,不知该怎么表达。心中虽有千言万语,但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毕竟他并非真的周显,和周贞的相处也不过两个月时间。 周贞点了点头,他知道周显平时就不善言辞。既然他不愿多说,自己也不好『逼』迫。他摆了摆手道:“没什么就好,就好。“然后周贞轻轻拍了一下周显肩膀道:“天寒了,早点回去歇息。” 周贞迈步向前走去,他今年也不过三十余岁,但长期的病痛已经完全摧毁了他的身体。他佝偻着身子,每迈一步似乎都要耗尽全力。周显看着心疼,连忙上前搀扶着他道:“大哥,我也正要回房呢?我们就一起!“ 周贞微微一笑,没有言语,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搀扶着向前院走去。“对了,还有件事差点忘记告诉你了。前几天,你让我给你找一个武师,我已经找到了。他明日就会上门拜见,到时候你可以随意考察他。如果不满意,到时候我再给你找另外的。” “多谢兄长!”周显眼神感激。 『乱』世,武力为一个人的立身之本。虽然此时已经有了火器,但却不是普通人能配享的。而且这个时代的火器或多或少都存在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很多时候还不如弓箭有效。在认清自己不可能返回自己那个时代之后,他便请求周贞为自己请一个武师。最初的想法是保全自己的『性』命,但现在感受到周贞对自己的那种兄弟情之后。又加上了另外一个特别的原因,那就是保护在这个时代自己在乎的,并在乎自己的亲人。 周贞对周显如此的客气不太适应,摆了摆手道:“我们兄弟哪里还用得着如此客气?只是为兄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坚持要学习武术呢,而且强调一定要找一个上过战场的?大明朝以文士为尊,很多领军之将都要受文官节制。你莫非真的想当一个赳赳武夫?” 周显显然对于周贞提醒很不以为然,他回道:“大哥,大明此刻是以文士为尊,但是偌多的文士救不了大明。在内叛『乱』四起,在外女真寇边。朝廷需要的是一大批能征善战的将才,而不是只会在纸上指点江山的文士,朝廷终有一天会认识到这点的。宁为百夫长,莫为一书生,这才是当下人应该有的志向。” 周贞不以为然的摇了摇头。“你还小,很多事情还未完全看得清。坐观整个大明朝,虽然纸上谈兵的文士有许多,但以文官督军而取胜的又岂在少数?书生如若只懂死学,确实是百无是处。但如若懂得活学活用,书生看问题的角度往往比武将更广,这就是别人常说的高度和见识。” 周显脸『色』怔了怔,低头沉思,暗想周贞所说的好像也对。 周贞淡淡一笑道:“这可能是因为大哥是个酸秀才!因而总站在自己角度看问题。只不过小显,你慢慢就会发现我所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此刻我也不『逼』迫你接受我的观点,但是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大哥,你说!” “在练武的同时,不能荒废学业。最好是能两者并行,既有一个强健的身体,又能明了书中的道理。到时候我也好向别人炫耀,我二弟是真正的文武全才。”周贞眉头微翘,一本正经,但听着却像是开玩笑。 周显带着现世的眼光看待明朝的八股文,总认为那是毫无用处的官面文章,因此弃之如破履。但此刻看到周贞期待的眼神,他自也不好拒绝。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周贞看周显答应,心中满意。微微一笑道:“这我就放心了。还有就是,让泰儿也随你一起练武!这小子一身横肉,也该好好动动了。而且由你替我看着他,也省的他四处给我招惹是非。” 第四章 大侄子 春早料寒,周显虽不嗜睡。但这样的天气能躲在温暖的被窝里,顺便再做几个美梦,谁又不愿意呢? 周贞考虑到周显大病初愈,吩咐伺候他的侍女不必吵他。只待醒后,将饭菜热了之后,再送入他房中即可,这也就给了他充分偷懒的机会。其他的大部分时间,他不睡到天『色』大明,是断然不会起来的。为此还因为迟到,挨了夫子不少的戒尺。 但今日,外面天还黑作一团。便听“砰”的一声,房屋房门瞬时被人踹开,接着便是一人进屋的重重踏步声。周显不用睁眼也知道那肯定是自己那个混世魔王般的侄儿周泰,他懒洋洋的翻了一个身,故意不理会他。 而周泰显然没有意识到这点,他看着翻了个身,接着便一动不动的周显。疑『惑』的挠了挠头,心想这么大响动还没将他吵醒,看来以后要准备一面铜锣了。他走上前去,一屁股坐在周显身上,那一百六十多斤的重量压的后者差点吐血。 周显伸手将他推开,怒声吼道:“滚”。 周泰也不生气,嘿嘿一笑道:“小叔,该起床了。你说父亲他找的那个武师到底怎么样啊!是不是真的有本事?我可告诉你,要是他不行,你可千万不要将他留下来。练武这东西,跟着师傅是有学有样,千万不能让他误人子弟。像我这种天生的武学奇才,以后可是要去夺武状元的。如果遇人不淑,那就完蛋了。“ 看着倒豆子一般絮絮叨叨的周泰,周显一阵无语。“遇人不淑是指的是女子嫁错了男人。你一个百六十多斤重的大胖子,给我谈什么遇人不淑?就是遇人不淑,那也只能是别人。平时读书少我不怪你,但读书少还拿出来炫,那就真的是你的过错了。话说,这个时候,你不好好睡觉,跑到我屋里子干吗?不会只是来问那个武师的!” 周泰拍了一下脑门道:“我说呢?刚才说出这个成语的时候就感觉不对,原来遇人不淑是这个意思啊!” 他推了推周显,后者无奈的向里面移了一下,给他留出了一点空间。他一屁股坐在上面,用手臂碰了一下周显道:“小叔,昨夜父亲告诉我和你一起练武的时候,我兴奋的一夜都没睡。你不知道以前我求了父亲多少次,他都不同意,只说让我好好读书。你说那些书有什么好读的,成天都是林老夫子在上面叨叨个不停,我一听就想睡觉。” 周显斜瞥了他一下,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大哥的好,你怎么就一点都没继承呢?” 周泰没有理会周显语气中的讽刺。“小叔,人家都说对待师傅要诚心诚意,你说我们是不是要给那新来的师傅准备一些礼物,例如弓箭、长刀之类的。毕竟是第一次见面,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也好让他以后能尽心尽力的教我们啊!” “恩,的确应该这样。“周显深深的点头同意。 周泰看周显同意自己,顿时大喜道:“那小叔,我们到底该准备什么呀?要不我将把我父亲屋内的那把剑偷来转送给他。” “不用,那个太稀松平常了。我看你曾经给林老夫子准备的那些毒蛇啊,毒蝎之类的礼物就挺好,一准保证能将他吓个半死。去去去,赶快去准备,再晚就来不及了。”说着周显将周泰往外推,想要快点将这个瘟神送跑。 “哎哎哎!小叔,我给你说正事呢?”周泰屁股一沉,赖着不走。 周显身体虽不算瘦弱,但要推动眼前如山般周泰却难入登天。他试了几下,最终无奈放弃。朝向周泰道:“我说小泰啊!那件事八字还没一撇呢?他能不能当你师傅,要等到考察他本事之后再做决定。话说,你到底为何对这件事这么积极啊?” 周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头望向远处道:“燕雀安知鸿鹄之志也!像我这种武学奇才,当然要努力了。”接着以无限悲悯的眼神看着周显道:“小叔啊!你放心,等我哪天成了武状元,我一定好好罩着你。” 周显冷声道:“滚!” 周泰看真的惹恼了周显,便也不再吵闹,灰溜溜的向外走去。 周显看他终于出去,轻轻叹了一口气,赶紧躺下,准备美美的补一觉。只听“吱”的一声,房门再次被打开。周泰那圆圆的脑袋又从门口伸了出来。“小叔,真的不需要准备礼物吗?” “砰!”头下枕头被周显扔了出去,狠狠的砸在门上,外面终于安静了下来。 周泰为周贞独子,比周显还大了四岁。在此,周显不得不佩服自己老爹的老当益壮,在五十岁的时候还能如此龙精虎猛。只不过他一直京城为官,周显自穿越之后还没见过他。只不过偶尔听到在周府呆了好久的老奴私下说他并不疼爱周显,只因为后者出生时难产。最后虽然成功诞下周显,但妻子严氏却因为难产而死。 在明朝多是三妻四妾的时代,周显他爹周天鸿算是一个异类。严格遵守一夫一妻制,自始而终只有严氏一个妻子。知道这些情况之后,周显内心倒也有点理解他的心情。好在他穿越而来,对对方也没有多少感情,倒也没有感到太过伤心。只是内心对自己那个素未蒙面,但是却担任太仆寺少卿的父亲有点好奇。 而周泰虽然比周显年龄大,但不知是因为双方辈分问题,还是别的什么。他对比这个比自己小四岁的叔叔却十分依赖,什么事情都愿意听他的。以前的周显『性』格乖张,平时没少做坏事。很多时候都是他出主意,而周泰前去实施,导致后者没少挨周贞的板子。但这家伙皮糙肉厚,打了就忘,倒是从来没有出卖过周显。 这两个月时间的相处,周显倒是挺喜欢这个胆大心粗而又对自己万般顺从的大侄子的。至少在他面前自己不用那么多伪装,因为他基本上从不主动动脑子。也就是通过他,周显得以迅速了解自己身处的这个时代。 第五章 克惰 当周围的一切都恢复平静,周显却躺在床上睡不着了。脑海里不断闪现周泰那圆鼓鼓的脑袋,那家伙平时就仗着自己那一身肥肉,到处欺负人。一旦学了武,岂不更变本加厉?不行,自己改日还得好好说落他一番,让他知道强者不以势欺人的道理。 周泰今年十四岁,在现代社会或许还被大部分人当成是一小孩。但是在明末这个混『乱』的年代,他的表现却未免有点太过幼稚。毕竟,就如永历皇帝最后的支柱大将李定国,在十岁之时便已上阵杀敌。只不过当时他跟随的却是势要杀尽天下贪官的张献忠,而所面对的敌人正是他后期拼了『性』命想要极力维护的大明朝。 造化弄人,世事难料。 想到这里,他不禁又审视了一下自己,似乎也不比周泰强上多少。每天都是睡到日上三竿,非等到仆人催促几遍之后,才想着起来。如果周泰是因为对将来毫无概念,而自己又是因为什么?明明知道将来会发生的一切,却丝毫没有一点忧患意识。难道真要等到将来眼看自己的亲人一个个丧命『乱』世,而自己刀斧加身,才开始后悔。 “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败。”曾文正公之言振聋发聩,让周显再也没了一丝睡意。他翻身起床,抹黑走到衣柜旁。借着月光从中取出一条黑『色』长筒裤,一件无领对襟白『色』马甲和一双皂角靴。 等到穿戴整齐,跨步而出。 夜风一吹,他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加快步伐向前院走去。前院宽阔,在左侧偏僻的一角有一个小型的校场,平时为周宅的护院所用。 明朝初期对武器管制极严,被找到私藏武器者轻者杖责,重则杀头。但愈到后期,管制变的越是疏松。特别是火器兴起之后,对冷兵器基本上就完全没了管制。只要不是太多,地方官员也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去年十一月,本只是肆虐陕西一地的『乱』民,从豫北的渑池渡口上岸。自此之后,他们开始活跃于豫、楚、川、陕及江淮、江南各地,整个中原再无一片安宁的净土。随着流贼四起,现在就是寻常客商外出,也都是挎刀持箭,以防路上遭遇什么不测,更不用说那些身家万贯的乡绅财主。 虽然城中有县兵,有乡勇,但毕竟不是自己的。城中的富户,基本上每家都有十数个或者几十个护院。周家作为舞阳城中数一数二的富家大户,自然也不例外。但有所不同的是,那些富家都是花费重金从外面招募武艺高强者进行护院,而周贞则只是从家中仆人中挑选青壮,聘请名师对他们进行训练。 按照他的说法,外面招募的护院虽然武器高强,但毕竟并非自己人。如若其中有人暗生坏心思,到时候这些本用来保护自家的护院就会变成吞噬自己的饿狼,因而不得不防。自家仆人虽然训练起来困难了点,但临『乱』之时,却可以保持内部团结,一致对外。就长远而看,显然后者的效果要比前者好上许多。 周家先祖据传曾经跟随朱太祖出征北元,屡立战功,所得封赏极厚。后来辞官还家,将手中钱财全部用来购置田地。再加上后世子孙极善经营,田地越来越多,家产也越来越厚。但人丁却一直不旺,除了周显和周贞是两兄弟外,其他的都是一脉单传。几代的财富积累到这一代,仅是舞阳城周边便有千亩良田,更不用说那些租赁给别的农户耕种的乡下土地。 但不同于其他乡绅,周家每年的收入也只限于这些土地。这是因为明朝讲究出身,周家世代文士,其中还有一些有功名在身。例如周贞便是秀才,而周显他老爹周天鸿则是进士出身。也是顾忌这样的身份,家辈之中从不允许经商,毕竟在明朝那是贱业。 为了耕种那千亩良田,周家仆人或者说依附周家的农夫甚多,光是负责耕种的便有近百人。周贞从他们之中挑选了三十人,都是血气方刚的中青年。周贞待他们也极厚,除了农忙时候让他们偶尔帮忙之外,大部分时候就是将他们集中到一起进行训练。而他们最后所得,却丝毫不比那些在地里辛苦忙碌的人少。因而众人也更加卖力,一有空闲,便主动前去校场训练。 训练所需的武器也是周贞花费重金购置而来的,其中大部分都是长刀,还有一些长枪、弓箭以及盾牌之类的。平时就被摆放在校场之内,等到晚上,再被收回屋内。此刻,武器连同兵器架子都被收进了房内,只剩几个练体力的石礩还放置在原处。 周显到达前院校场的时候,周围仍黑作一团,周围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唯有那逐渐下滑的残月和远处天际的启明星在告诉人们,天很快就要亮了。 周泰贪玩好动,但有一点比周显强,就是他很少睡懒觉。基本上都是随着那些仆人一起醒来,然后就缠着他们教他武艺。他能在同岁的那些调皮小孩之间称霸,除了他那一身肥膘之外,他对武艺的这点兴趣也功不可没。 周显刚刚将周泰从自己房内赶了出去,本以为会在这里遇到他。毕竟这个点,他也没别的地方可去。但放眼望去,四周一片寂静,并没半个活人。 或许又去睡觉了!周显在心中暗想。 凉风吹来,手臂之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周显轻轻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想他。卷起衣袖,动手开始举动石礩。没有别的附带动作,只是最简单的上举,下放。石礩不是很重,每个只有六七斤,是所有石礩中最轻的一组。起初举起来十分轻松,但数十次之后,周显便感到整条手臂开始酸疼起来。 他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放了石礩,『揉』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臂。接着心头一横,抓起石礩继续不断上举。感到疼了,『揉』动几下,继续举,继续试。直到两个手臂再也感觉不到任何疼痛,完全陷入麻木,浑身上下,热汗淋漓,再也没有一丝力气,他才最终停了下来。 而这个时候,大部分仆人也开始逐渐醒来,有几个人已经来到了校场。 第六章 早课 校场上的人越聚越多,他们看着平时深居简出的周显竟然比他们更早的出现在校场,心中略感吃惊。 但周家自有周家的规矩,周显不说话,他们也不敢多问。只是朝周显致了礼,然后各自去忙自己的事情,但眼光却不离周显半步。 看着自虐般不断举起石礩的周显,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惊愕的表情,这二公子怕不是疯了!不知过了多久,一人终于忍耐不住,上前拱手向周显道:“二公子!” 周显抬头,发现来人二十岁左右,衣短衣,裹头巾,身姿挺拔。此刻他头部微微前倾,以一种十分谦恭的姿势对着周显。周显认出那人名叫李开,以前是自己大哥的贴身随扈,也是第一批被周贞拿来训练的家仆。 周显放下石礩,朝向李开微微一笑道:“是李大哥呀!有什么事吗?” 李开脸『色』微变,显然对于周显的那个称呼十分不适应。连忙向周显道:“二公子,你可折煞下人了。主仆有别,您叫我李开就行。” 周显点了点头,没有在这件事上多做坚持。每个时代都有自己的风俗,有些事情既然暂时改变不了,就顺从它。这样至少可以迅速融于这个时代。 李开犹豫了一下,仍是开口道:“二公子,莫怪小人多嘴,您这样的练法不太对。以前您很少活动,猛的一下凭借一时之勇,增大了这么大活动量。虽然今天可能感觉不到什么,但明天必然会腰酸背痛,再也坚持不下去。我以前听到林老夫子说过一个什么循,什么进的……” “循序渐近。” 李开眉开眼笑,拍了一下大腿道:“对,就是循序渐进。饭要一口一口吃,路要一步步的走。二公子,我读书少,不懂得什么大道理。但就是这个意思,您学问高,肯定明白。” 周显低头沉思了片刻,上前拍了一下李开的肩膀道:“李开,多谢你,以后我知道怎么做了。早课的时间也快要到了,我该走了。以后再遇到这样类似的问题,我再来请教你。” 李开嘿嘿一笑。“好叻!小人随时听从二公子的调遣。” 卯时已过去一大半,天『色』已经完全放亮,周围都是忙忙碌碌的仆人。周显大约练了近两个小时,虽然感到疲惫异常,但心里却有一种莫名的轻松。 他快步走回自己房内,褪下身上所穿的衣服,用『毛』巾拭去汗水。穿上一件青布直身长衣,戴了一片四方平定巾,这两件都是儒生必备的衣着。尤其林老夫子本人对这方面要求尤其严格,周显可不想因为这个再被他训斥一番。 周家富裕,不像别的穷人家,如果要送孩读书,就得去村塾就读。而是直接将夫子请到家中,名曰坐馆或者家塾。这样的花费虽然高上不少,但大部分富裕家庭却都愿意选择这种方式。这就像现代人请家教,以为自己花了钱,家教就会尽心尽力,而自己孩子就会用心去学。而实际上,在课堂那样的环境内都不能安心学习的孩子,又怎会在家教的看护下就会有所改变? 明朝不同于现在,那时的人一般只吃朝食和哺食两顿饭。前者是在上午九点左右,而后者设在下午四点。周显今年十岁,而周泰已经年满十四岁,不再需要夫子时时陪同,大部分时候都靠自己研读。 只有在辰时,朝食之前设了一个早课。一来是为了夫子检查学业,看学生在下面是否用功。二是让夫子解答学生读书遇到的疑『惑』。除了以上的两点之外,夫子偶尔也会挑选四书五经中的一段经典做重点解释。 之前大部分时候,周显都是睡到不得不起来的时候,或者有时干脆不起来。昏昏沉沉的度过两个小时的早课,然后再去朝食,一切都顺理成章。但此刻因为早上那两个小时的训练,刚穿上衣服,肚子便咕咕的叫了起来。 “吱”的一声,门口闪出一个鬼头鬼脑的女孩,年龄不大,也就十岁左右,和周显大小相当。身体虽未完全长开,但看起来已是有模有样。尤其那双大眼睛,灵动而纯净,说不出来的喜人。 她是周显的侍女锦瑟,平时负责他日常生活的一切。她看到周显,略显诧异的说道:“二公子,听他们说你醒来了。起初我还不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周显笑了笑道:“恐怕以后你也睡不成懒觉了,以后卯时准时叫我起来。对了,还有在辰时给我准备好吃的东西。” “啊!这么早。”女孩一脸的不情愿。 周显敲了一下它的头道:“小小年纪,以后起的早才能长的高,这对你有好处。” “哎呀!”女孩『摸』了『摸』头,低声抱怨道:“你以前睡那么久,也没见长的低了。况且你也只是比我大几个月,天天还说我小小年纪。。” 咕噜一声,肚子又叫了一下。周显『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无限委屈的望着女孩道:“小锦瑟,现在有没有吃的?” 女孩先是一怔,接着掩口笑道:“别的没有,只有这一张粗粮饼。”说着她从怀中取出一张淡黄『色』的薄饼,大概是各种粗粮混合做成的,在上面还沾有一些没被彻底碾碎的黍粒和高粱粒。是一般仆人的日常食物,大概是她还没来及吃。 周显向她投去感激一笑,一把抓过,狠咬了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边啃着边向外走去,向女孩摆了摆手道:“小锦瑟,早课结束后,我再还你。” 周显到达之时,林老夫子已经提前到了。他看了看周显,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 周显走到自己座位上,朝向四周看了看,周泰仍旧没来。旁边的周乾侧首偷偷向周显道:“二公子,小少爷呢?” 家塾里面除了周显和周泰之外,还有周乾和周坤两兄弟。他们的祖辈很久之前便跟随周家的先祖,可以说是世代忠仆。而他们的父亲有一次跟随周显父亲周天鸿远行时遇到劫匪,最后周天鸿安然无恙,而他们的父亲却重伤而死。自那之后,他们名义上虽然仍是周家仆人,但所受待遇已经和周显、周泰完全一样。不仅食宿相同,更是获得了陪同他们读书识字的机会。 听到周乾问话,周显轻轻的摇了摇头。暗想那家伙,不会真的出了什么事了! 第七章 夫子 正当周显为周泰担心之时,却突然透过门口看到后者正急匆匆的从远处跑了过来。 周泰本就十分肥胖,此刻他那一身的肥膘随着他的快速奔跑而强烈晃动,远远望去,就如一个滚动的气囊,说不出的滑稽。他看到周显,遥遥举起双手环抱着的一个锦盒,笑着大声道:“小叔,礼物我准备好了。” 周泰一脸兴奋的跑到奔到门口,此时才注意到旁边黑着脸站立的林老夫子,他那那灿烂的笑脸顿时变成了苦瓜脸。口中不禁咽了一口吐沫,茫然失措的站在那里。而堂下三人则拼命的掩着嘴,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林老夫子为四人的授业恩师,据周泰讲,他已经在周家呆了数年之久。年龄五十开外,但因为面容清瘦的缘故,显的特别苍老。如果不知道的,第一眼望去,很有可能会以为他已超六十。 听人说,林夫子十六岁那年便中了秀才,但后来却没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等到心劲慢慢耗没了,他也便完全放弃了了自己的仕途之路。他起初本在村塾教学,后来周贞看重其才,故而特意聘用他前来周宅授课。 是不是真的有才,周显到现在也没有完全闹明白。但却深切的感受到这个有着稀疏胡须,天天迈着八字步夫子的傲娇脾气。 上课迟到,十戒尺;早课期间打瞌睡,十五戒尺;课业没完成,二十戒尺。反正,一但有人犯了他的规矩,总免不了一顿戒尺惩罚,就是假装生病的周显也没逃的过去。穿越的两个月时间,周显一人便挨了近百戒尺。 而且,林老夫子教训学生,还有个规矩,就是其他人等不得过问。就是聘请他前来,对他有赏才之恩的周贞也不例外。后者虽有心替周显开脱,但面对林老夫子的那张黑脸,最后也只能无奈的让周显自求多福。 因为林老夫子太过严厉,而又丝毫不讲情面,惹得堂下学生抱怨连连。因而,便有了后来的那一次事件。 那还是周显第一次来学堂的时候,周泰和周乾二人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条毒蛇。趁夫子不备,偷偷放在了他的背包之内。当后者拿出课本正准备授课的时候,被狠狠咬了一下,鲜血顺着手指便流了下来。没过一会,整个手臂便肿了起来。他望着堂下四人,眼神之间满是失望和伤心。好在周显反应快,偕同三人赶忙将他送医,这才保了他一条老命。 如此对待师长,在明代这个尊师重道的时代简直是不可想象。说的重一点,那就是欺师灭祖。一旦传扬出去,这个学生的一辈子或许就这么毁了。当众人都以为大难临头,林夫子却在第二天像个没事人似的来给他们上课了。 后来,周显他们才发现自己之前的担心完全多余了。林老夫子不但没有告知周贞,而且自那天之后就再也没有提起过那件事。只是对待四人还是如最初的那般严厉,没有丝毫改变。 当时的场景却将周泰和周乾二人吓了个半死,他们起初只是想吓吓夫子,没料到那条蛇的毒『性』那么强。不过经历那次事件之后,两人不知是出于愧疚还是什么,确实老实了不少。特别是周泰,每次看到夫子就如老鼠看到猫一样。 林老夫子看着满头大汗,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的周泰,严声呵斥道:“愣着干吗?还不赶快回座位去。如果再晚上半盏茶时间,这十戒尺你是逃不掉了。” 周泰如释重负,连忙奔向自己的座位。走到周显跟前的时候,还有意无意的轻轻拍了他怀中的锦盒,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周显心中好奇,这周泰到底是准备了什么东西。 林老夫子看到周泰的神『色』,轻轻咳了一声,后者激灵般坐回座位。正襟危坐的样子,顿时像是完全换了一个人。 四个人中,周泰年纪最大,有十四岁。周乾比他小了一岁,今年十三岁。周显和周坤一样,都是十岁,但周显却要大上几个月。但如若论治学,反而是最小的周坤最为优秀,周显次之,周泰和周乾两人两个半斤八两,排在最底。 四人都已过了蒙学的阶段,已开始接触制科文字,也就是常说的八股文。林夫子从背包之中拿出试卷,那是昨日四人上缴上去的,题目是论述对于宰我“三年为丧”的看法。 宰我是孔子的弟子,而那段典故则是他对于孔子的质疑。 孔子以为,父母去世,身为子嗣应该服丧三年。而宰我则认为三年时间实在太长了,身为君子可以用这段时间做很多事情,因而提议将服丧年限由三年改为一年。当然,这样的想法,遭到了孔子的极力驳斥。 “孝”的理念贯穿于中国古代的每一个朝代,宰我的观点新奇。就算有人内心认同,也不敢当面表示支持。毕竟孔老夫子在古代的地位实在太高。但奇怪的是,孔子的这个叛道离经的弟子,竟然和颜回、子贡等人同时名列“孔门十哲”。不得不说,这也算是一个奇观。 虽然是一个理科生,但自幼对于历史怀有深厚兴趣的周显对于这些典故却是熟知。而作为现代人穿越而来,他对于孝的理解又和古人又有所不同。 他论述自己观点的时候,并没有站在孔子那边极力驳斥宰我,而是选择从父母角度论述对自己子女的期待。 孟母三迁望儿成,慈母手衣送子游。孝者,非为生而侍母之旁,死而结庐服丧。而为让彼所期终有所成,所望终有所归。小孝寸步不离父母,而大孝则不失父母所望。 周显本以为这样的观点会招致林夫子训斥,但等到试卷发下来之后。他发现自己竟然第一个得了一个中上等,这可是自穿越而来后的第一次。旁边的批注上写道:“观点有理有据,条理清晰,令人观之敬服。父母于子之心,出乎天『性』。所谓大孝者,往往乃不负父母所望之人。但文章笔力不够,且并未完全按照八股规则而写,故批为中上等。” 接下来两个小时,林夫子又对每个人的文章做了具体的点评。尤其是第一次将周显的文章当做范文,详细评鉴了一番。从中,周显竟然发现林夫子的很多观点竟然和自己不谋而合,使他内心激『荡』不已。 暗想,看来自己眼前的这位林老夫子也并非完全的迂腐之人。 第八章 百辟扬文 总共两个钟的早课,林夫子仅是讲析四人的文章便花费了近一个半钟。他们又彼此浏览了一下对方的文章,也就到了下课时间。 夫子刚一离开,周泰便立即凑到周显跟前,语气中满是兴奋道:“小叔,你看看我买的这个礼物,我敢保证是个武人都会喜欢。” 周显撇了撇嘴,显然不是很相信。他对周泰的品位历来不敢恭维,上次说是要领他们去吃天下第一美味。等到了的时候,周显才发现竟然是一盘盘的肥肉。同行的四人,除了他自己吃的不亦乐乎之外,剩余三人,基本上连筷子都没动。今日他又如此说,显然不能引起周显太大的兴趣。 但周乾却是个例外,他是周泰的死党,对他历来深信不疑。此刻看着那个外表华丽的锦盒,满是期待的问道:“小少爷,你到底买了什么啊!” 周泰小心翼翼的将锦盒放在课桌上,慢慢打开,骄傲的看向三人道:“诸位看官,请鉴赏。” 一个匕首静静的躺在那里,通体长约八寸。外侧套了一个破损严重的黄铜刀鞘,手柄镶了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玉环。就模样而看,可以说是寒酸到了极点。 看着三人脸上流『露』出的失望之『色』,周泰叹了一口气,眼神之间满是鄙夷的说道:“一群不识货的人啊!”他取出匕首,一把抽出,周显顿时感觉一道耀眼的光芒闪过。 刀锋锐利,闪着冷光,即使很少看到古代武器的周显,也能感觉到它的不凡。他从周泰手中一把夺过匕首,抓在手中认真把玩。刀身明丽,一道道银灰『色』的花纹环绕周身,有种说不出的惊艳。他不禁赞叹道:“果真是一把名器。” “那是,它可是花了我整整三十两纹银呢?我本想到铁匠铺,随便购买一个长刀什么的,但看了看,发现那里面的东西都太次。好在我回来的时候,恰好路过当铺,当时一人正抱着这个锦盒前去典当。” 旁边周坤略带疑『惑』的问道:“泰哥,但你怎么知道那里面是一把匕首的,而且最后又是怎么到你手里的?” 周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当时跑的太快,然后把那人撞翻了,匕首掉了出来。当时,我第一眼就看上了它。你看这花纹,这锋利程度。” 周显揶揄道:“那是不是接着你就把你身上的钱全部给了他,然后换了这把匕首。”他说着用食指在上面轻轻滑了一下,还未完全感觉到,便有一道血痕产生。他激灵般连忙收回,心中对这把匕首的锋利有了新的认识。 周乾指着那把匕首,突然道:“二公子,你看那上面好像有字?” 周显倒悬匕首,拿着看了一下,剑身的两面果然各有两个小字。字体古朴,他看了半天,也只能勉强认出一个百字。他伸手将它递给旁边的周坤道:“小坤,这里面你最博学,给我看看,这是什么字体?” 周坤点了点头,看了一下,微微笑道:“二公子,这是缪篆体。” 周显脸『露』疑『惑』道:“缪篆体,那是什么鬼?我仅听说过小篆,那是秦朝的文字,莫非这件东西还是先秦的?” 周坤摇了摇头道:“缪篆体并不等同于小篆,只能说是小篆的一种延伸。如果真要给它分一个类的话,也应该归于隶书一类。你们看看这里,它的体势、比划如韭菜叶般曲延。就是汉代人为了突出古意,装饰『性』的选择了模仿了小篆的笔势。但是这种文体,一般用在印章上,在这里看倒也挺稀奇的。” 旁边周泰听他啰啰嗦嗦的说了一大堆,不耐烦的说道:“我说小坤啊!你就不要在这里和我们掉书袋了,快说说这上面到底写的是什么字!” 周坤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指向匕首道:“正面的两个字是百辟,反面的这两个字为扬文。” 百辟扬文,听着怎么这么熟悉?周显低头沉思了一会,突然脑海里回『荡』起很久之前看过的一段文字。魏太子丕,造百辟匕首三,其一理似坚冰,名曰清刚;其二曜似朝日,名曰扬文;其三状似龙纹,名曰龙鳞。 周显从周坤那里拿回,又仔细看了看。经过周坤刚才一说,此刻再看,越发觉得那四个字真的是百辟扬文。周显兴奋的说道:“竟然是百辟扬文,真的是它……” 周坤看周显兴奋的样子,疑『惑』的问道:“二公子,你知道这个?”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对古代武器历来都有兴趣,曾无意间在古书中恰好看到过。这是曹丕命人所铸的三柄百辟匕首中的一个,扬文就是它的名字,其他两柄分别为清刚和龙鳞。” 周泰惊讶的张大了嘴,暗自咽了一口吐沫道:“那岂不是很值钱?说着,他右手一伸,想要从周显那里拿过来。 周显身子一斜道:“你想要干吗?从今以后,这把匕首就是我的了。你只能看,不能『摸』。” 周泰苦哈着脸道:“小叔,你不能这样啊!它可是我花光了自己所有零花钱买的,况且它还是我送给自己未来师傅的初见礼物。你想要它,也得经过我同意啊!这样硬抢过去,你这不是赤『裸』『裸』的强盗所为吗?” 周显毫不讲理道:“还真是,只不过这次的强盗我当定了。大侄子,这个就当是你孝敬给小叔我的。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所以,我劝你,最好还是想开一点。” 周泰低头,犹豫了好久。像是最终下定决心似的朝向周显道:“好!小叔。我同意给你,但你也知道,它毕竟花光了我所有零花钱,那些可都是我平时好不容易省下来的。看着我现在可怜的样子,你至少也得表示一下!这样好了,看在你是长辈的面子上,我只收你三百两纹银。你看,用三百两纹银就买了一个汉代的匕首,够划算了!” 周显顿时给了他一个爆栗道:“你这家伙还挺黑的,转瞬间就将价格翻了十番。” 周显『摸』着头,低声抱怨道:“第一次买到这样的好东西,你总得让我有点成就感!”他望向周乾、周坤二人求救道:“你们说,这把匕首值不值三百两纹银?” 周乾仰头看着屋顶,好似没有听到。但周坤老实,向两人道:“泰哥的这把匕首买的确实很值钱,这样一把出自皇家,且流传了这么多年的名器,拿到哪里都至少值千两白银。那个卖家肯定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棒槌,这才以三十两白银出手。” 周泰听到有人替他撑腰,向周显道:“看看,还是小坤有见识。小叔,我至少给你便宜了七百两纹银,怎么说也够意思了!” 听到周坤所说,周显也略感吃惊,没想到这个匕首竟然这么值钱。他笑了笑道:“是够意思了。我也想给你,但就是身上没钱。先欠着,等我哪天有钱了,再还给你。”说着抬脚起步,在周泰未反应过来之前,快步离开了学堂。 看着周泰欲哭无泪的样子,周乾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之间满是同情道:“小少爷,认命!” 第九章 武师 周显下课之后,先去拜见了兄嫂。然后自己一人去厨房装了满满一大饭盒的食物,自己提着返回了住处。 锦瑟正在洗他早上换下的衣服,周显招呼了一声,后者随之一起入屋。 周显掩了房门,朝她笑了笑道:“小锦瑟,早上欠了你一个饼,这些就算是补偿了。你就躲在屋子里慢慢吃,不要让人发现即可。”周贞并不十分在意这个时代的规矩,只是担心有人嚼舌根,而让锦瑟受罚。故而,这才将她招进房内。 自穿越两个月来,周显接触最深的应该算是周泰,而接触最多的显然就是身旁的这个小侍女。再加上她面容清秀,年龄幼小,而又不像大部分侍女那样对周显唯唯诺诺的。反而激起了周显的怜爱之心,更多的时候是将她当成一个小妹妹,而不是什么侍女。 “这么多!”锦瑟打开饭盒,不禁惊叹道。 她看周显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手里把玩着一个匕首。小心的问道:“二公子,这些你都不吃了吗?还有,你手里那个……” 周显随意的回道:“你只管吃你的,我刚才在厨房已经偷吃饱了。至于这个……”他手拿匕首,在空中画了一条美丽的弧线,越看越是喜欢。 “抢来的。”只见屋门被瞬时推开,首先出现的是周泰那怒气冲冲的胖脸,后面跟着周乾、周坤两兄弟。 锦瑟这时正坐在桌前,用筷子叼着一块瘦肉,突然出现的众人吓了她一跳。她赶紧放下筷子,但仍被眼尖的周泰看到。只不过后者的注意力却不在她身上,而在那铺满桌面的食物上。 周泰忙走上去,也不用筷子,顺手拿起上面的一个鸡腿便啃了起来。 周显直起身子,无奈的摇了摇头道:“厨房里那么多吃的,你和一个小姑娘争什么啊!” 周泰给了周显一个白眼,口中含糊不清道:“自下堂之后,我便前去迎接师傅,到现在还什么都没吃呢!哪像你,天天就知道和锦瑟……厮混,对,就是厮混。” 锦瑟脸薄,听周泰那么一说,脸上顿时绯红了一片。 周显脸『露』惊奇道:“你说你去迎接那个武师了,他人来了吗?” 周泰满是怒气道:“来什么来,等了半天,连个鸟人都没有。等他到了的时候,看小爷怎么收拾他!” 周显没有理会周泰的抱怨,朝向周乾、周坤道:“小乾、小坤,你们两个一定也是什么都没吃!也别拘谨了,多少吃一点,先把肚子填饱!” 周乾嘿嘿一笑,不要意思的『摸』了『摸』头,正待上前坐下。却被周坤拉了一下,后者先是疑『惑』的看了看他。但片刻之间便醒悟过来,顿时又立回当地。 周坤向周显行了一礼,说道:“二公子,实际上我们兄弟二人随泰哥前来,是因为有一件事想要求你答应。” 周显点了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但周坤又变的忸怩起来,吞吞吐吐的半天,也没有说出个所以然。最后还是吃着鸡腿的周泰,实在受不了他的慢慢吞吞,直截了当的替他说道:“他们两个是想随我们一起学武,害怕我爹不答应,所以过来求你。” 周显抬头望向两人,他们眼神炙热,都深深的点了点头。 周显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看你们两个扭扭捏捏的,我这件事我替你们去给大哥说。但是,你们要答应我,学武后不得随意仗势欺压别人。尤其是周乾你,别整天没事,就知道跟在周泰身后瞎混。” 周泰满脸无奈道:“我怎么这么可怜,又扯到我身上来了?” 周乾、周泰看周显答应,哪里还管他还说了什么,不住的点头。 外侧响起了三下轻轻的敲门声,接着略显苍老的声音响起。“二公子,那个武师到了,大公子让你去接待一下。” 周泰一听,也顾不得再去管那个啃了一半的鸡腿,丢下它便慌忙朝外跑了出去,差点将门外的老人撞倒。 周显走到门口,朝向门外老人躬身拜道:“周叔,麻烦您先去将他带到偏厅,我换身衣服就过去。”周显口中所称的周叔为府内管家,名叫周汉。 周汉躬身道:“老奴这就去。” 看他离开,周显转向周乾、周坤二人道:“你们也去换身衣服,穿着儒服去见武师,无论如何也不太好。” 两人应了一声,朝外走去。 锦瑟给周显找了一件素青『色』直襟长袍,一个寻常的头巾。如此装扮,既不显的盛气凌人,又不会降低自己的身份。 待到锦瑟收拾妥当,周显向之投去感激一笑。“小锦瑟,那些吃的,你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吃不掉的就分给家门口的那些灾民。总之,不能浪费。” 周显到达偏厅之时,周泰正围着那个武师上看下看,那认真的模样好似要要将他三辈家谱完全看透似的。那名武师脸『色』淡然,完全忽视周泰的存在。旁边的周汉看周泰无礼,轻轻咳了几声提醒周泰,但后者则完全没有意识到。 周显走进屋内,轻声斥道:“周泰,你在干吗,还不赶快退下?” 旁边周汉看到周显,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连忙上前半推半劝,将不情愿的周泰推了出去。 周泰躬身向武师拜道:“小侄无礼,还望您不要怪罪。” 那名武师拱了拱手,淡声道:“不敢。”语气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但他却认真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周显,虽然比刚才的那个更加年幼,但对人对事却要成熟许多。 而在同时,周显也仔细的观察着对面的这个武师。他看着约莫四十余岁,身材不是很高大,但肩阔臂长,显的十分健硕。站在那里,就犹如一颗劲松般挺立。满脸沧桑,额头之上的一道刀疤尤其明显,一看就是久经战阵的勇士。 待到两人都坐下,周显扭头说道:“我是周家的二公子,如果您最终被我家聘用,以后我就是您的徒弟。但在这之前,还有一些问题需要问您一下,希望您不要见怪。” 武师点了点头道:“少爷请问。” 周显道:“请问师傅尊姓大名,之前在哪里从军?” “林豹,辽东。” 第十章 考察 一问一答进行了大约一盏茶时间,周显对眼前的这个武师有了一些基本的了解,但内心对他的好奇却不减反增。 他说他叫林豹,年四十六,本为浙江人士。后不断随军迁移,最后到达辽东,此后大部分时间便是在抵抗满虏。这些经历倒没什么,但他却说他在军中只是一个小旗,也就是统御十二名士卒的最低级军官,连编制都没有的那种。 这和他从十六岁便入军,从军三十年的经历显然有点不符。如果他是一个胆小懦弱,在军中只是为了混日子之人,这个倒可以理解。但是无论从他的形象,还是气质,一点都看不出他能和那样的人挂钩。 忽略以上的这些,最令周显怀疑的是。他说自己因犯错而被去除军籍,此次是携带幼女返回浙江的老家。但从辽东回浙江,他不从山东走,偏偏绕道河南。无论考虑到路径长短,还是在路上的安全『性』,前者无疑都是最好的选择。除非他是在刻意躲避着什么。 而且他回答周显话语的时候,简单明了。周显不问,他一句话都不会多说。遇到有些他不愿意回答的地方,他要么一句话带过,要么干脆忽略不答。等到最后,即使周显满肚子问号,却也没有了继续问的兴致,毕竟问了也是白问。 虽然有那么不确定的地方,但周显最终还是决定聘用他。因为从他的回答中,周显虽然看出来的东西不多,但至少看明白了两点。 首先,他确实从过军,而且绝对不像他说的仅是一个小旗长。这样的人见过血,杀过人,正是周显想要的那种师傅。 其次,他在回答周显问题之时。即使自己不想说,也没有用假话随便搪塞过去,而是选择沉默不语。从这点看,至少说明他还是一个正直的人。而一个正直的人,即使再坏,又能坏到什么地方去? 再加上周显只是招一个师傅,有本事即可,没必要寻根刨地将别人的一切都搞清楚。毕竟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秘密,有时候知道太多,未必就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里,周显最终下定决心,朝向林豹拱了拱手道:“林师傅,我对您十分满意。但您也应该知道,我招募的是武师,最终还是要靠真功夫的。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想对您做最后一项考察。” 林豹听到这里,明显是长舒了一口气。他本就不善言辞,要不是真的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他断不会来此应招。路上自己受点苦不算什么,但如若苦了自己那个宝贝女儿,他就算死也不会原谅自己。此刻听到周显要考察武艺,那才是他真正擅长的东西。他顿时朝向周显点头道:“公子请便。” 周显在前边引路,林豹紧紧随在他后面。 他不禁又仔细看了看周显,也就十余岁,身形不算高大,也绝不瘦弱。但就是心思太多,恐怕练武不能专心致志,以后成就恐怕不会太大。他脸上突然又闪出一股苦笑,我管那么多干吗?还真准备一直留在这里教这个小『毛』孩啊!得了银子,随便教他一些,应付过去就可以了。想到这里,他不禁心中暗自又涌出一股苦涩。轻轻叹了一口气,暗想我林豹什么时候竟然变成这样的人了? 周显听到后面的叹气声,他扭头望去,看到林豹脸『色』难看。“林师傅,您怎么了?” 林豹硬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什么,还没到地方吗?” 周显回道:“就到了,转过前面的弯就是了。” 此刻的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暖洋洋的洒在身上,让人感到十分舒服。小校场里面此刻已经汇聚了近二十人,他们或持枪,或拿刀捉对厮杀,倒是真有几分战场士卒的模样。 李开眼尖,看到周显,连忙迎了过来。“二公子,您怎么来了?” 周显朝他笑了笑道:“张师傅人呢?我找他有点事。”张师傅名叫张元,是周显的大哥周贞为这些护院请的师傅,教他们一些对敌的技巧。听说武力很不弱,周显想用他来检验一下眼前的林豹水平到底如何? 林豹此刻的注意力却被校场之内摆放的各种武器所吸引,他看到周显和李开正在说话,便走到校场之内。不时『摸』『摸』这个,又试试那个,眼『色』间带着一股莫名的兴奋。 李开『摸』了『摸』头道:“二公子,真不凑巧。大公子刚把张师傅叫走,说是以后要将我们这些人全部编入本地的乡勇里面。找他过去,要商议一下具体的细节。要不,我现在就替您去看看大公子那边忙完了没有?” 周显摆了摆手道:“不用打扰他们,大哥那边的才是正事。况且,有你们在,也可以。你去里面挑出五个武艺最好的出来,我有事吩咐。” 李开应了一声,转身前去挑人。 周泰、周乾、周坤三人此时也跑了过来。特别是周泰,急不可耐的向周显问道:“小叔,怎么样了,他行不行啊?” 周显微微一笑道:“一会就知道了。” 周显跨步向前,走到李开刚刚挑出的五人面前,朝向他们低声道:“一会,我会让你们和我带来的那个人轮番对战。如果你们之中,有人能将他打翻,我必有重赏。但如果你们让我看出其中有人并未尽全力,那么就是重罚了。” 五人身高马大,看了看远处中等身材、面相苍老的林豹。嘿嘿一笑道:“二公子放心,小的们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旁边李开道:“二公子,我呢?我也可以上吗?” 周显想了想道:“那你就排在最后面,如果他们五个还没把他打倒,你再上。” 周显上前,走向正拿了把长刀试手的林豹道:“林师傅,他们都是我家的护院,也懂一点浅薄的武功。要不,您就挨个指点他们一下,这个就算最后的考察了。” 林豹扭头看了看不远处站立的六人,淡淡说道:“挨个指点,太麻烦了,你让他们一起上!” 第十一章 决斗 听到林豹一个人竟然想同时打六个,周显明显愣了一下。就算他提前就约莫知道林豹并不是一般人,但这样的自信和张狂,还是令他吃惊万分。他不可置信的望着林豹问道:“林师傅,您确定要这样?” 林豹默默的点了点头。 这话一出,整个校场顿时躁动了起来。所有人都停了下来,满脸好奇的望着周显带来的中老年男子。而场中六人,眼神则要复杂的多,有些是好奇,但更多的却是不屑一顾。 此刻倒轮到周显犹豫了,寻求一个上过战场的老兵有多么困难,他内心是知道的。如果错过了这个,下一个武力怎么样暂且不说,什么时候能再找到,这才是问题。如果一个个的单挑,就算林豹在后面落败,前面的战绩也至少能说明他的能力。但六个人一起,难度不仅增大了数倍,而且败了就是真的败了。到时,就算周显想留下他,恐怕他自己也不好意思再留下来了。 旁边的周泰张大了嘴,朝向旁边的周乾道:“小乾,我没听错!他一个人要打六个。啧啧,这下有好戏看了。” 周乾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说道:“最好他们能把他打趴下,看他今后还敢不敢这么吹牛?” 周显明显犹豫了一下,但最后看到林豹那淡然的眼神,最后还是选择相信他。“李开,你们就一起向林师傅讨教一下?” 李开早已急不可耐,朝向周显拱手道:“二公子放心,我们会好好向他请教的。”他说到请教二字的时候,明显提高了一个声调,里面透漏出的敌意不言而明。 周显什么也没说,自从林豹说出一个人要同时打六个的时候,他就应该有此考虑。李开他们虽然算不上真正的武人,但都是血气方刚的小伙子。被一个这样年龄的人说要一人要打他们六个,对他们来说,这是一种赤『裸』『裸』的羞辱。况且林豹说话的语气淡然平静,好像一切都理所应当似的,更增添了他们的愤怒。 到了这个时候,周显知道。就算自己不说,李开他们肯定也不会再留手。能否顺利过关,这次就真要看林豹自己的本事了。 李开走上前去,双手合在一起握了握,骨骼发出一阵轻微的响声。他朝向林豹拱了拱手道:“林师傅,您年纪比我们长,而且是以一对六。所以,是较量拳脚,还是兵器,抑或是其他的,我们都奉陪到底。您说,我们怎么练?” 李开虽然对林豹没有什么好感,但却没在言语上进行挑衅。反倒既表达了自己对林豹的尊重,又显示了自方不以势欺人的态度。至少在这方面上,他的表现无可挑剔。 林豹脸上也闪现一股赞赏,接着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兵器之类,一旦打斗起来,难免会有所误伤。你我既非仇人,又非死敌,还是练练拳脚!” 李开点了点头道:“那就依林师傅。” 周围的人,全部自动散开,在校场中间给他们留出一片空地。 李开六人顿时散开,成圆圈状将林豹围在最中间。看着一脸淡然的林豹,他们彼此看了看,谁也没有率先动手。他们围着林豹,摆着各样的姿势,缓缓的绕着圈。意图引对方来攻,以求找到对方的破绽,从而一击必胜。 但林豹却令他们失望了,从一开始他便紧闭了双眼,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毫不理会六人的小动作。就是有人假装要上前攻击,他也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好像已忘记了这是一场决斗。 周泰朝向周显问道:“小叔,你说那老家伙在干吗?他不会睡着了!” 周显鄙视的说道:“这样的场景,你能睡得着吗?李开他们人多,六人为一体,相互呼应。如果他轻易出手选择向其中一人攻去,难免会受到来自其他五人的攻击。我想他故意不动,是为了引李开他们首先发起进攻,他好寻找机会,以各个击破,至于怎么击破,我就不得而知了。” 周泰低声嘀咕道:“这不和什么都没说一样吗?” 周显看着他,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也不再理会他,目光再次转向校场。 李开终于忍耐不住,用眼『色』悄悄示意了一下。此刻正位于林豹身后的两人略微点头,接着身子一动,突然从左右挥拳向林豹打去。 其中一人身形较矮,他此刻又刻意压低自己了拳头,打击的方向为林豹的右肋。而个子稍高的那个,却在中途化拳为掌,直直打向林豹的面门。他们两个基本上同时发动,相互配合也算合理。想着无论林豹怎样躲闪,总要承受来自一方的攻击。 但林豹的反应却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听到后方拳风响起的时候,他猛的睁开双眼,眼神瞬间变的凌厉异常。他完全没有回身应对后面两人的攻击,反而突然跨步向右,向另外一个没有做出任何动作的护院,一脚踢了出去。 右边那人本还在想着怎么配合后方两人的偷袭,却不曾想林豹却突然向自己攻来。他连忙支开双手抵挡,却还是慢了一步。被林豹直接踢中腹部,向后退了十余步才倒在地上。 后面偷袭两人拳掌本应该同时到达,让林豹躲无可躲。但林豹的突然前攻,却突然打『乱』了他们的计划。林豹右手回探,正抓住右边先打过来的那人的手臂,猛然一拉,后者便直直的撞向前方最中间的李开。而林豹本人则没有丝毫止步,一个转身,直面最先出拳后方左侧那人,趁着他迟疑的瞬间,右膝上扬。 那人因为最初压低拳头,此刻身位很低,那一膝盖正顶在他的下巴处。他被林豹的大力带着翻身向上,然后重重的平落在地上,再也动弹不得。 这还没完。林豹快如闪电,紧接着继续转向左前方。剩下的两人,其中一个被他击中腹部,痛苦的弯曲着身子。另一个,被他一个侧踢,踢翻在地。这一切,都在瞬息之间完成。 李开居中,被那人一撞,顿时两人一起倒在地上。待到两人将要站起之时,那人又被林豹从后踢倒在地。但这次李开反应较快,连忙闪过,只有那一人再次倒地。但当他狂吼着向前进攻的时候,却看到一个拳头,此刻正直直的停在距离自己面门一寸的地方。 第十二章 得加钱 林豹看了看李开,缓缓的收回了拳头。然后他扭头望向周显,那眼神分明是在问,现在总算可以了! 校场内寂静一片,所有人都愣在当地。这样的结果实在太过出人意料,从他开始发动到将所有人击倒在地,也不过十多秒时间。也就是说,场中六人竟然没人能在他手上撑过一招。这和他出招的突然『性』肯定有关,但也不得不说,两者的实力实在相差太大。 周显惊讶的张大了嘴,暗想这次自己真的算是捡到宝贝了。他稳了稳心神,正待开口说话,却不曾想自己旁边的周泰突然奔了出去。只见他快速跑到林豹跟前,双膝下跪,“砰砰砰”先磕了三个响头。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仰头大声向林豹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周显略显无奈的『摸』了『摸』额头,看着一脸『迷』『惑』的林豹。最终走上前去解释道:“林师傅,这是小侄周泰。一直想要寻求一名师学武,因而看到你如此……如此的出众,故而这反应大了点。请您不要见怪。” 周显拍了拍周泰的后背,低声斥道:“还不快站起来!在这大庭广众面前成什么样子。你们先将林师傅请到厅内,我一会就过去。” 周泰欢天喜地的扶着林豹向大厅走去,后面跟着周乾、周坤二兄弟。 聘请武师是由周显向周贞提出来的,但是他自问,论积极程度,自己肯定不如周泰。此刻找到一个如此厉害的师傅,也难怪他如此高兴。 在古代,跪拜之礼为大礼,历来讲究天地君师亲。他跪拜林豹其实并没有什么错,但明代武人地位太低。造成大部分武师仅是以护院的身份存在,即使向雇主家人传授武艺,也很少有士人真正将他们当成自己的师傅。更不用说放下身份,向一个武人行如此大礼。 但此刻,周显反而对自己这个大侄子有点改观。或许,他根本就没考虑那么多,只是觉得他想让林豹当他的师傅,然后就上去拜了。这样的举动在大部分人眼中或许是一根筋,是自降身份。但在林豹看来,或许就是至诚、至『性』了。 想到这里,周显反而有点羡慕周泰能够第一时间抓住这样与林豹快速建立师徒情分的机会。 看到林豹离开,李开满脸通红的走到周显面前道:“二公子,小的们让您失望了。” 周显摆了摆手,毫不在意的说道:“是我对不起你们,我也没料到他竟然这么强,害得你们受伤。这样!你以我的名义,去账房支取五两银子,将伤者送医检查。如果还有剩余的,你们就自己分了!” 李开脸『色』尴尬道:“二公子,这个……” “不必再多说了。对了,我突然想到一件事,可能今后还得麻烦你一下。” 李开脸『色』恭谨道:“二公子请说。小的拼了『性』命,也会帮您办成。” 周显微微一笑道:“没那么严重。我只是想以后如若将你们编入乡勇,你能不能偶尔将你们的训练情况私下告诉我一下。你也知道,我对军阵一直都很有兴趣,故而想见识一下。” 普通乡勇虽然不同于正规军队,但却是由县官直接派出军人进行训练。因而,周显想通过李开了解一下这个时代军队到底是怎样训练的。 李开脸『色』微怔,开口道:“二公子,这等小事,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您为何不告诉大公子,让你带你前去乡勇团呢?毕竟,无论我说的无论如何详尽,也不如您自己亲自前去观察一下所得到的更加直观。” 周显脸『色』一红,暗骂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茬。大哥虽然不让自己统御乡勇团,但是时不时的去看看,应该不会成什么问题。他朝向李开尴尬一笑道:“这个我知道了。反正以后你帮我稍微注意一下就可以了。我还得去见林师傅,你也先去忙!” 周显走向大厅,隔了老远便看到周泰和周乾两人一脸谄媚的围在林豹身边。一个『揉』肩,另一个捶腿。而周坤立在旁边,大概是觉得二人太过丢脸,满脸通红。而林豹虽然坐在座椅上,但那一脸的尴尬,真说不出到底是享受还是受罪。 看到周显过来,他显然是长舒了一口气。连忙站立起来,朝向周显道:“公子!” 周显躬身长揖道:“林师傅不必如此多礼,从今以后,您便是我的师傅了。” 林豹微微点了点头,转了一下头,重新望向周显道:“那这三位……” 周显拱手道:“回师傅,他们三人是和我一起的,今后也随你一起学武。” 林豹明显一愣,接着脸『色』变的有点难看的说道:“可是,当时那位少爷跟我谈的时候,只说让我教一人。现在这……” 周泰上前一下跪着抱住林豹双腿,大声哭道:“师傅,您不要我了吗?”哭的那叫一个梨花带泪,模样简直比翠花还惨。 周显顿时无语,连忙让周乾和周坤两人将他搀起来。朝向林豹无奈的说道:“师傅,您也看到了。如果不让他跟您学,我担心也说不过去。况且刚刚在校场之时,他可是向您行了拜师礼的。” 林豹低头沉思了好久,在那张粗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一些不好意思。四人紧紧的盯着他,看他犹犹豫豫了大半天,心绪越提越高,只怕他不同意。林豹他好像最终下定决心似的,吞吞吐吐的说道:“让他们跟我学武,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得加钱。” 听到这里,所有人脸上都闪现一股十分古怪的表情。他们满是不可思议的定定望着林豹,小心翼翼的问道:“师傅,你是说可是真的?” 林豹尴尬的伸手『摸』向下巴,想要做出一个抚须的动作。抬起来时才意识到胡须早已被自己全部剃光,然后又更加尴尬的放下手。更加小心的问道:“怎么,不行吗?” 四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周泰更是大声抱怨道:“这么简单的事情,您怎么不早说,害的我担心了老半天。” 第十三章 糖葫芦 周贞和林豹最初的商议是,由其教周显武艺,前者每个月给他五两纹银。在林豹提出得加钱之后,周显将月俸直接给他提高了四倍,也就是每个月二十两纹银。而且在得知他一直住在旅店,并没有稳定的住所之后,又当即命下人立即腾出一间房屋。并说从今往后,林豹的一切食宿费用全部由周家承担。 这一切,林豹虽然极力拒绝,但耐不住四人的硬劝,最后也只得答应。周泰带着周乾、周坤二人兴冲冲的去旅店接他的女儿。而周显留下来陪着林豹,说着各种闲话。 但令周显感到奇怪的是,林豹看四人为他做了那么多事情之后。不但没有表『露』出任何感激之情,反而眉头却越蹙越高。他大部分时候都是沉默的坐在那里,只有在周显发问的时候,他才有意无意的极其简短的回上一两句。 林豹所住的旅店离周宅并不太远,但过了好久,周泰他们还没有回来。 正当林豹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想要出外寻找的时候,却突然看到周泰驮着他那女儿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周乾、周坤两人。周乾手中提着一个小包裹,那大概就是林豹的全部行李了。而周坤手中,则奇怪的拿了好几串糖葫芦。 那女孩约莫五岁,身穿了一件粗棉红『色』短袄。此刻正一手揪着周泰头发,另一手不住的将手中的糖葫芦塞进嘴里。看到林豹,她顿时眉开眼笑,只是限于口中正被糖葫芦塞满,仅是挥舞着双手表达自己的高兴。 但她这一高兴,可把周泰害惨了。糖葫芦上的糖稀四散,弄的他满头都是。而关键是,他还不能对一个五岁的小女孩发任何脾气。 从周泰的叙述中,林豹和周显约莫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本兴高采烈的去旅店,却不曾想这小女孩最开始根本不相信他们。不仅不跟他们走,也不让他们收拾东西。最后还是周泰想到方法,去大街上买了好多串糖葫芦。这才连哄带骗,将她带到了周宅。 林豹走上前去,将她从周泰肩上抱了下来。从怀中取出一条半新的『毛』巾,边擦她的双手边轻声抱怨道:“看看你弄的,满手都是。”语气中既有训斥,又饱含慈爱。 小女孩边向后躲边说道:“爹,你别擦了,我还有那么多没吃完了。”说着,双眼不住的瞥向周坤拿着的那些糖葫芦,眼神之间满是贪婪。 林豹语气加重了几分道:“不准再吃了,那样会吃坏肚子的。” 小女孩站在那里撅着小嘴,双眼微红,眼看就要垂下泪来。 周乾眼看不好,晃了晃手中的包裹,嘿嘿一笑道:“你们先忙着,我去把师傅的行李先放入房内。”说完,他逃也似的离开了当地。周泰在那里一脸愁苦的摆弄自己头上的糖稀,没有注意到这边的情况。周坤则手拿着糖葫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周显走上前去,看着小女孩道:“哇!这是谁家的小姑娘,长的好漂亮啊!能不能告诉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女孩好奇的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又看看他父亲道:“我叫林凤君。” 周显拍手道:“好听的名字。小凤君,你看,这么多糖葫芦,你一时也吃不完。要不就先送给哥哥们吃,等到以后,我们每天还给你一串好不好?” 林凤君低头沉思了一会,目光里闪出一股小孩子特有的狡黠。连忙摇了摇头道:“不好。除非今后你们每天都给我买一串,才让你们吃。” 周显无奈的摇头苦笑,这小女孩脑子也太好使了!这么点大,便懂得可持续发展了。“好!哥哥答应你,以后每天都给你买一串,直到你不想吃的那天。” “那我们拉钩!” “行,我们拉钩。”周显伸出自己的小拇指,与她的的小拇指交汇在一起。 林豹赞赏的望着周显道:“凤君这小孩倔的很,我现在说东,她就偏要往西。还是你有办法,竟然可以这么轻易的哄住她。” 周显淡淡一笑道:“也不是!我倒看小师妹聪明伶俐,不像那样的孩子!师傅,你说是不是因为师母不在身边,小凤君对您的依赖太多。所以有时候故意闹些情绪,来引起您的注意。” 林豹脸『色』一怔,沉默不语。过了好半晌,他才抬头望向天空,好像陷入某种遥远的回忆似的。“或许你说的对!” 周显最后叫来锦瑟,让她领林凤君下去清洗一下。顺带将那些糖葫芦也全部带了下去,分发给下面的侍女。 下午空闲的时候,林豹将四人聚在一起。但也只是『摸』了『摸』他们的身子,并详细询问了他们每天的课程。这之后,便让他们全部散去,说在明天早课结束之后,在校场等他。 夜已深,月牙发出的微光倾洒在林豹身上。林凤君『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望着站在窗前一动不动的林豹道:“爹,您还没睡啊!” 林豹走到床前,『摸』了『摸』林凤君的额头道:“爹爹睡不着,你先睡!” 林凤君低头道:“爹爹是因为想念娘亲,所以睡不着吗?实际上,我也很想她的。” 林豹将林凤君揽入怀中,长叹了一口气,用手指指向外面道:“乖女儿,你看天空上的那些星辰,其中一颗就是你母亲。想她的时候,就仰头看看天空。那时,她一定也在看你。” 林凤君通过窗子向外看去,群星璀璨。“那么多,哪个才是娘亲呢?” 林豹叹了一口气,痴痴的望着上面道:“我也想知道。” 停了一会,林豹低声道:“凤君,爹爹可能要在这里呆一段时间了。等爹爹办完了手中的事,我再带你回浙江老家,好吗?” 林凤君懂事的点了点头。“爹爹要办什么事啊!” 林豹苦笑道:“有的时候接受别人的恩情,不一定是什么好事。因为你总要还回去,才能彻底心安。爹爹不喜欢欠别人的情,所以只能留下来,等还清了,心里也就舒服了。” 林凤君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道:“爹爹,你是说对白天的那四位哥哥!不管爹爹怎么想,反正我挺喜欢他们的。” “为什么呀!”林豹脸带疑『惑』的望着怀中的小女儿。 “有糖葫芦吃呗!” 第十四章 兵器 第二天,周显依旧在卯时起床。只不过这次不是他主动起来的,而是被锦瑟叫起来的。昨日疯狂举石礩的后患在此刻完全爆发了出来,两条手臂肿了不止一圈,酸疼异常。 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心想今日恐怕是举不起来了。但他依旧选择起来,衣了一身短打,便顺着校场不断的跑着小圈。四月的卯时还带着一些寒气,但过了一会,等到身体慢慢发热,就感觉好了许多。 依旧是两个时辰,只不过这次结束,感觉要比昨日疲惫的多。周显用凉水稍微洗了一下脸,便强撑去上早课。夫子在上面天花『乱』坠般的讲着尚书中的一段,周显下面听的是昏昏欲睡。好在夫子今日讲的兴起,很少往下面看,才让周显侥幸逃过。 早课结束,四人换完衣服赶到校场,林豹早已在那里等待。但除了他之外,校场之内再无其他的人。这是周显大哥周贞的安排,所有的护院都编进了乡勇。他们白天去乡勇团训练,直到晚上才回到周家歇息。因而这个校场也就空置了下来,被林豹拿来当作四人的训练之所。 四人连忙上前对着林豹行礼。 林豹点了点头,说道:“兵器架上有各种武器,你们上前随意挑一个自己感觉最拿手的。选好之后,再告诉我。”说着他转身往台阶上一坐,再无其他言语。仰头闭眼,向后一躺,静静的享受着春日的阳光。 四人顿时一怔,看着一身懒散的林豹,略显无奈的摇了摇头,各自去选择自己的武器。 周显在兵器架前沉思良久,最后选择了一杆长枪。这个倒不是因为偏爱,而是枪在脑海中给周显留下的印象实在太深。历来喜爱演义的他,最喜欢的人物莫过于三国时代的赵云和隋唐时期的罗成。 赵子龙,匹马单枪出重围,英风锐气敌胆寒。凭借一把亮银枪,七进七出,杀的曹军尽皆披靡,这是何等的惬意。而喜欢罗成,只因为一句冷面寒枪俏罗成,再加上他最后那凄惨的结局,不得不令人深表同情。 最主要的是,两人都很帅,这也就可以扩展为用枪的人都很帅。姿势帅、动作帅,而最主要的是人帅,这也是周显选择长枪的另一个主要原因。 其他三人此刻也都选择完毕,周泰和周乾两人选择了刀,而周坤选择了一把长剑。 林豹走到他们跟前,看了看,首先转向周坤道:“你为何选择剑?” 周坤低头沉思了一会道:“剑刚而不阿,是为正直;柔而不屈,是为知进退;无事则锋芒内敛,是为谦逊;有事则出鞘以止恶,是为狭义。君子之器,君子理应佩之,故而坤有此之选。” 周坤一席话说的林豹一脸的哑然,他无奈的摇了摇头道:“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个博士。” 周泰大笑道:“师傅,小坤今后可是准备考状元的。你别动不动就让他舞刀弄枪的,那样真的不好。你只需教他几招,让他偶尔耍耍剑,摆摆花架子就可以了。” 林豹听在耳中,看着满脸通红的周坤,微微笑了一下道:“我对剑所知不多,但看你的志向也不在于此。这样!我尽力教,到时候应付一般人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你看,这样可以吗?” 周坤连忙拱手道:“谢师傅!” 林豹点了点头,又转向旁边的周乾道:“刀很适合你,你以后就跟我一起练刀!” 周乾脸『色』大喜,连忙出声道:“谢师傅。” 周泰迫不及待的举起手中的长刀道:“师傅,那我呢?你看我适合练刀吗?” 林豹看了看浑身横肉的周泰,想了想道:“你也适合练刀,只不过……” 周泰一脸焦急的伸头问道:“师傅,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刀对于你来说太轻了。如果你学武的目的是保家护院,那么刀已经绰绰有余。但如果你有更大的志向,例如从军征战类似的,我推荐你用斧。那样的武器更有利于你发挥自己力大的优势。” 周泰『摸』了『摸』后脑勺,沉思了一会道:“师傅,那我跟你学斧!我今后可是要考武状元的,难免会遇到随军征战之类的事情。” 林豹淡淡一笑,不可置否。他最后转向周显,从他手中取过那把长枪道:“你想学枪?” 周显点了点头,回道:“禀师傅,以后徒儿是要去从军的。而在战场之上,一寸长,一寸强。因而,徒儿特别想学枪。” 林豹一边把玩着手中长枪,一边问道:“你为何要从军?” 周显低头沉思良久,再次抬起的时候,脸上出现在他那个年纪不应该有的决然。“保家,卫民,护苍生!” 七个大字,铿锵有力,让一直平静异常的林豹也为之一震。家、民、苍生,这些不都是自己最初选择从军的原因吗?他看着眼前脸庞仍然十分稚弱的周显,依稀想到了曾经的自己,神思竟然陷入了片刻的恍惚。 过了好半晌,他突然爆喝一声,双手紧握长枪,猛然『插』向地面。长枪破土而入,枪尖向下,近两尺枪杆没入土中。“说的好,我就教你枪法。但长枪是灵动和力量的最巧妙配合,如果没有力量,你就刺不穿敌甲;如果没有灵动,你在战场上则完全施展不开。因而,你要先和周乾一起练刀,先锻炼膂力。等到时机适合,我再教你练枪。” 见识了林豹那一枪之后,周显眼神激动,听到林豹答应。连忙拱手道:“多谢师傅。” 林豹点了点头,接着说道:“还有就是,枪只有借助狂奔的马势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如果今后你要从军,最好从练枪的同时也开始练习马术。如果你们家能购置一匹良驹,当然最好。如果嫌那个太贵,就是一匹骡马也可以。” 一匹良驹在明末配上马鞍等设备大约需要一百余两银子,这对于普通家庭来说,基本上可以顶上他们好几年的花销。而骡马,就是马和驴的杂交体,只需要二十两纹银。故而,林豹才会有如此之问。 周泰听后,哈哈大笑道:“师傅大概不知道我祖父是做什么的,别说一匹良驹,就是五匹、十匹也不是什么难事?” 第十五章 马政 太仆寺隶属于兵部,为明代掌管马政的最高机关,总领全部马政。稽查京坊监、畿甸牧蓄马之数量,军马的饲养、治疗、每年养殖的真实的损耗等等一系列事情。总之,太仆寺就像西游记里面的御马监,所有与马有关的东西都属于它管。 而周显的父亲周天鸿,担任鸿胪寺少卿,是太仆寺中仅次于太仆寺卿的二号人物。全国马政都归他管,想要得到一些良马,对他来说,简直是太容易了。目前在周家的后院内便养了六匹,虽然不算是一等一的良驹,但也都是上上之选。 拿周显大哥周贞的话来说,天子的御马为尊,接下来便是它们。而这并不是周天鸿搞不来御马那样的良驹,而是他害怕御史丞的折子。 明末马政荒废,太仆寺的作用却越来越大。只不过这个作用不是好的,而是坏的。明朝初建之时,军马都为官养,后来明代『政府』将养马下放到民间。用免税粮、补贴等办法,鼓励民间养马。初期的效果十分明显,也供应了大量骏马。但后来官员将养马的责任全部推给百姓,使之成为一项不得不完成的差役。 官府将良马寄养在百姓家中,有了差池,百姓便要原价赔偿。而赔不起怎么办,只能卖儿卖女,卖房卖地的补上。否则,等来的就是全家的末日。再加上一些当地官员利用交银代养等办法搜刮民财,使百姓的生活更加不堪。 如果有人认真看过明末的民变,就会发现当时很多流民都是马贼出身。而且越到后期,这样的人越多。很多时候都是流民在前面骑马跑,而官兵在后面步行追,官兵的骑兵数量有时甚至不如流民。这种情况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实际上很简单,就是很多百姓骑着官府放养在他们家的军马造反了。 马政的败坏不仅使流民的战斗力提升了一个档次,也造成了明朝不能给军队战斗力提供足够的支撑。致使明军面对满虏的大多数时期,都处于被动挨打的地步。数万满虏骑兵就可在北京城外烧杀抢掠,而明军却只会躲在城中坚守,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 到了明末,农民军更是凭借自身越来越强大的骑兵辗转千里,对明军实施大规模的包抄作战。而所有明军被这种忽东忽西的战术搞的疲于应战,困苦不堪。这和李自成的大顺军能最终攻下北京有着直接的关系。 因而有人说,明朝的败亡起于马政的败坏。虽然说的有点偏颇,但并不是毫无道理。 林豹看着眼前六匹高大的骏马,眼神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周泰满脸得意的望着林豹道:“师傅,实际上,我以前就跟下人学过马术。要不要我先给你示范一下。” 林豹摇了摇头道:“改日!我还有些事要向你们交待一下,我们先回校场。” 众人回到校场,林豹顿了顿道:“从今天起,我便是你们的师傅了。我这人历来认真,自会殚精竭虑的教导你们。所以,你们别想着跟我学武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如果你们谁觉得自己受不了那个苦,我劝你们及早退出。” “好!既然没人说话,那说明你们都同意了。那我接下来就讲讲我的规矩,我不管你们现在是什么地位、什么身份,在我面前就只是我的徒弟。你们如果在练习上有什么问题,我定会做到知无不言。但我要求你们做的,也必须一丝不苟的完成。现在,你们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吗?” 周泰看了看两边,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师傅,我们四个使用的武器各不相同,是不是每一个你都用过?这里面,你哪一个最强?”周泰问出的问题大概是所有人心中的疑『惑』,毕竟还没见过哪个武师招了四个徒弟,分别使用四种不同的武器。 林豹沉思片刻道:“我所学之中,刀法第一,枪法第二,斧排第三,剑与与刀类似,虽然我没用过,但也相差无几。” 周泰“啊”了一声道:“我所学的才排第三啊!师傅,我能不能现在换成跟着你学刀啊?” 林豹摇头解释道:“小泰,你和小乾不同。他身形健硕,动作较你灵活许多。而刀法大开大合,讲究快出快进,正可以发挥他的身体优势。而你,一身肥膘,动作缓慢。如果在战场之上,无论你力气多大,只要你一刀砍去。如果反应缓慢,消灭敌人的同时,离你丢命也不会太远了。” 看着周泰失望的表情,林豹安慰他道:“实际上,你也不必失望。斧并不适合我,所以我再加苦练,也不会有太大的成就,而你则不同。你力气巨大,在战场之上,一斧下去,所伤就绝不止一人。一夫把关,万夫莫入,这就是用斧人的霸气。” 周泰顿时眉开眼笑道:“那岂不就是万人敌?” 林豹笑着点了点头。 周显沉思了一会,转向林豹问道:“师傅,那我们每天的训练是怎么安排的啊!” 林豹看了看天空道:“今天是第一天,我故而不做安排。从每天起,所有人,每天卯时起床。两个小时的晨练结束后,你们去上早课。上午两个时辰练习弓箭,那是战场之上的单兵杀器,也是我给你们多加的一个训练项目。下午时分,我教你们想学的那些。” 周显略带疑『惑』的望着林豹道:“师傅,晨练是练什么啊?莫非是跑步。” 林豹瞥了一下旁边不住冒冷汗的周泰,笑了笑道:“不太一样,你和小乾大部分是跑步,还有一些其他的安排。小坤的晨练就是晨读加上一些马步之类的基本动作,而小泰的晨练最简单,就是每天将眼前的这些石礩每一组二十个,直到结束。” 周坤脸上闪出一股愉悦之『色』,而周泰则是满脸的愁苦。周显和周乾因为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也只能默不作声。只不过四人心中,都在想,这师傅玩的花样还真多。 第十六章 少年性 四人的学武生涯也就这么稀里糊涂的开始了。 虽然最开始并不明白林豹为什么那么做,但坚持做了一段时间之后,也慢慢『摸』出了门道。周坤用剑,那个讲究的是心『性』。故而,林豹让其读书以养『性』。而周泰用斧,力大为第一要务,速度、反应倒是其次,因而他让周泰举石礩以锻炼臂力。 周显和周乾二人是练刀,而周显后期更是要练枪。这个除了对身体的强壮『性』有一定的要求之外,对身体的灵活度亦有不低的要求。林豹对他们的最基本的要求是,二人每天必须要顺着舞阳城跑上近两个小时。而且在中间,还要加上了绕树转、奔高地等一系列训练。 周乾身强力壮,应付这样的任务轻而易举。但对于长久不动的周显,那简直是难入登天。最开始的几天,周显用尽全力也不过跑了个大半圈。随着时间的增多,应付起来才变的越来越轻松。到最后,一个小时不到,便能跑完一整圈。 林豹对他们的要求十分严厉,但后来,四人慢慢发现那个严厉仅是作用在对他们的训练上。其他事情,他一般都很好说话。而且大部分时候,他说的话虽然十分简练,却十分有道理。 一段时间的接触之后,周显对林豹的见识和本事十分推崇,而内心对他真实的身份也愈加好奇。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一晃,一个月便过去了。在此期间,周显已开始由练刀转为练枪,但因为灵动『性』的欠缺,效果并不太好。但出人意料的是,周显本人好似对弓箭特别有天赋。在其他三人还在『摸』索着怎么『射』出弓箭的时候,他已经可以在五十步外轻松『射』中圆心。 这点,让林豹也惊奇万分。 训练虽然辛苦,但因为四人都对武艺都十分感兴趣,倒也不是太枯燥。 林凤君被周显拜托给锦瑟照顾,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和锦瑟呆在一起。只有在后者比较忙的时候,她才一个人拿着自己的糖葫芦,静静的坐在校场外看四人的训练。看着他们因为动作不标准,而不时被林豹教训的呲牙咧嘴的样子,她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在早课的时候,她偶尔也会闯进学堂。但林老夫子好像对于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特别喜欢,不但没有怪她,反而在课堂之内给她给了准备了一个小课桌,任其自由出入。偶尔,也会趁着自己空闲的时候,教她识文断字。而课堂之内,也因为多了她,增添了不少生气。 六月,骄阳似火,比着往年要热上很多。 下午申时刚过,太阳已开始逐渐西斜,空气依然炙热异常。 林豹携四人出城,每人一骑,偏离大路,奔跑在旷野之间。干涸的土地上,已无半点绿『色』,经骏马一踏,灰尘四扬。 今日,林豹本想教他们骑『射』,但荒野之间哪里还有半个野兽?偶尔有一只飞鸟掠过,他们连忙引弓『射』去,但骑『射』的难度要远远高于站着『射』箭。忙活了大半天,最后除了周显还『射』下一只大山雀之外,其他三人都是一无所获。 林豹看实在找不到目标,最后也只得放弃。 他们最后找到一个高地歇息,夕阳的余晖洒在身上,宛如给每人披上了一件金『色』的薄纱。因为奔驰了很远距离的缘故,他们脸上满是汗珠。和骏马飞奔所溅起的尘土混在一起,用手一擦,顿时便变成了花花的一片。 周泰一屁股坐在地上,向后一躺,连声抱怨道:“累死小爷了,没想到骑个马还能这么累?” 周显笑道:“以你的重量,我看驮你的那个马才累。” 周泰怒了努嘴道:“哼,能驮我是它的荣幸。听说鞑靼人那里有很多骆驼,以后我就去逮一个当坐骑,羡慕死你们。” 周坤立在远处,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灰尘,才走上前去。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白净的手巾,伸手递给林豹道:“师傅,您擦擦脸!” 林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 周坤又转手要递给周显,但在中途却被周泰夺去。他边擦脸边抱怨道:“这鸟天,简直要热的人发疯。” “是啊!感觉这刚入六月,这就像进了火炉,一天比一天热。”周乾赞同道。 周坤叹了一口气道:“已经连续好几个月没下雨了,我们刚才奔驰过的那些荒地,之前都是良田。天旱,种不下去,就只能这么荒废着。” 林豹默不作声,从腰间取下一个不知用了多少年的羊皮袋,开始一口口的喝起了闷酒。 周泰凑上去道:“师傅,您别一个人独享啊!给我也喝一口啊!” 林豹略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将酒袋递给了周泰。周泰一脸欣喜的接过,猛饮了一大口,咋了咋舌道:“师傅,您这酒不好,我父亲屋里还藏了几罐好酒,改日我给你偷出来。”说着,将酒袋递回给林豹。 林豹淡淡一笑道:“师傅喝惯劣酒了,好酒反而喝不惯了。”他转手将酒袋扔给周显,后者一把接住。 “小显,自出城之后,看你一直就闷闷不乐,想什么呢?” 周显打开酒袋,饮了一小口,一股辛辣顿时在喉间燃烧。他转手将酒袋递给周乾,手指指向远处道:“师傅,你看那些逃难的灾民!”远处斑斑点点,犹如一个个蚂蚁迤逦向前,动作缓慢,却又持续不断。 林豹叹了一口气道:“天灾人祸,层出不穷。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心事太多,同情心太重。有时我都好奇,你为何总考虑那么多,天下事自有天下担。你一个小孩子,快快活活的做好自己的事不就行了吗?那些,你管不了,也管不动。” 周坤『插』口道:“师傅,此言差矣!国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都应关心。虽然目前我们做不了什么,但将来我们可以做啊!二公子这是胸有兼济天下之心,将来必有救国护民之行。”周坤引用了这句话是东林党流传极广的一句,一直为后代文人所标榜。 周泰嘿嘿笑道:“这小坤是越来越文绉绉了,而且这马屁功夫也越来越见长了。以后步入官场肯定是无往而不利,入阁拜相肯定是手到擒来。”周泰『性』情乖张,周乾一直顺从他,周显他不敢欺负,所以大部分时候他都将玩笑开在老实的周坤身上。 周显望着满脸通红的周坤道:“小坤,别理他。他那是没心没肺,活着不累。” 第十七章 少年性2 周泰撅了撅嘴道:“小叔,你这可瞧不起我,我心中可是有大志向的。我现在的想法就是跟着师傅好好学武,以后当上大将军,到时候想杀谁就杀谁。特别是那些欺负过老百姓的贪官污吏,我一个都不放过。” 周乾脸带疑『惑』道:“这不和那些流贼打的旗号一样吗?” 周泰『摸』了『摸』头,傻笑道:“好像是哦!” 周显叹了一口气,说道:“自崇祯天子继位之后,天灾就从未断过。再加上我大明吏治败坏,贪官狠吏层出不穷,要不然怎会有那么多流民参与造反?他们造反只是为了活命,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错。” 林豹摇头道:“小显,错对不是那么简单划分的。他们造反,造成朝廷无法全力对抗满虏,在我看来,这就是大错。就算杀光他们,也无法弥补他们的过失,毕竟后者才是我华夏的大敌。” 林豹语气悲愤,双眼如鹰隼般凌厉起来。其中有恼怒、有不甘、还有一些莫名的愤恨。 周显看着他,低头仔细思量着林豹的话语。虽然满清能够入关,并占据整个华夏,的确和李自成攻占北京有很大关系。但内心始终无法完全认同林豹的想法,杀光他们?那可不是几十人、几百人,而是几十万,上百万人。 可是满清入关之后,无辜惨死的却是数千万。想到这里,周显又有点糊涂了。莫非只有这样的铁血,牺牲那些人,才有可能换取华夏的延续。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默然的坐在那里。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的他,实在搞不清这到底是上天给自己的恩赐还是惩罚。 周泰突然抬头转向林豹问道:“师傅,您曾在辽东抵抗满虏,他们真的有传说的那么强吗?一个满兵,就可以打我们大明几个,甚至十几个将士。” 林豹眼带不屑的望向他道:“怎么,怕了?” “怕个鸟,那是因为我没去从军,看以后我打的他们哭爹叫娘。” 周乾击掌赞叹道:“泰哥,好志气。以后我就跟着你,我们一起灭了那群荒化蛮夷。天王老子地王爷,血都是一般红,怕他们作甚?” 周泰猛拍了一下周乾道:“好兄弟就是不一样。”然后他扭头转向旁边问道:“小叔、小坤,你们两个来吗?” 周坤举起拳头道:“那当然,必须的。” 周显淡淡一笑道:“你们几个这么弱的都去了,我还能不去吗?” 林豹听到众人话语,淡淡的说道:“害怕并没有错,有时候反而更有利于帮我们认清事实。满虏士卒的战斗力远胜于我大明将士,这就是事实。这点,你们要时刻给我记在心上。” “师傅,你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啊!”周泰话语中带着些许抱怨。 周显拍了他肩膀道:“师傅说的并没有错。满虏为女真后裔,耶律阿保机曾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虽然可能有点夸张,但女真人的战斗力却是有目共睹的。今日的女真,比着昔日之女真,只强不弱。我们面对这样的敌人,无论何时都不能轻视。” 林豹点了点头道:“我和满虏打了不少年仗,死在我手中少数也有近百。但是他们的战斗力的确很强,弓箭百步之内,基本上绝无虚发。尤其自吴桥兵变之后,他们更是获得了我军引以为傲的火炮,我们之前的优势已经『荡』然无存。” 听到吴桥兵变,周显心绪一沉,上学期间无聊的他曾经关注过这段历史。这次兵变席卷大半个山东,持续大约一年半,自此之后登莱局势彻底糜烂。明廷丧失兵力数万人,最终惨胜,但实际上却一无所获。 事变的发起者孔有德、耿忠明等人都投靠满虏,成为以后他们入关的急先锋。并且由他们带去的火器更是为满清火器的发展奠定了基石,连明军引以为傲的红夷大炮也不再为自己所专有。自那之后,满清便有了攻坚能力。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登莱荒芜,东江动摇,海上牵制再也无从谈起。从那之后,大明便只剩被动防御一法。” 林豹脸『露』惊奇道:“没想到你对这件事竟然也这么清楚。起初在登莱一线驻有大军,便可以从海路随时进入辽东,以威胁满虏后方。但吴桥兵变之后,这个战略已经没有实施的可能了。人口、资源等一切都再也支撑不起来了。” 周泰、周乾茫然的看着两人,对地理一点都不熟知的他们,完全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 周泰看着林豹,突然嘿嘿一笑道:“师傅,您不用想这个,今后我们都跟着你。以后您是大将军,我们都是跟随你的大将,绝对将满虏赶回老家去。” 周显连忙用肘部推了周泰一下,但还是晚了一步,他已经将话说出。周显虽然不知为何林豹选择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既然他从军三十年,必然是在从军期间发生了什么时候。而周泰这样说,很有可能会触动林豹的痛处。 果然,林豹听后,脸『色』一沉,眉间闪出一股黯然。过了好半晌,他却突然抬头微微一笑,转向四人道:“以前,师傅留在军中,一是为情义,二是为志向。情义吗?基本上算是还清了。但志向吗?是一丁点都没有实现。所以,你们几个兔崽子可得好好努力,到时候一定要帮我实现啊!” 周泰拍了拍胸膛道:“师傅放心,包在我身上。但是,师傅,您的志向到底是什么啊?” 林豹从周乾手中拿过酒袋,猛灌了一口,呵呵笑道:“那个,以后再告诉你们!” 烈酒火辣,直达心脾。林豹的脸上红晕一片,但周显分明看到有两滴清泪顺着他眼角滑落,而又被他匆忙拭去。 那一天,四人说了好多。你一口,我一口的将林豹羊皮袋中酒尽皆分完,周坤更是因为醉的不省人事而被林豹亲自护送回去。 很多年后,每当周显想起那个下午,总是充满甜蜜。只是没人会想到,他们最后选择的那条路会走的那么艰难,那么远。 第十八章 买酥 崇祯七年(1934年)七月,皇太极整顿兵马,绕道蒙古,越过长城。乘谷熟之时深入山西、河北等地,毁坏屯堡,掠夺百姓,一时哀鸿遍野,流民四起。 临洮总兵曹文昭被调往大同抗金,被围于豫西的高迎祥、张献忠、李自成部农民军从大同总兵王朴处突围。刚上任月余的五省总督陈奇瑜引兵西向,约会陕西、勋阳、湖广、河南四巡抚,会同右佥都御史卢象升出兵汉南,欲一举『荡』平农民军。 闯王高迎祥等人看明军云集,边打边撤,向陕西方向撤离。官兵士气高昂,直追猛进,数次大败农民军。虽然在高迎祥的率领之下,农民军大部仍保持完整,但不断有人落伍。流窜各地,继续作『乱』。 河南省内大部分精兵强将都被巡抚玄默调去汉中剿贼,导致内部兵力空虚。时,天大旱,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几个流窜到此的贼军借助这样的有利条件,鼓动裹挟百姓与之造反。一时间攻城略地,声势浩大。 在这样的形势之下,玄默向陈奇瑜请求率精兵返回。但恰好在此之时,农民军大部误入车厢峡,被官军死死封堵在那里。崇祯皇帝大喜,下令务必要在此处全歼他们,更是不允许任何人等率部离开。 玄默无奈,只得下令河南各地官吏保境安民,依靠城池坚守。只防不攻的措施,虽然保全了大部分的城池,却使乡下各处遭流贼彻底摧残。越来越多的普通百姓涌入城中,而那些流贼则越来越肆无忌惮。 流贼少则数千,多则数万,他们不事生产,每过一地,就败坏一地。随着越来越多的百姓逃散,他们的日子也越来越不好过。最后无奈,他们只得选择自己最不擅长的,举兵攻城。大的府城他们不敢打,就选择打那些小的,最好是没有城池的县城。 虽然他们的装备不如城池守军,也不善于攻城。但每个县最多的也只有近千县卒,无论是靠『性』命拼,还是采用偷袭、探子混入城等方法,确实让他们攻下了几座城池。而那些没被攻下的,则紧闭城门,严格限制百姓出入,城中的巡查也越来越严格。 这样的大势也影响到了周显他们,至少是没法在早晨再出城了。城门紧闭,每天之内只有两个时辰可以自由出入。好在周显他们已经练习了三个月,按照师傅林豹的说话,他们已经打好了基础。就算不再晨跑,换用其他方法,也可以替代。 八月,天气酷热,林老夫子不知怎么就病倒了,已经连续三天没有来上早课了。 周显最开始还挺高兴,觉得终于可以好好的偷懒几天了。但不知为何,心中却有点挂念那个倔强的小老头。他向林豹请了一天假,准备买一些礼物,和周泰一起前去看他。但周泰却一直对林老夫子怀有恐惧之心,死活不去,最后只能让周坤陪他一起去。 刚走出大门,却见林凤君跟着跑了出来,缠着他们说要一起去。 周显用手拍了拍她的小头道:“我同意带你去,但是你要答应我。要一直呆在我身边,不准到处『乱』跑。” 舞阳城中原本就只有两万多人,随着大量百姓的涌入,此刻已超四万。这些人中,虽然大部分都是老实巴交的乡民,但难免有些偷『奸』耍滑之辈。所以,他不得不防。 林凤君听话的点了点头,上前牵住周显伸出的手,“咯咯”笑道:“那我牵着就不放了。” 城中一下子涌入了那么多人,难免有一些拥挤。他们选择的那天恰好又是每月一次的庙会,街道之上更是人满为患。 林夫子住在西城城边,距离周宅并不太远,平时转个弯也就到了,但今日却耗了他们小半个钟才走了大半。周显看到旁边有一家卖甜点的商铺,就信步走了进去。 一个四十余岁,脸型滚圆的老板满脸堆笑的迎了过来。“公子,您是来买些甜点的吗?”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夫子最近生病了,所以准备买一些礼物前去看他。老板,你有什么可推荐的吗?” 老板举起大拇指道:“公子真有孝心,请问贵师高龄?” 周显细想了一下道:“大概有五十多岁!” 老板伸手端出一盘糕点道:“公子,这是桃花酥,微甜不腻,还带有一些桃花的香味。像你这么有身份的,贵师一定也是高雅之人。什么人面桃花相映红的,他绝对会喜欢的。” 旁边周坤脸带微笑,开玩笑道:“没想到老板也是懂诗之人,那如果是这盘杏花酥呢?您又会如何形容。” 还未等老板说话,林凤君摇头晃脑道:“那就是一支红杏出墙来。”周坤听后,差点惊的喷出一口老血。 老板又举起大拇指,大声称赞道:“小姐,好文采。” 林凤君得意的望了望周显,双眼笑的顿时眯成了一条缝。 周显尴尬的连忙拿起一块桃花酥塞入她口中,避免她再多说话。不得不说,这老板绝对是做生意的料,天天笑呵呵的,而又能随机应变。周显没打算在这上面纠结,他转向老板道:“老板,这样!我们也不挑了,您帮忙给我挑两样适合老人的,给我包起来。” 周显扭头又看了看吃的津津有味的林凤君,笑了笑,又说道:“另外,再包两盒特甜的那种,派人送到周府。” 老板满脸堆笑道:“得了,小人这就办。公子所说的周府,可是位于西门大街的周府,到时候让谁接收这些东西呢?” 周显点了点头道:“你交给侍女锦瑟就好,告诉她是二公子买的。老板,所有的东西,加起来多少钱?” “三钱纹银!” 周显掏出钱袋,望着旁边的糖葫芦向他道:“老板!那糖葫芦怎么卖?” 老板摆手笑道:“那个不值钱,公子想吃,自己拿就是。” 周显拿出一串递给林凤君,一串给周坤,自己也拿了一串道:“那就谢谢老板了!” 老板看一连拿了三串的周显,脸『色』抽动了一下。但看到周显钱袋,又立即满脸堆笑道:“公子客气了,以后您到我店里来,糖葫芦您随便吃。” 第十九章 黄扒皮 夫子的家很小,确切的说只是几间破茅房,连院子都没有。 刚走近屋子,便听到林老夫子带着咳嗽喝斥道:“哭什么哭,那个王八蛋,最好让他给我死在狱内。天天游手好闲,吃喝嫖赌,样样齐全,现在竟然还学会偷了。偷!还不长眼,偷谁的不好,竟然还偷到黄扒皮身上去了。你说,我怎么生出来这么个东西?” 一个老『妇』带着哭腔道:“他爹,毕竟是我们的孩子。你再怎么生气,也不能不管啊!昨天我去看他,被打的血肉模糊的。再晚,恐怕他真会死在狱里啊!” “是啊!爹,我求求您。你救救来福!儿媳给你磕头了。小天,你也快给你爷爷磕头,让他救你爹爹。”那是一个年轻『妇』人的声音,掺杂着一个小男孩的哭泣声。 “你……你别吓着孩子,……”林夫子一急,又咳了起来。 周显在外面听了几句,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应该是林夫子的儿子,因偷东西被官府逮了起来。这种事情可大可小,一般都是交一点银子,人也就放出来了。只不过这次,应该是惹到了不该惹的人,因而对方故意刁难。 周显犹豫了一下,在想这个时候是不是还要进去?旁边咬着糖葫芦的林凤君突然仰头问道:“大哥哥,你怎么不进去啊?” 林夫子听到外面的响动,出声问道:“是谁在外面?” 周显看躲无可躲,扬声道:“夫子,是我,周显。”说着,他轻轻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屋内稍显昏暗,隐约可以看到满脸病容的林夫子躺在船上,旁边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妇』正在扶他坐起来。周显连忙走上前去,帮忙扶起他。 周坤将手中的礼物递给不远处的站立的年轻『妇』人道:“嫂子,一些礼物,您别嫌弃。” 年轻『妇』人道了一个万福,朝向林夫子道:“爹,我去给客人烧一点热茶。”说着抱起跟前那个约莫三岁的小男孩,朝外走去。 林夫子看到周显和周泰两人,满是愁容的脸上终于闪现了些许笑意。详细询问了这几日他们的功课情况,得知四人并没有荒废,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叹了一口气道:“我病的匆忙,也没来得及和大公子说一声。你们回去之后,代我向他说明情况,让他临时先找一个先生替我代课。我病好了,就马上回去。” 周显安慰他道:“夫子,这个你就别管了,大哥他知道怎么做?您好好养病,等好了,再回来教我们。” 三人又叙了一会闲话,林凤君感觉无聊,就到外面去找那个小男孩玩了。过了一会,周坤忍不住问道:“夫子,我们进屋之前,听到大嫂的哭声,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林夫子还未说话,旁边的老『妇』便低声啜泣了起来。 周显说道:“大娘,您别伤心。我大哥在这城中多少还是认识一些人的,您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说不一定,我还能帮上忙呢?” “真的?”望着眼前这两个只有十多岁的少年,老『妇』满脸的不可置信。 林夫子摆了摆手道:“家丑啊,家丑,还不是因为那个孽子?” 林夫子叹了一口气,十分不情愿的将事情的经过简单给两人说了一下。 和周显最初推测的相差不大,三天前的早晨,林夫子的儿子林来福,一干二净的从赌坊里出来。看到一个满身绫罗的贵人,当时一时鬼『迷』心窍,便打上了对方的主意。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在偷那人钱包的时候,被抓了个现成。 对方将他投入狱内,并说没有一百两纹银,就休想离开。林夫子经多方打听,才知道那名贵人正是本地的县丞,黄勇。那人贪婪异常,而又心狠手辣,百姓私下都叫他黄扒皮。暗指他剥削百姓,每次都要让人褪一层皮。比着只是贪财的县令潘宏,有过之而无不及。 听完之后,周坤满脸气愤的说道:“他这不是赤『裸』『裸』的勒索吗?” 林夫子叹了一口气道:“谁说不是呢?只不过来福他也是咎由自取,但又不能不管他。我准备将乡下家里还剩下的几十余亩良田卖了,好歹先救他出来。” 周坤急道:“这怎么行?今年大旱,田地低贱,这时候卖不是等于白送给别人吗?” 周显看林夫子一脸着急的样子道:“夫子,你安心养病,这件事我回去和大哥商量一下!他应该和那个黄勇也有接触,先将人放出来,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林夫子言语间有点迟疑道:“你对大公子说,是老朽对不起他!” “夫子不必多言,我相信大哥一定会帮忙的。” 过了一会,周显和周坤向夫子告辞。那名年轻『妇』人听他们说可以救自己的丈夫,感恩戴德,说着各种感激的话一直送出好远才回去。 周坤看周显一路沉默不语,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问道:“二公子,你真准备通过大公子救那个呆货啊!” 周显抬头看了一下周坤道:“他是夫子的儿子,只当是看在夫子的面子上!怎么,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周坤『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道:“也没有什么问题。只是,我也听别人说起过夫子的那个儿子,吃喝嫖赌,一应俱全。有一次听说,赌疯了,直接将自己老婆压上去了。你说着这样的人,我们怎么向大公子开口救他啊!” 周显道:“我对于这样赌博成『性』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感。但父母天『性』如此,无论子女再坏,终究割舍不掉。我敢肯定,夫子的病就是被他气的。这次,就看在夫子面子上救了他一次,如果再有下次,他自己就自求多福!” 周坤点了点头,问道:“二公子,你刚才一路都没怎么说话,是在想怎么跟大公子说吗?” 周显摇了摇头道:“那倒没有,我只是对那个黄扒皮这个人比较感兴趣,怎样的恶名才让百姓送给他这样一个绰号?以前倒没什么,但现在他还这样,很有可能会危害到周家。这样的毒瘤,我在想能否将他清除掉。” 周坤脸带疑『惑』道:“危害到周家?” 周显点了点头道:“外面流贼暴动,如果城内再出现什么变动,肯定会殃及到周家,这是一荣俱荣的关系。而潘宏、黄扒皮这样的官吏,人人除之而后快,难免其中有人动歪脑筋和外面的流贼联系。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 第二十章 舞侯祠 周坤听后,默默的点了点头,开口说道:“二公子,这个还真是。听说有些城池之所以被攻破,就是因为城中百姓痛恨当地官吏,因而主动打开城门,让流贼进入。摊上这样的父母官,不仅百姓遭殃,连我们也会跟着遭殃。” 周显低头不语,旁边的林凤君摇了摇她小手,小声朝周显道:“大哥哥,那边的糖葫芦看着很不一样,也不知道好不好吃?” 周显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六十余岁的老翁正举着『插』满糖葫芦的长杆在那里叫卖。周围一圈衣衫破旧的小孩子围着他,眼神灼热,但却无人上前购买。 应该是外来逃荒的小孩子!周显心中这么想着。他依稀又想到自己小时候,每每看到好吃的那种渴望,大概与他们完全一样! 他牵着林凤君走上前去,朝向那老人道:“老人家,给你五钱银子,把这些糖葫芦全部卖给我可好?” 那老人满脸皱纹,听到周显话语,连忙摆手道:“公子,多了,一钱银子就好。” 周显从钱袋里抽出一个五钱左右的小银粒,递给老人道:“那多出来就算我买你明天的。” 老人眉开眼笑道:“那好,我明天给公子多做一点,直接送到您府上。” 周显从长杆上取出一串递给林凤君,向老人说道:“不用那么麻烦,明天还在这里,你直接分给他们就好。”说着,他用手指了指围在周围的那些小孩子。 糖葫芦挺多,周围的小孩子也不少。分到之后,只有多出来的一串,周显递给周坤。后者摆了摆手手道:“之前那一串,吃的我到现在牙还是酸的呢?二公子,还是你自己吃!” 周显笑道:“你还真是没口福。”周显咬了一颗,酸甜可口,比着早晨在甜品店吃的那个不知好了多少倍。 正吃的高兴,身后突然撞过来一小孩。周显连忙扶住他,问道:“小弟弟,你没事!” 那个小孩,满脸灰尘,连忙从周显手中脱开,头也不回的向远处跑去。 周显脸上略显疑『惑』,但也没多想。捡起掉在地上的糖葫芦,伸手入怀,想要掏出方巾,略微擦一擦。但脸『色』却猛然一变,朝周坤道:“小坤,坏了。刚才那小贼偷了我的钱袋。” 周坤脸『色』亦是一变,骂了一句,便向前跑着追了过去。 周显开始牵着林凤君在后面赶,后来嫌她走的太慢,直接抱着他向前跑去。 周显抱着一人,速度较慢,不一会便看不到了周坤。他顺着狭长的小道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拐到了什么地方。正待他放弃,想要自己先带林凤君回去的时候,却见周坤一人呆呆的站在前面,他上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道:“小坤,没找到他吗?” 周坤扭头看是周显,脸『色』难看道:“二公子,你看……” 那是一个荒废了的祠殿,墙上满是蜘蛛网,连神像也因为长久没有清理而满是灰尘。而那只有三十余平的主殿内,却密密麻麻的躺了四五十人。而刚才那个小孩,此刻正伏在一具僵硬的尸体上哭泣。而在他旁边,一个比他更小的小女孩正不知所措的随着他哭泣。 他看到周显,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周显面前,跪下向他磕了个头。举起手中钱袋说道:“公子,我父亲得了重病,需要钱,这才偷了你的钱袋。现在父亲死了,我还要照顾妹妹,我这就把钱还给你,你千万不要将我送官。”说着“砰砰砰”向周显磕起头来。 周显看了看眼前的小孩,也就七八岁的样子。因为长期营养不良,他的头发呈现一股淡黄『色』,『毛』茸茸的卷在头上,犹如一个鸟巢。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脚下连鞋也没穿。这样的事情,周显见过太多,心早就变的麻木。但这个小男孩在这么点年纪,说起话来,逻辑竟然如此清晰。如果周显在与他相同的年纪,自信不能比他做的更好。 周坤为难的看着周显道:“二公子,这……” 林凤君望了望那个小男孩,又望了望周显,小心的拉了拉周显的衣袖。 周显从那个小男孩手中接过钱袋,开口说道:“你随我出来一下。” 那男孩回头望了望那个小女孩道:“小妹,你先看着爹,哥哥一会就回来。” 小女孩懂事的点了点头。 周显将他带到一个偏僻处,从钱袋里拿出五两银子。递给他道:“先找人把你父亲葬了,多下来的足够你和你妹妹撑一段时间了。也别在城中呆了,一直往南走,那样活命的机会更大一点。” 之所以将他叫出来,是因为周显知道在这里的都是些贫民。如果自己给他银子的举动让别人看到,很有可能他最终不但得不到银子,还会因为这点银子带来意外的灾祸。 男孩不可置信的望着周显,后者将银子放在他手中,朝向里面道:“小坤,带小凤君出来,我们要走了。” 周显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他并非王侯,也非富商,做不得主,也改变不了太多。他抬头看天,正好看到祠殿上方的牌匾上,写着“舞侯祠”三个醒目的大字。 走在路上,周显有点好奇的转向周坤问道:“小坤,那个祠殿供奉的是哪家神仙啊!” 周坤笑了笑道:“二公子,那供奉的可不是神仙,而是汉高祖刘邦手下大将樊哙,当时他被封为舞阳侯。其实被封为舞阳侯总共有两位,一个是樊哙,另一个是司马懿。但是因为后者名声不好,所以现在的人一般都拜樊哙。” 周显淡淡笑道:“还能这样?看来,在老百姓也从来都是凭自己的好恶来拜神仙。但它现在为什么荒废成这样?” 周坤回道:“百姓信奉鬼神,而樊哙名声太小。特别现在天大旱,附近的百姓都去城隍庙求雨了。后者越建越大,而它却越来越小,也就这么被荒废了。”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昔日大将,保一方平安。没想到最后,还不如几个泥塑的菩萨更受人尊崇。真不知道,这是可悲,还是可叹!” 周坤点头认同道:“越是遇到大灾大祸,庙里的香火越盛。如果那些菩萨真的长眼了,会不会也是长了一颗坏心、烂心,故意用这些灾祸来换取他们一庙的香火鼎盛。” 周显笑道:“这个说法倒有趣。只不过我更愿意相信那些菩萨之类的根本就不存在,凡事还是要靠自己。” 第二十一章 协议 周显回去向周贞讲了林夫子儿子的事情,并向他阐述了自己的担忧。 周贞听后,眉头紧皱,最终开口说道:“夫子的事情,我会让派周叔给黄勇说一下,这样的面子,他应该是会给的。至于你担心的那个,的确是个问题。但你也知道,潘宏才是本地的父母官,我能做的只能是尽量的提醒他。” 周显显然对周贞所说的不太满意,开口说道:“大哥,怎么说父亲也是朝廷从四品京官,能不能借助他的名声。如果能将潘宏调离这里,当然最好。如果不能,稍微压制一下他,让他从今以后不敢再如此胆大妄为也是极好的。” 周贞苦笑了一下,摇头道:“小显,朝廷的规制,你大概没有完全搞懂。父亲他属于兵部,而且限于太仆寺的特殊『性』,可以说除了马政,很少掺杂别的事情。而对官员的考察则属于吏部,别说父亲他没有如此的权利,就算有,按照父亲那从不多管闲事的『性』格,他也不会多管这样的小事。而且……” 周贞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就算要换任,拖来拖去也要好久,而现在却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因为,就在几天前,高闯贼的一个分部,在紫微星和扒山虎两个匪首的率领下,已流窜到郾城附近。而在舞阳南部的孟寨,『乱』民杨四聚众近万,率部造反。从明天起,舞阳城就会全面封城。” “孟寨,那里距舞阳城不就十余里吗?” 周贞叹了一口气道:“是啊!潘县令听人传言匪寇要出兵攻城后,便惊恐万分。当即下令所有县兵和乡勇停止休息,日夜不停的坚守在城墙上。” 周显苦笑道:“这敌还没来呢,他都已经这样。还能指望他平定叛贼吗?” “实际上,他所做的也并没有错,至少也是在遵从巡抚大人的命令。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件事想和你商量一下。” “大哥,你说。” 周贞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所有乡勇明面是由我统率,但实际上一直都是张元在指挥。但他毕竟是外人,而我的身体又不能长期呆在城上。因而,我想由你代我前去。不用管太多,只要替我看着他们,不生『乱』即可。” 周显听后,先是一怔,接着满脸兴奋的回道:“多谢大哥,我一定会办好的。” 周贞淡淡一笑道:“我知道那是你一直想做的事情。但你毕竟年幼,遇事多与张元商量,我会让他尽全力帮你的。” 周显从周贞屋内走出,想了想。转到大街上,买了一点酒食,直接朝林豹房间的方向走去。 周显敲了一下门,轻轻叫了声师傅,推门走了进去。 林豹当时正倚在墙边喝着闷酒,看到周显,他微微抬了一下头,接着继续喝酒。 周显将酒食放在桌上,朝四周看了看,脸带谄笑的问道:“师傅,小凤君没在家啊?” 林豹瞥了一下周显道:“有话说话,长了张方正的脸,偏要学别人那样谄笑侍人,看着就让人不舒服。” 周显尴尬一笑道:“实际上,这次是来找师傅,的确是有事想要麻烦您。大哥他暂时将那三百乡勇全部交由我指挥,但您也知道,小打小闹我还可以,但这样重的任务。让我一个人挑起来,难免有点……” 林豹站起来,走到桌前,看了看眼前的美食。夹了一块,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了一番道:“不错,味道还算正宗。” 周显满脸堆笑道:“那是,孝敬师傅的,能差吗?” 林豹没有回应,淡淡的问道:“你是想让我帮你?” 周显连忙点了点头道:“是啊!师傅,你曾在军中多年。这点小事对您来讲,应该是轻而易举的!” 林豹自顾的喝酒吃肉,过了一会才道:“我可以帮你,但有件事你也得答应我。就是我以你随从的名义跟在你身边,以后怎么做?由我教你。但在外人看来,这一切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无论谁问起,你都要照这个回答。” 周显脸『色』难看,犹豫了一下道:“师傅,这个不是挂羊皮,卖狗肉吗?我之所以让您帮我,除了我确实需要帮助之外。还有就是想,如果此次侥幸能立下大功,您也可以借此再入军中。我虽然不知道您为何从军中离开,但我从您的话语间,知道您肯定也舍不得那里。” 林豹拍了拍周显肩膀道:“你的孝心我心领了,但这个协议却是必须遵从的,否则我不会帮你。而且我这辈子,和军队已经是彻底无缘了。现在唯一的期望,就是你们几个臭小子给我好好干。将来如若从军,不要给我丢脸就可以了。” 周显犹豫了一下,最终点头道:“好,师傅,我听您的。” 他叹了一口气,望着周显继续说道:“周泰和周乾两人『性』格太直,心中藏不住事情。将来如若从军,可能会成为一员猛将,但成不了帅才。周坤心思是够了,但他『性』格又太柔,最好的选择是成为一方父母官或是一介幕僚。在四人之中,你思虑最多,而又果敢善为,也最得我看好。” 周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多谢师傅夸赞。” 林豹笑了笑道:“别骄傲。虽然我最看好你,但你也有致命的弱点。如果这点不除,将来你的成就或许远远不如三人。” 周显脸带疑『惑』,望向林豹道:“师傅,什么弱点?” “无谓的同情太多,而心又不够狠绝。” 周显嘿嘿一笑道:“师傅,这些不应该是优点吗?” 林豹脸『色』凝重的望向周显,凌厉的目光让后者无法直视。“如果你我只是朋友,我当然希望你是那样的人。但作为师傅,我希望你能心狠一点。因为只有那样的人,才能做成大事。再加上你想的又多,一旦最终实现不了你心中所想,受苦的只会是你自己。所以,有的时候活的轻松一点才好。” 周显低头沉思了一会,最终望向林豹道:“师傅,我知道了。” 林豹笑了笑,自嘲的说道:“一个人的『性』格哪会那么容易改变?师傅我只是做一个提醒,以后你经历的多了,自会知道其中的道理。” 周显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端起酒杯和林豹对碰了一下。 第二十二章 张元 因为当夜和林豹对饮了不少,周显在第二天起的比较晚。 用锦瑟端来的清水洗了把脸,却仍然感觉有点疲惫。趁着她去挑选衣服的时候,他又往床上直挺挺的一躺,又紧紧闭了双眼。 锦瑟回头看到他又快睡着了,恼怒的一跺脚,上前强拉他起来道:“二公子,你别睡了。大公子刚刚已经派人来催了,他还在等你呢!” 周显初时昏昏沉沉的,但听后,顿时一个激灵坐起来。“你刚刚说什么,大哥他在等我?” “是啊!周管家刚刚过来的时候,你还在熟睡。他没有让我吵醒你,只是让我告诉你,让你醒来之后直接去前厅找大公子。” 周显拍了拍额头,这才想起自己和周贞约定早上一起去乡勇团的。他连忙起来,从锦瑟手中接过她刚刚挑选出的衣服。边穿边对她说道:“今天师傅会和我一起去乡勇团,小凤君就暂时交给你照顾了。” 锦瑟点了点头,帮周显整理了一下衣襟,说道:“二公子,昨天送来的那两盒甜点,我给你放在床前的箱子里了。你饿的时候,可以随时吃。” 周显摆了摆手道:“买的都是特甜的那种,我不太爱吃。其中一盒你给小凤君送去,另一盒你自己留着慢慢吃。” 锦瑟怔怔的望着周显道:“二公子,那些是你特地给我买的?” 周显淡淡笑道:“当时给夫子买礼物的时候,就多买的两盒。我记得你特别喜欢甜食,和小凤君一样。这段时间多亏你照顾我,一直想给你买点东西表示一下。你不会嫌这个太轻了?” 锦瑟脸『色』微红,连忙摆手道:“不轻,一点都不轻。” 周显看已经穿好,朝锦瑟摆了摆手,连忙朝前厅走去。 周显到达前厅之时,发现周贞正和张元在那里叙话。 看到周显到达,周贞向他招了招手道:“小显,你以前就见过张师傅。他武艺高强,对领兵也有经验。以后你有什么事,可要多向他请教。” 周显上前一步,朝向张元拱手道:“张师傅,以后还得请你多加指教。” 张元身型高大,滚圆的脸上常常带有一股长于世故的淡笑。他连忙站起来,朝向周显回礼道:“二公子年轻有为,指教二字,张某可绝不敢当。以后但有什么命令,您直接吩咐小人即可。” 周贞淡淡一笑道:“张师傅,你可不能如此夸他?以后乡勇团的事情就全部拜托给你们了。他是小辈,如果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你不用顾忌他的面子,直接指出就好。” 张元嘿嘿笑道:“那小人以后就拿着鸡『毛』当令箭了,还望二公子不要怪罪。” 周显拱手道:“不敢,不敢!” 三人又叙了一会闲话,大部分是与乡勇团的有关的事情。过了一会,周贞向外看了看,朝向两人道:“时间也不早了,小显,你就和张师傅一起去乡勇团!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一起去了。” 周显道:“大哥,你也知道,我年龄尚幼,对军中事情更是一窍不通。因而,昨天我就和师傅他商量了一下,好不容易才说服他去帮我。” 周显朝向张元看了一下道:“当时我并不知道张师傅会如此好说话,早知这样,我就不去麻烦师傅他了。但现在,他已经同意了。” 周贞向后仰了一下身子道:“这样啊!”他转向张元道:“张师傅,您看呢?” 张元眼神间闪现一股狠『色』,但瞬间又满脸堆笑道:“这样的小事,由二公子自己做主就好了。听说林师傅他以前在军中呆了好多年,我巴不得他来帮我呢?” 周贞笑了笑道:“那就好,你们以后通力合作,助小显管好乡勇团。” 周贞站立起来,送两人到厅外,朝向张元道:“张师傅,你稍等片刻。我还有些事情要交待一下为弟。” 张元拱了拱手道:“小人在外面等候。”说完,他又朝周显拱了拱手,转身向外走去。 周贞看张元离开,叹了一口气,转向周显道:“小显,这件事情你应该提前给我说一下。” 周显不要意思的挠了挠头道:“这不是昨天喝醉了吗?反正张元现在也答应了,大哥就不用再担心这个了。” 周贞轻轻摇了摇头道:“你还是太年轻。你别看张元表面看起来一团和气,这个人心黑着呢?而且心眼极小。你带林师傅前去,这就等于分了他的权,他能高兴吗?你去乡勇团之后,一定要好好维持与他的关系,万不可生出什么『乱』子。” 周显脸带疑『惑』,开口问道:“大哥,你既然知道张元是这样的人,为何不直接辞退了他呢?” 周显苦笑道:“这个怪我,最初没有弄清楚张元的身份,便招募他来家中当武师。后来也是偶尔发现,他竟然是潘宏的人。现在辞退他,不就等于和那个县官大人决裂吗?留着他!反正一个月也不过十几两银子,只当是养了条看家护院的家犬。” 周显脸上疑『惑』更浓。“大哥,他潘宏有事没事,派这样一个人来我家干吗?” “不仅是我家,舞阳城中只要有护院的富户,所聘用的武师十有八九都是他的人。我想大概是为了搞清每个家的储蓄,好供他勒索!但你也别太担心,有父亲在,潘宏有再大胆子,也不敢在明面上欺辱我家。” 周显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潘宏的奇葩,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如果潘宏把敛财的一半心力拿到为百姓做事上,绝对不会这么多年来,还是一个区区的七品县令。“大哥,我知道了。张元他在外面等着呢?我就先过去了。” 周显摆了摆手道:“等一下。”说着,他将一个布袋递给周显道:“拿着这个。” 周显打开一看,里面竟然是白银,足足有一百两之多。他疑『惑』的望向周贞道:“大哥,这……” 周贞笑了笑道:“你以为别人为什么听你一个小孩子的?有时候,银子是最直接,也是最快捷收揽人心的途径。对乡勇团,还有县衙内的众人,你都要稍微打点一下。不要心疼银子,如果不够到时候再跟我说。” 第二十三章 风波 明朝推行卫所制度,在各地都有固定的屯兵所。只不过到了明末,屯兵制度彻底败坏,很多卫所里面的士卒都沦为卫所将领的家奴。不再专职于屯田和训练,而逐渐成为卫所将领谋求私利的工具。 再加上卫所士卒世代为军户,从心理上早已麻木。除了九边戍卒还保持着超强的战斗力外,其他各地的卫所早已衰败不堪。别说抵抗满虏,就是对待一般的流贼也往往是力不从心。因而,明末大多依仗募兵制来抵御外敌和平叛内『乱』。而乡勇团,就是募兵制的一个补充。 大明禁止私兵,乡勇是由城中富户集体捐募而来,但指挥人选却是由本地县令任命。乡勇们平时各忙各事,只在每个月中旬的十天时间才会被召集起来进行集中训练。但也有例外,例如农忙时节,所有人都放假,回去种田。而在匪寇犯境或者城中生『乱』的时候,则所有人停止休息,一切听从县令的调派。 杨四在孟寨的叛『乱』犹如在人群中扔入了一挂鞭炮,搅的整个舞阳城都风声鹤唳。四边城门紧闭,所有人都禁止出入。而乡勇们也立即被召集了起来,奔到城上驻防。至于何时,这样形势能稍作缓解,那就得看那位县尊大人到底惊恐到什么程度了。 周显与林豹、张元二人跨步西行,去向的地方正是乡勇团所防守的西面城墙。 舞阳城为周汉古城,原来就有由坚土垒成的土城墙。后世官吏又不断经营,在原有基础上不断加高。在明末,它竟然出奇的达到了两丈六尺。明朝一丈和今天有所差别,每一尺大约为三十一厘米,一丈就是三米一。也就是说,舞阳城墙竟然高达近八米,这个高度就是某些府城也无法达到。 但因为城墙下侧为土层,只有在上层才混有一些砖石。所以,坚固『性』无法和某些专营的城墙相比。但这样的高度,一般的匪寇想要攻下它也难入登天。唯一缺憾就是,它并非卫所,城中仅有县兵近千,乡勇三百,加上各种捕快、衙役,也不过一千五百的守军。 而距离它最近的颍川卫虽然相隔不是太远,但它并非受南阳府节制。一旦出现变故,那里会不会派出援兵也是个问题,这也是杨四叛『乱』为何能令潘宏如此惊慌失措的一个原因。如果杨四真的率部攻来,所能依靠的,很有可能就只有城内那薄弱的防守力量。 周显从张元口中得知,乡勇团最初的驻所本在北门边的一处破旧的宅院内。而西门外侧有一个浅浅的狭沟,那里曾是一个水坑,现在已经完全干涸。由于高度上的差异,导致西边城墙比着实际高度高出许多。 潘宏因此断定,匪寇如果攻城,从西门进攻的可能『性』最低。因而,他就将战斗力最低的乡勇团从北门调到了这里驻守。 周显听后,对潘宏的印象稍微有点改观。这人虽然贪财,但确实也有几分干才。将弱兵部署在不紧要的地方,而用强兵御敌,至少在部署上没有一点错。 三人边走边谈,不一会便到了西侧城门。那里『乱』糟糟的一片,有数百人拥在城门口,想要从那里出城。几十个手持长枪的乡勇阻在城门口,大声吆喝道:“县尊大人已经下令闭门,诸位还是先回去!等到形势好转了,到时候自会放你们出城。” 人群中有人大喊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家中已经没有多少存粮了,城中的又那么贵,你们是想活活饿死我们吗?” “就是,你们当兵的有钱有粮,你们让我们这些小民怎么活?我们今天就要出去。”门口百姓群情激奋,有个别甚至开始冲撞守门的乡勇。 这些乡勇大多都是本地子弟,和那些百姓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此刻他们也是满脸的无奈,只得尽力维持住队形,并尽力安抚那些百姓。 张元看着眼前混『乱』的场面,眼中闪过一股怒『色』。走上前去,一巴掌将队列前方的那名乡勇领队打翻在地,大声呵斥道:“你们手中的武器是干什么吃的?” 那名领队懦懦的站起来,不敢说话。 张元抽出手中长刀,转向那些普通百姓道:“县尊大人已经下令,禁止任何人出入。你们聚在这里想干吗,想要造反吗?” 张元长的身高马大,此刻站在那里,持刀在手,满脸杀气,倒是有几分猛将的风采。他的怒吼瞬间震慑住了大部分百姓,有些已经开始偷偷转身离开。 “还不散开,真要试试我手中的长刀锋利不锋利吗?”他再次放声怒吼。 人们彼此看了看,最多也只是抱怨了一两句,就开始逐渐转身离开。不一会,城门前就成了空『荡』『荡』的一片。 张元走向周显,又恢复他那一贯的笑脸。“二公子,您千万别见怪,对待这些贱民一点都不能心软。否则,他们只会蹬鼻子上脸。” 周显微微一笑道:“张师傅,你那两吼,真乃是长坂坡的张翼德,震慑敌威啊!连我都被你吓了一跳。城门重地,怎可让百姓『乱』来?你做的很对。” 林豹冷眼旁观,什么也没说。 张元听到周显赞扬,脸上笑意更浓。“二公子谬赞了,我怎能和张三将军相提并论?倒是二公子您,虽然年幼,但识大体,明事理。这点才使张某真心佩服呢!” 周显摆了摆手道:“这个才真的是谬赞了。” 周显听着张元的吹捧,心中有点忘乎所以,突然瞥到林豹脸上闪过一丝不喜。连忙敛住笑容,朝向张元道:“张师傅,之前你说乡勇团的驻地是在北门。那现在呢,每到晚上他们还去北门那边休息吗?” “哪可能啊?那么远,天天那么跑,还不累死。是大公子看兄弟们辛苦,特地命人定制了一些帐篷,就在城门左边不远处。我先陪你去视察一下乡勇团,然后再去看他们住的地方。” 周显略显错愕道:“他们现在不在住的地方吗?” 张元『摸』了『摸』头道:“县尊大人不是下令让所有人片刻不休的呆在城墙上吗?现在除了十余个伙夫之外,所有人都在城上。” 周显抬头望了望升起的太阳,额头之上已有一层细汗产生。暗想,这潘宏可真会折磨人。 第二十四章 改军制 张元引周显上城,顺便给他讲着乡勇团的种种情况。初始,周显还稍微有点兴奋,但随着了解的深入,特别是看到守城乡勇病恹恹的样子,脸上的愁『色』却越来越浓。 看到一半,周显便没了再继续看下去的欲望。他朝向张元道:“张师傅,再让士卒继续这样熬下去,匪寇没到,他们就全部病倒了。我看这样!你将全部乡勇分成六部,每部五十人,轮流上城防敌。至于暂时空闲的其他人,就让他们先撤回营中等待。” 张元脸『色』犹豫道:“二公子,潘县令的命令可是……” 周显摆了摆手道:“潘县令的命令,我们自然是要尊重,但也得考虑一下实际的情况。此刻天气酷热,长期呆在城墙之上,又有谁能受得了。潘县令之所以下这样的命令,是为了防止士卒松懈,从而被匪寇所趁。在我看来,五十个精神饱满的士卒在上面时刻警惕,要比三百个病恹恹的士卒在上面空耗要好的多。况且,剩余的乡勇就驻扎在城下,一旦听到上面的警报,就会立即上城防守,耽误不了片刻功夫。” 张元抬头看了看周显,沉思了一会,这才开口说道:“二公子,我听你的,这就去办。但是,如果潘县令追究下来,你到时可要替小人担待一二。” 周显笑了笑道:“你只是奉我命令行事,到时候就算潘县令追究,也是追究我,你尽管把一切都推到我身上即可。” 张元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林豹自从上城之后,便一直没有说话。此刻看到张元离开,他语气中满是讥讽道:“你那二十两银子可真是派上大用途了。我看这个时候,你就算让他去死,他也会毫不犹豫的同意。” 周显尴尬一笑道:“师傅,您也别在那里看我笑话了,我们还是计较一下别的!你听听刚才张元说的,三百乡勇总共才有二十把小梢弓,盾牌是木盾,铠甲是纸甲。如果匪寇攻来,你说他们能抵挡的住吗?” 林豹淡淡笑道:“有这么高的城墙呢,你怕什么?而且在我看来,用他们手中的武器抵御匪寇足矣!他们所缺的,却是另一样更加重要的东西。” 周显脸带疑『惑』道:“师傅,那是什么?” “气,勇气、志气、士气,这才是打仗最重要的东西,而这些乡勇却一个都没有。” 望着苦哈着脸的周显,林豹直视他的双眼问道:“小显,你告诉师傅,你只是想过一过统御士卒的瘾。还是真的想有朝一日,以将领的身份统御千军万马?如果是前者,师傅就与你一起和和稀泥,保证西门不失守即可。如果是后者,你这次就跟着我好好学。看看怎样才能让一队人由弱变强,怎样的人才配称为军人?” 周显看着瞬间严肃起来的林豹,低头沉思了一下道:“师傅,你就说!我将来必定会成为一方名将,让你所教全部落到实处。” 林豹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乡勇之中,就有你家的家仆。你去找来一个你可以完全信任之人,让他将乡勇们平时使用的武器,每个一样,全部给我找来。” 周显连忙点头道:“李开就在这里,我让他去办。” 林豹点了点头,继续说道:“还有就是,目前这三百乡勇太多了,我准备从他们之中挑选出一百八十人,分作五总旗。” 周显低头沉思,口中喃喃道:“那这样算来,每个总旗为三十六人。师傅,是不是还要将这三十六人都分为三小旗,每个小旗十二人,为最基本的作战单位。这不是和朝廷军队的分法完全一样吗?” 林豹淡淡笑道:“你倒清楚的很。只不过这个分制却不属于朝廷,而是首创于戚家军,后来才在军中慢慢推广开来。”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记得戚家军每个小旗,是两人持盾牌拿腰刀,两人持狼铣,四人持长枪,还有两个配有火箭的镋钯手。除此之外,还有一个火枪兵,及执旗配腰刀的小旗长。师傅,你是浙江人氏,不会就是从义乌召入戚家军的士卒!” “打什么『乱』,正说正事呢?不要再问我的私事。” 周显没想到林豹会这么大反应,不由的吐了吐舌头,对林豹做了一个请继续说的动作。 林豹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你说的对,戚家军确实是如此编制。但在这里,可没有那么多制作狼铣的材料,也没有火箭和火枪供你所用。所以我准备将他们简化为,四个刀盾兵,四个枪兵,两个弓箭手,一个镋钯手及一个配长刀的小旗长。四个刀盾兵是为了增加防护,一个镋钯手是专门用来保护弓箭手的。” 周显道:“师傅,近距离搏杀,弓箭手能发挥多大作用,我看一个就足够了!” 林豹低头沉思了一下,最终还是摇头道:“以后对待正规军队可以那样改,但是对待这些匪寇则完全不用。这十二人为一整体,匪寇战斗力低下,就算突破了刀盾兵,也很难突破四名枪手组成的枪阵。而两名弓箭手在后,才可以起到持续狙杀敌人的作用。” 周显略作沉思,便明白了林豹的意思。对待不同的敌人,要因势而变。他突然发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望向林豹道:“师傅,这个好像是进攻阵型!我们现在可是要防守城池的啊!” 林豹毫不在意的摆手道:“进攻就是最好的防守。而且,你以为这样的阵型仅能进攻!你试想匪寇攀援而上,而城墙边却立起一排盾牌,后面的长枪手不断出枪刺去,哪里还有人能轻易攻上城来?如果到时候再将弓箭手集中到一起进行抛『射』,那样的场面,再强悍的匪寇也会感到恐惧。可惜没有火枪,要不然效果会更好。” 周显沉思了片刻,呵呵笑道:“师傅,我之前听李开说。县兵那里好像有二十多把火绳枪,到时候我看能不能搞来几支?” 林豹冷笑了一下道:“你是不是又想掏钱去买啊?” “这都被你看出来了。” “那些钱你先别动,几支火绳枪所起的作用不大。那些钱如果用以提升乡勇们的士气,远比几支火枪能起的作用更大。” 第二十五章 军械 李开最后将一副纸甲往四方桌上一放,朝向两人道:“二公子、林师傅,这些就是乡勇们平时所用的全部武器了。” 周显呵呵笑道:“还真不少,光是这武器都有十几样了!师傅,你看这锄头,还有这粪叉,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农具展览会呢?” 林豹没有理会周显语气中的戏谑,转向李开道:“乡勇团不是由城中富户掏钱装备的吗,为什么装备会如此之差?” 李开『摸』了『摸』头,略显尴尬的回道:“我刚来的那时,所用的还都是长枪、大刀之类武器。但后来潘县令来了,说是县兵武器不足,就在和大公子商量之后,从乡勇团拿走了五十把钢刀和五十杆长枪。没有武器的人,就暂时从家中拿了这些过来应付。” 周显脸带吃惊的问道:“大哥竟然让他那么轻易拿走?” 李开脸『露』难『色』道:“这个小人就不太清楚了。但据传,是大公子用那些武器在潘县令那里换了三十枚万人敌?” “那又是什么东西?” 林豹淡淡的说道:“是一种守城利器。用泥巴制成空心圆球,周围留有很多小孔,晒干之后装填火『药』。在敌人攻城时,点燃引信后抛到城下。火焰四面喷『射』,并不断旋转,这样就可以最大限度的烧灼敌军。因为它制作简单,又有杀伤功能,所以才有了‘万人敌’这个称号。” 李开竖起拇指称赞道:“还是林师傅有见识。” 看着咋舌的周显,林豹继续说道:“但这种武器也有缺陷,消耗极快,而且只能灼伤,很难杀死敌军。最多也只能算是延缓敌军进攻和守城的辅助『性』工具。” 周显脸带笑意,兴奋的说道:“那就行了,到时候将它们往敌人群中一扔,那场面肯定比放烟花刺激多了。” 林豹哑然失笑,懒的再理会自己的这个徒弟。走上前去,将桌上的纸甲拿在手中,用力拍打了几下。然后转向李开道:“李开,这些纸甲的厚度不够,而且内部也没有压紧致。你下去将乡勇团里所有的铠甲收集到一起,命人将厚度给我增加一倍,并且一定要挤压紧致。在挤压的时候,在纸张之间洒少量水,这样可以做到更加紧密。” 明朝的纸甲和满清的绵甲有相似之处,只不过前者挤压的纸张,后者挤压的是棉布。制作的时候将纸张一层层的叠在一起,然后用巨石或者别的东西进行不断挤压,直到所有纸张都紧密的折叠在一起。这样制作成的铠甲虽然防护作用比着铁甲或者皮甲,降低了不止一个档次,但有总好过没有。再加上它的造价便宜,而又极其轻便。导致大部分乡勇,甚至有些正规的明军装备的都是这种铠甲。 李开笑道:“这个好办,就是多加一点纸,小人一会就让师傅们赶做。” 林豹点了点头,转向周显道:“试试你眼前那个小梢弓?” 周显拿起来,拉了一个满圆道:“师傅,这个弓太轻了,我看至多只有七斗力。就算拉满,也仅能『射』出一百二十步。” 明朝弓箭多为小梢弓,相比于满清长弓注重稳定『性』和破甲力,它更加注重的却是『射』程和持续『性』。明军之中普通士卒装备都是九斗之弓,『射』程可以轻松过一百五十步。 在这里有个简单的概念,古代衡量一张弓的弓力,一般是将弓固定在墙上,然后往弓弦上悬挂重物。等到弓弦完全被拉开时,弓弦上所悬挂重物的重量,就是这张弓的弓力。十斗又组成一石,力数越大,『射』程也就越远。 但『射』程远也会带来别的问题,例如准确度和发箭的频率。毕竟弓箭力数越大,每次发『射』所耗的体能也就越多。因而,虽然有些精兵可以轻松拉开一石往上的劲弓,但他们仍旧选择九斗之弓。但有些专门专门用来『射』杀敌方主将就完全例外了,一石到四石的都有。 林豹听到周显回话,他沉思了一会,望向周显道:“小显,你能不能命人立即赶制二十张九斗劲弓?制作费用可能会有点高,但这个很重要。” 周显微微一笑道:“没问题,反正有大哥在呢?没钱了我就去问他要。” 李开『摸』了『摸』后脑勺,心中暗想,有大哥真好。 林豹又看了看地上的武器,转向李开问道:“目前军中有多少盾牌、长枪还有大刀?” 李开想了想道:“长枪大约有七十多杆,大刀有八十多把!至于盾牌,基本上人人都有,只不过都是那种木制的,而且样式也有点不同。”说着他自己便嘿嘿傻笑了起来。 周显疑『惑』的看着他问道:“看把你乐的,到底是都是些什么样式?” “有些在外层套了一层牛皮,有些就是简单的木盾,百步以内可以被弓箭『射』穿的那种。还有一些最了不起,就是平常百姓家的锅盖。圆的、方的,千奇百怪,各种样式的都有。” 周显顿时被惊的瞠目结舌,半天没说话。 林豹摆了摆手道:“那种外侧套了牛皮的,大概有多少?” 李开沉思了一下,道:“大约有三十多个!这个我真的记不清了,要不等我数好了,再回来给您说。” 林豹点了点头道:“这件事,太阳落山之前,你告诉我就行。还有,乡勇团是怎样的规制?也就是平时是怎么传达命令的?” “张师傅是乡勇团长,下面是十个小队长,我就是其中的一个,每个小队长管辖三十个乡勇。平时都是张师傅得到命令,然后将命令传达给我们,再由我们告诉各自下面的士卒。这其中有一队是杂兵,一般做饭、洗衣之类的事情都归他们管,不参与平时训练。” “他一个人管理十个队长,管理的过来吗?”周显略带好奇的问道。 李开嘿嘿笑道:“二公子,平时乡勇团也没什么事情。用张师傅之前的话说,平时就是装装样子,有什么管不过来的。” 周显望了一下林豹,后者脸上阴晴不定。过了一会,他转向李开道:“你能不能以二公子的名义将十位队长全部请到这里来?” 李开连忙回道:“这个好说,只不过,要不要通知一下张师傅?” 周显还未等林豹说话,便先开口说道:“当然要通知,只不过你让他们一个钟之后再过来,我还有一点事情要和师傅商量一下。” “小人知道了,我这就去办。” 第二十六章 财路 看到李开离开,林豹意味深长的看着周显一眼道:“你觉得张元此人,你能够完全掌控?” 周显微微苦笑道:“师傅,我有多大能力,您能还不知道吗?只是张元此人,身份特殊。如果我们召集他手下队长,而不让他知道的话,难免今后引起他的嫉恨。我知道您对他没有什么好感,但看在我们接下来还要用到他的份上,还请您稍作忍耐。至少在明面上,要能说的过去。” 林豹双手背在后面,望着周显淡淡的问道:“你觉得我是大题小做?” “徒儿不敢。” 林豹叹了一口气道:“那你觉得为何我刚与张元见面,就对他印象不好?” 周显沉思了一下道:“师傅,是不是在城门口时,他对百姓的态度引得您的反感?” 林豹摇了摇头,开口说道:“就像你说的,城门重地,岂能让闲杂人等轻易靠近?他当时做的并没有错,他之所以让我反感,是因为他对人的态度。对百姓威吓,对士卒打骂,而转瞬间又对你满是奉承。这样的人就是典型的两面三刀,应付起来任何人都是得心应手,而出卖起别人也会变的毫不留情。别说你无法掌控,就是我也无法掌控。” 看周显低头沉思,林豹继续说道:“军无二主,张元在乡勇团中根基牢固,和你大哥之前的纵容不无关系。就算他是潘县令的手下,假装不知即可,干吗还要处处看他的眼『色』。如果接下来你仍旧不限制他在乡勇团的权利,最后,恐怕你什么事情都做不了。这就是我为何反对你将那二十两银子送给张元,因为你今后要做的是打压他,而不是与他合作。只有压制了他,你才能在让这支乡勇团完全听命于你。” 周显点了点头道:“师傅,你放心!这个事情我也早有思量。我们重新整编乡勇不就是为了限制他的权利吗?我想的是先用重利『迷』『惑』住他,然后再一步步的削弱他在乡勇团的影响力。这样不是更有利于我们接下来的进行的一切吗?” 林豹点了点头道:“你知道就好,可别因为他一时奉承,而忘了你到这里是来做什么的?” 周显轻轻笑了笑,转移话题道:“师傅,刚才提到城门口那些百姓,我突然想他们会不会才是最大的威胁?” “你也看出来了?舞阳城中瞬时涌入那么多百姓,每日消耗都在激增。而此刻又被潘宏关闭了四边城门,里面的人无法出去,外部的物资也进不来。一时的威吓可能使他们惊恐,但随着越来越多百姓家中断粮。再这样下去,出现大的暴动就再所难免了。” 周显脸『色』难看,望向林豹道:“师傅,你说我们是不是提醒一下潘宏?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还未等到我们将乡勇整编完成,城中就『乱』起来了。” 林豹冷笑道:“你放心!潘宏没有那么笨。我反而觉得他聪明的很,关闭城门,城中物价就会倍增。而他却掌控着四门的出入大权,他只需要趁人不知,悄悄将城外的粮食运进城中,然后再高价抛售。一日所得,何止数百两白银?我敢肯定,他十有八九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周显嘴中暗骂了一句,暗想这潘宏分明是打着官府的名义发国难财呢! 林豹叹了一口气道:“文官爱财,武官惜命已是常理。如果不是如此,我堂堂大明朝,怎么让区区满虏猖獗如斯?我劝你不要多管此事,现在就算你说了,他也不会同意。我看最多五日,等到那位潘县令赚够了钱,自会打开城门,放百姓离开。因为,他同样也担心城中生『乱』。” 周显心思活络,眼睛一亮。望着林豹满脸堆笑道:“师傅,你看我们能不能也……” 林豹看着周显略微有点『奸』诈的笑,瞬间便明白了他的意思。断然拒绝道:“不能,有我在此,你就休想动那样的歪脑筋。” 周显凑上前去,将林豹扶到座椅上,轻轻的给他捶着背道:“师傅,您也知道,我们练兵、『操』办军械,这一切都要花钱。总不能一直问大哥那边要!我虽然脸皮厚,但次数多了,同样也会觉得不好意思的。况且,我们运入一些物资,不正好缓解了城中的物资供应压力吗?这对百姓同样也有好处啊!” 林豹紧皱眉头,细思了一会,感觉周显说的也在理。毕竟,一直由周贞那边供应钱财也不是一个长久之事,对于乡勇团,他还有更多的考虑。“小显,我同意你那么做。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不可以满天要价,借机坑剥百姓。” “师傅,你放心!我只会在紧闭城门之前的价格上增加五成,比着目前普通商铺里卖的还好便宜许多,这也算为民谋利了。” 林豹点了点头道:“那就好。” 周显犹豫了一会,还是开口向林豹说道:“师傅,就像您所说的。五日之后,潘宏可能就会再次打开城门,到时候一切都晚了。而短时间我们也无法培植起自己的亲信,做这样的事,肯定瞒不过张元。所以,为了避免到时候引起不必要的麻烦,我觉得我们也要分他一份利。” 林豹点了点头道:“这个我理解。但就像我之前对你所说的,张元此人并不像你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你今后万不能放松对他的警惕,否则终有一天会吃大亏。” 周显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师傅,我知道的。此事已了,那些小队长们也马上就要来了,我们还是商量一下接下来怎么办?” 林豹微微一笑道:“你不必担心这个,我已经完全想好了。只不过你先要立威,让乡勇们信任你的能力。然后再以银子收揽其心,让他们甘愿为你所用。” 周显面『露』难『色』道:“师傅,那银子还好说,但怎么立威呢?” “你现在刀法一般,枪术也未完全成熟,唯一能令人称道并远超常人的就是箭法了。我们就用它立威,让所有乡勇敬服你的能力。” 第二十七章 利诱 看着帐内高矮胖瘦各不同的十位队长,周显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诸位都较我年长,平时统御乡勇也万分辛苦。周某刚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还望诸位今后能多加支持。这里有二十两纹银,不多,只当是给诸位的一点赏钱。” 周显说着转向李开道:“李开,你发给各位!” 银子已被提前弄碎,不多不少,每一块正好二两。李开一路走过,将每一块发到所有人手中。这些乡勇出身贫寒,很少见过整块的银子。要知道当时戚继光招募戚家军时,一个人的年俸才不过十两纹银。而这些乡勇不由朝廷供应,月俸更少,每个月只有五钱银子。二两银子,基本上等于他们四个月的俸禄。 他们手中捧着银子,满脸欢笑,第一个感觉当这队长还是有点好处的。 张元看手下人眉开眼笑的样子,低声呵斥道:“都见钱眼开了吗?还不快谢过二公子赏赐。” 张元看周显年幼,但明显比周贞更加大方。刚来这里,便主动送了他二十两纹银,这是何等的豪气!除了那个林豹看起来还有几分难对付外,他倒是更欢迎周显来到这里。 众人连忙躬身向周显致礼,参差不齐的叫道:“谢过二公子!” 周显摆了摆手道:“诸位不必谢我,要谢就谢张师傅。是他对我说,你们虽是队长,但俸禄却一直和普通乡勇一样。我都替诸位感到不公,所以才带来这点银两送给各位。虽然不多,但请你们放心,以后只要好好跟着我,我绝对不亏待各位。” “谨遵二公子号令。”这次乡勇们的喊声齐上了许多 张元脸『色』微变,心中暗想这小家伙不会是借此收揽人心的!他连忙道:“看看,二公子对你们是何其的厚恩。以后在军中,他的话就是我的话。你们之中谁要是敢不听,我饶不了他。” 张元一句话,便将主客关系点明。一方面提醒周显,在乡勇团他才是真正的主人;另一方面也警示帐内众人,让他们不要轻易站错队。 周显脸上带着一贯的笑容,对张元的小把戏完全视而不见。语气中满是感激道:“张师傅果真是直言直语,有了您的支持,以后我在乡勇团想必会顺利很多。” 周显笑着看向张元,话题一转道:“张师傅,我这次替大哥前来担此重任,内心惶恐的很。但既然来了,我就想将自己之前的一些浅薄的想法落到实处,还希望张师傅今后能全力支持。” 说完周显向张元方向悄悄凑近了一些,悄声道:“至于事后,无论成与不成,周某必会重谢张师傅。” 张元会心一笑,连忙摆手道:“二公子客气了,张元无所不从。” 周显点了点头,转向最末位坐着的那个四十岁左右的,满脸沧桑的中年男子道:“韩封队长,现在离晚上吃饭的时间尚早,你和你的那队人可不可以暂时看护一下城墙。” 韩封是乡勇团的厨官,他那一队人负责所有乡勇的衣食住行。 韩封没想到周显突然叫他,应了一声“嗯”后,才意识到周显是让他去看护城墙。他脸『色』微变,尴尬的『摸』了『摸』头道:“二公子,我那一队人没有武器,拿的都是些锅铲、大棒之类的,怎么能守城呢?” “这有什么啊!当贼寇来的时候,韩老哥一锅铲铲掉一堆,再一大棒打死几个,保准那些贼寇吓的屁滚『尿』流,连城都不敢靠近。” 韩封面红耳赤,一个爆栗打在那人头上道:“好你个王『毛』子,竟敢这么笑我。今晚的饭,没你的份了。” 被称为王『毛』子人丝毫不惧,嘿嘿一笑道:“没份就没份,大不了到你韩老哥身上去找虱子吃,保证是又肥又大。” 听着他们的玩笑话,连周显也忍不住笑了起来。他看了看韩封的衣着,大概明白了王『毛』子话中的意思。他一身破旧的短袄已经不知道穿了多少年,一团团的烂布挂在上面,比着乞丐也好不上多少。而且,他还不时的挠上一两下。要说他身上没有虱子,连周显都不相信。 等到笑声止息,周显望向韩封道:“韩队长,不必用什么武器,你只用和你的那队乡勇只用看着城外。一旦有任何动静,立即通知我们即可。所有人都在城下不远处的校场内,有足够的时间赶到上面。” 韩封犹豫了一下,最终朝向周显道:“既然这样,属下愿意率领队下乡勇前往。” 周显看韩封答应,转向其他人道:“你们现在就回去,集合自己队下的所有的乡勇。半个时辰内,将他们全部给我带到校场,我有事吩咐。” 众人应了一声,朝外走去。 周显单独留下张元,给他讲了自己准备从城外往城中运粮的事情。张元起初并不同意,但听到周显愿意提供所有本金,并将所得利润的三成分给他。他只用担一个出城的风险时,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周显以时间紧迫,让张元立即出城收集粮食。后者看到周显之前的命令,明明知道他可能是在设计自己,但三成利润的诱『惑』实在太大,几天下来,或许就是数百两纹银。他心中暗想,我就不信你几天能搞出什么模样。待我赚够了银子,再做整治。他朝周显拱了拱手,答应立即出城。 林豹看着逐渐闭合的城门,淡淡一笑,朝向周显道:“麻烦的人终于走了,接下来做事情会方便很多。” “师傅,走!我们去看看我们的乡勇。”周显满心的兴奋,将我们的这三个字压的很重。 三百乡勇,除了韩封队下的三十人、守城的十几个乡勇,以及被张元带出城外的几个亲随外,剩下的二百四十余人尽皆到场。他们不知周显为何聚集他们?只知道来了一个大方的公子,能不能得到赏银是他们唯一在意的地方。 所有乡勇七歪八斜的立在校场内,噪杂的吵闹声隔了好远都能听到。看到周显携林豹到来,他们才缓缓静声。 周显立在高台,朝向李开示意了一下。后者率几个乡勇连忙跑到西侧城郊,将五个箭靶放在城边,并在距离箭靶八十步外画一条直线。箭靶正中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红心圆,但此刻相距那么远,也只能看到一个很小的圆点。 众乡勇满脸疑『惑』的看着周显,眼神间满是茫然。林豹从帐内搬出一个方桌,将一个包裹丢在桌上,哗啦一响,从『露』出的袋口,众人看到那是白花花的银子。 周显朝向下面高声道:“这是五十两白银,但却有三百个乡勇,如果平均下去,每个人能分到一钱多银子。那样雨『露』均沾的分发,我不愿意。我现在告诉你们,我要怎么分?能者夺得,弱者不得。” 李开开口问道:“那二公子怎么区分强者和弱者呢?” 周显笑道:“看到那些靶子了没?依我看来,箭术高的就是强者,不高的就是弱者。我给你们每个人十箭,只要『射』中红心,一箭奖赏一钱银子。十箭全中者,加赏一两;中六箭及其以上者,今后的月俸翻倍。” 周显说完,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八十步,这样的距离能『射』中箭靶已属不易,更不用说『射』中圆心。有人开始小声嘀咕,“这根本就不是想奖赏我们,而是当我们当猴耍呢?” 周显不理会他们的酸言酸语,从林豹手中接过弓箭。径直走到直线处,跨步而立,拉弦引『射』,瞬息之间便连发三箭。 李开从远处取回箭靶,展示给众人看,沉声道:“三箭皆中圆心。” 周显看着目瞪口呆的众人道:“如果你们仍觉得不可能,现在就给我滚出乡勇团,我这里不需要这样的孬种。” 第二十八章 挑士 周显的举动彻底震慑了众人,谁也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的用弓高手。依他十岁的年龄,达到这种程度实属不易。所有人都注意到因为他的膂力有限,并没有将弓拉满,但仍旧『射』中了圆心。这样的准确度,绝非常人可比。 但周显『射』过之后,所有乡勇虽然眼神炙热,却没人敢于上前。 这就是长久以来,大部分国人养成的天『性』。将枪打出头鸟当成金科玉律,就算明知道自己有能力做到,也得让别人尝试之后自己再上。这就是所谓的稳妥。 要不然昔日商鞅也不会以五十金求人搬运一根圆木,而苦苦等了三日之后,才有一个瘸子前来应招。大部分人不是做不到,而是不相信商鞅能兑现承诺。周显想要实施自己下一步的计划,就必须去信于这些乡勇。 看到众人没有反应,他瞥了一下站立在旁边的李开,后者立即会意,向周显躬身拜道:“二公子,我能不能『射』这第一箭啊!”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 李开持弓引『射』,十箭过去。报靶人高声唱道:“正中四环。”李开的箭术真是一般,在乡勇团中恐怕也只能排中等。 周显高声向众人道:“李开,正中四环,按约得赏银四钱。” 林豹立即取出四钱纹银交给李开。 李开得了银子,欢天喜地的回到队内。周围一大圈人瞬时围了上去,等看到他手中的确实是白花花的银子后,所有人都不再心存疑虑。 接下来的一切都变的简单了许多,所有人,即使是平时从未发过一箭的都急切的拥上前去。瞎猫碰见死耗子这样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看到众人积极,周显又多设了五个箭靶。近一个时辰之后,所有的乡勇都已经试过一遍,只不过结果却让周显有点失望。 二百四十个乡勇,十箭全中者只有一人,就是之前和韩封开玩笑的那个王『毛』子。十箭中八九箭者仅有两三个,中六箭、七箭的有也就十人左右。所有合格的加起来尚不足二十人,这和周显最初的预料相差巨大。 看到赏银都已发放完毕,周显摆了摆手,处于兴奋之中的乡勇瞬时安静了下令。“我本来拿出了五十两纹银,但你们拿走却只有十余两。说实话,有点让我失望。但拿出来的钱,我不打算收回,所以我打算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周显停顿了一下,眼光扫过众人道:“我还需要五个旗长,和十五个小旗长负责帮我指挥乡勇。选中为旗长者,当即奖赏纹银三两,以后月俸是普通乡勇的三倍。而选中当小旗长者,当即赏纹银一两,以后月俸翻倍。” “二公子,那怎么选啊!是由您挑选吗?”一个声音怯怯的问道。 周显朝向众人道:“是我选,但同时也看你们自己的本事。看到中间的这个圆圈没,自信自己在所有乡勇中,武勇能排上前三十名的都可以进来。一会你们就在这里面不用武器厮杀,只要能坚持到最后二十名,那么赏银就有你们的份了。” 王『毛』子刚刚得了二两纹银,他脸带期待的朝向周显道:“二公子,那之前得过赏银的也可以参加吗?” “当然,只有你有本事拿,我就愿意给。” 七月的阳光毒辣,校场虽然位于背阴处,仍让人感觉热气升腾。周显脸上渗出了丝丝细汗,衣服已被完全浸湿,本十分整洁的长袍此刻也被『荡』的满是灰尘。但看着他略显稚弱而又稍微点狼狈的脸庞,所有乡勇此刻都相信,他说的话必然算数。 王『毛』子第一个站了出来,李开是第二个,接下来第三个,第四个。二百四十乡勇,竟然站出来近七十人,已占总数的三分之一左右。 这个怪不得他们,因为周显定的规则不是一对一单挑,而是集中混战。即使他们自己的武勇不行,只要懂得如何闪躲,说不一定还真能坚持到最后二十名。一些聪明的乡勇看到这个,就算明知道自己武勇倒数,也毫不犹豫的站了出来。 周显看了看擦拳磨掌的众人,脸上有点担心。这样大规模人群的混战,最后很容易演变成集体斗殴。如果仅是受伤,周显倒不在意。但在此期间,如若有人意外惨死,那就另当别论了。 他脸『色』有点难看的看了看林豹,却见他轻轻的点了点头。周显这才转向自己旁边的乡勇命令道:“将中间的圆圈给我扩大一倍。” 周显抬头望向旁边站立的七十余人道:“你们单打独斗也好,合力抱团也好,这些我都不管,我要的是坚持到最后的二十人。以后三十人一队的编制会被撤销,我们乡勇团会采用和大明军队完全一样编制,用小旗、旗作为基本的单位。以后那最后的二十人就是帮助我统御乡勇团的中流砥柱。” 周显一番话,令众人大吃一惊。最初大部分乡勇的想法是,周显是要从他们之中挑选几个人充当家丁,却不曾想他是要换队长。几个与张元亲近的昔日队长出声道:“二公子,这些事情,张师傅他知道吗?” 周显冷哼一声,对于这些张元的亲信毫不留情的呵斥道:“你们忘了张师傅走之前说的话吗?我说的话,就是他的意思。如果你们有任何反对意见,不必废话,现在就给我滚出乡勇团。” 那几人看周显发怒,连忙缩起了脖子,一句话也不敢再多说。 周显看到圆圈也已经画好,转头微微一笑道:“还愣着干吗?进去啊!我可告诉你们,最中间的位置可是最不容易被推出来的。” 听周显一说,几个反应较快的顿时就跑了进去,而稍微慢一点的,则只能围在外侧。 周显从没有参与的乡勇中挑出十人,由他们负责看护外面,防止有人被推出之后,再耍赖返回圈内。 这个挑选旗长的方法是周显想出来的,类似于牢笼群殴,最后只有胜者站立。虽然这对于武勇超群的可能有一点不公平。但在这个世界上,哪里会存在真正的公平? 况且,行军打仗靠的也不单单是武勇。一个武力超群,但无法统御士卒的旗长,周显宁可不好。 当然,如果给予一定的时间慢慢挑选,结果或许会好上很多。但到了晚上,张元也会赶回城中,到时候难免会产生新的麻烦。趁早将生米煮成熟饭,将乡勇团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这才是周显首先要考虑的。 第二十九章 精兵 随着周显一声令下,圈内众人发出一阵爆喝。身处中间之人拼命向外推,而身在外侧之人拼命向内挤。强者入内,弱者遁逃,瞬息之间便淘汰了二十余人。 圈内空间一下子扩大了不少,悍勇者恣意狂杀,将身旁之人尽皆打出圈外。弱者集体抱团,或守中间,或护四边,以守代攻,消耗对方气力。拳打脚踢,肩扛头顶,十八般武艺是尽皆上演,那叫一个精彩纷呈,画面新奇。 外场爆喝连连,连守城乡勇也不时向下张望,深恨自己不能上场。 圈内人数逐渐减少,在此期间,有的被打到在地,横躺着被抬了出来。还有的被直接击中面门,鲜血顺着脸庞便流了下来。最后,在周显的一声高喊声下,人数最终停留在了二十人,剩下乡勇顿时停止了厮杀。 落选者叹气,留下者欢呼。 林豹从剩下的二十人中,挑选出了五个旗长。其中两个周显之前就已经认识,就是李开和『射』箭十发十中的那个王『毛』子。另外三人分别叫张虎、张威和赵勤。 张虎威猛,在剩余的二十人中,只有他一人是靠着个人的武勇从头打到尾。他没被淘汰出去,还真算是一个奇迹。 张威看着十分稳健,他携带几人牢牢守住圆圈西侧。只要没人主动去打他们,他们就不会轻易出手,就这样坚持到了最后。 赵勤身材矮小,看着不似强悍之辈,他集结了一大批人,牢牢守住中心。每当有人打来,他们就集中御敌。虽然中间也淘汰了不少,但最后的二十人中,他们这一股竟然占了七人之多。 周显脸带笑容,将银子一份份的发到他们手中。其他乡勇虽然眼馋,但这是别人靠个人本事而得,他们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周显接着将林豹介绍给他们,说他就是所有人以后的教头。 周显携林豹到达,有些好事之人立即便向比较熟悉两人的周家家丁打听。没过多长时间,林豹那日一战六的神勇便传遍整个乡勇团。其中有人不信,有人不服,但却无人敢再轻视林豹。毕竟除了个人武勇之外,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那就是周显的师傅。 林豹不理会众人各『色』的眼神,朝他们拱了拱手,接着便走上前去。将没入选旗长,但中六箭以上者排成一列,总共还有十八人。他又从『射』中环数低于六环者挑出十二人,总共组成三十人。 林豹朝向侍立在旁的十五位小旗长道:“从左到右,你们依次上前,每人挑选一人;全部人挑选完成之后,再由右向左,每个人再依次挑选一人。挑选出的人,以后就在你们麾下效力。” 林豹的分法,第一次,第一个上前去挑选的人必定会挑选箭术最高明者。但等到他第二次去挑选的时候,他却只能被动的去接受别人挑剩下的那个箭术最差者。两次相互配合,却使分法尽可能的公平起来。 看着众人已挑选完毕,林豹再次说道:“按那个规则,一次挑选一人,每个小旗从剩余的所有乡勇中再挑出九人归到自己帐下。” 被挑选的那些乡勇脸上都闪出一股难『色』,这样的挑法,有六十人则被排除在外。他们看向小旗长的眼光都带着无限期待,心中暗自祈祷,自己可别是那些挑剩下的。 小旗长们依次上前,各自挑选属于自己的乡勇。大部分都是先挑自己熟悉的,再挑身格强壮的。等到挑选结束,剩下的那六十人已面如死灰。 林豹淡然的看着这一切,又转向那五个旗长道:“你们每个人去挑选三个小旗,归到自己帐下,以后他们就都受你们指挥。” 分法早已清晰,五人彼此看了一下,毫不犹豫的上前挑出属于自己的队伍。 林豹转头望了一下周显,示意自己这边已全部完成。 周显点了点头,向挑选出来的一百五十人道:“以后,你们的月俸全部翻倍。但每隔五天,会有一次考察,第一名有赏,最后一名有罚,其他的不赏不罚。” “二公子,是罚月俸吗?”一个声音怯怯的问道。乡勇低贱,最关心的还是银子,这也是他们拼了力气想要拿下旗长的最主要动力。 周显淡淡笑道:“我答应你们的事情,岂能反悔?月俸我会一钱不少的给你们。但最后一名,则由三个小旗长在各自队中踢出一名乡勇。如果一月之内,一个总旗有两次垫底,则由旗长踢出一名小旗长。如果有四次,那么旗长也就该换换了。你们要知道,还有一百二十名兄弟时刻等待着这样的机会呢?我不缺人顶替你们。” 众人脸『色』微变,望着如春风般淡淡轻笑的周显,心中却闪过一层寒意。 周显又转向旁边正耸拉着脑袋的六十乡勇道:“你们这些人每十天也有一次考察,只不过只考察弓箭。虽然对你们我不做惩罚,但我想告诉你们的是,每次考察优秀者,不仅有进入那五旗的机会,我个人还有重赏。” 说完,周显向林豹拱了拱手道:“师傅,那这五旗就暂时交给您了!”说完周显摆了摆手,带领着那六十人向城墙走去,由他们代替韩封那队人看守城墙。 周显将剩下银子递给韩封道:“韩队长,其中五两赏给看守城门和看护城墙的兄弟。剩下的银子,就用来给兄弟们改善一下伙食!” 韩封连忙拱手道:“我代兄弟们谢过二公子。” 周显笑着摆了摆手道:“韩老哥,你在这乡勇团呆了不少年!我看基本上每个人都将你当成大哥般对待。” 韩封嘿嘿一笑道:“那群兔崽子除了欺负我,还会干吗?我自十八岁便进乡勇团了,这里就像我的家一样。那些臭小子平时没什么事也爱找我玩,所以……也算尊重我。” “二十多年,那你可真算是这里的老人了。韩老哥,你作为前辈,以后可得多帮我一下啊!” 韩封连忙躬身道:“二公子,你可折煞小人了。我就是一个做饭的,其他的事情可是一概不会。不要说帮你,不拖您的后腿就算好了的。” “拖后腿?”周显略带疑『惑』的望了一下韩封。 韩封淡淡笑道:“二公子,小人毕竟岁数有这么大。看的事情也多,也就慢慢的『摸』出了一点门道。您刚来乡勇团,就这样整改军制,想来是想做出点事情。我这样的人岁数太大了,也就不中用了,所以也只能拖后腿了。”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韩老哥,你错了。你这样的老前辈经验十足,才是真正的宝贝疙瘩,我怎么舍的换了你呢?实际上,我还希望将来有时间,由您给我好好讲讲军中的门道呢?有件事还没来得及跟您说,以后您的月俸和那些旗长一样,每个月也是一两五钱。只不过有件事,你可得答应我。” 韩封嘴角抽动,眼神中满是感动道:“什么事情?” “将你的这件千年老皮袄换成新的。”周显语气中满是戏谑。 第三十章 收心 斜阳西下,红『色』的光芒一倾而下,给古朴的城墙又增添了几分靓丽之感。 周显心情舒畅,坐在垛口上引目远眺。“师傅,塞外的风光应该比这里更加壮丽!” 林豹站在旁边,夕阳的余光将他本不高大的身躯照的很长。他扬了看了一下道:“是壮丽许多。将来你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我是看厌了,心中更想念老家那边的小桥流水。” 周显抬头看着他,淡淡笑道:“一定会的。男儿该是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师傅,将来我一定会给您老长脸的。终有一天,我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周显是何等的存在?” 林豹跃上垛口,缓缓坐下。望向远处,目光清澈,沉声『吟』道:“沙场百战骏马嘶,破垒千孔老卒泪。希望在师傅的有生之年,可以看到。” 周显嘿嘿笑道:“没想到师傅还学会『吟』诗了,这又是套用哪个古人的啊!好像之前没听过。” “他可算不什么古人,最多算是一个人故人。读了几年烂书,就天天在军中写诗明志。几百首之中,我记得的也就这两句了。以后你好读书了,再给他补上两句,说不一定还能流传千古呢?” 周显呵呵笑道:“我可没有偷诗的习惯。师傅,他叫什么名字。如果真有我写出的那么一天,我一定把他的名字补上。” “忘了!” “忘了?” “忘了。” 林豹望向远处,满是沟壑的脸庞似乎瞬间陷入了遥远的回忆,时而微笑,时而皱眉。 过了好久,他长舒了一口气,望向周显道:“我先回去了!” 周显点了点头。 林豹从垛口跳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向周显道:“你想好怎么应对张元了吗?他最初的十名队长,此刻还担任大小旗长的只剩下五个了。要是你担心他会找你的麻烦,我今夜就陪你留在乡勇团。我可以替你教训他一顿,保证他短期内会老老实实的。” 周显摆手笑道:“师傅,您放心回去!都一天没见小凤君了,您也别撑着了。张元不过是一贪利小人,他就算心中有所不满。看在出几趟城就能赚取一大笔银子的面子上,他也不会对我怎么样。” 周显停顿了一下,望向林豹笑道:“最重要的是,您徒弟我也不是吃素的。如果遇到事情就找师傅帮忙,您教我的岂不是都白学了吗?” “你自己心中有数就行。” “师傅,您回去之后将我们的计划给大哥说一下,并让他明早送来八百两纹银。那是我们实施一切的根本,他应该会同意的。” 林豹点了点头,转身向城下走去。 周显站立起来,朝向远处长啸一声,接着欢快的跳下垛口。 五旗,一百八十人的精锐,还有剩下的一百二十个弓箭手。强者进攻,弱者戍城,这是林豹最初提议重组乡勇团所定下的方向。目前规模虽小,但周显自信,在林豹的帮助下,不到一个月时间便可将他们的战斗力提升到比县兵更强。 周显心中知道,林豹是想借乡勇团实现自己曾经想要实行,却没有机会付诸行动的事情。而他自己内心也怀有同样的目的,借这次乡勇团来培植一份属于自己的势力。至少这样可以在将来面对突变时,不会显的那么被动。 一碗黍米饭,一碟咸菜,外加一满碗混着各种果蔬和猪肉片子的配菜,这就是周显的晚饭了。显然,韩封在中间加了不少料。乡勇团的粮食是由城中富户捐赠的,怎么可能有这么丰盛? 周显不愿违了韩封的好意,便没有拒绝。他将侍候在外的李开招进帐内,朝向他道:“李开,去把你的晚饭也带过来,我们一起吃。顺便我也有些事情要问你。” 李开犹豫了片刻,应了一声,回身端着一个粗搪大碗走进了帐内。也是黍米,只不过在他的饭上只仅仅覆着少许青菜,以及几片薄薄的肥肉。 周显从菜碗中拨出一半均给李开,后者正要拒绝。却听到周显开口说道:“以后你就是我手下旗长了,吃饱了,好给我办事。” 李开怔了怔,慢慢收回了自己已经伸出去的手,重重的点了点头。 “乡勇们都怎么看我?”周显夹起一根青菜塞入口中,随口问道。 看到李开发呆,周显放下碗道:“就是说,他们对我今天的这一系列举措,有什么具体的看法?是觉得好呢,还是坏呢?还有对我这个人,他们觉得如何?” “都是一群下地掏粪的农夫,二公子,您何必在意他们怎么说?” 周显淡淡笑道:“听你话中的意思,就是没什么好的评价了!” 李开连忙摆手道:“二公子,您可别误会了。大概是因为他们不了解您,觉得您只是在拿着家中的银子胡『乱』搞。至于这样的举措,有赏钱,他们当然会觉得好。只是看您年幼,觉得您也只是一时兴起,坚持不了几天。” 周显听完,向后微微仰了仰身子,望着李开道:“那你呢!也以为我是坚持不了几天的纨绔子弟吗?” “当然不是。他们都是在放屁,如果二公子不是真想要做点事情,怎么会拿出银子奖赏那些丘八?他们只是依以前的常理,总觉得二公子年纪轻轻,会和其他人一样,干不来什么事情,所以才那样不断出言讽刺。在小人看来,真是瞎了他们的狗眼!” 周显点了点头,朝向李开道:“李开,谢谢你。实际上我也不太肯定自己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有了你的这番话,我顿时舒服了很多。” 李开脸『色』微红,忸怩着没有说话。 周显没有意识到李开的变化,继续问道:“还有,他们对我发的那些赏银还满意!” “那是当然了,他们高兴着呢!王『毛』子一人就得了五两赏银。他私下对我说,他以后的老婆本是够了。我相信,现在不管二公子有什么命令,他都会毫不犹豫的遵从。” 周显淡淡笑道:“师傅曾说,恩威并施,御兵之道。恩,我们已经施了,但威还没有发。你这几天,要好好管住你旗下的那些乡勇,我可不想林师傅首先拿你开刀。” 李开琢磨了一下,瞬间便明白了周显的意思,忙点头道:“二公子放心,我挑选的那些乡勇大部分周家之前的家丁,好控制。” 第三十一章 生意 闯王高迎祥及各部数十万农民军被困于车厢峡一月有余,马乏病多死,弓矢弦皆脱,全军覆亡在即。闯将李自成麾下谋士顾君恩献计,以重金贿赂陈奇瑜左右人士。并派人前赴京畿,向朝廷表明全军愿意归顺之心。 陈奇瑜受左右蛊『惑』,派出数十安抚官前往车厢峡,欲将农民军全部遣送回籍。而后者则欲趁机逃脱,意图再起。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逐利而行,大部分人都难免其外。自农民军掀『乱』以来,最大可能全歼农民军的机会,仅仅因为这些黄白之物,而被这样错失。 这是大势,暂时对小小的舞阳城局势不会产生任何影响。而人心逐利的欲望,却是大同小异。 张元刚从城外回来,便有十数人前来见他。他们急忙将周显对乡勇团的整改,添油加醋的全部告诉了他。这些人,其中有几人是张元的亲信,还有几人是之前的队长。还有一些,是没被挑选入五旗的人。总之,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怨恨,都对周显的改制有或多或少的不满。 他们在帐内围成一团,看着脸『色』愈加难看的张元道:“张师傅,你可得给我们拿个主意啊!那『毛』头小子不是『乱』改吗?我们身份低贱,受一点委屈倒也没事。但你却是乡勇团真正的主人,他特意趁你不在的时候进行整改,这分明是在打你的脸啊!” 张元嘿嘿一笑,朝向众人道:“兄弟们多虑了,我也只是拿钱办事的主,真正的主人还是二公子。他既然想整改,我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阻止啊!” “张师傅,话可不能这么说,他年纪轻轻的,知道什么啊!要整改也是应该由您领头。哪有让一个小『毛』孩,在我们头上拉屎拉『尿』的道理?”一个乡勇义愤填膺,高声斥骂。 张元脸上『露』出为难之『色』,轻声安慰道:“既然兄弟们都这么说,我就得空再去劝劝二公子。至于他听不听,我就真的不清楚了。实际上,我想二公子他或许就是一时兴起,过几天就又不管了呢?到时候还不是我们兄弟替他擦屁股。” 众人听张元话语,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看张元已经表态,纷纷起身告辞。 看到众人远去,张元眼神突然变的凌厉起来。望着远处的灯火,脸上阴晴不定。 一个亲信送众人离开后返回,看到张元脸『色』有异,小心翼翼的问道:“大哥,你这是怎么了?” 张元叹了一口气道:“大意失荆州啊!那小子一招釜底抽薪打的我有点措手不及,接下来想要再将乡勇团控制在我们手中,会困难许多。” “大哥,你说的是二公子。他一个卵『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能掀起什么大浪?” 张元冷哼道:“蠢货,只要他有银子,就能收买乡勇团那群丘八。无论他年纪多小,都是大爷。况且,他身边还有那个来历不明的林豹。” 亲信皱了一下眉头道:“大哥,那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静观其变。我们这次出城已经把城外的一切搞清楚了,先把银子赚到手,再慢慢和他们玩。我就不信,他能那我怎么样?” 亲信嘿嘿一笑道:“还是大哥看的清。几趟跑下来,我们至少也能赚上数百两纹银,足够我们快活好一阵了。” “知道就好,到时候少不了你的好处。” 看着眼前絮絮叨叨,而又绝口不提乡勇团改制的张元,周显倒是真心有点佩服他的耐心了。之前李开过来汇报有十数个乡勇去拜见张元,周显已经做好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了,却不曾想张元却只字未提。 周显淡淡一笑,心中暗自打定主意,他既然不提,自己干吗又要提?他顺着张元话题问道:“张师傅,你话中的意思,我听明白了。就是说,运粮秣入城的计划,我们完全可以实施。并可以趁机赚一大笔银子,是这样吗?” 张元击掌赞叹道:“二公子,就是这样。但是我建议,粮食还是少运一点,毕竟听说潘县令那边已经囤积了不少粮食。我们可以多弄一点青蔬之类,销量一定很好。” 周显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张师傅,我年龄尚幼,城中人脉不广。如果单纯是粮秣,我还可以分给城中店铺,让他们代销一下。但青蔬之类的东西,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处理?总不能我军在乡勇团摆下商铺,直接售卖!如果真这样,潘县令那里我们可不好交待啊!” 张元拱手道:“二公子莫要担心,属下已经给你考虑好了。我张元在城中混迹多年,三教九流都有认识,只要将东西运进城中,我保证帮您找到买家。” 周显微微一笑道:“张师傅果真是人才。但我想问一下,如果城外的物资由你负责运进,再由你负责销售,所有银子都是经你手出入。你该不会因此而坑我!” 张元脸『色』一怔,连忙摆手道:“二公子说笑了,小人这不也是为您考虑吗?如果你不信任小的,可以派一亲信之人跟着我,我保证无论到时候得到多少银子,都是您七我三,小人绝对不敢多拿分毫。” 周显给张元倒了一杯茶,轻声道:“张师傅多虑了,我岂能不信任你?只是有些事情还是问明白了好。我要提醒张师傅的是,我们如此做,基本上等于分了潘县令的财路。如果让他得知这件事情,我们两个都不好过。所以,我劝张师傅你行事一定要谨慎。” “二公子放心,跟随在下出城的都是可以信任之人,绝对不会出现偏差。” 周显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张师傅,凡事有得必有失。我家银子很多,我不在意这次出城能赚取多少银子,所以这件事可以完全交给你去办。但我所在意的事情,我却要做到完全独揽。张师傅,我说的你可听明白了?” 张元眼睛骨碌转了几圈,慢慢品出了周显的意思。拱手道:“二公子,能把这件事做好,属下已经感觉非常困难了,实在没有心力去管别的事情。所以乡勇团的事情,就全权拜托给二公子了。” 听了张元话语,周显顿时心安了不少,拱手回应道:“张师傅真乃聪明人也!在下打心眼里佩服。” 乡勇团的情况,张元已经全部知晓,但他却绝口不提。周显心中明白,这是他在向自己示好。但这个世上,万事皆有代价。张元贪利,他的让步是为了让自己得到更多。说到底这就是一个生意,以银子换取张元在乡勇团的控制权。 周显本以为会苦难许多,但是没想到张元竟然这么容易就同意了,这不得不令周显兴奋万分。同时在心中也对张元这人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 两人又商量了一下具体的细节,感觉万事无碍。周显这才微微一笑,朝向张元道:“张师傅,我还有最后一个要求,望你能够答应。从城外运进的物资,必须有一半是粮食,另外一半,你可以自由购置。而且那粮食在城中售卖之时,最多比闭门之前提价五成。而其他物资,你可以随意定价。” 张元皱了一下眉头道:“二公子,那样一来,我们可是少赚了不少银子啊!” “银子可以少赚一点,但良心却不能丢了。买粮的都是穷苦人家,没必要在他们身上捞钱。只有买其他物资的,才是富户,你可以随意提价。这样也算是间接维护了城中安定,要知道银子可以慢慢赚,但要赚的稳。一旦城中变『乱』,那么银子将来是不是你我的,就很难说了。” 张元心中对周显所说的很不以为然,但他却不愿就此和周显多论,拱了拱手道:“二公子心怀百姓之心,在下敬服。那就按照二公子所说的办。” 第三十二章 排阵 天还蒙蒙亮,周泰和周乾二人便在林豹的陪同下来到乡勇团,他们带来了周显想要的银子。只不过不是八百两,而是整整一千两纹银。 周显给林豹简单说了一下昨夜的情况,便让周泰和周乾二人先待在军帐。他命人叫来张元和李开二人,拨出六百两纹银给张元,让其立刻出城;而又拿出三百两纹银,让李开前去找工匠制作一石强弓五把,九斗劲弓三十把,及八斗弓二十把! 至于多出的钱,就又让李开制作了一面四角赤底黑字大明军旗,五面颜『色』不同的三角令旗,及十五面与令旗颜『色』、形状相同,但却小了一号的令旗。 大明军队有明确规制,只有百户以上的编制才可使用四角军旗。周显并非百户,但乡勇团却为大明所有,五旗乡勇的数量也远超百户,用大明军旗并不违规。 正规军中的令旗,除了颜『色』不同,一般还配以各种动物、字体以区分于其他队阵。 目前,周显还不想做那么多讲究,以免难为了那些大字不识几个的农夫。他交待李开说,要以红、黄、白、蓝、黑五『色』做旗底,在旗帜上写上左、右、前、后、中五字来区分手下五旗。 这是周显参考五军的编制而来,虽然不算正规,但却很好区分。林豹听后,也觉得这样的方法很好,就完全按照周显所说的进行了。 周显回到军帐,周泰正懒洋洋的躺在他的床上打盹。周显走上前去轻轻将他拍醒,询问了周贞对这件事的态度。毕竟是一千两纹银,周贞的态度决定了后续了计划。 从周泰话语中,周显得知周贞并不十分在意,只让周泰带来了“莫将贱业当营生”的提醒。周显从现代社会穿越而去,深知商业对于一个民族、王朝的重要『性』,自然不会将周贞的提醒当一回事。他暗暗的摇了摇头,不可置否。 但周泰带来的另一个消息,却令周显心中有点难受。林老夫子的儿子被周贞救了出来,但林老夫子却辞去了夫子一职。 周显脸『色』难看,望向周泰道:“小泰,夫子可曾说过他为何要辞去夫子一职?” “他说自己年老体弱,不堪重任。而小坤私下对我说,夫子可能是觉得因为周家救了他儿子,他便因此欠了我们。如果在学堂上再严厉训斥我们,便再也无法保持一颗平常心,这才是他辞去的主要原因。” 周显叹了一口气,暗想这夫子的脾气也太倔强了!无论哪个时代,彼此依靠,相互帮助才是发展之道。但心中对这个奇怪的夫子多了一些敬佩之感,他开口问道:“那夫子现在呢?他还会继续授课吗?” “还授,只不过去了村塾。小坤今天没有前来,就是因为他要去村塾上课。以后他一整天都会呆在村塾,学剑的事情,他还让我向师傅致歉呢?” 周显点了点头道:“小坤的志向本就在进学上,去村塾正好为三年后的科举做准备。”他又望了望周坤和周乾,脸带疑『惑』的问道:“那你们呢,怎么没跟去村塾?” 周泰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小叔,我和小乾两人对功课一直都是一窍不通,就不再想在上面多浪费时间了。昨晚,我们一起去求见了父亲。父亲最终同意我们两人不用再去私塾,以后通过考取武生入仕。今天就是他让我们来的,让我们跟着你在乡勇团历练一番。” 周显笑道:“还是大哥他看的清,就你们二人,恐怕考上一甲子也难以通过乡试。只不过目前军中的一切都交给师傅了,你们要进来,他老人家得先同意。” “师傅已经同意了。只不过他说,先不把我们编在乡勇团内,只让我们跟着一起训练。” 周显点了点头,看外侧天『色』大明,朝向两人道:“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先去校场!” 校场之内,人声鼎沸,林豹正在指挥乡勇列队。 乡勇团五旗,左右两旗排在最前两侧,前旗位列中间位置,但比着左右两旗靠后了一段距离。前、中、后三旗并列一排,相互之间隔着一段距离。 这是戚家军典型的行军队阵,左右两旗在真实战场中一般作为前队,与主阵隔开一段距离。一方面作为斥候,一路搜索,防止前方有敌军埋伏。另一方面,在发现敌军之时,前旗士卒与敌军正面相抗,而左右两旗则从两翼包抄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击破敌军。 每一个旗又是一个独立的作战单位,刀盾兵在前抵住敌军。他们后面枪兵为杀敌主力,狼铣拉人、控人,镋钯手刺杀冲入自阵的敌军。枪手换火『药』和『射』击轮番进行,远程杀伤敌人。小旗长一般持旗在后,等到他出手之时,一般也是整个小旗将要覆灭之时。 而当遇到强敌,进行大规模混战之时。小旗长便从中间移到旗列前方右侧,与众多小旗串在一起。或选择进攻,或选择坚守,彼此配合以破强敌。而此时的小队长手中的旗帜则决定进攻和回防的方向。 这是戚家军最初的阵型,也就是鸳鸯阵的最初模型。后来又加了火箭车、虎蹲炮大队以及三轮枪『射』等战术阵列。后来的战列肯定更加先进和实用,但林豹应该是看到乡勇团根本没有火器,故而才有如此的安排。 阵列仅是第一步,也是实行一切战术的基础。林豹对之要求十分严格,大半天时间都耗在了上面。遇到表现不耐烦或者出错的队列,他便怒声呵斥,丝毫不留情面。 张虎本人英勇善战,要不然也不会那小圈内从头打到尾而不被淘汰。但他为人『性』格急躁,不善统御士卒,在所有旗列之中,他那列犯错最多。被林豹训斥几次之后,他竟然还敢出言顶撞,对林豹出言挑衅。 林豹让其出列,与其单打独斗。不到三个回合,他便被林豹一脚踹到在地,半天没有起来。最后被士卒拖下去,硬挨了二十军棍。张虎本为乡勇团的霸王,战力为众人所知。看到他竟然轻易被打翻在地,一时众人肃然,再也不敢有人放肆。 为了让周显尽快熟悉战阵,林豹也将其放在旗阵之中。有时让他作为旗长指挥,有时作为普通小兵分别处于不同位置训练。体验他们在每个位置上所起的作用和应该担负起的责任。 这样的体验让周显更快的明白了整个军阵到底是如何运行的,而且深切体会到统治五旗乡勇,虽说只有二百人不到,但且并非像自己最初想的那么简单。 第三十三章 分赃 步入八月,烈日如火,乡勇团的训练一切都如常进行。 训练被分成三个时间段,上午三个时辰,下午三个时辰。训练的项目包括队列、战阵和士卒相互之间的配合。十二人的小旗直面对抗,三十六人的大旗相互之间的抗衡,以及五个大旗之间的配合演练。 枯燥而又艰苦的训练使每个士卒都疲惫到了极点,心中对于林豹的怨恨也是与日俱增。不少士卒已经私下里已经开始称呼林豹为林阎王。当周显将这个称号告诉林豹之后,他淡淡一笑,对乡勇的要求却没有丝毫放松。 在这样的严格要求下,乡勇们长进迅速。 四侧城门没有像林豹所预测的那样在第五日被打开,而是拖延到了第八日。八天时间,张元运转得当,仅明面上便赚取了两千余两白银。周显心中大喜,按照许诺,将其中的八百两送给了张元。 加上张元暗下隐藏的,他至少赚了千余两白银,心中亦是非常满意。 但当他回到乡勇团时,发现五旗乡勇已经完全重新编制,他完全丧失了对乡勇团的控制权。周显表面上对他仍然十分尊敬,但没有将他再度编入队列,也没有给予他新的职位。张元对此十分不满,但又无可奈何。 而且有一点彻底出乎张元的意料,在他得到银子之后,周显直接点明了他的身份。以他瞒过潘宏为要挟,让他不要妄图在潘宏面前告状。 张元听后恼恨异常,但又毫无办法,毕竟这银子他确实是分了。如果将分到的银子交给潘宏,或许后者还能饶过他,但他又哪里舍得? 而且潘宏的『性』格,如若让他知道自己瞒着他干了这么多事情。就算将银子给他,也很难再次获得他的信任。张元内心既惊又恐,最后只得选择和周显合作,两不相扰。周显得到乡勇团,而他分自己该得的银子。 张元走出周显军帐,一阵恍惚,总感觉自己好像被这个十岁左右的稚童耍了。 将一切开销除外,周显还剩下一千七百余两纹银。周显从中取出五百两,与剩下没用完的凑足一千两纹银让周泰送回周家。他又从中取出三百两纹银,朝向林豹道:“师傅,这些银子您收着。” 林豹瞥了一下,看向周显道:“我不要,你自己留着!” “师傅,您本来只用教导我们四人,但此刻却要帮我训练这么多乡勇。这些银子无论是作为酬劳,还是作为学生孝敬师傅的一点心意,你都应该收下。”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些银子我不能要。师傅教导徒弟,本就是天经地义之事。我当日缺钱,这才向你们要了四倍的月禄。那个已经违背我的本意,现在困厄已解,更不需要这些银子了。你如果想让乡勇团真正成为一支精兵,以后用到银子的地方还有很多。自己留下,把它们用在该用的地方。” 周显继续坚持道:“师傅,今日不缺,不代表以后不缺。银子这东西,多了容易惹祸,少了无法度日。小凤君尚且年幼,难道您就愿意看着她跟着您受苦?况且这三百两纹银又不是很多,您就勉为其难的收下!况且我这里还留有一千余两纹银,足够乡勇团一段时间的开销了。” 听到周显提到林凤君,林豹嘴角明显抽动了一下。他低头沉思了片刻,最终从那三百两纹银中取出了五十两白银,淡淡的说道:“你说的对。我收下这五十两,其他的就不必再多说了。” 看到林豹低头答应,周显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暗想依照林豹的『性』格,能收下这五十两纹银已实属不易。他笑着点了点头,望向林豹道:“师傅,现在我们有钱了,您说这些钱该怎么用?” “器械和军衣。兵无器械则战不利,士无军衣则心不齐。此刻的乡勇团,弓箭已经差不多够了,但长枪、大刀等军械仍有一些欠缺。我们首先要做的是将这些武器补充完全,另外,盾牌也要加大加固。用方形长盾,覆两层牛皮,这样才可以最大限度的保护后面的士卒。” 周显点了点头道:“这个我会交给李开去处理。那军服呢?我们要和我大明军中士卒穿一样的军衣吗?” 林豹抬头看了一下周显,沉思了一下道:“小显,你最初提议由五『色』旗来区分队列,我们何不也用眼『色』来区分士卒?军服样式与正规明军一样,但在前胸和后背用相对应大旗的颜『色』加以区分。这样也方便分辨和控制。” “恩,听师傅的,就这样办!” 林豹犹豫了一下,朝向周显道:“小显,还有件事情,我想和你商量一下。” 周显看林豹脸『色』凝重,连忙道:“师傅,您说。” “这些乡勇已经训练了近十日,我想试一下效果如何?利用晚上,带他们出去会一下那些匪寇。如果遇到的匪寇数量少,我们可以趁机敲打他们一下。如果数量多,我们就只当是出外侦查一下敌情。” 周显脸『色』欣喜道:“师傅,这敢情好。做到知己知彼,对于将来也有诸多好处。” 林豹点了点头道:“最近我一直在关注匪寇杨四,发现他们真的只是一群只会欺负一下普通百姓的乌合之众,拿他们练手真的是最合适不过了。” “师傅,你说怎么办!我听您的。” 林豹点了点头道:“依我的意思,凡事都要循序渐进。今晚先派出一小旗乡勇前往孟寨探查这伙贼寇的动向,等到确定他们所在的地方及具体兵力之后,再做行动。” 周显沉思片刻道:“师傅,你是想今晚就去孟寨探营吗?” “本来这样的事情,我一个人就可以办到。带你们前去,主要是想向你们传授一些经验,为将来做准备。但这件事有一定的危险『性』,我不敢保证,每个人都可以活着回来。你可要考虑清楚。” 周显淡淡一笑道:“师傅,你想多了。我所选择的这条路本就充满危险,怎会因这点小事而退缩呢?” 林豹点了点头道:“那好,到时候一起去。另外去的乡勇你也得提前跟他们说好,让他们自由选择去留,不得强迫。” 周显应了一声道:“恩,我知道的。” 第三十四章 出城 杨四本名杨铁柱,在家中排行老四,故而有杨四之称。他本为孟寨一普通佃户,因主家盘剥过重,导致其无法存活。他便伙同其他佃户,在一夜之间将主家五十多口无论老少,尽皆杀死,并用其钱粮用来招兵买马。 他本为活命而反,胸无大志,最初是想召集一些人马后便去豫西投靠闯王高迎祥。但还来得及去,便听闻高迎祥已率部前往汉南。他顿时后悔不迭,感觉自己点也太背了!他以为官军随时可至,因而拼命招兵买马,以求自保。 战战兢兢的过了一段时间之后,他却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拉起了万余人的队伍,而且还不断有贫苦百姓新近加入进来。俗话说,人壮怂人胆。在看到河南大部分兵力被调到汉南围剿闯王,造成豫南兵力空虚之后,他顿时胆气豪壮,隐约感觉自己是天命所归。 在打败几支小规模官军之后,他的野心也开始急剧膨胀。以孟寨为中心,肆虐各县。杀富户,裹挟百姓从寇,一时间声势浩大。他本为乌合之众,一支精兵便足以平之。但舞阳周围数县看到这种情况,竟无一人敢于出兵围剿,眼睁睁的看着他的实力一步步的增强。 舞阳城离孟寨只有十数里,受其危害也是最重。之所以有那么多百姓涌入城中,和他肆虐乡间有很大关系。 杨四本人并没有多大才能,且其率多是乌合之众,但毕竟人数众多。林豹也不得不小心应对,出城的人选,除了周显以外,剩余的十二人也都是乡勇团里面的精锐。 张虎和王『毛』子两个旗长领头,剩下的十人中有四人擅长弓箭,其他的都是用刀好手。十四人换上便装,后背弓箭,腰挎长刀,一路轻装前进。 周泰脸『色』难看的将众人送到门口,再次向周显哀求道:“小叔,你就让我去!我保证不给你惹麻烦。” 周显沉声道:“这件事我们不早就说好了吗?你留在城中,我出外探查。如果这次一切顺利,下次我就带你一起前去。保护好你,是我的底线。如果你再这样胡搅蛮缠,以后你都给我老老实实的呆在城中。” 周泰哭丧着脸,最终点了点头。 周显转头向他旁边道:“李开,乡勇团暂时交给你了,凡事你就自己看着办。但如果遇到你无法处理的急事或者大事,就让小泰去通知我大哥,让他做主。” 李开点头道:“二公子,我知道的,你也一路小心。” 城门缓缓打开,一行十五人慢慢消失在茫茫黑夜中。 夏日明月高悬,点点寒星散着微光,可以清楚看到百步之内的一切事务。林豹曾经独自一人出过城,轻车熟路,众人紧紧跟在他后面,一路狂奔。 大约奔跑了七八里,林豹挥手让众人停下。他吩咐两人到外侧警戒,转向众人道:“前方虽然还不到匪寇的中心地带,但应该有零零散散的匪寇出现。你们先在这里休息一会,我去前方看看情况。”说完,他低身轻跑,不一会便消失在黑夜之间。 可能是平时的训练起了效果,奔跑了这么远,虽然除了一身臭汗,周显并不感到太过疲惫。他斜靠在一颗树干上,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带着欣赏的目光看着天空上的繁星,璀璨而美丽。 王『毛』子从腰间取下一个羊皮袋,递给周显道:“二公子,跑了这么远,喝点水!” 周显接过,灌了两大口,清冽可口。他向王『毛』子投去感激一笑,转手还给他道:“王哥,相处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本名叫什么呢?” 王『毛』子脸『色』顿时尴尬一笑,懦懦了半天,也没说出来。 旁边张虎嘿嘿一笑道:“他小名王『毛』子,大名叫王『毛』子嘞!”声音虽然不大,但所有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王『毛』子一脚将他踹开,怒声骂道:“滚你『奶』『奶』的,小心老子直接扒了你的猫皮。” 张虎闪身躲过,脸上依旧带着戏谑的笑容。 王『毛』子尴尬的『摸』了『摸』后脑勺,朝向周显道:“二公子,王『毛』子就是我的本名。刚出生时,胸前便有一团黑『毛』。我爹又大字不识几个,当时胡口一邹,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周显嘴巴微张,暗叹道:“这样也可以。” 周显看到王『毛』子神情尴尬,连忙转移话题道:“王哥,我听说你以前是猎户,后来怎么进乡勇团了呢?” 王『毛』子叹了一口气,找了一块平地坐下,朝向周显道:“二公子,当猎户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我本为南阳府人士,以打猎为生。虽然是辛苦一点,但只要有技术,旱涝都保收,比着普通农户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但后来,老唐王突然就封山了,说这些山从今以后就归唐王府了,不允许猎户再上山打猎。乡亲们当然不乐意,但被他当众笞杀了几个之后,也只得同意了,谁让他们朱家最大呢?” “既然靠山吃饭,没了山当然也就没有饭。后来实在活不下去了,我便携了老母来舞阳城投靠舅父大人。舅父家虽然也十分穷困,但看在我目前的面子上,花钱帮我谋了乡勇团的差事。虽然俸禄是少了点,但好歹能养活老母亲,我也知足了。” 周显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明末的土地兼并十分严重。在代代相传的朱姓几大王中,少的也有近百万亩的土地,而且这些皇室的土地不用交一分一毫的税银。除了秦王、周王、福王等这些大城王之外,还有各种郡王,县王无数。 在此不得不佩服朱元璋的子孙的繁衍能力,真是枝繁叶茂。据传到明末,朱元璋大大小小的子孙竟然有近百万之多。 子孙多了是福气,但对于国家未必就是。明朝对藩王有诸多限制,除了吃喝玩乐,什么都不让他们干。这就等于大明朝用普通百姓的赋税养着几十万头无所事事,而又身份高贵的猪。 这样的环境也造成了大部分明朝宗室无用而又不敢承担责任的特点。 好一点的如开封的周王,在开封被围之时,还懂得主动拿出私财犒赏兵将。但多数却是像洛阳的福王那样,在城池频破之时,仍守着万贯家财不愿拿出一分一毫赈济百姓。最后他自己成了李自成鼎锅之内的福禄宴的主要配菜,在大部分百姓眼中却真的是大快人心。 人行不义,天必毙之。 即使后世穿越过去的周显,在知道福王之前的所作所为之后。虽然仍然觉得李自成将福王剃『毛』之后,再投入鼎锅之中与十几个鹿一起煮熟,让将士吞入腹中的做法残忍异常。但心中也有一股做恶必有报的快意。 等到南明,虽有个别宗室亲王痛心疾首,开始改革之法,但已经为时已晚。 而大明覆灭的代价对华夏的影响又何止如此,除了朱室宗室被满虏屠杀殆尽之外,还有千万百姓与之一起陪葬,汉室衣冠永久不存。 第三十五章 唐王朱聿键 想着之后发生的一切,周显一时间有点恍惚。 王『毛』子看周显脸『色』有异,轻轻推了他一下,低声问道:“二公子,您没事!” 周显摆了摆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没事,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情。王哥,你在老家还有什么亲人,有没有想过回去?” 王『毛』子嘿嘿一笑道:“亲人是没有了,只不过确实想过回去。因为听人说,新唐王接任之后,便减轻了百姓的赋税,并下令招募一些有一技之长者到王府效力。我这一手弓箭的本事可不是白学的,现在乡勇团中除了二公子您,其他的人还差的远呢!” 周显微微一笑,王『毛』子百发百中的本事他早就有领教。他拿自己作比,周显没有丝毫不爽,反而觉得那是他发自内心的称赞。但听完他的话语,周显却注意到了一个细节。 在周显原有的印象中,历代亲王对百姓都是大加盘剥。此刻却听到有一个竟然主动减轻百姓的赋税,这不得不令他感到万分惊奇。他按照年代慢慢推算,突然眼睛一亮,终于知道了这位唐王到底是谁了。 隆武帝,朱聿键。 之前之所以没想到,因为他这个唐王只当了不到四年。 老唐王朱硕熿为其爷爷,因为更加宠爱自己的小儿子,就准备改换世子。但明朝对这个有明确的规制,除非世子背德,才可以更换。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这句话好像完全不适用于老唐王朱硕熿。 为了达到自己换世子的目的,他将世子朱器墭及其子朱聿键投入承奉司内,准备活活饿死他们。那年朱聿键才十二岁,幸得一个小官暗中投一些糙米,才让他们父子苟活了十六年。 待到老唐王气息奄奄之时,朱聿键的父亲朱器墭又被想世袭唐王的叔父毒死。按照规制,他就成了世袭唐王的第一人选,但老唐王在此时仍想剥夺他世袭唐王的资格。 幸而,当时在南阳任官的陈奇瑜在吊唁世子之时,警告老唐王。说世子死因不明,贸然改变世袭人选,说不一定朝廷日后会追究问罪。老唐王心中惊恐,迫于这个原因,他当即任命朱聿键为世子。 崇祯五年,在老唐王去世之后,朱聿键便顺利接任了唐王。 但当时的朱聿键锋芒毕『露』,心『性』强硬。不仅杖杀了自己的两个叔父为自己的父亲报仇,还与崇祯朝臣多有冲突。崇祯帝总体对他来说,还算比较宽容,直到他彻底惹怒了前者。 崇祯九年,满清入塞,猛攻北直隶地区,连下数城,直『逼』北京。朱聿键心切,上疏崇祯请求入京勤王,后者不准。他竟然不顾“藩王不掌兵”的国规,拿出私财招募千余兵马,自南阳出发北上勤王。 要知道朱棣就是以藩王身份夺取皇位的,明朝对藩王的限制可不是一般的严。他这一举动彻底激怒了崇祯皇帝,后者勒令他立即返回。虽然知道他动机纯粹,崇祯皇帝仍在满清退兵之后,将其贬为庶人,关入凤翔牢监,由其弟弟继任唐王。 这一关又是七年,直到福王继位,为了招揽宗室才将他放出。后来南京城破,他在郑芝龙的拥护下在福州称帝,改元隆武。 朱聿键虽锐意进取,但兵权却掌管在郑氏兄弟手中。在黄道周的“扁担军”覆灭之后,他携数千明军御驾亲征,欲前往湖南以改变颓势。在中途兵败被俘,绝食而死。而那时,据他再次被放出也不过一年左右的时间。 纵观朱聿键一生,除了幼年的十二年,他剩下百分之八十的人生都是在牢监中度过的。但就是出狱那几年,却造就了他的不同。特别是成为隆武帝之后那一年,改制、定规、图强。最后在势不可为时,以身殉国。 对比一事无成,只知道逃跑的弘光帝,贤愚不分,最后在缅甸落于贼手的永历帝。观处处受郑芝龙掣肘的隆武帝所为,他比着他们何止强上百倍? 因而后世有人说,如果当时不管继承顺序,在崇祯皇帝殉国之后,直接由其登基继位。或可以一改颓势,延续大明江山。当然,这都是人们的一厢情愿,但不得不说隆武帝的能力还是很受众人推崇的。 即使对于南明基本上一点好感都没有的周显,在看到隆武帝时,也是满心的敬服。扶大厦于既倒的气概,明知不可为的勇气,这一切都令人感动万分。 周显暗想南阳府离舞阳城也不是太远,真希望有一天,能有机会去拜见一下这位现今的唐王。但片刻之后,他又不禁莞尔。自己何等身份,一位王爷,哪是自己能那么容易能见到的? 他收回思绪,转向王『毛』子道:“王哥,那后来你怎么又不想回去了呢?” 王『毛』子嘿嘿一笑道:“还不是遇到二公子你了吗?你片刻之间便赏了那么多银子,谁还舍得走啊!你问问小虎子,他家本来都快揭不开锅了。要不是当日您赏的的三两银子,你看他媳『妇』让不让他上床。二公子,你以为虎子那日为什么那么勇猛,一直拼到最后?” 周显脸带疑『惑』,不由自主的开口问道:“为什么啊?” “他媳『妇』不让他上床,憋的。” 顿时周围一阵哄堂大笑、 这时候又轮到张虎尴尬了,他沉声斥道:“你个王『毛』子,在这里嚼我舌根。” 周显淡淡一笑,转向张虎道:“没想到张兄已经结婚了,看着一点都不像啊!” “那可不是,关键是弟妹长的还俊俏。你别看他平时在乡勇团蹦跶的像个恶虎似的,一回到家瞬间变成了乖猫。”王『毛』子添油加醋,顺带着比划,让人不得不信。 张虎脸『色』恼怒,但他知道王『毛』子就那样的『性』格,自己越不让他说,他越起劲。最后他干脆不理,转身向远处走去。 王『毛』子继续开玩笑道:“虎子,你干吗去?不会回去找你媳『妇』!” 张虎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道:“老子去撒『尿』,你要不要一起来?” 第三十六章 设伏 “谁?”王『毛』子听到响动,出声喝道。 “我!”张虎从树荫后慌忙跑出,双手抱着一物。待到跟前,众人才发现那竟然是一个小孩。 周围的乡勇脸『色』突变,连忙围了上去。 周显眉头紧蹙,朝向张虎道:“张虎,怎么回事? 张虎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朝向周显道:“二公子,我刚才正在撒『尿』,看他就躺在不远处。用手指试了试,还有一点鼻息,就将他抱了过来。” 周显定眼望去,是个小男孩,不过五六岁的样子。他平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左胸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刀伤。稚弱的脸上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在想着什么痛苦的事情。 王『毛』子连忙上前,扯开他的衣服,用金疮『药』帮他止血,然后细心的包裹了起来。 周显看王『毛』子忙活完毕,朝向他道:“王哥,他怎么样了,没什么大碍!” 王『毛』子脸『色』黯淡,摇了摇头道:“他年龄太小,在这里又不知停留了多长时间。血都流光了,八成活不了了。” 周显顿时一怔,又看了一下那个小男孩,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张虎给男孩灌了一点清水,男孩『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看到周围人等都持刀站立,他脸上『露』出惊恐的表情,挥舞着双手,大声尖叫着向后退去。 张虎上前想要拉住男孩安抚他,却不曾想被他抓到左手,顿时鲜血淋漓。张虎也顾不得自己手上的伤,不断轻声安慰男孩。 但男孩尖叫不断,完全不闻不顾。最后惨叫了一声,直挺挺的向后躺去。 王『毛』子上前扶住男孩,探了一下鼻息,然后轻轻的摇了摇头。 张虎双手颤动,『摸』了『摸』男孩的右手脉搏,接着颓然瘫坐在地上。 死亡的重压在每个人心口之上,胸中有一股浊气想要吐,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说不出来的难受。这个男孩从何而来,他生前经历了什么,一切都是未知。但就是难受,为他小小年纪经历这样的痛苦难受,为他就这样屈死在荒野之间难受。 大约半个钟之后,林豹返了回来。他看到男孩,脸『色』陡然冷峻了起来。他平静的听周显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淡淡的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瘫坐在一旁,双眼紧紧盯着男孩尸首的张虎道:“他的死和你无关,不要想那么多。” 张虎抬头看了一下林豹,怒声问道:“林教头,什么样的畜生会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 林豹没有立即回答,他先将众人召集到一起,用他一贯平静的语气道:“前方三里处有一个村庄,名叫李家沟。我到的时候,那里已经被一伙匪寇所占领,而全村的人都被他们屠杀殆尽了。这个孩子应该就是从那个村庄逃出来的。” 张虎猛的一下站起来,朝向林豹道:“林师傅,那我们还等什么。现在就去,灭了那群王八蛋啊!” 林豹扫了一下众人,所有人脸上都是一副义愤填膺的表情。他收回目光,继续说道:“那伙匪寇都是亡命之徒,而且人数有三十余人,数量远超我们。所以,我想听一下你们的意见,我们可以绕过他们,继续前进。或者拼上一搏,为这个孩子,还有村中的百姓报仇。” “还有……”林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一旦前去,我不敢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所以你们都要认真考虑。” 三十多个匪寇,人数二倍于自己。一旦前去,又有几个人能活着回来?何必为了一伙不认识的人丧命。理智最终战胜了热血,众人纷纷低头,沉默不语。 张虎看众人犹豫不决,顿时暴怒道:“你们这群乌龟王八蛋,这样就怂了,老子真是羞于与你们同列。就算你们都不去,我也要去,不就是三十多个匪寇吗?就是三百个,我照样打的他们头破血流。” 周显淡淡笑道:“张虎,这好名声怎么能让你一个人独占,我陪你去。” 王『毛』子犹豫了一下,开口向众人道:“兄弟们,这些匪寇连这样的小孩子都不放过,可见是猪狗不如。我们身为乡勇,虽然是拿钱办事,但也肩负保卫一地平安之责。难道我们就这样看着他们肆虐乡间?反正我是不同意,我王『毛』子也去。” 张虎和王『毛』子身为两个旗长,在乡勇团里面有一定的威信,说话极其具有鼓动『性』。再加上一个出生于富贵之家,年龄只有十岁的周显都一点不怂,他们内心的热血又再次被鼓舞起来。顿时大声喝道:“一起去,一起去,谁不去就是王八蛋。” 林豹看到所有人都同意,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此地离孟寨只有七八里的距离,这伙匪寇应该是受杨四指挥的。为了避免他们之中有人逃脱,招致更多的匪寇前来报复,我们必须计划周详。在实施之时,力争做到不使一个匪寇落网。” 周显脸带疑『惑』道:“师傅,我之前听人说,杨四只是为了活命而造反,一般都是洗劫大户,裹挟普通百姓入伙。这里已经很接近他的老巢孟寨了,有钱人早已逃进城中了,剩下的都是一穷二白的普通百姓。他洗劫他们干吗?为何又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 林豹摇头道:“就这劣地僻壤,哪有那么多富户让其劫掠?两万余人的队伍,每天的消耗岂在少数?最初他们可能真的是只劫掠富户,但等到富户没了,也就开始欺负那些不愿意从贼的贫民百姓了。万事莫不如此。” 林豹叹了一口气,接着将自己所有的计划合盘脱出。众人又详细讨论了一番,争取让之没有丝毫纰漏。 张虎挖了一个坑,将男孩的尸首埋了。接着众人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前往李家沟。 刚刚还是圆盘般的月亮,此刻已变成了下弦月,夜『色』也暗了几分,正可以隐藏踪迹。一行十五人『摸』黑小心翼翼的前进,一路并无话语。大约一炷香时间,便到达了李家沟村外的密林。 远远的,可以看到燃着的熊熊大火。在火光的映衬下,十数个人影在不断移动。间或,还能听到领头催促快点装车的声音。 林豹回首转向众人道:“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你们根本无须将他们放在眼里。张虎,看到那边的两个人没?他们负责警戒,只有清除了他们,我们才能继续靠近。一会我们两个上前,你一个,我一个,不能让他们发出一点声音。” 张虎嘿嘿一笑道:“放心!林教头,两个全交给我都没问题。” 林豹点了点头,转向周显道:“小显,在我们清理掉巡哨之后,你就带着三个弓箭手悄悄上前。先『射』杀分散的目标,尽可能晚的让他们发现你们。如果最后被他们发现了,你们就朝村西跑,引他们进入我们提前设下的埋伏。” 周显点了点头。 林豹最后转向王『毛』子道:“王『毛』子,你现在就率领剩下的人离开!隐藏好踪迹,在匪寇全部进入之后,你们就出来把口给我封上,务必全歼他们。” 王『毛』子拱了拱手道:“林教头,我这就率他们过去。” 第三十七章 诱敌 周显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弯残月已开始缓缓东向,显然已到了后半夜。 远处火光明亮,周围十数个匪寇正在慌忙将粮食和财物搬上大车。 外侧警戒的两人手中各持了一把长刀,此刻并没有看向外侧,反而若有兴致的看着远处慌忙搬运重物的同伴。眼神之间满是幸灾乐祸,幸亏不是自己去搬运那些重物。 林豹和张虎二人贴着墙角,尽量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之中,慢慢『摸』了过去。 警戒的二人听到响动,疑『惑』的回首望去。却突然感觉眼前一团黑影迅速闪过,紧接着一只大手,瞬间便掩了他们的口鼻。冰凉的刀锋划过脖颈,热血喷『射』而出。他们用手捂着脖子,眼中最后停留的风景是两道冰冷的目光。 林豹向后招了招手,便和张虎又迅速没入黑暗之中。 周显转向身后的三人,低声道:一会两人一组,尽可能的隐藏踪迹。”他挥了挥手,四人学着林豹的样子。悄悄向前,『摸』到距离匪寇七十步左右的一座破茅屋后。两人一组,分列两边。 在火光的照耀下,不远处的匪寇清晰可见。周显数了数,只有十八人。加上被林豹和张虎杀死的两人,总共也不过二十人,和林豹之前所说的三十几人相差甚远。但片刻之后,他便知道了剩余的匪寇身在何处。 距离那些匪寇百步之外,有一座破旧的寺庙,此刻灯火通明,不时传来喝酒划拳的声音。周显淡淡一笑,暗想外面的这些大概都是小喽啰,里面才是正主。 一箭破空而出,正中胸口,一个匪寇连吭都没吭一声便应声倒地。他刚走到一座墙后的阴影里,不提防便中了一箭。周围的同伴听到响动,微愣了一下。但抬头看到周围并无异常,便继续去搬运财物。 那是另一组人『射』出的,周显扭头朝向身边那人轻声道:“我们也开始!” 周显上弦引弓,定定的看着前方。在那么狭小的区域,想要找到一个单独脱离开人群的匪寇并不容易。在等了大约小半柱香时间之后,他终于看到了机会。 一名匪寇大概是内急,独自朝一面墙后走去。还未等走到地方,便被绊倒在地。他低声淬骂了一句,站起身来,却惊恐的发现自己双手之间满是鲜血。 “嗖嗖!”两支弓箭基本上同时『射』出,一支正中胸口,而另一支则直接『射』中额头。那名匪寇闷哼了一声,便歪倒在地。 四人在『射』杀第个五个人时,并没有立即将他『射』死,他的惨叫声引得周围匪寇纷纷引目望去。周显站起身来,一箭将那名大声惨叫匪寇『射』死,接着大声喊道:“走!” 那一声叫喊惊动了所有匪寇,他们第一时间便抽出长刀。几个反应快的,已开始跨步追赶。四人在奔跑之间,又『射』出一轮,但这四箭却只『射』伤了一人。匪寇迟疑了一下,慌忙停住脚步。而他们趁着那一瞬间,加速狂奔。 破庙内的人听到响动,也急忙持刀从里面冲了出来。 其中一人虎背熊腰,底气十足的朝向匪寇高声问道:“王达,怎么回事?” 一个身材矮小,留着齐整短须的中年男子连忙回道:“大哥,几个蟊贼用弓箭『射』死了几个弟兄,现在朝村西跑了。” “那你还愣着干吗?还不赶快去追。” “六爷,他们有弓箭啊!” “有弓箭怎么了,你们难道没有吗?况且只有几个人,你怕个『毛』啊!” 王达满脸通红,双股战栗,他知道这位六爷『性』情不定,如果自己惹恼了他,丢掉『性』命也是他一句话的事情。他不再犹豫,举起手中长刀,高声喊道:“兄弟几个,都和我一起去杀了这几个蟊贼。” 众人发出一声大喝,接着持刀拿枪随着王六便向前奔去。 旁边一人嘿嘿一笑,朝向身旁大汉道:“六爷,还是你有办法。一句话便吓的王达屁滚『尿』流的。” 大汉脸上阴晴不定,没有理会那人的奉承,朝向旁边道:“张天,我总感觉这伙蟊贼没有那么好对付。你带四个人去看一下,帮助王达尽快解决他们。” 周显他们边跑边『射』,一路高声大喊,引着匪寇朝埋伏地而去。 后方匪寇手持火把,喊叫不断,但慑于弓箭,也不敢太过靠近。他们也引弓『射』击,但黑夜之间,准头实在太差,连四人的皮『毛』都没沾到。 王达正在急速追赶着,却突然看到前方四人都停了下来。他心生疑『惑』,连忙挥手让众人止步。 周显望着他们高声喊道:“喂!该死的匪寇,你们赶快投降,过来喊声爷爷,我就可以饶你们不死。” 回应周显的是一阵哄堂大笑,王达持刀指着周显道:“『毛』都没长齐的小杂种,死到临头了竟然还如此张狂。看老子一会不活剥你的狗皮,让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周显伸出食指,缓缓上勾,以挑衅士卒的语气道:“那你过来啊!” 就在此时,后方一阵『骚』动,张天携另外四名匪寇赶到。他看到王达迟疑不前,眼神中『露』出无限鄙夷道:“王达,又怂了吗?” 王达强颜欢笑道:“张哥,前面敌情不明,我们还是小心为妙。” “怂就怂呗!还那么多废话。” 周显看到匪寇有援兵到来,也不再挑衅,拼命向前跑去。 张天看了一眼王达,出声斥道:“看看,这就是你所说的埋伏。还愣着干吗?和我一起追啊!跑了他们,我看你怎么向六爷交差。” 稀疏的林木隐藏不了四人的踪迹,匪寇一路追赶,丝毫不给他们停歇的时间。大约半柱香后,周显他们又停了下来。他们看着远处逐渐『逼』近的匪寇,眼神间满是淡然。他们必须望了望,从背后取下弓箭,持弓引『射』。 追赶在最前的几名匪寇意识到了危险,急忙止步。但还是慢了一步,四人应声倒地。 张天大怒,急忙命身旁的四人上前。他们不同于其他匪寇,身上都穿着皮甲,手中还持有一个木盾。他们四人为一体,缓缓推进,弓箭也奈何不了他们。 此地为一凹地,两边是高坡,中间有一道狭长道路。王达本想试试看能不能从两边绕过去,但看到张天暴怒,却也不敢再提,只得硬着头皮跟着张天冲进狭道。 而就在此时,一支羽箭从他们身后『射』出,正中右侧持盾匪寇。紧接着一声大喝,七八人从他们后面冲出,完全截断了他们的后路。 周显他们看到盾阵缺了一角,拼命引『射』。片刻之间便将剩下三名匪寇『射』到在地,失去防护的匪寇顿时『乱』作一团。 第三十八章 交战 周显此次带出城的乡勇不是完整的一小旗,他们手中所拿的武器只有长刀和弓箭,进攻和防守的强度都减弱了不少。 少了盾牌的防护,少了长枪的重刺,即使他们在乡勇团中都是数一数二的用刀好手,仍然感觉不太适应。总感觉敌人是从四面八方攻来,可以瞬间将自己杀死。最主要的是,他们中的很多都是第一次上战场,鲜血虽然让他们有一些兴奋,但更多的却是发自内心的恐惧。 这群匪寇确实为乌合之众,却也都是亡命之徒。当他们发现自己陷入包围之后,不但没有丝毫恐惧,反而在张风的率领下拼命向外冲杀。好在道口狭窄,再加上他们的冲锋虽然猛烈,但却毫无章法。 经过乡勇们艰难抵抗,最终没有让他们突破出去。 周显和王『毛』子等人在『射』出一轮弓箭之后,看到两军已交杂在一起。便停止『射』击,挥刀加入战团。 周显年仅十岁,虽然发育尚好,但身高也只到成年人的脖颈位置,力气上也明显差上一截。在他冲刺的时候,故意比着别人慢了半拍,手中也一直擎着那把弓箭。一旦看到匪寇与自军脱开,便一箭『射』去,每击必中。 追赶过来的匪寇有二十人左右,乡勇们最初用弓箭『射』杀了七八个,剩余的人数已与乡勇团大致相当。但不同的是,乡勇团经历最初的混『乱』之后,越战越勇。相反,匪寇的士气却随着同伴的不断倒地而逐渐缩减。 张风远比其他匪寇勇猛,他手持长刀,左右砍杀,妄图冲开一条血路,杀出重围。 但乡勇们彼此合作,每当他尽力杀向一人的时候,总有长刀威胁他的背后,让他无法全力出击。虽然他砍伤了几名乡勇,但却没有始终未能斩杀一人。而他自己身上却留下了十几道伤口,虽然都是轻伤。但随着鲜血的流失,他也逐渐感觉有点恍惚。 这些人到底是谁?难道是朝廷大军。但为何只有这么点人?他在心中不断发问,但一见面就和他玩命搏杀的乡勇,没有给他出声发问的时间和机会。 看着周围的伙伴一个个的倒下,他心中焦急万分。暗自抱怨,为什么刘晔到这时候还没有出村增援。又一声惨叫响起,那是王达的声音。他先被『射』中右臂,接着被一个乡勇上前一刀便斩下了他的头颅。 张风双眼通红,回头望去。看到自军后方,三个成年人正紧紧护着一个小孩,正是后者『射』出的那一箭。 他在脑海中迅速转动,心中暗想,不就是那小孩引自己到这里来的吗?他的身份一定不同一般,自己只要挟持了他,便可以威『逼』他们放了自己。此刻他已不再考虑死去的那些同伴,唯一想的就是自己如何活命? 说干就干。张风大喝一声,突然转身向后,朝周显方向杀了过去。 周显周围尚有三人,但他们长于弓箭而刀法一般。看到敌方突然杀来,竟然先是一愣,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任何反应。等到想起持刀去挡时,却已慢了一步。 张风持刀在他们面前虚晃了一下,接着下身突然曲腿微弯。在千钧一发之际,竟然在他们防守的缝隙间穿了过去。 王『毛』子看到远处局势突变,心中大惊,高声喊道:“二公子,小心。”他刚要上前,却被旁边匪寇死死挡住,无法移动分毫。 周显本正持弓引『射』,突然看到张风已冲到跟前。他神『色』间略微有点慌张,连忙挥弓转向张风。但后者反应更快。一刀过去,长弓顿时被他砍作两段。 此时护卫周显的三个乡勇也赶了过来,他们毫不留情的挥刀向张风砍去。其中一刀正中他的后背,疼的他纵声长叫。他挥刀向后,劈开身后的两人。 周显趁着这停顿的间隙,忙慌后转。 但张风脚下速度更快,在劈开两人的瞬间便继续扑向周显。上前一步抓住周显衣襟,一个猛拽,后者就不由自主的向他那边歪倒过去。 但接下来,张风却突然停了下来。他一动不动的持刀呆站在那里,脸『色』诡异。后赶上来的三个乡勇迅速出刀,三刀齐齐『插』入他的后背。张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再也坚持不住,轰然倒在周显身上。 此刻还活着的匪寇只剩下四五个,他们看到张风被杀,完全丧失了抵抗的勇气。他们丢掉武器,惨声尖叫着向两边高地爬去。但无一例外,全部被追上来的乡勇杀死。 王『毛』子快步奔跑过去,连同三个乡勇将张风的尸首拉开。看着满脸是血的周显,他神『色』紧张的喊道:“二公子,你没事!” 周显满身鲜红,到处沾满鲜血,神『色』狼狈到了极点。他用手胡『乱』的擦了一下脸庞,缓缓睁开双眼,在王『毛』子的搀扶下坐了起来。他止住自己颤抖的双手,稳了稳心神,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我没事,都是他的血。” 王『毛』子脸『露』惊奇,这时才发现张风腹部正『插』着一把匕首。他恍然大悟,心中知道那应该是张风拉周显的时候,一时不备,被后者刺中。 周显苦笑了西下,上前抽出扬文匕首,在衣服上擦了擦,这才朝向王『毛』子道:“纯属侥幸,也活该他倒霉。当时一紧张,就直接刺了过去,却不曾想直接刺中了他的腹部。” 他望向王『毛』子道:“王哥,先不说这个了。看看兄弟们,是否有人受伤?我们现在要立即赶回村里,师傅他还在那边等着我们呢?” 王『毛』子点了点头,让人统计了一下伤员。留下两个人打扫战场,剩余的人急急朝向村中奔去。 破庙之内灯火通明,但不同的是,此刻却只剩下三个活人。其他的匪寇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死相异常的难看。尤其那个匪首,四肢尽皆被砍断,身下鲜血流满了整个地面。 看着这样如地狱般的画面,周显一下子又想到刚才压在自己身上,鲜血直流的张风,顿时感到一股恶心。而这种还算是好的,有两三个乡勇已经忍不住跑到外面吐了起来。 林豹看到周显他们赶了过来,看了看被鲜血染红了的周显。一丝担忧快速闪过,接着用异常平静语气开口问道:“我们这边,有没有死伤?” 周显回道:“有六个轻伤,一个重伤,但都不会伤及『性』命。回城休养一段时间,就会康复。” 林豹点了点头,指了指跪在他旁边不住磕头的最后一个匪寇道:”这个人就交给你了,你问什么,他都会老老实实回答的。至于最后是否要他『性』命,也由你做主。” 林豹说完这一句,便起身朝向庙外走去,周围的人连忙让开一条道路。 周显呆呆的看着林豹的后背,落寞而孤寂。 第三十九章 修罗 看着林豹离开,站在他旁边的张虎明显松了一口气。 王『毛』子急忙走上去,开口问道:“虎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张虎苦笑了一下,断断续续的讲了整件事情的经过。 他和林豹一起,悄悄『摸』向寺庙,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但当林豹无意间发现侧室房间堆满了百姓的尸体之后,一切都开始失控。 林豹让张虎呆在寺院外面,自己一人持刀走进了寺庙。初时,张虎耳中听到的都是匪寇的戏谑大笑声,但不久之后,便成了凄厉的惨叫声。张虎忍不住走了进去,首先映入眼帘便是那横七竖八的尸体。 而此时的林豹,双眼赤红,宛如地狱修罗。挥刀向下,毫不留情的将匪寇老大的右腿给卸了下来。 匪寇老大此时眼神间满是绝望,挣扎着向寺庙门口爬去,口中不断求饶。但林豹却置若罔闻,持刀一步步的『逼』近,将他的剩下的三肢全部砍了下来。这名虎背熊腰的匪寇老大却已没有最初的气势,涕泪横流,大哭着求饶。 最后,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因流血过多而死。而整个过程中,林豹就站在他身边,一脸平静的看着他的双眼失去最后一点光泽。 张虎讲完,长吸了一口气道:“本以为我张虎就够狠了,没想到平时和和气气的林教头发起疯来,竟然如此的可怕。我张虎从来没有佩服过任何人,但林领头这次却让我打心眼里佩服。我那点狠和他比起来,简直就是小儿科呀!” 王『毛』子数了数尸体,带那名匪寇老大在内,总共有九人。他眼神中满是惊恐的问道:“虎子,你说你根本没出手,那这些人都是林师傅他一人杀的。” 张虎苦笑着点了点头道:“林师傅他不让我进去,最后还是我忍不住,才看到了最后那一幕。而从他进去到我进去,这中间也不过片刻的时间,这些人就都这样了。” 王『毛』子长吸了一口气,半天没有说话。 周显脸『色』阴晴不定,自己师傅的能力,他是知道的。但这样的场景,如果让别人知道,对于师傅他不但没有一丝好处,反而容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周显回首看了看差点惊掉下巴的众人,沉声说道:“今天这个寺庙内发生的一切,任何人都不得透漏出去。否则,立即给我滚出乡勇团。” 张虎『性』格直爽,虽然不知道周显为何如此说,但他连忙出口声援道:“二公子放心。这件事我也有份,如果有人胆敢说出去。别说您和林林教头,我都饶不过他。” 王『毛』子也说道:“二公子就放心!这里的兄弟没有嚼舌根的,一定不会往外说的。关键是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周显沉思了片刻道:“王哥,你带几个兄弟将村西那边的匪寇尸首抬过来。张虎,你带我去看看侧室。” 王『毛』子应了一声,点了几个人随他一起朝外走去。 张虎则满脸犹豫的望向周显道:“二公子,我看还是不要去看了。” 周显愣了他一下,淡淡笑道:“怎么?担心吓着我,上前引路。” 周显到此时才知道林豹为何如此震怒了? 不到二十平方的小屋内,层层叠叠的塞进了几十具尸首,有白发苍苍的老人,还有尚在襁褓的婴儿。『妇』人全部赤条身子,青壮双手尽被绑缚,每个人身上都有数处,甚至几十处伤口。清幽的月光洒在地上,微微的清风令人浑身战栗,满眼望去都是那一片血光。 周显阴沉着脸走回庙内,一脚将还活着的那名匪寇踢倒在地,怒声吼道:“你们这群畜生,真该一个个被活剐了。让你们那么死,太便宜你们了。张虎,给我杀了他。” 那名匪寇之前便被林豹教训的不轻,此刻鼻青脸肿,跪在那里瑟瑟发抖。经周显一踢,狠狠的撞在寺庙大柱上。但听到周显要杀他,完全不顾身上的疼痛,跪着爬到周显,拉着他的裤腿哭诉道:“公子,公子……我不是匪寇,不是。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你问问这个大哥,我……我一直都没拿刀,人都是他们杀的,和我无关啊!” 周显望了望张虎,后者连忙道:“二公子,林师傅饶了他一命。他说他没拿刀抵抗,应该是真的。” 周显向下瞅了瞅那人,开口问道:“那你到底是什么人?和这些匪寇有什么关系。如果你不是匪寇,为何和他们在一起?” “小人姓万,名达,本为孟寨张老爷家的管账先生。当时杨四洗劫了张府,看我读过几年书,就让小的替他管理钱粮。我真的是被『逼』无奈才屈从他的,还望公子明察。” 周显脸带疑『惑』道:“管理钱粮的不是应该在杨四的孟寨老巢吗,你为何却在这里?再不说实话,我保证你见不到今日的太阳。” 万达连忙磕头道:“公子,公子,小人说的都是事实啊!之所以在此处,是因为小人之前回了一趟家。杨四害怕我一去不复返,就让他弟弟杨六跟着我。我说的一切都是事实,我现在就可以发誓。如果我有一句欺瞒公子,让我死无葬身之地。” 周显眉头皱了一下道:“你说,这个人名叫杨六?他和杨四是什么关系?” “他是杨四的亲弟弟。杨四总共七个兄弟,他就是排行第六的那个。” 张虎听完,嘿嘿笑道:“公子,这次我们赚大发了,还杀了一个匪首。我们如果拿他向潘县令请赏,你说他会不会重赏我们啊!” 周显冷声道:“会赏你几十大板子。潘宏本就害怕杨四去攻打舞阳城,之前才令人紧闭城门。如果让杨四知道他兄弟死在我们手中,肯定会前去报复。你说潘宏到时候是会奖赏我们呢,还是会拿我们的人头向杨四讲和。” 听着两人的对话,万达回过神来。朝向周显道:“请问公子,您是舞阳城中的官兵吗?” 周显蹲下,定定的望着万达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万达犹豫了一下,最终下定决心道:“死就死,我一切都告诉公子。” 他朝向周显道:“公子,如果您是城中官兵,我可以帮您击败杨四。” 周显脸『色』突变,细思片刻,厉声喝道:“万达,杨四可是有两万余众,而城中官兵不过千余人。你是让我们去送死吗?” “不不不……,公子误会了。并不是直接与他们大战,而是让他们不战而溃。” 第四十章 实情 看着周显惊异的眼神,万达连忙开口继续说道:“公子,杨四占据孟寨之后,除了主寨之外,还以其为中心,在它的外侧总共建立了四座大寨。分别以东南西北命名,每个寨子中有两千士卒。这些,您应该都知道了!” 周显点了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公子,杨四起初只有一万余众,每天消耗已是很大,所有士卒都是处于半饥半饱的状态。入夏之后,又有不少饥民投靠,他的势力虽然急剧膨胀。但随着乡下的富户或是被他洗劫,或是逃入城中,他已很难获得补给。” 万达看周显低头沉思,继续说道:“我这次回家,其实除了去看望家中亲人之外。实际上,还奉了杨四的命令前去舞阳城中购粮。除了我这支以外,杨四还派了其他四五支分别前去其他地方。可以这样说,杨四的粮草供给已到了频临崩溃的边缘。” 周显看了看外面的装满货物的大车道:“外面的那些,就是你们购买的粮食?” 万达苦笑了一下道:“公子说笑了。舞阳城中戒备森严,我们根本连城都没有进去,更别说买什么粮食了。杨六也正是因为害怕回去之后,因没有完成任务而被杨四责骂,这才动了洗劫这个村庄的念想。只不过这里的百姓实在太穷,只弄到了几十石粗粮和十几两银子,别的就是一些破衣烂布之类的。杨六为了交差,连那些东西都搬上了车子。所以,才看着有那么多。” 张虎双目圆睁。“你们就为了这点东西,竟然洗劫了整个村子?” 万达心中一惊,连忙开口道:“大爷,这件事完全和小人无关啊!都是那杨六做的,小人也是苦劝,但他不听小人的啊!” 张虎怒道:“将一切都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你倒真可以,小心老子一刀砍了你。” 万达脸带惊恐,带着最后一丝期待望着周显。他看张虎骄横,却一切都听从周显的,应该是身份尊贵之人。而且他年龄尚幼,应该也不会那么心狠。 周显定定的望着万达,继续追问道:“万达,你们既然是出外购买粮食的,身上一定会带有银子!粮食没买着,那就是说,银子肯定还在,我说的应该不错!” 万达眼睛轻微转动了一下,望向周显道:“公子,小人说了银子去处,你可以饶过在下一命吗?” 张虎上前一脚将他踹到在地,恨声骂道:“不要脸的东西,这时候竟然还敢讨价还价。你还真是蹬鼻子上脸啊!” 周显挥了挥手,让张虎住手。转向万达,语气平静的说道:“如果你真没做过什么坏事,我可以饶你一命。但如果你再有一言欺瞒于我,我保证你的下场和那些匪寇一样。” 万达忙不迭的磕头道:“小人知道,小人知道。” 只见他忙慌爬到供奉神像的香台后面,从后拉出一个沉重的箱子。 张虎上前打开箱子,朝向周显道:“嘿嘿,二公子,我们可真发达了。你看,这里至少也有千两纹银啊!” 万达满脸堆笑道:“大爷,这里有足足两千两纹银,一钱都不少。” 听他们如此说,周显心中也是猛然一惊。连忙上前查看,里面白花花的一片,顿时便对万达刚才所言信了九成。他微微一笑,对张虎道:“万先生可是我们的财神爷,快快扶他坐下。” 张虎正眉开眼笑的看着里面的银子,听周显这么一说。笑着走向万达道:“来来来,大爷亲自扶你坐下。” 万达浑身战栗,不待张虎上前,便急忙自己找了一个木桩坐下。 周显拉过一个椅子,坐到他对面,淡淡的说道:“万先生,你的命是保住了,但你给我说的事还没有完。” “二公子是说……” “你刚刚不是说,你有办法让匪寇不战而溃吗?” 万达拍了一下额头,连忙说道:“是是是,小人的确那么说了。杨四目前虽然粮草短缺,但仍有近千石粮食藏在北寨的黑龙庙内。那是他能保持军心不『乱』的原因。但如果我们能将这批粮草尽皆烧毁,杨四自会不战而溃。” 周显脸带疑『惑』的问道:“杨四为什么将粮草藏在北寨这样一个偏寨里面,而不是他的主寨?” “公子,这就是杨四本人的狠毒之处了。他知道这些粮草就算分发下去,全军也坚持不了多少时间。实际上,他已经打定主意,宣布全军粮草将近。并以此为由,鼓动匪寇攻打舞阳城。但是他又害怕最后打不下来,因为缺粮而导致队伍全面溃散。就暗自将剩余的粮食全部藏在黑龙庙内,交给杨大和他手下最精锐的匪寇看守。这样,即使攻打舞阳城失败了,他也可以率手下精锐携带这些粮食继续逃窜。至于那些饥民的死活,他也就完全不管了。” 周显点了点头道:“如此,便说的通了。但还有一个问题。北寨由杨大把守,按你所说的,那里至少有杨四的两千精锐,我们又如何能轻易烧毁囤积在那里的粮草?” 万达此时听周显出声询问,脸『色』间『露』出一些得意,淡淡笑道:“公子,杨大那里虽然有两千精锐,但把守黑龙庙的却只有数十士卒。杨大本人极好饮酒,我又管着杨四的粮草军需,出入军营无碍。我们可以以运粮为由进入黑龙庙,再送些美酒灌醉于他。到时候,烧毁那些粮草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周显略微沉思了片刻,淡淡笑道:“万达,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不仅是个管粮草的,用起计来,也是这么的顺溜。但是我如何相信你到时候不会趁机出卖了我们。我们深入敌『穴』,到时候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啊!” 万达身后冷汗不止,连忙叩首道:“公子,小人虽然为杨四效力,但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心中总想着有朝一日,重归良民。所以,我虽身在杨四那里,却从不将家中亲属带在身边。而且目前杨六已死,杨四无论如何也不会再留我。为了自己和家人『性』命,我都会助公子尽快灭了杨四,还望公子明察啊!” 周显微微笑道:“万先生不必如此,我只是像让你做一点保证。张虎一会会带几个兄弟将你的亲属全部带进舞阳城。如此既可以避免杨四将来报复,也可以让跟我一起深入虎『穴』的兄弟们放心。你看如何啊!” 万达沉思片刻,知道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躬身长揖道:“公子此举是为小人着想,我当然同意。” 第四十一章 御兵之术 林豹的坐在村外的一块高地上,呆呆的看着天空的残月。听到后面轻微的脚步声,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沉声问道:“都处理好了吗?” 周显上前坐到他旁边,轻轻点了点头,将万达刚才所说的简单给林豹叙述了一遍。 林豹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道:“你觉得万达所说的可信吗?” 周显淡淡一笑道:“师傅,万达这个时候已经完全被吓破了胆,为了保命,他什么都说了。况且我观此人良心未泯,所说的应该可信。” 林豹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刚才仔细思虑他定下的那个计策。如果一切都如他所说,我看这件事至少有八成把握。但是人心难测,我们还得再仔细计较一番。” “师傅,我以让张虎随其前去接他的亲属入舞阳城,有他们作保,谅万达他也不敢轻易出卖我们。但是为了确认情报无误,一会还得麻烦师傅陪我去下匪寇北寨。我们一起去侦查一下当地的地形,以方便明晚行动。” 林豹定定的看着周显道:“这个容易,但是你真的想好了吗?如果烧了杨四的粮草,恐怕会引来他的报复,到时候舞阳城就再难安定了。” 周显点了点头,微微一笑道:“反正杨四已经准备好攻打舞阳城了,我们躲也躲不过去了。与其到时候让他从容率众来攻,还不如我们先把他的粮草烧个精光,借机打击一下他的士气。我倒想看看没有粮草的情况下,他可以坚持几天?” 林豹不可置否道:“可能的确如你所说,杨四确实坚持不了几天。但他一旦攻来,关系的可不止一个乡勇团,而是将全城百姓的『性』命。任何一个地方出现纰漏,后果将不堪设想。而且你考虑过潘宏没有,他才是本地的县令,到时候城池防守肯定需要他的配合。你确定在行事之前,真的一点都不告诉他吗?” 周显沉默了一会,最终抬头望向林豹道:“师傅,潘宏是本地县令,但却也是一个贪得无厌,而又胆小怕事的小人。一旦我们提前告诉他,这个事情八成难行。而杨四攻打舞阳城已是既定事实,我们要依靠潘宏防守也是事实。既然这两件事我们都没有选择,何不先烧了杨四粮草,再告诉他呢?” 林豹皱了一下眉头道:“我不是从形势考虑,而是从你和潘宏的关系考虑。你要知道他为一方父母官,你周家虽然有一定的实力,但你父亲毕竟远在京师,而且并非他的直管上司。他一旦恼怒你的所为,恐怕今后你会很难做。” 周显微微一笑道:“师傅,你别忘了,我目前只有十岁,所做的一切事情都可以归咎于年幼不懂事。到时候上门向他道个歉,随便送点银子,我相信可以轻易蒙混过关。至少可以让潘宏误以为我不是有意瞒他,而是因为没有考虑到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到时候,他也只能被动接受。” 林豹一脸哑然,过了良久才道:“没想到这个你都考虑到了,如果真正了解你的为人,谁又会觉得你只是一个十岁的稚童呢?” 周显嘿嘿笑道:“年轻时候闯的祸不是祸,师傅,您老了。” 林豹看来周显一下,长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那这件事就这么决定了,一会我就陪你前去匪寇北寨。但我想知道,那些匪寇的尸首和所获的银两,你准备如何处理?” “师傅是担心那些一起来的乡勇,可能向别人透漏这件事情?” 林豹点头道:“毕竟是两千两纹银,人心嗜贪,不能强求每个人都能守口如瓶。而且如果那些尸首处理不好,而让杨四手下的巡哨发现,那我们明晚行动的危险必然翻倍。” 周显回道:“师傅放心,这一切我也想好了。因为时间太紧,我们也没有工具,无法将那些百姓的尸首全部埋了,我准备一会让他们弄些柴木,把百姓的尸体全部堆在一起烧了。至于那些匪寇,剥去衣服,全部砍掉头颅,丢在林子里面。到时候就算被人发现,也会误以为那些是普通百姓的尸首。而头颅用石灰浸泡之后,先藏起来,等到明日那件事成功之后,再去向潘宏请赏。” 看到林豹点头,周显继续说道:“至于那两千余两纹银,我准备拿出百分之三十分给一起前来的那些兄弟。这样一来,每个人都得了银子,我相信他们便不会往外『乱』说了。至于剩下的那百分之七十,则用来乡勇团的后续建设。” 林豹开口道:“总共出来十五人,百分之三十,也就是六百余两纹银,每个人可以平均分到四十两,这已经是他们数年的收入了,确实可以堵住他们的嘴。” 周显摆了摆手道:“师傅,您算错了。杀敌有众寡,功劳有多少,如果平均分配,岂不让那些贡献多者寒心。那六百余两纹银,您和张虎功劳最大,您一百两,张虎五十两。剩下的人,每杀死一个匪寇,便奖赏十两纹银,之后剩余的才供众人平分。能者多劳,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鼓舞士气及收揽人心。” 林豹脸『色』微变,赞赏的看了一下周显。 “师傅,不仅这次如此,我打算今后乡勇团会一直这样运转。只要与匪寇交战,无论俘获多少钱粮,都会拿出其中的百分之三十赏赐给参战人员。杀敌越多,奖赏也就越重。至于战死、受伤的乡勇,也都会给予相应的补偿。以利驱之,重金抚恤阵亡者的亲人,让他们完全没有后顾之忧。再加上我们之前的那些训练,我相信总有一天,这支乡勇团的战力将远胜于城中的县兵。” 林豹听完,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周显肩膀道:“小显,你说的对,这的确是常用的御兵之法。昔日,戚少保在义乌招兵,每年俸禄也不过十两纹银,而斩杀一倭寇却赏赐整整三十两纹银。士卒各个争先,唯恐落于人后,这才造就了戚家军的百胜英名。师傅看好你,相信你终有一天会成为一代名将。” 戚继光曾被封为太子少保,故而一般人称呼他为戚少保。 周显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道:“多谢师傅夸奖,弟子要学的还有很多。” 林豹笑了笑道:“慢慢学!就像你说的,你还年轻。” 第四十二章 震慑 周显召集众人,令王『毛』子将那一整箱的纹银抬了上来,朝众乡勇简单的讲了一下自己分配银子的方案。 这一讲,瞬间便将所有人的心绪都提了上来,一个个心跳开始急剧加速。杀一人,奖赏十两纹银,这可差不多是他们一整年的俸禄。尤其是张虎,听到自己独得五十两纹银时,那脸笑的比花还要灿烂。 周显看着他们兴奋的样子,摆了摆手让他们安静下来。 “以后,我们所有人便是生死同袍。得赏银多的,抽空请几个兄弟到酒楼里喝上几杯,就算是尽了同袍之意。得赏银少的,也不要太过灰心,以后这样的机会还有很多。至于那些剩下的纹银,我也不会独吞,用作以后兄弟们战亡、受伤的抚恤。总之,一句话,跟着我,我保你们生死无忧。” “谢二公子!”张虎高声喊道。 “谢二公子!”众人高声回应。 周显让众人去准备柴薪,交待王『毛』子处理尸体。然后叫来张虎,让他带两个乡勇陪同万达去接他的亲属入城。 王『毛』子皱眉道:“二公子,北寨可是有两千匪寇精锐,难免会出现意外,还是让小的和林师傅一起去!回来再把详细情形告诉你,不也一样吗?” 周显摆了摆手道:“不必,又不是前去与他们交战,只是趁黑去『摸』一下情况,会有什么危险?王哥,你把银子和那些匪寇所带的武器、铠甲以及那一车的杂物全部运回去。先不要让兄弟们声张,等到我回去,再集中分发赏银。” 王『毛』子点了点头道:“是!” 林豹和周显找来两件破衣,换了身上沾血的衣服。林豹腰间别了一把短刀,周显仅拿了自己的那把匕首,看到时间已然不早,便匆忙忙的上路。 黑龙庙位于杨四所设置的主寨北侧,为了防备被其他寨内的贼寇所发现,周显和林豹绕了很多路。待到近五更的时候,才到达北寨附近。稍微侦查了一下地形,天『色』已经微明,只得又急匆匆的返回城中。 喝了一些清粥,张虎便进来报告,说是已经将万达全家十几口全部押回了乡勇团。但在回来的时候遇到了张元,张虎就欺瞒他说这些人都是自己的亲戚。 周显皱了皱眉,沉思了片刻道:“张元这人猴精猴精的,不可能瞒过他的。你现在就去找张元,让他立即来我帐内,就说我有事找他。” 张虎应了一声,向外走去。不一会,便同张元一起走了回来。 周显拱手笑道:“张师傅好兴致,今天竟然起的如此之早?” 张元嘿嘿笑道:“那也没有公子起的早啊!我可是听说,昨夜公子出城,让王『毛』子运回满满一大车物物资。却不知这些都是从何而来啊?” 周显淡淡一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张师傅,昨夜我的确出城了,也确实运了一车物资回来。但可惜的是,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其实,我也正要准备去找您呢?既然张师傅这么感兴趣,我们就一起去看看!到时候要将这批物资在城中售卖,还少不得要麻烦您呢?” 张元一脸疑『惑』的看着满车各『色』各样的农具、破衣以及铺满地面的弓箭、铠甲和长刀,眼睛明显抽动了一下。怔怔的望向周显道:“二公子,这些是……” 周显道:“昨夜,我拉一小旗乡勇出外训练,无意间遇到一伙贼寇正在洗劫村庄。一时气愤,就让兄弟们出击,杀了三十多个匪寇。武器是他们手中拿的,而这车物资是他们洗劫村庄的。” “三十多个?全部是被乡勇杀了。” 周显看着张元,微微一笑道:“张师傅不信?” 张元张了张嘴,没有说话。 “不信也没关系。张虎,命人将那个大木桶抬过来,让张师傅亲自看一下。” 张元脸『露』惊奇,以为是什么好东西,连忙伸头去看。顿时脸『色』煞白,不由得咽了一口吐沫。 “人头……” “正是人头,这些就是那些匪寇的人头。” 周显站到张元旁边,向里面指了指,语气异常平静的说道:“张师傅,你看到那颗人头了没?就是脸上有疤的那个,他可是匪首,别人都叫他杨六。” 张元吃惊望着周显,带着颤音道:“杨六,杨四的兄弟……” “咦!张师傅不愧为军中前辈,竟然连这个都知道。这次是意外遇到匪寇,我也是刚回来,所以才在这时告诉你。虽然张师傅你没到现场,但这个功劳上报县尊大人时,一定是少不了你的。我们就说张师傅领我们出外,看到匪寇劫掠百姓,你一时义愤填膺,上前一刀便结果了杨六。兄弟们被你勇气所急,这才大败匪寇,到时候县尊大人必有重赏。” 张元脸『色』又白了三分,暗想这周显是真傻还是假傻啊!杀了杨六,杨四岂能善罢甘休?如果杨四率部攻来,而潘宏又真的认为是自己杀了杨六,到时候很有可能直接绑了自己向杨四请罪。就算潘宏不把自己送给杨四,杨四可是有两万余众,如果让他攻破舞阳,到时候自己还是一个死字。 不行,这小子明里给自己邀功,暗地里分明是想让自己去送死。这件事,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答应。 他连忙拱手道:“二公子,这件事属下没有尺寸功劳,怎敢居此大功?况且兄弟们可都看着的呢?如果我贸然领功,到时候潘县令知道了,还不活扒了我的皮。” 周显摆了摆手,扫视了一下众人,厉声道:“你们都给我听好了,杨六乃张师傅所杀。如果有谁嚼舌根子,胆敢在潘县令面前说不是,我饶不了他。” 众人高声回应道:“是!” 周显满意了点了点头,转向张元道:“张师傅,这样总可以了!” 张元张了张嘴,额头上冷汗冒出,双腿开始不由自主的打颤。这些人现在可是对周显言听计从,他这样一说,经乡勇们再一传,谁又会相信不是自己杀了杨六呢?“二公子,这件事万万不能如此啊!这样的功劳,属下实不敢居,您还是饶过在下!” 周显上前扶住马上就要跪下去的张元,故作吃惊道:“张师傅说的哪里话。你既然不愿意,我又怎能强求?但这件事,我暂时不打算告诉潘县令,还希望你也能替我保密。” “当然,当然,小人一定保密。”张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长舒了一口气。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说道:“那就行。至于这些东西,除了铠甲、长刀等武器留用外,其他的请师傅也帮忙出手一下。还是你三我七,咱们明算账,共享福。” 张元连忙道:“是,小人这就去办!” 第四十三章 出城 震慑了张元,确定他不敢往外说之后,周显这才召集自己帐下的五个旗长。周显简单向他们讲了事情的经过,其中略过了林豹屠杀匪寇的那段。听到匪寇屠村之时,所有人脸上都满含怒气。 乡勇,本就是为保家护土所设。虽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贪利、避害,但在心底却永远存着一份对乡人的责任感。当听到因为自己没有尽到责任而导致一村百姓尽皆屠戮,即使明面上与他们无关,但每个人都产生了一股愧疚感。 但他们始终是乡勇,并非豪气干天的江湖大侠或杀伐果断的军士。在听了周显的大胆计划后,除了王『毛』子、张虎因为之前战斗而积攒的自信,还表现的比较淡然外。剩余人脸上俱有一些犹豫,顿时都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 周显也不『逼』迫,他叫出万达。他以自己所有亲属为保,向众人表明这个计划绝对万无一失。而周显又恰逢时机的讲出了自己的赏格,并叫出昨夜前去那十五人,当众将每个人该得的赏银发放到他们手中。 一时,众人眼神炙热,满是羡慕的望向那十五人。刀口『舔』血,进入乡勇团,从军入伍,不就是为了银子吗?此刻这么高的赏格,哪有不拼之理?即使周显的计划真的有什么纰漏,受银子所激,也无人再提出异议。 甚至在周显提出要留下赵勤和张虎两旗守城之时,两人甚至还表现的有点不太乐意。在听周显说这次是前去烧毁匪寇的粮草,并不会有太大所得。并保证事成之后,每个乡勇都会有一定的赏赐之后,他们的脸『色』才稍解。 周显看着他们,满意的点了点头。他相信不久之后,赏赐的规格自会传到每一个乡勇耳中。他们今后自会全心全意的听从自己指挥,这也算完成了自己的第一步计划。 众人散去,按计划各自下去准备,周显唯独将王『毛』子留了下来。 周显望向王『毛』子道:“王哥,你箭术高明,人也老练。今晚我想让你和你手下的那一旗乡勇陪我一起前去。这件事会有一点危险,如果你不愿意,我就换成别的旗。毕竟,昨夜你也辛苦了一夜。” 王『毛』子连忙摆手道:“二公子让我陪你前去,那是看的起我王『毛』子,我怎会不知好歹?今晚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我都陪二公子一起闯过。” 周显淡淡一下,感激的望向王『毛』子道:“好哥哥,就知道你会同意的。” 昨夜的那一场混战,使两人的关系增进了不少。 王『毛』子三十岁左右,经历的事情很多,但依旧不改淳朴的『性』格,属于那种嘴贱心软的人。他内心对这个远小于自己,但心思、胆略都远胜常人的少年公子哥,既有佩服,又有一点疼爱。从心底把他看成一个晚辈,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对象。 斜阳西下,天空逐渐暗了下去,六辆装满麻袋的大车从西门悄悄出去。只不过麻袋里面,除了最上面的几袋装的是粮食之外,剩余的装的却是木炭、硝石和干草等易燃之物。 孟寨位于舞阳城北侧十余里处。澧河在它的南侧,骂子河位于它的北侧。两河都是自西向东而流,在孟寨东侧又恰好汇在一起,继续东流。两河之间的那片空地就组成了孟寨的大部分土地。 平时两河河水充沛,要想攻打孟寨就必须先渡河,这就构成了其外围的第一道防线。但此刻却没有了这样的担忧,除了澧河少数河段存有一些积水外,很多地方都可以不湿脚穿过去。 周显他们从西门出来之后,先西行,然后再北行。越过河道干涸的澧河,绕过杨四设下的南寨、西寨,一路疾行,直朝北寨的黑龙庙行去。中间遇到了几个巡逻的匪寇,被万达几句话应付了过去。 就像万达之前所说的,到达杨四北寨不是什么问题,混入黑龙庙也不是什么问题,烧了粮草亦不是什么问题。但困难的是,怎么在烧毁粮草之后,安然撤离。毕竟一旦粮草烧起来,所有的匪寇都会被惊动。 出城的乡勇只有三大旗,一百零八个乡勇。一旦被贼寇发现行踪,到时候几千个、甚至上万个蜂拥攻来,想要安全撤回谈何容易? 周显和林豹商量之后,觉得人多反而更不容易逃散。最终决定只带一旗三十六人前往黑龙庙,而让剩余两旗呆在澧河南岸。找了一个不易被发现的阴影处隐藏等待。以应付可能出现的变数。 三十六人,轮换着推动六辆车子借着夜『色』中缓缓而行,待到二更时分才到达北寨。 待到离寨千步之外,万达朝向周显道:“公子,那块高地上矗立的就是杨四设下的北寨。别看它不大,但里面驻扎的却是杨四手下最精锐的两千匪寇。杨大此人也极其狂妄,除了杨四,他谁都不放在眼里。我们需要先去拜会他,然后才能运粮进入黑龙庙。您看,是您还是这位林师傅随我一起先过去啊!” 他斜瞥向林豹,眼神中仍带有几分恐惧。看来当日的事情,让他至今仍然心有余悸。 周显望向林豹道:“师傅,我以万达随从的身份随他一起进去!你就和王大哥先在这里等待一下,等我们叫开了大门,你们再将这些东西运进去!” 林豹点了点头,向周显道了声小心,便转身向后去安排。 看着长舒了一口气的万达,周显淡淡笑道:“怎么?由我陪你前去,是不是长舒了一口气。” 万达脸『色』微红,尴尬的说道:“公子说笑了,小人目前对您可是忠心耿耿,相信林师傅他也不会再为难我的。只不过当日的事情,你也知道,真的是太吓人了。” 周显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如果这次成功,你以前的事情我都可以既往不咎,并且可以帮你安置留在城中的家属。但如若你再给我耍别的心思,那结果会怎么样,我就真的很难保证了。“ 万达拱了拱道:“多谢公子,小的绝不敢有贰心,我这就前去叫开寨门。” 第四十四章 入寨 二更时分,天『色』还不是太晚。在寨墙上的守夜人听到远处传来的动静,顿时警觉了起来。他们连忙将打着瞌睡的同伴叫醒,定目注视着远处憧憧的人影。 “谁在哪边,干什么的?”一名守寨匪寇高声发问。 “我是万达,奉六爷的命令,将新买来的粮食运过来了。麻烦兄弟们去叫下大爷他老人家,就说我来了。”万达一个人走上前去,高声回道。 寨上扔下一个火把,果真看到远处停下的六辆大车,和独身上前的万达。一名匪寇认识他,连忙拱手回道:“原来是万先生,您稍等,我这就去禀明大爷。” “兄弟,麻烦快点。一路喝着风过来的,冻都快冻死了。” “得咯!” 大约等了半柱香时间,寨门突然被缓缓打开。一个身穿黑『色』短裤,上身赤『裸』的精壮男子在十数个匪寇的护卫下走了出来。 万达连忙迎了上去,脸带谄笑道:“大爷,是小的。” 杨大打了一个饱嗑,一股浓重的酒气从口腔中喷出,打着哈欠抱怨道:“正喝酒呢?就被你小子叫了出来。老六人呢,怎么没看到他?” 万达满脸堆笑道:“六爷在中途洗劫了一个村庄,得到了几个姿『色』还算可以的『妇』人,就连忙给四爷送到主寨去了。他让小的,先将这些粮食运过来。” 杨大点了点头,笑道:“这下老四可真有福了。只不过这老六尽想着他那四哥,恐怕早把我这大哥忘记了!” “哪能啊!四爷爱『色』,大爷爱酒,这是全寨兄弟都知道的事情啊!我混进城中之前,六爷就交待了。粮食买到买不到另说,但好酒却要给提前给大爷您准备充足了。大爷,您随我来。” 万达引着杨大走到最后一辆大车边,将上层的麻袋挪开,悄声道:“大爷,您看,这些应该够您逍遥一段时间了!” 杨大看着密密麻麻,紧紧排列的数十罐美酒,下意识的咽了一口吐沫,定定的望向万达道:“这些,都是给我的?” 万达带笑道:“看您说的,您可是六爷的长兄,不孝敬您还能孝敬谁啊!二十罐,都是上好的烧酒。这一次因为要运送粮食,就稍微少了点,等到下次,小的绝对给您备足了。” 杨大哈哈大笑,拍着万达肩膀道:“你小子啊!确实有几分本事,也怪不得老四和老六都那么看重你。走,陪我进寨,一起尝尝你带来的好酒。” 万达犹豫道:“大爷,我看我还是将这些粮食先运到黑龙庙!毕竟您也知道,四爷对这批粮食可是极为看重的。” 杨大摆了摆手道:“这点小事,交给手下人去办就可以了。”他转头向身后道:“韩秦,你带这些兄弟先将粮草运进黑龙庙。然后再回来,陪我一起喝酒。” 叫韩秦的匪寇应了一声,引着众人拉着前面的五辆大车向寨后的黑龙庙走去。最后的那辆大车则被杨大的亲兵运到了他的军帐。 杨大脸带疑『惑』的看着离开的众人,朝向万达道:“万达,这些兄弟看着怎么都这么面生啊!” 万达脸『色』微变,但被他巧妙的隐藏了过去,他嘿嘿一笑道:“大爷,还是你记『性』好。只不过你一直在北寨,可能对一些事情不太了解。现在已经入秋,百姓家中的余粮都所剩无几了。就这几天,便有几千人前来投靠四爷,这些人都是新归附的青壮。杀人不会,但力气却有一大把,就被六爷抓来运粮了。” “几千人,这么多?” 万达点了点头道:“是啊!四爷已经下定决心攻打舞阳城了,到时候只要能攻进去。什么样的美女,四爷不能拥有;什么样的美酒,大爷您不能喝到啊!” “你小子,这嘴就像涂了蜜似的,怎么这么会说话呢?走走走,别废话,先陪老子喝几杯去。” 杨大牵着万达的手,一起入寨。路上简单的询问了一下入城买粮的经过,都被万达轻松应对了过去。两人步入大厅,近十人七倒八歪的倒在地上,一看就是喝多了。 杨大一脚把主座附近的人踢开,口中骂骂咧咧道:“这些家伙,没有一个中用的。才喝了这么点酒,就醉成这个样子,真给老子丢人。” 万达找了一个挨着主座的空置座位坐下,微微一笑道:“大爷,您是千杯不醉,这些普通人怎么能和您相提并论呢?就是我,也只能一小杯一小杯的饮。哪像您那么英雄,都是拿大罐直接闷。” 杨大眼中毫不掩饰『露』出鄙视之情。“你们这些读书人,就是酸。什么酒逢知己千杯少啊!也不看看那是什么杯,塞牙缝用的。你把那个姓李的,称什么诗仙的,给我叫来。我不灌趴下他,不算真英雄。” “大爷,您说的是李白?” “管他李白,李黑的,他喝酒一定喝不过我。” “那是,那是!”万达尴尬陪笑。 此时一名亲兵上前,将一罐酒放在杨大面前。 杨大打开酒封,伸头上前认真闻了一下,然后猛灌了一大口,瞬间满脸堆笑。朝向万达高竖大拇指道:“这酒喝着真得劲,比着我的那些烧刀子强多了。” 万达满脸带笑道:“孝敬大爷的,岂能是劣酒?” 杨大哈哈大笑,令亲兵也给万达上了一罐。他也不多说,自己仰头猛喝了大半罐才停了下来。 “呃!万达,你身边怎么站了个这么俊俏的小伙子啊!莫非是你儿子?”杨大指着站在万达身边的周显,开口问道。 万达淡淡笑道:“大爷您说笑了。他是我一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全家都饿死了。我看他读过几年书,就把他带在了身边,有的时候也能帮我一下。万聪,还不去拜见大爷。” 周显身穿一件破旧的长袍,脸上干干净净的,一副落魄书生的打扮。听到万达话语,他脸『露』羞涩,结结巴巴的向杨大躬身拜道:“见……过,大爷。” 杨大哈哈大笑,望向万达道:“怎么还是个结巴?” 万达连忙回应道:“平时不这样的,应该是被大爷您的英雄气概吓到了,所以才……” 杨大笑声更甚,端起一杯酒,递给周显道:“酒壮怂人胆,喝了这杯酒,然后就不会结巴了。” 万达犹豫的看了看周显,眼神中带着一些期待。 周显端着酒杯,踟蹰了一会,脸『露』难『色』。最终像是被人掐着脖子一样,闭了双眼,一口闷灌了下去。 一时间咳嗽连连,更是引得杨大欢心大笑。 第四十五章 机关 看到杨大大醉,趴在案几上一动不动。万达轻轻叫了两声,然后上前又轻轻推了他两下。 杨大哼了一声,没有任何反应。 万达长舒了一口气,朝向周显低声道:“公子,事情成了一半。我们现在就去黑龙庙与林师傅他们会和!” 周显点了点头,望向杨大,他脸『色』间有点犹豫了一下。伸手入腰,拿出匕首,便要上前结果了杨大的『性』命。 万达脸『色』突变,连忙拉住周显道:“公子,这里时不时就会有人过来。一旦让他们发现杨大殒命,我们可就真的再也逃不出去了。要他『性』命也不急于这一时,您就看在那些兄弟的『性』命上,暂且留他一命!” 周显沉思了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和万达一起向外走去。 黑龙庙位于杨大大寨后侧,庙宇破旧,但因为墙壁都为上好的青砖砌成,故而十分坚固。它分为前殿和后殿,中间有一道狭长的通道。前殿用于屯兵,有三十个匪寇在那里驻防;后院屯粮,储存有千余石粮食。 万达向守在前院的小队长打了声招呼,顺手拿出二两碎银递给他道:“兄弟们辛苦了,别嫌弃少,拿去喝点茶。” 那位小队长眉开眼笑,暗自握紧了银子,而口中却说道:“万先生,这都是小的职责所在,怎敢要您的银子呢?” 万达推手过去,笑道:“拿着,如果你不拿,就是瞧不起万某。这批粮食,四爷十分看重。到时候,你和兄弟们的眼睛都放亮一点,千万不能出任何意外。” 那位小队长嘿嘿一笑,将银子收入腰间,朝向万达自信的说道:“万先生,你就放心!在前院有三十个兄弟,在后院也有十个兄弟。除非有人『插』了翅膀飞进来,否则绝不会出现任何意外。对了,您老现在过来干吗?” 万达长叹了一口气道:“杨大爷又喝多了,叮嘱我一定要过来看着这批粮食入库。等忙完了,我还得赶回主寨,这两条腿都快跑断了。” “那真是辛苦您老了,要不我陪您一起进去。” 万达摆了摆手道:“不用,你们还得看守前院呢!我自己过去就好。” 小队长应了一声,摆了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那好,您老请。” 万达点了点头,跨步走入后院,周显紧随其后。 王『毛』子看到周显过来,连忙走上前来,拱手道:“二公子,您来了。” 周显点了点头,低声问道:“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勉勉强强算是搞定了。这些乡勇中的有些实在是太不顶事,动手的时候突然迟疑了起来。要不是林师傅反应够快,出刀帮助他们杀死了两个。说不一定现在已经让外面的匪寇意识到事情不对。” 周显皱了皱眉,但随即也释然。毕竟他们都是普通人,深入虎『穴』,难免心中恐惧。好在自己有林豹这个师傅在,否则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万达看着满地的鲜血和堆在一起的尸体,脸『色』间满是恐惧。 王『毛』子报以同情的眼神,微微一笑,安慰他道:“万先生,你应该庆幸你不是他们其中的一个。” 王『毛』子语气真诚,完全是真心话。 但在万达听来,却像是在骂自己似的。 万达尴尬的笑了笑,没做回应,但心中却暗骂道:“庆幸你大爷,一批乡勇,搞的事情比正规军还大。老子跟着你们,迟早被玩死。” 周显走到林豹跟前,看他正忙着用绳子将一盏油灯吊起来。他朝四周望去,此刻堆满粮食的屋子里已经吊起了六盏。 林豹看出了周显眼神中的疑『惑』,语气平静的说道:“如果我们现在就点火,很可能我们还没走出寨门就会被匪寇发现了。用绳子将油灯吊起来,再在绳子下面放一盏油灯,等油灯烧断了绳子,自然就会引燃放在下面装满硝石和硫磺的麻袋。这样一来,就可以至少给我们争取小半柱香的逃跑时间。” 周显朝四周看了看道:“师傅,但似乎也用不着吊这么多呀!” “做事情就一定要做的彻底。你想过没有,假如只吊一盏,万一它熄灭了,或者不能引燃麻袋怎么办?就算引燃了,只有一处着火,就可能给予匪寇一定的反应时间,让他们抢救出一批粮食。那我们此来的效果,岂不要打上一个很大的折扣?” 周显点了点头道:“师傅,您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但有时我想,这些匪寇并非都是十恶不赦的混蛋,他们之中很多只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我们一下子把这些粮食全烧了,会不会对他们有点……残忍。” 林豹脸『色』微怔,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猛拍了一下周显的脑袋道:“你再在我面前表现出这样的『妇』人之仁,看我不直接打爆你的脑袋。在战场之上,对敌人宽仁就是对自己残忍,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呢?而且,就算我们不全烧了,你以为剩下的粮食就能落到那些良善的百姓手中?最后还不是被那些作恶多端的匪寇抢走。” 周显『摸』了『摸』头,委屈的说道:“师傅,疼。” “疼是为了让你记住。” 当林豹绑完最后一个绳子,站起身来,拍了拍手道:“好了,点灯烧绳,准备撤离。” 绳子有两指粗细,油灯火焰被调到最小,按那个速度绝对可以撑过半柱香时间。 当忙完一切,众乡勇鱼贯而出,将短刀隐藏在腰间。王『毛』子用铁链锁了大门,指挥乡勇们推着空车向前院走去。 守门的小队长看到万达,连忙迎了上去道:“万先生,您这就好了啊!” 万达笑了笑道:“兄弟们卖力,我这还得赶回主寨,就不和你多聊了。” “那行,您慢走。哎!怎么没看到韩秦大哥呢,他没和你一起出来?” 万达脸『色』微变,但很快稳住情绪,淡淡笑道:“韩秦今晚恐怕是回不去了,杨大爷担心这批粮食的安全,让他今晚就留在后院看守。他此刻还在清算粮食的数量,没事就不要去打扰他了。他那暴脾气,兄弟们都知道,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多谢万先生提醒,我们就在外面守着,绝不进去打扰他。” 万达点了点头道:“那就这样!我就带这些兄弟先走了,你忙你的。” 第四十六章 逃跑 周显他们出寨之后,便急忙弃了大车,一路向西疾行。大约狂奔了两里左右,回首只见杨大营寨火光盈天,上下通红,烟尘漫天『荡』漾。 周显朝向林豹,满脸欣喜道:“师傅,事情成了。” 林豹脸上波澜不惊,淡淡的点了点头,朝向众人道:“在他们发现这场火不是意外之前,我们应该还有一段时间。都别看了,赶快撤。” 周显点了点头,连忙指挥众乡勇继续顺着小道狂奔。并沿途随意丢弃一些随身物品,以确定匪寇会朝自己这个方向追来。 不停歇快速奔跑了大约四里,他们到达了孟寨西侧的一片树林间。 王『毛』子学了两声鹧鸪叫,远处回应了三声,顿时西侧小树林亮出一处火光。周泰手持火把从里面走出,看到周显,脸『露』惊喜道:“小叔,你们总算回来了,害我担心了大半宿。再晚一点,我和小乾就一起杀入匪寇营寨救你们了。” 周显上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中间出了点小事,所以就耽搁了一会。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周泰拍了拍胸膛道:“放心!家中的六匹骏马一个不少的都给你牵过来了,而且还多出了四匹,那是父亲他从别家借来的,就怕不够你用。”但瞬间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似的,站在那里望着周显嘿嘿傻笑。 周显脸带疑『惑』,开口问道:“怎么了?” 周泰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道:“回家的时候被父亲发现了,最后不得已告诉了他实情。他听后似乎有点生气。虽然让我牵走了马,并给你借来了另外四匹,但却要求你回城之后立即前去找他。” 周显咧了咧嘴,苦笑道:“那也得等安全回去之后再说了。小泰,赶快去把马牵出来,我们马上就要分散撤离。” “得了,我这就去。” 周泰应了一声,朝林间奔去。不一会,他便和几人将十匹马全部牵了过来。 周显朝向林豹看了一下,示意他安排。但后者却摆了摆手,语气平静的说道:“你自己看着办!”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连忙将所有人召集到一起,朝向他们道:“诸位兄弟,此次多亏你们,我们才能烧毁匪寇所有的粮食。但这次动静太大,相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事情不对而追杀过来。我刚刚让你们一路丢弃东西,就是为了将他们引到这条路上来。” 众人唏嘘,王『毛』子脸『色』微变道:“二公子,原来你让我们丢弃东西,是为了故意引他们过来啊!” 周显没有否认,平静的说道:“不错,他们如若发现事情不对,肯定会追到这里。所以,接下来,我们必须兵分两路。一路骑马继续西行,将匪寇尽可能的引向西边,然后再绕远路返回舞阳城。而另一路则步行向南,只要能成功到达澧河渡口和另外两旗的兄弟会和,基本上就可以安全撤回城中。” “二公子,这样一来,骑马充当诱兵的那路兄弟岂不是十分危险?” 周显道:“会有一点,只不过既然有了十匹马,其中的危险『性』就降低了不少。一会就由我、师傅和周泰三人,再从兄弟们中挑出两个马术比较好的,每人两匹马轮换着骑。到时候,即使匪寇骑马追来,我们应该也可以轻松逃脱。” 王『毛』子脸『色』犹豫道:“我们这么多人,岂能让二公子身陷险境?就由我率几个兄弟充当诱兵,你率大部士卒撤离。” 周显眼神之间流『露』出一些感动,但最终摇头道:“不用,乡勇团中马术不错的,就那么几个,我技术一定比他们强。还是我去,由你率兄弟们走。” 周显停顿了一下,转向王『毛』子继续道:“王哥,你为旗长,什么时候都要和自己的兄弟们在一起。这次是我冒险带他们出来,你一定要替我将他们安全带回城中。” “二公子放心,小的一定不负所托。” 周乾在旁边小声道:“二公子,让我和你一起!我的马术,你是知道的。虽说比不上你和小少爷,但总体来说还是很不错的。” 周显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用,你和王大哥带着这批兄弟一起走。见到李开,一定要让他不要等我们,先将全部乡勇带回城中。实际上,要不是担心周泰那一身肥膘跑不快,我一定也让他先走。” 周泰嘿嘿笑道:“你休想,这次你就是撵也撵不走我了。说是带我一起去,自己独自跑进匪寇营寨了,把我留在外面吹风。” 周显笑了笑,没有接周泰的话,他望着脸『色』难看的周乾和王『毛』子,淡淡一笑道:“放心,一定会没事的,我们都可以安全返回城中。但是在路上一定要小心。宁可慢一点,也不要被匪寇发现行踪。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两人点了点头,朝向周显道:“二公子放心,我们清楚该怎么办?” 周显吩咐完毕,从乡勇中挑出两个骑术不错的,便让王『毛』子和周乾先行带人离开。留下的五人也不着急,围成一圈慢兹兹的坐了下来。拿出怀中干粮、就着凉水开始吃了起来。 林豹更是拿出火石,随便扯了一些干柴,生了一团不大不小的火团。 火焰升腾,犹如一个美艳的舞姬,身穿赤红的绣裙在空中漫步。 周显呆呆的看着它,眼神中突然有点恍惚,想到了穿越之前,毕业那天,全班人围着篝火跳舞的场景。当时自己大醉,拉住一个女孩说,自己将来要娶她为妻。女孩已不在,唯有属于来世的记忆与怀念。 周泰凑到周显旁边,将水袋递给他,开口问道:“小叔,你说那些匪寇要多久之后,才能追过来啊!” 周显仰头饮了一口清水,淡淡的说道:“杨大现在已是醉鬼一个,应该会耗费一点时间。只要有两个时辰,周乾他们就可以与李开会和,我们也就可以撤离了。” 周泰听完,脸『色』间『露』出一点失望,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他们追不追来,还不一定啊!” 第四十七章 单骑 周显微微一笑,朝向周泰道:“怎么听你的意思,是特别希望匪寇追过来了?” 周泰眼神炙热,满怀自信道:“那当然了。如果他们不来,我怎能有杀敌立功的机会?我可听李开说了,小叔你上次出城就杀了三十多个匪寇。我不杀几个,怎么说得过去?” 周显皱了一下眉头道:“上次事发突然,大部分匪寇是被弓箭『射』杀的,因而大部分乡勇没有太多不适。但事后那种鲜血满地,尸横遍野的场景仍让有些乡勇呕吐不止。那场面并不好看,你以后就知道了。” 周显下意识的转头看了一下林豹,后者正斜倚在一棵树上闭目养神,似乎完全没听到两人的对话。 周泰也注意到了周显的目光,暗自嘀咕道:“你看师傅干吗?师傅在战场上当兵三十年,少说也杀过上百人,要是次次都有你那样的感受,还不吐死。一看就是你骗我的。” “我也经历过第一次杀人,当时吐了整整一天。只不过吐过之后,则是满心的欢喜,因为终于替父母报了仇。杀人要看为什么杀,被杀的人该不该杀?只要想通了这点,即使日杀千人,亦可以是菩萨心肠,自会心安理得。” 林豹睁开双眼,脸『色』平静的望向周显和周泰道:“『乱』世,必须以手中长刀为恃,寻求心中正义。但你们两人也给我记住了,只可杀该杀之人,而不得妄杀、滥杀。否则,即使我身处千里之外,也定会前来清理门户。” 周泰嘿嘿笑道:“师傅,你真舍得吗?” 周显则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淡淡笑道:“师傅,您就放心!不会有那一日的。况且你一直呆在我们身边,就是我们想,由你看着,也不敢啊!” 林豹抬头微微打量了二人一眼,眼神间有点感动,亦有点失落。他重新闭了双眼,不再理会两人。 周泰略感无聊,就凑到那两个乡勇身旁,询问他们进出匪寇营寨的经过。听到精彩之处,不禁击掌赞叹,满心佩服。 歇息了大约一个钟后,林豹猛然睁开双眼,朝向四人道:“他们追来了,距离这里大约还有三里左右。你们即刻上马,准备随时离开。” 说完这句话,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便飞身上马。扭转马头,朝向反方向疾驰而去。 周泰怔怔的望向周显道:“小叔,我们怎么办?” “听师傅的,先上马。” 杨大骑在一个高大的栗『色』骏马上,眼中还有一些醉意。 大火最终被扑灭了,但粮食也基本上被全部烧光了。十来具满是伤痕的尸体,即使再蠢的人也明白发生了什么。尤其是在寨外不远处发现的那些大车,更是清楚无误的表明这些事情到底是谁干的。 杨大脑袋昏昏沉沉,实在想不通万达为何如此做。但这些都不重要,只要追上他们,一切都会一清二楚。想通了这个之后,他迅速召集了全寨之中所有骑兵,有四十余骑,随着他们留下的痕迹一路狂奔而去。 杨大深信不久以后,便可追上他们。看到远处闪出的火光,他更是欣喜万分,挥手朝后打了一声招呼。猛夹了一下马腹,一马当先,第一个朝前方奔驰而去。 树影斑驳,在月光的照耀下,远处的树林显的有点阴森。 杨大胆气雄壮,再加上酒气未散,心中并无丝毫畏惧。他所骑的骏马乃是一位富商从辽东所购,身高体长,矫健异常,奔驰起来如云随风,自非寻常骏马可比。片刻之间,便与后面的随从拉开了近百步的距离。 远处的火光已灭,前方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杨大睁大了眼睛,想要看清远处。 而就在此时,一声骏马长嘶,一骑从林间飞奔而出。黑衣劲服,亮刀闪烁着冷光。 杨大大惊,下意识的想要抽刀迎敌,但『摸』向腰间,却发现自己竟然因为醉酒而忘记拿刀。他心绪大『乱』,大叫一声,连忙回转马头,想要立即逃跑。 但那骑速度更快,转瞬已到跟前,弯刀所向,热血喷洒,头颅顿时飞上天空。 林豹收刀入腰,右手高举,将杨大头颅探入手中。马儿急停,在原地打了一个转。昂首嘶鸣一声,又再次朝向林间奔驰而去,身后紧紧追着一群大呼小叫的杨大亲随。 单骑入林,转瞬间又消失不见。 所有匪寇看着失去头颅,但仍旧端坐在马背上,从脖颈处不断往外喷血的杨大尸首,眼神之间满是惊愕。所有事情都在一瞬间发生,他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看清来人的模样。 听着远处传来的哒哒的马蹄声,他们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其中一名匪寇抽出长刀,大声喝道:“兄弟们,杨大爷已经死了,四爷他肯定饶不过我们。只要逮到杀他的人,我们就可以推脱过去。为了杨大爷,也为了我们自己的『性』命,所有人随我一起追上去杀光他们。” 经他那么一说,所有人都知道自己目前身处的窘况。杨大身死,无论如何杨四都会怪在他们身上。此刻唯有亡羊补牢,让杨四明白他们已经尽力,到时候惩罚才会轻一点。他们当然可以逃跑,但留在主寨的亲属就惨了。 此局,不是杀人者死,就是他们死。所有匪寇用刀背拍打胸膛,定定的看着说话那人大声吼道:“张哥,你就说话!我们都听你的。” 被称为张哥那人名叫张风,年约三十,本为边塞一驿卒。后因朝廷缩减驿卒,无法过活,他心中一怒,便当了匪寇。大小数十战,四处流亡,无意间遇到杨大。杨大看他弓马娴熟,就留他在自己身边担任了亲卫。张风以前上过真正的战场,在匪寇之中威信甚高,由其发号施令也能让众人服膺。 张风满脸冷然,沉思片刻,望向众匪寇道:“北寨的大火一定让其他各寨都知道我们这边出现了状况,他们派出的增援骑兵应该不久就会到达。现在立即发『射』响箭,给他们指明方向,让他们前来与我们会和。” 两名匪寇闻言,立即从箭囊中取出响箭,用火石点燃,对天空发『射』。 明代的响箭不同于以往的朝代,在响箭里面添加了一些火『药』。引燃发『射』之后,既可以发出声响,还可以通过燃起的火光向追兵指明方向。 两支响箭拖着红『色』的尾巴升上天空,凄厉的响声瞬间撕裂了寂静的夜空。 第四十八章 步步诱敌 看着远处呼啸而起的一支支响箭,林豹脸上闪过一股轻笑道:“没看到匪寇之中,还有知兵之人,看来这次说不得要损失几匹马了。” 周显奔驰在旁,嘴角浮现一股淡淡笑意,朝向身后满头大汗的周泰看了看道:“小泰,你表现的机会到了。你现在回身向后,单骑冲阵,这传出去是何等的豪气?” 周泰“呸”了一声道:“小叔,你当我真傻啊!看那阵势,后面追击的至少也有五十余骑。还单骑冲阵,恐怕还没到跟前,就被『射』成马蜂窝了。” 周显呵呵一笑,猛夹了一下马腹,加速狂奔。“看来真变聪明了。你看那响箭,到目前至少也『射』出几十支了。恐怕今晚只要是周边的百姓,应该都被这动静吵醒了。所以,无论和不和他们交战,明日舞阳城中必定有人开始疯传五骑戏匪寇的故事了。你这也算是小小出名了。” 周泰“咦”了一声道:“小叔,好像你说的十分有道理啊!哎!似乎也不是,谁会知道这五人之中有我周泰呢?不行,我回城之后得先找一个说书先生,好好给他说道说道,让他四处传扬一下我的英明神武。” 林豹听着打趣的两人,满脸无语道:“还是先安全逃回去再考虑这个!” 又一支响箭冲天而起,看那距离也不过一两里。 周显拍马追上林豹,高声问道:“师傅,我们已经跑了近一个钟了,想来此刻王『毛』子他们应该已经安全返回城中了。我们是不是也该转向了?” 林豹手指前方道:“看到前方的那个高坡没?翻过它有三道分叉,分别向北、西、南三个方向。我们到时候将马匹分成三组,你们四个,每人骑一匹,向南转回城中。我骑一匹,驱赶着另外两匹,继续向西而行。剩下三匹将它们拴在一起,朝北驱赶。” 周显皱了一下眉头道:“师傅,你一个人控制三匹马太困难了,让我和你一起!” 林豹笑道:“放心!就算五匹马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的事。倒是你们几个,我虽然确定他们大部分仍会朝西追赶,但难免会分出一部追赶你们。路上少了我的照顾,一切都要小心,不要轻易和他们缠斗。” 周显看林豹心意已决,点了点头道:“师傅,您也小心。” 到了分叉口,周显四人,朝向林豹拱了拱手,挥舞马鞭向南狂奔而去。 林豹从马上跃下,三匹马分为一组,用横木绑在一起,并在马尾上绑了两根带有树叶的长树枝。他牵着其中一组向北,手中短刀挥舞,在马『臀』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口子。骏马吃痛,嘶鸣着向北狂奔而去,扬起一道长长的灰尘,在月光的照耀下下,分外显眼。 匪寇追的更近了,他们举着火把快速狂奔,林豹甚至可以听到他们的喊叫声。他脸上『露』出一股莫名的笑意,似乎又想到了以前。敛容飞身跨上另外一组骏马,向西继续狂奔。 果然如林豹所料,当匪寇们走到分叉口,顿时停了下来。不知道到底该朝哪个方向追赶? 一名匪寇下马看了看道:“张哥,他们分兵了?” 张风跃下骏马,仔细查看了一下马蹄印,发现向北、向南、向西都有人离开。他思考片刻,来人自逃出北寨之后便一直向西狂奔,西边应该是他们前来的方向。北侧烟尘滚滚,想来也有部分人向北而去,唯有南侧马蹄印稀少,走这边应该只有寥寥几人才对。 他看了看周围,发现此刻聚集到他的身边的大约有七十骑,他将大队分作三部。一路十骑向南追赶,另一路二十骑向北追赶,剩余的所有人随他继续向西追赶。 众人听张风说的有理,也并无异议。分队之后便迅速扭转马头,向各自既定的方向追去。 向西追出大约六七里,张风看距离逃跑之人越来越近,心中狂喜。但令他奇怪的是,前面分明只有三匹马,和自己之前预料的大大不同。而且上面虽然坐着三人,但骏马的奔驰速度却越来越慢,似乎完全不在意被他们追上。 张风心中掠过一些不安,但转瞬又想,管他呢?先追上再说。 他从后背取下劲弓,瞄准目标,一箭『射』去。虽然天空晦暗,但借着月光,他知道自己必定是『射』中了。但那人却没从马上跌落下来,他心中更觉奇怪,一马当先朝前方奔驰而去。 待到跟前,张风终于看清了那奇怪的三匹马。它们用横木连在一起,而它们上面驮着的,竟然是三个稻草人。他脸『色』瞬间难看到了极点,抽出长刀,瞬间便将三个稻草人全部砍成两截。怒声吼道:“他『奶』『奶』的,这伙到底是什么人,竟敢这么戏弄老子?” 此刻大部分匪寇也追了上来,看到眼前的情景也明显吃了一惊。一名匪寇和张风关系较好,小声翼翼的转向他问道:“张哥,那我们追还是不追啊!” 张风『摸』了『摸』自己发胀的脑门,在脑中又将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重新捋了一遍。过了好一会,他才恍然大悟道:“我们似乎搞错了。最开始只想到贼人一路向西,便觉得他们一定是向西逃跑的。而忽略了他们本来有三十多个人,路上的马蹄印显示逃跑的人最多也就十多个。你们说,那些剩余的人跑的什么地方去了?” 众人眼神疑『惑』,定定的看着张风,期待他继续说出答案。 就在这时,一名匪寇突然惊声道:“张哥,你说他们会不会最开始向西就是为了掩护他们大队人马撤离?” 张风点了点头道:“很有可能就是这样。除了这个,在分叉口,向西、向北都有烟尘扬起。现在想一想,那应该也是他们的诱兵之计,让我们误以为他们是朝这两个方向逃了。而我们派出追兵最少的南边,现在看来,反而最有可能就是他们的逃跑的真实方向。还有一点,南面恰好是离我们营寨最近的城池,舞阳城的所在。” “那张哥,我们现在怎么办?” 张风叹了一口气道:“现在除非那十骑缠上了他们,否则我们很难追的上了。” 他双眼怒气升腾,恨声道:“但这样戏耍老子,不逮到他们,我怎么在这个世道上继续混?只要他们不进城,我们就有希望追上。留下两人,将这三匹马带回营寨,剩余的人随我继续向南追。” 第四十九章 乱世人精 张风率大部骑兵离开,『荡』起一道长长的烟尘。 留下负责押马回寨的两人彼此看了一下,其中一人年纪较幼,也就二十出头。他望向另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道:“李叔,我们这就回去!” 被称为李叔的那名匪寇摆了摆手道:“又不是赶去投胎,那么着急干吗?追了大半天,『毛』都没得到半根,倒累的像死驴一般,先歇会再说。”说完,他往地上一坐,斜倚在树桩上,抽出腰间烟袋开始的抽起烟来。 年轻匪寇心中似乎有点着急,连忙道:“李叔,张风可是让我们立即将这些马匹运回寨中的啊!” “张风?他算是什么鸟东西,不就是当过几年驿卒,你还真把当菩萨供着啊!杨大爷这次被匪寇所杀,他是亲卫,连一个贼人都没抓到,我看他怎么向四爷交待?” 年轻匪寇脸颊微红,凑到跟前道:“李叔,我是担心张风真追上了那些匪寇?到时候他回去了,但我们还没回去,难免引起他的怪罪。” 李姓匪寇冷笑一声道:“从寨内出来到三岔口就奔跑了近十里,追到这里又是六七里。他们这个时候早就跑的没影了,追个屁啊!小子,看在你平时对我还算孝敬的份上,我现在就教你一招。” 李姓匪寇转向年轻匪寇,沉声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主动申请留下来吗?” 年轻匪寇嘿嘿一笑道:“我看你老是累了,真心不想追了。” “笨,真是笨的要命,一点都不会举一反三。” 李姓匪寇用烟锅在他头上敲了一下,继续说道:“人是张风带头追的,追上了功劳也全是他的;追不上,所有人都得跟着他一起受罚。而我们留在这里,就免除了受罚的风险。而且我们肯定会比他们早回营寨,到时候提前将这三匹骏马献给四爷,那这得到马的功劳就是我们两个的。如果再侥幸加上张风追上那些人替杨大报仇的功劳,你说四爷会怎么看?” 年轻匪寇猛拍了一下脑门道:“李叔,你说的对啊!到时候我们两个不仅不会受罚,说不一定还会得到四爷重赏呢?而杨大爷被杀的黑锅就让那张风去背。” 李姓匪寇轻轻笑道:“你小子总算开窍了。张风这小子心狠手辣,光普通百姓都被他杀了几十个,也该遭报应了。” “好计谋,但如果你们回不到营寨,又该如何呢?”冰冷的声音响了起来,一个身形瘦弱的黑影从距他们不到百步的高树上一跃而下,一步步的慢慢『逼』近。 两个匪寇脸『色』大变,抽刀向前,高声喝道:“你是谁?” 林豹在距离他们大约十步处停了下来,环手抱胸,语气中满是傲然道:“你们不是一直在追我吗?怎么,现在站到你们面前了,反而认不出来了?” 林豹不理会两人眼中流『露』出的惊恐,继续淡淡的说道:“今晚我杀的人够多了,所以愿意给你们一次机会。把你们的马和那三匹马给我留下,作为交换,你们可以活着离开。” 李姓匪寇沉思了一会,收刀回手,朝向林豹拱了拱手道:“多谢壮士不杀之恩,但能否告知小人您的尊姓大名,来日我也可以报答一二。” “滚!” 李姓匪寇脸『色』大变,顿时打了一个冷颤。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连忙拉着一脸不服气的年轻匪寇朝向远处狂奔而去。 年轻匪寇一边奔跑,一边满脸疑『惑』的望着李姓匪寇道:“李叔,你是怎么了?只不过是个老小子,我们怕他干吗?” 李姓匪寇顿时送了他一个爆栗,怒声道:“你小子是不是真傻啊!一刀能砍死杨大,并隐藏在树上那么久不被人发现,你还真把他当成普通老头?要不是我们跑的快,现在就是两具尸体了。” 年轻匪寇『摸』着有点疼痛的脑袋,低声问道:“李叔,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仅没有带回那三匹马,还丢了两匹。就算立即赶回去,四爷肯定也不会饶过我们。” 李姓匪寇恼怒道:“回什么回?你不看这人玩弄我们像玩弄傻子似的,一看就是沙场老手。我本想问清了他的来历,到时候告诉杨四,还能换取一命。现在一问三不知,回去他不杀了我们才怪呢?” 年轻匪寇脸带疑『惑』道:“那李叔,我们不回去,难道是要逃走吗?” “当然要逃,而且逃的越远越好。好在当匪寇这半年,我还攒了一些银子。我们两个沾的血也不是太多,以后在别的地方买点田地或者做点小本生意,我们再当良民。杀人或者被杀,这样的事情,我也干够了。” “李叔,但这样以来,如若今后让四爷找到,我们的『性』命可就不保了啊!” 李姓匪寇嘿嘿笑道:“这个你不用担心,杨四目前要做的是为杨大报仇,暂时还顾不上理会我们。而且,现在杨四的粮食也被全部烧光了,再有这批强人在,他也逍遥不了多久了。现在逃跑反而是最好的时机。『乱』世人命贱如狗,跟着杨四当匪寇总不是事,说不一定哪天就丢了,还是当良民好。” 年轻匪寇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一时没有转过弯来,也就干脆不想了。他转头朝向李姓匪寇道:“李叔,我就听你的,你说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 李姓匪寇淡淡笑道:“你小子也就跟着我能活命,要不是看你长的像我儿子,早就把你丢到一边去了。以后,就跟着我,到时候再给你娶一个小媳『妇』,我们好好的过日子。” 年轻匪寇嘿嘿傻笑道:“多谢李叔,以后干脆您就当我干爹!” 李姓匪寇嘴角抽动了一下,半天什么都没说。而那月光下的照耀下,眼角分明有一些清流划过,但又被他迅速拭去。 林豹看着两人离开,脸『色』没有丝毫变化。转身再次走入树林,用刀砍了两根长约两丈的坚硬横木。他回到拴骏马的地方,去掉马缰,将一根横木放在马背靠前的地方。而将另一根至于马颈下方,而略高于马腿的地方,用绳索牢牢固定。 五马整齐排成一列,林豹用手拍了拍置于前方的横木,绑的很紧。他望着不远处,正手持火把向南狂奔,微微叹了一口气。飞身跃上最中间的骏马,以手为缰。马嘶长鸣,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向南而去。 第五十章 追击 天『色』已开始逐渐放亮,驰马奔驰良久的周显四人此刻已是满头大汗,完全没了最初的那份淡定和从容。 骏马不时嘶鸣,每一根鬃『毛』都弹着汗珠,马力极其接近极限。 周显挥鞭不断加速,高声喊道:“离舞阳城也不过四五里,再加把劲,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去了。” 后面箭矢不断『射』出,穿梭其间,虽然并不密集,但也惊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 周显他们在岔口与林豹分开之后,因为心中担忧他的安危,故意放慢了行进速度。但也因此犯了一个大错,当后方的匪寇逐渐追击上来的时候,想要再次脱开已完全不可能了。 周显他们只有四匹马,四个人,一路狂奔也只有依靠胯下骏马。而匪寇则有十余骑,他们以两骑领头,每当追累之时,便立即换上其他两匹顶上,然后继续追。如此轮换,虽然速度比着周显他们稍慢了一点,但轮番休息却让每一匹马保持了最好的状态。 随着时间越拖越久,他们距四人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两者起初相隔还大约两里,但此刻却不到两百步。 周显在四人之中,箭术最为出众,但他膂力不够。周泰膂力有余,但他箭术又太差。因而延缓匪寇追击的任务就落在了剩余两个乡勇身上,他们不时出箭,让匪寇们不敢轻易靠近。但随着时间的流失,满囊的羽箭,此刻早已空空如是。 周泰所有的羽箭都被他们分去,周显箭囊之内也只留下了最后的五支。但那数十箭『射』去,也只杀伤了四五个匪寇。 周显心知这也怪不得他们,平时都是站在地上练箭。此刻马上颠簸,再加上心绪紧张,能达到延缓匪寇追击的目的已实属不易。想让他们在这个时候百步穿杨实属奢望,在乡勇团中恐怕也只有王『毛』子那样的纯熟猎人才可办到。 周显心中一阵郁闷,心中不住向自己发问,为何犯了这样低级的错误。 如若从岔口与林豹分开之后,便加速狂奔,或许此刻已经返回城中。但这个世上最没有就是后悔『药』,他此刻唯一的念想就是快跑,希望能够在匪寇追上之前,将身边所有人带回城中。 而就在此时,只听一声骏马哀鸣,那是其中一个乡勇的坐骑被『射』中『臀』部。它奋蹄昂首,在他身上正准备引弓『射』箭的乡勇被他颠翻在地。而同时,乡勇的脚却仍挂在马镫之上。受伤骏马打了一个响鼻,喘着粗气,拖着那名乡勇加速向前飞驰而去,伴随的那名乡勇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周显心中一惊,猛夹马腹,加速向前追去。 受伤骏马少了人的控制,狂野之『性』瞬间爆发,速度比平时更快。周显急追了六七十步才勉强追上,他本欲以枪为绳,再次拉那名乡勇上马。但后者此时早被拖的七荤八素,身上血肉模糊,已差不多完全失去了意识。 周显没有片刻犹豫,紧勒马缰,胯下骏马迅速停下。他一跃而下,手持匕首,瞬间将与马镫连接的绳索砍断。 被拖着的乡勇在翻滚了几下后停下,他睁了睁眼睛,口中发出低沉的哀鸣。望向周显的目光,却分明流『露』出了一些感激。 此刻,周泰和另一个乡勇也赶了过来。周泰一跃而下,和周显合力将那名受伤乡勇扶上另一名乡勇的坐骑上。 匪寇欢呼着追上前来,“嗖嗖”,羽箭的破空声不断响起。 周泰左臂中了一箭,他惨叫一声,回手抽出羽箭,恼怒的回头看了一下。 周显眼看最前方的匪寇距自己不过四五十步,心中大惊,朝向周泰吼道:“快上马。”同时朝那名乡勇高声喊道:“你先带他回城,同时让城中守军出来救援。” 那名乡勇犹豫了一下,但看着愈来愈近的匪寇,最终还是猛挥了一下马鞭,加速向城池方向狂奔而去。 周显快速奔跑到自己马前,取下弓箭,稳步站立,拉紧弓弦。 “砰”的一声,正中最前方那名匪寇的胸口。后者发出一声惨叫,从马上跌落下去。 他身后的匪寇猛然一怔,下意识的紧勒了一下马缰,停顿了片刻。趁着那一瞬间,周显快速飞身上马,再次加速,只不过这次朝向的方向却是东侧。 周泰驰到周显跟前,高举拇指道:“小叔,够强,一箭毙命。” 周显白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命都快没有了,你还有时间在这里开玩笑。我手中有弓箭,他们不敢太过靠近。你也赶快回城,我去引开他们。” “小心。”周显大喊一声,伸出长枪,将『射』向周泰的一个羽箭打下。 “尽量弯身,伏在马背上,那样他们就不好『射』中了。” 周泰倒吸了一口凉气,听从了周显的建议,紧紧贴在马背上。但他身形高大,仍又不少暴『露』在弓箭『射』击范围之内。 看到周泰并没有向南,周显有点恼怒的喊道:“你向南,别跟着我。” 周泰嘿嘿一笑道:“小叔,那可不行,留你一人我不放心。父亲可是让我好好照顾你的,我自己回去了,他还不打死我。” 周显顿时一阵气结,他了解周泰的『性』格。知道他一旦打定主意,就算十匹马也拉不回来。因而也不再劝说,任他跟在自己后面 周显奔驰的同时,回首朝向后面看了看,有两个匪寇朝向那名乡勇奔跑的方向追了过去,而自己身后还跟着七骑。他心中暗想,这些匪寇好像是拿定了主意,此刻已不再放箭,他们分明是想活捉自己。周显再次举弓,这次朝向的目标是其中一个追向那名乡勇的匪寇。 羽箭偏离了一些,只『射』中了那名匪寇的右臂。虽无大碍,却让他再也掌握不了平衡,从马下跌落。 后面的匪寇震慑于周泰的箭术,不敢再直追。分出几个骑兵从两边包抄过来,而在中间留下三骑继续狂追。 周显满心郁闷,暗想再跑下去,迟早会被他们追上。这时候唯有趁马匹还有余力,与之一拼,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周显转向周泰笑了笑道:“小泰,你不是一直想杀几个匪寇吗?敢不敢与小叔一起去闯上一下,如果成功了,我们有五分逃脱的可能。但如果失败了,我们两个就要丧命于此了。” 周泰脸『色』有点发白,低头沉思了一会。大声为自己壮势道:“去就去,谁怕谁啊!” 第五十一章 绝路重生 骏马奋蹄,卷起道道飞烟,似旗帜,更似印痕。 眼看后方匪寇距自己越来越近,而两边的匪寇也逐渐包抄过来。周显一声清喝,和周泰基本上同时紧勒马缰,骏马急停,马头随着缰绳快速扭转。同时两人猛夹马腹,迅速朝反方向冲去。 身后匪寇看到前方骤停,初时欣喜,但看到他们竟然迅速朝自方驰来,同时也感到一股心惊。但能在匪寇中成为骑兵者,自非寻常匪寇可比。他们迅速抽出长刀,高声欢叫着向前杀去。 天空间还有点暗『色』,并不能完全看清很远,待到他们冲到二十步外。这时才发现对方两人年龄都不很大,隐隐约约在他们脸上还能看到些许稚弱。而此时较为年轻那人正手持劲弓,箭簇闪着冷冷寒光。 匪寇心中猛然一惊,连忙躲闪,但如此近的距离,难度可想而知。 羽箭破空而出,正中其中一名匪寇的面门。他惨叫一声,跌落在地。 据他最近的另一名匪寇眼看周显就要再次引弓,顿时大怒,猛夹马腹。瞬息之间,便冲到了周显跟前,持刀直直砍向周显。 周显心惊,下意识的『射』出一箭,它贴着匪寇左脸而过,没有『射』中。而匪寇长刀已到跟前,他急忙弯身,刀锋贴着后背而过。衣屑横飞,一片血肉瞬间被削去。 冷风吹拂着后背,刺骨的疼痛使周显几近眩晕。 另一名匪寇看周泰年幼,最初并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出刀之时便有所保留。但刚与周泰的斧头接触,他便发现他错了。斧头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一倾而下,他再想加力却已经晚了。长刀护住了要害,但劈来的斧头却势不可挡。 匪寇经巨力一冲,翻滚着从马上跌下,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躺在地上再也一动不动。 周泰欢呼一声,回头望去,发现周显受伤,正在持枪勉力抵住最后尚在马上的匪寇。他大叫一声“小叔躲开”,手中斧头一抛而出。 周显听到喊声,低首策马,连忙与匪寇脱开一段距离。 斧头呼啸而出,正中匪寇胸膛,将他砸落马下。 周泰回马,将斧头从那名匪寇身上抽出,面带难『色』的看着周显道:“小叔,你受伤了,我先给你包裹一下!” 周显看着从两边逐渐包抄而来的匪寇,苦声笑道:“回城之后再说!赶快换马,他们马上就要过来了。” 周泰点了点头,将一名匪寇的马牵到周显面前,扶他上去。猛拍了一下马背,骏马吃痛,启速向南而去。他回看了一下满身是血的匪寇,忍住心中的恶心,跃步跨上另外一匹骏马,随着周显也向南而去。 四名匪寇看着瞬间惨死的三个同伴,眼神之间带着一些吃惊,但更多的却是愤怒。他们留下一人照看受伤的同伴,剩余三人加速朝周显他们追去。 周显和周泰向南奔驰了一里,看到了另一名匪寇的尸体,应该是被那名乡勇所杀。周显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暗想他们两人此刻已经安全逃回城中了。 他们的行为彻底激怒了那些匪寇,他们一路紧紧追随,看来是铁了心想要拿下两人。 周显的后背也越来越痛,豆大的汗粒顺着他的脸颊落下。失血过多让他脸『色』苍白,意识已开始逐渐陷入模糊。 周泰在旁边不断呼喊,要不是他尽力护持,恐怕周显早已跌落马下。 周显抬了抬头,天空晴朗,鼻息之间满是干燥的气息,一如往日。 穿越一次,却没想到自己就这么玩砸了。不仅没有使这个时代有丝毫改变,反而要连累周泰和自己一起丧命。他长叹了一口气,心中默念,也许死了就可以回到以前的时代! 眼睛越来越累,他望向周泰再次轻轻笑了一下,缓缓闭了双眼。周围一团黑漆,只有周泰的大叫声在耳畔回『荡』。 周显模模糊糊的睁开双眼,刺目的白光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他匆忙闭眼,再缓缓张开,首先看清的是锦瑟那张疲惫而又精致的脸庞。 她坐在床边,斜倚在床栏上,正在闭目酣睡。长长的睫『毛』随着细细的呼吸缓缓颤动,犹如两只舞动的蝴蝶。脸庞上有两道隐约的泪痕,小巧的嘴唇微微闭合,柳叶细眉微微上蹙,好像在想着什么伤心事。 周显心中虽然疑『惑』,但眼前的情景分明让他明白自己已经获救了。他趴在床上,后背似乎是涂了什么东西,凉凉的,已感受不到最初的那股疼痛。他轻轻挪了一下身子,不小心正碰到床头。 锦瑟听到响动,猛然被惊醒,看到周显醒来,欢喜的叫道:“二公子,您醒了。”说完这句话,还不待周显问上一句,她便急忙朝屋外跑去,迅捷犹如一只欢快的雀儿。 不一会,医官便走了进来,给周显诊了一下脉。说并不大碍,嘱咐他多加休息,便自行出去了。 接着是周显的嫂子高氏,从她话语之中,周显知道林师傅他们都已安全返回城中。周贞此刻正在县衙,和潘宏商量接下来舞阳城中的防守,可能要等到晚上才能回来。 周显向高氏投去抱歉一笑道:“嫂子,让你们担心了。这次让周泰他跟着我犯险,确实是我考虑不周。” 高氏叹了一口气道:“都是自家人,说这个干吗?一切都交给你兄长处理,你就暂时在家好好养伤。周泰现在被他父亲暂时关了起来,等世贞气消了,我再劝他。还有就是那些乡勇,他们早上过来看你。因为当时你未醒,就都被我打发了回去。我会命人到乡勇团告诉他们,你已无大碍,让他们不必担心。” 周显点了点头道:“给嫂子添麻烦了。” 高氏嫣然一笑道:“麻烦倒不至于,只不过这次你兄长是真的生气了,恨你瞒着他冒这么大的险。他内心是真的很担心你,所以见到他时主动认个错,不要和他顶嘴。他气消了,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周显没有说话,只是暗暗点了一下头。 高氏又嘱咐了几句,转身离开屋子,走到门口,吩咐锦瑟道:“二公子有什么想吃的,你就告诉厨房,让他们立即做来。你这两天也别做其他的事情了,就好好的照顾二公子。” 锦瑟应了一声,向高氏作了一揖,送她离开。 第五十二章 一人破敌 看到高氏远去,周显问了一下锦瑟,才知道已过未时(下午三点),不曾想这一觉竟然睡到了下午。 周显朝向锦瑟轻轻一笑道:“锦瑟,我饿的快要前心贴后背了,你快去给我准备点吃的。”刚说完这句话,肚子好像特意证明周显话语似的,咕噜叫了一声。 锦瑟掩嘴而笑,朝向周显道:“你想吃什么?我让厨房去给你做。” “什么都行,最重要的是要快点。” 锦瑟应了一声,不一会端来一个纸盒,放在周显床前道:“你拿这个先顶一下,我这就去厨房。”说完便向外走去。 周显打开盒子,正是昔日他给锦瑟买的那盒桃花酥,里面仍有大半。他拿了一块放入口中,香甜可口,没有往常的那种甜腻。 他正拿起第二块,却见门口闪出两个古灵精怪的小脑袋,是周坤和林凤君。 周坤今日没穿儒服,只穿了一件青『色』短打。林凤君手中拿了一个糖葫芦,身穿着一件天蓝『色』绣裙,两个朝天辫高高竖起,说不出来的喜庆。 林凤君看周显横躺在床上,白『色』的衣间还有丝丝殷红渗出。眼睛一抽,嗒嗒的开始低声啜泣,不一会转变成了嚎啕大哭。嘴里还未咽下去的那颗糖葫芦,在里面来回『乱』撞,说不出来的滑稽。 周显没料到他这么大反应,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和周坤一起劝慰了老半天,才让她勉强止住泪水,坐在床边仍旧是一抽一抽的。 锦瑟这时走进屋内,看到哭成大花脸的林凤君,顿时一愣。 周显长舒了一口气,连忙朝向她道:“锦瑟,你赶快带小凤君出去洗一下脸,都快哭成猫脸了。” 锦瑟应了一声,将刚熬好的清粥递给周坤,牵着林凤君向外走去。 周坤无可奈何的笑了笑道:“师傅他去西门那边了,锦瑟又要照顾你,然后她就缠着我了。刚才在院内还玩的开开心心的,没想到一见你就哭成这样。小孩子的心『性』,真是很难捉『摸』。” 周显挪动了一下,周坤连忙将枕头垫高,让他趴的更舒服一点。“对了,你今天怎么没去村塾?林老夫子他能饶的了你?” 周坤搬过一把椅子,坐在周显跟前,端起清粥道:“二公子,你都不知道现在城中都成什么样子了?昨天夜里,火光冲天,四处响箭不断。城中一夜惊恐,所有县兵都登上了城墙,以为匪寇马上就要攻来。林老夫子早上得知你受了重伤,今天就免了我的课,让我回来看看你的情况。顺便让我通知你,你还欠了他一篇文章,要你病好时还得补出来。” 周显暗自苦笑一声,突然想起今日恰好是八月中旬,正是约定上交文章的时间。 林老夫子辞去周家夫子以后,对周泰和周乾二人似乎已完全放弃,对他们不再做任何要求。而对周显,虽然不再要求他像周坤一样前去村塾上课,但却让他每隔十天要与周坤一样根据他出的题目写一篇文章。送去交由他评鉴之后,再由周坤带回。 月月如此,绝无例外。 而这几日,周显一直忙于乡勇事务,还真忘了这茬。 周显从周坤手中接过清粥,吹散热气,饮了几口。腹中有食,乐的无忧,顿时感觉舒服了很多。他朝向周坤淡淡笑道:“那个,以后再慢慢补!到现在我都一直昏昏沉沉的,今早我到底是怎么安全回城的?” 周坤眉飞『色』舞,啧啧叹道:“二公子,你竟然全部忘记了,这也太没眼福了!那场面,我从小到大还是第一回见。羽箭『乱』飞,骏马奔驰,旗帜翻滚。那一战杀的叫一个天昏地暗,就是城中县兵看了,也是对乡勇团佩服万分,更不用说那些上城观看的普通百姓。” 周显脸『露』惊奇,开口问道:“到底是什么回事?你慢慢说来。” 周坤点了点头,说道:“那两个乡勇先行回城,向城中禀告了外面的情况。当时大公子恰好正在乡勇团中,便连忙领了三旗乡勇,开西门出外救援你和泰哥。当时你重伤昏『迷』,而泰哥他一手扶着你,一手驱马,眼看就要被匪寇追上。幸亏大公子他们及时到达,一阵箭雨过后,追击你们的匪寇便已全部落马。” 周显白了周坤一眼道:“你刚才说的那么花哨,我还以为什么大场面吗?不就是『射』杀了几个匪寇,然后我安全回城吗?” 周坤急忙道:“二公子,你不要着急啊,这才刚开始呢!消灭了那三个匪寇之后,大公子正待率部回城,从远处突然杀来三十多骑。他们来去迅速,大公子也只有时间将你和泰哥先行护送回城,将城外的指挥权交给了李开。” 周显知道周贞体弱,而且不通军事,将兵权交给李开确实是最好的选择。他开口追问道:“接着呢?” “匪寇欺我方都是步卒,起初以骑兵冲阵。李开布阵迎敌,匪寇们不仅没冲破我方军阵,反而被李开他们用长枪刺死了几个。后来匪寇也变的乖巧了,不再靠近,只以强弓不断『射』杀我方乡勇。虽然当时有盾牌防护,但还是让他们『射』伤了数人。” 周显笑了笑道:“我方有盾牌,而且站在地上『射』箭准确度比骑兵更好,既然我方有损伤,想来对方的骑兵也并不好受!” 周坤苦哈着脸道:“这个还真不是。三旗之中,弓箭手总共也不过十八人,人数远远少于匪寇。而且,平时他们联系时,都是『射』击静止的目标,一下子换成移动迅速的骑兵,反而极其不适应。可以说,是吃尽了匪寇的苦头,伤亡远大于匪寇。李开只能令所有人收缩阵型,躲在盾牌之后躲避弓箭,并慢慢朝城门方向退去。” 周显点了点头,在不占优势的前提下,李开选择撤退并没有错。但此刻两军胶着,那批匪寇岂能容许他们轻松撤离?周显皱了皱眉,示意周坤继续说。 “幸亏这个时候,师傅他赶来了。他把五匹骏马并列用横木绑在一起,从北方奔驰而来。因为最开始他斜身隐藏在马群里面,匪寇们并没有发现他。只是奇怪的看着从远处奔腾而来的五匹骏马,甚至还想过去控制住它们。” 周坤停顿了一下,望向周显道:“二公子,你以为师傅他会怎么做?” 周显哪容他在此故意迟延,连声催促道:“赶快说。” 周坤微微一笑,朝向周显道:“师傅他眼看就要到达匪寇面前,突然立起身子,手持弓箭,每箭必杀一人。匪寇惊恐,四散而逃。而师傅驱动五匹骏马,犹如一堵墙般撞了过去,专门朝匪寇稀疏处奔驰。一下子人仰马翻,四处都是被其撞落的匪寇。而李开他们看到匪寇大『乱』,挥旗杀去,一时间山河变『色』,匪寇鬼哭狼嚎,三十余骑或被俘,或被杀,只有十数人逃去。那叫一个爽快。” 周显听后,淡淡一笑道:“师傅他并非凡人,凭借一人之力便轻易扭转了战局,看来我们以后要学的还有很多。” 周坤点了点头道:“是啊!大公子看到师傅他的所为之后,也是赞不绝口。当即把乡勇团交给他指挥。潘宏县令前来讨要师傅,被大公子坚决挡了过去。” “你说潘宏注意到师傅了?” 周坤看周显脸『色』凝重,心中疑『惑』,老老实实的回道:“是啊!那样大的场面,怎么可能不引起他的注意?” 周显眉头紧蹙,心中暗自道:“这下似乎难缠了,希望不会给师傅带来什么麻烦!” 第五十三章 风雨欲来 傍晚时分,周贞才会县衙回来。 他本是满腹怒气,但看到周显那惨兮兮的样子,却再也发不出来。 周显用略带些求饶的语气望着周显道:“大哥,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对,但现在已经接受教训了,你就不要再斥责我了。” 周贞略显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上前查看了一下周显的伤势。发现已无大碍,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他坐在床前的椅子上,朝向周显道:“这次,你接连杀了杨四的两个兄弟,是彻底激怒他了。要不是他没有准备攻城器械,恐怕今日就要开始攻城了。” 周显脸『色』微变,面带疑『惑』道:“大哥,不就死了杨六一人吗?还有,大哥你刚才的意思,是说杨四他率部来攻打舞阳城了吗?” “不是还有杨大吗?林师傅说杨大是被你一箭『射』死的,然后被他枭了首级,难道不是?” 周显怔了怔,突然意识到那可能是林豹故意将功劳推到自己身上。虽然不知道是为什么,但他那样做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他嘿嘿一笑,『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道:“睡糊涂了。大哥,暂时还是别说这个了,杨四那边到底如何了?” 周贞看周显表情有异,知道这件事肯定没有那么简单,但他没有选择继续『逼』问。他略微停顿了一下,朝向周显道:“有大约五千匪寇,围着舞阳城转了一圈。看到城池高大,且四门防守严密,就又撤了去。但他们也没有完全散去,在城北三里处扎下营寨,而且越来越多的匪寇正在聚集过来。通过城上看到的情况,他们正在砍伐城外的树木制作攻城器械。只要完成了,应该就该攻城了。” 周显听后,顿时苦笑道:“这次好像玩大了。” 周贞没好气的说道:“你自己知道就好,这次潘宏被气的七窍生烟,说杨四匪寇都是被你引过来的。好在他不敢拿我们家怎么样,否则,这次你的麻烦可就真大了。另外,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张元被潘宏调离乡勇团了。” “这又是为什么?”周显眉头微蹙,好奇的问道。 “你出城这样的大事,他都没向潘宏报告,潘宏岂能再信他?不过这样也好,没有他的指手画脚,乡勇团就可以完全控制在我们手里了。” 听到这里,周显淡淡一笑。心想这是到目前为止,听到的唯一的好消息了。 周贞点了点头道:“这确实是一件好事。只不过潘宏看到匪寇都在北边,向我提议由乡勇团出一部分人帮他守北墙。我想西边应该会比较安全,就派了五十人过去。只不过没用你训练成的那五旗乡勇,只挑出了五十个弓箭手给他送了过去。” 周贞顿了顿,继续说道:“别说,你这次倒真令我开了眼界。当时交给你,只不过想给你找点事做,我也好清闲清闲。却不曾想,只不过十数天时间,这批乡勇便被你训练的有模有样。再过一段时间,他们的战斗力肯定丝毫不逊于县兵。” 周显谦虚了一下道:“大哥,那都是林师傅的功劳,和我关系实在不大。” “哈哈,最近还真是长进不少,竟然学会谦虚了。只不过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林师傅的确是一个将才,只不过他的经历存在太多疑点。你告诉我,他私下有没有对你们说过他真实的身份吗?” 周显顿时一怔,连忙道:“这个真没有。我也有点好奇,但他一直讳莫如深,不愿意就此多说,我也就没有多问。” 周贞摆了摆手道:“不知道就算了,这件事以后也别再多问了。有的时候,知道的少一点反而更好。” 周显沉思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 周贞缓缓站起身来,朝向周显道:“那就先这样!你好好休息,我也回去了。” 周显叫住周贞道:“大哥,小泰他……” 周贞叹了一口气道:“小显,你们两个这次瞒着我私自出去。说实话,我的确很生气,但却并不怪你们。毕竟,少年男儿应该有少年志气,你们也的确让我见识到了。只是接下来,舞阳城可能会经历一场硬战。我身为父亲,舐犊情深,自不愿他前去冒险。也只有把他关起来,才能保护他的周全。我的这点私心,还望你能够理解。” 周显沉思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 周贞拍了拍他的肩膀,继续说道:“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万达,十分激灵,我就在账房给他找了个差事。” 晚上,周显喝了点鸡汤便睡下了。但刚躺下不久,便听到急急的敲门声,那是周乾从乡勇团回来看他。 周显披了一件薄衣,斜倚在床栏上听他叙说着城中的事情。 杨四率匪寇到达,引得城中一阵惊慌。四边城门被再次关闭,城中所有百姓禁止出入,初时的混『乱』也逐渐平息了下去。四边城墙上都有士卒防护,到处严阵以待,坐等匪寇来攻。 周显听周乾一说,淡淡笑道:“听你的意思,像是多么期待这一战似的。对了,师傅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周乾道:“大公子将西面城墙的防守完全交给了师傅,此刻,乡勇团都受他指挥。因为很多事要他处理,所以就没回来。只不过他让我告诉你,养好了伤赶快滚回去,他还没找你算账呢?” 周显苦笑一声,他知道林豹所说的是自己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及时撤退,最终使自己陷入困境的事情。“你回去告诉师傅,我休养两天。等能动了,就回乡勇团了。” 周乾嘿嘿一笑,继续说道:“潘宏从城中征调了一千青壮,乡勇团也分配了一百多人。他们搬来了很多滚石和檑木,到时候守住舞阳城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师傅说匪寇都是一群乌合之众,前期攻击也许会很猛。但一旦进攻受挫,接下来就好应付了。” 周显点了点头,淡淡笑道:“希望!反正匪寇所余的粮食应该也不会太多,我想他们坚持不了多久,应该就会四散而去。” 周乾举起大拇指称赞道:“还是你们那一把火烧的好,要不然到时候真会麻烦很多。二公子,你知道吗?上次在城外,师傅赶散匪寇后。我们乡勇团还得到了十几匹骏马,师傅他想用它们组成一个骑兵队,说让你好了之后,赶快回去。” 周显后仰了一下身子,叹声说道:“只可惜还是太少,如果有个上百匹,我们或许就不用坚守城池了。到时候稀里哗啦冲过去,就能打的匪寇一个人仰马翻。” 第五十四章 雁过拔毛 随着旱灾的持续,流离失所的普通百姓越来越多。杨四趁势而起,实力剧增,短时间便在身边聚集了两万余众。 但品心而论,在这两万余匪寇中,装备齐整,可堪一战者不过两三千人。其他的大多都是普通的农夫,手中所拿的也不过是锄头、菜刀等之类的武器。这些农夫战场搏杀不行,但做起事来却有板有眼。不过一天时间,便制成了十几座简易的攻城车。 杨四长的身高马大,一副虬髯被修的整齐光洁。内穿一个丝绸锦衣,外罩一个黑『色』铁甲,倒是有几分武将的风采。他此刻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双眼微眯,直直盯着远处高大的舞阳县城,眼神之间满是恨意。 也不怪他如此恼怒,他兄弟七人,老二和老七早夭,剩下的兄弟五人可以说是相依为命。但一天之间,他便得知老大和老六接连被杀,这种心痛岂是一般人能了解的? 杨四虽然出身草莽,但并非鲁莽之徒。他深知舞阳城池高大,不是自己能轻易攻下的,但这仇又不能不报。他深思熟虑一番,最终想出了一个主意,一方面肆虐乡间,四处搜刮粮食。另一方面则命人到处传扬,说自己这里有粮,只要过来投靠便能活命。 一时间,那些粮食耗尽的百姓尽皆来投,短时间在城外便又新增了万余人。杨四知道自己粮食不足,加上这些新近投靠之人,消耗一定更快。过不了多久,粮草必然告罄。 而杨四要做的,就是在粮食耗尽之前攻下舞阳城。而那些新近投靠的百姓就是用来当肉垫的,尽力消耗城中士卒的士气和弓箭。至于他们死伤多少,那就不是杨四考虑的事情了。 杨四骑马上前,在城上弓箭『射』程之外停下,然后回身向后,高声喊道:“城中之人吃香的,喝辣的,但我们却只能活活饿死,你们服吗?” “不服!”四周高声回应。 “那就随我一起攻下此城,到时候三日不封刀,随你们四处抢掠。只要能成功拿下它,城中的金银、粮食、女人应有尽有,都是你们的。” 随着一阵爆喝,所有人眼神之间都满是炙热和疯狂。 潘宏站在城墙上,看着远处疯狂的流民,双股战栗,几欲先走。但黄勇则连忙拉住他,悄声道:“县尊,这时可不能走啊!一旦你走了,守城士卒士气必散。一旦守不住城池,我们真的就无路可走了。” 潘宏脸『色』发白,语气发颤道:“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县尊,您要鼓舞士气啊!拿出府银犒赏守城士卒,同时许诺他们,每杀一个匪寇便重赏他们。那样士卒必会尽心,守住此城肯定不是问题。” 潘宏沉思片刻,发白的脸庞恢复了几分血『色』,同时又略带疑『惑』的朝向黄勇道:“黄县丞,你也知道,府库之内早已空空如是。我们又哪里来的府银要犒赏这些士卒啊!” 黄勇嘿嘿一笑,朝向潘宏道:“如果县尊信得上在下,这件事就交给我去办。城中商铺、乡绅那么多,县尊为保护他们的『性』命而辛劳,士卒为维护他们的财产而拼命,他们岂能不多拿出一些银子来?” 潘宏瞬间站直了身子,拍了拍黄勇的肩膀,笑声道:“黄县丞啊,黄县丞,你可真是我的好县丞。无论什么时候,你的眼中首先看到的始终是机会,这等雁过拔『毛』的本事实在令在下佩服万分啊!办好这件事,我自有重赏。” 黄勇尴尬一笑,连忙拱手道:“多谢大人赞扬,小人鞍前马后,愿为大人尽心效力。” 潘宏摆了摆手,跨步向前,咳了两声,恢复自己一贯的稳重。高声喊道:“所有参与守城的县兵赏银一两,乡勇、民夫赏银五钱。每杀一个匪寇,奖赏一百文。击退匪寇之后,每个人仍有重赏。望诸位努力,保家卫民,共破匪寇。” 周围士卒发出一阵欢呼,气势惊人。 旁边一人身披铁甲,走上前来,朝向潘宏道:“袁成代守城将士多谢县尊大人恩赐。” 潘宏淡淡一笑,朝向袁成道:“袁巡检不必多礼,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但本县令不知兵事,守城重任还得多多拜托袁巡检。” 袁成拱手道:“属下定然不负县尊大人所托。匪寇进攻在即,属下还要去安排守城事宜,就不陪大人了。” 潘宏点了点头道:“我不通军事,也就不在城上给你添『乱』了,这就下去,这就下去。” 看着潘宏和黄勇远去的背影,一名士卒凑到袁成身边,鄙夷的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道:“这狗官,明明是自己惜命,不敢呆在城上。反而说的如此大义凛然,就好像是他多大度似的。” 袁成轻轻的点了点头道:“不管他这是惜命,还是为了别的什么。至少没他在城墙上,我就少了很多掣肘,指挥起来士卒也会方便很多。” 那名士卒同意的点了点头,沉思片刻,朝向袁成道:“还有,袁巡检,这潘宏平时贼贪贼贪的,你说他这次怎么这么大方?而且他奖赏我们的可是很大的一批银子啊,你说他会给吗?” 袁成冷哼一声道:“你放心!这次他不敢不给。一旦被匪寇杨四攻下县城,他的命都保不住,何况这点银子?他聪明的很,这点轻重关系他还是分的清的。况且,你以为他真会拿自己的银子出来犒赏我们吗?我敢肯定,十有八九还是勒索商户、乡绅。他最终所得的,又何止犒赏我们的那点银子?” 士卒恼怒的哼了一声道:“这狗官,真该死。我们拼死拼活的,他却在后面享着清福。我们流血流汗,他却在后面借机敲诈百姓,何等可恶?” 袁成不耐烦的摆了摆手道:“别再瞎抱怨了,你以为我们守城是为了保护那个狗官吗?他还没那个分量。我们守城是为了保护这城中的父老乡亲,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妻儿子女。想通了这点,心中自然会舒服很多。” 那名士卒点了点头,朝向袁成道:“袁巡检说的是,我这就去下令,让兄弟们好好守城。” 袁成摆了摆手,那名士卒立即向远处传令而去。他抬头望向城外,杨四匪寇已大部集结完毕,眼看就要攻城。他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中暗想这次恐怕不好过去了。 第五十五章 攻心 太阳西斜,攻防了一天的舞阳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守城士卒们颓然坐到地上,没有一丝击退敌人的兴奋,反而有股深深的失落。每个人心中都在暗自发问,这到底打的什么仗? 面对再强悍的敌人,只要狠下心去,鲜血刺激感官,总能给自己找出一个杀人的理由。但看着那些衣衫褴褛,面『色』蜡黄,手中举着锄头、菜刀,哀嚎着,哭泣着,向前猛冲的普通百姓,即使再狠的心也会变的柔软起来。 可以说,即使杨四手下的那些精锐匪寇也少有人懂得如何攻城,更不用说这些仓促汇聚来的普通百姓。他们聚在一起,不懂得如何躲避弓箭,不知道如何相互配合,更不知道如何攀上城墙。 他们只是杂『乱』的一拥而上,妄图凭借一时之勇攻上城墙。有少部分人拿着锅盖,木牌,但大部分人手中却空一物,没有任何防护。一轮箭过,便死伤无数,剩余的哀叫着四散逃去。但不一会,又在匪寇的驱赶下再次向城墙方向攻来。 杨四吝啬到了极点,甚至都没有派出弓箭手支援他们攻城。守城之战最终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杀,一日下来,匪寇死伤便达数千,而守城士卒损失兵力却只有近百。而付出如此大的牺牲,他们也只是稍微碰到了城墙的边,一次都没攻上来。 这样的战法可以说是毫无乐趣可言,屠杀『妇』孺老幼,欺负普通百姓也谈不上是什么英雄之举,即使见识过无数大场面的袁成看到尸横遍野,漫地鲜血的场景,心头也忍不住发颤,更不用说其他普通士卒。 听到匪寇暂退,潘宏携带着几个富商乡绅前来劳军。没有掺一点杂粮的白馒头,满是肉片的炖菜,远比平时丰盛的多。但每个士卒都吃的味同嚼蜡,没有表现出一丝兴奋。他们冷眼看着吐沫横飞,鼓舞士气的潘宏,眼神之中满是鄙视。 在夕阳余晖的照耀下,城外的匪寇开始指挥百姓搬运尸体。城上的士卒静静的看着,没人『射』出弓箭,任由他们自由离开。 血『色』的光芒一洒而下,远处不时传来『妇』儿的啼哭声。数千伤亡,不知死的是谁家的儿,哪家的夫? 城上士卒脸『色』难看,斜倚在城垛上,沉默不语。 袁成在城墙上巡视了一圈,眉头越蹙越高,兵无战心。虽然明日匪寇攻来,他们大部分人仍会顽强抵抗,但难免会有些人对那些普通百姓手下留情。那么多匪寇,即使是全力应对,都未必能守的住城池。而一旦心软,后果将不堪设想。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袁成心中叹道。他暗下决心,跨步向西城走去。 看到袁成到来,林豹脸上『露』出一些惊愕,走上前去拱了拱手,语气依旧平静道:“拜见袁巡检。” 袁成躬身朝向林豹拜了一下道:“林教头不必多礼。我今日之所以前来,是有事想要请教于你,还望你能够不吝赐教。” 林豹『性』情高傲,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看袁成恭谨有礼,摆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道:“袁巡检,请帐内说话。” 袁成坐在军帐内,喝了一杯热茶,这才叹了一口气道:“林教头,今日北城那边的情况,你应该也知道了!” “略有耳闻。杨四命普通百姓攻城,巡检大胜,匪寇死伤惨重。” 袁成苦笑了一声道:“什么大胜,那分明是杨四故意以普通百姓为肉盾,消耗我方弓箭,消磨我军士气。再这样下去,兵无战心,士无战意。到时候杨四再以匪寇精锐攻来,此城必破啊!” 袁成看林豹脸『色』平静,似乎并不在意,继续说道:“袁某此来,是想向林教头讨要一个破敌之法。” 林豹微微一笑道:“恐怕林某要使袁巡检失望了。我不过一介平民,幸得周公子看重,才得以指挥乡勇团。哪里会有什么破敌之法呀!” 袁成摆了摆手道:“林教头何必如此客气。那日在城外,你单骑破敌,乡勇团更是大破匪寇骑兵,这些都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如果不是你,谁还有如此大的本事,能让乡勇团短时间内发生如此大的变化。” “袁守备,你大概误会了。我只是懂得一点浅显的行军布阵之法,其他的一概不知。而乡勇团的改变,大部分功劳却属于二公子。” “二公子,你说的是周家老二,周显。他不是一个只有十岁的小孩子吗?” 林豹笑了笑道:“袁巡检,有志不在年高。你可千万不要轻视于他啊!” 袁成脸『色』微变,心中涌出一股好奇。他向林豹拱了拱手道:“是在下无礼,那就麻烦林教头引荐一下,我也好去拜见一下这个不凡的二公子。” 林豹详细交待了周显一番,这才转身请袁成进屋。 周显躺在床上,向袁成拱手道:“周某有伤在身,还望袁巡检见谅。” 袁成拱手回礼道:“二公子出城击贼,声名远扬,在下也是佩服的紧。那些俗礼,我们就不必再在意了。袁某此来的目的,想来二公子也已经知道。” 周显点了点头道:“师傅刚才已经简单给我说了一下。” “那二公子可有什么高见?”袁成虽然因为心中好奇,随林豹一起前来拜会周显。但实际上,他内心却不抱太大期待,毕竟对方是一个只有十岁的稚童。因而他没有丝毫客气,直接出口发问。 周显淡淡一笑道:“袁巡检所惧,不过两个。一、匪寇驱使百姓来攻,守城将士因为心怀仁慈而导致军心涣散。二、真正的匪寇不动,我们却不得不对那些百姓发起攻击。无论是武器的耗损,还是士气的消磨,都会极大影响我军的战力。到时候等到匪寇的精锐攻来,我们将很难守住城池。” 袁成听后,思考片刻,默默的点了点头。 周显继续说道:“在我看来,这两个问题,归根到底就是一个问题。只要引来真正的匪寇来攻,那么一切便不是问题了。” 袁成苦笑道:“这个我岂能不知?但这些匪寇打定主意让那些百姓当肉盾,我们又怎能引得他们主动先攻?” 周显笑着摆了摆手道:“实际上在我看来,这件事并不难。” 袁成脸『露』惊愕,此时才收起轻视之感,朝向周显拜了一下道:“请二公子指教。” “指教谈不上,只是有一些浅薄的意见。我们这里不是有杨大和杨六的头颅吗?将他们悬挂在北城墙上,灌以屎『尿』,以此激怒杨四。我想他看过之后,肯定不会无动于衷。” 袁成心中一惊,暗想这小『毛』孩,还真能想。他脸『露』难『色』道:“这样对待尸首,会不会稍显过分?” “他驱动百姓攻城,致使数千死伤,难道就不过分?”周显声『色』俱厉。 袁成敛容道:“二公子说的是,是在下想多了。那就依二公子所言,我这就回去安排士卒去办。” 周显道:“袁巡检莫急。这个只是末节小计,动不了杨四的筋骨。要想真正击溃他,就不能让那些百姓为其效力。杨四在今天犯了一个大错,他没有支援那些百姓分毫,而坐看他们被我们大量杀伤。我们恰好可以利用这点。” “如何利用?” “攻心。一方面,召集一些嗓门大的士卒,令他们站在城上大喊,将杨四的打算告知城下所有的百姓。他们联想到杨四今日的所为,必将心存疑『惑』,从而不会尽心为杨四效力。另一方面,这些百姓都是活不下去了,这才为杨四卖命。我们可以提高赏格,对杨四及各个匪寇明码标价,鼓励百姓将其杀死。” 袁成击掌赞叹道:“这个方法好。到时候整个杨四肯定是风声鹤唳,惶惶不可终日。我们再出兵,必可以大败他。” 周显淡淡一笑道:“到时候击破杨四,袁巡检会又添一件大功,可喜可贺啊!” “公子大才,袁某佩服。大恩不言谢,待击破杨四,我再重谢公子。” 第五十六章 怒而兴兵 等到袁成离开,周显转向林豹道:“师傅,这些分明都是你想出来的主意。为什么你不直接告诉袁成,而偏要通过我来向他提议呢?” “你不是一直想名扬天下吗?提早让你出名一点,不好吗?” 周显淡淡一笑道:“好是好,但这明显是我在占师傅的便宜啊!心中总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林豹啐了一口道:“得了便宜卖乖。对了,你的伤怎么样了?” “背部还有点疼,但已勉强能应付的来,我想明天就回乡勇团。” “恩,那就好,但也不必那么着急。西墙城高,也不是匪寇的主攻方向,短时间内想来应该无碍。你可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番,等完全康复之后,再行前去。” 周显立起身子,摇了摇头道:“师傅,我现在已无大碍。况且,我真的很想去看看,双方是如何攻防的,你就让我回去!” 林豹沉思了一会,最终点了点头道:“那好!反正这样的事情,你以后也是要经历的。我想一旦明日袁成挂出杨大和杨六的头颅,杨四必然全力去攻,他那边的守城压力会增大不少。你既然想去,明日就率一旗乡勇前往北墙。一方面是保护你的安危,另一方面你也可以在危急时刻帮他一把。” 周显脸『露』欣喜道:“恩,明日就让李开随我一起前去。” 天『色』刚明,十数个士卒登上高台,朝向城外高声喊叫。 杨四匪寇肆虐乡间,作恶多端,罪不可赦。现在又使你们为肉盾,为他攻城,而他又丝毫不加支援。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没必要为杨四卖命。如果再攻下去,城池没被攻破,你们倒死了个干净,最后白白便宜了那杨四这恶贼。现在离开,还能保全一命。县尊大人会禀告朝廷,说你们是被迫从贼,不加追究。如若有人能擒得杨四,赏赐白银五百两;擒获杨三、杨五者,赏白银二百两;其他大小头目,各有赏赐,望大家不要错过这样的机会。 豪迈的喊叫声一遍遍的在城池上方回『荡』,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杨四恼怒的在帐内走来走去,身旁站在杨三和杨五二人。 张风快步走进帐内,朝向杨四跪道:“四爷,那些贱民听了城上的话语,无论如何都不再向前进攻了。说我们只是拿他们当肉盾,徒徒害了他们的『性』命。还说……” “还说什么?”杨四厉声问道。 “还说,如果惹恼了他们,他们一发狠,直接砍了四爷前去城中领赏。” “贱民,真是一群贱民,他们昨日怎么不死光?”杨四怒声吼道。 杨五开口道:“四哥,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我看目前之计,唯有让我率本部精兵上前攻城,向那些百姓显示我们与他们本是一心,才可以重新收揽人心。” 杨四恼怒的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但舞阳城池高大,此刻弓箭和守城器械也很是充足。如果这个时候,让你率部前去。即使攻下舞阳城,我们好不容易攒起的那点家当也会丧失殆尽。” 杨三道:“老四,不是有那么多百姓吗?攻进了舞阳城,粮食、钱财都有了,还怕招不来人跟随我们吗?” “新招来的人,就那些贱民,你能信任吗?说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砍了我们的头颅去投靠官军。况且,一旦攻下舞阳城,『性』质就变了。以前最多是匪,之后就真的是寇了,朝廷必将派大兵前来剿杀。我们身旁没了信任之人,还不是死路一条。” 杨四为乡间豪杰,虽然不通文墨,但看待事情却有自己独特的一番见识。他知道官府之所以没有派大军前来清剿自己,除了忙于围剿闯王之外。还有更重要的一点,就是他虽然肆虐乡里,但从未打出反叛大旗,也从来没有攻打过城池。 所以,了解杨四情形的官员。稍微有点实力的,觉得他没有反叛,即使清剿了他,得到的功劳也不大,懒的动手。而实力弱一点的,担心杨四实力扩大之后,前来攻打自己。他们是极力想要清剿杨四的,但却没有那个实力。更是担心自己前去攻打杨四,彻底惹怒后者,引得他朝自己攻来。 这样的结果,就导致人人期待杨四去攻打别的城池,而自己则可借机或获取功劳,或保全自己所在的城池。杨四在这样的夹缝中,混的是风起云涌,实力一步步的扩大起来。杨四也明白这点,所以他不会轻易去攻打城池。但目前全军缺粮,即使知道在攻打下舞阳城后,他必将引来朝廷大军围剿,再也过不了之前逍遥日子,但他已没了别的选择。 明朝的规制,一旦有州、县失守,或者朝廷命官被杀,就要第一时间上报省城。纵使一个弹丸小城失守,巡抚及布政使等封疆大吏都会有相应的责任。如果他们加以隐瞒,就会犯了隐瞒朝廷之罪,这个是重罪,没有人愿意冒这样的风险。 所以如果舞阳城失守,或是潘宏被杀,这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紫禁城。到时候无论是南阳府,还是省城都会派兵前来清剿,他没有了精锐,靠那些新招募的百姓,怎能抵抗? 杨四从内心抵制此刻让精兵前去攻城的想法,但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他恼怒的在帐内走来走去,始终无法拿定主意。 此刻,他的一个亲兵突然跌跌撞撞的从帐外跑了进来。 杨三怒声道:“怎么风风火火的,没有一点规矩。” 那名亲兵没理会杨三的呵斥,连忙道:“三位爷,你们赶快去外面看看!大爷和六爷的头颅被挂出来了。” 杨四脸『色』一变,连忙走出帐外。他引目望去,发现在西门城门之上,确实有两颗头颅被挂了出来。四五个县兵正松裤解带,大声欢呼着朝两颗头颅上撒『尿』。 杨四心口一疼,一股闷气差点令他昏厥过去。 杨五怒声吼道:“四哥,你难道就这样让他们糟践大哥和六弟的尸首?如果你再不下令,我自己前去,死也和他们死在一起。” 杨三亦出声道:“老四,大哥和六弟之前对你怎么样,不用我多说了!你难道就真的如此狠心,让他们死了,还要遭受这样的侮辱?” 杨四脸『色』难看,死死的盯着远处高耸的舞阳城,朝向杨五厉声道:“老五,你亲自率兵前去,务必给我拿下舞阳城,我要让那些人为他们今日所做的事情后悔。” 听杨四下令,杨五脸『色』一喜,高声喊道:“是。” 第五十七章 战启 周显很早就来到了北城,袁成看到他时,明显有点惊诧。但听他叙说完自己的来意之后,顿时大喜。但他知道周家背景很深,连县令潘宏都要让其三分,他自不敢让周显在自己这边有所闪失。 他提议让周显率一众乡勇作为后备队,在防守危急之时,随时支援各处。周显心知这是袁成的好意,再加上他本为助拳而来,亦不能违了主人家的意愿。当即表示同意,并说一切愿意听从他的安排。 袁成看周显答应,自是欢喜,心中对这个多谋而又谦恭的少年公子又多了几分好感。 周显站在城头,向城外望去。 舞阳城三面被围,杨四唯在南面没有设下大军。这是典型的围三缺一之法,让城中守军看到生的希望,就不会全心抵抗。让普通百姓意识到城池被破之时,自己还可以从一门逃走,他们亦不会尽力相助守城。 在被围的三面,北面所面对的是杨四安寨的方向,大约三分之二的匪寇都集中在这一面。而且所有的攻城器械也是在这边制作完成,是杨四的主攻方向。其他两面虽然也有数千匪寇,但看衣着,发现大部分却是衣衫褴褛的普通百姓,大概也只是为了牵制守军。 如若攻城,必备攻城器械。而此刻杨四却将所有的器械都集中在北门,城池高大,站在城头上,可以遥遥看到匪寇的一切动静。如若杨四想要攻打其他两门,必须先将攻城器械移到那里。而那段时间,足够城中守军重新部署兵力。 从中,基本上也可以看出杨四本人的指挥能力是如何的粗陋不堪。如果是经验丰富的将领,必会将攻城器械分散于各面,让守军搞不清他的主攻方向,从而不敢集中兵力防御一面。而杨四显然不具备这样的眼光。在他眼中,或许是觉得人多才能力大,从一面强攻,才能更快的攻破城池。但他忘了,那样一来,对方的防守亦是如此。 针对杨四的兵力分布,袁成也做了相应的部署。舞阳城守军加上乡勇有一千五百人,他拨出一半驻扎在北城。西门由乡勇团把守,而东门和南门各有三百县兵。南门并无敌军,守军的作用是为了防止城中百姓变『乱』,从南门逃出。 除了这一千五百人外,还有一千余青壮,他们都是从各个乡绅、富商那里征调过来的,分散于城墙各处。虽然城中灾民无数,但却没人敢轻易征召他们帮忙守城。因为成分太过复杂,如果在匪寇强攻之时,他们突然生『乱』,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连年灾害,地方官吏贪墨成『性』,乡绅、富商阴毒薄情。百姓对于他们的恨,远胜于对匪寇的恨。防民如防贼,这句话就是当前最直观的场景表现。 周显看着远处的那些匪寇,他们大部分都没穿铠甲,手中所拿的也不过是些锄头、菜刀之类的武器。唯独在后阵站立的三千余人,基本上每个人都身穿纸甲,甚至有个别穿的是皮甲和铁甲。他们静静的站在那里,手持刀、枪、弓等武器,排成阵列,无论是气势,还是士气看着都远胜于其他。 而在那阵列的前面,还有六十多人,他们个个身披皮甲,骑在骏马之上。持弓拿刀,气势非凡。那是杨四的骑卒,也是他花费无数心力组建而成的。那日一战,不仅杨大身死,还让他损失了三十余骑,让他肉疼了老半天,发誓必报此仇。 杨四匪寇众多,昨天一日战事,损失了数千百姓,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在心上。只要本部人马不失,自己就可以随时再补充完成。此次攻城,这些人才是他最大的依仗。 “咚咚咚” 突然响起鼓声清晰的传入周显耳中,鼓声低沉豪迈,以一种无与伦比的气势昭显着自己的存在,让人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表的压力。 袁成朝向周显拱了拱手道:“二公子,看来杨四是要攻城了。我还要去指挥士卒抵抗,就不陪你了。” 周显轻轻一笑,拱手回礼道:“袁巡检请便。” 袁成又交待了李开一声,转身向远处跑去,便奔跑便大声喊道:“弓箭手、鸟铳手准备,一旦匪寇进入『射』程之内,集中攒『射』。这次前来进攻的是真正的匪寇,任何人不得留情,否则,杀无赦。” 李开走到周显面前,脸带戏谑道:“二公子,这袁巡检的命令好有意思,还专门点明这次是真正的匪寇。难道是那些普通百姓攻城,他就允许手下士卒手下留情吗?” 周显淡淡一笑道:“心境不同,就是上官严令,下面执行的自也会不同。昨日,匪寇驱使普通百姓攻城,虽杀伤无数,但守城将士的士气却愈加不振,就是这个原因。每个人虽然心知无论是匪寇,还是那些攻城的百姓,都是自己的敌人。但心中暗藏的仁慈却让他们无法狠下心去,因而必然手下留情。” 李开低头沉思,过了一会才恍然大悟似的点了点头。 周显继续说道:“袁成如此下令,正是他的聪明之处。他心知昨天所有士卒心中都憋了一股气,一股对于匪寇的愤恨之气,怨恨他们让普通百姓充当肉盾。今日他点明那些攻城的是匪寇,就是让守城士卒释放这股气。士气一振,今日必将是杨四这些匪寇的末日。” 李开满脸钦佩的望向周显道:“二公子,你懂的真多,说的也好。” 周显微微一笑。“依葫芦画瓢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让兄弟们做好准备,今日匪寇非同昨日,或许袁成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 “二公子放心!早就准备好了。” 周显点了点头,继续望城下望去。 鼓声一轮接着一轮,不住的擂响,匪寇之中发出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 随着一声下令,队列严整的匪寇军阵分出五百人,而普通匪寇贡献了两千人,还有一千多的普通百姓。他们分成数个攻击队形,多则五百,少则三百,齐力朝着城墙方向推进。 前方的普通百姓抬着云梯,推着攻城车,中间的,有的手持盾牌,有的手拿弓箭,他们是匪寇中的精锐,主要是为了掩护士卒靠近城池。而最后面的那些则手持长枪、大刀,是接下来攻城的主力。 看着有模有样,但实际上却是阵型散『乱』,疏密不均。相信一轮箭过,必将让他们得到足够的教训。 周显脸上闪过一股笑意,暗想这战应该比自己预料的好打许多。 第五十八章 火炮 舞阳城地处豫南,平时少经战事。也就是最近几年,随着流贼的四起,荒废已久的县兵训练才开始又逐步被抓了起来。 无论说是临阵磨枪,还是别的什么。总之,比着一般人,舞阳城中的这些守卒确实具有一定的战斗力。但他们却缺乏守城经验,看到杨四率部攻来,整个城墙之上慌作一团。除了少部分还知道引弓抵抗之外,大部分人都茫然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好在第一天,前来攻城的都是些普通百姓。守城士卒表现的不尽如人意,而攻城的一方表现的却更差。双方半斤八两,谁也比谁强不了多少。占着高大城墙和武器装备带来的优势,他们最终守住了城池,并大量杀伤了对方。 第二日,情形比着第一天好上了许多。袁成刚一下令,两百余弓弩手,或拿弓矢,或拿劲弩,第一时间冲到城垛口处,紧紧的盯着前方。而在他们后面,长枪手排成一列,随时准备应对爬上来的匪寇。 在队列最后面,有一组人,大约三十人左右。他们身披铁甲,衣红『色』军服,手持鸟铳,军阵肃然有序,比着正规明军也丝毫不逊,那是袁成的鸟铳队。在大明,鸟铳已非常普遍,但限于制造工艺和精铁的提取难度,还存在种种的缺陷。 例如,大部分鸟铳的『射』程只有一百五十步,比着普通弓箭还差了近三十步左右。别看这三十步,在战场上,很多时候完全能决定生死。再者,就是『射』速问题,熟练的鸟铳手可以达到三分钟『射』两次,比着弓箭手仍逊上一筹。还有就是炸膛问题,这个就真的要怪罪大明的工部了,自己生产的东西,自己人用着都害怕。 但是,虽然存在这些诸多问题,但火器的威力却是不容置疑的。特别是在集中到一起发『射』的时候,那种伤害远不是弓箭能匹敌的。再加上经验的不断累积,通过分散装火『药』,三段『射』击法等措施,火器在大明军中的配额在不断的扩大。 而此刻,袁成将这支鸟铳队留在最后,也有借助他们扭转乾坤的意思。 轰隆一声巨响,地动山摇,将周显吓了一跳。他引目望去,只见城墙正中位置硝烟四起,几个士卒正慌忙将火炮推到原位。而城下两千步之外,十几个匪寇正躺在那里大声惨叫,而地面之上则多了两个大坑。 周显暗自咋舌,这火炮竟然还有如此的威势。他之前听袁成讲过,城中有两尊洪武时候的大炮,距今已经两百余年了,『射』程可以达到三千步左右。还有两尊小型的虎蹲炮,可以『射』到八百步之外。周显本来没报多大希望,但没想到它一击之下,竟然如此的惊天动地。 但接下来,它又明显令周显失望了。因为他遥遥看到,刚才还在惨叫的那十几个人,竟然都又站了起来。那两炮『射』去,如此的气势非凡,但也仅是伤了数人,竟然没令一人毙命,这不能不说是天大的玩笑。 周显无语的看着,心中在滴血,暗想自己一直期待的红夷大炮不会也是这个样子! 但也不能说这炮毫无效果,至少那震天的巨响,确实将城下的所有匪寇狠狠的吓了一跳。他们个个战战兢兢,急欲先走。要不是后面有人一直拿刀督阵,那些从没经历过战事的百姓绝对逃的一个都不剩。周显这是才明白,原来,这两尊洪武巨炮的作用不在于杀敌,而在于震慑敌人。 两轮火炮连续发『射』了四五轮,匪寇就冲到了八百步之内。两尊虎蹲炮开始发威,别看它体型小,全重只有三十余斤,但杀伤力比着那两尊火炮却是只强不弱。 两尊虎蹲炮,一尊采用三斤重的大铅弹,轰声如雷,一旦『射』出,鬼哭狼嚎,必会带走数条『性』命。另一尊则装填五钱重的小铅子,漫天而下,不在杀敌,重在伤敌。每次落下,瞬时卷起一团血雨。 城下三千多人,你挤我拥,『乱』糟糟的一片。还未到跟前,匪寇的士气便丧失大半,已无阵型可言。他们成团的聚在一起,以为靠着彼此便能活命。但事实却告诉他们,大炮专找人多的地方招呼。 等到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意识到只有快速前冲才能活命之时,他们在匪寇领队的指挥下搬着云梯开始快速奔跑。 五百步。 三百步。 二百步。 “『射』击!” 随着袁成一声令下,弓箭手,弩箭手同时『射』出了手中的箭矢。 本散『乱』异常,还未来的及举起盾牌的匪寇便相继中箭。一波急『射』,便造成了近百的死伤,本说不上阵型的匪寇阵型变的更加散『乱』。 弓弩造成的伤害有限,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是受伤,但疼痛确实实打实的,他们哭爹叫娘,高声惨叫。 本在重压之下打前阵的普通百姓,听到这种惨叫声,之前积攒的那点凝聚力转瞬间完全消失不见。他们丢弃手中抬着的云梯,大喊着四散逃去。后面还保持着一定阵型的盾牌手经他们一冲,也变的七零八散。 弩矢齐发,火炮共鸣,守城士卒毫不客气的继续攻击,使城下更加混『乱』。 溃散的匪寇相互冲撞,践踏,死伤竟然丝毫不逊于守城将士所造成的。散『乱』的士卒裹挟着后阵的精兵,完全不理会杨五的大呼小叫,全部溃散而逃。 李开惊愕的望着城下道:“这,就胜了?” 周显淡淡一笑道:“你以为呢?三千多人的部队,他竟然用了三股不同层次的匪寇。用普通百姓充当前锋,而将最精锐的匪寇留在最后。他以为他最大程度的保护自己的精锐,为之后的攻城保留实力。但他为何不想想,没有经过训练,没有过配合的三种战力不同的人,怎能协调一致?” 李开点了点头,脸『色』欣喜道:“二公子,那这样一来,我们接下来岂不是毫不费力就能守住城池吗?” 周显苦笑道:“怎么可能?我们能看到的问题,相信杨四不久后也能看的出来。只要他接下来换种战法,这种情况就不会再出现。” 第五十九章 乱战 身在前线指挥的袁成看到匪寇大『乱』,心中一喜,命令弓弩手继续攻击。他点起一队人马,迅速奔下城去。 舞阳城并非大城,以坚土为基座,以石砖为墙体。四座城门不大不小,只有一丈高宽,都为坚固的松木所制。这样的城门略小,敌人不易突破,便于防守。但劣势也非常明显,就是出击之时,不能迅速出城并在城外集结士卒。 袁成大概是想到了这点,他点起的那队人马并不多,只有三十余人。但个个神情剽悍,身材健硕,是袁成所信任的亲兵。 只见北门被缓缓打开,三十余人如猛虎般扑向敌阵。袁成骑在一匹枣红『色』骏马之上,一手提着马缰,一手持刀,高声狂叫。“杀光匪寇,所有人随我一起前冲。” 说完,他一夹马腹,纵马狂奔。手中长刀被高高举起,每次挥动必杀一人。而在同时,紧紧跟随在他后面的县兵也狂叫着向前掩杀过去。 匪寇数量数十倍于冲出城外的士卒,但此刻他们却唯恐自己落后一步,化成刀下冤魂。别说立即停下脚步就地抵抗,就是连回看一眼的勇气也没有。一时间鬼哭狼嚎,各种惨叫声混成一片。 杨四站在高处,可以清晰的看到远处的场景。北门城门大开,冲出来也只有数十人。但他却无法止住败兵,更无法让后队的匪寇通过重重的『乱』兵杀到前阵绞杀追兵。只得令杨三大声高叫,让败兵回身杀敌。 但此时的『乱』景岂是他区区几句话就能止息的?纷『乱』的匪寇四处逃散,杨三站在阵前,指挥手下亲兵连砍了几个冲到跟前的败卒,这才避免后阵没被冲散。 周显站在城中看到自军势如破竹,心中大喜。但同时,他却突然发现杨四后阵的那六十余骑兵开始绕过『乱』兵,从两翼向袁成他们包抄过去。他暗叫一声不好,朝向李开道:“李开,你率领兄弟们,迅速出城。一方面,尽量毁坏城外匪寇丢弃的那些攻城梯;另一方面掩护袁巡检安全撤回城中。” 李开心中微奇,但也没有多问,应了一声便率领一旗人马朝城下奔去。 周显提步朝北墙中间奔去,后背的伤又开始隐隐作疼,但此刻他却没有那么多时间顾及。他必须立即让袁成退回城中。 袁成杀的兴起,跟在败逃的匪寇一路狂追,手中长刀不断挥起,仅他一人就杀了十数个。前方视野被败兵所阻,他无法看清此时战场的整体情况。但他知道机不可失,看到前方依旧混『乱』,便毫不犹豫的向前继续奔杀而去。 而就在此时,城上响起了急促的鸣金声。 袁成回首望去,只见两侧旗帜不断挥动。他脸『色』微变,知道这是有敌人从两翼包抄过来。他喝止士卒,高声喊道:“回城,立即回城。” 但此刻,已经有点晚了。 袁成冲杀的太快,再加上最开始匪寇已脱开一段距离,他率部猛冲,此刻已到达距城池两千步之外。急速回撤,确实让他向回退了不少距离,但到达千步之外的时候,还是被匪寇骑兵所追上。 两尊洪武火炮轰隆作响,不断发炮支援袁成他们撤回。但除了在地上砸出数个大坑之外,连匪寇的马『毛』都没碰到。 两支骑兵从两翼飞奔而来,各三十多骑,总数二倍于出城士卒。他们手持马刀,士气高昂,来回冲杀,不断杀死落队的士卒。 袁成目眦尽裂,一刀挥去,将靠近他的那名骑士砍落马下。高声喊道:“聚在一起,不要分散,缓缓撤退。” 本差不多已完全崩溃的士卒,听到袁成的命令之后,稍微恢复了一点镇静。他们纷纷聚在一起,以长枪对外,刺杀想要靠近的匪寇骑士。数个匪寇被刺落马下,转瞬间身上便多了几个窟窿。 此刻,后面紧随的匪寇骑士全部聚集了过来,他们看对方已成阵型,不再直冲。转而拿出弓箭,追在后面一路『射』杀。而此时,没有士卒追击的逃亡匪寇渐渐回过神来,他们看到对方只有三十余人,心中顿时涌出一股无名怒火。不待杨四命令,个个拿刀回身便冲杀了过来。 出城的士卒本为追敌而去,手中所拿多为长枪、大刀,盾牌少的可怜。匪寇以弓箭『射』杀,聚在一起的士卒根本毫无反手之力,一片箭雨过后,便死伤数个。 袁成欲哭无泪,看到千步之外,正在冲杀过来的无数匪寇。他狠下心,大声叫道:“不要再抵抗了。分散逃回城中,能逃回几个算几个。” 三十余个士卒出城,此刻仅剩余二十余人。他们听到袁成命令,初时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第一时间散开,跌跌撞撞的向城门方向拥去。 众人之中,只有袁成有坐骑,但他却没有选择立即纵马入城。反而扭转马头,朝向后方猛然一冲。正在引弓发『射』的一骑看到袁成纵马奔来,猛然一惊,下意识的伸手去挡。大刀所向,半个手臂飞向天空。那名骑士惨叫着滚落马下,疼的满地打滚。 其他几个匪寇顿时一怔,纷纷纵马逃开。袁成趁着那一瞬间,慌忙扭转马头,向城门方向奔去。就那一举动,将所有匪寇的注意力都吸引到了他的身上。他们大呼小叫,引弓不断『射』向袁成。 箭矢如蝗,袁成尽量低的伏在马身上,对他们理也不理,只一个劲的加速向前。 “咚咚”两声巨响,虎蹲炮在匪寇到达『射』程之内的第一时间就开始『射』击。近两百铅子成交叉状在袁成身后洒下。正在紧紧跟随袁成追击的十数匪寇顿时人仰马翻,惨叫震天。无论是骏马身上,还是士卒『裸』『露』在外的皮肤顿时便成了一片麻子。 剩下的匪寇不敢再聚在一起,他们立即分散开来,一部继续追杀袁成,另一部则去清剿其他的士卒。 虎蹲炮继续轰鸣,但是对分散且快速奔驰的匪寇,所能造成的杀伤力极其有限。 狼狈逃窜而又疲惫异常的士卒怎能跑的过骏马?不一会,大部分人就被匪寇们追上。片刻之间,便被砍死了七八个,剩下的人也是满身伤痕。手中武器的早已被他们丢弃,只是对生的渴望催促他们不断加速狂奔。 ps:之前袁成的官职有误,应该是巡检而非守备,巡检为从九品官吏。 第六十章 回城 “『射』!”随着李开一声令下,六支羽箭同时『射』向敌阵。 奔驰在最前方,正待举刀砍去的匪寇闷哼一声,从马上跌落下来。在他周围的匪寇被这猝变弄的大吃一惊,纷纷散开逃命。 李开高声喊道:“绕开中间,从两边回城。” 正在狂命奔跑的士卒怔了一下,看到前方一百五十步外,正立了一支自方援军。顿时心中大喜,继续狂奔,按照李开的命令从两边绕到自军队阵后面。 袁成骑马奔驰到李开面前,看了看这支排成奇怪阵型的自军。 李开拱手道:“袁巡检,兄弟们已经尽力了。你们赶快入城,剩下的交给我们。” 袁成抱了抱拳,没有多说什么,扭转马头,高声喊道:“随我回城。” 李开他们完全阻断了匪寇与出城士卒之间的联系,引得匪寇大怒。他们呼啸上前,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冲向那个奇怪的阵型。 “刺”十二杆长枪如蛟龙昂首,瞬间刺出。 骏马发出哀鸣,数个匪寇跌落马下,瞬间被前方的刀盾手砍死。 张风本在后阵,看到那个奇怪的阵型,曾经吃过亏的他大吃一惊。连忙拍马向前,高声喊道:“不要冲阵,以弓箭『射』击。” “砰砰砰” 听了张风的大喊,匪寇骑兵纷纷停马,拿出背后弓箭疾『射』。 三十六人的大旗,总共有六面方形大盾,完全可以护住前方。但是匪寇骑兵来如如风,他们瞬间便转移到李开军阵后方,以弓箭攻击没有盾牌防护的后阵。片刻之间,便有四五名乡勇中箭。 李开急忙下令,以盾牌环卫周边,抵御弓箭,缓缓向城池方向移去。六面盾牌虽然可以防护住不少地方,但仍有不少『裸』『露』在弓箭覆盖之内。不断有人中箭倒地,被没有受伤的乡勇拖拽着继续后撤。 好在距城不远,城上的弓箭手看到匪寇骑兵冲入『射』程之内,纷纷持弓引『射』,『逼』退他们。匪寇骑士身披皮甲,在如此远的距离上,并不太惧怕弓箭。但骏马却没有防护,万箭齐发,有不少中箭,嘶鸣着将马上骑士颠落下去。 而冲刺在最前面的匪寇也不敢再像最初的那么随意,他们四处疾奔着不断引弓发『射』。而这样的结果,就是准确度和稳定『性』的极大降低,也只是稍微迟缓了一下李开他们的撤退速度,造成的伤害却极其有限。 张风并不急迫,他知道只要拖住这批士卒,等到后面的匪寇跑上来,自可以全灭他们。况且此刻,他们距离自己也不过二百步。 杨五心中怒气升腾,恨不得立马攻进城中,全杀了那些士卒。他完全不顾上方虎蹲炮不断发『射』落下的铅子,狂声大叫着指挥匪寇不断加速奔驰。 袁成此刻已返回城墙上面,他朝周显拱了拱手,看向城外。数百匪寇正紧紧跟在李开他们的后面,相距已不到百步。城上弓箭手虽然一刻不停的发箭掩护,但这批去而复返的匪寇都是精锐。而且心中憋了一股怒气,完全一副疯子搏命的架势向前猛冲。 袁成心知此刻最稳妥的情况,就是立即关闭城门。但周显在侧,再加上那批乡勇是为了救援自己才出的城,他如果那样下令,城中的军心瞬间就散了。他回头向后,朝向那批鸟铳手下令道:“全部上前,在垛口处等我命令,到时候向城门口齐『射』,掩护兄弟们撤回城中。” 众人发出一声大喝,纷纷涌向垛口,持枪等待。 袁成再次朝向旁侧道:“李志,你带领你手下那五十兄弟立即下城。如果匪寇真的冲到城门处,你们就守在那里给我狠狠的揍他们。” 李志应了一声,右手一挥,身旁五十人手持长枪,随他一起向下奔去。 周显莫名的感到一股紧张,如果让匪寇冲进城中,数万对阵千余守军,结果是什么,每个人都十分清楚。他望了望袁成,后者紧紧的盯着下面,脸『色』平静如常。他不由得心中一定,暗想,看来自己还差的很远。 李开他们已经越向那道浅浅,并且干枯的护城河了。后面的匪寇此刻更近,他们不断引弓发『射』,不时有乡勇中箭倒地。城中涌出十数个士卒,搀扶着那些受伤的乡勇狂奔入城。刀盾手落在最后,以盾牌掩护,硬着头皮抵抗。 城上城下箭矢如雨,乡勇、匪寇的惨叫声如雷。 看到匪寇以冲到距离城墙仅有五十步,袁成高叫一声道:“点燃引线,放。” “兹兹”,火绳被点燃。片刻之后,噼里啪啦的声音此起彼伏的响起,城上硝烟弥漫。等到硝烟散去,周显扭头向城下望去。距离城门不到三十步的地方,横七竖八的躺了数十具匪寇的尸首,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 剩下匪寇目瞪口呆的站在那里,茫然不知所措。从未见过火器的他们,何曾见识过如此的场面。趁着他们迟疑的片刻,李开他们已经紧紧关闭了城门。 城上爆出一声欢呼,弓弩手继续疾『射』,城下惨叫声一片,匪寇再次亡命而逃。 看到这里,袁成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朝向周显笑道:“刚刚事情紧急,还没有多谢二公子的救命之恩呢!” 周显脸『色』惊诧道:“原来袁巡检也紧张啊!我还以为你真的能做到不动如山呢?” 袁成微微一笑,汗颜道:“二公子太高看我了,袁某只是一个小小的巡检。只是肩负着守城之责,如果我不镇定,恐怕手下的那些士卒会更为紧张。到时候一旦被匪寇攻破了城池,那就真的是愧对城中父老了。只不过刚才二公子派出的那支乡勇所列的阵法是什么阵法?我看对敌极其有效,不知二公子能否拨冗指点在下一番。” 周显笑道:“那个是戚少保鸳鸯阵的简化般。指点谈不上,但如果袁巡检想学,肯定没有一点问题。但目前,恐怕是没这个时间了,待我们共同击溃了匪寇,再一起研讨。” 袁成点了点头,心绪激『荡』道:“好,我们一起击退匪寇。” 第六十一章 暗潜 一场激战下来,袁成带出城外的三十余士卒只有十二个活着返回城中,还人人带伤。李开手下的那批乡勇虽未有人战死,却有三个重伤,十余人轻伤。相对于匪寇的近千伤亡,可以说是低到了极点。 接下来,杨四又组织了几次进攻。规模比着之前有所减小,但因为派出的都是精锐匪寇,强度反而增大了不少。但他们的攻城梯大部被毁,再加上第一次惨败之后,士气低落,损失数百士卒,最终一无所获。 而城中士卒看到匪寇连次大败,士气高涨。再加上经验愈加纯熟,反而各个奋勇,再无之前的颓废。 周显回到乡勇团,向林豹说了今日发生的事情。 林豹听后,淡淡一笑道:“这袁成顾头不顾尾。今天要不是你在场,他带出那三十余人恐怕要全部丧命城外。” 周显喝了一杯水,点了点头道:“师傅,你说的是。但袁成也的确是一个勇将,我看他一个人便杀了十数个匪寇。” “那倒是。如果他真的一无是处,我们就该担心城破之后该如何保命了。但现在看来,这城池十有八九是可以保全的。” 周显点了点头,朝向林豹道:“师傅,杨四猛攻了一天,此时匪寇们应该疲惫到了极点。我们是不是趁天黑,再出城偷袭他们一下。” 林豹沉思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他们只攻了一天,尚有余力。如果此时出城偷袭,纵然可以给他们造成一些伤害,但对大局不会有太大影响。反而会让他们有所防备,以后再要偷袭就会变的十分困难。” “师傅,您的意思是准备让匪寇误以为我军不敢出城。待到他们彻底疲惫,并且毫无防备之时,再行率部出城。到时候……” 林豹笑着点了点头道:“孺子可教也!如果你不嫌疲惫,明日就再换一旗乡勇,继续前往北城!袁成勇力尚足,但不够细致,你在那里,也可以时时提醒于他。让他稳步稳打,千万不能出城,今日这样的危急情况也绝不能再次发生。” 周显点头同意,朝向林豹说道:“师傅,如果您没别的吩咐,我会先回周府了。我大哥虽然同意我出来,但却要求我每日都要回去。我得赶紧走了,要不然他明日恐怕就不会再放我出来了。” 林豹笑了笑道:“那好!回去之后,代我问大公子好。” 杨四恼怒的在军帐内走来走去,旁边站着杨五和张风。张风最初跟随杨大,杨大当日被杀,杨四气愤异常,当即把他圈禁了起来。但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之后,并没有太过怪罪于他。不仅免了他的罪,反而让他统御自己的骑兵队。这一点,也能看出杨四的确有几分不凡。 张风感恩戴德,对杨四的重用感激万分,并力求回报于他。今天的大败,说实话,和张风并无太大关系,但他内心仍感觉不太舒服。 而且,杨五本就因杨大身死而对张风不满。这次大败本和他的指挥失措有直接关系,但他不但没有从自己身上找问题,反而将一切失败的责任都推到张风身上。说由于他的指挥失措才导致自军又损失了二十多骑,好像把一切都堆到对方身上,自己才能免责似的。 最终还是杨四出口斥责,才止住了他的絮絮叨叨。 杨三从外走了进来,看到帐内气氛不对。尴尬的站在一旁,沉默不语。 杨四回身,看向杨三道:“三哥,你回来了,情况如何?” 杨三犹豫了一下,开口说道:“老四,那些普通百姓看到今日的情况,觉得我军肯定没办法拿下舞阳城。他们胡『乱』商量了一下,就四散逃去。我率兵追上去杀了一批,并追回来了一些,但仍逃走了两千多。” “这批贱民,给他们脸,还真不要脸了。用绳子把他们全部给我绑起来,明日用刀驱赶着他们上去攻城。” 张风脸『色』微变,连忙道:“四爷,这个万万不可。如果真这样做了,必定将士离心,想要攻下舞阳城就更加困难了。” 杨五语气中满是鄙视道:“如果不这么做,等到他们逃光了,我们还拿什么攻城?” 张风道:“五爷,那些都是普通百姓,拿他们攻城本就不切实际。如果我们现在,用绳索绑着他们攻城,到时候哪里还敢再有百姓前来投靠我们?” 杨四沉思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追问道:“张风,那你以为我们该如何对待这些百姓?” “四爷,依我看,这些百姓散了就散了。只要不是集体逃散,影响我方军心即可。只要我们尽快攻下了舞阳城,他们自会再回来的。” “尽快攻下舞阳城?你是不是有主意了。”杨四脸『色』惊异的望向张风。 张风拱了拱手道:“四爷,今天我近处观看舞阳城墙,发现下层都为垒土,上层的石层不过半丈左右。我以为,我军在攻击之时,可以派出一队人手持锄头,开挖城墙。只要挖出一个缺口,便可以从缺口冲进城去。” 杨四摆了摆手道:“张风,你并非本地人。只知道舞阳城下层是土垒,却不知道这土垒至少有三丈厚。如果想通过挖城墙攻破舞阳城,谈何容易?” 张风眉头微皱,仍坚持道:“四爷,虽然十分困难。但在吾看来,这样却比通过登城攻破舞阳城更有可能。另外,属下还有一个提议,不知可行不可行?” “快快说来。” 张风沉『吟』了一下,说道:“垒土虽然结实,但说到底并非砖石,弓箭『射』在上面都可以留下一个浅坑。我的意思,明日我们可以采取三面强攻,用弓箭故意在上面留下一些坑洼。等到晚上的时候,挑选两三个身手敏捷的兄弟攀援上城。” “张风,你的意思是让他们混入城中,趁机打开城门,迎我们入城?” 张风摇了摇头道:“四爷,城门一定有重兵把守,没十几个人根本无法成事,而如果人多又容易被守军发现。我提议只派出两三个人,让他们带一些金银入城。城内那么多灾民,他们再随意招募一些,让城中『乱』起来,并趁机打开城门。到时候我们再顺势攻城,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吗?” 杨四沉思片刻,满脸兴奋道:“这个主意好,就这么办。只不过,派进城中的必须是有勇有谋之人,这样的人不好找啊!”杨四略有所思的看着张风,表情凝重。 张风会意,连忙拱了拱手道:“如若四爷不弃,这一趟就让我去,张风必助您拿下舞阳城。” 杨四上前握着张风的双手道:“风兄弟,那一切就拜托给你了。一旦拿下城池,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第六十二章 劳军 看到张风转身离开军帐,杨五满是不解的望向杨四道:“四哥,你怎么对待张风这小子这么好?要不是他保护不力,大哥也不会惨死。” 杨四狠狠的瞥了杨五一眼,嘴角闪过一些冷笑道:“不让我对他好,要不你亲自率队混入城中。到时候如果战死了,我保证给你准备个又厚又重的棺材。” “都是自己兄弟,说什么死不死的。”杨四的话语让杨三想到了杨大和杨六,一股黯然拥上脸庞,眉头高高蹙起。 杨四亦被触动,长叹了一口气,朝向杨五耐心的解释道:“五弟,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这点道理,四哥是知道的。说到底,最后能依靠的还是自家兄弟。大哥和六弟惨死,七个兄弟现在活着的就剩我们三个,绝不能再有什么闪失。但这仗还得继续打下去,就必须有人顶替我们的位置去死。而张风经历过大战,又心狠手辣,就是这个的绝佳人选。” 杨五如有所悟道:“四哥,你是让张风去送死?” 杨四点了点头,眼神之间闪过一些凌厉道:“死不死,就看他命够不够大了。大哥因他而身死,我岂能饶过他?只不过在对他下手之前,我得好好利用一下他的本事。” 杨五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道:“还是四哥阴损,天天看你对他笑脸相迎,却没想到打的是这个主意。” 杨四望着杨五道:“老五,你刚才说我什么?” 杨五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顿时满脸堆笑道:“我刚刚是在说四哥聪明睿智呢?” 杨四淡淡一笑,满意的点了点头。朝向杨三道:“三哥,今晚你让兄弟们加紧巡逻,以防城中士卒出城偷袭。” “放心!老四。早就按照你的安排,在营寨外设下埋伏。如果他们真的出城,绝对让他们一个人都逃不回去。” 杨四抬头看了看外面,打个一个哈欠道:“今天过的不太顺,我得进去冲冲晦气。三哥,五弟,你们两个也各忙各的去!”说完,他摆了摆手,脚下生风般向他休息的营帐走去。 杨五疑『惑』的望着杨三道:“三哥,四哥他什么意思,冲晦气?” 杨三啐了一口道:“你是笨呢,还是蠢啊!这么久了,还完全不了解你四哥的为人。最近那么多灾民投靠,他那里又多了不少如花似玉的姑娘。我看他,八成是急着回去,用她们冲晦气呢?” 杨五脸『色』惊愕,张了张嘴,最后叹了一口气道:“四哥什么都好,就是这……,每天都招上四五个,你说他怎么受得了呢?” 杨三眉头也明显蹙了一下道:“你没看到老四最近的身体虚弱了不少吗?以前在我们几个兄弟中,他的武力最强,现在恐怕要垫底了。” “三哥,这样不行啊!我们得好好劝他一下,不能任由他那样败坏自己的身体。” 杨三点了点头道:“等到这一战结束后!到时,我们一起去劝他。” 周显弯着腰立在垛口处,向城下望去,匪寇已暂时停止了进攻。躲在火炮『射』程之外,重新整理着阵型。城下横七竖八的躺着无数尸体,残肢断臂抛的到处都是,鲜血染红了大地。 袁成走到他跟前,笑着指向前方道:“今日的匪寇数量看起来比昨天少了不少,看来昨日一战,已令匪寇彻底丧胆,大部分百姓逃散。接下来,我们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狠狠揍那些真正的匪寇了。” 周显点了点头,朝向袁成道:“袁巡检,今日匪寇并没有像昨日那样全力从北门进攻,反而在西门和东门两个方向也发起了进攻。这样兵力分散,而又缺乏攻城器械的攻城必然会毫无效果。匪寇不可能不知道这个,你说,他们到底是想做什么呢?” 袁成哈哈大笑,毫不在意的说道:“谁知道呢?大概是疯了!你看那些攻城的匪寇,在进攻的同时还拿着锄头不断毁坏城墙,他们大概是以为自己可以挖通城墙!却不知道舞阳城墙有三丈厚,岂是那么容易能挖的通的?几个万人敌扔下去,他们根本就无法在那里立足。再加上弓弩、鸟铳攒『射』,等到他们挖通,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了。” 周显点头称是,但心中仍然掠过一些担心,心中暗想道:“希望如此!” 这时,城墙左侧传出一阵噪杂。袁成脸『色』一变,还以为是出现了士卒哗变。他连忙奔跑到城墙边,引目朝下望去。接着长舒了一口气,朝向周显淡淡一笑道:“没事,是潘县令来城头劳军了。” 周显亦吃了一惊,他走上前去,随袁成朝下望去。 城下,潘宏头戴乌纱帽,身穿青『色』官服,前胸一对炫灿的鸳鸯分外夺目。他满脸带笑,不住的朝旁边看向他的士卒打招呼。在他身后,紧紧跟随着十余个富商、乡绅及数十个仆人,十几口箱子顺着阶梯一步步的被抬了上来。 袁成不敢无礼,连忙上前向潘宏致礼。 当周显正在考虑要不要转身离开之时,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二弟,你也在这里啊!” 旁边的潘宏抬头仔细打量了一下周显,走到跟前,笑了笑道:“二公子,好久不见。昔日还以为你只是个文弱书生,没想到却在今日守城之战中大放异彩。” 接着,他转身朝向身后众人道:“你们别看二公子年幼,但论智勇双全,这城中却没有几个人能比得上他,杨大、杨六二人都是被他所杀。在昨日的守城之战中,也是他率乡勇击退了匪寇。” 潘宏刚一说完,周围一片唏嘘之声,同时混杂着不少的称赞。 周显脸『色』微变,他不知道潘宏为何如此盛赞自己?连忙拱手道:“县尊谬赞,我亦不过尽自己的一份力而已。” “不骄不躁,国之大器,国之大器也!” 潘宏满脸赞叹,朝向周贞道:“大公子,你们兄弟相会,肯定还有一些话要说。我还要忙着去劳军,就不打扰你们了。” 周贞躬身道:“县尊大人请便。” 第六十三章 惊变 看到潘宏及众人离开,周显疑『惑』的转向周贞道:“大哥,这潘宏是怎么了,这么捧杀我?还有,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周贞淡淡一笑,拍了一周显肩膀道:“这就是潘宏会做人的地方。夸奖你几句又不要钱,这样的恩惠,他从来都不吝啬。但如果涉及到钱财,那就完全是另一个样子了。你知道为何他今日如何兴师动众的来劳军吗?” 不待周显回答,周贞继续说道:“就是为了向那些富商乡绅显示城外的匪寇是多么的人多势众,以『逼』迫他们或出钱,或出粮。总之,所有人都得脱一层皮。要不然,他就拿出他县太爷的威风,将那些不出钱的人赶到城上帮忙守城。” 周显满脸无语的苦笑道:“这些富商乡绅个个都富的流油,他们岂会为了这点钱粮置自己于险境?恐怕到时候,人人都是拿出钱粮,这潘宏必然可以趁机发一笔横财。” 周显眉头突然一蹙,朝向周贞道:“大哥,难道这潘宏也打上我们家的主意了?” 周贞摆了摆手道:“这倒没有,他还没那个胆量。只不过城池防守事关重大,一旦被破,我家也难免遭难。我答应他,守城期间的粮食全部由我家供应。这也是为了防止被其贪墨,而将所献出的全部都用于士卒的唯一办法。我这次前来,就是想了解一下,城上所有士卒每日所耗。以后,我就命令仆人,每日按时按量送达。” 周显『摸』了『摸』头道:“大哥,这个我还真不清楚。要不一会我把袁巡检叫来,他负责守城的一切事宜,应该知道这个。” 周贞点了点头道:“等一会!他现在正和潘宏一起,到时候你单独叫他过来见我。” 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周显引目望去,不远处那十几口大箱子已经被打开,里面装的全部是热气腾腾的肉包子。除了在城垛口监视匪寇动静的士卒外,剩余的全部拥到那里,一个接一个的领取包子。 数量并不太多,每个士卒也仅能分到两个,果腹肯定不行,也只是稍微能解一下馋。他们或蹲或坐,嘴中啃着四溢飘香的包子,心满意足。 “咚咚咚”,进攻的鼓声再次响了起来。 听到声音的士卒们完全不顾包子仍旧冒着热气,三下五去二将它整个填入口中,撒腿跑向属于自己的位置,紧张的向城下望去。 匪寇已经集结完成,新一轮的进攻又要开始了。 周显朝远处看了看,那群富商乡绅已在几个士卒的护卫下向城下奔去。潘宏身处最前面,一路小跑,乌纱帽的两个扇叶上下晃动,宛如一只跳跃的兔子。 周显眼间闪过一些鄙视,朝向周贞拱了拱手道:“大哥,城上危险,你也先下去!等到这边事情结束,我再带袁巡检去见你。” 周贞点了点头,道了一句自己小心,跨步向城下走去。 匪寇在午后又进行了数次进攻,但规模都不是很大。在守城将士的精心防守下,很快败退了下去。 接下来的几天,日日如此,无一列外。 转瞬间,已到了围城的第五日。匪寇仍然没有撤去,依旧是三面围城,每日进攻不断,好似与城中守卒就这样干上了。 守城士卒死伤近半,衙役、巡捕乃至伙夫,除了少部分负责巡查城内治安之外,全部被派上了城墙。各个富商乡绅亦将家中的大部分仆人派出,守城的人数不比以前少上多少,但战斗力却不可同日而语。 但同时,匪寇的损耗也不在少数,短短几天便损失了近万士卒,还有差不多等同数量的逃散而去。目前,杨四手下能控制的也不过万余匪寇。 按照目前的战损比,即使杨四能够攻下舞阳城池,到时候他身旁的匪寇恐怕也所剩无几。因而,守城将士从上到下都透着一股兴奋,每个人都认为防守住舞阳城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乡勇团所防守的西城也被匪寇猛攻了数次,规模都不大,但还是给乡勇团造成了一些损失。本来五旗的人马,此刻已经减为了四旗,三个小旗长被『射』杀,还有数个受伤,兵力也捉襟见肘。 面对这种情况,林豹将周显带走的那一旗人召回了乡勇团。却仍然让周显留在北城,每日晚上返回乡勇团向他叙说战况。 这一日,因为有事耽搁,周显启程回乡勇团的时候,已经过了亥时(晚上九点钟)。大街之上一片寂静,没有一个行人。周显骑马在大街上奔驰,发出“哒哒”的声响,隔了很远都能听到。 就在周显尽力奔驰的时候,眼前突然一个黑影快速闪出。他急忙紧勒马缰,在千钧一发之时慌忙停下。 周显定眼望去,发现是一个小孩子,满脸脏兮兮的,唯有眼睛明亮,闪着异样的光芒。他张开双手,口中喘着粗气,不知道是快速奔跑所致还是被刚才吓的。 李开满脸怒『色』道:“哪里来的『毛』孩子?不要命了。” 周显摆了摆手,止住李开。开口道:“大概是个乞儿,给他几个铜板,我们继续赶路。” 那名小孩一愣,脸『色』间闪出一股怒气,但看到周显,那股怒气很快消融。他立直身子,朝向周显道:“恩公,是我。”说着他拨开覆在自己脸上的长发,亮出自己的全貌。 周显猛然一怔,翻身下马,仔细看了看,顿时笑道:“我记得了,你是上次偷我钱包的那个小孩。我之前不是让你向南去吗,你怎么还在舞阳城中?” 小孩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道:“出了一点事情,没走成。我在大街上见过恩公好多次,只不过每次你都是骑在大马上一闪而过。后来,经过我多次向人打听,直到今天才知道你是在乡勇团里面。我去找你,他们说你还没回来,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你了。” 周显点了点头,心中满是疑『惑』的问道:“那你这么着急的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 小孩脸『色』微变,朝向周显道:“恩公,城中混进了不少匪寇细作,他们今晚就要配合外面的匪寇拿下舞阳城。你赶快逃命去!“ 第六十四章 布局 周显听完脸『色』陡变,颤声问道:“你说什么,有匪寇在城中?” 小孩点了点头,说道:“本来只有三个匪寇,但他们有银子,在城中又招募了一些,目前大概有五六十人。现在他们就呆在舞侯祠,今约定晚就要开始行动。” 周显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朝向李开道:“带他一起回乡勇团。” 李开连忙应了一声,将小孩抱上马背,自己亦翻身上去,将他揽在怀中。其他人也匆忙上马,急急向乡勇团奔去。 在路上,周显知道小孩名叫陈锋。那日他偷了周显的钱袋,周显被他的孝心所触动。不但没有惩罚他,反而给了他几两银子让他葬了亡父,并让他南去逃命。但当他正准备离开舞阳城南去之时,城门却被潘宏关闭。后来,又遇到匪寇围城,他就被迫留在了舞阳城中,仍旧呆在舞侯祠内。 就在三天前,舞侯祠内突然来了三个人。陈锋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但后来无意中听到了他们的谈话,才知道他们竟然是城外混入的匪寇细作。他本想一逃了之,但后来,他无意中得知周显正待在乡勇团。他知道一旦任由事情发展,周显肯定会因而丧命。 陈锋感念周显恩惠,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决定将这件事告诉他。他用周显赏赐所剩余的银子将自己的妹妹安置在客栈里面,孤身前去寻找周显。 周显白天呆在北城,晚上回周宅休息,只会在乡勇团呆上很短的一段时间,陈锋几次前来都扑了个空。他又不敢将这样的消息告知别人,只能在外侧苦苦等待。今日看到周显骑马奔驰过来,立即冲出去拦下了他,才出现了后面的一幕。 周显眼神之间流『露』出一些感动,心中暗想,真没想到自己的一次无意之举,竟然带来了这么大的回报。如果陈锋所说为真,他将这件事提前告诉自己,不但救了自己的『性』命,更是救了全城百姓的『性』命。 周显朝陈锋投去感激一笑,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此刻最紧要的是将这个消息告知林豹,看看能不能做点什么事情来阻止那些匪寇。 林豹听完,看向陈锋道:“你说有五六十个匪寇,知道他们今晚行动的确切时间吗?” 陈锋摇了摇头道:“只知道是今晚,他们到时候会攻下西门,迎城外的匪寇入城。” “为什么是西门,而不是其他的门?” 陈锋『摸』了『摸』头道:“这个我也不清楚。听他们的意思,好像是说西门由乡勇把守,战斗力不强,容易成事。” 周显看林豹皱眉沉思,望向他道:“师傅,我们赶快行动!此刻前去,说不一定还能将匪寇全部堵在舞侯祠内,趁机全灭他们。” 林豹摇了摇头道:“你说的是最好的情况,但如果那些匪寇此刻已经开始行动了呢?现在乡勇团能战的尚不到一百五十人,其他的都是些老弱,如果再分散兵力,匪寇攻来怎么办?他们人数虽然不多,只有五六十人,但城外的匪寇一旦听到城内有动静,必然会积极响应。如此一来,难免西门会被攻破。” 周显脸『色』难看,紧张的问道:“那师傅,你说我们此刻该怎么办?总不能什么也不做,坐等他们准备好了,前来攻打西门!” 林豹沉思片刻,再次望向陈锋道:“你刚刚说舞侯祠只有一个出入的大门,对吗?” 陈锋点了点头,认真的解释道:“大门的确只有一个,但墙体破败,有一些狗洞和缺口也可以出来。只不过那些都很狭窄,一次也仅能出来一人。” 林豹闭眼沉思了片刻,最终睁开眼道:“小显,你立即率领两旗乡勇前往舞侯祠,如果匪寇还未开始行动,你就将他们堵在里面。门口布上一旗乡勇,其他三面各布上一小旗乡勇,如果有匪寇从其他三面出来,当即『射』杀。如果他们妄图从门口闯出来,就给我把他们死死的挡回去。同时,在院外大张旗鼓,让匪寇误以为我方人数众多。那些都是普通的灾民,只不过受匪寇蛊『惑』。一旦受挫,必然不会硬抗。” 周显脸『色』微变道:“师傅,如果我带走两旗乡勇,你剩下的人可就不多了啊!” 林豹摇了摇头道:“不用担心我这边,一会我会派人通知袁成,让他立即率一些人前来西门支援。以目前的兵力,应付一段时间肯定没有任何问题。” 周显脸『色』间『露』出一些担忧,但最终仍是点了点头。 林豹接着说道:“当城中混入细作的时候,最忌城中大『乱』。如果你到的时候,发现匪寇已经离开。就派出一队乡勇在城中四处敲锣打鼓,不断吆喝。说城中有军事行动,任何胆敢随意走出家门者,杀无赦。只要没有灾民和百姓添『乱』,城中就不会『乱』。” 周显微微一笑,朝向林豹道:“师傅,还是你思虑周全。一旦那样做,城中即使混有一些匪寇,也休想在城中搅起什么大浪。” 林豹表情凝重,提醒道:“一会带上王『毛』子和张虎两人,他们一个经验丰富,一个敢打敢杀。到时候,即使出现什么突然的变故,有他们在你身边,我也能放心。” 周显点了点头,朝向林豹道:“师傅,你所说的我都知道了,我这就带他们前去。” 清脆的哨子声在寂静的黑夜间响起,那是召集队伍的声音。一些已经入睡的乡勇紧急穿衣整装,迅速在校场集合。 林豹将两旗乡勇交给周显指挥,他亲自率一旗乡勇把守城门。最后那一旗,以及乡勇团所有能喘气的,都迅速登上城墙,防备城外的匪寇。 无论城上的,还是城下的,所有人都屏气凝神,持弓引箭,定定的望向前方。每个人都意识到将会有大事发生,但却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 所有火把都被熄灭,唯有那皎白的月牙还散着银『色』的光芒,一倾而下。 周显带领王『毛』子和张虎一路狂奔,在路上给他们讲了目前的情形。 两人听过之后,也吃了一惊,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连忙催促旗下乡勇加快速度,意图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舞侯祠。 第六十五章 围困 舞侯祠位于城西两里处的一片平地上,与舞阳城主干大街相距不过两百步。虽不是最繁华的地带,但它周围却分布着无数的民房。 而这些民房在此时恰好成了周显他们最好的掩护,两旗乡勇趁着夜『色』,沿着墙角异常顺利的到达祠堂门口。 周显听到里面仍旧有声音,淡淡一笑,朝向王『毛』子道:“还好,及时赶到了。王哥,让兄弟们按照原计划行事。” 王『毛』子点了点头,朝向周显拱了拱手,接着右手一挥。他身边那一旗乡勇顿时分散开来,分成三部朝三面墙快速移去。 周显转向张虎道:“虎哥,列阵,给我完全堵住门口。” 张虎听完,嘿嘿一笑,朝向周显道:“二公子,放心!绝对不让一个人逃出去。” 说完,他转向身后道:“还看什么呀?上去,堵门啊!” 乡勇们闻令,纷纷拥上前去。一旗乡勇,三十六人,六面方盾在门口一竖,瞬间将祠门完全堵死。后面十二杆长枪放在盾牌之上,齐刷刷的指向祠内。最后面的六个弓箭手,全部持弓引发,随时准备『射』击妄图冲出来的匪寇。 祠内的匪寇本来正全部集中于正殿,忙着商量如何攻取西门。门口的动静终于引起了他们的警觉,两人一手持刀,一手举着火把从正殿走出,边走边高声喝道:“什么人?” 张虎一挥右手,两箭一前一后基本上同时『射』出。两名匪寇闷哼一声,应声而倒,手中的火把和长刀落到地上,发出“砰砰”的声响。 正殿之内的匪寇猛然一惊,纷纷寻找遮蔽处躲藏。过了好一会,看到对方没有再行『射』击。一人壮着胆子高声喊道:“请问外面的是哪路兄弟?我们不过是一些灾民,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周显笑了笑,心想到此时,他们竟然还想以灾民的身份蒙混过关。他向张虎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粗着嗓子高声喊道:“你们这些该死的匪寇,谁和你们是兄弟。不要想着你们悄悄混入城中,我们就不知道。我告诉你们,潘县令早都看破了你们的一举一动,现在我二百兄弟已经完全将你们团团包围。识趣的立即放下武器,否则我让你们尸骨无存。” 正殿之内,传出一阵噪杂的吵闹声。这些由灾民暂时组成的队伍,还未接战便惊慌失措了起来。 一名匪寇稍微镇定,他小心翼翼的靠近窗前,偷偷向外面瞄去。 祠门口已经被官兵堵住,能看到的仅是位于最前面的十数个人,完全看不到舞侯祠外面的情况。门口竖起六面大型方盾,上面竖起的长枪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寒光。远处还竖起无数火把,一看人数就不少。 他心头一寒,朝向旁边道:“怎么办?看来外面说的是真的,我们已经暴『露』,被他们堵在这里了。要不,我们投降!” 另一名匪寇怒声说道:“投个屁降。我敢保证,只要我们放下武器,瞬间就会被他们全部杀死。官军历来的所为,你又不是不知道。”然后他冷眼瞧向旁边道:“你们也是,别想着放下武器,就能活命。踏上这条船,你们在他们眼中就不再是灾民,而是匪寇了。最好在心中别再指望他们能区别对待。” “那你说怎么办?外面可是有两百人,我们这里只有四十来人,十几把长刀。如果硬拼,片刻之间就会被他们屠杀干净。”一名匪寇紧张的问道。 那名匪寇想了想,说道:“从后殿走。我们可以翻墙或者走狗洞,这个时候,只能逃出去一个是一个了。” 张虎听到里面没了动静,朝向周显道:“二公子,我们冲进去!早早消灭他们,我们也可以早点回去。” 周显笑了笑道:“不要着急。如若我们现在冲进去,他们会马上意识到我们人数不多。到时候,拼死一搏难免会有一些死伤。只有让他们彻底绝望,他们才会放弃抵抗。如果我所料不错,他们此刻应该想到后殿是他们逃走的唯一机会了,等王哥将他们驱赶回来,我们再看看他们如何反应!” “那要等到什么时候啊!” 此时,远处突然传出两声凄厉的惨叫。 周显微微一笑,朝向张虎道:“看,现在就可以了。” 匪寇们应该是吃了一个闷亏,既急又怒,扯着嗓子朝外面吼道:“外面的官军听好了,在这里的并不都是我们的人,还有许多是灾民。你们放开一条路,让我们离开。等到我们彻底安全了,就会放了他们。否则,你们就等着给他们收尸!” 张虎脸『色』微怒,朝向周显道:“这群不要脸的东西,明明里面都是被他们收买的灾民。这时候还演双簧,还真以为我们那么蠢,会上他们的当啊!” 周显没有回答,朝向旁边的陈锋问道:“你一直呆在舞侯祠里面,里面的那些人是以灾民居多吗?” 陈锋皱了皱眉头道:“里面原本住着几十个灾民,衣食俱缺。那三名匪寇来了之后,用银子收买人心,因而人人都愿意听他们的。但他们只对自己信任的人说了他们要干什么,里面大部分人都是受他们蒙蔽,根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恩公,如果可以的话,你就饶过他们一命!” 周显点了点头,沉思了片刻,朝向祠内大声喊道:“我也知道里面并非所有人都是匪寇。从城外来的只有三人,剩下的都是普普通通的灾民。我不愿为难你们,但你们与这些匪寇混在一起,却没有上报。这已是重罪,我不得不罚。” 正殿内的传出一阵细微的哭泣声,绝望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大声喊道:“但我念在你们很多人并不知情,我愿意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次,我只要那三个匪寇的命,不过得你们动手。我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只要你们杀了他们三个,我就判定你们已经与他们划清了界限,剩下的所有人都可活命。但是,一旦这半柱香燃尽,我就会立即率部冲进里面。到时候鸡犬不留,全部斩杀。时间紧急,望你们早下决心。” 第六十六章 县衙被破 听完周显的话语,正殿之内顿时沉寂了下来。过了半晌,一声断喝从里面传出,接着是噼里啪啦的响动声和恼怒的大声吼叫声。 张虎脸『色』微变,持刀就要指挥乡勇冲杀进去,却被周显牢牢拉住。 “二公子,里面已『乱』,此刻正是冲杀进去的最好时机啊!” 周显摇了摇头道:“这时,正殿里面『乱』作一团。你如若闯进去,分得清哪个是匪寇,哪个是灾民?他们看到无数人持刀冲杀过去,为了自保,或许会一致杀向我们。” “但是……” 周显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定定的望向前方道:“让他们自己斗!五六十个灾民打杀三个匪寇。不管他们多么强悍,最后也难逃一死。” 果真,过了一会,里面终于安静了下来。一个声音高声喊道:“祠外的各位官爷,匪寇已经全部被我们杀光,希望你们能遵从约定。” “你们尽管放心,我说过的话自当遵守。现在,你们先把匪寇的头颅砍掉扔出来,然后是自己手中的武器。” 里面沉默了一下,接着“咚咚”两声,两颗头颅被扔出殿外。接着是七式八样的各种武器掉在地上发出的“噼啪”声响。 周显看到地上只有两颗头颅,心中闪过一些惊疑。但看到事情完美解决,也没有多想。朝向张虎道:“虎哥,进祠。” 士卒们齐声大喝,手持武器缓缓踏步走进祠内。 周显朝向里面再次喊道:“你们用手抱头,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 漆黑的夜『色』下燃起无数的火把,将整个院落照的通明。张虎一手持刀,一手拿着火把,随周显一起进入正殿。 两个无头的尸体还在那里突突的向外冒着热血,在他们的尸体旁边,还有三具衣着破烂的普通衣装的百姓。应该是匪寇奋死反抗的时候,而将他们所杀。 周显定定的看着殿内的五具尸首,脸『色』阴晴不定,朝向张虎道:“虎哥,外面总共有多少人被俘?” 张虎想了想道:“大概有三十多人,加上这五个,应该超过四十了。” 周显脸『色』突变,快步走向殿外,朝向众人道:“总共不是有三个匪寇吗,为什么这里只有两颗头颅?” “官爷,的确是有三个。但在你们过来之前,他就带着十几个人提前离开了。” “离开了?”周显一个头大。 张虎上前,一把抓住出声那人的衣领,厉声喝道:“他们提前去哪里了?” 那人被吓的够呛,带着哭腔道:“这个,小的真不知道啊!” 旁边一人小声道:“他们好像去县衙了。说是要杀了县令,让城中彻底『乱』起来,迎城外的匪寇入城。” 周显苦笑了一声,心中不得不佩服这名匪寇的老练和果敢。本就招募了五六十个匪寇,他竟然还兵分两路。大部去进攻西门,而剩余的一小部去攻入县衙。但这两路,一旦其中一路成功,都可以对城池的防守造成致命的危害。 张虎脸『色』难看的朝向周显道:“二公子,县衙之内的大部分人已经上城防守,此刻剩下的不过三十余人。恐怕……” 王『毛』子此刻从外面走了进来,看到周显和张虎脸『色』有异,开口问道:“二公子、虎子,你们怎么了?” 张虎上前,将事情的经过给王『毛』子讲了一下。后者听完,脸『色』亦难看到了极点。 周显沉思了一下道:“此刻城中还没有『乱』起来,他们应该还没有得手。王哥,你留下一小旗乡勇看管这些俘虏,派出另外两小旗乡勇手持锣鼓,四处高喊,以城中有军事行动禁止所有百姓出门。一旦发现有趁机作『乱』者,就地斩杀。” 王『毛』子应了一声,命一小旗乡勇留下,他带着另外两小旗乡勇快速向外奔去。 周显朝向张虎道:“虎哥,立即整队,我们现在马上赶去县衙。” 张虎拱了拱手,高声下令。 周显走到陈锋面前,朝向他道:“这次多谢你,要不然,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陈锋脸上涌出一些笑容道:“恩人对我有恩,这点小事是我应该做的。” 周显点了点头道:“今晚城中会很『乱』,你待在这里会比较安全。等到事情结束了,我再派人过来找你,你看如何啊!” 陈锋皱眉道:“多谢公子。但我妹妹此刻正一个人待在客栈里面,我不太放心,要赶过去陪她。” 周显沉思了一下道:“这样!我一会让一个乡勇陪你一起去客栈,你们接上你妹妹,然后一起去周宅。周宅里面有数十庄户,怎么说也比客栈安全?” 陈锋想了想,对这个倒没有拒绝,点头答应。 县衙大堂之内,张风斜坐在县官主位上,两只脚正翘在案几上面。一把长刀靠在椅子旁边,刀锋明丽,还有一些鲜血顺着刀口滴落。 十数个人,有男有女,跪倒在地,不住的低声啜泣。在他们身边站了数个脸『色』凶狠,持刀拿枪的匪寇。 此时,一个匪寇快步走进大厅,朝向张风道:“张哥,真如张元所言,这老小子还真的挺有钱。我们从他屋内搜出来的白银至少都有两万两,更不用说那些珠宝玉器之类的。看来这小子平时真贪了不少。” 说完,他一脚踢在跪倒在地的潘宏身上。潘宏看都不敢看,只是蜷缩在地上发抖,不住的哀声求饶。 张风淡淡一笑,从座位上站起来,缓缓朝张元走去。“张兄弟,识时务者为俊杰,你能迅速认清形势,放弃抵抗已经让张某很是佩服了。虽然你是伤了我两个兄弟,但看在这些银子的面子上,我丝毫不会放在心上。我欣赏你的武艺,也想招你入伙。但是你毕竟是官,我们是贼。要想我们信任你,你就必须纳下一个投名状。” 张元脸『色』难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您说,我该怎么办?” 张风哈哈大笑,指了指跪下的众人道:“这里面有一个县令,有一个县丞,只要你亲手杀了其中一个。这投名状就算是纳下了。” 第六十七章 狠人 张元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起来,他抬头望向依旧笑『吟』『吟』的张风,内心产生一股恶寒。心想这张风也太狠毒了!杀死县官,这可是明目张胆的造反。一旦被别人知道,自己全家老小都会受到牵连。 张元苦哈着脸,朝向张风道:“张哥,能不能换成别的人?” 张风挠了挠头,脸『色』间似乎很是为难的说道:“也不是不可以。除了他们的命,你自己的命也可以。或者,你可以试试,看能不能杀光我们所有人。”说完,张风将自己手中的长刀倒悬着递给张元。 张元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颤抖着双手从张风手中接过刀。旁边的匪寇顿时抽出腰间长刀,定定的望向张元。意思很明了,如果他不动手,他们就会动手。 张风百无聊赖的用手指剔着牙,含糊不清的说道:“张兄,你最好快点,我们可没那么多时间等你慢慢考虑。” 张元抬头看了看张风,脸上『露』出一副决然,持刀走向那群哭泣的人群。 潘宏看张元凶狠的眼神,心中惊恐,不住的磕头哀求道:“张元,张哥,张大爷。我历来对你可是不薄啊!你不能杀我,你不能杀我……” 张元脸上闪过一丝冷笑,刀锋一闪而过。跪在潘宏旁边的县丞黄勇惨叫一声,歪倒在地。鲜血洒在周围的人身上,引得他们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 但杀戮却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张元一刀一个,连杀了十数人才停了下来。他『舔』了『舔』溅『射』到嘴唇上的鲜血,朝向最后还活着的潘宏道:“潘县令,我这样的报答你的恩惠,你觉得是否还满意?” 潘宏看张元满脸鲜血,吓的涕泪横流,胯下一股『尿』『骚』味四散出来。 张元面『露』鄙视,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刀。 张风击掌赞叹道:“我果然没有看错,张兄弟确实是干大事的人。但还烦劳先留下这个狗官的『性』命,待四爷他攻入城中之后,再杀他也不迟。” 张元嘿嘿一笑,擦了擦脸上的鲜血,朝向张风道:“张哥,以后张某就跟着您混了,一切唯您马首是瞻。”说着,他递出手中的长刀。 张风接过来看了看,淡淡一笑,又转手递回给张元道:“张兄已经做到如此地步,我岂能再不信你?” 张元拱了拱手道:“多谢张哥。” 张风摆了摆手,朝向旁边目瞪口呆的几个匪寇道:“都别愣着了,现在什么时刻了?要搬的柴薪都搬好了吗?” 旁边的匪寇回过神来,朝向张风道:“张哥,现在已经子时了。那些柴薪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全部搬到了县衙最高处的房屋里面。到时候只要放一把火,保证全城的人都能看到。” 张风点了点头,暗自嘀咕道:“已经到子时了啊!为什么西门那边还没有动静?”他沉思了一会,转头向旁边命令道:“带上这位县尊大人,我们一起去那里。不等了,先点燃这些柴薪,让城中『乱』起来。” 正在此时,一阵锣鼓声从远处传来,接着是一声高叫。“城中的百姓都听着,今晚城中士卒演练。胆敢走出家门者,杀无赦。” 张风脸『色』顿时大变,暗叫一声不好。朝向旁边大声喊道:“快,快去点燃那些柴薪。” 旁边的匪寇应了一声,快步向远处跑去。 “砰砰砰!” 巨大的撞门声不合时宜的响起,一名匪寇快步跑来,满脸惊恐,朝向张风道:“张哥,外面来了很多官兵,他们把县衙围住了。我们该怎么办?” 张风怒斥道:“慌什么慌,都给我去大门处。闯进来一个杀一个,闯进来两个杀一双。只要城外的兄弟们看到这边火起,必然会尽力攻城。我们只要坚持住,就能活命。去去去,所有人都赶快给我去。” 等到所有人都离开,张风转向张元,悄声道:“张兄,你熟悉这县衙的布局,是否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悄悄离开?” 张元看向张风,脸『露』惊奇道:“张哥,你的意思是……” “这些人都是在城中随便找的一些灾民,顶不上什么事的,我们没必要在这里陪他们一起丧命。我们先把那些银子藏起来,然后一起逃出去。等到将来,我们再一起回来再平分这些银子。” 张元点了点头道:“张哥,我知道县衙后院有一个狗洞,我们可以从那里逃出去。但跟随我们的那些人……”张元用手悄悄比了一个刀下划的动作。 张风连忙抓住张元的手,向四周看了看。看到并没人看向这边,才深深的点了点头。 张虎正在不断高声喊叫着指挥乡勇撞击着县衙的大门,他们手中所抱的圆木是从从旁边的房屋横梁上拆下来的。“砰砰”的巨响不断响起,但大门厚重坚固,晃动了几下,但始终没有倒下。 这时,旁边一乡勇指向上方道:“二公子,你看。” 周显抬头看向高处,熊熊大火已经燃了起来。他脸『色』一变,高声喊道:“赶快撞,空闲的人给我去找梯子,通过墙给我攀上去。” 周围乡勇高声应了一声,连忙去敲县衙隔壁房屋的大门。不一会,竟然还真给他们找来了一个梯子。张虎一马当先,顺着梯子快速爬了进去。 不一会,县衙大门便被打开。 周显带领众乡勇冲了进去,却惊奇的发现发现大门口满是死尸。张虎扶着张元,朝向周显哈哈大笑道:“二公子,那些匪寇一个不留,都被张师傅杀光了。” 周显面『露』惊奇,看着满身是血,疲惫异常,右臂还中了一刀的张元道:“张师傅,这是怎么一回事?” 张元恼怒的猛拍了一下大腿道:”二公子,别说了。这些匪寇突然攻来,县内的衙役一时不备,着了他们的道。我和兄弟们都被他们俘虏了。他们听到你们的攻门声,就气急败坏,开始杀人。我和兄弟们奋死抵抗,好不容易才将他们全部杀死。“ 张元带着哭腔道:”我的那些好兄弟,还有县令、县丞都被他们杀死了。你让我以后怎么活啊!“ 听到县令和县丞全部被杀,周显脸『色』大变。沉思了一会,朝向张虎道:”虎哥,你先带张师傅先去休息。让兄弟们赶快去救火。“ 张虎应了一声,扶着张元向县衙的偏殿走去。 熊熊的火光照在周显脸上,阴晴不定,隐约有一股怒『色』。 第六十八章 稳定乱局 县衙燃起的熊熊大火,使整个舞阳城都糟『乱』了起来。 最先被惊醒的是散落在大街上的各『色』乞丐,他们大声尖叫着四处『乱』窜。乡勇们斩杀了数个之后,『骚』『乱』才逐渐被平息了下去。 接着是各『色』的百姓,富户连忙聚集自家的青壮仆役,持刀拿枪立在大门后,随时准备迎战来自外侧的攻击。穷户则急忙整理行李,随时准备逃往城外。各家墙上都探出人头,紧张而又惊恐的望着墙外的动静。 但出乎他们意料的是,大街之上并没有太大的『骚』『乱』。反而是不断有人敲鼓击锣,反复阐述这一切都是县兵在趁黑夜演练,让他们莫要惊慌。 这样的说法可以说是粗略至极,只要稍微思考一番,便可觉察到不对。哪里会有为了一次演练而烧毁县衙的?但是,惊慌失措的大部分人则宁愿相信这种说法,鸵鸟的本能让他们放弃了思考。 夜『色』深冷幽暗,今夜注定无眠。 在城外的杨四等到子时,看到城中仍旧没有丝毫动静。他心中疑『惑』,暗想张风他们不会出了什么事!就在他万分纠结之时,突然看到城中火起,顿时惊喜万分,连忙下令匪寇立即开始攻城。 但他之前所预测的,西门从里面被张风打开的情况却一直没有出现,偷袭战逐渐变成了攻坚战。在损失了上百个匪寇之后,杨四终于意识到了事情不对,下令暂停进攻。但他们却并没有立即撤走。直到天『色』大亮,看到城内逐渐安静了下去,杨四才无奈的摆了摆手,让所有匪寇收队回营。 县衙的大火已经被扑灭,唯有少数地方还冒着丝丝青烟。县令、县丞,连同他们的家眷及十数个衙役全部被杀,袁成这个从九品巡检已经成了舞阳城中最大的官员。 此刻,他正立在县衙正厅前,定定的看着已经化成废墟的房屋,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周贞跨步从外走进院内,朝向袁成拱了拱手道:“袁巡检,县令被杀的消息瞬间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再加上昨天一夜的糟『乱』,民心已浮动到了极点。如果处理不好,很有可能会酿成大祸。您身为目前全城的最高官吏,还是尽早拿个主意为好。” 袁成苦笑道:“大公子,你太看得起袁某了。我就是一个粗人,能做的也就是指挥兄弟们坚守到城破的最后一刻。处理政务,安抚民心这样的事情,我哪里会懂?” 说到这里,袁成突然眼睛一亮,朝向周贞道:“大公子,我们何不去问问二公子,或许他会有什么主意呢?” 周贞顿时一怔,心中暗自疑『惑』,这袁成为何会如此看重周显?他看袁成此刻已经有点失了方寸,心中对这个城中唯一还幸存的官员的表现略微有点失望。他转头向旁边的周泰道:“泰儿,去叫你小叔过来。” 周泰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周显朝袁成和周贞拱了拱手道:“袁巡检、大哥,匪寇连番攻城失利。这是他们没有丝毫办法了,才想到让人混入城中,掀起动『乱』。此刻连他们最后的方法都被我们识破了,接下来的进攻必然是强弩之末,无须惧它。我们要担心的是城内,一旦城中百姓得知城中发生了如此大事,必然惊慌失措。一旦再产生什么动『乱』,后果将不堪设想。” 袁成点了点头道:“是啊!我担心的也正是这个。二公子可有什么办法,能预防这种情况的发生?” 周显沉思了片刻道:“袁巡检,此事并不太难。我们首先要以官府名义贴出告示,让所有城中百姓知晓县令、县丞已经被杀。” 袁成脸『色』微变道:“这不会增添百姓的恐慌吗?” 周贞笑了笑道:“袁巡检,百姓的恐慌来自流言四起,而并非真的已经发生了什么,以官府的名义贴出告示正可以避免这些流言。我想小显想要达到的就是这个效果!” 周显朝向周贞点了点头道:“还是大哥懂我。那样虽然会对城中造成一些恐慌,但却可以永远杜绝后面带来的无穷灾祸,是一劳永逸最好方法。只要我们能在短时间内重组县衙,便可将这种恐慌降到最低。” 袁成再次变脸道:“重组县衙,怎么重组?” 周显拱手道:“袁巡检为城中仅剩的朝廷官吏,自可以暂代县令一职。然后再推举一些有声望的乡绅、教员进入县衙帮忙处理政务。只要县衙再立,城中百姓情绪恢复平稳,恐慌自可以马上止息。” 袁成脸『露』犹豫道:“我仅是一个从九品的巡检,暂代县令,这个太……” 周显淡淡一笑道:“袁巡检,潘县令虽然是本地的主官,但守城重任却自始至终都是由你负责的。也就是说,舞阳城能坚守到现在,你的功劳最大。此刻潘县令已死,不正是昭显你能力的时候吗?难道你真不知道如果能坚持到匪寇退兵,这对于袁巡检你意味着什么吗?” 袁成脸『露』惊异,看了看周显,又转头看了看周贞。 周贞淡淡一笑,朝向袁成拱了拱手道:“袁巡检,我二弟所说的极是。城中朝廷官员尽皆死亡,你靠一人之力扭转乾坤,这可是一份大功。或许到时候您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巡检,而是正式的七品县令了。” 袁成思考了片刻,最终躬身向周贞和周显道:“袁某多谢二位公子指点,在下就暂代这县令之职。大公子在城中名望甚高,到时候还望您能助在下一臂之力。” 周贞拱手道:“袁巡检不必客气,这是在下应该做的。我稍后会替你写一个本地有名望乡绅的列表,到时候再交由您进行挑选。” 袁成摆了摆手道:“大公子,这些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就好,无须告知我。反正我也不懂,我相信大公子的眼光。” 周贞轻轻一笑,拱了拱手,没有再多言。 此时,一个县兵快速跑了进来,朝向袁成道:“袁巡检,匪寇又开始攻城了。” 袁成脸『色』一变,朝向周贞和周显拱了拱手道:“两位公子,守城重任,事关重大,我就先走了。” 第六十九章 请君入瓮 看到袁成急匆匆的离开,周贞收起脸上的笑容,朝向周显道:“小显,你似乎很看好这位袁巡检啊!” 周显淡淡一笑道:“大哥,他至少比潘宏强!而且他本就是本地人士,如果真能成了舞阳县令,以后保境安民必会竭尽全力,这对于我们家只有好处。而且我觉得匪寇这么一闹,反而是一件好事。至少少了潘宏和黄勇这两条蛀虫,就再不会有人盘剥城中百姓了。” 周贞点了点头,抬头说道:“你说的也是。对了,昨天你送来的那两个小孩,我已经安置好了。就暂时让他们留在周家当下人!虽然也算不得太好,但至少不会饿死。” “多谢大哥。” 周贞摆了摆手道:“不过是多了两个吃饭的人,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有件事情,我感觉十分奇怪,还得问你一下。潘宏和黄勇两人贪贿了那么多银子,你闯进县衙的时候,难道就没有找到一些?” 周显嘴角向上微微翘起,戏谑道:“怎么,难道大哥也眼馋那些银子了?” 周贞赏了周显一个爆栗道:“说什么呢!我只是想,要想迅速稳定城中的军心、民心。最快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以重金奖励守城将士,以粮食救济城中灾民。如果能从潘宏那里得到一批银子,那么一切就都无忧了。如若不然,到时候为兄还得聚集城中富户另行捐献。” 周显听到这里,皱了一下眉头,随即淡淡一笑,朝向周贞道:“大哥,这个就交给小弟去办!你提前从家中先拿出一些粮食救济灾民,等到明日或许就会多出一大批银子。” 周贞疑『惑』的看了一下周显,看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也没有继续往下追问。 匪寇又猛攻了一日,但在袁成的紧密防守之下,没有讨得丝毫便宜。等到夕阳西下,一切也慢慢止息。 张元打开房门,看到周显和张虎正站在外面,脸『色』微变,随即连忙笑脸相迎道:“原来是二公子和张兄弟,你们怎么有空来寒舍?” 周显淡淡一笑道:“闲来无事,就过来看看张师傅。本应该早点前来,但城中事情烦『乱』,这才耽搁到现在。怎么,张师傅,难道不邀请我们进去坐坐?” 张元轻拍了一下额头,连忙拱手道:“是张某无礼,二公子请进。” 周显轻轻坐下,朝向屋内看了看,微微一笑道:“没想到张师傅的住所竟然如此简陋。上次我们合作,少说你也赚了数百两纹银。你就没想过随便改善一下这居住条件?” 张元躬身给周显和张虎倒了一杯茶,微微一笑道:“二公子说笑了。我不是本地人,家人都远在郾城,在这里的只有我一个。没必要将银子花费到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上面。” 周显轻轻抿了一口茶,点了点头道:“还是张师傅你看的开。还没问张师傅呢,你身上的伤不碍事了!” 张元懊悔的摇了摇头道:“都是些皮外伤,没什么大碍。只是潘县令,还有那些好兄弟……,都是因为我的保护不利,才让那些该死的匪寇得手。” 周显脸上『露』出一股难『色』,轻声安慰道:“张师傅不必太过伤心,那都是因为匪寇凶狠,和你并无太大关系。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张师傅还不知道!除了你,那日县衙之内还有一个人生还。” “什么?”张元猛然站了起来,衣袖带翻了放在桌子上的水杯。 周显淡淡一笑,伸手扶起水杯,朝向张元道:“张师傅,就算这个消息太过惊人,你也不用如此激动!” 张元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连忙坐下,满脸堆笑道:“的确是小的反应过大。只不过二公子也知道,我以为当日只有我一个生还者,今日突然听闻还有其他的人,心中难免会有点激动。二公子,到底是谁还活着啊?” “就是一个普通的衙役,当时匪寇杀进县衙的时候,他中了一刀,疼晕了过去。等到我们赶到的时候,只剩下一口气了。好在医官及时施救,最终算是侥幸捡回了一条命。” “原来是这样啊!”张元身子前倾,握紧拳头,朝向周显轻声问道:“二公子,那他有没有说些别的什么?” 周显端起酒杯,毫不在意的说道:“能说什么啊!到现在还一直昏『迷』不醒呢?医官说,是能保全『性』命,至于什么时候醒来,那还说不一定呢?” 张元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似乎完全放松了下来,他身子向后躺了躺,追问道:“二公子,那个兄弟现在被安置在哪里啊?” “县衙杂『乱』,就被我暂时带回了乡勇团,就安置在西侧的伤兵帐篷内。张师傅,你问这个干吗?” 张元脸『色』微变,连忙道:“没什么。只是想以后抽空去看看那位兄弟,毕竟只有我们两个活了下来。” 周显点了点头道:“张师傅高义,在下佩服。” 周显抬头看了看外面,天『色』已然不早,他朝张元拱了拱手,和张虎一起告辞离开。 走在路上,张虎朝向周显道:“二公子,你说张元他会上当吗?” 周显淡淡一笑道:“做贼就一定会心虚,张元他肯定会有所反应的。我们现在已经布好了口袋,就看他何时往里面钻了。” 张虎犹豫了好半晌,最终仍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二公子,你真的确定是张元那小子杀了那么多兄弟吗?我总感觉这种事太过令人心惊。” 周显开口道:“虎哥,现在说再多也是白说。等等!到时候,你和我一起,去看看这张元到时候会如何解释?” 张虎显然意犹未尽,但看周显心意已决,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张元内心复杂,在屋子内不住的转来转去,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最终他停了下来,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饮而尽。 抬头望着远处天空中闪烁着的点点星光,脸上『露』出一股饿狼般的凶狠神『色』。 第七十章 真相大白 张元身穿劲服,腰别短刀,在四更时分悄悄出门。 他在乡勇团呆了近三个月,被潘宏调回县衙当值也不过十多天时间,对乡勇团的一切都是门清。他刻意选择在人们一天中最疲惫的时候前来,又连连避开多批巡卫,顺利到达了停放伤兵的军帐。 军帐众多,但也不难分辨。因为只有最西侧的那帐没有传出伤兵的呻『吟』声,也只有它里面还闪着微微灯光。它静静的卧在那里,享受的待遇略微高于其他。 张元快步闪进军帐。近了,近了,他看清了那个伤兵的模样。那是潘县令其中的一个贴身侍从,那日正是被自己所杀。但他为什么还活着?张元在脑海中迅速回想那日的场景,但只有一个模糊的印象。 他迟疑了片刻,抽出腰间的短刀。心中发狠,当日让你侥幸逃脱,今日我就再送你去见一次阎王。 张元快步向前,一刀狠狠刺入那个伤兵的胸膛。顿时,他脸『色』大变,刺人的感觉不对,他一把掀开覆在那名伤兵身上的棉被。刀口深邃,却没有鲜血流出。他再定眼一看,发现对方的脸上竟然有一些明显的尸斑。 为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张元在心中不断发问自己,脑门上冒出层层叠叠的冷汗。他看了看四周,并无别人。他猛的转身,快步向帐外走去,不一会便再次消失在漫漫黑夜间。 “二公子,真被你猜对了,这家伙确实有鬼。”张虎看到张元离开,兴奋的转向周显说道。 周显点了点头道:“虎哥,带上十几个兄弟,我们去逮鬼。” 张虎嘿嘿笑道:“早就准备好了。” 张元一路狂奔到县衙后院的花园内,以手中短刀为工具,不断的向下狂挖。 大约一盏茶时间,下面『露』出白花花的一片。张元脱下外衣,平铺在地上,随便从深坑里面拿了一些金银装在里面。然后两个袖团一裹,便成了一个简易的包裹。他再次拿过短刀,开始将翻开的土推回他刚刚挖的坑里面。 “张师傅,真是辛苦你了。这大晚上先是跑来跑去,然后又挖来挖去,也不怕扰了别人的清梦。” 张元听到声音,脸『色』突变,转身望去,惊愕的发现周显连同十几个乡勇正站在距离自己不到五十步的地方。“二公子,你……你们……” 周显淡淡一笑,跨步向前,翻了翻放在地上的包裹。“哟,没发现啊!张师傅平时虽然穿的简朴,但这家底却一点都不薄啊!” 张虎抽出长刀,眼角闪过一些冷笑。 张元看着一脸轻松的周显,再扫视了一下各个持刀将自己围起来的十余个乡勇。最终惨淡一笑,望向周显道:“二公子,您今晚是故意设下这个套,专门等我来钻的!” 周显竖起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张师傅,这么快就发现了。” 张元叹了一口气道:“没想到我张元竟然被你玩成这样,实在令在下佩服啊!在乡勇团的时候就觉得二公子不凡,但没想到我还是低估了你。是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这才被你发现了破绽吗?” “门口那十余个匪寇除了四个以外,都是背后中刀。这基本上就可以断定,他们是在没有丝毫防备的前提下,被所信任的人,从背后突然杀死。只不过,当时这也仅仅是我的一个推测,没有丝毫证据。后来,我看了一下死在县衙大厅的黄县丞和那些衙役,发现他们是被同一把刀所杀。而且死前,没有经历过丝毫反抗,这就真的奇怪了。张师傅可是说,他们都是和匪寇拼死抵抗后才被杀死的。” 张元脸『色』黯淡道:“我承认他们都是被我所杀,当时匪寇『逼』迫我杀他们,不是他们死,就是我死。我也是没有办法。” 张虎怒吼道:“没办法,你连『妇』孺都不放过,你这心也太狠了!” 周显道:“虎哥,张师傅那么做可不止是心狠那么简单,而更多是为了自保。杀一个人是杀,杀十几个人也是杀。而死的人越多,知道他投靠匪寇的人也就越少。我想张师傅在动手的那刻起,便打定了这个主意了!如果匪寇杀进城中,你这样做,就是向他们表了忠心。而如果匪寇没有成功,到时候知道实情的人都死光了,还不是任由他说。” 张元笑了笑道:“我这点道行还真被二公子全然看透了。” 周显笑着拱了一下手,继续说道:“张师傅行事果敢,心思缜密,可惜没有用到正路上。尤其,你也太贪心了点。潘宏那么多银子,你竟然一点都不留。还真准备等到事情平复之后,你全部卷走啊!” 张元苦笑了一下道:“当时不是我想卷走,而是那个匪首张风以后想要卷走。我也意识到这件事情可能会引起别人的注意,但那时你们马上都要闯进来了,我没的选择。对了,二公子,那个衙役是怎么一回事?” 周显淡淡一笑道:“那日县衙之内,无人生还。只是为了引你上钩,我才命人从县衙内搬了一具尸体到乡勇团,并特意告诉你有人生还。你做贼心虚,急忙忙赶到乡勇团将他再次杀了一遍,然后又带领我们来到你这藏银子的地方。实际上,我也没料到会如此顺利?” 张元叹了一口气道:“本来,你所设的这个圈套并不高明。但后来,我看到那个衙役脸上的尸斑,一下子就『乱』了手脚。没有细思,便将你们领到了这里。现在想想,如果当时稍微镇定一下,也就不会落到这份田地。” 张虎冷哼一声道:“这就叫作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任你再狡猾,总会有『露』出狐狸尾巴的时候。” 张元苦笑了一下,抬头朝向周显道:“二公子,这些银子现在都归你了。能不能看在我们以前的情面上,饶过在下一命?” 周显摇了摇头道:“我们的情面本就不大。但你既然说了,我也不能不认。我最多可以答应不将你做的那些脏事公之于众,等到你死了之后,我会对外宣布,潘县令他们都是被匪寇所杀。而你,则是被匪寇刺杀而死。这样,至少不会牵连到你的家人。” 张元脸上闪过一丝冷笑道:“你还是不肯放过我?你之所以那样做,无非是不想在城中引起更大的动『乱』。” 周显笑了笑道:“既然你看的这么开,我也就不必多说了。你所做的那些死十次都不够,这已经是我对你的最大仁慈。” 第七十一章 林豹规劝 张元听完周显话语,骤然变脸,持刀瞬时向周显砍去。 周显早有防备,连忙侧身躲过,张虎持刀挡住。而同时,在旁边等候多时的乡勇也持刀加入战团。 张元武艺精湛,和张虎不相上下。但双拳难敌四手,半柱香时间不到,身上已满是伤痕,最后被张虎一刀枭了首级。 张虎掂着张元头颅,朝向周显道:“二公子,没想到张元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本事?” 周显拉了拉张虎的衣袖道:“怎么,受伤了?” “受了一点小伤,没什么大碍。对了,二公子,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些银子和张元的尸首啊?” 周显望了望坑内的银子,嘿嘿一笑道:“我们这下是发大了,这里面看起来至少有数万两白银。虎哥,你把这些银子分成两份,一份给袁成送去,用以购买粮食和奖赏兄弟们。一份运到乡勇团,用作以后的抚恤。”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至于张元,就按刚才我说的,对外宣传他是被城中残留的匪寇所杀。到时候,再送一笔抚恤的银子给他家里,这件事就这样算了。” 张元脸上『露』出一些愤恨道:“便宜这小子了。” 周显摆了摆手道:“怎么说也算是相识一场,既然死了,就不必再牵扯他的家人了。你告诉兄弟们,嘴都严一点,不要让袁成知道我们隐藏了这么一大笔银子。我感觉有点累,就先回乡勇团了,剩下的事情全部交给你处理了。” 张虎拱手道:“二公子放心,我一定办好。” 周显点了点头,正要离开,突然瞥到被打开的箱子内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簪子。在月光的照耀下发出冷冷的光芒,很是晶莹剔透。他弯身从里面取出,朝向张虎道:“这个簪子我要了。” 张虎嘿嘿一笑道:“二公子,这可是女式的簪子,难道您是看上哪家姑娘了?” 周显啐了一口道:“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傻子。” 周显回到乡勇团,找到林豹。后者正在有一杯没一杯的喝着闷酒,看到周显走过来,抬头看向他道:“既然处理好了,就过来陪我喝两杯。” 周显搬过一个椅子,坐到林豹旁边道:“师傅,你最近饮酒是越来越频繁了,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有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我问过袁成,他说潘宏在死前几天就向南阳府及周边各县请求过援兵。但到目前为止,却没有一地给过回信,你清楚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显用筷子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入口中道:“那就是说,我们是等不来援兵了,只有依靠我们自己大败这伙匪寇了。” 林豹点了点头道:“这次变『乱』虽然迅速平定,但难免也会留下一些后遗症。一县的官吏死伤殆尽,无论是军心还是民心都低落到了极点。因而,我感觉我们必须打一场胜仗来振奋一下士气。否则,这样苦守下去,难免会因为出现什么破绽而被匪寇攻破城池。” 周显脸『露』惊喜道:“师傅,你是想出城偷袭匪寇?” 林豹点了点头道:“是,我准备就放在明天晚上。只不过仅仅依靠乡勇团的兵员还远远不够,这件事还得袁成同意。明天你就去找他,向他提议出城偷袭。有了你之前的种种功绩,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周显举起酒杯,和林豹碰了一下道:“师傅放心,我明天就去找他。” 林豹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朝向周显道:“小显,我看袁成此人还算忠厚。如果此次匪寇最终撤离,他如实上报,你也算立下了小小的功勋。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周显笑道:“师傅,现在才哪跟哪啊!等到匪寇退去,再说这件事也不迟。如果你真要现在就问,我只能说,我的最终目标是做一个统御千军万马的将军,而此刻这个小小的乡勇团就是我的根基之地。我会慢慢将它壮大,一步一步的实现我的目标。” 林豹微微一笑,端起酒壶向自己的酒杯里面倒酒。水杯浅小,酒水溢出杯外,流的满桌都是。而林豹却没有停下的意思,继续向里面倒。 周显心中疑『惑』,皱了一下眉头道:“师傅,酒满了。” 林豹放下酒壶,叹了一口气,朝向周显道:“小显,现在的舞阳城就如同这酒杯,既浅又小。你拼死往里面倒酒,也装不了多少的。你说你要壮大乡勇团,要扩大它的规模。但你最终能扩多大?一千还是两千。这个潭子太小,养不了蛟龙的。” 周显低头沉思片刻,最终同意的点了点头。 “舞阳城位于豫南,灾情远比其他地方要好,且不是什么要塞重地。你留在此地,最多也就利用乡勇团打打像杨四这样的匪寇,立一点别人看不上的微末之功。对你的将来的确会有点益处,但影响不会太大。而师傅认为,你应该有更广阔的天地。” 周显望向林豹,淡淡一笑道:“师傅,这些话你想了好久!你对徒儿有什么建议,就尽管说。” 林豹笑了笑道:“我知道你最终的愿望是成为领军大将,但目前文官把持朝政,领军之将多受其牵制。如果你去从军,不要说你现在的年纪不能达标。就是真进去了,一个不小心就会战死沙场。那么,一切就都泡汤了。” 林豹顿了一下道:“你知道师傅为什么在军中最终只当了一个小旗长,就是因为大字不识几个,处处受人欺负。师傅实在不愿意你走我的老路,我提议你趁着尚且年幼,学武的同时也努力上进。最好考取一个功名,到时候对你将来将有无穷的益处。” 周显苦笑道:“师傅,你怎么和大哥一个腔调?” 林豹道:“那是因为我们见的多,知道什么是对你最好的?单纯一个武夫,的确很难在官场立足。” 周显皱了一下眉头道:“师傅,你容我仔细考虑一下!今晚我们先喝酒,明天再说这个。” 第七十二章 陈锋抉择 周显在第二天稍微睡了一个懒觉,等到太阳高升才起床。锦瑟端来一盆清水,他随便洗了一把脸,用『毛』巾擦拭了一番,感到脑袋仍旧有点混沌,就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发盹。 锦瑟打开窗子,和煦的阳光洒在身上,但并不感到温暖,因为不时有股股凉风吹来,让人意识到秋日已经来临。与窗隔院直对的梧桐树已经开始落叶,地上落下了金黄『色』的一片,一个仆人正在拿着扫帚在那里清扫。 那名仆人背对周显,年纪看起来应该不大,穿了一个青『色』短打,外面罩了一个粗布马甲。因为他身材矮小,而那个马甲又过于宽大,他每一次挥动都带动整个袖团被风鼓吹起来,看起来十分滑稽。 等到转过身来,周显才发现那人是陈锋。他脸『色』微奇,转向锦瑟问道:“锦瑟,我大哥怎么安置陈锋他们兄妹的?” 锦瑟脸带疑『惑』道:“二公子,陈锋是谁?” 周显指了指外面道:“就是那个,他就叫陈锋。” 锦瑟望向窗外,随即淡淡一笑道:“二公子,你说的就是他呀!大公子暂时安排他到厨房帮工,不知道他为何此刻却在外面扫地?他那个妹妹年龄尚幼,大公子就留给了夫人,暂时也不用她做什么事情。” 锦瑟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说,开口道:“二公子,你饿了吗?要不要我现在去把早饭拿过来!” 周显点头笑道:“是有点饿了。你应该也还没吃!多带一点过来。在回来的路上也把陈锋叫过来,我有点事情要交待他一下。” 锦瑟应了一声,转身向门外走去。 周显让锦瑟和陈锋陪着自己吃饭。锦瑟早已习惯周显的随便,不跟他有丝毫客气。而陈锋则显的有点局促,木木的坐在那里啃着馒头。只在周显时不时的提醒下,才偶尔用筷子夹起一些青菜。 “陈锋,你前日的举动救了全城百姓的『性』命,我会好好的感谢你。但目前,舞阳城仍旧被匪寇围困,这个只能稍后再说。目前,周宅里面还算比较安全,如果你愿意,就暂时先呆在这里。但是,你并非我周家的仆人,只要匪寇撤退,你就可以随时离开。这点,你清楚吗?” 陈锋点了点头道:“恩公,你所说的,我都明白。我愿意呆在这里。” 周显摆手笑道:“不要这么着急做决定。你年龄尚幼,还带着你妹妹。我内心也希望你能留在这里,因为这样,至少可以保证衣食无忧。但是在周家,你虽并非仆人,但在外人看来却并非如此。这种心理上的感受,会让很多人接受不了。所以,我愿意提供给你另一种选择。” 陈锋眉头微蹙道:“恩公,您请说。” “五十两纹银,是对你当日所作所为的奖励。足以让你和你妹妹前往任何地方,并过上一段时间相当不错的生活。如果你选择离开,我就让账房立即将这五十两纹银支取给你。如果你最终选择留在这里,就当暂时将这批银子存在我家。等到你年满十四岁的时候,再全部交还给你。在此期间,如果你开始选择呆在这里,但后来发现并不太好,你也可以随时离开,而那五十两纹银你也可以一起带走。” 陈锋听完之后,脸『色』之间满是兴奋。五十两白银,这可是一笔天大的巨款,足够自己和妹妹天天吃肉,吃上整整一年。但兴奋过后,他又陷入了长久了沉默。眉头高高蹙起,脸『色』阴晴不定。 周显也不催促,任由他慢慢思考。 陈锋低头沉思良久,最终转向周显道:“恩公,我目前只有八岁,我妹妹五岁。如果我们两人带着这么大一笔巨款,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我愿意听从恩公的安排,留在这里,等到年满十四岁时,再取走那笔银子。但恩公,我呆在周家的时候,能不能单独分我一间屋子,就算是柴房也行。我要和妹妹呆在一起,我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照顾她的。如果真不行,您就从那五十两纹银扣除,只当是我住旅店的费用。还有,我希望以后能跟着恩公。” 周显淡淡一笑道:“跟着我,是怕我赖你账吗?” 陈锋摇了摇头道:“陈锋相信恩公。我之所以要跟着恩公,一是希望有朝一日报答恩公的厚恩,二是觉得跟着恩公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周显点了点头,心中对陈锋的表现十分满意。小小年纪,能有如此思虑,将来必定不凡。他望向陈锋道:“好的,我答应你。等我抽空,我就会给大哥说。” 陈锋犹豫了一下,开口道:“恩公,舞侯祠的那些百姓,你是怎么处置他们的?” “你放心,我没杀他们。暂时将他们带到了乡勇团,帮忙搬运礌石、滚木,有吃有喝,饿不死他们。等到匪寇撤了,就会放他们离开。” 陈锋脸『色』欣喜,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朝向周显道:“多谢恩公。” 等到陈锋离开,周显看着收拾碗筷的锦瑟道:“锦瑟,你待会去挑拣几件我穿过的衣服,给陈锋送去。我比他大不了多少,他穿着应该差不多。” 锦瑟抬头问道:“二公子,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呢?” 周显笑道:“我喜欢知恩图报的人,他对我好,我自然也会对他好。” 锦瑟脸『色』怔了怔,有点不太明白。 周显向她招了招手道:“锦瑟,你过来。” 待到锦瑟走近,周显从怀中取出簪子,『插』入她的云鬓之中。微微一笑道:“就像这样,你对我好,我也会对你好。” 说完,周显拍了拍手,站立起来仔细看了一下道:“挺好看的。我今天还要去找袁巡检,晚膳就不用等我了。” 锦瑟脸『色』微红,看着周显远去的背影,双眼之间满是感动。她从鬓上取下簪子,材质通透,十分漂亮。 周显前往北城寻找袁成,后者正为张虎送来的银子而激动万分。看到周显,自是摆出十二分的热情。但听闻周显出城偷袭的提议之后,先是大吃一惊。但经周显详细解释之后,虽然他心中仍有不少疑『惑』,但也算勉强同意。连忙召集各城守城长官,共同商议晚上如何行动。 ps:多谢王维栋书友的打赏和长久的支持。主角不会成为酸秀才的,文只是让他获得一种身份的认同,但他走的路却始终是武将的晋升之路。在下一卷“塞外风云”中会有集中的体现。中间略过几年的描述,基本上将他文的方面完全概括了。 第七十三章 郾城县令 秋夜深沉,点点星光散发着清幽的光芒。凉飕飕的夜风不时吹来,让人感觉到秋日的萧瑟和寒冷。 袁成从县兵中抽出五百精壮,加上乡勇团的四旗人,凑足了六百人左右。在亥时,众人饱食一番,袁成给每个要出城的将士发放了五两纹银。说了好一通振奋士气的话语,然后让他们抓紧时间休息,准备在三更时分两路出城偷袭。 等待一切都准备妥当,袁成叫来周显、林豹等人商量具体的偷袭计划,以求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变故都提前考虑在内。正当众人准备出城的时候,一个突然出现的变故打断了他们的计划。 几个县兵押着一个农夫模样的中年男子走进大厅。对方脸『色』镇定,抬头扫视了一下厅内的众人,开口问道:“请问这里谁是掌事的?” 袁成没有回答,转向他身旁的县兵问道:“这家伙哪来的?” 一名县兵上前,朝袁成拱了拱手道:“袁巡检,他说他是奉了郾城县令李振声的命令,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商量。兄弟们就放下了一个箩筐,把他拉进了城中。” 袁成点了点头,朝向那个中年农夫道:“请问这位兄弟怎么称呼?我是袁成,忝为舞阳城巡检,此刻城中的一切事务都暂时由我负责。” 那个中年农夫朝袁成躬身拜了拜道:“小人名叫李二,是李县令的贴身侍从。这里有我们县尊大人给您的一封信。”说完,他从腰间掏出一封信,伸手攻进的递给袁成。 袁成从李二手中接过,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片刻之后,脸『色』间满是惊喜道:“李二兄弟,你是说李县令他会在明日率援兵到达城外?” 李二点了点头道:“我家县尊听闻潘县令被匪寇刺杀,心中焦急,第一时间便聚集士卒想要前来救援。但在郾城,亦有紫微星和扒山虎两股流贼,匪寇势力丝毫不逊于舞阳。因而所带来兵力亦不能太多,还望袁巡检能够谅解。” 袁成脸上闪过一些疑『惑』,朝向李二问道:“不知李县令明日会带多少人前来这里?” “一百五十骑。为了避免被匪寇发现,他们明日天一黑才会从郾城悄悄潜出,大概三更时分可以赶到舞阳城外。我家县尊的意思是,在四更时分,他从北侧向匪寇营寨发起突袭,而城中的守军亦在同时从南侧发起进攻。两相配合,必可大破匪寇。” 周显看袁成眉头紧蹙,脸『色』间满是对李二的不喜。连忙出声道:“袁巡检,李二兄弟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先让他下去休息一下!这件事情事关重大,我们也应该先好好的商量一下,再做出决定。” 袁成醒悟,心知无论自己有多么不喜,说到底这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派出援兵的,自己断不能轻易得罪于他。想到这里,袁成向李二拱了拱手道:“李二兄弟,我都差点忘了。请你先下去吃点酒食,我们商量过后再给你准信。” 李二拱手致谢。“袁巡检,我家县尊曾说,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希望你能尽早的作出决定,我也好向县尊大人回报。” 袁成点了点头,让县兵带他下去。 “你们说,如果他是真心前来救援我们,为何只派出一百五十骑兵?城外可是有万余匪寇,他这点人马能起什么作用?” 周显看了看满是怒气的袁成,淡淡一笑道:“袁巡检,依我看来,这个倒还真未必。如果他真的不想救援我们,大可以像周边的其他官军那样,对我们的求救完全置之不理。但他却派出了人马,而且看他的意思,他明天是亲自率部前来。如果仅是做做样子,应该不会做到这种程度。” 袁成脸『色』微怔,坐回到座椅上,嘴中嘀咕道:“莫非真如他信中所说的,是因为郾城的那两股匪寇。”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看十有八九。袁巡检,你对这位郾城的李县令熟悉吗?” 袁成先是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道:“算不上熟悉,只是早以前听潘县令说过一次。这位李振声县令,字华嶙,是今年刚考中的进士。四月份才到郾城上任,到现在为止,还不足半年。对了,他是陕西米脂人,和闯贼是老乡。” “他为人如何,在本地的政绩如何,这些你都听说过吗?” 袁成摇了摇头道:“二公子,舞阳和郾城虽然相隔只有不到百里,但舞阳属于南阳府,而郾城却属于许州府。我得到的那些信息,也是从潘县令无意间说到的。至于更详细的,我哪里会清楚呢?” 周显皱眉沉思,望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林豹道:“师傅,你看呢?我们是否应该与这位李县令一起配合破敌?” 袁成亦开口道:“是啊!林师傅,你也说说。” 林豹沉思了一下道:“依我看来,这位李县令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袁成脸带疑『惑』道:“林师傅,莫非你以前就知道这个人?” 林豹摇头笑道:“不必认识,观其所为,就可以大致推算出来。舞阳和郾城同是县城,但郾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却远超舞阳。它位于豫南,自古便是古代军事要道,水陆两便。向南而行,可以直达襄阳;向北而走,又可以威胁开封、洛阳。春秋齐桓公伐楚,晋文公灭蔡和光武帝的中兴,都是从此地开始。可以说,郾城失,而豫南必丢。” 袁成『摸』了『摸』后脑勺道:“林师傅,你说这些只不过点出郾城地理位置的重要『性』,这和李振声是否有本事又有什么关系?” 林豹笑了笑道:“郾城为中原之锁匙,而舞阳城恰好是郾城的锁匙。一旦舞阳城被破,杨四便会和郾城的那两股匪寇串联在一起,到时候郾城必也不能长久坚守。这就是为何之前那么多天,他都对舞阳城被围都置之不理。而潘县令被刺身亡的消息一传开,他便立即派出援兵前来的原因?” 周显恍然大悟道:“师傅,你是说李振声他是因为害怕舞阳城被攻破,从而影响到他所控制的郾城。这才不顾那两股匪寇势力的威胁,出兵相援。” 林豹点了点头道:“之前,舞阳城坚守,他感受不到威胁。但此刻舞阳城中,县令被杀,官吏死伤殆尽,可以说旦夕之间都有可能被攻破。能迅速认清当前局势,并如此快的做出反应,你们说这个李县令是不是有几分本事?” 第七十四章 寒门进士 城墙之上,冷风瑟瑟。 周贞脸『色』凝重,伸手给周显整理了一下衣装。几次想要开口,但都被他咽了回去。 周显淡淡一笑,安慰他道:“大哥,不过是出城一趟,你那么担心干吗?我保证一定完成任务,明日回到家一起陪你吃夜宵。你有什么想交待的,就尽管说。” 周贞看着周显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暗自苦笑了一下道:“我现在说不让你出城,你会听我的吗?” 周显干笑了两下,没有吱声。 周贞拍了拍周显的肩膀,倾耳小声道:“小显,一定要平安回来。否则,我绝饶不了给你出这样主意的袁成和林豹?” 周显知道周贞是在开玩笑,微微一笑,点了点头道:“大哥放心!我就是出去传递个消息,很快就回来。” 旁边林豹走上前来,朝向周显道:“小显,一切小心。你和张虎安全到达郾城之后,要好好分辨。如果发现李振声不足以做成后面的大事,就只和他商量如何击溃杨四。如果感觉他还可以,就和盘托出,看他如何抉择。” 周显点头道:“师傅,我知道的,到时候你也要小心。” 林豹伸手将一把短刀递给周显,沉声道:“下城!” 三个箩筐顺着城墙被缓缓放下,里面分别装着周显、张虎和李二三人。还没触地,张虎便第一个跳了下去,帮周显稳住箩筐。周显站立在城下,看了看城墙模糊的人影,轻轻的挥了一下手。 张虎站在旁边道:“二公子,赶快走!我们一天半夜内要走上近百里的距离。晚了,恐怕李县令就要从郾城内出来了。” 周显点了点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前方道:“出发!” 郾城,县衙的侧堂里面,县令李振声正在独自一人吃着晚膳。桌子上摆着一荤三素四样菜,一如往常。在菜碟旁边,还摆放了一壶酒和一个酒杯。酒杯很小,而此刻里面盛的酒也只剩三分之一不到。 他用筷子夹起一块瘦肉,细嚼慢咽之后缓缓咽下。他又端起桌子上的酒杯,一点一点的品味之后再慢慢饮下。意犹未尽的咂了一下嘴,看了看旁边的酒壶,犹豫了一下,仍旧命仆人将酒壶收起。 他出生于陕西米脂,家里有数十亩良田,不算富裕,但在贫民无数的当地还算可以。后来旱灾持续,流民四起,他的大部分同乡都选择从贼反叛。他同情他们,但并不附从,开始闭门谢客,埋头苦读。 十年苦读,一朝中举。在三十七岁这年,他终于考中了进士,在整个陕西省,他是仅有的一个。他无钱无势,无法托关系留在翰林院编修,只得申请外置,成了这一地的县令。 郾城是古代商埠,水路两便,当地商业繁荣,百姓富足,远胜他的故乡。但这样的繁荣也引得了匪寇的觊觎。因为它地处平原,而又无险可守,不如豫北、豫西那样多山,便于流贼聚散。因而,超大股的匪寇并没有,但各种小股的匪寇却多如牛『毛』。而在其中,尤以紫微星和扒山虎两股势力最大。他们各有万余之众,四处强掳百姓从寇,攻城掠地。 李振声到达郾城那天,近百乡绅远来迎接他。这本是他三十余年人生最辉煌的时刻,却不曾想两股匪寇突袭而来。他虽然逃得『性』命,但有数十个乡绅要么被杀,要么被掳走。他作为县令,到来之后,所做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征募银子以赎回那些乡绅。 李振声年轻之时,尚侠重气,学得一些武艺,本为孤傲之人。多年读书,『性』情虽然变的内敛了许多,但这件事情如芒在背,让他时时感到耻辱。自赎回那些乡绅的那天起,他便发下毒誓,不灭了这两股匪寇,誓不为人。他本为豪饮之人,但为了表达了自己的决心,他许下一天不过三杯酒的规定。 今日,他即将率部出征舞阳,本想多饮几杯。但想到自己昔日的誓言,只得忍住自己的口腹之欲,将那样的想法放在心底。心中暗想,等以后真的灭了那两股匪寇,我再狂饮三百杯。 一个军官模样的精壮男子走进大厅,朝向李振声躬身拜道:“县尊大人,一切都已准备妥当,随时可以出发。” 李振声点了点头道:“高巡检,我可能要到后日才能回来,城中的一切就暂时拜托给你了。匪寇『奸』诈,你要谨防城池,防止有失。” 高巡检犹豫了一下道:“李县尊,要不,还是由我率部前去!你地位尊崇,一旦有什么闪失,这责任我可负担不起啊!” 李振声摆了摆手道:“舞阳县令潘宏被杀,城中此刻恐怕已『乱』作一团。此刻,我们只率一百五十骑兵前往,人数不足以击败匪寇。我身为县令,虽然没有直统之责,但至少可以以这个官职帮助稳定住城中的军心。而如果由你前去,职位不足以震慑住他们,更起不了那样的效果。所以,这一战必须我去。” “李县尊,我们目前兵力本就孱弱,应对那两股匪寇已是捉襟见肘。你又为何一定要出兵援助舞阳县呢?它可是属于南阳府的城池,即使最后你帮助他们守住了城池,这在府尹大人看来,也未必有功啊!” 李振声淡淡笑了笑道:“大明万里江山,如若人人只求自保,最终的结果必然是什么都保不住。况且,救援舞阳也并非完全出于公义。它虽为隔壁城池,但距离郾城尚不到百里,而郾城是周围诸县中最富有的。一旦舞阳城被杨四匪寇拿下,他的实力必然大增,下一步目标很有可能就是和郾城的那两股匪寇合力攻打郾城。所以,无论从哪个方面讲,我们都必须出兵援助。舞阳城坚持的久一点,我们就安全一点。” 高巡检沉思了片刻,最终点头道:“李县尊,我懂了。你放心去舞阳城!等你回来,我一定将城池到安全交回你手中。” 此刻,一个仆人快步走进大厅,朝向李振声躬身拜道:“禀告大人,李二回来了,还带来了两人。” 李振声脸『露』惊异道:“他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让他暂时留在舞阳城吗?” “那大人,我是不是现在叫他们进来?” “恩,让他们都进来!” 第七十五章 城盟之约 李振声仔细打量了一下一身布衣,脸庞依旧稚幼的周显。脸『色』间带着无限疑『惑』道:“你就是舞阳城中派来的使者?” 周显点了点头,躬身向李振声拜道:“布衣周显拜见县尊大人?” 李振声摆了摆手道:“我不管你是布衣,还是身兼官职。我就想知道,我已经让李二告知你们我会出兵援助舞阳,你们为何还要赶来此地?莫非是担心我不够诚意,特意派出两人来监看于我。” 周显淡淡一笑道:“某等岂敢如此?距今日为止,舞阳城被匪寇围困了二十余日,城中百姓每日对援兵都是望眼欲穿,但到目前为止,提兵支援者唯有您李县令。城中百姓看您如再生父母,岂会怀疑您的用心?” 李振声听到周显的夸赞,脸上并无太大变化。但心中却周显的印象有了一点改观,暗想这小孩虽然年幼,但逻辑清晰,答辩有理,确实有几分本事。怪不得舞阳城中会派他这样一个小孩前来。他收起起初的轻视之意,轻声问道:“那又是为何?” “李县令,我此次前来,是感觉您派出的援兵太少,无法全歼匪寇。特意赶过来告知于你一些详情,以免错过大胜匪寇的千载良机。” 李振声听到周显话语,知道了周显的来意,嘿嘿一笑道:“周显,你可知道,我这郾城中有多少守卒?而横行于郾城周围的两股匪寇又有多少兵力?” “在路上听李二兄弟简单说了一下,城中有两千二百守卒,而紫微星和扒山虎两股匪寇都有万余之众。” “你既然知道,为何还让我派出更多援兵?你要知道,我郾城属于许州府,并没有支援舞阳之责。我出兵援助是义,不出兵别人自也无可指摘。郾城本就只有两千余士卒,如果我再向舞阳城派出更多援兵,一旦郾城有失又该怎么办?况且,就算我全力支援,你为何觉得一定会击败舞阳城外的匪寇?我听说,那里可是还剩万余匪寇。” 周显淡淡一笑道:“李县令,匪寇虽多,却都是乌合之众。之前,他们围攻了二十余日,在兵锋最盛时都没有攻下舞阳城,接下来更无可能。以舞阳城目前的兵力,绝对可以坚守到匪寇自行散去。可是,这样一来,匪寇就会继续肆虐乡间,绝非百姓之福。这才萌生了邀请李县令共破匪寇的想法。” 李振声冷笑道:“共破匪寇,说的何其轻松?潘县令被匪寇所杀,依我看来,此刻舞阳城中恐怕早已『乱』作一团,士卒士气不知何其低落。而听你言语,则自信满满,何其奇怪?我看你分明是想让我郾城援军替你们打击匪寇,以助你们继续坚守。这样的言辞就想引我上当,你也太瞧不起我李某了!” 周显苦笑了一下,拱手向李振声道:“李县令,我想你大概搞错了。首先,舞阳城中此刻并不混『乱』。其次,士卒士气也并不低落。而且,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就在李二兄弟到达舞阳城中的那一夜,我们本打算出城偷袭匪寇呢?这些你可能不清楚,但去过舞阳城的李二兄弟肯定一清二楚,你可以问他一下。” 李振声脸『色』惊异,转头望向李二。后者连忙点头道:“县尊,小人看到的的确是这样。他们当时的确正准备出城偷袭匪寇呢?当时城中是夜间,虽然小人看到的并不多,但也能感受到城中的一切都如常运转,并无太多糟『乱』。” “怎么可能?这距离县令被杀不过两日,怎么可能如此快的恢复镇定?”李振声听完李二话语,语气中仍然满是不可置信。 周显笑了笑,将城中如何迅速稳定局面的方法给李振声讲了讲。他最开始还满不在意,但后来越听,眉头越蹙。最后怅然叹了一口气道:“舞阳城中有良才矣!怪不得能如此迅速的稳定局面。看来你刚才所说的击破匪寇的事情并非虚言。” 周显拱手道:“李县令,其实我们现在也是为您考虑。您试想一下,如果杨四攻打舞阳城失利会怎么做?在周边诸县中,郾城可是最富有的商埠。当然,他一个人是很难拿下郾城的,但如果和郾城内的那两股匪寇合力。当然,李县令您有勇有谋,肯定无惧他们,但到时候匪寇势大,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此刻何不趁此机会,先剿灭杨四?” 李振声沉思良久,最终点头道:“如果要击溃杨四,你们需要我出多少援兵?” 看李振声终于松口,周显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郾城有两千余士卒,请李县令留一千士卒守城,将剩余士卒全部调去舞阳。” “如此大规模的调兵,恐怕会引起匪寇杨四的注意,到时候就达不到突袭的效果了。” “李县令可以以剿灭紫微星、扒山虎的名义将这些士卒调出城,等到入夜之后,再让他们紧急西向。这样一方面可以震慑郾城的匪寇,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另一方面也可让杨四毫无防备,最终达到突袭的效果。” 李振声笑了笑道:“你们连这个都提前考虑在内了,我怎么越来越感觉好像钻进了你的套中了?” 还未等周显解释,他便摆了摆手,继续说道:“但这样为了百姓,而又能剿灭匪寇的套,我愿意钻。” 周显神『色』感动道:“小人代城中百姓感谢李县令大恩。匪寇横行豫南,百姓流离失所。舞阳、郾城虽为不同府的县,但为了百姓,应该合力御敌。如若李县令不弃,舞阳城愿与你共同御敌,这次你帮我们击破杨四匪寇。待到城中局势稳定,舞阳城亦会出兵,帮您剿灭紫微星和扒山虎两股匪寇。” 李振声望着周显,突然感觉这小孩似乎拥有无穷的力量。这要放在以前,两个县跨越州府的合作,他是想都不敢想。他此刻,他竟然真的有点相信周显所说的了。他哈哈大笑,朝向周显道:“如此美事,我岂能不同意?今日我就答应你的提议,两城合二为一,从今以后共御匪寇。” 第七十六章 出兵剿匪 一千余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的从郾城出发,打着剿灭匪寇的旗号,一路北行。一百五十骑兵被分成五队,一队在前方引行,剩余四队分别在前后左右五里外逡巡。但凡遇到无关人等,立即驱赶。 一时间郾城周围风声鹤唳,所有匪寇都收敛动作,紧闭寨门,不敢有丝毫异动。 向北行走了大约二十里后,这支队伍才开始改变方向,以一种比较曲折环绕的不规则路线慢慢向西偏移。 夕阳西下,天『色』慢慢转黑。李振声下令众将士下马停步,开始准备晚膳。他看到满脸兴奋,没有一丝疲惫,反而直接从马上一跃而下的周显。脸『色』『露』出一股赞叹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不仅口才了得,连这马上功夫也如此的令人钦羡。” 周显拱手回礼道:“李县令谬赞了。您一直与我并马而行,这马上功夫恐怕要远远超过小人。” 李振声摆了摆手道:“什么远远超过?不过年龄大一点,骑马的年限多了一点而已。我们那边实行马政,基本上家家养马,人人会骑,我这水平在当地根本算不得什么?倒是你,小小年纪能达到如此的骑术,实属不易。” 周显淡淡一笑道:“这还要多亏我有个好师傅。等攻灭了杨四匪寇,我一定引荐他们见上一面。” 李振声听后,脸上突然『露』出一股释然的笑容道:“原来你有师傅,怪不得呢?” 周显脸『露』疑『惑』,开口问道:“李县令,你说什么?” 李振声脸上『露』出一股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轻轻叹了一口气道:“自你来郾城之后,我们交谈了许久。可以说,你处处让我惊叹,同时也让我惭愧。我实在想不通你小小年纪为何懂的却如此之多,而我年龄长你许多,很多地方却没有你看的长远。这点,令我惭愧啊!现在看来,这多半要归功于你那不凡的师傅。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暗想自己如若也有名师指教,应该也比着你差不了多少。这点小小的心里安慰,还希望周小兄弟莫要在意。” 周显哑然,朝向李振声道:“李县令,你这真是捧杀小人了。实际上,小人对您才真的是敬服有加呢!” “哦,李某也有能令你敬服之处?” 周显深深的点了点头道:“大人上任郾城不过数月时间,按说,能全然弄明白城中运转已实属不易。但我进城之后,才发现城内井井有条,百姓安居乐业。尤其是大人指挥士卒如同臂展,丝毫没有生分之理。小人可能是有一点小聪明,但是和大人相比,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振声跨步上前一步,拍了拍周显肩膀哈哈大笑道:“周小兄弟,你真是越来越惹我喜欢了。无论你说的有多少是真情,多少是假意,这赞赏我受了。” 李振声虽是文士,却有陕西汉子的那种豪迈,说话直来直去。说实话,这种『性』格不太适合做官,但此刻在周显听来,感受到的却是他的句句真情。 两人走到一个火堆旁坐下,李振声笑着对周显道:“最初,你来的时候,我以为你只是为了让我出兵帮助歼灭杨四。但后来仔细想了想,特别是在你提出舞阳城中愿意出兵助我剿灭郾城匪寇的时候,我逐渐有点闹不明白了。你说你一介布衣,即使立下大功,这主要功劳也是守将的。你为何却如此不辞辛劳,而且敢对我如此重诺?” 周显笑了笑道:“如果我说我这样做的大部分原因只是为了舞阳城中的亲人,而小部分是为了稍微锻炼一下自己。大人会信吗?” 李振声拿出腰间的羊皮袋,饮了一口清水,无限诚恳的说道:“别人说,我不信。你说,我还真信。” 周显感激的拱了拱手。 “只不过我比较好奇。按你之前所说的,以舞阳城的兵力和士气,守住城池完全没有任何问题。这样一来,你的亲人必然会无恙。而许下帮我攻灭郾城匪寇的承诺,似乎与这没有半点关系,莫非只是为了自我锻炼一下?” “大人,这其中不是没有关系,而是关系很大。” 李振声脸『露』疑『惑』道:“哦,那你可得好好为我讲上一番。” “大人可了解潘宏的为人?” 李振声沉思了片刻道:“隶属于不同州牧,了解的不是很多。但听闻此人胆小如鼠,『性』情贪婪如狼,官声似乎不太好。” 周显点了点头道:“所述和真实情况差不多。此人在舞阳城中担任县令多年,搞的是天怒人怨,人人怀有杀其之心。这次他被匪寇所杀,不知道有多少百姓暗地里高兴呢!而将守城的重任交到这样的人手里,您说我能安心吗?” “你是想……” 周显略微点头道:“袁成,袁巡检,『性』格忠厚而又略知兵事。此次如果能击溃杨四,必能立下大功。但为了避免这样的功劳不够,还须助大人平定郾城的那两股匪寇。到时候再加上您的举荐,想来助袁巡检拿下县令一职应该不成问题。” 袁成笑道:“原来你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位袁巡检,想让他当上县令之后,帮你保护城中的亲人。” “大人,这仅是最表层的。还有更深的一点是,结交大人您。” 李振声向后仰了仰身子道:“结交我?” 周显点了点头道:“大人,河南的地理,西边和北边多山林,东边和南边多平原。舞阳和郾城都地处平原,相隔不远。像闯贼那样的流贼,实力强大,但因为战力不足,不愿在平原间与官军作战。所以他们一般活动于豫西和豫北的宛洛山脉,靠偷袭和人数的优势来取胜。因而,此刻在豫南的都是些小股匪寇,依靠城池就可挡住他们。但大人想过没有,一旦这些流贼的实力再行扩大,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李振声皱了皱眉头,小心说道:“周小兄弟,目前闯贼数十万流贼被困于车厢峡内,旦夕可破。你怎么还会觉得他们的实力会再行扩大呢?”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这流贼就如野草,只要这灾荒这片土壤在,就会层出不穷的不断冒出。况且目前陈督师中了匪寇的假降之计,相信不久之后,天下便会再起波澜。” 第七十七章 心中愿景 听了周显的话语,李振声一脸的不可置信。毕竟在这个时候,谁也不会料到在不久的将来,李自成会率领这群历来被官军轻视的流贼打破北京城,覆灭大明王朝。 周显苦笑了一下,也不愿作过多解释。“李县令只当我这是杞人忧天好了。但您可以试想一下,如果将来流贼势力再行扩大,到达攻城略地的地步。大人又该如何保境安民?” 李振声眉头紧蹙,沉思了片刻道:“那又能如何?紧守城池,以待省府援兵罢了。” 周显淡淡一笑道:“大人,如果真到了那时,省府有无援兵派出,我们暂且无论。就说他们真的可以派出援兵,数十万流贼呼啸而至,大人您如何守住这一个小小的县城,又能坚守几日?如果在省府援兵到来之前,城池便破,又当如何?” 李振声脸『色』难看,沉默了一会道:“应该不至于到达那种地步!” “大人,你且看看今日之舞阳城,被匪寇围困二十余日,哪里有半个援兵?这虽然说和玄默巡抚率重兵前往汉中围剿匪寇,造成河南兵力空虚有很大关关,但也不得不说,等待省府援兵,还不如依靠自己更为考虑。另外,就算省府真的派出援兵,到达也需时日。我所说的结交大人,正是为了应对将来可能出现的这种情况。” 李振声听到这里,心中越加疑『惑』道:“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所说的了,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结交于我,和应对那种情况有什么关系?” 周显笑道:“大人,你可曾记得我之前向你提过的两城共同抵御匪寇的盟誓?” 李振声点了点头道:“刚许下的盟约,岂能忘记?只不过这得等舞阳城到时候出兵帮我剿灭郾城的那两股匪寇之后,才能真的算数。”李振声脸『色』带有一股浅笑,用言语提醒周显要明了自己昔日的说辞。 “这个当然。就以目前的状况,大人再试想一下。如果在舞阳或者郾城被围的时候,确信另一城随时可能出兵相援。这比着所有士卒困守孤城,不知道何时何地会有援兵到达,又有如何不同?” 李振声沉『吟』了片刻道:“如果守城士卒知道援兵随时可至,心中自然安稳。且不说流贼最终能不能攻破城池,至少这坚守的时日必然会延长许多。” 周显点了点头道:“大人,正是如此。两城联结,如若是应对像杨四、紫微星、扒山虎这样的匪寇,相互援助,互为掎角,不用省府出兵,亦可以攻破匪寇。就是将来应对像闯贼那样的大股匪寇,如若彼此相助,也可以坚守的长久一点,等待省府派出的援兵到达。如此,大人便可保境安民,而我亦可以确保舞阳城中的亲人无恙。” 李振声听完,用手指指了指周显,呵呵笑道:“说到这里,我总算明白了你昨天所说的保护亲人的含义。这样的方法的确不错。” 周显拱手向李振声致礼道:“大人,这仅是为私,我们再说为公方面。实际上,这仅是我的第一步的计划。令相隔较近的舞阳、郾城两县先行联结,共御匪寇。而此次,大人助舞阳攻灭杨四。接下来,舞阳城再出兵助大人围剿紫微星、扒山虎那两股匪寇。一旦最终成功,这就向所有人竖起了两城相互帮助,共同御敌的典范。那么接下来,实行第二步计划就会容易许多。” 李振声收敛笑容道:“典范?听你的意思,你谋求的不是不止我们这两城,而是有更多、更远的计划?” 周显点了点头道:“大人,舞阳和郾城地处豫南偏中位置,是南阳府、许州府和汝宁府三府的交界之地。而悲剧的是,它们距离每个府衙都远,一旦匪寇来攻,府兵到来肯定尚需时日。到时候,能够自保绝对强于等待府衙来兵救援。但是如若仅有两城联盟,实力仍旧稍显不足。我的最终目的是使舞阳、郾城,乃至周围的叶县、临颍、西平、上蔡等地尽皆串联。” 李振声微微动容道:“舞阳、叶县两地属于南阳府,郾城、临颍两处又属于许州府,而西平、上蔡这两地又属于汝宁府。三府的边地,都被你考虑在内。这个胃口似乎有点大啊!你又如何保证你在别人陷入重围之时,援助了他们。他们就会知恩图报,在你陷入围困之时,就一定会出兵援助。” 周显笑道:“这就要靠大人了。” 李振声脸『露』惊愕道:“靠我?” “对,就是靠大人。流贼之所以肆虐天下,虽和当前天灾不断有关,但亦和各地官员只求自保脱不了关系。眼看自己周围各县陷落而只知紧守城池,到最后就只剩下自己一个孤城,又岂能长久坚持?要想改变这种情况,唯有诱之以利,动之以义?” 李振声皱眉道:“动之以义,我可以理解,不过是以大义相驱。但又如何诱之以利?难道是要以金银粮草相诱吗?” 周显摇头道:“大人,钱粮是小利,而我所说的是大利。朝廷规制,但凡匪寇围城,弃城而逃或者丢城者,当地主管官员以杀头之罪论处。因而,哪一个县官不惧怕匪寇来攻?而助其坚守住城池不丢,这就是大利。今日,大人首先出兵援助舞阳,而舞阳官员之后再助大人剿灭郾城匪寇。就是大人您向众人竖起了一个临县相互帮助的典范,最开始,可能人人都会怀疑,但只要今后相互帮助的时候多了,自可使所有人信服。” 看李振声低头沉思,周显继续说道:“当然,人人都有私心,不可能指望别人倾力相助。但为了在自己落难之时,别人不会袖手旁观,其他各处官吏必然不会完全置之不管。到时候即使派出几百士卒相援,亦可以对大局产生一点影响。这就是我所说的第二步计划,使六县联结,共同保护周边平安。当然……” 周显停顿了一下,淡淡一笑,朝向李振声继续道:“当然,如果因为运转良好,最后扩展到三个府衙,甚至整个中原大地,乃至整个大明各省之间的相互支援。那真的就是我心中最后的愿景了,只不过现在看来,那太远,也太过奢望了。” 第七十八章 灭寇计划 李振声听完,长久不语,最终叹了一口气道:“周小兄弟,你真的再次令我吃惊了。朝廷大事,一般自上而下,逐步向下推广。所以有时候,再好的政策到达下面的时候总会有所变味。而你所做的,却是从下而上慢慢实施。最初所定定的目标很小,并不很难实现,但最后所谋却大。一旦一步步的实施下去,最后所能改变的真的是这大明天下。” 李振声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最后不要说实现全部,就是仅仅实现三个州府之间的相互联结,就可保证整个豫南地区的全面稳固。如果天下官员都有你这样的眼光,哪里还愁匪寇不平,四宇不清。” 周显拱手道:“大人过奖了。后面的目标太过遥远,我也只是暂时想想。目前,在下唯一在意的就是眼前这一仗,它是一切的开端。只有开了一个好头,才有可能实现后面的一连串目标。” 李振声微微一笑,安慰周显道:“周小兄弟,你放心。看在你如此志向的面子上,这次我一定尽全力帮你。两处合兵,必定杀的杨四人仰马翻。” 周显向李振声投去感激一笑,拱了拱手道:“大人,除了这个,将来还有一件事情希望您能全力帮忙。袁巡检『性』情忠厚,略知兵事,如果由他担任舞阳县令,绝对会全力配合您保境安民。因而,如若我们到时候真的攻灭了郾城的那两股匪寇,还希望您能上书朝廷,极力盛赞于他,助他拿下县令一职。” 李振声摆了摆手道:“这个自然。但我心中尚有点疑问,还希望周小兄弟能够直说?” “大人请讲?” “之前我也曾听李二讲过袁成的为人,大概真如你所讲,是个『性』情忠厚之人。但以他的经历和见识,绝对想不了这么多,也考虑不了这么远?我想他之所以能坚守住舞阳城,和你,还有你那个师傅的尽心帮助应该脱不了关系。如果再助我平定郾城匪寇,两者相加,这可是大功一件,你真舍得将它全部让给袁成?” 周显笑道:“大人,袁巡检是当前舞阳城中官职最高的人。我们是可以建议,但最终的实施权却握在袁巡检手中。他能力或许不是最出众的,但知人善用,善纳良言。这种担当和对人的信任,岂不是舞阳城最终能够最终坚守至今的最重要因素。因而,大人,这份功劳不是我们让给袁巡检的,而是他自己应得的。” “年纪轻轻,谦恭有为,懂大略而又知兵事,最重要的是不贪功。这个袁巡检是何等的幸运,能遇到你这样的人才帮他。” “大人过谦了,在下实在担不起如此夸赞。” 李振声摆了摆手道:“不是我过谦,而是你真的实在太过出众。小小年纪,便能想的如此之多,如此之深,将来前途定然不可限量。要不是我们年龄相差太大,我真的有心与你结拜成异姓兄弟。” 周显哑然一笑,不禁想到了自己的大哥周贞,比自己大了整整二十岁,和眼前的这个县令是何曾的相像。有一个管着自己,已经足够。如果再来一个,那还不是死的节奏。 想到这里,周显连忙道:“大人,我看这异姓兄弟就不必了,我们就以忘年交论之!忘记年龄之别,只以心『性』、志向论之。” 李振声口中默念了几遍,赞叹道:“这个好,那我就当周小兄弟这个忘年交了。你也不要大人大人的叫了,这样太过生分。以后,你就叫我李大哥好了。” 周显犹豫了一下,最终拱手叫道:“李大哥。” 李振声拍了一下大腿,欣喜道:“对吗?这样听着多亲切。” 众军士用过晚膳,灭了火,一路加速向西边的舞阳奔驰。在距城大约十里处,遇到李开和王『毛』子所带的两旗乡勇。 周显向李振声介绍了他们二人。等问清情况,才知道是林豹派他们出城的。一为引路,二为说明今晚的作战计划。 偷袭时间,定在午夜三更。城池防守暂时会交给城中百姓,县兵、乡勇尽皆出战,总数超过一千二百人。 因为城门狭窄,不适合士卒快速出入,已趁着夜『色』将近四百士卒从南门夜坠下城。他们彻底分散后,又悄悄在匪寇营寨五里外再次集合。匪寇都驻扎在北门外,南门是最安全的地方,到时候,他们便充当此次偷袭的主力。剩余城中士卒会分作三部,到时候会通过北、西、东三门快速奔袭出城。 最开始的进攻是由李振声配合事先出城的四百舞阳士卒发起的,他们兵分两路,分别从匪寇营寨北侧和西侧发起进攻。第一轮攻击不求大量杀伤匪寇,目的在于震慑敌胆,让他们彻底『乱』起来。 在这两路之中,李振声手下的一千余郾城士卒会全部从北侧发起进攻。他们人数众多,是主力中的主力。匪寇经他们一攻,必然向南侧撤退,而这时会恰好迎上从北门杀出来的城中士卒。 李振声听完,心中略微疑『惑』,开口问道:“西侧有事先出城的四百舞阳士卒发起进攻,北侧有我军,而南侧有城池防护,还有从北门杀出来的士卒。但为何却独独留下东侧?如果匪寇从此大量逃跑,我们不就前功尽弃了吗?” 李开拱手道:“大人,困兽犹斗。如果我们四面皆围,匪寇到时候必然会拼死抵抗。虽然我们两部合兵有两千余人,趁着夜『色』击破匪寇不成问题,但损失难免会增大许多。倒不如先给他们一点希望,让他们尽力向东逃。” 李振声皱眉问道:“舞阳东边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还是你们在那里也提前部署了士卒?” 李开笑道:“大人,部署兵力这个倒没有。只不过舞阳城东十里处,有一条河。此时虽然干旱,但大部分河道还有不少存水。他们逃到那里,已是筋疲力尽,绝没有余力再行渡河。我们如若在那时再发起攻击,效果如何,大人可想而知。如若大人真的不放心,可以在河对岸部署一百士卒。那样一来,即使逃过河去的匪寇,也会被您尽皆俘获。” 李振声听完,脸『色』惊愕道:“这计划到底是谁制定的?如此完备,细致。你们这不止是为了击破匪寇,而是要将他们全灭啊!” 第七十九章 城外激战 半夜三更,夜『色』正浓。晦暗的月牙早已隐藏了踪迹,天空连半颗星星都没有。唯有匪寇的营寨之内还闪着一些灯光,在黑夜之间尤为显眼。 在清理了营寨外侧几个巡哨之后,大军悄悄『摸』到距离匪寇营寨不到两里的地方。一百五十匹骏马脚缠软布,马口上嚼,静静的立在阵前。他们后面站立着二百余名披甲锐士,他们手中只拿了一把长刀,双目炯炯,是最为勇猛的冲阵勇士。 在队阵的后面是数百普通士卒,他们手中武器各有不同,最前面的拿刀盾,中间的举刀枪,最后面的持长弓。他们人员杂『乱』,武器杂『乱』,但队列却最为严整。不是什么精锐,却是全军的主战兵力,也是作战的中坚力量。 也多亏经历二十余日围攻,而始终没有出城偷袭的城中士卒。匪寇夜间的防范,可以说松弛到了极点。除了少数的几个巡哨,营外再无其他巡视的匪寇。营寨没有大门,只有几个鹿角被散『乱』的摆放在外侧,相互之间『露』出巨大的缝隙。这种防御设施,能起什么作用,也只有鬼知道了。 一支响箭,拖着长长的火红『色』尾巴从舞阳北面城墙嘶鸣着升上天空。 李振成看过,脸间闪过一些浅笑。他转身取过一面赤红『色』的大旗,无限凝重的交给旁边的骑士道:“旗帜所指便是我军前锋进攻方向。你为领军之将,汝之命令便是我之命令。有畏缩不前及不遵命令者,你可以就地斩之。” 骑士凛然接命,朝向身边百余骑道:“上马,出击。”接着他一马当先,高举大旗,迅速驰向匪寇大营。而他身后,是那百余精骑及二百余披甲锐士。 李振声登上高车,上面正摆着一面战鼓,他举起鼓槌,亲自擂鼓助威。 身旁剩余的所有将士发起一阵狂呼,举枪持刀,持弓拿弩,阵型不『乱』,缓缓向前移动。 正在安稳熟睡的匪寇听到鼓响,纷纷涌出帐篷向远处看去。哒哒的马蹄声,汇在一起,如惊雷啸天。昏暗的灯光映『射』着斑驳的人影,宛如地域修罗爬出。赤红『色』旗帜闪烁如血,耀眼的红『色』让人『迷』『乱』。 “敌袭,敌袭!”匪寇的惊声尖叫声,响彻天空,但已不能再改变什么。 这些意志松弛,而又毫无准备的匪寇神『色』恍惚,还没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便被呼啸而来的百余骑兵冲破。骑兵领队除了留下三十骑士直奔匪寇马厩外,其他的骑士没有片刻停止,继续加速前冲。 那三十骑士狂奔而至,杀散妄图夺马而逃的匪寇。他们挥动手中长刀,砍断拴马的马缰,将所有骏马驱赶出外。马鞭挥舞,惊马四逃,有些匪寇好不容易刚逃过冲阵的骑士,便又被狂暴的惊马踏成一团肉泥。 匪寇营寨西侧埋伏已久的出城士卒也开始了行动,他们狂吼着将惊慌失措,妄图从西边逃跑的匪寇坚决给挡了回去。飞矢如蝗,长枪如林,他们毫不留情的杀向惨叫着的匪寇。这些连铠甲都没来得及穿,手中只有一把刀。甚至连一把刀都没有的匪寇,连士卒的一轮反击都没有顶住。他们高声惨叫着,转身向后方逃去。 从北门出来的士卒并不多,只有一百余人。他们出来之后,便命人关闭了城门。背靠着城墙,依仗上面的两尊虎蹲炮及无数强弓劲弩让匪寇不得靠近,『逼』迫他们向东方逃散。 周显率领张虎、李开、王『毛』子及两旗乡勇紧紧跟着那二百余披甲锐士的后面。不同于披甲锐士手中只有一把长刀,他们的武器齐整,盾枪俱在。速度虽然比不上他们,但防御能力却大大增强。他们一路疾冲,四周鲜有抵抗的匪寇。他们便趁着空闲,一路放火。 烧粮草、烧帐篷,烧一切可烧之物。狼烟弥漫,鼓声震天,到处都是奔散的匪寇和急冲猛杀的士卒。 听到北侧和西侧传来的动静,周显知道事情已成,心想不必在此处纠缠。他转身朝向紧跟着自己的乡勇道:“此刻匪寇已『乱』作一团,我军大胜已成定局。擒贼先擒王,随我一起去杀了杨四,拿下这份大功。” 张虎他们早已厌烦在此处追杀那些毫无抵抗能力的匪寇,听到周显话语,眼睛一亮。顿时发出一阵狂吼,随周显一起只朝匪寇营寨的最中心杀去。 这些乡勇都是同乡之人,彼此熟悉,平时在一起训练,行动也十分一致。虽然在前进过程中,遇到的抵抗在逐渐增大,但依靠他们之间的相互配合。虽然不断有人受伤,但却无一人战死。而且,他们正朝着中间逐步靠近。 骑兵来去如风,披甲之士勇猛。不到半柱香时间,他们便合力从北向南将匪寇的营寨冲了个贯穿。此刻,他们又反过来,从南向北猛冲。除了他们之外,从北门涌出的百余士卒此刻也加入了他们的冲击阵型。两军合为一体,气势更加惊人。 匪寇营寨已『乱』成一团,在领军匪寇高声的不断呵斥下,虽然聚集了一些匪寇。但经骑兵再次一冲,顿时化成片片落叶洒在泥土之中。鲜血抛洒,断臂『乱』飞,到处都是一片凄凉惨绝的场景。 看着这些勇猛而又丝毫不讲任何道理的士卒,惊恐、害怕在所有匪寇心中弥漫。北、西、南三边俱是震耳欲聋的战鼓声,鼓声的背后,更不知有多少士卒正要杀向前来。匪寇们心生绝望,很多都放弃了抵抗。 其中的大部分匪寇向着看似尚有一条生路的东边亡命狂奔。而那些受伤的亦或是跑不动的,干脆放下手中的武器武器,跪在地磕头求饶。 从西侧赶杀过来的士卒,看到有人跪地求饶,亦不再对他们赶尽杀绝。齐声高喊道:“只杀匪首,胁从不罪。” 震耳欲聋的喊声,使正在亡命奔跑的大部分匪寇一阵恍惚,他们仿佛看到了一丝希望。这点希望彻底击溃了他们最后抵抗的勇气。对生的渴望,让他们只能选择相信这些正杀向自己的官军。他们纷纷丢下手中的武器,颓然坐在地上,气喘嘘嘘。 第八十章 城外激战2 周显赶到杨四帐篷的时候,发现他早已逃跑,只有数个衣衫不整的少女躲在一个拐角处瑟瑟发抖。问了一下,才知道杨四听到鼓声的第一时间,便急忙逃走了。 张虎恼怒的拍了一下大腿道:“这个孬货。二公子,我们现在怎么办?” 周显心头也闪过一些失望,但他却不想就此放弃。心中暗想,只要杨四舍不得他攒下的那些家当,就会随大队匪寇一起往东侧撤走。那么,只要一直追赶到东侧河岸,就一定可以追上他。 周显沉思了片刻,朝向王『毛』子道:“王哥,你带几个兄弟留下来。等到师傅和李县令刚过来后,你告诉他们这里的情况。剩下的所有人,和我一起继续追。” 王『毛』子犹豫了一下,但看到周显心意已决。抱拳道:“属下遵命,二公子请务必小心。” “放心。此刻匪寇已『乱』成一团,只要我们那三边的将士会和到一起,等待这些匪寇的必将是全面溃散。” 周显率领两旗乡勇继续向东侧追击,他们旗帜鲜明,武器齐整,在奔散而逃的匪寇群中尤为显眼。不断有逃散的匪寇被领队组织起来,过来攻击他们。但这些惊慌失措,匆忙组织起来的普通匪寇完全没有任何战斗力。他们各自为战,以狂吼掩饰他们的惊慌,鼓起内心仅剩的一点勇气向前冲杀。 两旗乡勇沉着迎敌,以盾牌护着周边,后侧长枪猛刺,间以弓箭『射』击。匪寇大部分没有铠甲的防护,一轮过后,便有无数人中枪倒地。他们大声惨叫,鲜红的血『液』四处溅『射』。 这些匪寇中的大部分在不久之前还是普通的百姓,哪里见过如此惨烈的场面。他们之所以冲上前去,一是迫于领队的命令,二是想依靠人数优势剿杀周显他们。但看到死伤无数,敌阵却岿然不动。他们最后的一点勇气也完全散去,不少人丢下武器,转头就跑。 周显他们对那些逃跑的匪寇完全置之不理,待清理完主动攻击自己的匪寇后,便继续加速狂追。 匪寇看官军越追越近,心中惊恐万分,暗想此命休矣!一边哭爹叫娘继续加速奔跑,一边拜神敬佛,祈求上天保佑。这个时候,可能上天真的睁眼了,因为他们发现这些官军即使追上了他们,也没有大开杀戒,只是越过他们继续向前跑。 慢慢的,所有匪寇都意识到这点,他们再也不主动攻击这股奇怪的官军。只在他们跑来之前便远远避开,双方不自觉的达成了一个协议,谁也不主动发起进攻。在四散奔跑的匪寇中,一支装备齐整的官军正在他们中间穿梭。这事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的的确确却发生了。 正奔跑着,前方突然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周显心中一惊,引目望去,只见右前方烟火弥漫,火光四『射』。 李开兴奋的叫道:“二公子,那是袁巡检的火枪队,他们从东门出来了。” 周显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他知道在原先的计划中,除了最开始出城偷袭的四百士卒,其他剩余的士卒分别会从北、西、东三门出击。 北门出击士卒人数最少,他们是为了接应冲阵的骑兵以及不让匪寇靠近城墙。西门出来的士卒人数适中,但他们大部分都不是作战的士卒,而是普通的农户。手中各拿一根长绳,是为了拴捆那些投降的匪寇。而东门则是三城门中,出击士卒最多,也是最精锐的。他们的作用就是以东城门为,队伍向东依次排开阵势,防止匪寇向南侧逃窜。 看着阵势,应该是交战了,连火枪队都用上了,周显在心中暗想。此时,他却惊奇的发现,前方的匪寇突然多了起来,而自己竟然在那里看到了自己的熟人。 在多如蝼蚁的匪寇中间,有两支打着与自己相同旗帜的小队正在来回冲杀。旗帜上面分别绣了一个左字和中字,那是张威和赵勤所率领的另外两旗乡勇。而除此之外,在他们队列正前方,两人身旁皮甲,一人持斧,一人持刀,勇猛异常。不是周泰和周乾,又是何人? 周泰杀的兴起,一路奋勇,手中斧头不断挥舞,每次过去,必溅起一团鲜血。而周乾则牢牢护在他周围,并不轻易出刀,只有在别人威胁到周泰安危的时候才出刀格挡一下。他年龄不大,力气也小,此刻满脸通红,已是苦力支撑。 周显眼看周泰两人已脱开对阵数十步,周围越来越多的匪寇涌了上来,眼看就要陷入重围之中。口中大骂了一句“呆货”,连忙将自己所率的两旗乡勇投入战斗。 前方刀盾乡勇奋力前冲,后方长枪手猛刺、镋钯手控敌,弓箭手不时激『射』杀敌。个个一入阵中,便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 虽然此处匪寇的攻击力比着之前的强悍了许多,但仍旧被周显他们冲开了一条道路,将周泰和周乾二人护在核心。 周乾脸『色』惊恐,突然看到是周显。鼻头一酸,叫了一声“二公子”,险些哭了出来。 周泰满脸是血,看到是周显,嘿嘿一笑,朝向周显道:“小叔!”喊完这一句,他接着转身就想再次冲出阵外杀敌。 周显一把将他拉了回来,厉声喝道:“给我好好呆在这里。” 周泰瘪了一声,看到周显满脸怒气,也不敢再动。 赵勤他们看到已护住周泰,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挥动旗帜,大声喊叫,不再急迫上前。只是指挥刀盾兵护住周围,本已有点散『乱』的队阵又开始逐渐恢复平稳。 四旗乡勇缓缓向彼此方向靠近,虽然有点缓慢,但因为防守得当,却可以最大限度的减少损失。最终,四旗乡勇完全聚在了一起。 匪寇长呼短叫,不断上前。但始终无法突破有盾牌防护的地方军阵,而自方的损失却在不断加重,急躁的情绪在所有匪寇心中蔓延。 远处,“哒哒”的马蹄声和震耳欲聋的喊杀声都在逐渐靠近。站在高处观望战斗的一名匪首终于经受不住内心的恐慌,下达了后撤命令。 第八十一章 城外激战3 得到命令的匪寇如释重负,转身就跑。顿时与还没反应过来,仍在往前冲的匪寇撞在一起。顿时骂声四起,混『乱』一片。 周显怔了一下,瞬时明白这是破敌的最好时机。大声喝道:“杨四死了,匪寇已败,大家立功的时候到了。” 杨四趁『乱』世而起,本就无多大才能。手下也都是一群乌合之众,没有丝毫的军纪约束。平时靠着人数众多,尚有一些战力。这个时候早已心惊,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信以为真。周显的叫声顿时引起了一些匪寇的注意,他们彼此看了看,瞬时便有人丢下武器,抱着头不要命的奔逃。 周围乡勇听到周显的大喝,初时个个心怀疑『惑』。但看到匪寇瞬时溃散,顿时大喜,连忙呼应周显,跟着大声喊叫。同时驱部向前,追杀逃散的匪寇。 夜『色』深沉,虽然四处都有火光燃起,但看的仍旧不甚清晰。但匪寇受伤的惨叫声和绝望的呼喊声却时时传入耳中。 周显看匪寇大『乱』,也不再讲究什么阵型,任由乡勇们分散追杀。周泰听到命令,顿时大喜,第一个持斧杀向前去。 周显在他身后,看的十分清楚,此时才发现自己之前似乎完全错看了周泰。在周显心中,他一直觉得周泰是长在温室中的富家少爷,平时恃强凌弱还行。一旦上了真正的战场,依他的年纪,绝对犯怂。但此刻却发现,自己真的是大错特错,周泰的表现简直可以用惊艳二字来形容。 只见他冲在最前,滚圆的身体犹如一个巨型的坦克,挡者无不披靡。手中长斧上下翻飞,斧背砸人,斧刃劈人,无数匪寇在他斧下丧命。在此期间,他口中还不断大声喊叫,脸『色』惊悚到了极点。 周显透过远处的火光,看到周泰满脸血污,发髻散『乱』,眼中始终却带着一股对战斗的兴奋和狂热。心中不禁暗叹一下,这家伙简直就是混世魔王,第一次上战场竟然一点都不害怕,杀起人来如剁韭菜。如果加以训练,还真可能成为今后冲锋陷阵的绝世猛将。 周显手中长枪上举,刺死一个砍向自己的匪寇。他眼观四方,突然看到前方不远处,一名匪寇身穿铁甲正在大声呼喊。此刻,在他身旁又聚集了近百匪寇。周显收起手中长枪,从背后拿出短弓,上箭拉弦,稳定心神,“嗖”的一下『射』出。 那一箭不偏不斜正中那名匪首的面门,他惨叫一声,歪倒在地。周围的匪寇大吃一惊,连忙将他护住,拉着他向远处奔逃。 张虎大叫一声,率领自己手下的那一旗乡勇急速狂奔,杀破匪寇的层层防护,直冲到那名匪首面前。他一刀砍去,拉着那名匪首的匪寇只得松手。但那些匪寇反应也快,顿时持刀砍向张虎。 张虎举刀格挡,但匪寇数目众多,虽然他凭借个人武勇,连杀了数人,但他自己身上亦有多处受伤。好在此时,其他乡勇也赶了过来,配合他杀散其他匪寇。 周显追了过去,看到那名匪首已是入气多于出气。朝向张虎笑道:“虎哥,你白追了,这家伙看来活不成了。但他在匪寇中的身份应该不低,枭了他的首级,我们继续追。” 张虎应了一声,一刀挥去,身首顿时分离。 “哒哒”的马蹄声应时响起,那是冲阵的骑兵首先追了过来。奔散的匪寇群中又响起了哭爹叫娘的惨叫声,死亡的气息再次笼罩这片大地。 天『色』大亮,舞阳城外的匪寇大营里聚集了五千多俘虏。除此之外,还有无数匪寇从远处被押解过来。而在他们周围,正严阵以待,站立着数百持枪拿刀的县兵。 李振声站在高处,心情舒畅。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这次真的是一场大胜。万余匪寇,大部被俘或者被杀,逃脱者尚不足一成。” 周显笑道:“李大哥,这还要多亏您的帮忙。否则,也不会有如此的大胜。” 李振声摆了摆手道:“实际上,靠你们自己照样能击破这支匪寇,只不过可能不会是像今天这样的大胜。我现在已经完全相信舞阳这边有能力助我击破郾城的匪寇,接下来我就耐心等待你们的援助了。” 周显拱手道:“李大哥放心,待这边安稳之后,袁巡检他自会率兵前去。毕竟,如若朝廷那边下旨任命新的县令。那么,后面的一切就都晚了。” 远处的袁巡检奔跑过来,朝向李振声躬身拜道:“小吏袁成,拜见李县令。”接着他朝周显微微一笑,算是打过招呼。 李振声点了点头,开口问道:“袁巡检,有匪首杨四他们的下落了吗?” 袁成脸带笑意道:“这家伙也是自作孽不可活,玩女人竟然玩到自己手下的老婆那里去了。本来,他已经逃到了我军的包围圈外,但最后却被他的一个手下杀了。后者拎着他的头颅到我们这边请赏。杨五死在『乱』军之中,而杨二就是昨夜被二公子一箭『射』死的那个。” 周显一脸哑然,对自己能有这样的好运略感兴奋。他淡淡笑道:“三个匪首尽皆死亡,即使有匪寇逃出去,也绝难再重新聚集。” 袁成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李振声道:“既然事情已定,我也该率部离开了?” “这么快?”周显脸『色』惊愕。 “不得不快啊!此刻大部分县兵被我带出城外,如若让郾城的那两支匪寇得知实情,说不一定会围攻县城。虽然他们短时间内攻破城池的可能『性』不大,但凡事不是都怕意外吗?早点回去,我这心也能早安。” 袁成拱了拱手道:“李县令,你仗义相援。如果就这样离开,岂不让别人觉得我舞阳城待客不周?况且将士们拼杀了一晚,也疲惫异常。城中百姓正在准备早膳,让兄弟们吃饱了再走!另外,杨四肆虐乡里,也攒下不少财物,这些东西也需要我们两军分配一下。” 李振声听完,沉思了片刻,摆了摆手道:“袁巡检,吃顿简单的饭,这个可以。但那些东西就不必了,反正以后你们也会帮我。” 袁成拱了拱手道:“李县令放心,只有我袁成在,到时候必会倾力相助。” 第八十二章 处置俘虏 李振声离开舞阳,返回了郾城。周贞派了万达出来帮助袁成统计匪寇的各种物资。 经过大半天的忙碌之后,最后发现收获还真不少。除了七千匪寇俘虏之外,还有银子五千余两,骏马三十匹,刀枪近千把,铠甲数百副,其他如锄头之类的各种武器不计其数。唯一遗憾的就是粮食基本上已经被匪寇吃完,只剩下上百石。 而官兵这边的损失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李振声那边因为首先发起进攻,损失较重,但也只是死伤了不到三百人。舞阳城这边损失更轻,只有二百多的损伤。在其中,乡勇团占了五十人左右。 胜,固然是大胜,但怎么处理这些被俘的匪寇却成了一个棘手的问题。他们中的大部分人仅是从寇,罪不至死,并且昨夜已经许下了不杀他们的承诺。但这七千人,就是七千张嘴,仅仅今天一顿早膳便消耗了舞阳城中近六分之一的存粮。 虽然,周贞再次组织城中富户捐粮。但此刻已无破城之虞,他们的积极『性』大不如之前,大半天时间也仅募得上百石粮食。而且当他们知道这些粮食是为了养活昔日的那些匪寇,更是直接出言抵制。 粮食太少,而匪寇俘虏又太多。如果处理不好,很有可能引起再一次的叛『乱』,所有人都不得不慎重。 此刻,袁成、周贞、林豹、周显、万达五人齐聚在一个帐篷之内,正在讨论如何处置这些匪寇俘虏。 万达站起身来,先是朝众人简单叙述了粮食的储备情况以及每日的消耗,然后又汇报了对死亡将士的抚恤情况。最后走上前去,将一叠账簿递给袁成道:“袁巡检,这是其中各种消耗的详细记录,请你审阅。” 袁成没有接过来,直接摆手道:“我大字不识几个,看了也是白看,还是留给你家大公子看!我只有一个问题,舞阳城中的粮食真的最多只可以支撑五日吗? 万达脸『色』黯然的点了点头道:“这还是按照每个俘虏每日的最低消耗来配备的。如果都按照城中士卒的伙食标准,连三天都支撑不了。” 袁成皱眉,沉思片刻,转向周贞问道:“大公子,我们在匪寇那里获得了一些银子,能否用这些银子从你周家买一批粮食。至于价格,您可以随意定。” 周贞淡淡一笑道:“袁巡检如此许诺,是将我周家当成发国难财的黑心商人了吗?价格随意定,这等许诺可不是轻易应该说出的话呀!” 袁成连忙摆手道:“大公子千万不要误会,袁某绝无此意。之前,便是您从周家拿出粮食供养县兵,又聚集乡绅捐钱捐粮,这等赤子之心岂是那些『奸』商能比?我之所以如此说,一是相信大公子的人品,二也是想借此机会报答大公子一二。” 周贞点了点头道:“袁巡检的好意,我周某领了。但我说句实话,不是我不愿将粮食卖予袁巡检。而是因为之前的各种消耗,周家的粮食也所剩无几。如果袁巡检信的过在下,我愿意组织一些周家的护院带着这些银子到隔壁诸县去购买粮食。他们一两天之内就可返回,绝对耽搁不了袁巡检的大事,而且价格绝对不比平时更高。” 袁成脸『色』感动道:“那一些就拜托大公子了,袁某代那些百姓感谢袁巡检大恩。” 周显沉思了片刻,最后忍不住开口问道:“袁巡检,就算我大哥买回来了粮食,你难道是打算一直养着这些俘虏吗?那是可七千张嘴,再富的人家也会被他们吃穷的。” 袁成苦笑道:“二公子,我岂能不知?我只是一个巡检,这些事情实在不归属我管。我之前已经派人将大破匪寇的事情通知了南阳府,在他们的处理命令没有下达之前,我只能尽力养着他们。” 周显笑道:“袁巡检,以舞阳城目前的情况,等到南阳那边派人前来,恐怕我们这边也山穷水尽了。到时候一旦这些匪寇再次叛『乱』,你之前的那点功劳或许就完全化为乌有了。” 袁成低头沉思了一会,朝向周显道:“那二公子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袁巡检,在我看来,我们至少有几件事应该马上做。首先将杨四诸兄弟及所有战死匪寇的头颅运往南阳,这样一方面可以展示我方军功;另一方面也可以借此向南阳的诸位官员表明我方的困境,让他们出钱出粮。既犒赏有功将士又安抚供养俘虏。” 袁成听到周显要将所有头颅全部运往南阳,脸『色』微变。但沉思了片刻,觉得这件事对自己将是大大的有利,最终点了点头道:“二公子,请继续说。” 周显道:“这些匪寇俘虏,大部分是舞阳附近的普通百姓。袁巡检可以发放银两,让老弱自行散去,回乡自求生路。这样一来,至少可以减少一小半的消耗。至于那些青壮,昔日二十余日的攻防,无论是县兵,还是乡勇的都损失不少。我们可以挑选一些身体强壮,而又没做过什么大恶的青年,将他们补充入其间。这样,他们便有了一份足以养活家人的俸禄。再加上我们给了他们活命之恩,他们必然会全心支持于您。况且,袁巡检忘了吗?不久之后,我们还要出兵郾城,人数暂时多一点也没什么关系。” 袁成追问道:“那余下来的那些俘虏呢?” 周显想了想道:“剩下的那些亦可分为两类,一是作恶多端,不容宽容的恶徒。对于这类人,袁巡检可以就地处斩,亦可以将他们押解到南阳府,随朝廷处置。而剩下的那些,处置就可以相对随意一点。可以任由他们自行散去,也可以让给他们找些地方安置。例如给一些富户当仆役,或者让他们以自己的劳动换取粮食。总归,能让他们活下去就可以了。” 周显说完,不由自主的转向旁边的林豹看了看。后者正在闭目养神,好似一点都没有听见他刚刚说的话。心中不禁闪过一些失望,暗想看来师傅这次又是打算什么都不说了。 而袁成听完,则不住点头道:“二公子说的极是。对不同类型的匪寇区别对待,确实可以用最快的速度稳定住局面。 第八十三章 小商河 进入腊月,天『色』骤冷,呼啸的北风不断吹来,更增寒意。 已经断粮多日的很多百姓在此刻都完全陷入了绝境之中,树皮、草根、观音土都成了他们的日常食物。他们面黄肌瘦,身体浮肿,双目失光,瑟瑟发抖的躲在自己的破屋子里面,不知何时就会迎来死亡的到达。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而同为刍狗的人们却各有不同,富者田连阡陌,穷者无立锥之地。在大部分百姓都食不果腹的时候,在有些豪门大族的府邸之内却琴瑟齐鸣,一片欢声笑语,腊月寒冬竟然生生被他们活成了阳春三月。 天灾如是,人祸亦如是。 郾城匪寇紫微星、扒山虎趁势鼓动百姓,再掀叛『乱』。县令李振声出兵平叛,但因为两者实力差距,得不偿失,最后只能以重兵紧守县城,任由匪寇肆虐乡间。但就在五天前,李振声突然率近千士卒再次出城,在五天之内与匪寇在郾城以南连战七次。 七战皆败,士卒死伤过半。而匪寇则趁李振声大败之时,阻断他的归城之路,并以重兵对其进行围剿。李振声率部杀出重围,绕过县城沿官道向北急速撤去。匪首紫微星、扒山虎在后面率领近两万匪寇紧紧跟随,大有不将他杀死绝不撤军的打算。 两者距离郾城县城池越来越远,马上就要出了县治边界。而在前方不远处,正是郾城和临颍二县的交接处,小商河。 小商河为古颖水的一条故道,河上有一座坦拱敞肩石拱桥,名曰小商桥。此桥位于官道之上,是联结南北的重要通道。桥长一百二十余步,宽十余步。桥下河水不深,尤其在此旱年,大部分地方已经断流,可以轻松看到翻出来的淤泥烂草。 关于这个,有一个小小的旧闻。 昔日,岳飞手下头号猛将杨再兴率三百骑兵追击金军到此。因为天降大雪,覆盖了原有的河面,让人分不清河路。他单马到此,误跌入小商河,连人带马陷入泥中,最终不幸被金军『乱』箭『射』死。而那时,距今已有近五百年了。 周显立于桥前,向骑马奔驰到前的李振声拱手道:“李大哥辛苦了,请先行过桥,在后面稍作休息,剩下的就交给小弟了。” 李振声点了点头,右手一挥,跟在他后面的县兵急急忙忙的快速通过小商桥。他跃下坐骑,将马缰递给自己的一个亲兵,看了看四周道:“周小兄弟,为什么只有这么点人?” 周显笑了笑道:“三百士卒,足够了。况且不是还有李大哥手下的那些人吗?如果我顶不住了,到时候还指望您能出兵相援呢!” 李振声笑着指了指周显道:“你们师徒二人,一个比一个精明,什么都算计在内。先让兄弟们休整一下,如果你顶不住了,就叫我们。我目前还剩下四百余能战的士卒,随你调遣。” 周显点了点头道:“那我就先行谢过李大哥了。” 李振声脸上闪过一些狡黠道:“谢倒是不用。但林豹这次设下的计策,不但让我损失了五百多士卒,还让他将我的骑兵全部都借了去。如果这次不能彻底剿灭这两股匪寇,你们可得一直给我留在郾城。” 周显淡淡笑道:“李大哥,你这分明是在耍赖。” 李振声叹了一口气道:“不耍赖不行啊!你可知道,果真如你之前所说的。被围在车厢峡的那些流贼刚逃出生天,便杀了那些安抚他们的官员,重新掀起叛『乱』。督师陈奇瑜已被陛下降职流放,天下又一波的大『乱』即将再次兴起。我现在真的担心,如若流寇的实力再行扩大,真到了最后那种攻城略地的地步,这大明天下可就真的危矣!” 周显皱了皱眉头,随即淡淡一笑道:“李大哥,我们只要做好自己能做的一切就行了。至于将来局势如何变化,相机应对就行了。对了,有件好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呢!朝廷对袁成的奖赏下来了,暂代县令一职,等待后续处置。” 李振声点了点头道:“这个倒真是好事。暂代县令之后,只要没有什么过错,这个代县令迟早会转为正式县令的。如若这次能剿灭这两股匪寇,我会再上书一次,叙述他的功劳。或许之后,这件事基本上就彻底成了。” 周显脸带笑意道:“说实话,能实现这第一步计划,我心中还是挺高兴的。” 李振声拍了拍周显的肩膀道:“继续努力!” 远处烟尘滚滚,脚声震天,是大股匪寇赶了过来。李振声朝向周显拱了拱手,快步走向小商桥北岸。 周显跨步走向队阵,高声喊道:“昔日,金人肆虐天下,杨再兴将军随岳武爷出兵北伐。英武果敢,屡次大败金军。但最终不幸战死于此地,终壮志难酬,死难瞑目。今日,这些匪寇肆虐乡间,虽不如金人恶毒,但危害亦是不小。我们人数不多,更不如杨将军那般英勇善战,但护国卫民之心却与之完全相同。杨将军的英灵就在上面看着我等,希望你们今日的表现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需要养活你们的乡亲父老。” 张虎第一个带头狂吼。“坚守小商桥,大破流贼寇。” “坚守小商桥,大破流匪寇!”士卒们齐声高呼。 周显看自军士气高涨,满意的点了点头。沉声下令道:“张虎、张威、赵勤,命你们三人率三旗,总共一百零八个将士驻防大桥前后。匪寇一靠近,你们就给我死死挡住。他们可以占领桥头,可以占领桥上,但决不可过桥。听明白了吗?” 三人躬身道:“属下遵命。” “李开、王『毛』子,你们两人各率四十个弓箭手,驻守在桥尾刚刚兴建的两座箭楼上。不要顾忌弓箭消耗,但有匪寇杀来,就给我狠狠的『射』。” 两人点了点头,点起八十人奔向桥尾的箭楼上。 周泰脸生疑『惑』,朝向周显道:“小叔,那我呢!” “给你一旗士卒,作为预备队。等待张虎他们顶不住的时候,助他们帮匪寇给我挡下去。” 周显说完,转向周乾道:“小乾,你先和那三十个火枪手呆在后方,不要让匪寇看到。听到我命令后,再行上前。 周乾点了点头,和那些火枪手一起走向箭楼后侧,那里正处于一个不能被匪寇看到的死角。 军心肃然,正待匪寇。 第八十四章 初战 看到官军停了下来,匪寇顿时大喜,前锋近两千人一锅蜂似的冲了过去。但还没到达桥头,就劈头盖脸的挨了一阵『乱』箭,没有铠甲、盾牌防护的他们瞬时非死即伤。 鲜血的教训让他们暂时止步,躲在『射』程之外,紧张的看着前方。十二面盾牌整齐的并立在桥头上,盾后士卒蹲身握刀,沉静如山。盾牌上面摆放着十二杆长枪,枪头一致对外,隔了好远都能让人感受到那股腾腾的杀气。 张虎推开前方的盾牌,持刀孤身走向外侧。桥头外横七竖八的躺着几十具尸体,还有几个因为重伤而没来得及逃跑的匪寇。他一刀一个,将那些还没死透的匪寇尽皆杀死,而将头颅一个个的扔向匪寇群中。并高声叫道:“胆敢闯桥者,杀无赦。” 一时间匪寇惊粟,竟然无一人胆敢上前。过了好一会,匪寇首领才猛然反应过来,连忙命令手下匪寇引弓『射』杀张虎。而此时,张虎早已退回盾牌之后。『乱』箭『射』在盾牌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没有伤到一个士卒。 开战便先声夺其势,张虎真对得起他名字中的“虎”字。周显在心中暗暗赞叹。 能充当前锋者,必为匪寇中的精锐。虽然被官兵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但当他们看到对方只有数百人时,心中瞬间大安。但再想想张虎刚才的挑衅,顿时又气闷填胸。不待片刻休整,便敲响了“咚咚”的战鼓声。 匪寇们齐声高呼,士气复振,在几个勇猛之士的率领下,快速冲向桥头。 弓箭手虽然只有八十名,但他们占据箭楼,居高临下,视野开阔。所要『射』击的地方又是如此狭窄的桥面上。一轮箭过,真可谓是飞矢如蝗,翎羽漫天。再加上匪寇们不知攻战,只是一股脑的一拥而上,远比平时更加密集。片息之间,便死伤一片。 但是他们人数众多,那点损失对于他们根本算不得什么。当第一批匪寇惨叫着仆倒在地之后,后面的匪寇也只是停顿了片刻,便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攻。他们狂吼着,狠狠的撞在盾牌之上,妄图一轮猛攻,直接拿下桥头。 每个匪寇心中都知道,只要突到对岸。依靠人数上的优势,那数百官军瞬息之间就会被他们瞬间杀光。但他们似乎忘了,当他们如此考虑的时候,对方的官军也怀有同样的想法。对于他们来说,守住这条桥就是守住了他们的『性』命,岂能容敌军轻易而过? “不动如山,盾兵顶住,枪手上前,刺。”赵勤居中指挥,沉稳而冷静。 前方持盾将士一手持钢刀,一手持盾牌,微微侧身,肩膀顶在盾牌之后,用尽全身之力嘶吼着向前顶。匪寇的撞击,没有突破他们组成的盾阵。后面的长枪手攥紧了手中的长枪,不断收回,接着前送。锋利的枪头寒光闪闪,恣意吞噬着对方的『性』命。不一会,枪头便变成了一片血红。 冲杀过来的匪寇宛如『潮』水,一波波的袭来,又一波波的退去。 “噗噗噗!”长枪刺入身体,血如泉涌。长刀砍在骨头上,“呲拉拉”的声响令人心惊胆战。每个匪寇脸上都彰显着疯狂,每个士卒脸上都满是鲜血。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在桥头那片狭窄的道口处反复争夺。 这场没有丝毫试探的强攻持续了大半个钟。直到尸体逐渐将桥头的道口给堵塞了起来,鲜血染红了整个地面,匪寇才暂时停止了进攻。 后续的匪寇不断赶来,漫天遍野都是。他们清理开堵在道口处的尸体,定定的看着那些宛如从血水里冒出来的官军,心中生出一股恶寒。他们没有再轻易发起第二轮进攻,而是逐渐在对岸排开阵势。 李振声不知何时走到了周显跟前,他指向对岸那个骑在高大骏马上的匪寇道:“那个就是贼首扒山虎。这人倒有几分本事,昨日一战,就差点着了他的道。要不是李二拼死护卫,或许我就死在『乱』军之中了。” 周显点了点头道:“李大哥,你看看对岸,有另外一个匪首紫微星吗?” 李振声摇了摇头道:“紫微星完全不同于扒山虎。扒山虎穿着朴素,外表看起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农夫。如果不认识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是匪寇的领头。而紫微星则要张扬的多,每次参战都头带紫冠,身穿一个鎏金铠甲,身后披了一个赤红『色』的锦袍,恐怕别人不知道他的身份。你看看对岸,此刻显然没有如此穿着的人,也就是说紫微星不在这里。” 周显脸『露』惊奇道:“紫微星在战场之上,都这么显摆。没被『乱』箭『射』死,也真算是一个奇迹。” “谁说不是呢!昔日,我与他对战之时,就命令弓箭手重点招呼他。但每次都是他身边的士卒倒霉,而他却一直安然无恙,气都快气死我了!” “李大哥,按照你之前所说,匪寇应该有两万余众。而看眼前的这些匪寇,只有大约一万五千人,而紫微星又不在。我想他们应该是分兵了,扒山虎率领大部人马前来追杀您,而紫微星率领一小部继续阻挡郾城出兵增援。那一小股人马应该有七八千人,与我们最初所料的有点差别,师傅他们应该会耽搁一点时间才能到。” 李振声『摸』了『摸』额头,无奈的叹了一口气道:“说!你让我怎么做?” 在战场之上,一点时间的差异就能决定整场战争的胜负。预定的计划,是林豹配合城中士卒先行击败郾城外的两三千匪寇,再率部从背后掩杀聚集在小商河的匪寇。此刻,那里的匪寇却突然增加了那么多,即使林豹能最终击溃他们,所耗的时间也一定会延长。 而在林豹到来的这段时间内,周显就只能靠身边的这数百士卒苦苦支撑下去。否则,不是自己全灭匪寇,而是自己被匪寇全灭了。 “李大哥,兄弟们是休息不成了。匪寇从桥上进攻受挫,必然会妄图从河面上通过。你召集你剩下的所有人马,沿河岸布防。待匪寇到达河道中间的时候,通过弓箭手『射』击来减缓他们的速度。河道遍布的淤泥,就是我们天然的盟友。还有,我带来了五百多个万人敌,给你三百。你让兄弟们省着点用,我们可能要坚守很长时间。” 李振声点头道:“河面就交给我。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拥上河岸的。” 就在他们说话的同时,匪寇的阵型开始了变化。十几面战鼓同时擂响,声若惊雷,匪寇的另一轮进攻要开始了。 第八十五章 再战 周显立在高处,引目远眺。 在桥头的匪寇数量并不多,仍旧只有两千余人。但和之前进攻匪寇有所不同的是,他们身上都穿着皮甲,手中持着大小不一的各『色』盾牌,手中武器也是长刀、长枪。在装备简陋的匪寇群中,尤为显眼。 周显朝向旁边的周泰道:“小泰,这应该是匪寇中的精锐。有了盾牌和铠甲的防护,弓箭的作用将会大大减弱。你带上几个兄弟,携带一百个万人敌上前,配合张虎他们的防守。” 周泰应了一声,连忙冲到桥上。在拱桥两侧的桥栏上,点起了两个火盆,方便随时可以点燃万人敌的引线。 河道之上淤泥遍布,除了小商桥之外,最近的桥还在二十里之外,它也就成了匪寇想要过河的必经之道。当然,他们亦可以通过河道渡河。但此刻正是寒冬腊月,温度奇低,却没有完全结冰。过漆的淤泥混着冰渣子,不到一炷香时间便能冻的人的肢体完全麻木。况且,对岸还有数百严阵以待的数百官军。 扒山虎『性』情虽然急躁,但并非愚笨之人。小商桥虽然有官军防守,但对方人数毕竟不多,只要尽全力攻过桥去,接下来的一切就会容易很多。但刚刚一战,自方士卒士气已坠,因而他这次派出的都是自军中的精锐,妄图一举拿下。 而这次,匪寇也不再一锅蜂似的进攻。而是将两千余人分作五个队阵,每阵大约五百人,分批次缓缓向前推进。队形虽然仍旧散『乱』,但有了盾牌的防护,弓箭对他们造成的伤害大大缩减。而且,在他们进攻的同时,亦有弓箭手不断引弓支援,攻击在桥上的官军。 密集的弓箭不间断的『射』来,有的落在盾牌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有的透过盾牌的缝隙『射』到人的身上,溅起一团热血。惨叫声在小商桥上空不断响起,有匪寇的,也有官军。铁与血的交战,粗暴而血腥。 匪寇在付出一百余伤亡之后,终于冲上了桥头。官军方面虽未有人战死,但亦有十数个受了轻重不一的伤。 两军持盾狠狠的撞在一起,火星四溅。长枪手拼力刺杀,刀盾手尽力前推,嘶吼、惨叫汇成一曲绝响,双方在狭窄的河道你争我抢,没有丝毫退让。尸横桥面,鲜血满地,数百人在桥面上你争我抢,互相踩踏,拼命向前。 万人敌被周泰他们引燃之后,不断被抛入敌阵。在火『药』的催动下,满是孔隙的圆球冒着火光四处『乱』窜。忍受不了炙热的持盾匪寇纷纷散开,『露』出来的空间给了箭楼上的弓箭手机会。一轮箭过,便有一片死伤。 尸体铺满了桥面,逐渐隆成了一座小山。后面的匪寇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前冲,从高处一跃而下,越过官兵盾牌的防护,直接杀入枪阵之中。 长枪上举,前方的几人惨叫着被刺穿了身体。但后续的匪寇或抓枪,或下砍,反复争夺。人数的优势,让他们逐渐扭转劣势。而官军方面则不住的后退,与他们脱开距离之后,以发挥队阵的优势。 狭窄的桥面成了修罗地域,残肢断臂,烂肉鲜血,恣意狂杀,狂吼惨叫。重复的场景不断上演,惨绝的画面让身处其景的人疯狂,亦让远处观望的人们感到心惊。 仅仅小半天时间,匪寇便组织了十余次的强攻,损失了近两千兵力。而官军这边,过的也丝毫不轻松,旗长张威战死,张虎重伤,三百士卒死伤过半。最危险的时候,匪寇已经冲到桥尾。要不是周显叫来长枪队集中攒『射』,暂时扼住了匪寇的攻势,后果将不堪设想。 所有的官兵已经轮换了好几次,重伤的士卒全部被移到后方,能上场的仅剩百人左右,还大部带伤。关键时刻,李振声派出五十士卒前来支援,总算帮助周显稳定住了局面。 周显心存感激,知道他那边的压力肯定也不小。扒山虎在看到自军损失在不断加重后,扭转思路,不再一味的猛攻小商桥。他派出一小部士卒继续猛攻小商桥,而以大部人马通过河面渡河。 他们收割干草,运来石块,填平道路,踏着淤泥前进。弓箭延缓了他们移动速度,不断有人仆倒在地,化成淤泥中的一具死尸。剩下的人,躲闪着弓箭踏入到淤泥之内。寒冷、伤痛刺激着他们的神经,削弱着他们的斗志。 虽然通过河道过河,给匪寇带来了不少麻烦,也让他们遭受了不少损失。但河道宽阔,依靠李振声那数百兵力显然不能防守住整个北岸。不断有个别匪寇从防守的缝隙处跃上河岸,杀向防守的官军。 而李振声只能分出兵力来回支援,剿杀上岸的匪寇。兵力捉襟见肘,而防线岌岌可危,越来越多的匪寇跃上北岸,与官兵厮杀在一起。 排山倒海的喊杀声四面响起,官兵的士气一降再降,再难支撑。李振声率领仅剩的一百残兵退到小商桥北岸的两座箭楼处,与周显他们合兵一起,艰难支撑。而这样做,就无法再防守北岸,只能任由越来越多的匪寇通过河面跃上北岸。 两者相加,此时所剩也不过两百余士卒,他们以盾牌护住前方,枪兵排列其后,排成圆阵抵御外侧。 匪寇们将剩余的官兵四面围住,各式武器劈头盖脸的打来。在经历短暂的混『乱』之后,看到毫无生路的官兵反而爆发了异乎寻常的战力,他们声嘶力竭的狂吼,拼死抵抗。弓箭手、火铳手占据箭楼,不断发『射』,长枪手尽力刺杀,刀盾手尽力护住周边。 匪寇虽多,但短时间也绝难突破进去。 周显满脸是血,出枪刺死一个妄图越过盾阵的匪寇。扭头朝向四周看了看,李振声手持长刀,浑身血红,完全没有他昔日的文士风采,反而多了一些杀伐之气。周泰手持长斧,躲在盾牌之后,每个妄图从他那里通过的匪寇都被他砸成一团烂泥。其他将士也都脸『色』沉毅,定定的望向前方,有一股赴死之前的决然。 周显心绪平稳,暗自苦笑了一下。这种感觉和昔日自己在舞阳城外被骑兵追杀的感觉完全一致,只不过这次却没有丝毫悔意。即使死于此地,有这么多兄弟相伴,亦不会太过孤单。 第八十六章 大胜 匪寇们疯狂的冲击着盾阵,喊杀声震天。他们不断从各处突破,奋勇杀进队阵。 周显刚用枪刺死一名匪寇,却见另一名匪寇持刀向自己头顶砍来。一股劲风压顶而来,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此时周显的枪头还陷入在匪寇的身体,想要再次举枪去挡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周显心头闪过一些悲凉,闭目待死。 “当”的一声,周显并没有感受到疼痛,不是他被劈中。 周显睁开双眼,发现那劈来的一刀是被周泰持斧挡了下来。他斧头上举,先是挡下那名匪寇劈来的一刀,接着翻转斧头,用斧背狠狠的砸在那名匪寇的腹部。那名匪寇闷哼一声,直直向后倒去,并连带撞到了好几名匪寇。 周泰嘴角上撇,向周显笑道:“小叔,小心点。” 周显心头一热,点了点头,从匪寇身上抽出长枪,再次奋勇出枪。 官军的损失在不断加重,剩余的百余人且战且退,最后全部退守到两座箭楼之上。他们占据高处,以长枪手牢牢守住上楼的阶梯。匪寇人数虽然众多,但在狭窄的阶梯上,一次仅能通过几人,完全无法发挥出他们的优势。反而处处受制,猛冲了十余次,损伤无数,但始终无法攻上去。 周显向对岸看了看,有几十个匪寇正在清理桥面上的尸体。不久之后,更多的匪寇就会通过小商桥到达跟前。他所退守到的那个箭楼,有大约四五十人,比着退守到旁边的那座箭楼的人数少些。但所有的火铳手都在这里,防守起来反而更为容易。每次攒『射』过去,都能大量杀伤匪寇。 扒山虎仍在对岸,他骑在一个高大骏马之上,脸『色』冷然,隐隐约约有一股怒气。他没想到本是一场简单的追击战,最后却成了现在的这种局面,死伤之大远超预期。但好在郾城县令还没有逃脱,最后无论是活捉他,还是杀了他。然后兵临郾城,都可以极大打击守城士卒的士气,一举拿下郾城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当清理完桥面的尸首之后,他跃下骏马,让旁边的亲卫击响了鸣金。匪寇听到声响,缓缓向后退去,不一会就退到了弓箭『射』程之外。在数十个匪寇的护卫下,扒山虎登上桥面,朝向周显他们高声喊道:“上面的人给我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识趣的放下武器,立即投降,我还可以饶你们一命。稍延片刻,我让你们全部死无葬身之地。” 周显呵呵直笑,朝向旁边道:“这匪寇还学会攻心了。眼看攻不下这里,就想让我们主动下去投降。兄弟们,要不我们就听了他的话语,将我们所有人的『性』命交给他们手里,并祈求他们可以言而有信。” 匪寇的信用,每个人都知道,周显用这样的话语提醒众人。 张虎受了重伤,一直靠墙坐着,听到周显话语,似乎没明白他内含的深意。怒声道:“投降他『奶』『奶』,老子从来不相信这些匪寇。要去你们去,老子就呆在这里,等他们过来杀我。” 周泰看着骂骂叨叨,每说一句就喷出一口鲜血的张虎,淡淡笑道:“虎哥,受伤了就好好躺在那里!大好男儿,哪有投降匪寇的道理?” 周显扫视了一下四周,开口问道:“你们呢!可有想要投降他们的?现在下去,我绝不拦你们。但是再晚一会,想要后悔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剩下的众人彼此望了望,脸『色』间虽有犹豫,但却无人下去。 周显立起身子,走到下面的匪寇不能看到的一个暗角处,朝对面箭楼上的李振声挥动了一下手中的长弓,然后指了指扒山虎所站立的地方。后者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两座箭楼上的弓箭手纷纷拥到箭楼的侧边上,暗暗拉紧了手中的长弓。周显看到扒山虎仍在那里不住的劝降,微微一笑,挥手向下,大声喝道:“放!” 一时间飞矢如蝗,一起『射』向扒山虎。他的反应尚快,第一时间意识到了危险,一个打滚便躲到了盾牌之下。但他周围的匪寇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一片箭雨过去,非死即伤,转眼间便死伤了数十人。 扒山虎连滚带爬逃到『射』程之外,怒声狂吼道:“给我攻过去,将柴火堆在下面,烧死他们,全部烧死。” 火光四起,到处都是呛人的烟雾。虽然弓箭手不断引弓『射』击,但匪寇数量太多,他们还是不断将木柴添在火堆之上。火苗蹿的有一丈多高,炙热的火焰让呆在上面的人感到如同火炉,豆大的汗水贴着脸颊滑落。每个人都贴紧了地面,呼吸着那一丁点的新鲜空气。 “哒哒”的马蹄声犹如雷动,由远及近的传来,匪寇的欢呼声逐渐变成了惨叫声。周显站起身来,朝下远去。远处烟尘滚滚,一支骑兵大队犹如一支箭头般杀向敌阵,后面跟着更多的步兵大队。 开始尚有不少匪寇抵抗,但起初的艰难攻战早已磨消了他们的斗志。刚一交战,便瞬间溃不成军,接下来便是单方面的屠杀。兵败如山倒,溃败的匪寇扔下旗帜、武器,漫山遍野,像没头苍蝇般的四处奔逃。 无数人拥入河道,陷入淤泥之中,箭簇毫不留情的『射』来,鲜血染红了整个河面。此刻的他们再也顾忌不上什么寒冷,疼痛,毫不留情的踏着同伴的尸首,带着满身的淤泥、鲜血拥过河岸,夺命而逃。 是日,匪寇大败,官军大胜。 夕阳西斜,金『色』的光芒一倾而下,配上满地的鲜血,显得尤为夺目。火苗已经被后续赶来的官兵扑灭了大半,剩下的人依偎在一起,享受着火苗带来的暖意。 最初坚守小商河的两军合在一起有七百余人,但此刻所剩只有一百人左右,还人人带伤。逝者已去,活着的人亦是为他们而活。人人脸上带着笑意,没心没肺的指着对方的惨样大加嘲讽,肆无忌惮的恣意狂笑。 林豹命人带来了不少好酒,除了重伤的张虎等人因为被医官带走医治而无福消受之外,剩余的人都喝了个宁酊大醉,连李振声也不例外。等到所有人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天『色』大明。 第八十九章 浑河血战2 林豹苦笑道:“当时大部分人也意识到了这点,纷纷进言袁经略!但当时他就像失了心疯了一样,对任何人的建议都听不进去。而那些新归服的灾民在辽阳、沈阳城中『奸』『淫』抢掠,百姓深以为苦。而且最严重的是,在这些投靠的灾民之中还混有不少后金的『奸』细。正当袁经略举措失当,城中混『乱』不堪之时,虏酋努尔哈赤趁机率领数万精兵直『逼』沈阳。” “后来的事情,就是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出城奋战,不幸战死。而沈阳城中早已混入的后金『奸』细则趁『乱』伙同蒙古灾民打开城门,引后金大军进城。而在那个时候,我所在的辽阳援兵才刚刚到达浑河南岸。” 周显心生疑『惑』,按照林豹所说,此刻后金大军已经占领了沈阳城。此时援兵最好的选择就是趁后金还未发现他们的行踪之前,紧急后撤。如此,便可保全实力,以待后战。但听林豹之前的话语,他似乎丝毫不觉得后撤是最好的选择。 周泰忍不住追问道:“师傅,那接下来你们怎么办了?” 林豹叹了一口气道:“当时,领军的主将是陈策和童仲揆两位总兵,但两军也有自己对应的主将。白杆兵的领兵之将是周敦吉和秦民屏两位将军,而戚家军方面是戚金总兵。当时陈总兵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后撤,但无论是其他的领军之将,还是参战的士卒皆群情激奋,急欲求战。你们几个可能猜到其中的原因?” 周坤首先开口道:“好像当时的诸将说了一句‘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这才使主将陈策最终坚定了主动进攻的决心。” 林豹点了点头道:“从萨尔浒之战结束后,这两支大军便一直驻扎在辽阳附近。到沈阳之战开始之时,恰好整整三年。在这三年之中,从未有一人单独脱队,他们心中唯一的念想就是找满虏为昔日的同泽报仇。这句话的确道出了当时大部分将士的心声,但并非主要原因。当时领兵的主将无一不是身经百战之士,岂会为了心中的那点怒气,而置七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 周显听的愈加疑『惑』,开口问道:“师傅,那到底是为何?” 林豹沉默了一会道:“这得从三方面说起。一是我军到达的时机,二是我军和后金大军的装备和人员构成,三就是当时沈阳周边的整体态势。说清楚这三点,你们应该就能明白,当时不是不愿退,而是不能退,也不敢退。” “我们是在沈阳城破的第二天到达的。那时,沈阳城刚被攻破,城内动『荡』不安。灾民到处都是,败兵四处『乱』窜。后金大军也只是控制住了四个城门及各面城墙,禁止所有人出入,但并没有完全控制住沈阳城。隔近了,你还能依稀听到里面传出的阵阵喊杀声。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周显沉思了片刻道:“如果沈阳城完全被后金大军控制住,就基本上宣告再次夺回已完全不可能。但城中传出喊杀声,就说明抵抗仍在继续,如果里应外合,还是有可能再次夺回沈阳城的。” 林豹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错。虽然知道希望渺茫,但对于我们这些发誓要找满虏报仇的人来说,一分希望就是十分希望。而且,如若我们就此离开,就等于置那些在城破之后仍在抵抗的守城将士于死地,我们又如何下的去那份狠心?而且,当时的情况,我们想要撤也已经来不及了。” 周坤心生疑『惑』,开口问道:“师傅,是中间出现了什么事吗?” 林豹叹了一口气,苦笑道:“虏酋努尔哈赤,虽然是敌人,但我不得不说,此人确实是一等一的帅才。无论是他个人的战术素养,还是他御下士卒的战斗素质,都到达了一个令人恐怖的地步。在我军在从辽阳派出援兵的同时,他便遣出多股斥候,一路紧紧跟随。也就是说我们一路的行踪,他都清楚。只不过当时他正忙于对付沈阳城的守军,而无暇顾忌我们。当我们到达浑河南岸的时候,他已经开始调兵出城,随时准备攻打我们了。” 林豹停顿了一下,望向周显道:“小显,我以前就给你讲过戚家军的组成。你能否大概推测出当时四千戚家军的编制和配属的武器?” 周显想了想道:“依照戚家军的编制,最主要的队阵应该还是鸳鸯阵。但后期因为装备的提升,火铳兵的比例应该有所增加,或许还有不少火箭车以及虎蹲炮之类的武器。” 林豹点了点头道:“大致不错,但你还漏了一条。在四千士卒之中,还有三百骑兵,他们配备的武器是三眼铳,当时正是由我统御的。但他们却是七千大军中,仅有的骑兵部队,剩下的都是些步卒。四千戚家军武器繁杂,火器比例占了四成以上,杀伤力极大,但要耗费一定的时间做好准备。而白杆兵,他们手中的武器为锐利的竹枪和直刀,同样也是步卒。你们看出问题了吗?” 周显皱了一下眉头道:“后金大军都是骑兵,当时你们行踪已经被他们所知晓。如若那个时候后撤,速度一定不如他们,难免会被他们从背后掩杀。即使撤回了辽阳,恐怕也会损失惨重。” 林豹再次苦笑了一下道:“不是损失惨重那么简单,而是全军覆没。因为那时,沈阳周边的后金大军有六万以上,个个虎视眈眈。后撤之时,阵型必然不如平时那么严整。火器是我们的优势,同时也是我们的短板。因为,无论是火『药』的装填,还是火铳齐『射』以发挥最大作用都需要时间的准备。如果在撤退之时,后金大军以数倍兵力掩杀过来。戚家军和白杆兵虽然都是精锐,但也坚持不了多久。” 说到这里,周显已经差不多完全理解了当时林豹他们的困境。心怀复仇之心,而不愿撤离;因为顾忌沈阳城中还在抵抗的士卒,而不能撤离;害怕后金大军从背后掩杀而来,而不敢撤离。那么,剩下的也就只有一条道路可走,就是坚决抵抗到底。 第九十二章 送别 看着已经睡熟的四人,林豹双眼微红,脸『色』间涌出无限怜爱。将酒杯中的最后一点酒灌入口中,艰难的站起身子,朝向自己的房间走去。 听到房门被打开发出的“吱呀”声,周显睁开眼睛,静静的望着林豹迈着趔趄而又浮动的脚步慢慢消失在视野之间,眼眶已湿润了起来。周泰呀呀的说着梦话,也不知道此刻已漫游到什么地方了。周乾斜着脸趴在一个干净盘子上,涎水正好流在里面,醉的一塌糊涂。而他在望向周坤的时候,却发现后者正和自己一样,遥遥的望着林豹的背影,怔怔出神。 冬日寒瑟,尤其是在早上,倍觉寒意。浓浓的雾气笼罩在天际之间,十数步之外完全看不清任何事物。匪寇已灭,城门在白天都可正常开放。但在这个季节,早上开门的时间被守城士卒生生由卯时推迟到了辰时。 好在这个时候,出门远行的人也不多,只有寥寥几人。在这些人中,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大的为林豹,小的为林凤君。 林凤君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睡意,林豹看着她因寒冷而有点瑟瑟发抖,就从背包中拿出一件破旧的厚裘搭在她身子。然后从怀中拿着两个还冒着热气的肉包子,伸手递给她道:“凤君,饿了!” 林凤君脸『色』惊喜,起初的那点睡意转瞬不见。她接过来连忙咬了一口,滚烫的肉汁顿时烫的她呲牙咧嘴。但又不忍心吐出来,只得不断哈着气,来让它慢慢凉下来。 林豹蹲下身子,给她重新整理了一下衣装,眼角『露』出无限慈祥的笑容。“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林凤君嘴角上撇,脸颊之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笑意俏皮。她双手平摊,将自己还未咬过的另一个包子伸出去道:“爹爹,你吃这个。” 林豹拍了拍她的头道:“爹爹刚刚吃过了,你自己吃。” 但林凤君却没有收回手,只是委屈的看着林豹。后者苦笑了一下,从女儿手中接过肉包,淡淡笑道:“这下总可以了!” 林凤君狠狠的咬了一口包子,笑靥如花,蹦蹦跳跳的向前跑去。林豹略显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两三口之间便把将包子塞入腹中,接着快步随着林凤君向前走去。 周显看到林凤君首先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之内,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高声喊道:“小凤君……” 林凤君听后先是怔了一下,接着脸『露』惊喜,快速跑向周显道:“大哥哥,是你啊!还有小坤哥哥。” 周坤脸带浅笑,从背后拿出一串糖葫芦道:“凤君,你看这是什么?” “嘻嘻!糖葫芦。”她一把接过,完全不顾冬日的寒意,一口口的咬了起来。 林豹看了看周显,又看了看周坤,脸『色』不惊不喜道:“你们两个怎么来了?” 周显淡淡一笑道:“师傅,我们不在意你是什么人,也不在意你以前发生过什么?我们只认你是我们的师傅,今日,你要远离,作为徒弟的我们自当来送行。小泰和小乾二人喝的太多,怎么也叫不醒,他们两个人的份也由我们两个代劳了。” 林豹眼角微动,走向林凤君道:“你陪小坤哥哥呆一会,我有几句话要交待一下你的小显哥哥。” 林凤君听话的点了点头,周坤向林豹拱手致了一礼,没有说话。 林豹望向周显道:“你们是怎么猜到我会在今日离开的?” 周显淡淡一笑道:“师傅,之前关于你的经历,你一点都不提,昨夜却突然说了那么多。我感到气氛不对,就多留了个心眼,小坤也是。你要往南去,这里是必经的道路,我们就早早的等在这里了。只不过今天早上突起大雾,我们还担心会和师傅错过呢!” 林豹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并不是我不愿意告诉你们,而是怕拖累你们。因而,只能选择悄悄的离开。” 周显笑了笑道:“师傅,你不用多说,我们都懂。但就像我刚才所说的,无论你有什么麻烦,我们都认你为我们的师傅。如果师傅愿意的话,我还是希望你能告诉我实情,或许在将来我还可以帮你摆平这件事情。” 林豹脸『色』感动,犹豫了良久,最后点头道:“之前我告诉你们的都是真的,这件事发生在后来。后金大军再次犯边,当时我只是一个旗长,手下能调用的不过数十士卒。在一个姓高的守备的统御下,防御一地。当时攻击我们的不过二百多后军骑兵,但那个姓高的守备被吓破了胆,看到后金士卒就要逃走。但那个地方一旦被突破,就会威胁我们大军的侧翼安危。而且除了我们这支大军之外,还有几千个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 林豹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在我和众将士苦劝之后,他仍然不同意。当时我一怒,就直接砍了他,然后自领主将,率领兄弟们杀尽了那些后金骑兵。但没想到的是,这个高守备是朝廷某位公公的亲侄子,而且和锦衣卫还有点关系。接着就给我安了一个后金『奸』细,趁『乱』谋杀朝廷命官的罪名。幸亏,那些兄弟知道我是被冤枉的,就提前告知了我,我这才有机会逃脱。但自此之后,我便成了朝廷的钦犯。你师娘本就体弱多病,在逃亡过程中担惊受怕,最后也病死了。” 周显紧握拳头,双目冒火道:“这些该死的王八蛋。” 林豹沉默了一会道:“小显,这件事就不要告诉小坤他们了,徒增麻烦。我在我的房间内给你留下了戚少保昔日亲自编纂的完整版《练兵实纪》,你以后要好好研读,千万不要辜负我的期待。” 周显点了点头道:“师傅,您放心,我一定不会令你失望的。” 周显看林豹脸『色』点头,继续说道:“师傅,凤君年幼,在这大冬天出行,也不太轻松。我们给你准备了一匹马,还有一些银两和食物。不是太多,您也不要再拒接了。还有就是这把匕首,本来是小泰当日要送给您的礼物。我看着喜欢,就留了下来,现在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林豹接过来匕首看了一下,又重新递回给周显道:“我以后能用到武器的地方会越来越少,在我这里没什么用,你就自己留着!” 周显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言。 林豹骑在马上,将林凤君放在自己前面,最后看了两人一眼,催马向前奔驰而去。不一会便消失在浓浓的雾『色』之中。 周坤转向周显问道:“二公子,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见到师傅和小凤君吗?” 周显默默的点了点头道:“山水有相逢,总会遇到的。我们回去,小泰他们也该起来了。” 第九十八章 纸上谈兵 李信点了点头,提醒道:“我也知道周小兄弟肯定不是匪寇,但这样的事情,以后最好不要再在外人面前提起。一旦被有心计的人听去,难免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周显拱手道:“多谢李兄提醒。” 周泰看两人脸『色』顿时变的凝重起来,朝向周显道:“小叔,你们怎么了?” 周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现在匪寇横行,朝廷畏寇如虎。如果让别人听到我们大张旗鼓的讨论如何攻下开封城,恐怕有些人立即就会把我们当成反贼拿下了。” 李信点了点头道:“这个要放在以前,或许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在流贼攻下中都凤阳之后,一切都变了。这类话题在现在都是禁忌,不可深谈。只不过……” 李信淡淡一笑,朝向周显道:“只不过周小兄弟如果真的特别感兴趣,我们倒是可以私下里聊一聊。我对这个,以前就有一些自己的浅显的看法。至于对不对,周小兄弟还可以帮我考究一下。” 周显脸『露』惊愕,心想这家伙刚刚说了这么多,原来在他内心之中,也早有如何攻下开封的想法啊!恐怕在平时,他也不敢在别人面前提起。现在遇到自己,恰好臭味相投,所以就再也忍不住了,迫不及待的想要提出自己的看法。 周显看着李信笑眯眯的样子,顿时心情大好,同时对他的好奇也是有增无减。 李信虽然穿着窘迫,但那应该不是他一贯的样子。从他的谈吐和见识来看,他应该是一个儒生。而从他对那个簪子认识来看,他家境也应该不错,要不然也不能一眼就看出它的不凡。但他到底遭遇了什么,为什么却显的那样的狼狈?而且他为何又思考过如何攻下开封,难道和自己一样,仅是感兴趣。另外,他的想法之中,又有多少可取之处。这一切的一切,既令周显好奇,又令他惊喜。 留下周泰和锦瑟,两人找了块高地。站在那里,可以清晰看到远处高耸的开封主城。李信淡淡一笑,袖手一挥,大有指点江山之感。“要想知道如何攻下开封城?我们首先要了解有关它的一切。周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士,那就由我给你简单说一下。” 周显朝向李信摆了摆手,做了一个“请说”的动作。 暖风拂面,吹『荡』起李信的衣襟,飘飘『荡』『荡』,俊逸潇洒。他双眼直视前方,语气不紧不慢,带有一种特有的磁『性』,让人听起来倍觉舒服。 “汴梁城长十四公里,高愈五丈,宽五丈有余。在明初的时候,太祖皇帝本有意在此建都,故而一改原有的土建筑结构,内外都用巨型青砖包砌,墙心都是坚固的夯土。城墙之外,环绕着宽约数丈的护城河,河上修有吊桥。每座城门之上都矗立有城楼一座,总共五座。除此之外,还有大型角楼四座,星楼二十四座。一字排开的城垛和炮台更是不计其数。如此坚城,用固若金汤来形容,应该不算过分!” 周显眨了眨眼睛,脸『色』微变。既惊叹于开封城的防卫如此之密,又惊叹于李信了解的竟然如此之细。这样细致的了解,绝不是平时走马观花一遍就可以做到的。也就是说,在周显提出那个问题之前,李信都不知道对开封城做了多少研究。 李信呲牙而笑,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这样坚固的城防设施,选择强攻它的,要么是实力足够强大,要么主将足够愚蠢。” “如果采用奇袭呢!趁守军不备,突入城中。或者分批派一些细作入城,由他们趁『乱』打开城门呢!这样就免除了直接攻城的麻烦。”周显忍不住开口问道。 李信击掌赞赏道:“这个的确是一种办法,但也存在一定的难度。周小兄弟,开封五关的曲折环绕你刚刚已经知道了,但你知道这五关总共有多少面大门吗?” 周显脸『露』疑『惑』道:“五座城门,加上五个瓮城,不是每关两个,总共十座城门吗?” 李信笑了笑道:“你这样想,可真是小瞧开封城的防戍了。这五处城门总共有铁裹门五十扇,每处平均有十扇门,而且所有的这些门都不在一条直线上。以平常人的走路速度,由第一扇进去,从最后一扇门出去,起码要耗上一炷香时间。奇袭是可行,但你想想,整整十座城门,就算他们占领了其中的九扇,只要最后一扇关闭了,他们就成功不了。到时候守兵从城上泼下火油、木柴能易燃之物,那么等待这些奇袭士卒的命运只有死亡一条路可走了。而将『奸』细混入城中,这个难度就更大了。能混入多少『奸』细,城中的搜查严密程度,各种的变数都会缩减成功的可能『性』。” 周显这下子被彻底惊呆了,天啊!五十扇铁裹门,这真不是后世那些重新筹建的劣质复制品可以比拟的。别说在冷兵器时代,就是在热兵器时代,不耗费一点功夫,也拿不下来。 李信看到周显吃惊的表情,继续说道:“除了这些之外,我们再说说开封城的人口,阖城有八十四坊,大约有十万户左右,加上周边的人口,总数不下百万。这百万人口之中,青壮就算占三成,也有三十万左右。再加上城中本有的数万驻兵,没有几十万精兵,是绝难通过强攻拿下它的。” 周显道:“李兄,这些青壮也不会全部心向官军!” 李信摇了摇头道:“在别处可能会出现那些大量从贼的百姓,但在开封,这种可能『性』可以说极小。” 周显笑道:“未必!李兄虽是开封人士,但百姓都是趋利避害的。谁给他们好处,他们都会支持谁。这个与处于那个地域,应该无太大关系。现在豫陕各地旱灾持续,支持流贼的百姓在哪里恐怕都不在少数。” 李信道:“趋利避害确实是人之本『性』,但这要看当地百姓的组成结构。我之所以说开封会很少百姓从贼,并不是寄希望他们有多么伟大,而是因为他们没必要。” 第九十九章 国之大才 李信看周显脸『露』疑『惑』,耐心解释道:“开封位于豫中平原,是南北交汇,东西贯通之地。车舟相通,水路两便,城中街市如云,不可计数,繁华程度丝毫不逊于两京。它的繁荣和周边环境带来两方面的影响。一、城中的大部分居民都并非农夫,他们中的一些或许拥有无数耕田,但并非是他们自己耕种。他们多是一些具有不少家产的乡绅或者商人。二、开封周边四通八达,水源充足,几十里外就是黄河,而城内又有蔡河、五丈河、汴河三河相互沟通。周小兄弟,我说的这些,你大概能明白什么意思!” 周显沉思片刻,点头道:“流贼之所以肆虐天下,是因为大部分很多灾民活不下去了,而选择从贼。开封城的百姓都有一定的家产的,他们没有从贼的必要。而充足的水源又决定开封周边的农田都可以得到灌溉,它们受旱灾的影响很小,周边的百姓远比其他地方的百姓更为富足,他们中的大部分也没有从贼的必要。” 李信击掌赞叹道:“周小兄弟果然聪慧,一点就透。旱灾也许会持续很久,但开封周边能受到的影响极其有限。城中的百姓更是心向朝廷,这让流贼们攻取开封的难度无疑会更大。至少数年之内,我推测他们都无攻取开封的能力。至于数年之后,他们的实力能扩展到什么程度,这就要看整个天时的变化和朝廷如何应对。” 李信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沉思。“如果等到将来的某一天,流贼真的开始进攻开封,那这大明天下可就真的危险了。在以前,我也认为这些流贼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绝难成大事。但这次,他们攻下中都凤阳,我才认识到朝廷实在是太轻视他们了。”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朝廷以流贼称呼那些反抗的百姓,但自他们攻取中都凤阳之后,他们便不再是贼,将来也很有可能发展为一支与朝廷分庭抗礼的大军。天下大势,终究会朝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李信道:“周小兄弟所说的,和我的想法基本上一致。开封为河南省府,我认为这兵灾迟早有一天会扩展到这里,因而就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周显抬头望了一下李信,脸『色』微变道:“李兄是朝廷官员吗?” 李信淡淡一笑道:“现在不是,但将来就说不准了。而且就算将来仍有可能不是,但也不影响提前做一些准备,是否是朝廷官吏和是否提前做一些准备没有什么直接关联。毕竟一个人只有腹有良策,在猝然用到之时才不会慌『乱』。” 周显听李信说的隐晦,不太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疑『惑』的『摸』了『摸』后脑勺。 李信震了震衣袖,眼睛直视前方,脸上带着一股浅笑道:“周小兄弟,你可知道我这两个月来,都做了什么事情吗?” 还未等周显回答,李信便自顾说道:“我在流贼攻破中都之后,便从家中离开,游历了开封周边诸县。就是想看一下如若未来流贼进攻开封,将会如何进攻,这便是我做的准备。如果将来为官,自可以用到。如果不为官,作为开封府人士,也可以到时候向有些大人献策。这也算是为乡梓做一些贡献。” 周显不由得伸了伸舌头。如果李信他所说的为真的,那么以他的这份远虑,如果给予时日,将来的前途肯定不可限量。但为何在原有的历史中,却没有听过这号人物。他再一想,也便释然了。在那个『乱』世,并非所有人都有机会和时间发挥自己才能的。不知多少人还未成年就死在兵『乱』之中,如流星般划过天际,什么都没留下。 相对于他这个人的不凡,周显更好奇他到底探究到了什么。“李兄,那你有没有推测出流贼将来会如何进攻开封?” 李信淡淡一笑,开口道:“流贼因为层次不同,很难预料到他们会如何进攻。但如若流贼之中有一些有识之士,必会充分利用开封的劣势,进行进攻。” 周显点了点头,问道:“依李兄看来,开封有哪些匪寇可以利用的劣势?” 李信道:“我以为大致有三条。一、开封地处平原,周围无山河之固,相比洛阳、长安等地,更容易遭受进攻。二、开封人口众多,粮草都是从外部供应,一旦失去了漕运供给,城池迟早陷入绝境。三、开封毗邻黄河,从古至今,以水代兵之法从来都不奇怪。” 李信停了一下,继续说道:“如若我是领军之将,在进攻开封之时,必做四条准备。一、先攻河洛,『荡』除豫地的抵抗力量。二、断其漕运,切断开封城的粮草供给。三、围而不攻,以重兵打击从各处而来的官军援兵。四、紧守黄河天险,防备官军从北而来。适当时机,掘开黄河,以水代兵,『逼』迫城中百姓投降。” 周显沉思了片刻道:“李兄,你这似乎本就没打算强攻开封?” 李信淡淡一笑道:“直接强攻,付出巨大牺牲而又未必就能凑效。我的想法是在拿下洛阳之后,以其为根本。扫『荡』四周,以彻底清除开封周围的官军,让它沦为一座孤城。然后断其漕运,围而不攻,以震慑四周,『逼』迫朝廷派出援兵。然后败其援兵,以坠城中守军士气。如此三番之后,城中百姓就算不因为缺粮而主动投降,士气也必然降到最低。这之后,再强攻之,至少有八成把握可以拿下开封。而以水代兵之法,不到最后时刻,我绝不会采用。毕竟水火无情。一旦到达那个时候,开封也就真的成了一座死城了。” 周显一脸哑然,从原有的历史上看,后来的发展与李信所预测的基本相同。闯王李自成在攻破洛阳之后,才开始三围开封。第一次偷袭,第二次强攻,第三次采用的就是李信所说的围而不攻。 先是截断其粮道,让开封城处于饥荒之中。再于朱仙镇大破朝廷十三万大军,自此之后再无大股援兵可以援助开封。这之后,就是彻底的围困。要不是最后有人掘开黄河,开封沦陷是迟早之事。令人惊悚的是,开封近百万人口,最后存活者只有数万,一小部分死于抵抗之中,大部分死于后面的饥荒和水灾。 周显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中对于李信的印象得到了一个彻底的升华,可以说是佩服到了极点。他是一个大才,所谋所划,皆是国策。 第一百章 相交 那天,周显和李信谈了很多。实际上,大部分时候都是李信在讲,而周显在听。就算是如此,周显也受益匪浅。最后,还是李开提醒,再不走,城门就要关了,众人才急忙忙的继续赶向开封。 周显看到李信一路步行,便邀请他一起上来乘车。李信看到天『色』已晚,也不再客气。他让那名小童坐于车内,自己主动坐于车前,帮助李开驾车。令周显吃惊的是,他的驾车技术甚至比李开更好。 李信驾车先向北,然后再向东。既没有选择从南门入城,又没有从宋门入城,而是绕到了西门。按他的意思,先沾沾龙气,然后再去西门处开封最大的酒楼弄点好吃的。 周泰不忘挖苦他道:“老兄,你身上的银子够吗?” 李信嘴角上撇,丝毫不在意周泰语中的讽刺,扭头笑道:“不是还有你们吗?” 周泰低声嘟囔道:“我就知道。” 李信脸带笑意,如沐春风,“驾”的一声,骏马快速向北奔去。 一行到达西门之时,天『色』已经有点晚了,在关门的最后一刻赶了进去。李信跃下车驾,打开车帘,朝向众人道:“到了,就是这里,汴京城第一酒楼。我告诉你们,这里的东西啊!就一个字,绝。一会你们一定要好好品尝一下。” 周显淡淡一笑,朝向李信道:“李兄,看来你以前经常来这里啊!” 李信呵呵一笑,说道:“也不太经常。只是这里有几道小菜,我特别爱吃。每次来开封,都来解解馋。说来,距今为止,我也有好几个月没来这里了。别说那么多了,我们赶快进去。之前和你聊了那么久,又奔了这么远,早都快饿死了。” 周显淡淡一笑,随李信走进酒楼。他抬头看了看,上面写着三个赤红大字“梁春苑”。 一个堂倌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连忙快步走了过来。他定眼看了看李信,脸『色』猛然一变道:“这不是李公子吗?您这是……” 李信指了指自己身上的衣服,嘿嘿笑道:“没事,出外遭了劫匪。你去和你们老板说下,这账我先欠着,明日我再让小石回家去取。” 那名堂倌满脸笑意道:“李公子说的太客气了。您能来这里,我们老板不知道有多高兴呢!我先领你们去雅间就坐,然后我再去给老板说。” 李信点了点头,说道:“另外,给我准备四个房间,今晚我们也住在这里了。” 堂倌应了一声道:“我一会就给您安排。” 堂倌将周显他们领进了一个雅间,房间临窗,十分宽阔,被分成两部,每个里面都放置了一套桌椅。中间被一个精致的屏风所阻隔,上面描画的是四大美人图。周显不懂画,但看起来仍然觉得美意十足。 周泰嘿嘿直笑,凑到李信面前道:“哟!李兄,没想到你这么有面子,一句话就能让堂倌领我们进这么好的房间。” 李信笑道:“小泰兄弟,这下不会再认为我是来谋财害命的了!” 周泰大手一挥,正义凛然道:“李兄说的哪里话,我可是从来都没那么认为过啊!” 门“吱”的一声被打开,一个圆头圆脑的脑袋伸了出来,他看到李信,连忙满脸笑意的凑上前来。朝向李信躬身拜道:“李公子,您可是好久都来关照小店了。今晚就让我做东,你想吃什么,随便点。” 李信笑着指了指周围道:“高老板,你看看,今天我的朋友可不少啊!” 被称作高老板的那人连忙摆了摆手道:“公子说的哪里话,就是再来十个人,小人也请的起。你看看,今天您吃点什么。” 李信点了点头,看向周显他们道:“你们第一次来,就由我点!” 周显微微点头,向李信摆手致意。 李信没看菜单,直接朝向高老板道:“一份葱爆羊肚,一份炖牛肉,两份煎羊排,一个叫花鸡。顺便再来一个黄河鲤鱼,一半醋溜,一半焦炸。另外,将当前的几样青菜拼一下,也来一份。再来一份三鲜汤,一份肉骨焙面。” 高老板看了看道:“公子,这些都是热菜,你要些什么凉菜啊!” 李信道:“凉菜,你就看着上!随便来两份就行。对了,那个鱼一定要新鲜的,我可是能尝出来的啊!” 高老板呵呵笑道:“看您说的,蒙谁也不能蒙您啊!您可是举人,再进一步,就是进士老爷了,以后还指望您多关照一下小店呢!如果没什么事,小人就先先去了。诸位稍等一下,菜马上就来。” 待高老板下去,周显朝向李信道:“李兄,还真没想到,你如此年纪就已经是举人了。之前也没听你说过,无礼之处还望你不要见怪。” 周泰脸『露』惊愕道:“什么?他是举人……”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看来他刚才什么都没听。 李信淡淡一笑道:“只是举人,又不是进士,否则就可以从官了。而且,你我相交,讲究的是意气相投,和身份又有什么关系?” 周显笑了笑道:“李兄说的极是。刚刚听你给那个堂倌说,你在路上遇到劫匪,那又是怎么一回事?” 李信听到这个,脸『色』闪过一些黯然道:“外出游历的这两个多月,遇到很多人。本来带的银子还足够,但看着那么多灾民衣衫褴褛的样子,心中不忍,就一路散去,到最后仅剩下几钱银子,恰好只够回家的路费。,不曾想在路上遇到十来个持着棍棒的灾民,本想教训好好教训他们一番。但没想到里面还有孩子,打又打不得,我就把那一点银子望空中一洒,然后就带着小石赶快跑。谁知道那个举动反而让他们觉得我是有钱人,拿着棍棒就追了上来。好在逃的快,要不然可就真的惨了。” 李信说完,呵呵一笑,朝向周显道:“不满周小兄弟,遇到你们的时候,我和小石已经两天没吃过一顿正经饭了。我从来没想过那些粗茶点心竟然会那么的好吃。还真要多谢谢你,否则我连走回开封城的力气都没了。” 周显笑道:“一些粗茶点心换这一顿饕鬄盛宴,怎么说,也是我赚了。” 李信呲牙一笑,举起大拇指道:“这说明你的眼光不错!” 第一百零一章 相交2 十几样菜陆陆续续被堂倌端了上来,都是开封的本地菜,『色』香味比着在舞阳的不知好吃上了多少倍。周泰大快朵颐,基本上没说什么话,一直埋头狠吃。周显看他吃的狼藉,有外人在场,又不好直接出言。只能用脚踢了他两下,但他完全置若罔闻。好在李信对此完全不在意,还不住的劝周泰多吃。 李信问过周显,知道他们都可以稍微饮一点酒,便吩咐堂倌上了一罐,是来自鹿邑古镇宋河镇的宋河清酒。这个酒在隋唐时代极其盛行,在明代有所衰弱,但在整个河南也算是待客迎人的首选佳酿。 李信给李开倒了满满一碗,然后给周显、周泰、周乾三人各倒了半碗,最后才给自己倒了一碗。这之后他朝向他带来的那名小童和锦瑟道:“小石和这位姑娘年纪尚幼,就不给你们倒了。一会我让堂倌给你们各上一份莲子桂花羹,美容养颜的,绝对好的很。” 小石嘟嚷了一句道:“我又不是女孩?” 李信淡淡一笑,对他的话浑不在意。站起身子,举起酒碗朝向周显他们道:“酒逢知己千杯少,可惜诸位年龄都不大,要不然我们真可以来个不醉不归了。但现在碗里的这些,却是要一饮而尽的。一为庆贺我们的相遇,芸芸众生,能彼此相交相知者何其少也!必须为这个喝这一杯。二吗?就是为以后了。希望无论将来这局势如何变化,我们仍会是朋友。” 周显举碗和李信碰了一下,笑道:“李兄龙虎之姿,能与之相交才是吾等的荣幸。” 李信端着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笑着说道:“周小兄弟,你目前尚且年幼,见识能力方面可能有所欠缺,但这眼光却丝毫不逊于我。如果假以时日,恐怕在和我相当年纪,成就必在我之上。能与你相交也是我的荣幸。” 周显笑了笑,将酒碗内的酒完全喝光,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李开从李信手中接过酒罐,给众人又倒了一些。他们一边吃酒,一边谈着乡野村间,朝中朝外的各种奇闻怪事。李信口才极好,而又见多识广。很多看似平凡的故事奇闻被他娓娓道来,都有一种别样的风趣。讲到开心之处,众人听的眉飞『色』舞;讲到悲伤之后,更是引得他们黯然神伤,间或还赔上锦瑟的几滴清泪。 欢乐时少,几日的疲惫,再加上都喝了一点酒,等到两更时分,所有人都忍受不下去,开始逐渐闭目养神。 李信叫来堂倌,让他们领各人回房。总共四间客房,锦瑟独住一间,周显和周泰合住一间,周乾和李开住一间,李信和小石他们住在同一间。待到其他的人都先行回房,李信转向周显道:“周小兄弟,明日恰好是十五,是开封一月一次的月会。前段时间因为流贼横行,连续中断了好几个月,因而明日应该会十分热闹。如果没别的事,明日我就陪你们四处转转,顺便给你介绍一下开封的风土人情。” 周显笑了笑道:“那一切就麻烦李兄了。” 李信打了一个哈欠,摆了摆手道:“还那么客气,累了,我先去睡了。” 周显点了点头,目送李信走回房间。他接着推开房门,看到周泰正倒头趴在床上,一脸的别无可恋。他走上前去,轻轻的拍了一下周泰道:“吃饱了,别那么躺着,你是嫌自己不够肥吗?” 周泰微微翻了一个身,朝向周显道:“小叔,是你啊!今天的菜点太好吃了,我巴不得自己再多开几个肚子,把一切都塞进里面呢!” 周显顺手拿起包裹,随意的说道:“小心你将来胖的走都走不动。食物可以慢慢吃,以后有的是机会。” 周泰看周显在不断翻弄包裹,心中疑『惑』,朝向周显问道:“小叔,你在干吗?” 周显从包裹里面拿出一袋银子,朝向门外边走边回答道:“我去掌柜那里把这四间客房的账先结了。” “小叔,李兄不是说把一切都算在他账上吗?” 周显眉头微蹙,把门关山,坐回周泰对面道:“小泰,与人相交讲究的是情,现在李公子宁愿欠账,也要请我们住吃在这里,这是他对我们的情。但我们的情又体现在哪里?别人对我们好,那是他仗义,但我们却不可一味占别人的便宜,因为那会让别人看不起,更愧对别人对我们的情义。与人相交,义字当先,永远不要把利放在前面。这一点你要特别清楚,否则这辈子都难以交到真正的知己好友。” 周泰沉思片刻,朝向周显深深的点了点头道:“小叔,我懂了。” 周显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躺着了,站起来四处转转。”说完,周显跨步向外走去,一路向楼下账台走去。 翌日,周显起的稍晚。十余日的奔波,一直在路上,难得睡一个安稳觉。锦瑟端进来一盆清水,周显刚洗过脸,便听到李信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周显上前开了房门,朝向李信拱手道:“李兄,这么早。” 李信淡淡一笑道:“长久养成的习惯,我已读了近一个钟的书。想来此刻你应该已经起来,便赶了过来。” 周显看了看四仰八叉,仍躺在床上的周泰,尴尬的笑了笑。此刻他才注意到李信已经换了新衣服,一身素白『色』长袍,腰间别了一个青『色』玉环,手中更是拿了一个檀香折扇。看起来真是风流倜傥,潇洒绝伦。他微微一笑,朝向李信道:“李兄,这么快就换好衣装了?” 李信嘿嘿一笑道:“债多不愁吗?我让掌柜帮忙置办的,看着还不错!” 周显道:“何止不错?简直好到了极点,正衬托出李兄的儒雅风流。请李兄稍等片刻,我去叫醒小泰,然后我们再一起去。” 李信点了点头道:“恩,那我先去下面整点吃的,顺便等着你们。” 周显躬身道:“多谢李兄。李开和周乾他们此刻应该已经醒了,我让他们陪你一起去。” 第一百零二章 书市 开封繁华异常,市铺如云。来自两京、各省、乃至国外的各种货物在这里汇集,又发向全国各处。有锦缎、绫罗、刺绣、布匹、手工艺品,偶尔还能看到来自国外的鸣钟以及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 商铺按照行业分为不同种类,各占一侧街道。大街小巷上人来人往,处处拥挤着人群,叫叫嚷嚷的,像煮沸的水一样翻滚。 李信看着不远处的各『色』人群,皱了皱眉头,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我们来晚了,现在正是人最多的时候。要不然,我们先去书市!那里的人会稍微少一点。” 周显点头同意,但周泰却不干了。他嘟囔道:“逛街不就是看热闹吗?现在就是最好的时间段。况且,书市有什么好逛的啊!” 李信抱歉一笑,望向周显。 周显沉思片刻,朝向周泰道:“小泰,你不必跟着我们,你和小乾,还有李开一起去随便逛!只要到时候,准时返回酒楼就可以。” 周泰听后,脸上一喜,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同时又好似担心周显反悔似的,连忙朝向周乾道:“小乾,我们走。” 李开走上前来,向周显道:“二公子,我……” 周显悄悄将一个钱袋递给李开,轻声说道:“替我好好看着他,别让他生『乱』。当他花完了自己所有的银子之后,你再拿出来。喜欢什么就随便买,不要吝惜银子。” 李开点了点头,连忙快步赶上即将消失在视野外的周泰和周乾。 书市距离梁春苑不远,不一会就到了。真如李信所言的,这里的人要比别处的少上很多。 周显他们一路望去,各类子经典籍、山水地理、小说杂文不计其数。李信显然对这里轻车熟路,一边走一边向周显介绍。 奇怪的是,李信一路没停,径直向前。越过那些富丽堂皇的店铺,最后走到街尾一个特显冷清的书铺。店铺很小,长宽不过三丈,里面更无一个顾客。走进去之后,可以看到两排高高的书墙。 店铺最里面,一个身穿青『色』长袍,二十余岁的青年正斜躺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闭目养神。手中拿着一把展开的折扇,上面描绘的是一副重彩浓墨的山水图,他不时扇动一下,带来一股清风。 听到响动,他眼睛都没睁,淡淡的声音幽幽的响起。“自己看,看完了过来结账。” 李信满脸堆笑,上前用手中折扇猛敲了一下那人的额头。那人一个激灵站起身来,脸『色』大怒,正要破口大骂。看到是李信,这才慵懒的伸了一下懒腰,语气不惊不喜道:“是李兄你啊!扰了我的清梦。带酒没?我穷的好久都没喝了。” 李信伸鼻闻了闻,满脸戏谑道:“这满嘴的酒气,还好久没喝了。赵宇,你骗鬼呢!” 被称为赵宇的人,伸出手,对着哈了一口气,认真闻了闻。然后无限疑『惑』的望着李信,看到对方满脸的戏谑,顿时勃然大怒道:“李信,你这个王八蛋,又骗我?” 李信满脸同情的望着赵宇,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别生气了,给你介绍一个新朋友。” 赵宇双眼微睁,斜斜看向周显。周显连忙拱手致礼道:“在下周显,见过赵公子。” “什么赵公子,我就是一个懒散货,可比不上这个目前已是举人的李王八。” 李信淡淡一笑,也不在意,朝向周显道:“赵兄是有才之人,但连续三次从考,连一个秀才都没考中。因而……” 赵宇怒向李信道:“你还说……” 赵宇突然瞧到跟在周显身后的锦瑟,身穿罗裙,双颊含笑,有一股别样的柔情。顿时满脸含笑,拥上前去道:“小姑娘,你看上什么了,我送给你。俗话说,千金难买心欢喜,只要你看上了,我倾家『荡』产也给你买。”说着就要伸手去拉锦瑟的手。 锦瑟满脸惊恐,连忙躲开,闪到周显身后。 李信上前一把把赵宇推开,又给了他一个爆栗道:“滚一边去。”然后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别理他,这就是一个呆货。你随便看看,我先让他先替我找几本书。” 周显脸『色』微变,瞬间对赵宇的观感降到了最低点。听到李信的话语,才稍微宽解,朝向李信做了一个请随意的动作。 李信也不避讳周显,对赵宇说了几本书名。后者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低声嘀咕了几句,这才慢腾腾的挪动身子,去书海之中仔细翻找。 周显看了看锦瑟,她脸『色』微红,小嘴上撇,对刚才那个家伙怒恨交加。周显淡淡一笑,朝向她道:“别生气了。他再敢那样,我帮你教训他,保证打的他老娘都不认识他。” 锦瑟听到周显玩笑,忍不住噗嗤一笑,脸上顿时便阴为晴,朝向周显点了点头。 周显这才注意到锦瑟今天并未带那个白玉簪子,随便翻起一本书,边看边向她道:“怎么没带那个簪子?” 锦瑟满脸堆笑道:“那可是千两白银啊!要让别人偷了怎么办?就算不被偷了,摔了、碰了,那也是好大一笔银子啊!” 周显用书拍了一下她的头道:“你还真是一个小财『迷』。” 明朝以小说闻名,周显随意翻开了一下,倒是找到了几本熟悉的名字。《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除了还没有面世的《红楼梦》,四大名着只缺其一。最重要是,这些都是明朝石印版的,还混杂着粗描图画,任何一本拿到现在社会恐怕都值好几万。 想到这里,周显轻轻笑了一下,突然想到好似以前听说过一个说法。说后金最开始的时候书籍奇少,对华夏文化也并不十分了解,将《三国演义》当成兵书来看。很多时候都是按照里面的战例对实际情况进行分析,最后再制定各样的战法。长久的实战经验,再加上他们不断总结,才真正使他们有量变到质变,成为当时世界的第一强军。 在大明,如果将罗贯中称为军事家,不知会笑掉多少人的大牙。而就是这样一个人写出的一本书,却被后金大军当作军法宝典,而这些人最终攻取了大明,占据整整华夏二百余年,这不得不说是一个奇迹。 第一百零四章 红娘子 周显和李信、锦瑟顺着主城大街一路东行,临近中午,人群稍微稀疏了一点,但仍然不算太少。开封城繁华,特别从大相国寺到周王府一段,各种小吃铺顺着街道两侧摆放,唱戏的、舞狮的,玩杂耍的不计其数,热闹非凡。 三人走的乏了,找了一个小吃铺子,热腾腾的羊肉汤被端了上来。李信给周显碗中添了一点陈醋道:“这样吃起来才够味。” 周显淡淡一笑,朝向李信道:“李兄,对于吃的,你还真不在意。大到酒楼盛宴,小到街道小吃,你都是门儿清。” 李信笑了笑道:“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那是孔老夫子他老人家的追求。我等俗人,当然是怎么好吃怎么来了。实际上,我家虽然离开封城很近,但也不能经常来这里。这里的很多地方最初都是赵兄带我来的,他是开封人士,对这里的一切都十分熟悉。” 周显点了点头,问道:“李兄,你和赵兄认识很久了吗?” 李信舀了一勺羊肉汤,边喝汤边说道:“恩,他家和我家是世交,自小就认识。他家世代乡绅,起初十分富足。但后来,经历一场官司,便逐渐衰败了。他父亲用最后的余财给了开了那个书铺,本希望他老老实实的经营家业,富足说不上,但至少可以衣食无忧。但他『性』格懒散,对任何事情都不太上心。按他父亲的说法,就是烂泥扶不上墙。唯有对器械制造极为感兴趣,很多东西看一遍就能制作出来。所以,他和你谈论之后,才会表现出那样的兴奋。” 周显点了点头,暗想赵宇放到现代社会,肯定属于那种设计狂人。但在明朝,这种天赋肯定不被大部分人所看重。他心中咯噔了一下,突然想起一件事,朝向李信道:“哎!刚才忘了,还没付给赵兄印刷和购书的钱呢!” 李信轻轻摆了摆手道:“你下次见到他的时候,可千万不要给他银子。他就是那种,怎么说呢!一旦把一个人当成朋友,就算再穷,也不会吝惜银子的那种人。如果你给他银子,他不但不会收,反而还会觉得你没有真心对他。” 周显蹙了一些眉头,十分为难的说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白要他的那些东西!我看他那边也不是很富足。” 李信淡淡一笑,握了一下右手道:“下次你再见到他时,请他喝一顿酒就可以了。这样的方法,我之前屡试不爽,保准管用。”他看了一下锦瑟,脸间『露』出一股和他那英俊的脸庞极其不和的『奸』笑,凑到周显耳旁轻声道:“或者,你也可以请他去城中的『妓』院一趟。除了酒,那家伙所中意的只有『色』这一样了。” 李信说的十分小声,但还是被锦瑟听了个大概。后者脸『色』顿时一红,十分尴尬的将头埋在碗中。 周显脸『色』也明显一热,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连忙道:“那我还是请他喝酒!” 李信看到周显脸『露』羞意,感觉十分有趣,拍腿大笑道:“周小兄弟的确是应该请他喝酒,毕竟你尚且年幼,那个还得再等几年。” 周显脸『色』更红,不由得出声诘问道:“莫非李兄也好这口?” 李信刚刚开起周显玩笑那么轻松随意,却没想到经周显这么一问,他反而也红了脸。连忙摆手道:“周小兄弟,这个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可是有家室的人,如若让你嫂子听去,还不天天和我吵架。” 锦瑟在旁边嘻嘻一笑,朝向李信道:“没想到李公子竟然还是惧内之人?二公子,你可得一定去拜访一下李家嫂子,好让她知道这李公子交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尤其那个赵宇。” 李信拱手求饶道:“哎呀!锦瑟姑娘,你可饶了我!” 周显笑了笑,朝向李信道:“李兄,话说,你一下子跑出来就是好几个月,嫂子他真的不在意吗?” 李信摆手道:“你嫂子可不是那么小气之人。而且,这样的出行也不经常。我突然想起再过几日,便是她的诞辰了。到时候再给她好好庆祝一下,也算是对她的补偿了。周小兄弟如果到时候有时间,可一定要去我家作客。” 周显不愿违了李信好意,微微点了点头。 三人吃完,继续往前走,准备去大相国寺去逛上一逛。锦瑟突然指向前方,语气中满是惊喜道:“你们看,杂耍。” 周显定眼望去,前方不远处围了一大圈人,不时传来阵阵喝彩声。他不太喜欢那种场面,但看着锦瑟兴奋的神『色』,扭头朝向李信道:“李兄,我们去看看?” 李信笑着点了点头,随着锦瑟上前。 那是一个还算不小的杂耍团,大约有三十来人,形『色』各异。有玩猴的,有踩高跷的,还有那种身顶钢枪的硬功夫,总之,还算精彩。不时有人敲着铜锣,吆喝着向观看的人讨钱。虽然各家都不富裕,但三文五文的,普通百姓也不吝啬。 只听一声锣响,正在玩杂耍的众人纷纷散去。两个络腮壮汉走上前去,在中间的空地上竖起一个高愈三丈,两个手臂粗细的直杆,并在下面牢牢固定住。 李信小声道:“这是民间有名的上天杆,但这么高的倒是第一次见到。” 周显点了点头,这条直杆上窄下宽,最上面只有拳头粗细。浑体光溜溜的,没有一点可以支撑的地方。而且这么高,愈到上面,晃动肯定愈大。对于常人来说,能攀上三分之一已十分不易。攀到最上面,已经远远超乎了周显的想象。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身体高挑纤细的姑娘从后面的内帐款款走出。她约莫十六七岁,面庞白皙,身姿曼妙,一双丹凤眼分外『迷』人。再配上她的两双剑眉高高竖起,在柔媚的同时又增添了几分特有的英气。 尤其引人注目的是,她浑身上下笼罩在一片红『色』之中。红『色』头绳,红绵夹,红『色』长裤,还有红『色』绣花鞋。如火如焰,分外亮丽。 第一百零六章 李宅 一个小小的意外或许就可改变一个人的一生,而况其他。从周显角度而言,他当然不愿意李信,或者说是李岩走上最终的死亡之路。 李信是典型的儒生,有兼济苍生之心,处处以兴复天下为己任,而又没有一般儒生的那种迂腐。他除了儒生这个身份之外,从他所行之事来看,也像一个侠士。重义敬人,而又敢作敢为。 但历史的轨迹又偏偏将他推向反叛的那一面,而他也差一点就成功了。可惜的是,李自成在攻下北京之后便少了那种进取之心,而且胸怀也不够宽广。要不然,他或许真的有可能可以实现他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愿景。 但周显沉思良久,却发现自己似乎什么也做不了。李信目前已是举人,而自己不但没有功名在身,在别人眼里也还是一个仅十岁的稚童。虽然李信了解自己,也十分看重自己,但并不是说自己说的一切他都会听。况且,目前李信还远未反叛,自己就算冒险告诉他将来的一切,他也未必能信。 周显想到这里,心中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暗思只能看将来形势如何发展再作计较了。或许因为自己穿越过来,而使李信的命运完全改变了,这谁又说的准呢! 旁边的李信看周显脸『色』有点难看,心中疑『惑』,开口问道:“周小兄弟,看你愁眉苦脸的,是怎么了。” 周显挤出一些笑容,随口答道:“可能昨晚没休息好,走了这么远,感觉有点乏了。” 李信点了点头道:“那今天就这样!好在大相国寺和周王府周围的名胜也领你去过了。你今晚就早点回去休息,明天我再领你好好转转。待到后天,你随我一起去杞县。” 周显淡淡一笑,点头同意。 杞县距离开封不远,骑马两个多小时便到了。而李信家并非在县城之中,而是是东郊的青龙岗上,周围方圆十里都是他家的田地。家中仆人有二百余人,在杞县,乃至开封周边,也是数一数二的乡绅大族。 住宅算不得富丽堂皇,是按照营寨的模式建设的。有上百间房屋,房屋之外有寨墙,在高处设有箭楼和了望口。平时防匪防患,等到流贼袭来之时也可以抵抗片刻。李信在周边威信甚高,周显随他一起行去,听了一路的尊称。 周显走在路上,笑对李信道:“李兄,你这个寨子明显是按照营寨防御模式建设的啊!” 李信淡淡一笑道:“没办法。家里上百口人,在这里住惯了,都不愿搬到城里去。而目前『毛』贼又遍天下,如果没有一点防御措施,还不任由别人宰割。这个是我在去年组织乡民共同建设的,也购买了一些武器,不时组织他们进行训练。一旦遇到流贼来袭,他们便可都躲进寨内,共同抵抗匪寇。这也算是为乡梓们做一点贡献。” 周显点了点头,看了看周围道:“这防御设施,恐怕没有千来人,是绝难攻下来的。” 正在此时,远处走来三人,一名女子,年方二十,脸庞娇媚。后面跟着两个侍女。李信看到,连忙快步上前。 那名女子脸带笑意,略微弯身朝向李信行了一礼道:“相公。” 李信笑了笑,伸手扶起她,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这是拙荆汤氏。” 周显看那连忙躬身一礼,恭恭敬敬的说道:“见到嫂夫人。” 汤氏浅浅一笑,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不必多礼,快快轻起。我家相公很少带人回家,这次你可一定要多呆几日,好好陪他聊聊。” 看到周显点头,她朝向李信笑道:“今日早点的时候,一个杂耍团来到这里,说是你请他们来的,我暂时将他们安置到西院了。” 李信“哦”了一声道:“他们已经来了啊!我不是想到明日便是你的生辰吗?在开封那里遇到他们,便想到邀请他们一起过来热闹热闹。你是没有见过他们的表演,真是精彩异常,一点都不比那些大班子的弱。尤其是他们那当家的,红娘子,一身攀杆的本事,更是远超其他人。” 汤氏脸『露』笑意,神『色』感动道:“多谢相公,没想到你还能记得妾身的生辰。” 李信摆了摆手,说道:“你我夫妻,说这些话干吗?”然后他转身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一路奔波,你也辛苦了。我先让下人带你去休息一会,稍后我再去找你。” 周显心想李信这数月未回,肯定有很多贴己之话要和汤氏讲。他微微一笑,朝向李信拱了拱手道:“李兄尽管忙自己,无须管我。” 李信点了点头,朝向旁边侍女说了一下。后者走上前来,朝向周显作了一个请的动作,引着他和锦瑟向后院走去。 待到侍女离开,锦瑟给周显倒了一杯茶道:“二公子,这李公子家也真够阔气的。” 周显点了点头道:“他爹可是当过兵部尚书的人,有这点家产也是可以理解的。听说他还有一个弟弟,年龄和我相当,目前尚在县城求学。看来,这次是见不到他了。” 锦瑟脸『露』疑『惑』,开口问道:“二公子,你好像很看得起李公子?” 周显微微抬头道:“你为何这么说?” 锦瑟挠了挠头道:“我也说不清,只是感觉。以前二公子你也遇到过很多人,但从来没有这么热情的对待一个人过。就像这次,小少爷本想在开封城好好玩几日,你却特意抽出时间前来这里,这不正是看得起他的表现吗?” 周显端起水杯,细饮了一下,淡淡一笑道:“傻锦瑟这次却突然变聪明了。不过,你说的也不完全对。不是我看得起他,我还没有那么高的地位,而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和他结交。他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奇男子,以后成就肯定不凡。每日与他相交,我都受益匪浅,我从他那里得到的要远远超过和其他人相交那里得到的。这种机会可遇而不可求,所以我必须牢牢抓住。” 锦瑟笑道:“二公子,将来你必定也是天底下数一数二的奇男子。你看,像你这个年纪,哪里有人能有本事大破匪寇,保一方平安的。” 周显笑了笑,心中明知在舞阳和郾城大破匪寇大部分都是林豹的功劳。但听锦瑟一说,心中还是打心底的高兴。 第一百零七章 比试 天还未亮,不知从那里来的大公鸡喔喔的叫个不停。周显『迷』『迷』糊糊的睁开双眼,披了一件棉衣起身。他伸手打开木窗,凉风混着清新的味道扑面而来,顿时打消了周显所有的倦意。听到远处传来的鸡叫声以及鸟鸣声,他突然有了出去走走的欲望。 周显回身到床边,穿戴整齐,然后推门向外走去。此刻是三月初,正是农耕的好时节,大部分百姓在此刻已经起来。他们成群的在田间施种、耕地,平静而忙碌。四周弥漫着淡淡的雾气,湿润的味道触动鼻尖,让人感到莫名的舒服。 周显舒了一口长气,扭动了一下僵硬的腰肢。他抬头望着远处的岚山,心绪一下子感觉舒服了好多。突然,后方传来一阵踏踏的脚步声,他扭头望去,一个熟悉的脸庞由远而近的缓缓走来。一身白衣,飘飘欲仙,腰间挎着的一口宝剑更增了几分潇洒。 李信看到周显,脸『色』微惊,连忙快步跑了上去,语气十分愉悦道:“周小兄弟,怎么没有多睡一会?这乡间可比不得城中,主公季节的早晨还是很寒冷的。” 周显笑了笑道:“昨夜睡的很好,一大早听着鸡鸣就再也睡不着了。”他指了指李信手中的宝剑,开口问道:“李兄,你这是……” 李信低头看了看,随即笑道:“手痒了。以前学了一段时间的剑术,出游之后就好长时间没动了,现在回到家中就忍不住想要练习一番。周小兄弟,你可曾学过剑术?” 周显回道:“我师傅曾经说过,剑乃君子之器,不太适合我。我就跟着他学了一段时间的长枪,勉勉强强可以应付一两个人。” 李信脸『露』惊奇,淡淡一笑,询问道:“那我们相互比试一下如何?” 周显看李信战意昂然,笑着点了点头。 李信命下人给周显找来一个长约一丈的长枪,枪身洁白,在最前侧装有一个精钢枪头。周显舞动了一下,枪体柔软,有一股特有的韧『性』,把握起来十分师傅。他笑着朝向李信道:“李兄,人们都说,武器是一寸长,一寸强。这杆枪有一丈余长,而你手中的宝剑却只有三尺长。如何算,都是我略占优势。” 李信笑道:“一寸长,一寸强是有道理。但一寸短,一寸险也不是白说的。只要我能够近你的身,让你的长枪无法发挥优势,接下来就完全是我的天地。” 周显点了点头,知道李信所说的皆是事实。因而也不再客气,举枪朝向李信示意道:“李兄,小心了。” 周显师从林豹,后者的枪术是在战场上磨砺而来,追求的是简单直接,力求一击杀敌,没有任何花哨的动作。在周显提醒李信之后,便第一时间平举长枪,直直朝向李信胸口位置刺了过去。只不过因为不知道李信剑术到底如何,周显的动作比着以前稍微慢了一点。如此,即使李信反应不及,周显也可以及时收回枪势,避免他因此而受伤。 李信看周显话到枪到,好整以暇,淡淡一笑。手中宝剑瞬时上举,一下子便拨开了枪尖,接着身躯斜转,向周显方向欺身压去。刀枪刚一接触,周显明显感觉自己双臂就像被石头撞了一下,身躯顿时一颤。 李信身材瘦高,不似十分强壮之人,但没想到力气却如此之大。周显心中微惊,看他举剑再次『逼』近过来,速度之快远超常人。心中顿时一沉,好在身体的反应有时候比脑子更快。周显疾步向后,而同时,手中长枪从左向后朝李信一杆扫去。『逼』迫他立即止步,以此和他再次脱开距离。 李信斜身躲过,不再追击,明显是让了一下周显。他脸上闪出一些笑意,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小心了。”这话正是周显刚才对他所说的。 刚刚,他们两个之间做了一个小小的试探,对彼此的能力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周显干脆,李信直接。李信本事显然略高一筹,但周显亦不弱。任何一方要想在很短时间内击破对方恐怕都没有那么容易。 李信手中宝剑左突右刺,不断欺身攻来,让周显长枪的优势无法发挥。而周显则步步后退,以此脱开距离,尽可能的发挥自己武器打击范围广的优势。但这样的不断后退,处处受限,反击力度不足。长此下去,落败也是迟早的事情。 周显双臂微麻,胸口有点喘。他力气不如李信,速度也不比他快,所能依靠的只有手中的长枪和距离的优势。他扫开李信刺来的一剑,眼睛的余光扫向周边。突然注意到两人对决的斜右方有个不大不小的石块,心中突生一计。他尽力支开李信手中的宝剑,缓步向后,绕着圈曲折向右侧逐步移去。 李信眼看周显就要落败,攻势更猛,看似是在争取在最快的时间内拿下周显。他步步紧『逼』,一步步的向周显追击而去。然而就在他欺身,眼看就要拿下周显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打了一个明显的趔趄。 “他最终还是上当了。”周显心中一喜,跨步前向,枪杆从上向下砸向李信。 周显眼看枪杆就要压在李信肩上,却突然注意到他虽然身体仍未完全平衡住,但眼角分明有一些温笑。在千钧一发之际,他用剑支地,借着宝剑弯曲的势能向前。在周显长枪还未落到他肩上之时,李信身体微弯,一腿跪倒在地,一腿前伸。手中的宝剑猛然前伸,直直停在距离周显三寸的地方。 周显脸『色』微白,收回长枪,右手拉起李信。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李兄,我输了。你是不是早已看出了我的想法,顺着我设下的计策走,让我觉得自己已经得逞。而在最后时刻你逆势反击,让我没时间再做出应对。” 李信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裤子上的灰尘,淡淡一笑道:“最开始并不知道。但后来,你唯恐我不上当,瞄向那块石头的次数太多次。因而,我也就渐渐『摸』出了一点门道。当然,当时我并不完全确信,这才卖了一个破绽,故意猜中那个石头,看看是否真如我所料。侥幸,还真是这样。” 第一百零八章 送别 周显思考片刻,最终点了点头,说道:“是我自己太心急了。在觉察到自己硬拼肯定不是你的对手之后,便想出奇制胜。看到那个石块,觉得是一个好机会,便把大部分希望寄托到了上面。却不曾想,你早已看穿了一切。” 李信摆了摆手,笑道:“也纯属侥幸。你明确自己实力之后,没有选择与我硬拼,也没有完全放弃。而是选择另辟蹊径,选择依靠周边的环境,谋求一丝取胜的机会。这种眼光和反应速度已经远超大部分人。” 周显笑道:“但还是输了。” 李信将宝剑收入剑鞘,朝向周显道:“周小兄弟,莫以一时的成败论一切。你目前年纪尚且年幼,但这枪术已经如此高明。如若再给予一定时日,就这武艺一途,最终成就肯定远超于我。但你令我欣喜的地方却不是你的枪术有如何高明,而是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心志,这才是令人赞赏和一个人能在将来做出一番成就的根本。而周小兄弟,你恰好具有这方面的能力和见识。” 周显笑了笑道:“李兄谬赞了。” 两人又谈论了一下这一战的得失,分析了各自的优缺,待到太阳高升,才顺着原路返回。一路上笑声不断,彼此之间的关系更深了一层。 李信家势大财粗,这次汤氏生辰,不仅邀请来了红娘子的杂技团,还请来了一个河南梆子戏团,庆祝了整整三天。青龙岗所有的佃农都欢聚一团,所有的吃食都由李家供给。除了这些之外,李信还以汤氏生诞为由,给在场的每个人都发放了赏钱。 三天时间紧张而忙碌,李信和汤氏忙里忙外,很少有时间陪周显。周显也想去帮忙,都被李信拦住。他闲来无聊,除了平时看戏和杂技之外,就是在青龙岗四周转着玩。好在青龙岗周围的风景不错,百姓也十分淳朴,只要一说自己是李信的朋友,他们便会倾力相助。这让周显充分感受到李信在当地威信。实际上,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据说当时李岩投靠闯王李自成时可是带了近万青壮。如果没有这点威信,他怎么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就能拉起那么一大股的百姓? 因为锦瑟是女客,就被汤氏安置到了后院。这三日间,她也不再跟着周显了,要么混在红娘子身旁,要么跟着汤氏,逍遥自在。对此,周显也并不多管,任由她自己高兴。 当这一切结束,所有人都逐渐散去,周显也前去向李信告别。 李信脸『色』略微难看,朝向周显道:“周兄弟,这几日一直在忙,也没时间好好陪你。你何不再停留几日,让为兄好好陪你四处转转。” 周显拱手道:“李兄,你知道我这次前往京师是去看老父的。之前,在路上就耽搁了,而又在这里停留了几日。如果再不走,恐怕会令父兄担心。” 李信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也是,那就明日!恰好红姑娘也要回开封,到时候你们可以一起。而我也有一件礼物要送给你,要到明日才能好。” 周显略微好奇,但看李信的表情,显然没有在此刻告诉自己那礼物是什么的意思。他朝向李信拱了拱手,同意了李信的提议。 翌日,李信和汤氏一直将周显和红娘子送到寨外。他将一杆长枪递给周显道:“周小兄弟,这杆枪长一丈二尺,枪杆为在高山之上的野枣木,枪头为黄铜和精铁的合金。枪杆柔软而又不易折断,枪头锋利异常。你此刻尚且年幼,还未完全长成,这样的长度的枪本不太适合你用。但枣木弯曲,尤其在高山之上,这样长度的更是难得,我实在不愿意将之缩短分毫。你只当是我送于你将来用它好了。” 周显脸『露』欣喜,接过之后,连忙舞动了两下。不但非常顺手,那种独特的触感还有种数不出的舒服。他朝向李信拱手道:“李兄,这件礼物真是千金难买,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 李信笑了笑道:“你喜欢就好。这次别离之后不知道何时才能再会,安全到达京师之后一定要给我来信。” 周显心中感动,朝向李信道:“我一定会的。” 汤氏将红娘子和锦瑟拉到一旁,分别送给了她们一匹上好的锦缎,并对她们说有时间一定要来这里找她。三人在依依不舍向李信和汤氏告别离开。 周显和红娘子一路到开封城外,但红娘子没有进开封城,而是告诉周显她要率团去洛阳。周显心中闪过一些失落,一方面是离别,另一方面是不知道这个一身红衣的乐观姑娘在将来会经历怎样的磨难而最终走上反叛的道路。但就像对李信,他目前仍是什么都做不了。但内心仍然感到一股失落和无力。 红娘子看锦瑟要哭出来的表情,朝向她笑了笑道:“小锦瑟,姐姐就在河南,以后你什么回来,可以随时来找我玩。还有……” 她看向周显道:“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妹妹了,如果他敢欺负你。你将来就告诉我,到时候姐姐我一定给你出气。” 周显苦笑道:“红姐姐,你这个就不仗义了。他是你妹妹,我至少也算你弟弟!” 红娘子浅浅一笑,『露』出他的那两颗可爱的小虎牙,朝向周显道:“是弟弟也不行,谁让我就疼这个妹妹呢!”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道:“那我以后可太可怜了,还不被你们欺负死。” 马队沿着官道向西,眼看就要消失在视野中。红娘子跨上一匹枣红『色』骏马,朝向周显和锦瑟道:“小显,锦瑟,我要走了。希望下次再见到你们的时候,你们还会认我这个姐姐。”说完这句话,她猛挥了一下马鞭。骏马四蹄飞扬,红『色』烟尘中,一道红『色』向远处飞驰而去。 周显看到锦瑟一脸的失落,上前拍了拍她的头道:“别伤心了。人已经走远了,我们也该回城了。” 锦瑟点了点头,朝向周显道:“二公子,你说我们以后还能见他们吗?” 周显望向远处,叹了一口气道:“谁知道呢!” 第一百零九章 夫妻 周显回到开封,周泰将几册书交给他。并说赵宇前天来梁春苑,发现周显不在,留下这些书后便离开了。 周显点了点头,随便翻看了一下,发现不仅自己当日挑中的那些都在,还多了一些印刷的散章,类似于笔记之类的。上面涂涂『摸』『摸』,显的十分杂『乱』,应该是赵宇平时的各种心得体验。周显脸『露』笑意,暗想这赵宇倒也真是可交,连这样的私家货都交给自己了。 周泰朝向周显道:“小叔,赵宇他离开的时候留下一句话。让我告诉你,一旦你回来,请你去他那里一趟。”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等会就去。小泰,你留下来和小乾一起整理一下行装,我们明日就出发去京师。” “这么快?”周泰脸『露』惊愕。 “怎么,你还有别的事情?” 周泰『摸』了『摸』后脑勺,脸『色』尴尬道:“也没其他的事情。只是这几天吃开封的各种小吃,感觉还没吃够呢,这就要走了。小叔,我们能不能再多呆几天啊!” 周显抬头看了看周泰,比着刚来的时候他似乎又胖了一圈。无限无语道:“你还真把自己当猪养啊!再呆下去,我看你真的就要胖的走不动了” 周泰叹气道:“小叔,你是不知道它们是有多好吃?那香,那甜,就是吃死了,我也愿意。”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脑海中顿时浮现出宫崎骏动画电影《千与千寻》开头那两个面对美食诱『惑』而吃成两头猪的人。心中暗想,这周泰以后不会也变成那样!但看着他满是祈求的眼神,周显心中不忍,只得说道:“开封是省府,小吃都如此繁多,何谈京师?那里的小吃种类只会更多,口味会更好,我们快点到达那里,到时候你想吃什么都有。” 周泰思索了一下,瞬间满是笑意道:“小叔,你去你的,我一会就把所有东西给你收拾好。” 周显在梁春苑点了几样小菜,要了两罐最好的酒,然后和李开一起去拜访赵宇。但到了之后,发现书铺关门。问了他隔壁的店铺老板,才知道赵宇已经好几天没有开门了。周显心中疑『惑』,向对方讨要了赵宇的住处,然后又向他的住宅而去。 赵宇的家也位于城西,距离他的书铺不远,不一会就到了。那是一处大宅子,位于全城最繁华的地段,门外卧狮盘虎,气势不凡。李开上前敲了敲大门,过了好久,才从里面走出一个近三十岁的『妇』人。李开拱了拱手,向那『妇』人道明了来意。 那『妇』人脸『露』惊奇,望了望站在不远处的周显。一身青衣,仪态不凡。她沉默了一会,这才缓缓说道:“我家相公正在后院,贵客请随我来。” 周显脸『色』微变,他定眼看向那『妇』人,她至少要比赵宇大五岁以上。四方脸,高颧骨,面相苍白,头发枯黄。一身麻衣虽算整洁,但在边角却微微上翘,一看就是穿了好多年的样子。最初出现的时候,周显还以为是赵家的仆人,却没想到竟然是这里的女主人。周显意识到自己的无礼,连忙上前恭恭敬敬的朝向那『妇』人拜道:“没想到是嫂夫人亲来开门,还望赎罪。” 那『妇』人脸上挤出一些笑容,微微揖身道:“不敢。”姿势柔美,倒有几分大家闺秀的仪态。 周显和李开随着那『妇』人向后院走去,她明显不太善谈,只说了自己姓李,接着便一路无言。 周显在门外十分震骇于赵宅的气势,心想这哪里有李信所说的半点衰败之像。进去之后,才恍然大悟。真正理解了什么叫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墙衣斑驳,道路坑洼,花园之内长满了杂草,半天不见一个人影。如果不是眼前的李氏在前方引路,周显还以为自己进了一座鬼宅呢! 赵宇看到周显来到家中,顿时大喜,连忙让李氏沏茶。周显将两罐酒摆在桌上,笑向他道:“赵兄,之前听李兄说,你是嗜酒如命,今日怎么改『性』喝茶了。看来小弟我从梁春苑带来的这两罐好酒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赵宇此时才注意到那是两罐酒,凑上前去,一把拿开罐塞,认真嗅了嗅,满脸带笑道:“这是三十年的宋河,果真是好酒。” 周显看赵宇这一嗅就能分辨出是什么多少年份的酒,笑着竖起大拇指道:“这一嗅便能识酒,赵兄果真是酒豪。” 李氏准备了碗筷,李开将酒菜放在桌上。赵宇并没有立即招呼周显吃喝,而是拿来一个碗,从每个菜中挑出一些放入碗中。最后递给李氏,说道:“你下去!我招待客人即可。” 李氏脸『色』微动,朝向周显他们揖了一下,然后端着碗向外走去。 看到李氏离开,赵宇转向一脸疑『惑』的周显道:“周小兄弟,为兄家的情况你也看到了。也不怕告诉你,我已经一整天什么都没吃了,拙荆她也是。因而暂借你带来的酒食果腹,还望你莫要在意。” 周显微微惊奇,他和赵宇仅见过一次。虽然赵宇的热情让两人迅速熟络,但说到底,他们彼此仍然算是陌生人。而直面道出自己的窘境,并且从酒食中提前挑出一些给予自己的妻子,这显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但赵宇说的坦然,做的随意。这里面既包含了他对妻子的爱意,也说明他确实没把周显当成外人。这样的所为让周显对他有了一点新的认识,使周显对他也多了几分好感。 “赵兄客气了,世人千万,面子最大。而赵兄你却为了妻子的温饱,敢于放下那些无聊的面子,这点倒令为弟心生佩服。” 赵宇淡淡一笑道:“他自五岁时便来了我赵家,贤惠甜淑,自是我的福气。我『性』情孟浪,已十分对她不起。如若再在这点小事上亏欠她,那真是猪狗不如了。” 此刻,周显已经明了,这李氏应该是赵宇的童养媳,自小便在他家过活。他突然想到这一路并未遇到别的人,就问道:“李兄,伯父他们都不在家吗?” 赵宇苦笑道:“都不在了。” 第一百一十章 单发手铳 听着赵宇絮絮叨叨的讲述,周显才逐渐明白了赵家的情况。他家本是开封城数十分殷实的大户,但后来因为得罪了官绅豪族。一场官司下来,不仅赔了个倾家『荡』产,父母也在那件事情后相继去世。这栋祖宅和位于西街的书铺是保留下来的唯一财产。 他『性』情懒散乖张,显然不是做生意的料。那间书铺不但没让他赚到钱,反而大部分时候需要他从家中拿出金财补贴。只出不进,生活愈加困顿。开始尚能勉强支撑,但随着开支越来越大,他先是辞退了家中所有的仆人侍女,以节省开支。后来,连他的妻子李氏也开始通过做一些针线活来贴补家用。 赵宇又属于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没有远虑。而且又极好面子,不时和以前的狐朋狗友出入酒肆『妓』院。除了个别与之特别亲近的人,还真没几个人知道他家已经困窘至此。他对周显心生好感,今日又借着酒『性』,这才倒豆子般一股脑的说出。 周显心生好奇,朝向他道:“赵兄,请恕我直言。这处宅邸如此阔大,再加上所处的地段。如果出售出去,怎么也值万两白银。赵兄你又何止于窘迫至此?” 赵宇本醉眼朦胧,听周显这么一说,瞬时双眉竖起,高声道:“我赵宇七尺男儿,怎可贱卖祖业?这是我赵家的宅子,是父母留给我的,自也应该由我再留给子孙后代。我虽然不争气,但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周显心中暗自摇了摇头,他历来对这种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没有什么好感。但看赵宇义愤填膺的样子,也不好直说,只是委婉的劝道:“赵兄,在我看来,一家之中最重要的是人,而非宅子铺子等类似的外物。宅子为死的,人为活的。一时困窘,不失志气,终会有否极泰来的一天。等到将来一飞冲天之时,哪里还会看上祖宗留下的那点产业?” 赵宇脸『色』微动,朝向周显问道:“周兄弟,你真的以为像我这样的人,会有一飞冲天的时候?” 周显淡淡一笑,端起酒壶给赵宇倒了一杯,缓声道:“赵兄,你给我的书册,我略微看了一下,尤其是那些印刷的散页。真是字字珠玑,皆为真知灼见。我虽然对器械制造并不精通,但看到之后仍然觉得十分可行。在吾看来,或许赵兄你不善经商,不精儒学。但就制作枪械这一方面,恐怕难有多少人可以与你相提并论。只要赵兄坚持下去,终有一天它准能使你安身立命,光耀门楣。” 赵宇听到周显的赞扬,脸『露』欣喜,但片刻之后又暗淡起来。“周兄弟,制造枪械乃贱业,从事者都是那些一文不名的老工匠。如果我不能中举从官,心中就是有再大本事恐怕也不能为世人所知,谁会在意一个小工匠的想法呢!” 周显面『露』难『色』,知道赵宇所说的也是事实。在明末,火器的确得到长足的发展,各种火『药』武器层出不穷。但它们中的很多都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中,没有一丝踪迹。留下记载者,也都是那些已经为官者的一点总结记录。火器不是他们创造出来的,后世却把功绩归到他们身上,而那些真正制造出这些火器的工匠却没有人知道他们的姓名。这个时代,没有专利,自也不会有人给予你利润。连赵宇这种只对器械感兴趣的人都想着先科举,然后再推广自己心中的想法,更何况其他人。 看到周显沉默不语,赵宇还以为他是在为自己难过,于是安慰他道:“周兄弟,暂不谈这个了。这几日,我恰好改造了一个枪械。叫你来就是为了它,你随我来一趟。” 周显心中好奇,和李开随着赵宇一起朝后院走去,不一会来到位于偏角的一个小屋。 里面漆黑如夜,赵宇掌灯,周显才看到里面的物事。各种东西层层叠叠的摆放着,稀奇古怪,杂『乱』异常。 赵宇走到最里面,拿出一个手铳递给周显,脸『色』欣喜道:“周兄,你看。” 周显接过,发现这把手铳长约一尺,为青铜所铸,外面磨的锃光瓦亮,光秃秃的一片,很是难看。周显在舞阳之时,已见过手铳。这个虽然看起来小巧了许多,但看起来和普通的手铳并无太大区别。但是,单靠手工制作成这样也确实不易。 看周显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喜,赵宇眉宇间闪出一些失望。他伸手指向鸟铳上方的位置,朝向周显道:“你看这里。” 周显凝目望去,突然发现赵宇刚刚所指的地方有一道缝隙。他伸手轻轻一挪,发现那个地方竟然可以被整体移开。 看着周显吃惊的眼神,赵宇呲牙笑道:“这个手铳我已经改造成了燧石引燃,只要扣动扳机,就可以将铅子打出去。你看你拿下的这块,它有两个舱室,一个装火『药』,一个装铅子。如果准备多个这样的块,平时就将火『药』和铅子装填完毕。对战的时候,『射』击完一个后,再把另外一个整体放上去,然后就可以继续『射』击了。这中间就可以节省不少时间。” 周显惊喜的点了点头,赵宇制造的这个,就像一个单发的自动步枪。每次『射』击一下,接着便要换一次弹夹。这样比着之前在战场之上装填火『药』,无疑节省了很多时间。但缺点就是这种枪需要的弹夹量很大,以明朝这个时候的生产力,很难支撑的起。另外,能去掉的地方与枪体之间不是整体的一块,而是存在缝隙,这就对铁质或者铜质的精炼度要求很高,一个不小心,就会从那里炸膛。 但赵宇的这个思路显然是正确的,只不过后代的更为小巧,是将子弹作为一个整体填入里面。周显赞赏的点了点头:“赵兄,这个如果推广到军中,必能将全军的战斗力提升一个档次。” 赵宇笑了笑道:“那个需求量太大,短时间内是实现不了的。目前军中士卒大部分用的还是火绳枪,不知全部换成燧发枪都需要多长时间,何况这个呢!” 第一百一十三章 父亲 周显抬头望去,只见高大的太师椅上正坐了一人。六十出头,个头不高,带了个黑『色』冠巾,缕缕白发『露』在外面。可能因为饮了不少酒的缘故,面『色』通红,脸『色』的皱纹紧紧蹙在一起,正是周显的老爹周天鸿。 他定定的看着厅内站立的三人,脸『色』平静如常。酝酿了好半晌,才语气无限温和的朝向周乾首先问道:“小乾,我听贞儿说,你不爱读书,只喜欢舞枪弄剑,远不如小坤勤奋。这可是真的?” 周乾“啊”了一声,听周天鸿的语气分明是要训斥自己,面『色』发白道:“老爷,我以后肯定发奋努力。” 周天鸿摆了摆手道:“我不是要斥责于你,只是想问问你的真实想法。当初,我送你们兄弟二人去进学,主要是觉得此道容易。如果将来你们能考取功名,我也算对得起你父亲的在天之灵。你和小坤的文章,我都看了。说实话,小坤胜你百倍。我不觉得你再努力几年,就能在读书一道上有所成就。” 周天鸿一阵抢白说的周乾面红耳赤,他不安的挪动了一下身子,不敢应答。 旁边的周泰看不下去了,朝向他道:“爷爷,小乾读书不如小坤,但他武艺好啊!你不知道上次在舞阳城剿匪。要不是他,我早死了。” 周天鸿斜瞥了一下周泰,冷声道:“你给我闭嘴,你的文章还不如他呢!” 周泰嘟囔了一句,也不敢顶撞,退到一旁,闷声不语。 周天鸿沉默了一会,继续朝向周乾说道:“小乾,我的意思是既然求学之路不适合你,那我们就换一条道路。朝廷前几日开始招收新一轮的羽林卫,我通过关系把你的名字报上去了。当然,我只是我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到时候我再把你的名字去下来。” 羽林军为皇家卫队,一般都是从卫所里面调来的良家子弟,很少从外面招募。周天鸿说的轻描淡写,但为了这个名额,他已花费了两千余两白银。 周乾脸『色』惊愕,片刻之后才回过味来,知道这是巨大的恩赐。连忙跪倒在地,朝向周天鸿道:“周乾谢过老爷大恩。” “快起来,明日一早就让高天陪你一起去。好好呆上几年,到时候我再通过关系将你调出来。有了这个资历,怎么也可以到外面当一个小军官。” 周乾脸『色』感动,点头应是。 周天鸿接着转向周泰道:“你明天穿一件得体的衣服,随我一起去赵家。先把婚事给我定下来,如果这件事给我搞砸了,看我回来怎么收拾你。” 周泰脸『露』难『色』,皱了皱眉头道:“爷爷,我还没见过那个赵家小姐呢!如果她长的不好看,我看不上,难道还要娶她吗?” 周天鸿双眉竖起,冷哼道:“别说赵家小姐温柔贤淑,长相俊美。就算是个丑八怪,你也得给我娶回来。” 然后他大袖一挥,完全不顾周泰的抗议,朝向高天道:“带他们两个先下去,我和这个逆子有话要说。” 周显一听,顿觉不好,感觉这个刚一蒙面的老爹显然是对自己极其不满,连逆子这样的称呼都叫出来了。 果然,在周泰和周乾二人离开之后,他顿时火力全开,朝向周显怒喝连连。 “你这个逆子,不求上进,天天无所事事。招募武师,补充乡勇,以稚子之力抗衡流寇,真不知自己重约几何?螳臂当车,蚍蜉撼树,还真以为自己是孔明重生,战神在世。天道惶惶,黄口小儿,不知道天高地厚。正常之况,不知道你已死了多少遍了。侥幸取得一点功绩,便忘乎所以,骄傲自满,真不知道谁给你狗胆……” 听着里面不止歇的骂了一柱香时间,周泰脸『色』发白,朝向高天颤声问道:“高爷爷,爷爷这么骂小叔,不会出什么事!” 高天淡淡一笑道:“他就那样的『性』格,骂过了就没事了。一般情况下,会持续大半天呢!还是二公子聪明,一声不吭。我看今天他的独角戏唱不起来了。小泰,你先在这里盯着,我去烧壶热茶,一会给他们送进去。” 周显站在那里,双腿有点微微发麻。低头闭目,对周天鸿的叫骂充耳不闻。心中不禁暗想,这老爷子还真是文采斐然,骂人都不带重样的。偶尔睁开双眼,透过眼睛的余光看向他。只见他双手不断挥舞,气势汹汹,真有大将点兵的风范。他苦笑了一下,看来这场骂仗短时间是结束不了了。 此时突然吱忸一声,房门被推开,打断了周天鸿的叫骂。高天走了进来,手中提了一个青花水壶。他笑『吟』『吟』的走上前来,给周天鸿倒了一满杯道:“老爷,渴了!润润嗓子,再接着骂。” 周天鸿恼怒的指了指他,怒声道:“高天,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老爷,这可不能胡说,我可是一直心向你的啊!但是你看,二公子也刚来,你要教训他,也要等到明日啊!而且天『色』也这么晚了,吵到邻居也不好啊!” 然后高天悄悄向周显使了个眼『色』,后者顿时会意,逃一般似的连忙出了屋子。后面传出周天鸿的怒吼声:“我还没说完呢!” “老爷,明天再说,明天再说。” 周天鸿细细的品味着桌上的茶水,骂了这么久,还真是渴了。 高天在旁边小心伺候着道:“老爷,你这样劈头盖脸的这么痛骂二公子,就不怕吓着他?” 周天鸿冷哼一声道:“他会怕?你没看到他那浑不在意的样子,我想想都气,恨不得一巴掌拍死他。” 高天笑了笑道:“老爷你真舍得吗!之前你可是在我面前天天念叨他,还说什么此儿必能兴复周家。” 周天鸿细咂了一口茶道:“这一段时间内,他干的那些事情确实远远出乎我的意料。但他『性』格还是太直,而且也太过年幼,还得好好磨砺一番。高天,这次边塞之行你就别去了,让这小子陪我去一趟。” 高天脸『色』微变道:“老爷,这样不好!边塞此刻的形势你也知道,这一趟难免会遇到一些危险。我们这把老骨头也就罢了,二公子毕竟还是个孩子。” 周天鸿摆手道:“你看他做的那些事情,哪件是孩子该干的?这趟虽然会有危险,但也最锻炼『性』情。我也想看看这孩子将来到底能撑起多大一片天地。” 高天正待再劝,却见周天鸿摆手道:“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 衰落的蒙古 崇祯七年夏,亡命多时的蒙古可汗林丹终于走到了自己生命的尽头,在遥远的青海病逝。其子额哲在苏泰后的辅助下继承汗位,成为蒙古帝国名义上的新任统治者。 额哲年幼,由苏泰后辅政,弱子寡妻,威望不足以服众。再加上此刻的蒙古帝国早已分崩离析,虽然贵为可汗,但额哲能控制的不过帐下千余户人口。之前名义上还服从林丹可汗命令的诸部也纷纷自谋生路,要么自立,要么投靠后金,形势愈显困窘。 后金皇太极认为时机已到,便以多尔衮为将,率部一万第三次远征额哲所统御的蒙古察哈尔部。二月从盛京出发,一路势如破竹,收降蒙古各部万余人。三月,在蒙古地位尊崇的林丹汗大福晋娜木钟率部投降多尔衮。四月,后金大军渡过黄河,直朝漠西额哲的大本营杀去。 曾经辉煌的蒙古帝国就如那秋日的落叶,摇摇欲坠,随时都有覆灭的风险。 大明将蒙元驱逐出中原,两者从大明开始建国到后来的二百余年间,从来没有停止过争斗。当后金逐渐崛起之后,两者之间的矛盾才有所降低。开始谋求合作,以共同抵抗后金这个强大的敌人。但百年的宿仇岂是说解就能解开的,相互怀疑,共同猜忌,时不时还斗上几仗。最后,后金越来越强大,而两者却越来越弱。 看到蒙古的这种窘态,大明兔死狐悲。在诸臣讨论之后,崇祯皇帝决定派出使者前往出塞前往漠北车臣汗硕垒处。 车臣汗硕垒为元世祖忽必烈的直系子孙,立国之初便臣服于林丹可汗。在后者死后,他还去信新汗额哲,请求他移驾漠北,以加强对蒙古各部的统治。同时,他和大明关系也十分密切,每年大明都从他那里进购不少骏马。 大明派出使者前往漠北,一为探知额哲可汗的消息,以确定此战过后对大明的影响。二为明确蒙古各部对后金乃至大明的态度,看看哪些部落可以善加利用,并以他们来牵制后金大军。 这样的外交辞令本应该由礼部负责,但为了掩人耳目,防止后金从中破坏大局。因而,并没有大张旗鼓的从礼部调人。而是选择以购马为名,由太仆寺派人率一只商队前去那里。 周天鸿以前恰好一直负责从车臣汗那里购马,论与硕垒的关系,无人能出其右。因而,这次出使任务便最终落到了他身上。 鉴于目前北地的态势,这是一份苦差,一个不小心就会在那里丢了『性』命。但皇帝亲自下令,他推无可推。虽然以他对硕垒的了解,自信可以安全返回,但心中也不免忐忑。唯一令他欣喜的是,就在前几日,太仆寺卿因病去职。只要此行探知一些消息回来,他很有可能会由少卿再提升一步,变为正卿。想到这里,他欣欣然『露』出一些笑意,觉得此行还是十分值当的。 周显当然不清楚自己老爹的这些想法,只知道在自己到达京师的第三天,还没来的及四处逛逛,便被自己老爹提留着说要带自己去塞外。 周显欲哭无泪,暗想自己是多命苦啊!刚在路上度过个把月,接下来又要上路了。他本想拒绝,但看着自己老爹那严肃的模样,再想想他那夜叫骂的战斗力。顿时咽了口吐沫,说道:“我这就去准备行李。” 周乾顺利进入了羽林卫,周泰看到赵家小姐的模样之后,眉开眼笑,当即哭求着说这辈子非她不娶。最终,这门亲事也算是定下来了。 周天鸿感觉周泰太过给自己丢人,将他留在家中。并吩咐高天对他禁足一月,不将四书五经背个滚瓜烂熟就不放他出来。 锦瑟本来想跟着周显一起去塞外,但周显不愿她跟着受苦,便委婉劝她留在京师。由李开陪同自己一起前往塞外。 李信送给周显的那杆枣木枪太长,确实不适合现在的他用。他想了想,最终决定将长枪留在家中。而将赵宇做的那把手铳小心的藏在包裹里面,并带了把长刀。虽然此次是陪同老爹以使者身份前往,应该用不到这两样东西。但周显的『性』格,永远都力争做到有备无患。 兵部派来一百将士,都身穿短打,一副普通百姓的打扮。他们负责将周天鸿送到宣府,然后再由那里的士卒将他们送出塞外。各司其职,而又不丝毫僭越。 户部送来了五千两白银,用作一路的打礼和士卒的消费,剩下的就是三十车货物。里面装的是食盐和铁器,都是塞外各部族紧缺的物资。就算最终无法达到目的,也可将这些货物换成骏马或者其他物资运回,照样可以大赚一笔。 北京官道外,周天鸿面向一个身穿五品白鹇官衣的中年官吏,笑道:“李郎中,你们户部真是越来越小气了。就这五千两银子,除了士卒本身的消费,还得结交一路上的部落首领。怎么算也不够啊!” 李郎中苦哈着脸道:“周少卿,不是我户部小气,而是真的没有太多银子。就这五千两还是东拼西凑拿出来的,为此,不知道我们尚书大人又白掉了多少头发呢!你就多担待担待,一路上省着点用。我们大人还指望你能将这些货物都换成银子,补贴一下我们户部呢!” 周天鸿笑道:“那可不行。如果都给你们换成银子,到时候那些将军找我给他们补充战马,你让我拿什么给他们。” 李郎中叹了一口气道:“这日子真越来越难过了,哪里都缺银子。陛下已经登基八年,前段时间有官员看宫殿残破,提议稍微修葺一下。陛下也有这个想法,就问了一下户部的余银,但听过之后,眉头紧蹙,这之后再也没有提过。天子都能如此,我们身为下吏又怎能大手大脚?” 周天鸿皱了一下眉头道:“陛下是圣君,只不过这局势有时候真不是区区人力所能改变的。” 李郎中点了点头道:“尽人事!周少卿,属下就送到这里了,接下来您一路保重。” 周天鸿拱了拱手道:“多谢!” 第一百一十五章 出塞 周天鸿他们从京师出发,一路非常顺利,十余日之后便到达了宣府。宣府在汉代叫上谷郡,是中原汉人和塞外其他民族的区分间隔之地,也是历来兵家的必争之地。 明朝将蒙元驱逐出中原之后,设置了九边重镇,而宣府就是其中的一个。这里是按照军事重镇的模式建设的,有长城,有堡垒,防御设施一应俱全。当然,除此之外,还有无数边兵戍民。他们世代居住于此,帮助朝廷抵御着来自北方的威胁,战斗力自非中原士卒可比。 周天鸿到达之后,从兵部调来的那一百士卒便自行返回京师。他整理衣装,先是去拜访了镇守此地的谷王殿下,叙说了来意。然后又去拜见了宣府总兵,上交了印信文书,请求他提供帮助。宣府总兵十分热情,一切照允。要求周天鸿在宣府耐心等待五日,到时候一切必会妥当。 四月,在中原的这个时节,天气本已经开始转暖。而在宣府,时时还能感受到来自塞外的凛凛寒风。不知道是保温措施没到位,还是周天鸿年纪大了的缘故,刚到宣府,他便生病了。 最开始只是轻微的咳嗽,到后来逐渐加重。开了两副『药』之后,有明显好转的迹象。但就在这个时候,朝廷的新命令到达,要求立即出塞。问过之后,才知道多尔衮在多日之前已经渡过黄河,形势对于蒙古来说愈显不利,而周天鸿身上的担子也陡然增加了不少。 翌日,周显刚伺候周天鸿吃过『药』。李开便快步走进房内,朝向两人拱手道:“老爷,二公子,外面有两位大人前来拜见,说他们是由总兵大人推荐过来的。” 周天鸿点了点头道:“你先把他们带到客厅,我一会就到。” 周显扶着周天鸿走进客厅,两人连忙站立起来,双手抱拳向他们致礼。 周天鸿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 周显站在一旁,偷偷看向两人。他们一长一幼,形态迥然。长者有三十多岁,身高六尺有余,脸『色』刚毅。满脸胡须增添了几分威武之气,身穿红『色』绣袍,一副朝廷下级武官的打扮。幼者二十出头,身材和长者大致相当,但略显瘦弱,脸庞白皙少须,身穿一件飞鱼服,显然是一名锦衣卫。 周天鸿打量了两人一会,开口问道:“不知两位是否就是这次要跟随我一起出塞的人员?” 两人点了点头,朝向周天鸿拜道:“宣府千总牛勇,锦衣卫试百户王维栋拜见大人。” 锦衣卫一般是世代承袭,试百户为从六品官职,一般由刚世袭百户的人员担任。在度过数年的考察期之后,便正式继任百户,成为朝廷的正六品官吏。锦衣卫有监察百官之责,不隶属地方,自也不受宣府总兵掌控。 周天鸿心中十分好奇为何会有一个锦衣卫百户跟着前来,但表面上也不好明问。于是笑了笑道:“总兵大人太客气了,不过是出一趟塞外,何必搞如此大的阵势?一个千总,一个锦衣卫百户,如此劳师动众,倒是令周某有点受宠若惊了。” 王维栋听周天鸿说受宠若惊四个字的时候咬的极重,知道他指自己。连忙拱手解释道:“大人不必多虑,王某此次前去塞外并不是针对您。西虏势弱,而东虏势强,陛下有意以西虏抗东虏。骆指挥使以为将来塞外必大有可图,而锦衣卫目前对塞外的情报知之甚少。这才想借助大人的这次出使,让小人跟着去先探探路。上面已经传下话来,让小人全力配合大人完成这次出使任务。至于将来怎么做,那就是我锦衣卫的事情了。” 周天鸿连带疑『惑』,望向王维栋问道:“配合?” “是的。小人长在宣府,自小便跟随商队多次出入塞外。精通蒙语,女真语等多种语言,对塞外地理也有所了解。相信大人一定可以用的到在下。” 周天鸿点了点头,淡淡一笑道:“都说锦衣卫遍布天下,能人众多,看来此言真非虚也!既然如此,那就一起去!只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的是,此次出使,是以商队名义前往,事情还是不要做的太火。否则,惹怒了那些蛮人,会很不好收拾。” “小人知道,谢大人提醒。” 周天鸿停顿了一下,朝向两人道:“老夫这几日偶感风寒,多仰仗两位将一切都准备妥当,老夫在这里谢过两位。此次出塞,虽不是下龙潭,入虎『穴』,但也颇见困难。还望两位与我同心协力,圆满完成此次任务,以不辜负陛下所托。” 两人拱手道:“谨遵大人吩咐。” 周天鸿点了点头道:“我们明日便要出发,如果两位还有什么问题,都可与犬子商议。我身体不适,就暂时告退了。” 说完,周天鸿便在李开的搀扶下回屋。两人脸『露』惊诧,暗想这样重大的事情怎么可以和这样的『毛』头小子商议。 “牛千总,牛千总……” 周显叫了三遍,牛勇才用回过神来,“啊”了一声,粗声道:“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周显笑道:“一介草民,哪里有资格吩咐将军。但父亲嘱托,我又不得不放在心上。我只是想问牛千总一下,护卫,路线等都安排好了吗?” 牛勇看周显问的煞有其事,虽然不满,但仍旧老实回道:“路线是王百户提供的,一路少匪,路途也不算远,安全的很。我帐下五百将士担任护卫,到时候都打扮成商人模样,除非遇到大军,否则不会出任何问题。”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现在塞外局势不明,一切还是小心为妙。在下提议,除了一般的防身武器之外,我们再配属一些劲弓,火铳之类的武器,不知道是否可以?” 牛勇对周显的提议很不以为然,暗想果真是富家公子,怕死的要命。不过是护送队伍,偏要整出一只军队的气势。他眼神间『露』出一些不屑,瘪声道:“除非是大规模战事,否则火器不允许出塞。而且这个还需要向上申请,现在显然来不及了。劲弓倒是可以,只不过携带太多,也不太方便携带。我提议准备一百张劲弓,每个配备三十支羽箭。如此,足可应对一切。” 周显意识到了牛勇语气中的不满,想到接下来很多事还得仰仗他。因而也不再坚持,点头同意了他的提议。 三人又商议了一下其他的细节,他们两个便告辞离开,决定明日一早便行出塞。 第一百一十六章 北境 中原大旱,北疆雪灾。上一年,似乎哪里过的都不太顺畅。 出宣府之后,天气愈见寒冷,随处可见还未完全融化的雪花。白皑皑的雪冰凌配上刚冒出嫩芽的青草,绿白相间,煞是美丽。 但如此的美景,周显却没太多的心情欣赏。 虽然一路上都有『药』物支撑,但周天鸿的病情却一点都没见好转。他披了一件灰『色』大氅,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被严密包裹的马车之中,昏昏欲睡。就算如此,短暂的清醒时间还在催促队伍不断加快速度。 周显几次劝说他暂作停留,或者干脆先行返回宣府,再作其他打算,都被他严词拒绝。他犹如一棵老松,充满韧『性』又固执到了极点。 路上也不太平,虽然王百户选择的道路平时还算安全,但北疆上一年的雪灾实在严重。被冻死的牲畜不计其数,到处都是骨瘦如柴,四处流浪的蒙古灾民。他们看到商队,就如饿狼看到肥羊一般,双眼闪烁着绿油油的光芒。要不是护卫人数够多,恐怕他们早已一拥而上,杀人越货而去。 斜阳西下,一轮弯月悄悄升上高空,赶了一天路的商队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停下来休息。周显刚将周天鸿扶进搭好的帐篷内,王维栋便前来求见,说是有要事相商。周显交代了李开几句,便随他一起走出帐外。 火苗升腾,牛勇大大咧咧的坐在火堆旁,手中正在打理着一个半大的山羊。看到周显过来,他嘿嘿一笑,朝向周显道:“周兄弟,你有口福了。兄弟几个出外探路,在一个山坳里发现了一窝山羊。十多个之中,只有这一个不大不小,肉质最为鲜美。你再稍等片刻,就可以直接吃了。” 牛勇『性』格直爽豪迈,虽然最开始对周显印象并不好。但是,十余日天相处下来。他发现周显待人温和亲切,不仅完全没有富家公子的那种娇贵和傲慢,反而愿意和那些普通士卒打成一片。除了『性』格稍微有点谨慎之外,实在挑不出别的『毛』病。再加上周显对他又极其尊重,什么都愿意听他的。牛勇逐渐忘了之前的那点不快,简直把周显当成一个小兄弟般对待。 火焰炙热,空气中飘『荡』着烤肉的鲜香。牛勇撒了一些精盐,用刀子在羊胸位置切下一大片脯肉放入盘中,叫来一个亲兵吩咐道:“给周大人送到帐内去。” 那名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向周天鸿军帐方向走去。 周显脸『色』感动,朝向牛勇拱手致谢。 牛勇又切下一个羊腿,递给周显道:“都是自己人,客气什么。论官职,周大人是我上司。论年龄,他比我老爹还大。孝敬他一点还不是理所应当的。” 说着他转向王维栋道:“王百户,你要不要也来一个羊腿?” 王维栋笑了笑道:“那就多谢牛千总了。” 牛勇点了点头,下刀爽利,片刻之间又一个羊腿落入盘中。他转手递给王维栋,而他自己则顺势切下小半个羊身,划拉到自己身旁,朝向两人『奸』笑道:“我饭量大,吃的多,两位兄弟多担待一点。” 周显和王维栋彼此看了一下,相视而笑。这几日,已遇到多股蒙古灾民的侵袭。他们少则十余人,多则几十人,不停的『骚』扰队伍。要不是牛勇指挥得当,恐怕这批货物早就丢失。别说多吃一点,就算整只拿去,周显和王维栋二人也不会有什么意见。何况,这只羊本就他烤的。 牛勇尽兴吃完,打了一个饱嗝。又取过一个大铁锅,用冰雪填满。然后架起来,放在火上,将羊头,羊肠等所有未烤的全部羊体放在里面,通体『乱』炖。按照他的说法,是叫『乱』炖羊杂汤。 看周显和王维栋两人也已经吃完,他拿出腰间的羊皮袋,喝了两口烈酒。朝向两人道:“周兄弟,王百户,现在的形势你们也看到了。两天前,跟在我们身后的灾民游骑最多只有数十骑,而现在却已经超过百数。越往北去,这个数目恐怕就会更越多。我等虽然不惧,但他们合体发狠攻上来,难免货物、人员都会有所损失。我就是想和你们商量一下,你们觉得我们还要继续北去的必要吗?” 王维栋脸『色』微变道:“牛千户,无论是朝廷方面的命令,还是我们所要达成的交易,都必须到达车臣汗硕垒处才能兑现。如果我们现在就折回,一旦朝廷追究下来,这罪责我们可担待不起啊!” 牛勇点了点头道:“这个我自然清楚,但现在形势不同往日!周大人的病情愈加严重,而到硕垒那里至少还需二十日时间。且不说中间的各种变故,以他目前的身体状态,就算到了又有什么用。最重要的是,现在北地到处都是灾民,他们可都是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如果数量再增多,他们聚众攻打我们是迟早之事。到时候一旦这批货物有所闪失,我们又拿什么和硕垒交易,那时的罪责只会更重。” 周显眉头紧蹙,知道牛勇所说的皆为事实。继续北去,危险程度会成倍的增加。但如果南归,一旦朝廷怪罪下来,也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的起的。他想了想,朝向牛勇问道:“牛大哥,我们从京师出发,总共带来了三十车货物。里面都为食盐和铁器。在宣府,又增添了二十车,我能否知道,这里面都是些什么?” 牛勇脸『色』微变,沉思了良久,朝向周显道:“算了,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我就告诉你!那二十车里面装满了粮食。朝廷已经将近一年没有发俸禄了,底下士卒颇多不满。总兵大人募资购买了一批粮食,准备借此次出塞,用这些蒙古人紧缺的粮食换取一些金银财物,发放下去,以暂时缓解下面的兵怨。王百户久在宣府,这件事情应该早已知道。而周大人之前也多次出入塞外,了解我们下层将士的困境,对这件事采取了不闻不问的态度。” 王维栋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总大人已经在上面打点好了。我们锦衣卫得到的命令是假装不知。” 第一百一十七章 转折 周显听王维栋如此说,瞬间明白这里面可能牵扯到锦衣卫和地方官吏的一些内部交易。虽然内心十分好奇,但他深知自己作为一个外人,问多了反而不好。他沉『吟』了片刻,朝向牛勇问道:“牛大哥,这些粮食是一定要卖给硕垒部,还是卖给其他的部落也可以?” 牛勇傲然笑道:“硕垒不过是一个趁『乱』而起的车臣部落首领,在漠北妄自称汗。虽然他是有一定的实力,但在我宣府地界,还轮不到他指手画脚。这些粮食和他交易是看的上他,不和他交易,他自也不敢有丝毫不满。” 看到周显脸带疑『惑』,王维栋解释道:“硕垒部身在漠北,离宣府十分遥远,他所在部落的实力也不算强,只有一千多户,而且地处偏远。此人又属于典型的骑墙派,昔日虽然臣服于林丹可汗,但和我大明,还有后金都有贸易往来。三方对他印象都不太好,但也正因为如此,从他那里得到的情报才最为准确。这就是为什么朝廷派周大人前去他那里的原因。” 周显点了点头,朝向王维栋问道:“王百户,敢问你这边是必须前往硕垒那里探知消息吗?” 王维栋皱了皱眉头,最终点头道:“是的,上面传下来的命令是让我谋求硕垒部牵制后金。这次无论你们去不去那里,我都必须去。但是……” 他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但是,如果你们真的不打算前去,也无须顾及我。现在我们后面之所以跟随的蒙古灾民越来越多,就是这些货物惹的祸。如果你们返回,我带十几人前去,反而比现在这样更加安全。” 牛勇点头笑道:“王百户,你身份特殊,在我这里,绝对不会让你出任何意外。如果到时候真的那样做,我一定派最精锐的兄弟护送你前去。” 王维栋没有多言,拱手致谢。 周显看他们已开始商议下一步的行动,脸『色』哀愁。他们都有对应的计划,但自己老爹这边又该怎么向朝廷交差?身体染病,这固然可以算作一个理由,但未免太过牵强,到时候追究个失职之罪是难免的了。以他目前的身体状况,强撑到现在以实属不易。再坚持下去,『性』命丢了都有可能。 牛勇看周显脸『色』难看,安慰他道:“周兄弟,我就是一大头兵,最终的主意还得周大人拿。如果他坚持要继续北去,护送他安全到达是我的责任。我和王百户之所以叫你前来,是希望你能劝说一下你家老爷子,让他认清目前的形势。” 周显苦笑了一下道:“他那样的倔脾气,我可劝不动,这件事只能瞒着他做。” 牛勇脸『色』微变道:“瞒着他?” 周显点了点头,朝向王维栋问道:“王百户,附近可有能和我们交易的蒙古部落?” 王维栋点了点头道:“有几个蒙古部落,都在两百里之内。虽然他们都不太大,但吃下这批货物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那如果用这些货物换成战马呢!”周显知道周天鸿此次出塞的另一个任务就是用这批货物换取战马,故而有如此之问。 王维栋犹豫了一下,说道:“这些部落都不大,再加上这次雪灾每个部落都损失了不少骏马,这个会稍微困难一点。但如果稍微让点利,我感觉应该问题不大。”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那我们就将这些货物卖给这些部落,粮食换金银,食盐和铁器换骏马。等到这一切完成之后,牛大哥带着这些东西和我爹南归宣府,而我陪同王百户一起去漠北硕垒处。” 王维栋眉头上挑,一脸不可置信道:“周公子,你要随我一起去漠北?” 周显道:“子代父行,理所应当。如果如此就回去,恐怕我父亲那边也无法向朝廷交代。而他的身体又无法支撑着继续北去,由我代他前去,就算到时候什么都不做,也可应付的过去。” 通过这十余日的相处,周显心知王维栋虽是锦衣卫,但可能是久在边塞,少了内廷争斗的原因。不但没有周显印象中锦衣卫的那种戾气,反而处处与人为善。因而,周显毫不在意的在他面前点明自己的想法。 王维栋沉思了片刻,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就陪周公子走一趟。但周大人那边,你真的打算一点都不告诉他。” 周显苦笑道:“一天之内,昏『迷』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都长。就像牛大哥说的,就算到了也起不到什么作用。而他脾气又那么倔,如果告诉他,一旦不同意,我们又该怎么办?” 牛勇嘿嘿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告诉周大人!等回到宣府,他再生气也做不了什么了。但周兄弟,你要知道到漠北可还有很长的路要走,这一路上可未必安全。” 周显拱手道:“多谢牛大人提醒,这个我知道。” 牛勇点了点头,朝向王维栋道:“既然周兄弟已经决定了,那王百户我们就这么做!明天我们就开始转向,寻找最近的部落。一旦进入他们的领地,至少这安全上也稍微有所保障。” 王维栋沉声道:“牛千户,虽然这些部落之中有的与我大明还算交好,但这次雪灾涉及的范围实在太广。如果让他们看到我们有这么多货物,难免会铤而走险。我的意思是,我们找一块易守难攻的地方让大队人马驻扎,然后派人前往那些部落,他们需要多少,我们再运多少前往。如此,既可以防备那些灾民偷袭,又可以避免那些部落暗生贪心。” 牛勇拍了一下大腿道:“还是王百户心细,我怎么就忘记这茬了呢?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我们今天经过的一个地方,离这里也就三十多里。正处于一块高地,视野开阔,后侧为峭壁,很容易防守。如果两位没什么意见,我们就前往那里。” 看到王维栋点头,周显笑道:“行军布阵本就是牛大哥所长,这件事当然也是由你做主了。” 牛勇也不谦让,开口道:“既然如此,今夜我们就好好休息,明天一早就赶去那里。” ps:新年了,祝大家新的一年事事顺风,万般皆六。写书艰难,有你们陪伴,真好。 第一百一十八章 夜战 牛勇不愧为边塞宿将,选择驻扎的地方是一块十分特殊的平坦高地。向阳背风,后侧是一道狭长的山谷裂缝,两侧有两道山脉缓缓隆起,站在上面,十里之内的场景尽收眼底。 士卒驻扎的地方是一个长宽都近六十丈的方形平地。在高地正前方向,地势则较为平坦,是唯一的防守漏洞。但牛勇将货车全部列在前方之后,这唯一的漏洞也被堵住了。毕竟蒙古还是以骑战为主,只要能把他们的速度减下来,论步战,他们还真不一定比的上大明将士。 在一切安置妥当之后,牛勇派出二十名将士,四人一组,按照王维栋提供的地图分别前往最近的五个部落。其他的将士,除派出小股将士寻找最近的水源,以补充这多日行路的损耗。剩下的大部分去鞍卸车,就地休息。 跟随的蒙古灾民看到商队这样的防守,知道自己的机会不大,大部分都完全放弃了打劫的想法,转身离开。但仍有只有一小部分在远处遥遥观望,等待机会。 当夜幕再次降临,天空之上,圆月高悬,寒星点点,甚是美丽。晚膳用过之后,周显闲来无事,便去寻找牛勇。但到了之后,却发现他召集来了所有的弓箭手,似乎在吩咐着什么。他看到周显过来,心绪大好,让众人离开。转头朝向周显道:“周兄弟,你怎么来了?” 周显摇了摇手中的羊皮袋,笑说道:“夜间寒冷,睡不着觉。想着这里还剩下一点烧酒,就过来找你们了。对了,王百户人呢!怎么没看到他?” 牛勇满脸堆笑,顺手接过饮了一口道:“他今天好似有点疲乏,这个点应该已经休息了。这酒不错,等回去之后,我也请你喝宣府镇自酿的烈酒。” 周显点了点头,开口问道:“牛大哥,刚才你是在干吗呢?” 牛勇嘿嘿一笑,指向远处燃起的点点火光道:“这些人一直像尾巴一样跟在我们后面,看着就令人生厌。不除掉,迟早是个麻烦。今天我故意将几车货物留在外面的凸出处,以引他们上钩。这次让他们吃点亏,好好尝尝我们的厉害,然后这个麻烦也就解决了。” 周显点头称是,心想如果任由这些人跟着,一旦引来大股的灾民,还真是个麻烦。“牛大哥,那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吗?” 牛勇呵呵一笑道:“那还用说吗?今晚你就等着看好戏!” 夜『色』深沉,凛冽的北风呼啸而来,让人浑身上下感受一股透骨的寒意。周显披了一个牛皮,将全身罩住,和牛勇一起趴在一个视野开阔的高坡上。大约四更时分,牛勇突然用手臂碰了一下基本上快要睡着的周显,悄声道:“来了。” 周显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睁开双眼朝下望去。远方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到。 “不要看,要用耳朵听。” 周显心中奇怪,倾耳听去,果真在嘶嘶的风声中,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虽然很轻,但的的确确可以听出和风声有所不同。 他们越走越近,周显已经看到了模糊的人影。他们正在悄悄接近那几辆突出在外的车辆,有几个人已经开始卸载上面的货物。 这时,牛勇突然站立起来,持刀向前,高声大喝。“兄弟们,一锅端了。” 四周无语,回应他的是一阵“砰砰”的拉弦声,埋伏多时的一百个弓箭手集中向那几辆车方向攒『射』了过去。 听着不远处传来的阵阵惨叫声,牛勇哈哈大笑,再次高声喊道:“兄弟们,随我出击了,一个都别让他们跑了。” 说完,他持刀从高处一跃而下,快步冲向正在逃散人群。黑夜间顿时想起无数喊杀声,那是弓箭手开始持刀冲锋了。 猝然受袭,毫无防备,再加上刚刚劈头盖脸挨了一阵箭雨,听着四面传来的喊杀声,敌军顿时志溃胆散。没有中箭的,暗自庆幸,也顾不得自己受伤的战友,撒丫向后方逃去。而那些中箭的,轻者拖着伤躯快步后移,重者只能留在原地待死。大难临头,各顾各命。 牛勇从高处一冲而下,四十多斤重的大砍刀宛如一个风轮般在他手中快速转动。他砍翻一个受伤的鞑子,然后快步追向另一个青年鞑子。 那人看牛勇越来越近,知道躲无可躲,心中一发狠,回身持刀相抗。但他比牛勇矮了一头,力气也远远不如他,后者一刀挥去,直接将他的弯刀压向左边一侧。紧接着,牛勇再一斜向上砍,直接将他的头颅削上了天。动作干脆,没有一丝多余,果真是一员悍将。 周显动作稍慢,赶到的时候,眼前已没有了敌人,只有少部分将士还在奔驰着向远处追杀而去。 牛勇哈哈大笑,也不制止,回身喝道:“剩下的人都不要追了,就地清理战场。我们不要俘虏,将还能喘气的鞑子都给我宰了。人头扔到远处,让他们知道我们的厉害。” 周围一声应和,紧接着又是一阵惨叫声。等到天『色』大明,追击的士卒也都赶了回来,个别手中还拿有一两颗头颅。向牛勇报告说,鞑子有马,只追杀了逃的慢的几人。 牛勇朝向旁边的一个亲兵模样的士卒问道:“杀了多少鞑子,兄弟们的功劳都记清楚了吗?” 那名亲兵拍了一下胸膛道:“千总,这点小事你就放心!我早就统计好了。加上刚带回来的几颗头颅,总共有三十四个鞑子尸首。兄弟们有两个重伤,一个轻伤,无人死亡。除此之外,还俘获了五匹骏马。” 牛勇点了点头道:“没人死就好。告诉厨官,把剩下的羊肉都给我炖了,今天我要好好犒赏一下弟兄们。” 亲兵应了一声,转身向远处跑去。 说完,牛勇上前揽住周显肩膀笑道:“周小兄弟,以前没经历过这样的战事!身为男儿,见点血没什么,习惯就好了。” 周显淡淡一笑,说道:“牛大哥,不必担心我,以前这样的事,我还真经历过。” 牛勇脸『色』惊喜道:“哦,那你可得好好给我说道说道。” 第一百二十章 金狼汗旗 最开始在前方的鞑子骑兵只有五百左右,但后来越聚越多,等到正午时分竟然聚集了两千余骑。他们在距离商队五里处停下,既不发起进攻也不离开。少部人马逡巡各处,监视商队的动静。大部人马下马卸鞍,丝毫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王维栋脸『色』难看道:“现在鞑子已经超过两千了,接下来恐怕会更多。如果他们发起进攻就真的麻烦了。” 牛勇点了点头,转头向王维栋问道:“附近似乎没有什么大型的蒙古部落,这些人到底都是从哪里来的?” 王维栋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周显沉『吟』了片刻,微微摇头道:“这些人不是从一个部落来的?” “什么?” 看着牛勇惊愕的表情,周显指向远处的鞑子队形道:“牛大哥,王百户,你们朝那边看。这些鞑子虽然都聚集在一起,但他们各自持的旗帜大部分都不同。再看他们所排成的队形,大小不一,分散孤立,一看就是按照相互之间的亲疏关系而定的。按照堆数推算,这里至少有七八个部落,而且看他们彼此的关系,似乎也并非铁板一片。” 王维栋听周显这么一说,仔细朝向远处看了一下道:“周公子说的极对。你们看那边,那两队人边缘位置的那些人都持刀相对,一副马上要打起来的样子。” 牛勇脸『色』欣喜道:“那我们要不要趁势出击,稍微打他们一下,试探一下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他们并非铁板一片,那对于我们来说必定是好事。” 周显问道:“牛大哥,我们现在有多少马匹?” “除了用来拉车的,本来还有五十匹军马。但因为派出的二十匹只回来了一匹,现在能用的也只有三十一匹。” 周显皱了一下眉头道:“稍微有点少。” 牛勇笑道:“不少了。待我领着他们冲一波,到时候必定杀鞑子们一个丢盔弃甲。” 王维栋脸『色』微变,小声道:“牛千总,你可是领军主将。一旦出现什么意外,你的那些手下我们可指挥不动。” 牛勇摆手笑道:“王百户莫要担心,杀我老牛的刀还没出生呢!” 周显沉默了片刻,说道:“牛大哥,就像王百户所说的,你有领军之责,就算真的突袭也不能是你前去。况且我不觉得此刻是突袭的最好时机。” 牛勇脸间明显『露』出一些失望,但又满是好奇的追问道:“这又是为何?你看对方那样散『乱』的阵型,如果突袭,必能取胜。” 周显摇了摇头道:“我们这边军马太少,就像你刚才所说的,此刻突袭,一定会成功。但就这三十多骑,就算杀敌二倍于我军,也不过六十余骑。除了能振奋一下我方的士气之外,别无所得。但如此一来,却向敌人直接暴『露』了我方的战力。要知道,目前的我们在他们眼中只是一支商队。要不然,他们也不会如此随意对待。” 王维栋点头应是,说道:“牛千总,我们目前为防御方。兄弟们为自己的『性』命搏杀,此刻的确不需要提升士气。但如果等到敌人疲惫之时,再以骑兵突袭,那对于鞑子士气必将是致命的打击。我想那时才是周公子所说的最佳突袭时机。” 牛勇为沙场宿将,稍一说明便看清了其中的道理。他呵呵一笑,摆手道:“是我考虑欠周,那就先喂饱战马,骑士休整,等到何时时机再行出击。” 三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一阵噪杂的响动,数百骑士从远处狂奔而来。正如之前小高所说的,他们其中的近百人全部身披铁甲,将一个脸带面具的紧紧护在核心。而在那个面具人身侧,一方青灰『色』旗帜被高高竖起,旗帜正中呈现一片金黄『色』,似乎绣着什么图案。 正在此时,周显看到最前方几个自方戍卒却突然跪了下去,不住磕头跪拜。他心中惊奇,转头望去,发现王维栋脸『色』煞白,喃喃自语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金狼汗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显正要向他询问这枚旗帜的来历,却突然听到一声爆喝,牛勇持刀快步上前。他一脚一脚的将那些跪拜在地的士卒一个个的踹倒在地,怒目直视他们高声喝道:“你们这群王八蛋,见一个破旗帜就怕成这样,真你『奶』『奶』的给老子丢人。我不管你们是蒙人,还是汉人,你们吃着大明的俸禄,就是我大明的将士。只要是我大明的将士,我就认你们为兄弟袍泽,就愿意将自己的姓名托付给你们。不当我是兄弟的,现在就给我滚蛋,别在这里给老子碍眼。一个死了几百年人的旗帜,你们还真以为它有什么不同,它就是一个几百年的破旗,几文钱就可以随意买到的破烂货。你们都给老子站起来,都他妈的给老子站起来……” 牛勇怒喝连连,骂的那些人脸上青一块白一块。虽然他们望向那枚旗帜的眼中仍饱含留恋,但最终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王维栋赞叹道:“牛千总看起来鲁莽大意,但遇事则明,能稳住大局,真将军也!” 看到周显满脸的疑『惑』,他淡淡一笑,本来煞白的脸庞好看了不少。 “那几个士卒是蒙古族人,而那个旗帜是蒙古族的圣物,成吉思汗的金狼汗旗。它一代代的传下来,距今已有近五百年了,一般作为蒙古可汗的信物,具有统御蒙古各部之责。虽然现在可汗的威信不断降低,但在大部分人蒙古人眼中,它仍代表蒙古可汗。跪倒在地的那些人归服我们大明已有百余年了,但一见这个旗帜就变成这样,更别提那些普通的蒙古民众了。” 周显好奇的问道:“王百户,我们这边的蒙古族人多吗?” 王维栋苦笑了一下道:“应该不少于一百人。要不是刚才牛千户及时怒喝制止了他们,恐怕未战士气便先坠,后果将不堪设想。” 看到周显一脸的不可置信,王维栋笑道:“大部分边塞地区实际上都这样,各族混居,不以民族区分之。实际上就算是其他族人,很多人也早已把自己当成大明百姓,他们效忠的对象也是我大明。周公子不必对此感到惊奇。” 第一百二十一章 试探 那队人虽然只有不到五百人,但骑马奔来,寂静无声,倒是有股特有的威势。 前侧的鞑子骑兵自动散开,在中间『露』出一个宽约十丈的道路。近百铁甲卫护着金狼汗旗缓缓上前,两侧的士卒将右手放在胸前,低头顺眉,向着那枚曾经无限骄傲的旗帜致礼。 猎猎风响,金狼汗旗被高高『荡』起,古朴的青灰『色』旗面历经岁月的沧桑而丝毫不变其『色』。正中间的金黄『色』的狼头面容狰狞,在烈风的吹拂下,宛如瞬间活了起来。 近百铁甲卫士纵声长嚎,似狼像虎,气势豪迈。苍白的阳光隐在乌云之后,天地变『色』,空气中弥漫着沉闷的味道。 这是曾经让无数国家的将士为之胆寒的蒙古骑兵,而作为他们的后代,眼前的这支究竟有多大战力,周显在心中暗自估量。 牛勇持刀站在最前方,背对敌人,丝毫没将他们放在眼中。他自顾自说,朝向自军将士豪迈大笑道:“我们的运气真不错,看那些猴子们表演的多么卖力。你们这群兔崽子,给我该拿刀的拿刀,该拉箭的拉箭,一会让他们见识一下什么叫不会叫的狗才咬人。头掉了碗大的疤,谁要给老子认怂,回宣府之后,禁酒三月。” 周显看了王维栋一眼,淡淡一笑道:“恣『性』随意,顺心自在,牛千总真让我彻底领略了边塞将士的豪迈气壮。” 王维栋点了点头,回笑道:“鞑子们先声夺势,妄图以此压制我方士气。而牛千总随意几句,便以不变应万变,彻底消除了他们在我方士卒心中的影响。从这点及他之前的的表现来看,牛千总绝非一般的莽夫可比。他对手下士卒心理的把握,远比我们更为擅长。” 周显点头应是,回头望向远处。 此刻,那百余名的铁甲卫已经停止了嚎叫。从最后队拥出数十个蒙古鞑子,两人一组,押着十多个被绑缚的俘虏走上前来。他们强迫那些人跪在最前方,长刀被高高举起,一副随时就要斩杀掉所有俘虏的架势。 王维栋悄声向周显道:“那些人是之前派出去联系五个部落的士卒,没想到竟然全部都被他们俘虏了。看来,拥有金狼汗旗的那个人在蒙古的地位的确不低,竟然能说服五个部落全部听从他的命令。这次,可真的难办了。” 远方一骑飞奔向前,一直到牛勇身旁。他翻身下马,朝向牛勇底里咕噜的说了一通,然后再次返回后阵。 周显和王维栋彼此看了看,连忙走了过去。周显看着牛勇阴晴不定的脸庞道:“牛大哥,鞑子说了什么?” 牛勇勉强挤出一丝苦笑道:“他们说只要留在这批货物,他们就放我们所有人离开。否则,他们就先杀了那十九名兄弟,然后开始攻击。到时候不但我们所有人都要丢了『性』命,而且这批货物也要不保。” 王维栋脸『色』惊喜道:“他们只是要这批货物?” 周显摇了摇头道:“他们肯定是想要这批货物,但是否会因此饶过我们,这就不一定了。我们连对方的身份都不知道,如果给了他们货物,我们又怎么确定他们就不会再进攻了?他们既然俘虏了十九个兄弟,目前肯定已经也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依我看来,如果他们不想和我大明翻脸,必定会杀了我们所有人,以绝后患。” 牛勇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一旦我们将这些货物全部给予他们,我们连基本的防御物都没有了,必然更容易被他们攻破。而且,这批货物除了周少卿带来的那一批外,剩下的可是我宣府四千余将士的俸禄。我怎能轻易交给这些连身份都不知道的鞑子?” 王维栋脸『色』微变道:“那我们该怎么办?” 周显淡淡一笑道:“先搞清那个带面具的蒙古贵人的身份,然后再弄清楚他的目的和底线。这批货物的价值远超其他,就算掉到水里,我们也应该听听响。” 牛勇笑道:“看来周兄弟是有主意了?” 周显摇了摇头道:“这个还真没有。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但既然他们想要这批物资,我们就去和他们谈判。作为商队,我们没有那个资格。但作为大明的将士,这个资格,我们有。如果他们想要,就得拿出自己的诚意。” 偌大的帐篷之内,只剩下七个人。除了周显和王维栋之外,还有四个铁甲卫,以及那个身份神秘的蒙古贵人。此刻他坐在主位之上,语气冰冷的望向下侧道:“这大明皇帝的圣旨确实是真的,但上面可是说,派去见硕垒那小子可是大明的正四品官吏,太仆寺少卿。但我看你们两个,一个黄口稚儿,一个年纪也大不了多少。你们可别告诉我,你们两个其中的一个就是这个太仆寺少卿。” 他说的是大明官话,虽然算不得字正腔圆,但也说的也有模有样。 周显淡淡一笑道:“大汗说笑了,我爹才是上面所说的那个太仆寺少卿。但此刻他生病已久,无法亲自前来拜见于你。这位是我大明的锦衣卫百户王维栋,可以亲自天子汇报情报。” 周显偷偷看向那人,当他听到大汗一词,脸『色』也只是稍微一变。既没有出言反驳,也没有加以制止。周显当然知道他肯定不是蒙古大汗,如此称呼就是稍微试探一下。但依他的反应来看,他的身份应该和蒙古大汗相差的并不是太远。而从他看一眼圣旨便知道这是真的来看,他以前必定也见过真的大明圣旨。 那人看了一下王维栋道:“锦衣卫直属于大明天子,你一个百户跑来这里干吗?” 王维栋跨步向前,双手抱拳停在胸间,向那人行了一个蒙古礼道:“启禀大人,我奉天子之命来此是为了打探蒙古大汗的情况。如果在合适时机,愿意为之提供一切帮助。我大明虽与蒙元关系不好,但也不愿坐视满虏做大。” 那人冷笑道:“你们不愿满虏做大,这倒是一句实话。但帮助?就你们这五百人,转瞬间就要被我杀戮殆尽的五百人,你们能提供什么帮助?” 王维栋道:“此事关重大,恕王某不能告知。” 第一百二十二章 粆图台吉 那人嘴角微微上撇,取过两个酒杯,自顾倒满。然后斜瞥了一下两边的侍卫,后者连忙上前取了下来,分别递给周显和王维栋。 然后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望向两人笑道:“我知道你们是在故意调我的胃口。但说实话,我的好奇心真的被你们激了起来。说!你们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周显轻轻一笑道:“大人严重了。此刻,我们被您率部所围,能否活命只在旦夕之间,哪敢从您那里祈求得到什么?如果有,那就是我们五百大明将士的『性』命。大人是否可以给我们指一条明道,我们如何做才能令你满意并可以安全返回故地。” 那人端起眼前的象牙杯,半举在空中,既不饮下又不放下,语气无限平静的说道:“蒙古有一套礼仪,能坐在一起相互喝酒者便是朋友。现在我们坐在一起了,至于这杯酒能够喝的下去,就要看你们能够给我提供什么。” 周显笑道:“我们大明民间也有一句话,大人要不要也听一下?” “什么话?”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大人,蒙古和大明在以前虽有仇恨,但就目前而言,两者最大的敌人都是满虏。所以,在我看来,这杯酒不仅可以喝,而且可以大胆畅意的喝。”说完,周显举杯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然后将空的酒杯倒置向下,静静的等待那人的反应。 面具之下陡然发出一阵颤笑,道:“现在,有多少蒙古部落主动投靠满虏。你们又怎么确定我是他们的敌人,而不是朋友?” 周显哈哈大笑道:“就为帐外竖起的那展金狼汗旗。如果连它的拥有者都投靠了满虏,昔日的成吉思汗、忽必烈等英雄豪杰必定会为有你们这样的不肖子孙而羞愧万分。那你也尽可取了我们五百大明将士的人头去讨好你的主子。” 唰的一声,一把长刀被高高举起,直直朝周显头顶砍去。那是一名铁甲卫,虽然看着只有二十余岁,但刀法精炼。周显虽然及时反应,但右侧手臂仍被咬了一口,鲜血直流。 主座那人静静的看着这一切,没有出一言制止,只是冷声道:“黄口小儿,还真以为你几句话就可以糊弄于我,这伤就是给你的一点教训。” 王维栋脸『色』微变,连忙上前,从身上撕下一片布条给周显包裹住。然后冷视那人道:“大人,我们是使者。如果我们出现任何意外,我保证你想要的一切都会化为乌有。” 那人冷笑道:“就如我之前所说的,你们有什么资格和我谈判?现在我挥挥手,片刻之间便可率部攻上去,杀了你们所有人,获取所有的货物。” 看伤口已被包裹完毕,周显向王维栋投去感激一笑,接着转向那人道:“大人,您还不知道我方的实力!我方虽然只有五百将士,但那些都是宣府内的百战之士,且目前占据地利。如果你们选择强攻,我向您保证,不丢下一千具尸首,您想都不用想。而且……”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而且我还可以告诉你,在我们覆灭之前,绝对会一把火烧了所有的货物。到时候,你什么都得不到。损失一千人,而最终没有丝毫所得,到时候恐怕大人您的日子也不好过!” “什么叫我也不好过,你又知道些什么?” 周显淡笑道:“如果我所料不错,在这两千多蒙古人中,恐怕忠于大人的只有那不满百人的铁甲卫。其他人追随于您,一是震慑于那展金狼汗旗,二是渴望通过听从您的命令从劫掠货物中分得一杯羹。请问大人,我说的对吗?” 那人还未明确反应,那名砍向周显的卫士则明显脸『露』惊愕,回头望向那人。 冷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即使你说的都是对的,那又能如何?” “如果真是这样,顺利的时候,他们尚且慑于您的威势而愿意听从您的命令。但如若到时候进攻失利,损失了一半以上的士卒而最终没有丝毫所得。您说,他们会不会反戈一击,直接造了你的反。” 那人沉思良久,最终举起酒杯一饮而尽道:“说!你们能帮我什么?” 周显看那人终于饮下了那杯酒,心中顿时松弛了不少,望了一下同样脸『色』欣喜的王维栋。继续说道:“那就看大人您是否能坦诚以待了?如果您的身份足够尊贵,即使将那些货物全部送予您以换取蒙古和与大明联合,也并非完全不可能。而且,就某个方面而言,我们应该比那些随时可能投靠满虏的蒙古人更加可信!”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认为你们会比我的同袍更为可信呢!” “数百年以来,蒙古人的嗜血傲骨早已消磨殆尽。您睁眼看看,满虏兴起以来,有多少蒙古部众主动投靠,以攻打自己同袍为荣。要不然拥有拉弦之士四十万的林丹可汗怎么会没经几战便丢盔弃甲,甚至死在荒凉的青海?我没有故意贬低之意,但这就是事实。而我们这五百将士肩负皇命,无论如何也是不会投靠满虏的。虽然我们是有矛盾,但应该比那些您仓促召集而来的蒙古人和您更加利益一致!” 那人难得的嘎嘎笑了起来,朝周显竖起大拇指道:“是我的失误,最初还真把你当成了一个黄口稚儿。我怎么就没想到那五百人既然能将『性』命托付在你身上,你怎么会是一个普通的小儿?有胆『色』,有眼光,有谋略,我那侄儿如果有你一半的好,我蒙古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说完,他取下了自己脸上的面具。 周显定眼望去,此刻终于明白了他带面具的原因了。他看起来虽然只有三十余岁,但两颊却早已霜白,左脸一道巨大的伤疤从额头直到嘴角,而右脸则如枯木般褶皱,应该是被大火烧过之后留下的痕迹。 他站立起来,帐外吹进来的威风『荡』起他身后的披风,气势非凡道:“我是草原上的雄鹰,蒙古国现任辅政台吉。铁槊科诺特苏木,蒙古国第三十五代可汗林丹之弟粆图。” 第一百二十三章 强迫交易 牛勇看周显胳膊受伤,满脸担忧的问道:“周兄弟,鞑子无礼,让你受苦了。这个伤没什么大碍!” 周显举了一下手,轻笑道:“只是一点点皮外伤,没什么大不了了。” 牛勇点了点头,望向王维栋,脸『色』无限凝重的问道:“王百户,那个人确定是粆图本人吗?他可是蒙古国内仅次于大汗的二号人物,没事跑这里干吗?” 王维栋道:“不会有假。虽然我没见过粆图本人,但金狼汗旗却是真的。而且他主动提出将蒙古国的三大圣物之一的玛哈噶喇金佛献于我大明天子,这份气魄和权利也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什么玩意,什么佛?” 王维栋耐心解释道:“玛哈噶喇金佛,他是元世祖忽必烈国师师帕思巴喇嘛募集千斤黄金亲自设计刻铸而成。重达六十四斤二两,俗称千两金佛。林丹汗将它和传国玉玺、金《甘珠尔》并称蒙古国的三大国宝。” 牛勇满脸笑意道:“千两金佛,那能值多少钱啊!” 王维栋苦笑道:“牛千户,这个东西可不是以简单的钱财就能够估量的。蒙古人信奉藏传佛教,这座金佛代表着他们的信仰和权柄。一旦拥有了它,说的好听一点,就等于拥有了收服蒙古人民心的利器。别说千两黄金,就是万两,十万两,也无法和这个金佛相提并论。” 牛勇脸『色』惊愕,同时又无限好奇的问道:“既然这么重要,那粆图怎么会这么轻易献于陛下?而且那尊金佛,你们看到了吗?” 王维栋点了点头,默默的叹了一口气,没有搭话。 牛勇望了望王维栋,又看了看周显,奇问道:“怎么了?” 周显苦笑了一下,叹声道:“粆图是想用这尊金佛换取我们五百兄弟的『性』命,而且不容许我们拒绝。” 牛勇看周显说的严重,脸『色』陡变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给我好好说道说道。” 周显皱了一下眉头,说道:“多尔衮率万余满虏偷偷渡过黄河,在斥候的带领下,趁势包围了蒙古新任可汗额哲所在的军寨。苏泰太后在权衡利弊之后,捧传国玉玺,携幼子额哲一起投降了多尔衮。那时,粆图正在漠北寻求支持额哲的蒙古部落,在得到消息后紧急返回。多次偷袭多尔衮部,试图抢回额哲。但多尔衮防守严密,最初更随他的几千将士目前只剩下近百铁甲卫,而他自己也受了伤。”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他知道依靠自己手下的那近百士卒肯定什么也做不了,就提前来到此地。这里是多尔衮回程的必经之路,也是他夺回额哲的最后机会。外侧包围我们的那些人就是他新招来的蒙古族人。但这些人没多大忠心而言,必须以重利诱之,这就是他们出兵劫掠我们的原因。” 牛勇沉默了一会道:“这粆图想要我们帮他抢回额哲?” 周显摇了摇头道:“这次不是额哲,而是林丹可汗的幼子阿布奈。额哲目前贵为蒙古可汗,当然是他的第一选择。但目前,额哲由多尔衮亲自护送返回,他知道自己成功的可能『性』不大,就把希望寄托在护卫人数较少的阿布奈身上。阿布奈为林丹汗的次子,按照蒙古国早期幼子守灶的传统,他也具有继承林丹可汗遗产的权利。如果能将他抢出来,就算满虏能掌握住额哲,作用也会大大打折扣。” 牛勇沉思了一会,问道:“这阿布奈现在身在何处?” 周显道:“按照粆图台吉所言,他目前由努尔哈赤之孙,伪礼亲王代善第三子萨哈廉率三千士卒护送,大约在三天后就会到达此地。” 牛勇笑道:“原来是这孙子,可是我们宣府的老对手了。萨哈廉此人有勇有谋,被封为贝勒,他和他父兄都对皇太极极其忠心,后者之所以能登上汗位,他们当时便出力不少。只不过他这次为何没和多尔衮一起,那样显然会更加安全。” 周显笑了笑,说道:“我当时对这个也十分好奇,就问了一下粆图台吉。按他的说法是,林丹可汗的大福晋,也就是阿布奈的生母娜木钟和额哲可汗的生母苏泰太后历来不和。虽然额哲登上汗位,但娜木钟却率三千户自主脱离,拒不承认。目前两人虽然都归降了满虏,但相互之间的矛盾却并未消除。再加上她们基本上没加抵抗便投降了,还保留着一定的实力。多尔衮为了避免因为她们之间的矛盾而影响后金收降蒙古的大局,他便让萨哈廉率三千士卒先行护送娜木钟以及阿布奈先行返回,而由他亲自护送额哲以及苏泰太后后续返回。两者只要不见面,自然也没有矛盾可闹了。” 牛勇哈哈大笑道:“女人啊!什么时候都免不了争风吃醋,这都投降了别人,连自己命运都把握不了了,还闹这样的笑话。” 王维栋『插』嘴道:“这个也怨林丹可汗,他从不集权,帐下八大福晋各自都分封有一定的势力。在和平之时,便争斗不休;在临战之时,更各求自保。人们都传说,林丹可汗帐下都控弦之士四十万,但实际上,他短时间集结的兵力能超过三万已属奇迹。这大概就是他在与满虏的争斗中屡战屡败,最后枉死青海的原因。” 牛勇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但同时又无限好奇的问道:“周兄弟,王百户,无论粆图他想怎么做,那都是他和满虏之间的事情,和我们又有什么相干。刚刚你们为什么说他是想用那尊金佛换我五百将士的『性』命,而且不容我们拒绝呢?” 周显苦笑了一下道:“牛大哥,我且问你一句。这尊金佛如此重要,如果皇帝陛下听闻了粆图他愿意将这尊金佛献给他。他会如何反应?” “那还用说,肯定是喜不自胜了。” “那如果他听闻了这尊金佛又转眼间失去了呢!而令它失去的原因就是我们的不作为,他又会如何反应?” 看着牛勇惊愕的表情,周显点了点头道:“对,他会勃然大怒,会完全迁怒于我们。而现在,粆图就是以此要挟我们。这就是这个交易,我们不容拒绝的根本原因。”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争执 皇权,在每个皇帝心中都远超其他。 蒙古可汗手中的三大国宝,每个都价值连城,都是他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粆图台吉作为仅次于可汗的二号人物,他当然明白让出这尊千两金佛意味是什么。但凡事都是等价交换,大明得到这尊金佛,所要付出的代价就是让牛勇所率的五百将士随他一起去救出林丹可汗的幼子阿布奈。 粆图本人还提出,如若牛勇他们拒绝,他就会派人前去京师让大明天子知道。他本有率部归降之意,且献出千两金佛以表诚意,但被牛勇他们所拒绝。到时候,崇祯皇帝的怒气便会一起撒在这五百大明身上,轻则解职,重则被杀。这是最后必然的结局。 听完周显的解释,牛勇恼怒道:“粆图这王八犊子,还真是算定我们了。难道我们真要出兵帮他抢回阿布奈?对方可是整整三千女真精兵。就他手下那两千多杂兵,看着人数不少,一旦打上硬仗,便会瞬间作鸟兽散,到时候肯定也得指望我们。” 王维栋紧皱眉头,沉思了一会道:“牛千总,这个恐怕真要如此了。作为锦衣卫,我对皇帝陛下负有对应的责任。粆图台吉既然提出这样的提议,我不可能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不通知上面。而且,粆图贵为蒙古台吉,一定有自己相应的途径。就算不通过我们,他一定也会让陛下知道这件事情。到时候,对于我们也是一个死局。与其这样,还不如拼死一下。至少这样,还有机会。” 牛勇呵呵苦笑道:“王百户,我实话对你说!这五百大明将士虽是我军中的精锐,但说到底也是边塞的驻兵,平时的一切训练都是集中于如何防守住城堡。在荒野之中对战并非他们所长,远远不是那些久经战阵的女真骑兵的对手。而那些蒙古人,说好一点是战事,说坏一点,就是一群灾民。难道我们最后要依靠他们扭转乾坤?这未免太过可笑。” 王维栋眼间闪过一些厉『色』,望向牛勇道:“牛千总,凡事都有可能,我觉得你不应该如此悲观。你要知道,如果粆图台吉真的愿意归顺我大明,这意味着什么?粆图他在蒙古国中地位甚高,仅次于可汗本人,他的影响力代表着他能调动的蒙古部众。只要他支持我大明,就表明满虏即使占领所有蒙古领地,支持粆图的人也会在它的腹地不断掀起反叛。这就相当于我大明永远多了一支牵制满虏的大军,这种作用岂是区区五百人能够比拟的?” 牛勇双臂抱在胸前,冷然望向王维栋道:“说!你到底什么意思?” 王维栋毫不示弱的回望过去,道:“我的意思很明白,这件事必须去做。即使五百将士全部阵亡,只要能让粆图支持我大明,这件事情就值。” 牛勇冷笑道:“我五百将士都是我的兄弟袍泽,不是你的。你不在意,但我在意。我绝对不会同意有人拿他们的『性』命换取自己的加官进爵。我不管你是不是锦衣卫,是否直接听命于皇帝陛下。这样的自主求死,我不同意?” 王维栋猛然站立起来,怒指牛勇道:“你……你这是完全置大局于不顾。你如此做,就不怕到时候上面归罪于你?” 牛勇抽出腰间长刀,横列在前道:“什么罪过到时候都由我牛勇一个人承担,和你王百户无关。” 周显拉了王维栋一下,示意他坐下。“牛大哥,王百户不是那个意思。他只是觉得如果我们出兵,对我们大明与满虏将来的战局会十分有利。这才一时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你万莫放在心上。但你也想一下,你们当兵是为了什么?除了填饱肚子之外,一定还有些别的什么。例如,保家卫国,让站立在我们身后的平民百姓免收荼毒。但是,我们做的真的不能说是很好。每年,有多少边塞袍泽死于与满虏的交战之中,又有多少我们的亲人同袍像牛羊一般被满虏劫掠到辽东。” 牛勇瞥了周显一言,没有开口言语。 周显继续说道:“满虏强悍,先是叶赫,后是朝鲜,现在是蒙古。能助我们抵抗满虏的势力一个个能他们清除,一旦将来只剩下我大明,不知又有多少大明百姓将遭受磨难。而现在,我们的一个抉择或许就可以改变历史。平时碌碌无为,苦等求死,而现在这个留名青史的机会放在我们眼前,为什么不加珍惜呢!” 牛勇脸『色』微微发白,语气尴尬道:“我也没说不去,只是觉得此战风险太大。一旦决定,救不救得出阿布奈另说。但五百将士肯定会有很多回不来,需要慎重考虑。” 周显笑道:“牛大哥,你要知道。即使这次我们保全了这五百将士的『性』命,也不能保证他们就不会在接下来的战事之中死于非命。而且,这次虽粆图前去营救阿布奈,也未必就是个死局。但不去,除了陛下归罪之外,我们同样也不好轻易从这里逃脱出去。” 牛勇沉思片刻,点头道:“既然你们两个都支持去,那就去!但前提是粆图必须同意我们首先将那尊金佛首先运到宣府。否则,我们就算死了,别人也不知道我们是为什么而死。那样就太憋屈了。” 王维栋笑道:“牛千总放心,这个我们已与粆图达成了协议。到时候他会派出一部人马和我们一部分人马先行返回宣府。” 牛勇点头道:“这样就好。到时候就算死了,说不一定陛下还会考虑我们立下的功勋而奖赏一下我们的家人呢!” 周显道:“牛大哥,宣府距离这里大约有十余天的路程。到时候我们即使成功抢回阿布奈,恐怕我们也很难躲过后金骑兵的追击。你看我们运回金佛的同时,能不能让总兵大人他同时也派出部分人马接应我们?如此,成功的可能『性』将会增大不少。” 牛勇拍了一下额头道:“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我现在就写信,令人快马加鞭返回宣府。让总兵大人他立即派兵出塞。” 第一百二十五章 出兵前序 王维栋走到牛勇旁边,犹豫了一会才道:“牛千总,昨天是我无礼,还望您不要见怪。” 牛勇摆手道:“以前的事情就不要多提了。这次你和周大人先行返回宣府,路上一定要小心那一百鞑子,他们可并非善辈。一旦路上发现他们有任何异动,先下手为强。周大人昏『迷』不醒,一切还要你把持。” 王维栋脸『色』微变,但最终还是深深的点了点头。 看到周显从远处走了过来,牛勇笑道:“周兄弟,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我交待李开了。”然后转头向王维栋道:“王百户,李开刀马娴熟,人也算机灵。路上遇到什么事,你尽管吩咐他。” 王维栋拱手致谢道:“多谢周公子。” 粆图站在高处,看着远处已经整装待发马队,眼神冷然。两个青年快步走了过来,抱拳向粆图致礼道:“父亲,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粆图转过身,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从怀中取出一个小袋,顺手递给左边的一个身材略显高挑的青年。 那名青年取出里面的东西看了看,顿时脸『色』大变,惊声道:“阿爸,这是台吉金印和金狼汗旗。您这是……” “图尔海,你带着这个金印和金狼汗旗去宣府。如果将来我和你大哥都没成功回去,您就是我蒙古的下一任台吉。金印是你身份的象征,而金狼汗旗则用于将来你招募部众。” 图尔海出声拒绝道:“阿爸,大哥是长子,这样的重任理应由他担起。让我随你一起去!” 旁边的图尔山出声道:“小海,阿爸这样做自有自己的考量,你不要再多言。”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我会尽力保全阿爸周全,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粆图看着愈来愈远的马队,眼神淡然,柔声问道:“心中有没有怨恨阿爸太过偏向小海?” 图尔山笑道:“阿爸,您怎么也这样起来了。有了大明那五百将士,这次前去抢回阿布奈未必一定是死局。就武力而论,小海远不如我,留我在这里显然更有利。” 粆图摆了摆手道:“不仅如此。我之所以选择让图尔海返回宣府,另一个原因是你『性』格太烈,不懂忍让。这次前去宣府和往日不同,额哲可汗被后金所俘,大部百姓投降皇太极,我蒙古已少了与大明皇帝继续讨价还价的资本。我承认,如若在我蒙古强盛之时,你绝对比小海更有资格担任台吉。但此次,我们是去求降,不能认着自己的『性』子胡来。否则,只会事倍功半。就这方面,小海能比你做的更好。” 图尔山低头沉思片刻,最终点头道:“阿爸,孩儿知道了。” 看着蒙古人已经开始来来回回搬运货物,牛勇嘴角上撇道:“便宜这群孙子了,那些都是上好的粮食和精盐。” 周显笑道:“牛大哥,除了那尊金佛,粆图台吉可还给你准备了不少金子呢!按市价,足以买下你带来的那些货物!他们此刻搬运自己的货物,你还在这里抱怨什么呀!” 牛勇挠了挠头道:“兄弟,可不能这么说呀!现在是灾年,那点金子也只能勉强保住不亏,我这做的可是大大的赔本生意。还不知道回到宣府之后,总兵大人怎么责罚我呢!”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是贪心不足蛇吞象。带回那么大一尊金佛,我敢保证。即使你一两银子都不给总兵大人,他到时候也一定会重赏于你。” 牛勇苦笑了一下,默默的叹了一口气道:“那也得这次能安全返回宣府啊!” 这时,图尔山突然从远处骑马奔驰了过来。到达跟前,他翻身下马,朝向牛勇和周显道:“牛千总,周公子,你们要的四百良驹,三百劲弓都已经准备好了。阿爸让我过来问问,是你们派人去取,还是要我给你们送过来?” 牛勇呵呵一笑,朝向图尔山拱手道:“山兄办事果然爽利,还望您能向粆图台吉转达我们这边的谢意。我看,这次还是由我们自己派人去取!另外,还有件事需要和您商量一下。你看,这次我们要合力抢回阿布奈小王爷,本应该同心一体,共同进退。我们这边目前只剩下四百将士,而你们那边,人员太杂,战力也有强有弱。以这样的人员去三千满虏那里虎口求食,无疑为自寻死路。” 图尔山脸『色』微变,眼神间闪出一丝厉『色』,冷冷望向牛勇道:“牛千总,你什么意思,难道此刻还要反悔?” 牛勇摆手笑道:“山兄误会了。我的意思是,这样各自为战,成功的可能『性』太小。到时候,我们全部战死为小。但如若最终还不能救出阿布奈小王爷,那就太憋屈了。” “那牛千总,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我和周兄弟商量了一下,觉得此刻距离阿布奈到达这里还有两天时间。我们这里有四百大明将士,如若由你们那边再挑出六百蒙古壮士,合兵一千。利用这两天,让他们多加磨合。到时候就由他们充当抢回阿布奈小王爷的主力,或许可以获取出其不意的战果。” 图尔山沉思片刻,开口问道:“那这一千人由谁统领呢!” 牛勇道:“总的指挥权当然是应该交给粆图台吉了。但具体实施起来,可以将之分为三队,由我和周兄弟各自统御三百,山兄自己统领四百。三队合力,共同抵抗满虏。” 图尔山下意识的看了一下周显道:“周公子,你……” 牛勇呵呵笑道:“山兄,你别看周兄弟年纪轻,但曾经也是见识过大阵势的。到时候,他的那个三百人队都是我大明将士,指挥起来,绝对不会出现任何问题。” 图尔山又回看了一下周显,淡淡一笑道:“那我到时候还真得好好看看了。”然后他转向牛勇道:“牛千总,这件事我还得和阿爸商量一下,我想他应该会同意的。” 牛勇拱手道:“那就多谢山兄了。” 第一百二十六章 牛勇心性 两天的时间很短,想要将这支临时拼凑起来的军队从根本上彻底脱胎换骨显然是不可能的。经过牛勇、周显、图尔山三者商量之后,最终决定将士卒大部分的训练着重于让他们尽快彼此熟悉起来。此外,也对三队,一千士卒进行了分工和配合的训练。 在三队之中,图尔山那一队人数最多,有四百人。而且为了增强那千人的战力,粆图台吉将自己的近百铁甲卫也全部交给了他。牛勇队和周显队都是三百人,但不同的是在牛勇那里有二百蒙古人。但因为牛勇本就知晓一些蒙语,再加上他武力不凡,在亲自收拾了几个刺头之后,指挥他们瞬间变的十分顺利起来。 三队之中,只有周显那队的三百人都是大明将士,这明显是牛勇为了照顾他而设。所有人都是胯下骏马,背后强弓,手中长刀,自是威武雄壮。 粆图站在高处,看着自成队列的一千士卒,心中稍安。暗想此次或许真能成功,不禁为自己选择与这些大明将士合作感到庆幸。他向旁边亲卫悄声说了一句,后者微微抱拳,随即退下。不一会,一口铁皮箱子被抬了上来。 牛勇看着箱子里面黄灿灿、白花花的金银,脸『色』间满是笑意。“粆图台吉,你实在是太客气了。一下子赏赐这么多金银,我们怎么好意思呢!” 粆图脸带面具,看不出他的表情变化,不带任何感情的话语再次响起。“牛千总,这次烦劳你为我蒙古效力,这点金银是应该的。一千士卒,每个人五两白银的辛苦费。如若此事成功,每个人再奖赏二十两白银。至于受伤的,战死的,我之后还各有赏赐。” 牛勇眼睛本来很大,但此刻却笑的眯成了一道缝。“粆图台吉如此厚恩,想来到时候我军士气必然因而大涨。别说区区三千满虏,就是一万,想来也不在话下。” 旁边图尔山听的惊诧,低声嘀咕道:“刚刚还在说此战如何如何艰难,这一见银子,瞬间就吹起大牛了。” 牛勇脸『色』丝毫不变,正襟危坐,假装完全没有听到。“粆图台吉,听说你那里又招来了新的部众?” 粆图点了点头道:“一个小部落,有近五百青壮。也多亏你们那些粮食和盐巴,这两日大约从各处招来了一千多人。除了你们这一千人,还有近三千可战之士。至少在人数上已经超过了满虏。” 一方是身经百战之士,一方是临时拼凑而来。人数虽多,但战力却明显不在一个档次上。这人数上的优势,至多给人一种心理上的安慰。但对周显他们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好消息。 但粆图不提,牛勇也没再说。心理上的安慰也是安慰,没人愿意捅破这一层纸。 月光皎洁,星光灿烂,草原之上点起了无数堆篝火。 牛勇脸带醉意,揽着周显肩膀道:“周兄弟,明日这一战非同凡响。虽然粆图给予厚恩,但我们毕竟是大明将士,凡事都应以大明利益为先。如若事情不利,就别再管什么承诺。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周显眼神游离,望了一下牛勇道:“牛大哥,你对此战没有信心?” “周兄弟,你之前没和满虏交战过,不知道他们的战力。他们身处苦寒之地,人数稀少,个个都是身经百战之士。就箭术而言,百步之内,基本上都是每击必中。而马战、步战更是强悍无比。我们这一千将士勉强能抵住五百满虏就算很不错了,至于粆图所说的三千能战青壮就更不值一提了。” 周显面『露』难『色』道:“那我们的计划……” 牛勇摆了摆手,叹气道:“能成功当然是最好了。如果能将一个蒙古小王爷弄到我大明,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我这样说也是为了以防万一,一旦到时候发现已无成功的可能『性』。你可别逞强,一定要知进退。身为领军之将,每一个选择都关乎将士的『性』命。而且,蒙古人素来桀骜不驯,此刻也只是为了利用我们才如此谦恭。你可千万要认清形势,不要为了这点恩惠而糊涂了方向。切记,我们是大明的将士,为国而殉,理所应当。但有时候没必要为了区区鞑子,就付出『性』命。” 周显脸『色』难看,最终点了点头。他看向远处正在喝酒跳舞欢笑的人们,心中很不是滋味。 牛勇笑着拍了拍周显后背道:“周兄弟,不必如此多愁善感。不是有一句诗吗?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些人,不管是我们,还是那些蒙古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就是我,也不知道明日是否就会战死沙场?趁此夜无事,何不大醉一场,以尽人事之欢。” 周显淡淡一笑,望向牛勇道:“牛大哥,以前只觉得你『性』情豪迈,但没想到拽起文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牛勇嘿嘿道:“还不是我们的那个总兵大人,天天在我面前拽来拽去的。听的多了,也就知道了几句。” 周显奇道:“宣府总兵是个文人?” “那可不是,我们总兵大人朱之冯可是天启五年正宗的进士。上一年,宣府上一任总兵无所作为,让满虏攻入宣府,克膳房堡、入怀安,万全右卫、保安城。四处烧杀劫掠,天子因而震怒,当即解了他的职,这之后才将朱总兵调来了宣府。你可别说,他一介文人,对行军打仗一无所知,但安抚百姓确实很有一套,在很短时间内便使宣府重新稳定了下来。起初,你不知道我看他有多么不顺眼,但近一年下来,确实让我长进了不少。” 周显摇了摇头道:“安抚百姓用一文人当然可以,但是由一个不知兵事的文人担任一个重镇总兵。小弟感觉,这无论如何算不得什么好事。” 牛勇笑道:“这个,周兄弟就不用担心了。我以为朝廷也就是让其暂代宣府总兵,想来不久就会另行升迁。到时候自会有其他人,替代于他。但他对朝廷忠心,也明事理。一旦得到我军的求援信,他必会出兵救援,这也是我们的另一层保障。” 周显点了点头,望向远处道:“希望一切顺利!” ps:加几个真实历史的备注 1、粆图确实是林丹可汗唯一存活的弟弟,历史上记载最后命运是下落不明。而他的两个儿子,图尔山、图尔海却是虚构的。 2、牛勇也是历史中真正存在的人物,只不过他真实存在的地方是在太原。崇祯十七年,当时李自成进攻太原,牛勇、王永魁督兵五千出战,英勇战死。 3、朱之冯为进士出身,在崇祯十七年担任宣府巡抚。当时李自成攻宣府,总兵王成允,太监杜勋出城归降。当时军心离散,无人抵抗。他想亲自点火放炮攻击,但大炮的线孔已被左右用铁钉钉死,以防有人妄图抵抗。他哀叹一句“不意人心至此。”后,自缢而亡。 第一百二十七章 诱敌之士 草原气候并不多变,春冬多干旱,夏秋长暴雨。此刻因为正处于春夏交接之时,反而多了一些变数。昨天还是万里晴空,今日却陡然间阴沉了起来。四周灰蒙蒙的一片,烈风从北风呼啸而来,卷起缕缕的黄沙,吹的让人无法睁眼。空气依旧干燥,从外到内都让人感到一股独有的寒意。 一个延绵高坡的背阴处,一千士卒手揽马缰,静静卧倒在地。马口都带了嚼子,避免发出任何声音。而眼前的高坡则恰好隐藏了他们的踪影,让外侧的人无法看到丝毫。不时有几个游骑从远处奔来,报告最新的情况。 而距离他们大约五里外,是两条道路的交汇之处,也是从西向东的必经之路。粆图台吉坐在一个胡椅之上,正襟危坐。近两千蒙古青壮列于其后,彻底阻断了一切行人。 周显、牛勇、图尔山三人趴在高坡顶端,注视着远处的滚滚烟尘。近千蒙古轻骑丢盔弃甲,气喘吁吁,从远处急急奔来。而之后紧紧跟随的则是数百满虏精骑,他们个个引弓放箭。不时有蒙古骑士从马上跌下,化作草原中的一具死尸。 牛勇嘿嘿一笑,望向旁边的图尔山道:“小郡王,你招来的这些人可真不顶用啊!近千人被数百满虏打成这样,真够丢人的。” 图尔山斜瞥了一下牛勇,冷哼一声道:“别躺着说话不要疼,他们本就是为了诱敌而来,现在的这种表现才是最好的。如若他们是为了和满虏厮杀,绝对会杀的后者丢盔弃甲。我倒是十分期待看你率领的那些明人一会如何表现,希望不要太狼狈” 牛勇竖起大拇指,毫不留情的讽刺道:“小郡王,你可真能安慰自己。” 牛勇、图尔山两人都是『性』情都属刚烈,彼此交往也都是直来直去。再加上以前蒙古人不时侵犯宣府,交战之中同袍也多有死伤。现在虽然为了共同的目的聚在一起,但相互之间的恶感总多于好感。大的争斗肯定不会,但一些小矛盾却层出不穷。基本上是一刻一小吵,三刻一大吵。就这两天之内,两人不知已经斗过了多少嘴。 图尔山关心粆图台吉安危,此刻也懒得理会牛勇。转向周显道:“周小兄弟,你设下的计策让我阿爸就这样在前方诱敌,这次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周显笑道:“小郡王,我说一点危险也没有,你肯定也不信。但台吉此刻身旁有近两千蒙古勇士,再加上逃回来的一千人。如若这三千人还抵不住数百满虏,那么这仗真不用打了。之前我们定下的计划是让那一千人出去诱敌,引得部分满虏前来,再集中歼灭他们以引得后续的大队满虏前来,以给我们成功抢回最后面的阿布奈创造机会。所以,台吉面临的危险不在眼前,而是可能会追杀而来的第二波满虏。但台吉及身边卫士所骑的都是万里挑一的良驹,到时候即使打不过,但想要逃得『性』命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图尔山听完周显解释,脸『色』好看了不少,微微点了点头。 粆图看到前方人来,翻身上马。脸上依旧带着那张铁皮面具,眼神冷然望向前方。当最前方逃命的蒙古人到达距他千步之内时,他右手成拳高高抬起,接着猛然向下挥去。 他身旁两千将士发出集体狼嚎,然后散队奔向前方。悠扬的牛角声吹起了进攻的节奏,蒙古勇士手拿弯刀,持弓引箭,仿佛又回到那个扫『荡』四野的一等强兵时代。 一直奔驰逃命的蒙古人自动向两边散开,给前进的骑兵留出一条进攻的道路。簇簇声响,一片箭雨激『射』而来,追杀者纷纷落马,形势瞬间逆转。 蒙古人擅骑长『射』,即使身在马上,『射』出的箭矢是又狠又准,丝毫不逊于步战弓箭手。两军刚一照面,便有数十满虏惨叫着坠地。 满虏骑兵猝然受袭,顿时陷入慌『乱』之中,纷纷停马止步。但他们不愧为当世一等强兵,片刻之间便弄清楚了状况。领军之将看到对方冲来的数倍之敌,也只是稍显紧张。接着“哇啦啦”的叫了两声,便见所有满虏骑士散开以躲避弓箭。而同时,却以更快的速度想蒙古骑兵冲了过去。 骑兵交接,士气第一。满虏大多身经百战,长久养成的军事素养和骄傲让他们看到数倍之敌,不但没有因惊恐而回首逃去,反而因此激发了他们的血『性』。不到两个牛录,六百满虏竟然继续前冲,妄图以己之力抗衡近五倍之众。而令人恐惧的是,所有人竟然整齐划一,没有一人掉队,这是一支令人恐惧的虎狼之师。 但领军之将在这时无疑是最正确的决定。弓箭对『射』,他们人少,丝毫不占优势。如果转身就逃,也一定会被紧随而来的蒙古骑兵『射』杀殆尽。而向前冲,只要坚持片刻,等到后面的援兵到达,他们就有活命的机会。他们期待的就是两军短兵交接,让弓箭无法发挥所长,从而依靠自身的武勇取胜。 在损失了百余骑兵之后,他们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弯刀挥动,热血抛洒;长枪穿刺,尸横遍野。失去了主人的战马四处漂『荡』,马下之下踏的是浓浓的血脂。刀锋亮丽,枪头闪烁,低沉的嘶吼声响彻了整片草原。战将之悍,士卒之勇在这一刻发挥的淋漓尽致。 从两侧逃回后阵的近千骑士再次集结,重新投入战阵。满虏虽勇,但人数上的劣势让他们处处受限。一次次的搏杀逐渐耗尽了他们的气力,举刀的动作变的迟缓,连闪躲也变的异常的慢。退败,死亡,对于他们仅是时间问题。 但同时,在他们的身旁,倒下的却是数倍于他们的蒙古骑士。如果想要全歼他们,恐怕这三千人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这些蒙古人大多都是草原之上的牧民,哪里打过这样的硬战。看着这数百满虏骑兵不要命的拼杀,哪里经受的住?战死者虽然不多,但生者脸上俱皆带着恐惧之『色』,显然已到了全军崩溃的边缘。双方都在苦命坚持,就看谁能到最后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智将萨哈廉 周显看着远处的战斗,心绪沉闷。数百满虏就能展现如此气势,那成千上万又该如何? 鸣箭凄厉而响,呼啸着『射』向天空。那是满虏的求援信号,此刻从远处而来,则是向苦战的自军表明援兵已至。滚滚的马蹄声动如惊雷,烟尘被再次『荡』起。前锋一千轻骑身无甲衣,速度奇快,转瞬间便奔驰到了五里之外,眼看就要杀入战阵。 粆图旁边的亲卫脸『色』微变,拱手向他道:“台吉,蛮子到了,我们该后撤了。” 粆图抬头看了看远处已成颓势的自军将士,无力的摆了摆手道:“吹响牛角,让孩儿们立即脱开战斗,随我后撤。” 亲卫得令,悠扬的牛角声再次在草原上空响起。只不过这次是一长一短,是要让全军撤退的声音。身旁几个亲卫高举旗帜,护送着粆图台吉一路向后。 正在交战的蒙古骑兵闻声,顿时长舒了一口气。本就恐惧异常,苦力支撑的他们顿时纷纷脱离开战斗,追随旗帜向后方撤去。 已经战斗的有点脱力的满虏骑士看到蒙古人后撤,一下子瘫坐在地,再也站不起来。快速而来的满虏轻骑看到他们,也只是在马上稍微抱拳,没作丝毫停留,便飞驰追向败退的蒙古骑士。 痛打落水狗,这本就是骑兵的一贯本『色』。 萨哈廉手拿一个望远镜,看着远处奔散而逃的蒙古骑兵,苍白的脸上闪出了一点笑容。转向旁边的亲卫命令道:“通知全军向前,尽量放缓速度。” 萨哈廉不同于一般的后金皇族,他自幼体弱多病,武力只能算中流,并非善攻能战的勇猛之士。但他善管理,懂兵略,又深得皇太极信任,是皇族之中难得的智将。每次皇太极派人出征,总是以其为副将,献计出策,多有功勋。这次征伐青海,他在途中偶感风寒,身体一直感到不适。也正因为如此,多尔衮在青海事情未妥之时,便让他率三千部众先行护送阿布奈返回沈阳,以求尽快让之休养身体。 旁边的汉八旗牛录额真孟乔芳听到萨哈廉的命令,脸『露』疑『惑』,望向萨哈廉道:“三贝勒,粆图那一千精兵到目前还没『露』面呢!我们是不是稍等一会再行前去?” 萨哈廉淡淡一笑道:“孟将军所虑,我岂能不知。但投靠我们的那些蒙古人在粆图那里身份低微,到目前为止还没搞清楚那一千精兵藏于何处。如若任由他们继续隐藏下去,我们一路上都得提心吊胆的。一时疏漏,就会遗患无穷。我欲趁此机会,一举『荡』平之,到时候还希望孟将军全力支持。” 孟乔芳脸『色』微变,随即笑道:“三贝勒是想故意引他们出来?” 萨哈廉笑着点了点头道:“正是如此。他们的目标不过是我们身后的阿布奈,我想只要我们率队前去,那一千人必会现身。” 孟乔芳脸『色』犹豫,微微劝道:“三贝勒,此计虽好,但那可是敌方的一千精锐士卒,战力如何我们实难知道。而阿布奈身份又十分特殊,一旦中间出现什么意外,这个……” 萨哈廉笑了笑道:“将军提醒,某自会考虑。但孟将军也要知道,那一千人中,有明人,有蒙古人,岂能一心?而且,您再看看这里的地形,距离大路最近的山脉也在五里之外。我们前方都为平原,他们就算设伏偷袭,最终的决战也在平原之上。而在平原之上,以稍逊于我军的兵力与我军战斗,将军以为结果为如何?” 孟乔芳为大明降将,却在后金军中步步高升,自非一般庸将可比。经萨哈廉稍微点拨,他瞬间便明白他其中的意思。在这个世上,恐怕还没有哪支军队能以相同兵力在平原之上可以抗衡自军骑兵。 但毕竟对方的目的是阿布奈,而非与自军硬拼。如若意外,又为之奈何?孟乔芳心中暗自嘀咕,但看着萨哈廉自信满满的样子,却没有再多说。 萨哈廉似乎看出了孟乔芳的疑虑,再次笑道:“孟将军,你忘了吗?我们之前还暗自派了五百蒙古人到粆图那里。他们虽是新近投靠,战斗力低下,但到时候却可以给予粆图以反戈一击。我已命令追击的那一千轻骑,等到他们合力那五百蒙人歼灭了粆图,再回围攻打我们的一千精锐敌人。到时候他们的战斗力再强,恐怕也无心再战。虽然此次谋划不能说有十成把握,但九成我想来还是有的。” 孟乔芳脸生佩服,拱手向萨哈廉道:“三贝勒能思巧妙,实非属下能比。如此,是属下多虑了。” 萨哈廉摆了摆手道:“孟将军客气了。谋划献策,或许是我所长。但攻战杀伐,指挥士卒我却不如将军。一会,这里的指挥大权就完全交给将军了。望将军这次能彻底攻灭粆图,以免除我大金在蒙古的最后之患。” 孟乔芳疑『惑』道:“那贝勒您呢!” “再完全的计策都有意外之时,我会率三百亲卫前去娜木钟和阿布奈母子那里,以防到时候出现什么变『乱』。他们身份特殊,即使死也不能脱了我们的掌控。” 孟乔芳脸『色』微变,拱手道:“属下知道了。请三贝勒放心,属下定然不会让您失望。” 萨哈廉点了点头,上前拍了拍孟乔芳肩膀道:“孟将军,汝之忠心和才能,我自知晓。等到这次返回盛京之后,我自会禀告汗王。到时候您的职位必然会再进一步,望将军努力。” 孟乔芳心中感激,单膝下跪,言语哽咽道:“属下多谢三贝勒。” 萨哈廉微微一笑,扶起孟乔芳,右手捂住嘴打了一个哈切道:“说了这么多,还真是有点累了。孟将军,我去后军了,你也去忙自己的事!” ps:1、萨哈廉是努尔哈赤之孙,礼亲王代善的第三子,因而书中称三贝勒。 2、孟乔芳本为大明副将,在1630年归降后金。在清军入关之后担任陕西总督,定西大将军。扫清关中,讨平回『乱』,是清朝铁杆奴才。 3、1616年努尔哈赤建国称汗,国号大金。1636年,皇太极称帝,国号大清。此时是崇祯八年,1635年,皇太极还未称帝,因而称呼为汗王,国号仍用大金。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冲阵 粆图台吉以近三千杂兵带着诱兵而去。如若他一味逃跑,待后金轻骑发现自己追不上时,必会立即返回,到时候周显他们那一千后续大军就会面临险境。而如若就地抵抗,恐怕又非紧追其后的一千后金轻骑的对手。 因而,这个紧松之度就变的尤其重要。蒙古人善『射』箭,以游骑环绕四周,边『射』边退,不断延缓后金轻骑的追击速度。而后金轻骑引弓反击,一路急追,随着粆图台吉的硕大麾旗不断向前。 双方缠斗着逐渐远去,不时有人被『射』中,发出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落队落马,中箭受伤死亡者不计其数。 牛勇看那些骑卒已到十里之外,而后面顺序而来的护送大队眼看也到跟前。他望了一下周显,又看了一下图尔山,低声道:“小郡王,这前锋之责就交给你了。” 图尔山点了点头,回向牛勇道:“牛千总,此次图尔山将自己的『性』命和我蒙古的未来完全交予到了您手中。希望您能遵从约定,不负所约。” 牛勇笑道:“放心,这对于我大明也是大事。至少在事情可为之前,我必会竭尽全力助您救出阿布奈小王爷。” 图尔山抱拳致谢,随即牵马起身,发出一声狼一般的狂吼。身后蒙古骑士随身而起,随之嚎叫。战旗所指方向,正是阿布奈所在的护队。四百壮士如狼似虎,借助高度优势,胯下骏马飞驰向下。 悠扬的牛角声响了起来,两长一短,那是后金大军防御的信号。 萨哈廉耳听号角声,脸『露』笑意,将碗中最后的一口热『奶』茶喝完。向旁边一俊美女子道:“囊囊太后,勿要惊慌,不过是几个丧家之犬。您就好好的待在这里,我出去看一下情况。待清理了他们,我们便继续赶路。” 俊美女子,双目含笑,柔媚异常道:“妾身一介女流之辈,眼界狭窄,凡事自应遵从三贝勒的命令。” 萨哈廉笑了笑,也不再多言,推帘而出。站在马车横栏处向远处望去,孟乔芳已经整理好了队列,马队排列在外,步卒紧随之后,最里面的是一层层的弓箭手。他满意一笑,暗叹一声道:“这一次,我看粆图你这次往那里逃?” 看到萨哈廉离开,俊美女子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不见。昔日为林丹汗的发妻,八大福晋中地位最尊崇者。今日却沦落为阶下囚,这等身份的落差放在任何人身上都受不了。她双眼间流『露』出一些『迷』茫,空灵,有一些别样的美丽。 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印痕不多,但眼角微微的鱼尾纹也昭示着时间的飞逝。今年的她已经二十八岁了,自十六岁跟随林丹可汗也已经十二年了。她缓缓举起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嘴角上撇,灿然一笑。 左侧的婴儿发出一声啼哭,她脸『色』微动,伸手抱起婴儿。说也奇怪,本还在啼哭的婴儿一经她放入怀中便止了哭声。她微微一笑,伸手划了一下婴儿小巧的脸庞道:“阿布奈,无论如何娘一定会护着你的。我们要活下去,无论如何。” 四百蒙古壮士在图尔山的率领下,严整队列,采用层叠式,逐步向前推进。以近百铁甲卫为前锋,铁甲钢刀,直面向前。弓矢如雨而下,落在铠甲之上噼里啪啦,伤者虽多,但致命者却少。这是第一波攻击。 接着为第二波,两百精壮之士手持长枪,身穿皮甲,与第一波脱开五十步之距。紧随铁甲卫之后,待到前方冲破敌阵之后,他们便是后续前进的主力。最后的一百人亦是皮甲,但他们弯刀在腰,手中强弓。游离在外,手中弓矢不断激发,专挑后金骑兵聚集处『射』去。 一千五百余后金精锐,数倍于图尔山所率的四百骑兵。但图尔山攻其一处,而后金则是四面防戍。一时间图尔山倒真是给他们造成了不少压力,铁甲卫与第一层后金骑兵交汇之后,便突破而去。 第二层后金枪兵看到敌方来到,纷纷举枪以敌。马嘶血溅,前层铁甲卫无一例外全部跌落马下。骑士落地,长刀挥动,尽力杀开一条道路。后续骑兵继续向前,钢刀挥舞,骏骑四面冲击,一步步的向军阵最中间杀去。 孟乔芳命人挥动旗帜,两边后金精骑纷纷向中汇集,以彻底阻断那四百敌军的归路。长枪钢刀,四面出击,头上箭矢不断。刀砍枪刺,箭弓弩矢,四百人等不时有人受伤落马。伤亡在一步步的增大,眼看就要彻底陷入绝境。 号角鸣叫,牛勇晃了晃脖颈,沉声喝道:“兄弟们,该我们出击了。”他翻身上马,三百将士再次前冲,而方向正是刚刚被后金精骑封住的地方。 孟乔芳脸『色』微变,但心底仍旧自信万分。命人挥动旗帜,部分轻骑向前,以阻拦牛勇的那三百士卒。而同时令其他人加快围剿在内的四百人,以彻底内部祸患之后再应对外侧。一千五百余将士,人数明显多于敌军。时间拖得越久对于自己肯定越有利。 突然一片箭雨而过,冲锋向外的后金骑卒顿时被『射』的七零八落。数十人被『射』落马下,剩余人等纷纷止马停步,散开继续向前。 牛勇骑在马上,回首看了看,脸带笑意,继续向前。周显那三百人也已经被杀了出来,他们手中配的都有强弓,就是为了护着牛勇他们冲入战阵。 牛勇,后金双方骑兵交汇,后金方面前来阻拦牛勇他们的本就不多。再加上周显那边的箭矢又清理掉了一部分人,此时人数更少。他们哪里是牛勇他们的对手?弯刀所向,一个猛冲便轻易而过,直直杀入后金对阵之中。 有的向前围杀图尔山,有的向后抵御牛勇。一时间后金军阵陷入糟『乱』之中,士卒稍微有点不知所措。 图尔山他们面临的压力骤减,他的坐骑已被『射』死,手持单刀四处砍杀。听到远处传来的喊杀声,他骤然回首,顿时哈哈大笑。伸手拽下一个后金骑兵,疾步跨上,大声喝道:“兄弟们,随我继续向前冲。” 第一百三十一章 搏杀之局 九边塞外,大部分时候为骑兵作战。除了大规模军团作战依旧和中原作战一样,鼓起而攻,鸣金而归外。其他的时候都是依照牛角声来号令驻军,声音的长短、次数,一切都有对应的指令。 塞外游牧民族擅弓箭,聚则攻,散则离。只要不被四面围困,即使败了,一段时间后便会重新聚集,逐渐恢复实力。因而,在农耕、游牧的千年战争中,一般都是游牧民族更为占优。除非像汉武帝、唐太宗那个时代,国力雄厚,而又着力培养一支支强悍的骑兵。 但女真族亦是马背上的民族,对蒙古人的习『性』、战法了如指掌,而又不局限于蒙古人的那种传统战法。他们研制火器,重步战,不仅骑兵无双,在攻城略地方面也有自己独特的优势。自非一个衰落、离散的蒙古可比。 萨哈廉率三千部众率先从青海得胜而还,一路上无数蒙人主动归顺,他都拒而不纳。后又有人来归,并给他带来了粆图准备劫出阿布奈的消息。他就将计就计,命新近投靠的近五百蒙人假装忠于蒙古,于两日前故意前往粆图那里。 果真如萨哈廉所料,粆图看到他们都是蒙人,再加上那时兵力稀缺,没有多加细查便将他们补入其中。 那日,粆图以自身『性』命为诱引得后金追兵前去。起初,他们聚散有度,徐徐后撤,一切都进展的十分顺利。但在离开主路十余里后,那五百人突然反水。先斩杀号角手,让军令无法发出,再合兵追杀粆图。粆图身边本有数十忠于他的亲兵卫士,但形势变转的太快,再加上后方后金转瞬即至,局面顿时大『乱』。 『乱』军之中,士卒逃散殆尽,留在粆图身边的卫士一个个被格杀在地,他本人亦在距离局势变化五里外被『射』死落马。后金士卒下马枭了他的首级,也不去追赶那些逃散的蒙人逃兵,立即回兵去围剿周显他们。 粆图和周显他们这两边,本相互合作,粆图那边尽量引兵远去,而周显他们趁势夺回阿布奈。实际上,论危险程度,后者还胜于前者。但萨哈廉计策这么一成功,粆图惨死,一边完全崩散,另一边也立即陷入险境。千余人呼啸而回,粆图首级被竖在旗上。联军士卒志散胆怯,崩溃也只在瞬息之间。 周显率领三百大明将士,本以劲弓为凭,延缓后金士卒合围速度。 但后侧形势巨变,突然之间全军便陷入险境。此时,撤退是一条路,但未必就是生路;前进也是一条路,但很大可能就是死路。当三百将士尽皆望着周显,他心中岂不忐忑?猛然间想起了浑河之战。那日,那些大明将士明知道是前方危险,但为了沈阳城中还在苦苦坚持的兄弟袍泽,仍然义无反顾的踏上了那条死路。如若自己此时下令后撤,那与逃兵何异?既然他们都敢于做出那些的决定,自己又有何不敢? 冲,冲过去。 三百将士一应上前,死则死矣!如若不死,就冲破当前的后金军阵,带着剩余的袍泽一起后撤。这就是周显的选择,也是他替手下的三百将士做出的选择。无论他们愿不愿意,此刻却一定要遵从自己的命令。 为将者,令行禁止。 周显虽非名将,但首先上前,已是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他们即使不愿,也别无选择。三百铁骑快如闪电,喊杀震天,宛如在平静的水面上投入了一块巨石,波纹四散而开。 风起旗展,刀起头落。箭矢如蝗,枪林齐举。一个接一个的凶悍战士落入马下,化作战马蹄下的一团肉泥。黄沙翻飞,打在人的脸上生生作疼;隆隆巨响,嘶鸣的马叫声和士卒的惨叫声汇在一起,备是惊悚。 周显三百将士,犹如一块铁石,狠狠的撞入后金军阵之中。冲势凶猛,且沿着图尔山、牛勇连续两次冲破之处,岂是刚刚重新结成阵势的后金士卒可比?片刻之后,周显便率部冲了进去。气势之悍勇,或可直达中军。 牛勇耳听不远处传来的惨呼惊叫,心中微奇,引目望去。却见周显率部狂吼着冲杀了进来,马蹄所踏,刀刃所向,都是一片片血雨腥风。牛勇哈哈大笑,望天嘶吼道:“天不亡我,天不亡我也!所有人听令,随我向前,开路突破。” 牛勇横刀向前,所向披靡。他那队人本就距离图尔山没多远,再一突破,便到了后者跟前。他看到图尔山懦懦不语的样子,怒不打一处来。一刀直向图尔山砍去,他身旁亲卫尖声惊呼。猛的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在千钧一发之处躲了过去。 图尔山猛然惊醒,抬头望去,却见牛勇怒目金刚般盯着他,刀刃直指他的头顶。“图尔山,你这个怂货、孬种,真给你爹爹丢人。你爹死了,但这里还有近四百活人等着你下令。如若想死,给我滚一边死去,我替你指挥他们。别在这里给老子丢人现眼。”说完,牛勇夹了一个马腹,继续向前。 旁边亲卫替图尔山挡下刺来的一枪,朝向他大声喊道道:“郡王……我们怎么办?” 图尔山脸『色』难看,望着牛勇远去的背影,沉思了片刻,眼神间愈显凌厉。他举刀向前,大声呼喊道:“勇士们,随我上前。救出阿布奈小王爷,为我阿爸报仇。” 图尔山并非粆图,无论是威信还是冷静程度都远不如后者。否则,他也不会看到粆图台吉的首级之后,便心生绝望。但此刻,每一个冲阵的联军将士都陷入绝境,而后金士卒的架势,显然也没打算放他们生还。此刻图尔山既然指明了一条道路,就等于给了他们一条生路的可能,他们岂能不遵从? 杀声震天,哀嚎遍野,不断有士卒跌落马下,鲜血染红了草原。长枪和刀刃交织拼杀,霹雳之声时时响起。杀红了眼的士卒像野兽般狂吼着,尽力收割着身旁每一个敌人的『性』命,无情而惊艳。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三枪之威 此时,天『色』如墨,皱的仿佛可以挤出水来。偶尔有豆大的雨滴从天空落下,砸入厮杀无觉的两军将士身上。四下骏马奔驰,八面长枪刀箭,不时有人跌落马下,带走一声接着一声的惨叫。 周显骑在一匹黑『色』骏马之上,率部一路向前。烈风吹动,鼓『荡』起他身上的衣裳,让他本就略显瘦弱的身体看起来尤为单薄。 这时,周显前侧突然闪出一道黑影,大刀横向他胯下坐骑砍去。周显吃了一惊,连忙勒马提缰,马蹄上扬,在千钧一发之际惊险闪过。紧接着,另一名后金士卒又出枪来刺,周显只得横枪以挡。 只听“锵”的一声,周显双臂一麻,险些栽落马下。他身后的卫士发出一声惊呼,紧急提马向前,出刀砍向那名持枪鞑子,而另一名卫士则出枪刺向那名持刀鞑子。而周显趁着那两名鞑子犹豫停顿的片刻,紧急扭转马头向后,脱离险地。 满虏凶猛,战场经验十分丰富。他们当即舍弃周显,转而应对那两名明军卫士,刀举枪刺,虎虎生风。两名卫士力不能敌,幸而后方的明军及时赶来,合力一起『逼』退他们。但时间这么一滞,却让更多的满虏赶了上来,彻底缠住了周显他们。 周显抬头望去,发现牛勇、图尔山合兵的前部已经冲到了阿布奈车驾百步以内。但那里的满虏实在强悍,他们虽然占据兵力优势,但一时间却不能突破进去。而在旁侧,一名看似是将领的满虏正领着百余士卒快速冲杀过来。 时间紧迫,如若再不能突破这里,一待后侧的满虏前来,事情就无限难办了。想到这里,周显抽出怀中手铳,瞄向前方,扣动扳机。只听“砰”的一声响,烟火四散,一名持枪满虏士卒被轰到在地。口中吐血,身体抽搐了几下便歪头死去。 那名满虏勇悍务必,以前在后金军中颇有威信。其他人看到他竟然一枪便被周显用火铳轰死,顿时都惊得呆住了。趁着这片刻,周显快速去掉空弹夹,将装满火『药』的新弹夹装上去。高声喝道:“继续冲,助牛千总攻破敌阵。” 其他人发出一声喊,纵马纷纷追随周显上前,气势为之一震。马嘶枪出,快速从在糟『乱』的满虏军阵之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周围满虏惊呼连连,大部分向两边散开。但其中却有个别凶悍之辈,他们发了疯的提刀持枪向前,妄图以一己之力阻挡周显他们片刻。 但步卒对骑兵,再加上兵力悬殊过大,此刻已是蚍蜉撼树,哪里是周显他们的对手?一人来挡,数枪陡出,瞬间便在他们身上刺出了数个窟窿,然后呼啸而去。 周显本率领有三百将士,但突袭到牛勇身旁之时,已折损了三分之一,其他活着的大部分也都满身伤痕。而牛勇、图尔山所率的那七百士卒的损失更是惨重,目前仍活着已不足四百之数。但好在满虏亦不轻松,围在车驾周围的三百满虏精锐此时也已损失大半。 看到周显赶来,牛勇开怀大笑,朝向图尔山大声喊道:“图尔山,随我向前,给后续士卒开出一条道路。” 图尔山满身是血,听到牛勇喊声,也不搭话。只是手腕向上一抖,一下便穿透了一个满虏士卒的胸膛。接着提马向前,却是遵从了牛勇的提议。他们分列左右,和数个卫兵的护持下一路向前,倒真的给周显他们开出了一条道路。 周显带领身旁士卒急速前冲,将满虏步步『逼』退向后。他引目望去,发现前方五十步外,十数个满虏正掩护着一个身穿银甲的将领向后方快速撤去。从他装着来看,身份定然不凡。周显借着马势再次前冲,顿时带起一股飒然风声。三十步转瞬即至,周显再次举铳,“砰”的一声,铅子从他的后背『射』入。 一声惨叫之后,那个银甲之将从马上跌落下来。周围发出一阵惊呼,数个满虏一跃而下,顿时将他护在了核心。而其他的人则发出一声大喊,目眦尽裂般狂吼着杀向周显。后者看到他们恼怒万分的样子,亦吃了一惊,连忙扭转马头,迅速回到队阵之中。 身旁明军将士一拥而上,与他们战在一起,局面混『乱』到了极点。牛勇赶了上来,朝向牛勇竖起拇指大笑道:“干的漂亮。”紧接着他挥刀向下,将追向周显的一名满虏士卒砍落马下。声声狂喝,势如惊雷。 周显看牛勇和图尔山已经冲上前去,那些疯狂的满虏士卒也全然被阻,心绪稍安。却在此时,突然听到一声惊悚的喊叫声,语声尖利,是女人的声音。 那声音是从车驾那里传出,图尔山听到之后,脸『色』顿时一变,发疯般向那边快速冲去。周显知道事情有变,也连忙提马向前。却没提防前方一刀斜向砍来,一条马腿抛向空中。周显掌握不住平衡,从马上被直抛了出去,落在前方十余步外。 周显艰难站了起来,左臂火辣辣的疼。下坠的时候,是身体左侧先行落地,臂膀挡了大部分的冲势。虽然草原这时还算酥软,但那样重重的甩落,仍让人感到一股彻骨的疼。但这样的一跌,反而让周显到了牛勇和图尔山的前面。 周显晃了晃头,意识稍微恢复,头上有一道鲜血正从左眼滑下。他『摸』了一下,睁开双眼,却恰好透过车驾的布帘,看到一人举刀,正在追杀向一个抱着什么的锦衣女人。他颤抖着用右手从怀中取出手铳,上面已安『插』过弹夹,也是赵宇昔日制作的最后一个。他闭了左眼,用右眼瞄准,用尽全力控制住身体。 “砰”的一声,最后一个子弹『射』出,里面那人晃『荡』着倒下。 图尔山从马上跳下,一个跨步跃上马车,掀开布帘向里面看了一下,紧接着一脚将一具尸体踢下车驾。大声向外高声喊道:“蒙古的勇士们,我们成功了,是阿布奈小王子,所有人随我一起向外冲。” 第一百三十三章 突围而出 牛勇看着兴奋的图尔山,心中亦是欣喜,但却没忘了此刻自军所处的险境。他暗自望地上吐了口吐沫,高声喊道:“向前护住车驾,一起向北冲出去。” 天空响起一片惊雷,豆大的雨滴劈天盖地的洒下。冰凉浸肤,一下子让人清醒了不少。牛勇突然反向冲杀了过来,长刀横下猛劈,将刺向周显的一名满虏砍翻在地。伸出手臂,顺势将周显拉上马背。紧接着,他扭转马头,随着大队人马向外冲去。动作流利,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蒙古骑兵。 图尔山此时刚刚将车驾扭正方向,正准备向北逃去。牛勇快速骑马冲来,他伸手一把将周显推到车上。朝向图尔山大声吼道:“驾车向北,我率部掩护。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不许停下来。” 图尔山刚一点头,便听见后侧传来“嗖嗖”的羽箭声,数个士卒中箭,还有十数个带伤。那是满虏的弓箭手,虽然孟乔芳紧急之下仅召集到了数十个。但在这样的『乱』局之中,数十支羽箭集体攒『射』而来,那种威势丝毫不逊于百名重骑兵冲来。 牛勇知道事情紧急,高声下令道:“铁甲卫断后,剩下的人不管其他,向前继续冲。”图尔山猛提了一下马缰,两匹骏马顿时起势。周显本坐在车头,脑袋有点混沌,没提防图尔山突然加速。他顺着帘子就滚进了马车之中,直到撞到车背才停了下来。 周显腰酸背痛,欲哭无泪,心想自己这是招的什么罪啊!车驾跌宕,周显连忙伸手去抓一切自己可以抓到的东西。却突然感到手中暖暖的,软软的一片。他满脸吃惊的望去,发现自己拉着的确实一个女子的手臂。 那名女子满脸羞红,厉声呵斥了一下,说的是蒙语。周显没听懂,但也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放开了她的手臂。稳定心神望去,才发现宽阔的车驾之内,除了这名女子之外,只有她怀中的婴儿,并没有图尔山所说的阿布奈。 大概是听到女子的喊声,图尔山的声音传来。“周兄弟,不得对囊囊太后无礼。” 周显愣了一下,转头再次审视那名女子。她身穿锦衣,大概有二十七八岁,浑身上下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确实有几分王族的风范。周显好奇她如果是囊囊太后,那她怀中的婴儿,莫非就是要救出的阿布奈?他的脑袋又开始隐隐作疼,昔日从图尔山的话语中,他大概知道阿布奈的年龄不会太大,但谁料到他竟然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但此时却不容周显多想,满虏吃了这么大的亏,还丢了车驾,哪里会轻松让他们逃脱?后面弓矢如蝗,两侧刀枪齐举,不时有满虏突破两边防戍,冲杀到车驾周围。图尔山一手驾马,一手举刀,不时将临近自己的满虏砍落马下,但很快便有更多的冲杀了上来。 看到一枪刺来,周显一把将囊囊太后拉到自己身边,低声喝道:“趴下,尽力压低身子。”他紧接着一跃而起,伸手抓住那杆长枪。但那名满虏士卒力气实在太大,周显抓住了枪头,即使用尽全力也不能阻挡他向外拉。眼看自己就要脱手,周显伸手从腰间掏出自己的那把扬文匕首,尽力砍去。匕首削铁如泥,砍断木制枪杆更是轻而易举。 “吭”的一声,枪头落地,那人也终于抽出了自己的长枪。大概是他没有注意到枪头已断,那名满虏竟然再次朝周显刺来,没枪头的长枪重重的打在他的胸膛之上。虽然那名满虏士卒力气很大,但少了枪头的枪,就是失了牙齿的老虎,哪里还能对人造成伤害? 周显被戳倒在地,但并无大碍,马上就又站了起来。之前从马上跌下,他手中的长枪早已丢失,身上剩下的不过一把短弓、一个匕首和一个手铳。手铳已没有弹夹可用,而匕首在这样的场景内显然也没大的用处。他取下背后的短弓,掀开布帘,瞄准外侧,但凡有人冲过来便一箭『射』去。他箭术出众,如此近的距离,断没有失手之理。 不明就里的满虏士卒最开始采取的是直冲,被他很轻松『射』杀了几个。剩下的满虏再也不敢轻易靠近,只以劲弓攻击,或者从斜背后冲上前去,以长枪刺一下便连忙向后撤去。但车驾四周都有木板相隔,等于四面都处于盾牌的保护之下,满虏士卒那样的攻击显然不能对他们造成伤害。当他们意识到这点之后,便彻底放弃进攻车驾,转而进攻那些护在车驾周围的蒙古人或者是明人。 大雨仍旧不止息的下着,天『色』完全黑了下去,二十步之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牛勇点了一下剩下的士卒,加上受伤的也就二百出头。虽然牛勇心中知道肯定会有一些逃散到其他地方,但肯定也不会太多。 一战下来,损兵八成,要不是这场大雨,损失肯定会更重。好在成功抢出了阿布奈,也算略慰人心。但看着吃着干粮,沉默不语的众人,牛勇还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安慰他们。 牛勇踏入用羊皮临时搭起的帐篷,朝向图尔山道:“图尔山,我们要立即走。这场雨一旦停了,满虏肯定会再次追上来。以他们的追踪能力,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现我们的行踪。此地离宣府尚有十余天的路程,如果不能与满虏脱开距离,我们就不算成功逃脱。” 图尔山沉默了一会,道:“牛千总,这个事情我也想过。但此时就走,虽然可以争取到一点时间,但这十余日的路程,肯定会被他们一点点的追赶上。而且,他们目前已经知道你们是从宣府而来,肯定也会在途中层层设防,我们成功返回宣府的可能『性』很小。但我决不允许囊囊太后和阿布奈再次陷入险境之中。” 牛勇脸『露』疑『惑』,开口问道:“那你准备怎么办?” 图尔山脸带犹豫,沉默良久道:“以剩下的这些士卒为诱,将满虏引向宣府,而秘密护送囊囊太后和阿布奈从大同返回大明境内。” 第一百三十四章 离别 图尔山单膝下跪,双手将刚刚用羊皮做成的雨披捧给囊囊太后道:“大福晋,我弟弟图尔海此刻已在宣府等候。这位周兄弟会负责将您和阿布奈小王爷送到大同,然后再去与图尔海会和。” 娜木钟脸『色』哀愁,道:“图尔山,你阿爸已去,我们母子接下来还能依靠谁?” 图尔山躬身道:“大福晋,我阿爸之前以可汗的名义将玛哈噶喇金佛献给了大明天子,以表达归顺之意。明人极重脸面,且与满虏为仇敌,绝对不会出卖我们与后者讲和。只要您能成功到达明朝境内,就至少可以确保接下来衣食无忧。而出兵之时,我阿爸已料定此次凶多吉少,便将台吉之印和金狼汗旗全部交给了图尔海。他此刻已是新任台吉,一定会尽力护持您和阿布奈的安全。” 娜木钟愁『色』稍解,看了一下在不远处正和牛勇聊天的周显,又转向图尔山道:“图尔山,此次前去大同会异常艰险。你把我们母子就这样交到一个明人手中,你就真的能安心?难道你不愿陪同我们一起走?” 图尔山嘴角抽动了一下,接着双膝直接跪倒在地,双目微红,抬头说道:“大福晋,不是图尔山不愿,而是不能。此时,所活着的二百余士卒中,我蒙古勇士和大明将士基本上各占一半。我是我们这边的领军之将,一旦率先离开,留在此地的蒙古勇士绝对不会一致听从牛勇的指挥,崩散或许就在片刻之间。到时候,满虏必定能很快击破他们,从而发现您不在这里。到时候,您和阿布奈小王爷的处境必然会更加危险。这位周兄弟是明朝的一个高官之子,您也看到在车上之时,他是如何尽力护着您了。我相信他必定能成功将您带回大同。” 娜木钟想起周显一把短弓便『射』杀了十数人,让后金士卒完全没法靠近,心中对这个年纪不大的少年公子倒多了几分好感。她再看图尔山心意已决,只得无奈一笑。摆手示意他站起来说话。“图尔山,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阿布奈的安全,才要领兵去宣府的,也知道你们此去是何等的危险。你一定要小心,我和阿布奈能依靠的人不多了,你可一定要活着。” 图尔山脸『色』感动,连忙拱手回道:“属下遵命。” 牛勇看着远处图尔山心绪激『荡』的样子,望向周显嘿嘿一笑道:“周小兄弟,你看图尔山那王八蛋激动的样子。你说,他会不会是看上那小寡『妇』了啊!” 周显脸『色』微变,连忙道:“牛大哥,这个可不能胡说?娜木钟在蒙古地位甚高,一旦让那些蒙古人听了去,少不得要和你拼命。” 牛勇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我也只是现在和你说说,哪会在外面『乱』传?对了,这个东西你拿着?” 周显看了一下牛勇递过来的腰牌,为精铜所铸,上面写着四个篆体大字,宣府千总。他翻动了两下,望向牛勇道:“牛大哥,你这是要给我升官啊!连你的千总腰牌都给我了。” 牛勇啐了一口道:“如果我能给你升官,就先把自己升为总兵,一个小小的千总还不够塞牙缝呢!大同也是军事重镇,严防程度丝毫不逊于宣府。你们二十人从塞外过去,身上穿的还是蒙古人的装着,到时候守卒不直接『射』杀你们都算好的。这个腰牌是让你们保命用的,拿出来之后,至少守卒不会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你们。” 周显疑『惑』道:“牛大哥,腰牌你给了我,那你怎么回宣府啊!” “你是不是傻啊!在宣府,谁不认识老子?我这张脸可比腰牌管用多了。到时候只要吼那么一嗓子,那些兔崽子绝对屁颠屁颠的给我打开城门。” 周显忍不住笑道:“忘了,你的脸的是确够大。对战的时候,还是带个面具!小心那些满虏直接将他们当靶子。” 牛勇毫不留情的重重拍了一下周显后脑勺道:“你小子,开始的时候还彬彬有礼的,现在竟然也开起我老牛的玩笑了。我的好你一点都不学,坏倒是学了个全。” 周显呲牙咧嘴,上下仔细打量了一下牛勇,喟然叹息道:“我这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又仔细看了一遍,还真没发现您还有好的地方啊!要不,您给我说道说道,也让我好好学学。” 牛勇扬势要打,怒声吼道:“滚,给老子快滚。” 周显跳到远处,回头向牛勇灿然一笑道:“牛大哥,你可是说过,要请我喝宣府自酿的美酒的啊!如果你失信,我可是会骂娘的。” 牛勇哈哈大笑道:“老子一诺千金,什么时候失信过。就怕你小子酒量不行,到时候给老子丢脸。” 周显满意一笑,扭头跨上骏马,向远处的图尔山道:“小郡王,可以走了吗?” 图尔山点了点头,将娜木钟扶上骏马,拱手道:“大福晋,一路顺风。” 雨依旧下着,风仍然吹着。一行,加上护卫,总共十三人,二十四匹马,快速消失在茫茫黑夜间。 牛勇上前拍了一下还在向远处眺望的图尔山道:“图尔山,我们也该走了。” 图尔山点了点头,转头向旁边下令道:“你们十个人昔日都是我阿爸的亲卫,现在我把这个车驾交给你们了。只要你们不战死,就不要让任何人靠近。如若让满虏知道里面是空的,那你们就都给我去死好了。” 众人拱手应命道:“我等以长生天起誓,绝对不负郡王所托。” 孟乔芳抓住从帐内走出的医官,沉声问道:“三贝勒他怎么样了?” 医官脸『色』黯淡,摇了摇头道:“铅子从背后穿透了肺叶,再加上雨淋风吹,就是华佗在世也无法挽救啊!三贝勒在刚刚已经去了。” 周围发出一片惊呼,所有人一拥而进。看到萨哈廉确实已死,大部分都开始低声啜泣。他『性』情温厚,平时待士卒极好。此刻突然身死,怎能不让人心伤万分? 孟乔芳泪流满脸,大声喊道:“三贝勒是被那群贼人所杀,我们一定要为他报仇。不杀光他们,决不罢休。” “杀光他们,为三贝勒报仇。”周围将士发出一声接一声的怒吼。 第一百三十五章 返回明境 周显护送娜木钟先是向北,彻底与牛勇他们脱开距离,以避免被满虏发现行踪。在疾行两天后,才转头向西南方向而行。 一行的十三人中,除了娜木钟母子和周显二人。剩下的十名侍卫中,有五个汉人,五个蒙古人。他们熟知塞外的地理环境,一路疾行,刻意选择人迹罕至却又不会缺水源的地域。路上虽然遇到数股骑匪,但都被他们悄悄躲了过去。总体来说,一切都还算顺利。 但因为他们选择的道路比较崎岖,且为了安全,绕了很远的路,且刻意躲开了人群。本来只有短短十余日的路程,竟然耗费月余才最终到达大同外郊。 周显看着远处随风漂『荡』的大明军旗,脸『色』欣喜,转向身旁卫士笑道:“终于到了,今天我们或许可以好好的吃一顿饱饭了。这里是什么地方?” 旁边卫士回道:“禀公子,这里是大同东北方向的虎峪口,距离白登城只有一天的路程。这里是天然的险地,大明的最边界。按正常配置,这里应该是由一个把总率领三旗大明士卒驻扎。” 三旗,也就是一百零八个士卒,应该足够护送他们去大同了。周显突然感感觉白登这个地方好像特别耳熟,他满是好奇的问道:“白登?那里是不是就是在汉初,冒顿单于将汉高祖刘邦围困了四十余日的地方?” 卫士笑道:“周公子真是博学,正是那个地方。只不过现在白登早归我大明所有,并在那里建了一座坚城。目前有大约一千将士在那里驻防。” 周显点了点头,扭转马头向后,抱拳向娜木钟道:“囊囊太后,从这里进去便是我大明境内了。我们要不要在这里停留一日后再行前去?”远离故土,周显料想她或许会愿意在这里稍作停留。 娜木钟本为绝『色』佳人,但这一路行来,缺吃少喝,而她又要喂养阿布奈,整个人已完全瘦了一圈。双眼向内深深凹陷,浑身上下有种说不出的疲惫。她听到周显话语,扭头最后看了一下身后的苍茫大地,眼神之间满是悲凉。她抱紧了怀中的阿布奈,沉默良久,最终向周显摇头道:“周公子,我们继续走!早一点到达,阿布奈就多一点安全。” 周显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说什么,挥手下令继续向前走。一路行来,他早就了解了娜木钟的『性』格。外表柔弱,但『性』格的坚韧程度丝毫不逊于任何一个男子。她为林丹可汗的大福晋,地位崇高,从没受过什么苦。但她这一路醒来,无论路上多么辛苦艰难,她都从来没有任何抱怨,将一切都埋在心底。即使是周显,此刻对她也是满心的佩服。 进入虎峪口之后,周显他们遇到了驻防在那里的大明士卒。只不过不像他们最初所料的,那里没有三旗士卒,只有二十多人,且都是些老迈兵卒。周显亮出千总腰牌,向他们讨要了一顿饱饭。细问之后,才知道他们在此处设防不是为了阻敌,而是在发现敌人之后,燃起狼烟向后方报信。这里留守的都是些无用老卒,根本没有战力可言。他们最初看到周显他们,还以为是敌人来袭,差点就要燃起狼烟。 酒饱饭足之后,周显将一个老卒叫道身旁问道:“李老爹,我想明日就直接赶往白登。这里有备用的军马吗?” 老卒满脸皱纹,无限愁苦的摇了摇头道:“周公子,这里只有五匹劣马,马力或许还不如你们的那些疲马呢!我倒是建议您仍旧骑着你们的那些马赶往白登,反正中间也就只有一天的路程。今天喂饱了它们,让它们再休息一夜,保证明天一定会生龙活虎的。” 周显点了点头,想来也只能如此了。他掏出仅剩的几两碎银子,递给老卒道:“李老爹,那一切都拜托你们了。那位女子身份特殊,您给她准备一些羊『奶』,好生侍候着。” 老卒看到银子,双眼顿时乐开了花,连忙接住道:“多谢公子,老朽明白,绝对把她当成姑『奶』『奶』一样伺候。” 一夜无事。第二天一天明,周显他们一路疾驰,奔向白登。白登城的守将为一千总,在听周显叙述完事情的经过之后,立即派出两百士卒,将周显他们一路护送去大同。 到达大同之后,周显才知道宣府在此刻已『乱』作一团。萨哈廉中火铳后身死,其兄岳托听闻之后,不顾多尔衮的劝阻,亲率自己治下六千余镶红旗将士前往宣府。兵分多路,连下数堡之地,尽屠其民。然后将宣府团团围困,『逼』迫总兵朱之冯交出阿布奈及杀害萨哈廉的凶手。 朱之冯不善军事,但在宣府却深得人心,他据城而守,坚决抵抗。同时,派出使者前往朝廷求援,崇祯天子下令从大同、山西、顺天各地抽调援兵前往宣府。但岳托强悍,又极其擅长野战,各部人马驻防在宣府周边,却无人敢于轻易上前。 这样的剧变,让周显不由得担心起牛勇他们的安危。但追问之后,发现具体的情况,他们也说不清。但通过他们的叙说,周显得知确实有十余人在满虏的追杀下逃回了宣府。至于那些人之中有没有牛勇和图尔山,就不知道了。 周显在大同呆了两天,百无聊赖,闭眼躺在横椅上享受着午后的阳光。朦胧中突然感觉眼前有一团黑影,他睁眼望去,发现眼前正站着两个十分奇怪的人。 一人方脸短须,浓眉凤眼,长的十分精神。而身形甚高,虽然穿着一件青『色』便衣,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官威。而另外一人,穿着一件紫『色』儒袍,作文士打扮,长相普普通通。唯有眼睛深邃,似乎可以看透人心,应该是策士一类的人物。 穿青衣,明显为官员那人上上下下认真的扫视了一下周显,淡淡问道:“你就是那个以手铳一枪打死萨哈廉,让岳托恨不得活生吞活剥了的周显?” 第一百三十七章 杨嗣昌 周显走出府门,发现那名中年文士已经准备好了车驾。总共有两辆马车,阿布奈母子乘坐一辆,而周显和那名中年文士共坐一辆。车驾十分普通,却有近百名身高马大,身穿普通装着的侍卫护持。 要知道,这已经到达了大明境内。护卫如此之严,远远超乎了周显的意料。 周显坐上车后,话语一直很少。那名中年文士看他犹豫不决,欲语又无言的样子,淡淡一笑道:“周公子,在下万元吉,字吉人。以前曾和你父亲有数面之缘,在这里姑且以长者自居了。如果你有什么疑问,尽可以出言相询,我绝对做到知无不言。” 周显拱手拜道:“原来是万先生,晚辈有礼了。晚辈在大同见了那位大人,现在又要随先生前往京师。总感觉这一路稀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但如若要晚辈问起,又不知道该如何问起?” 万元吉点头笑道:“那我们就先从我家督师的身份说起!他姓杨,字文若,现任兵部右侍郎兼宣府、大同、山西三府总督。” 周显脸『露』惊愕道:“杨嗣昌?”崇祯一朝,向来有“崇祯五十相”之称,内阁首辅是换了一个又一个。但自始而终,对于一人却是绝对的信任,那人就是杨嗣昌。无论是当代,还是后世,骂他的人,都如滔滔江水,绵延不绝。但无论当时众臣如何弹劾他,他都如那山涧劲松一般,永远屹立不倒。 有时候,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打了败仗,要负一定的责任。但崇祯帝对他却一直是坚持不懈的支持,不仅不处分他,有的时候还以升官加爵拉拢于他。杨嗣昌感念崇祯帝知遇之恩,亦殚精竭虑,亲自督军常年往来于战火纷飞之中,为拯救大明王朝而竭尽所能。 这样的所为,如果放在其他朝代,或者明朝的其他时候,简直就是古代明君忠臣的典范。但在明末那样混『乱』无救的年代,再加上杨嗣昌本身『性』格存在一些致命的弱点,最后导致一切都徒劳无功。一个在襄阳城破之后,绝食而死;一个在北京城破之后,自缢而亡。过程,结局何其惊人的相似。 听到周显竟然直呼杨嗣昌之名,万元吉顿时变『色』斥责道:“周公子,直呼督师之名,此般太过无礼。” 周显脸『色』微变,连忙致歉道:“先生赎罪。晚辈只是突听杨文若之大名,心中震惊,不由自主的就叫了出来。刚才所称,绝非晚辈本意,还望先生莫怪。” 听完周显解释,万元吉脸『色』稍解。他本是进士出身,却一直都怀才不遇。要不是杨嗣昌向朝廷举荐他,他现在肯定还在边地当一个什么小官呢!此刻他虽然仍担任大理寺评事,一个七品小官,但却是京官,提升只在瞬息之间。而且,还被杨嗣昌调到军中负责监察军纪,以为首席幕僚。这等重用,他历来感念,欲以『性』命相报。要不然,他也不会对一个称呼便如此在意。他摆了摆手,道:“算了,这也怪不得你。” 周显沉默了一会,抬头向万元吉道:“万先生,此前杨督师对我说,朝廷并不准备在宣府与岳托大战。但之后又听闻您说,他又要前去宣府,这到底是何意?” 万元吉笑了笑道:“三府之地尽为督师治下,宣府亦是如此,岂可放任不管?虽然不会和岳托相战,但提供一些牵制还是可以的。而且,但凡围城,城中士卒大凡只会在外部援尽的时候才会想着投降。督师亲往,就是向宣府士卒表达救援之决心。如此一来,就算岳托再有两倍之卒,恐怕亦难以攻下宣府城。这样,我方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周显点了点头,这样的计略确实是不与岳托交战,而又能使宣府不落入敌手的最好办法。他心中稍安,昔日还担心宣府有失,危及牛勇『性』命。现在看来,却没有这个担心了。只要现在牛勇还未死,那么就可保『性』命无忧。 万元吉望向周显淡声道:“周公子,此次你助朝廷护送阿布奈母子返回大明,立下大功。我家督师已经向天子上表,尽述汝之功劳。这次前往京师,陛下必有重赏。吾希望在公子面见陛下之时,可以帮我家督师多言几句。” 周显脸『露』疑『惑』,满脸不解道:“万先生,我一介布衣,而杨大人却贵为督师。实话而论,我实在不知道你话中到底是何意?” 万元吉听周显这么一说,便明白他没有完全弄清自己的意思,连忙道:“公子误解我的意思了。不是让你替杨督师美言,而是希望你能帮助实现我家督师的一个谋划。具体的计划,督师已经派人快马送至陛下那里。但此谋甚大,朝廷那边肯定会有不少所谓的直臣反对,陛下也必然会因此而犹豫不决。陛下接见你时,只要你稍微偏向一下我家督师,便可坚定陛下之心。” 周显听到这里就更觉奇怪了,不禁问道:“陛下岂会因我一言而改变心意?这个,晚辈实在不能苟同。” 万元吉笑道:“一定会的。从你这样一个年纪轻轻,而又忠勇有加,且没有陷入任何党争的稚童口中说出的话语,陛下没有理由不信。当陛下他知道了塞外蒙古的真实情况,必会知道我家督师的计划是最有利于我大明的。以陛下之英明,绝对会做出正确的决定。” 周显到此时才完全明白自己只是一个促使崇祯皇帝下定决心支持杨嗣昌的计划的诱因,而真正的核心仍是计划的内容。他沉默了一会,心想杨嗣昌为崇祯皇帝所信任的大臣,如若能以此结交于他,对于自己将来必会十分的有利。况且如若真如万元吉所说,这件事对于大明十分有利,自己便更无理由不答应了。他拱手向万元吉拜道:“万先生,具体如何做,还希望你为晚辈明言。” ps:万元吉为杨嗣昌首席幕僚,在杨嗣昌死后回家为母丁忧。后在南京任职,在福王被俘之后,又依附唐王。最后守赣州,在城破之后投水自尽。 第一百三十八章 入宫 夏日天长,寅时刚过三刻,天空就开始明朗了起来。景阳钟的钟声由三鼓转为五鼓,百官上朝的时间到了。 周天鸿这次从塞外归来,虽然重病在此刻已经病愈,但本就不高的身形却愈显佝偻。他转头认真的看了看站立在旁边的周显,突然上前帮他整理起衣装。周显想要拒绝,却见他道:“别动。此次陛下亲自接见,此乃百世之幸,一切都须慎重。我现在要去上朝,你在这里耐心等待。想来早朝一结,自会有人过来通报于你。” 周显点了点头,道:“父亲,你就放心!这些您都说了至少一百遍了,我就算是傻子也该记清楚了。”自从塞外归来之后,周显发现自己与周天鸿的关系好了许多。无论是彼此间的话语,还是关系,都亲密了许多。 周天鸿感受到周显心中的不耐烦,淡淡一笑,轻轻拍了三下他的肩膀,转身随着大股的官员向内殿走去。 众官鱼贯而入,不一会间,本吵闹异常的午门之外只剩下周显一人。旭日慢慢东升,脚下的影子越来越长。周显略感无聊,引颈远眺,城墙高逾十丈,远处大小宫殿层层叠叠,煞是雄伟。北京城经历朝历代无数次整建,在当代,已早非天下其他任何名城可比。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噪杂的响动,本懒散站在的门前侍卫顿时精神了起来。他们躬身站立,目不斜视,没有一点刚才的那种颓废。一位近四十岁,面白无须,身材微胖,一身宫中太监打扮的中年从午门内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向周显,道:“请问,这位可是周显,周公子?” 周显回身回礼道:“正是小可,敢问公公大名?” 那名公公脸带笑意,和颜悦『色』道:“咱家王承恩,现任司礼监秉笔太监。皇爷让我先领你去文华殿歇息,待早朝一结,他便会首先接见你。” 周显听了,浑身打了一个激灵。王承恩,这不是那个在北京城破之时,唯一陪在崇祯皇帝身边,并同他一起自缢于景山的太监吗?他掩饰住自己内心的震惊,躬身道:“劳请王公公在前带路。” 王承恩微微一笑,说道:“公子,请随我来。”说着,他扭转身子先进去了,周显低头匆匆跟在后面。 文华殿初建之时,是作为明代皇太子处置政务之所使用的。但后因太子都太过年幼,不能参政。在嘉靖年间改成了皇帝的便殿,成了朝内大儒向皇帝讲学的场所。有时也用于皇帝处理政务或者接见亲近大臣。如果用后代的称呼,这就相当于现代人口中的书房。 周显正在疑『惑』崇祯皇帝为何会在此处接见自己,却听王承恩带笑道:“皇爷接见大臣一般会在皇极殿,唯有对于亲近之臣,才会改在文华殿。公子初进皇城,却受皇爷如此看重,这份荣耀可是真非同凡响啊!” 周显听闻王承恩话语,顿时有点茫然不知所措,感觉此时好像怎么回应都是错的。看来,昔日万元吉向自己说的,杨嗣昌向崇祯皇帝上表言说自己之功,这点是肯定的。要不然,崇祯皇帝何必对自己这样一个小儿如此看重。 王承恩见周显茫然站在那里,笑了笑道:“公子就暂且在这里等候,这个时候早朝应该快要结束了,我先去看看。” 看王承恩将要走出殿外,周显突然想到了周天鸿交待自己的。连忙上前,将一个银袋子递给王承恩道:“王公公,刚才您带小人来到此处,一路辛苦了。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还望您不要嫌少。” 王承恩紧张的看了一下周围,发现并没人注意这边,连忙将钱袋收入怀中。银袋瓷实,应该有百两之多。不愧为官宦之子,出手倒也大方。王承恩淡淡笑道:“公子客气了,为皇爷效力本为咱家本分之事。此时,公子受皇爷看重,将来必会飞黄腾达。还望公子以后能多照顾一下咱家呢!” 周显躬身回礼道:“王公公客气了。稚童小儿,哪里敢有如此非分之想?” 王承恩笑了笑,没有再在此处多言。而是出言提醒道:“公子,在下有一言相告。皇爷最忌内官和外官联结,以后公子如若为官,银子之事,私下交易即可,千万不可让皇爷发现。否则,有的时候就不是那么轻易能混过去的。” 周显脸『色』微变,连忙拱手致谢道:“在下明白了,多谢公公提醒。” 王承恩命人端来一杯清茶后便走了出去,周显知道这仅是客气,自不敢在皇帝的便殿之内饮茶。他站立在门侧位置,引目四望,发现文华殿最大的特『色』是书多。不大的空间内,竟然摆了四个大型书架,以经史子集分栏,满满的都是各种书籍。在正中位置摆放的文案之上,左侧摆放着一尺高的黄『色』文牒,应该就是传说中的奏折。右侧则是正翻开着的一本书,相隔较远,不能看清书中内容。 据传,在明朝所有皇帝中,除了太祖朱元璋之外,崇祯皇帝是最勤政的一个。而且,他还精通各种儒家典籍,好学程度也远超其他皇帝。周显曾经曾阅读过他为女将秦良玉写的诗,虽然以自己的水平,不大能看得懂,但读起来确实朗朗上口。 周显不禁想到后世有人对崇祯皇帝的一条评价。崇祯勤政,但『性』格多疑,而又搞不清自己应该努力的方向,他的勤政恰恰更快的将大明朝推向覆亡,这不得不说是一种悲哀。周显叹了一口气,收拢心思,强迫自己不要想那么多。 周显突然注意到前殿转过一队人马,前边是手持仪仗的侍卫将士,后面八个太监抬着一个红『色』步辇,周围围着数十个太监宫女,手持黄罗伞盖,正缓步向自己这边走来。两侧的宫女、侍卫看到华盖,纷纷就地下跪。 周显看到在前侧引路的王承恩,知道这必是皇帝出行。也不再多想,连忙走出殿外,跪在殿外左侧,弯身恭迎。 第一百三十九章 崇祯皇帝 周显作为一个现代人,对这种跪礼多少有点反感。但如若在这时,还为了那所谓的“尊严”而坚持不跪,那就是真的蠢了。 他突然想起自己在前世看过的一本书《英雄志》,书中曾说“天子者,天下之公道。皇帝代苍天行令,昭示了人间至高的大公之道。跪天子者,并非是在跪天子一人,而是跪‘天下国家’之尊严,是拜天下苍生。” 当如此之境,周显也只能以这样的话语来安慰自己了。不过他心中好奇,如果天子是代苍天行令,那么一旦天子行错令,有违天下苍生。那么这个锅又该谁去背? 周显趴在地上,听到一个人正朝自己走来。越来越近,透过眼角的余光,却只能看到他脚上所穿的青素缎靴。王承恩的声音响起,“皇爷,这位就是周显。” 周显知道眼前的必是当今天子崇祯皇帝,他再次弯身,双掌贴着地上,额头往前拱到指尖位置。卯足力气,朗声道:“小民周显叩见陛下。” 周显看到面前的影子动了一下,一个清雅无比的声音道:“起来!随我进来。” 周显再次叩首道:“多谢陛下。”他恭恭敬敬的站立起来,但此刻能看到的只是崇祯皇帝的背影。他身材中等,因为龙袍宽大,看不出胖瘦几何。走路极快,带动冕冠上的玉珠跟着晃来晃去,在阳光下闪烁着灿烂的光芒。令周显惊奇的,他身上的龙袍竟然是大红『色』,而非金黄『色』。虽然知道明朝是火德,一切以赤『色』为主,但龙袍不是应该都是黄『色』的吗? 崇祯皇帝径直走到座位上,王承恩连忙奉上一杯茶。崇祯皇帝呷了一口,望向周显淡声道:“周显,太仆寺少卿周天鸿之幼子,年方十一,胆『色』俱佳。如果给予时间,必会成为朝廷之栋梁之才。文弱以前好似从来没有如此盛赞过一个人,尤其你还是一个如此年轻的稚童。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看看你。” 周显也没料到杨嗣昌会如此的推举自己,心中十分欣喜,但表面上却连忙拱手回道:“禀陛下,杨大人如此高看,实让小子愧不敢当。”同时,他也抬起头仰视崇祯皇帝。眼神炯炯,神采俊逸。 崇祯皇帝头戴平天冠,身穿绣有十二章纹的赤『色』龙袍。脸面虽然稍瘦,但是却颇有威仪。他不苟言笑,脸『色』看起来有点难看,眼窝微微发暗。两颊间的鬓发依稀可以看到少许白发,眼角已经有了几道浅浅的鱼尾纹。在阳光的照耀下,他白皙的两颊显得尤为苍白,使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周显脸『色』微变,内心震惊到了极点。要知道,这一年崇祯皇帝才仅仅只有二十五岁,正值壮年的他如何会展现如此的老态。 他听到周显的回答,脸『色』闪现出一些笑意,道:“年少成名者多,但他们中的大部往往自矜其能,骄纵异常。你以少年之身远出塞外,阵杀虏酋,且最后能全身而退,偏偏『性』格又如此谦恭。这等品『性』真是远超众人多矣!也怪不得文弱如此盛赞你。” 周显拱手道:“多谢陛下夸赞。这次塞外之行,之所以能成功将阿布奈成功带回,并非凭借小人一人之力就可办到。牛千总,王百户,还有那些舍生忘死的大明将士,他们才是真正的功臣。” 崇祯皇帝点了点头道:“这件事情,朱之冯已经上书详细给朕说过了。你放心,活着回来的将士必有重赏,战死的,朕也会下诏命人好好抚恤他们的家人。” 周显脸『色』感动道:“小人代那些将士多谢陛下厚恩。” 崇祯笑着摆了摆手道:“不必谢朕,这是他们应得的。如若每一个大明将士都如他们那般,何愁天下不平,四境不宁?你成功护送阿布奈母子返回明境,这也是大功一件,朕亦要重赏于你。说说!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周显犹豫了一下,躬身向崇祯拜道:“愿为九边一小兵,澄清宇内报君王。”昔日,林豹曾当面问自己的志向,当时周显豪言道“卫亲保家护苍生”。从说出这句话始,周显便知道自己将来的路该怎么走?但那样的豪言未必能讨崇祯帝喜欢。此刻的两句话,前一句去九边效力是自己目的,妄图走上从军的道路。而后一句则是手段,以此讨好崇祯皇帝,希望他能帮自己实现自己的愿望。 崇祯皇帝脸『露』惊愕,半天才回过神来。“你本为官宦子弟,何必要到九边苦寒之地去?要知道现在边塞不宁,远不是和平年代,去混混军功就可以了。那些地方可是随时都会丢了『性』命的,别说像你这种出身的,就是普通的乡间小民亦不会轻易愿意前去。” 周显拱手回道:“陛下,目前鞑子肆边,正是男儿出塞为国效力之时,岂能惜一己之命而置天下大义于不顾?周显虽小,但愿作九边城墙上的一砖一瓦,守护我大明北疆安危。” 崇祯皇帝沉默着,认真的打量着周显,过了良久才道:“你确实和平常人不同,但朕却不能答应你。” “陛下……” 崇祯皇帝摆了摆手,制止周显继续说。道:“治世之道,文武并重,对普通人亦是如此。朕知晓你昔日在舞阳城时便配合县吏大破匪寇,日前,又在万军之中,杀虏而回。这武看似是够了,但里面更多的勇而非智。况且,你尚且年幼,还有无数可能,不必将自己局限于边塞之地。一旦不幸殒命,那就得不偿失了。而且对于你,朕还有另外的安排。” 看周显脸『色』难看,崇祯皇帝笑了笑道:“昔日,霍骠骑率兵北击匈奴之时是十七岁。朕答应你,在你十七岁之前,绝对让你有机会施展汝心中所望。但在这之前,你只当是帮朕一把,好好的听从朕的安排。” 周显心中暗自嘀咕道:“既然你早有安排,还问我要什么样的赏赐干吗?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反正最后都是由你做主。” 王承恩看周显脸『色』不豫,害怕他因而而得罪崇祯皇帝。在他身边呆久了,谁都知道这位皇爷的『性』格是何其的多变。他连忙出声提醒道:“周公子,还不赶快谢陛下。” 周显从一怔中回来,正看到崇祯皇帝满脸和煦的样子,好似一点都没在意自己刚刚的小无礼。双手向前拜道:“小民一切愿听陛下的安排。” 第一百四十一章 下棋 近一个月来,周显一直闲赋在家,始终没有收到崇祯皇帝对自己的安排。平常在家,除了阅读昔日赵宇送给自己的兵书战策外,其他时间就是不断的练习枪法,磨练筋骨。同时,他一直关注宣府那边的战事,知道杨嗣昌到达之后,命令各处明军坚守不出。岳托在那里始终没有讨得丝毫便宜,最后在皇太极的严令之下,率部灰溜溜的退回了辽东。 期间,周显收到了两封来信。一份是自己兄长周贞写的,除了询问周泰近来的情况外,还向周显提到了一件事情。有几个锦衣卫分成两拨,分别去了郾城和舞阳。向袁成和李振声详细询问了有关周显的各种事情,特别是周显昔日和他们一起平贼的经历。李振声觉得事情有点不对,让周贞提醒一下周显。 周显对此略感奇怪,心想这莫非是崇祯帝暗自派人调查自己?别的他倒不担心,就害怕林豹的真实身份被他们发现。要知道在明末,虽然锦衣卫的势力有所降低,但作为大明的情报结构,仍有着不可忽视的巨大作用。一旦因而连累到林豹,那自己就太对不起师傅了。 第二封信是李信写的,也没提到什么重要的事情。周显想到此次出塞,赵宇所送手铳的三个弹夹都用尽了。就给李信回了一封信,内附一张五十两的银票。让他交给赵宇,拜托后者再给自己多制作几个。周显不懂火『药』的配方,也让赵宇给自己写一下。这样一来,即使今后用光了,也可以自己配。 一日,午时刚过,天气热辣辣的。周天鸿有公干,一大早便出去了。周泰自见过那位赵家小姐之后,便像丢了魂似的,基本上每天都要去赵家门口呆一会。有时,偶然间看到赵家小姐从家里出来,他就连忙迎上去,假装是偶然遇到。然后又是请她吃饭,又是送东西,那模样真是比见了祖宗还热情。 周显开了他几次玩笑,他不但没有丝毫在意,反而理直气壮的说道:“小叔,这可是我未来的媳『妇』,不积极一点,被别人抢走了怎么办?”这不,今天早上周天鸿刚走,他便像猴似的蹿了出去,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想来,这次应该又偶遇成功了。 天气炎热,周显也没心情做别的事情。就在院内的树荫下摆了一个茶座,一个棋盘,边饮茶边和高天一起下象棋。最开始的时候,实际上是高天、周显和李开三人在下,但李开棋艺太差。连续输了几盘之后,他就再也不愿上场了。此刻,他蹲在旁边,静静的看高天和周显两人下。偶尔出言,说出几个自以为是妙招而实际上却是臭招的棋步。 锦瑟坐在一个圆形石凳上,手中正绣着一个锦扇,上面的两个鸳鸯已现雏形。 周显端起一杯茶,细细品味一番,笑向高天道:“高爷爷,这步棋你都想了多久了,也该下子了!” 高天撇了撇嘴,犹豫了一会。最终抬起手,将自己的炮向前推了一步,道:“小子,我就走这里了,看你怎么办?” 周显笑了笑道:“高爷爷,这一步算是好的,以炮来限制我的马向上跳。但是我车却依旧可以向上走,五步之内,你必输。”说着,他将车直推到底道:“将军!” 高天笑了笑道:“你忘了我还有一个士在吗?”说完,他把士向下划了下去。 周显眼角带笑道:“高爷爷,你这顾头不顾尾的,可一点都不像你的风格啊!你看我的这个炮,一旦直下,你为了保全你的帅之后的那个车,就只有将中间的那个象往下挡。这个时候,你的炮就没了支架,我的马也就可以自由向上跳了。这又回到最初的步子,还是两步死。加上之前的两步,恰好是五步。” 高天听了周显话语,心中一急,抓起自己的炮道:“我悔棋,悔棋。” 周显摆了摆手道:“高爷爷,我看还是算了!你想了那么久,还不就想出了这一步。我看您就是再悔个一万次,还是输。” 高天想了想,恼怒的将自己的炮仍在棋盘上道:“输了,输了。不就是输盘棋,你高爷爷认了。” 周显笑了笑道:“五局三胜,还是我赢了。高爷爷,您的那坛陈年老酒……” 高天脸『色』恼怒道:“给你,给你。最后一坛都被你骗了去,就不知道让让我这个老头子。” 周显脸『露』不信道:“真的是最后一坛?” “那还有假?总共就五坛,这一个月赌的几次,都是我输,哪里还有剩余?本想着这最后一坛留着自己喝,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和你赌了。” 锦瑟撇嘴笑道:“高爷爷,早就劝您不要跟他赌,您就是不听。这下好了!你今后是彻底没酒喝了。” 周显扭头道:“哎哎哎!锦瑟,你这刚来几天,就学会胳膊肘往外拐了。你到底和谁是一伙的。” 锦瑟笑道:“我啊!当然是谁对我好,就和谁一伙啊!高爷爷可是管着饭的,我可不敢轻易得罪他。” 高天嘿嘿笑道:“还是小锦瑟聪明,知道什么人可以得罪,什么人不可以得罪。小公子啊!你说这坛酒,你是要呢,还是不要啊!” 周显摇头叹息道:“人心不古啊!您老都这样说了,我还敢要吗?” 高天竖起拇指大笑道:“聪明。” 此时,门外突然响起了“砰砰”的敲门声。李开首先站起身子,道:“我去开门。” 不一会,他笑着走进后堂,向周显道:“二公子,您看谁来了。” 周显扭头望去,看到李开身后的两人。顿时站起来,脸『露』惊喜道:“牛大哥,王百户,你们怎么来了?” 近两个月时间不见,牛勇已瘦了一圈,本还有点肉的脸庞此刻已完全凹陷了下去。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但不改的是他豪迈的『性』格和粗犷的嗓音。“怎么,不欢迎我们?” 周显满脸兴奋,上前抓住牛勇道:“欢迎,怎么会不欢迎?”但周显脸『色』却突然一沉,绽开的笑容顿时凝固了起来。他左手正抓住了牛勇的右手衣袖,里面空『荡』『荡』的,摆向一边,犹如一片破败的落叶。 牛勇脸上挤出一些笑容,道:“别提了,被鞑子砍了。今日来找你,就是过来讨要几碗好酒,还不赶快给大哥我整起来!” 第一百四十二章 席间闲叙 高天一听他们是周显的朋友,便让锦瑟去街上买了四样凉菜。然后自己又亲自下厨整了四个热菜,一份肉汤。凑成八菜一汤,典型的明代官宦大席。牛勇心存感激,单手向高天摆手致谢道:“高老,多谢了。” 高天拱手回礼,笑道:“您两位都是我家公子的生死朋友,只要瞧的上在下的手艺。可以随时前来,绝对是八菜一汤侍候着,一点都不含糊。你们两位和我家公子先吃着,老朽还有一点事,就不陪你们了。” 王维栋站起起来道:“高老,你忙你的。” 周显招呼李开坐下道:“李开,牛大哥和王百户也不是外人,你也一起坐下!” 牛勇笑了笑道:“是啊!李开。我们这一趟塞外之行,也算是九死一生。能活下的都是自家兄弟,一点都不必客气。” 当日,王维栋和李开先行返回宣府。一路上他们相交相谈,共同防备图尔海暗中生『乱』。虽然一路安稳,什么事情都没发生,但两者关系却因而日渐深厚。王维栋听到牛勇如此说,连忙上前,也不顾李开的推辞,将李开强拉到自己身旁坐下。 周显给牛勇倒了一杯酒道:“牛大哥,当日你选择让我护送阿布奈返回,我知晓你是为小弟选择了一条最安全的回路。当时旁人在场,小弟也不好明说。后来听闻你们的归程是那样的艰难,可担心死小弟了。这杯酒,周显敬你,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牛勇笑了笑道:“周小兄弟,你这长的相貌堂堂的,怎么看也不是短命之人啊!即使你随我一同返回,也一定能够安全无恙。但这杯酒得喝,庆贺我们三边最终都成功了。千两金佛被王百户送回了京师,阿布奈母子也被周小兄弟送回了明境,我也活着回来了。这次,你们不知道岳托在宣府城外吃瘪的样子,想想都解气。这样的事情,即使让我再断一个胳膊,感觉也值。来,一起喝。” 说着,牛勇一饮而尽,其他三人也随之饮完。牛勇笑道:“刚才说错了,现在应该称呼王百户为王千户了。” 周显顿时乐道:“怪不得今天看王兄春光满面的,原来是荣升千户了。你的升职酒还没请呢!倒先喝上我的了。” 王维栋满面春风道:“只是副千户。哪里像牛千总,直接连升三级,现在已是朝廷的正统游击将军。只不过好在以后,我就留在京师了,可以经常来找周兄喝酒了。”王维栋心直口快,语间亲近之意顿显。 周显笑了笑道:“牛大哥,你这也不厚道。升职了,也不给小弟说说。” 牛勇点头笑道:“这个还真要感谢周小兄弟你了。要不是你当日劝我下定决心,还真不能豁出『性』命换得今日之荣耀加身。” 周显皱了皱眉头道:“可惜牛大哥你的这只手臂,小弟……” 牛勇阔达摆手道:“这件事就不要再提了。在边塞效力,随时都可丢掉『性』命。有些人,拼了一辈子还是小兵一个。以一条手臂换取三级连升,这笔生意是再值当不过了。今日前来,一是为了过来看看周小兄弟,二是来向你告别。幸得陛下和杨督师看重,升我为大同游击,不日将赴大同上任。” 周显暗生疑『惑』道:“牛大哥,你不是一直在宣府吗?怎么突然间,就被调到大同了。” 牛勇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王维栋出言代他回答道:“这件事和朝廷的谋划有点关系。之前,有一百蒙人在牛游击的命令下和图尔海一起返回宣府。而后他又和图尔山共抗满虏,在蒙人心中树立了不小的威信。大同在京师西北方向,远比宣府更近塞外,距离那些蒙人部落也近。图尔海已经被朝廷派往青海,以招揽蒙人部落。而朝廷将牛游击派往大同,一方面是想让朝廷借助他竖起的威信招揽蒙人。另一方面,派牛游击往大同,也是为了今后能更好的和图尔海那边联系。” 周显脸『露』惊愕道:“图尔海已经去青海了?”如果图尔海已经去了青海,那么就说明崇祯帝已经接受了自己的建议。但自己老爹是朝廷从三品官吏,为何从他那里自己就没有听到丝毫消息呢! 王维栋点了点头道:“阿布奈母子,一个即将被陛下封为可汗,另一个被封为太后。陛下特意辟出一个宅子,将他们被安置在那里,派专人看护。这样的消息还未发布,只有朝廷内的数个大员以及锦衣卫内部知道。周兄弟,这件事情你自己知道就可以了,千万不要轻易外传出去。” 周显笑道:“放心!我和李开都懂。” 王维栋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周显道:“周兄弟,有件事情还要告知你一下。我比你早到京师,在你返回之后,本想第一时间前来拜会。却突然得到上面指令,派我以及其他三个兄弟赶赴你老家,打听有关你的一切。在期间,打听到一个人,林豹。据说是你的授业恩师,但后来上面发现他竟然是朝廷的通缉军犯。” 周显心中激『荡』,自己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脸『色』突变道:“林师傅的确是教过我枪法,但他怎么会是朝廷通缉的军犯,这怎么可能?” 王维栋随即笑道:“周兄放心,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四人之中,我是领头。虽然不敢向上面隐藏一切,但我已经交待那三个兄弟。没向上面报告他和你是师徒关系,只说他是你家的护院,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我本以为这件事不会有任何问题,但后来上面发现,这个林豹竟然和高公公有仇。骆指挥使为了巴结他,就将这件事告诉了他。高公公听闻了之后,就拜托骆指挥使一定要找到林豹的行踪。这件事,和你已经没太大关系了。我只是觉得你应该会想知道,就告诉你一下。” 周显拱手致谢道:“王兄之大恩,周某感念在心。这杯酒,周显敬你。” 王维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显接着道:“王兄,林师傅怎么说也是我的授业恩师。如果你那边得到了他的行踪,还麻烦告诉我一下。还有,那个高公公又是哪位?” 王维栋脸『色』为难,但随即满口答应道:“这件事现在虽然已经不归我管了,但周兄既然这么说了,我就帮你打听打听。想来应该不会是什么难事,以后绝对让你比高公公早一步得到消息。说起那位高公公,牛游击应该知道,他就是高起潜。现在可是天子旁边的红人,多次出外监军。据传是当时满虏袭来,他的一个亲侄子率部逃窜,害得林豹的妻子被『奸』杀。林豹亲自砍了他的那个侄子,然后鼓舞士卒,率部出击,最终还击溃了那一支满虏游骑。但也因此而得罪了高起潜,被他判了一个假传上令,冒领军功的罪名。” 牛勇恼怒的拍了一下桌子道:“这个阉人,如此陷害忠良。周兄弟,这个高起潜我在军中多听上面说过,他通晓军事,是个颇有才干的人。但他贪利好财,心眼小也是出了名的。你一定要小心,他很有可能会因此而暗地里谋害于你。” 李开脸『色』难看道:“是啊!公子。你可一定要小心啊!” “高起潜,高起潜……”周显在心中默念了几次,突然想到在贾庄之战时,卢象升孤军战满虏,被团团围住。而在几十里外,数万关宁铁骑则按兵不动,拒不出兵。当时那支大军的领军之将,似乎正是这个高起潜。当时,只是听林豹说过,害他的人是一位姓高的公公。但周显没有想到的是,竟然是高起潜。 周显看三人脸『色』紧张,笑着摆了摆手道:“你们都多虑了。我又不是官员,他又能怎么谋害我?不与之相交便是了。” 王维栋脸『色』惊愕的说道:“周兄,你还不知道吗?你可是即将要受到天子重用的人啊!要不然他怎会派出四名锦衣卫,远去舞阳查探你的底信?” 第一百四十三章 席间闲叙2 王维栋看周显脸『色』不似作伪,便说道:“在朝廷之上,由陛下直接下令派出锦衣卫去探查某个人时,一般就两种情况。一、这个人犯下了滔天大罪,缇骑出京,查看他的罪证,接着绑缚他进京领罪。二、这个人即将受到皇帝的重用,需要对他的家世进行彻底的调查。这第一种情况肯定和周兄是无关的了,那么也就只剩下仅有的第二这种可能了。” 牛勇嘿嘿笑道:“周兄弟,王千户这个说的还真没错。锦衣卫为皇帝亲卫,一般被派往外地,还真只有这两种情况。昔日,在宣府之时,为兄曾经遇到过一次。当时,前任的宣府总兵畏敌怯战,任由满虏肆虐诸镇。后来,朝廷就直接派了四个缇骑进入宣府,当即就绑了他,送到京师问斩。你是没见过那场面,手捧圣旨,满身锦衣,那气势可真抵得上千军万马。” 周显脸生疑『惑』道:“牛大哥,按说一地总兵已是掌握实权的封疆大吏。难道他们面对四个缇骑,就一点都没有反抗?” 牛勇“呸”了一声道:“抵抗?周兄弟,你是在说笑吗?缇骑为天子亲派,代表的是皇帝亲临。能当上总兵的,哪个不是数代军户,拥有一大家子人?不反抗,或许因为罪过不大,尚可保全『性』命;一旦抵抗,那可是直接违抗皇命,他的那一大家子亲人都得给他陪葬。谁会干这样的蠢事?” 周显点了点头,自己还真忘了这茬。在明代,以乡为主,以宗为体。一个人能牵连出的往往是与之相关的很多人。像周显他们家这样只有几个人的,在明代可以说是少之又少。除非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愿意因此而得罪皇帝。周显听完他们的话语,感觉或许真是如此,崇祯帝要重用自己。但是,为何这么久了却一点消息都没有?而且周显他尚有自知之明,知道以自己目前的年龄,当官是不可能了。他实在想不出崇祯帝会怎么安置自己?他好奇的望向王维栋道:“王兄,你觉得陛下到时候会如何安置我?” 王维栋笑道:“周兄,你太高看我了。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的锦衣卫副千户,怎么会知道陛下的心思?但既然我和牛游击都升职了,而你这次的功劳可是最大的,对应的奖赏应该也不会低。” 周兄点头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管它了,安心等!” 牛勇哈哈大笑道:“周兄弟,你现在虽然年幼,却是天生的将者,最好的用处就是去边塞为军。哥哥我现在是大同游击,或许几年之后,就是一地总兵。我向你保证,只要以后你去找我。在我的地盘上,绝对让你发挥所长。” 周显眼角上撇,满脸带笑道:“牛大哥,你的这个许诺我可真放在心上了。你可到时候别不认账。” 牛勇撇嘴笑道:“怎么可能?我像那种说话不算数的人吗?” “像,很像,答应我的宣府自酿美酒到现在还没信呢!” “啊!你还记得呢!看来以后真不能给你胡说了。” 王维栋和李开看他们戏谑的样子,暗自摇头苦笑。 当日的这场酒宴,四人说着话,一直从下午持续到天『色』完全黑下去。 牛勇『性』格豪迈,但丢失了一条胳膊,任谁都不会全然不放在心上。那天,他喝了很多酒,最后醉的一塌糊涂,被周显安置在家中休息。而王维栋则因为害怕锦衣卫那边有新的指令,在牛勇醉后,便也早早的回去了。 周显酒量不行,在陪他们喝了不少后。感觉头脑昏沉,连晚饭都没吃就睡下了。等到第二天天『色』大亮,锦瑟才过来叫他起床。而到那个时候,他发现牛勇早已起身走了,只让锦瑟告诉他一声“后会有期”。 周显心中略微有点失落,坐在椅子上无聊的喝着稀粥,胃中还有点难受。周泰难得一见的没有出去,在那里吐沫横飞的讲他和赵小姐昨日的韵事。说他如何如何帅气,赵小姐对他如何如何仰慕。最后锦瑟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句“有本事别天天吹牛,将她领到家里来”堵的周泰久久无语。 看几人都不听他说,周泰凑到周显身旁,满脸带笑,一副谄媚道:“小叔……能不能帮我一下?” 周显被他看的心头发『毛』,那副表情他见过很多次,每次都要损失不少银子。因而,这次一看到周泰这个模样,毫不犹豫的拒绝道:“不能。” 周泰顿时一怔,脸『色』通红道:“小叔,我还没说什么事呢!” 旁边李开道:“还能是什么事,借银子呗!小少爷,你这前日不是刚刚借走了十两吗,怎么这么快就没了?” 周泰瘪声道:“这能怨得我吗?送赵小姐礼物,出去认识朋友难道都不要钱吗?” 周显放在筷子,看着周泰道:“那你告诉我,这些日子以来,你都认识了什么朋友?是哪个国公,还是哪个侯爷?” 周泰脸『色』更红道:“虽然没有那么高位的?但我的那些朋友在京师也都是有权有势的,小叔你千万不要小看他们。” 周显摆手道:“不是我小看他们,只是君子之交淡如水,以钱相交的,能有几个朋友?况且就你那几两银子,真正有身份的怎么会放在心上?你父亲前段时间还给我来信,问你最近的情况。要不,你自己试着问他要些银子,看他给不给你?” 周泰脸『色』微惧道:“不借就不借呗!还那父亲他压我。“说完,他恶狠狠的咬了一口油条,故意给周显眼『色』看。 周显不理会他的眼神,淡淡说道:“我待会要去买点东西,缺一个搬东西的人,有一两银子的赏银,你去不去?” 周泰脸『露』鄙夷道:“才一两银子啊!小叔,你这忒小气了!” “还少,我街上随便找个人,十文钱就搞定了。你不去,我另找人了。” “别啊!别啊!我去还不行吗?一两,就一两,多一文我都不要。”然后他哀叹一句,“哎!谁让我遇人不淑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洋人约翰 如果按照时间算,这个时候已经入秋了。但天气却没有一点要变凉的迹象,艳阳高照,天气酷热,比着盛夏也不逞多让。 明朝北京城的前身是元大都城,设计之时曾参考了《周礼?考工记》中“九经九纬、前朝后市,左祖右社”的记载。北城为商埠集市的集中地,而周家的位置又恰好处于城北,转眼间就到了想要去的地方。 周显本无具体的东西要买,只是和周泰顺着街道一路闲逛,看到自己感兴趣的地方便进去看看。北京城不愧为大明京师,四书五经,文房四宝,古玩玉器,锦绣罗缎等各种货物是应有尽有,看的人目不暇接。 昨日,听王维栋说,崇祯帝已经将那尊千两金佛送予在北京西侧的千年古寺潭柘寺。只待后者修建一个专门的别院,便要举行盛大的捐赠仪式。周显一路行去,倒是在古玩街一代听了不少与之有关的传闻。只不过大多是胡『乱』的推测。例如,不少人在说如果那尊佛象搬到这里参与买卖,大约能卖多少钱?是不是真有千两之重如此之类的?听的周显都尴尬不已。 正在感觉无聊之时,周显突然看到不远处有一家主营各种玉器的店铺。便拍了拍周泰的肩膀道:“小泰,我们去那边看看。” 周泰“啊”了一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道:“小叔,你到底想买什么啊!这都逛了大半天了,你也就买了几册宣纸和一盒松墨。你没注意到刚才那个老板看你问了半天,最后又什么都没买的样子。如果眼神能杀人,你早就死过十多遍了。我可告诉你,这玉器可贵着呢!你别看了半天,最后又不买,我可不想跟着你再丢人。” 周显笑了笑道:“这次不会了。因为是否买,在于你,而不在于我。只要遇到你喜欢的,而且在百两以内的,我都买给你。” 周泰脸『露』疑『惑』,『摸』了『摸』头道:“小叔,你干吗要给我买玉啊!明明知道我不是很喜欢这样的玩意。要不,你干脆直接给我一百两银子好了。” 周显冷声道:“滚!你以为买玉是让你玩呢!你也不想想,你天天给那位赵小姐买礼物,她可曾有过丝毫表示?投其所好都不知道,你还指望把她娶回家。那位赵小姐是大家闺秀,喜欢的是有才识之人。你这样的,让你专心读书肯定是不可能了,但至少可以装装读书人的样子。例如身上带个玉佩,穿穿儒服的之类的,至少可以让她对你增加点好感。” 周泰想了想,顿时哈哈笑道:“小叔,还是你对我好,连这个都想到了。” “我是嫌你天天烦我。你早日把那个赵家小姐娶进门,我也早点不看你的这张臭脸。” 周泰一股脑的将手中的东西放在周显手中,边向那个店铺跑去边大声说道:“小叔,你先拿着,我这就去看看。” 周显接过,手中陡然重了很多。无奈的摇了摇头,随后跟着他慢步走了过去。 刚走进屋,周显便听到周泰和人的争吵声。他一手抓住一个人的衣领,高声嚷道:“小爷我就看上这个玉鹿了。你这个装模作样的蛮人,给我滚一边去。” 周显脸『色』陡变,沉声叱道:“周泰,你在干吗?” 周泰顿时气势一弱,看向周显道:“小叔,我进来第一眼便看上这个玉鹿了,但这个蛮人偏偏说他已经买了。” 周显顺着周泰所指的方向看去,却惊异的瞧见一个欧洲人种模样的人。他有近四十岁,比周泰高出一头多,两侧颧骨高高突起,让他的脸庞显的十分的瘦。胸前正挂着一个金『色』的十字架,银白『色』胡须很有秩序的向下倾斜,让整个人又显得很神采奕奕。而令人奇怪的是,他身上所穿、头上所带的却是儒服、儒冠。整体看起来却有点不伦不类,十分滑稽。 他看到周显,涨红了脸庞,用十分流利的汉语说道:“不是,不是这样的。我已经和这位店家说好了,正要掏银子。这位小兄弟过来看到了它,突然说自己要它了。我不让,他就这样……” 周泰抓紧他的衣领,吼道:“你这个蛮人,还敢嘴硬。”说着扬起手就要朝那洋人的脸庞上打去。 “放开他。”周显从那名洋人的话语中,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他知晓周泰的『性』格,虽然不是蛮不讲理,但绝对不是良善之辈。肯定是他看上了那名洋人已经看上的东西,然后强要买下来。 周泰看周显真的动怒了,犹豫了一下,慢慢松开了手。 那名洋人顿时长舒了一口气,上前向周显拱手致谢道:“谢谢公子。” 周显拱手回礼道:“这本就是小侄的过错,还望先生不要见怪。” 洋人摆了摆手,用十分地道的汉语说道:“小事一桩。如果这位小兄弟真的喜欢这个玉鹿,我让给他也无妨,只不过不要这样硬抢。” 周泰“呸”了一声道:“谁要你让。老板,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玉给我拿出来,我要自己挑一个比这个好一万倍的。”说着,扭身向里面走去。 周显向那洋人歉意一笑,转移话题道:“先生,您是传教士?像您这样说汉话如此流利的,还真是少见。您应该是来我大明很久了!” 洋人脸『露』欣喜道:“公子,你是怎么看出我是传教士的?” 周显笑道:“来大明的洋人除了传教士就是海盗。看先生的模样,肯定不是海盗了,那就只能是传教士了。而且,你胸口不是还挂着耶稣像吗?” 洋人喜不自胜道:“公子,你真是让我刮,……刮目相看,连这个都认识。我叫约翰?亚当,来自神圣罗马帝国,来这里有十七年了。” 周显脸『露』惊愕,十七年,这个时间真算不短了。按他的年纪看,他人生的至少有一半时间是在大明度过的。而神圣罗马帝国,主要的版图应该是今日的德国、以及奥地利附近。“约翰先生,您是日耳曼人?” 洋人再次变『色』道:“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您又是怎么知道的?以你这样的年纪,怎么可能知道这么多?” 第一百四十五章 圣旨到 叙了一会话,周显发现这个约翰还真是挺能聊的,从天文地理到各地风土人情,那是无所不知。虽然之前周显便知道这些传教士都是博学之士,但像他这样的,还真是少见。两人越聊越投机,最后干脆找了一个茶馆,边吃点心边聊天。而那个玉鹿,也被他买下来,强送给了周泰。 周显看玩笑道:“约翰先生,这可是八十两纹银,在大明足可以在别处买一栋小宅子了。你这样就送了出来,难道一点都不心疼?” 约翰笑了笑,道:“你们大明人不是经常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吗?遇到知己,千金散尽也无妨。况且,我有教会给的工薪,还有一些教众的捐赠,再加上大明的官俸。一年所得,也不算少,在大明算是富裕的了。这点银子,在我这里根本算不了什么。” 周泰拍了拍约翰的肩膀道:“小叔,这个洋人说起话来文绉绉的,比我还厉害。” 周显没有理会周泰,满是好奇的转向约翰道:“约翰先生,你是在朝廷任职吗?这收入里面怎么还有我大明的官俸?” 约翰神『色』怪异,有一副被抓到的尴尬表情,道:“这个,这个我没告诉公子吗?我在钦天监供职,一般负责翻译历书,推步天文和制作各种仪器。所以,是有官俸的。只不过现在皇帝陛下让我以西法督造战炮,这个我不太喜欢。” 周泰脸『色』突变,口中懦懦道:“您……您是朝廷官员?” 约翰笑了笑道:“皇帝陛下不久前授我钦天监监副一职,按照你们大明所算的,应该是正六品官吏。” 洋人到大明,因为风俗不同,一般都是在底层传教。能混迹到上层阶层者的很少,像他这样的能当上官者更是凤『毛』麟角。听到他负责督造火炮,周显倒想到一人,在明清时代都极具影响力的汤若望。他不禁问道:“约翰先生,你可认得汤若望,汤先生?” 约翰脸『露』惊愕道:“啊!公子,汤若望就是我的中文名字啊!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周显没想到这洋人竟然真是汤若望,拱手拜道:“汤先生的贤明,在下早有耳闻。上通天文,下知地理,为洋人中难得的大才。你的《远镜说》和协助徐尚书(徐光启)编纂的《崇祯历书》,前几日在下还曾拜读过。只是不知,汤先生是否可以送在下一个望远镜?我对那个十分感兴趣。” 汤若望笑着摆了摆手道:“那都是别人的称赞,算不得数的。至于望远镜,公子可以告诉我你家的住处,我有空便给你送去。” 周显笑道:“如此,就多谢汤先生了。” 周泰疑『惑』的望向周显道:“小叔,什么是望远镜?” “望远镜就是一种协助看远的器械。例如,站在这栋酒楼的二层,向远处望去。只要没有遮挡,便可清楚看到十数里之外的一切。” 周泰长大了嘴巴道:“这么神奇?” 汤若望笑了笑道:“实际上还不止。最近我新制作了一个,可以清晰看到二十里之外。下次有空之时,我就带给公子。”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暗想这汤若望还真是大方,什么都是说送就送。 汤若望望向周显,满是期待道:“公子,你既然对西方这么了解,肯定也知晓上帝。如果有空的话,可否听在下给你讲授一下教义?” 两人聊得兴起,周显差点忘了汤若望的正经工作是一个传教士,他所做的其他都是为了传教而服务的。但周显对基督教虽然并无恶感,但也说不上好感。连忙道:“说说倒也无妨,只是今日这时间也不早了,改日我们再细说!” 汤若望脸『色』有点遗憾,但随即淡淡笑了笑,从脖子上摘下自己的十字架。郑重其事的递给周显道:“公子,这个十字架就先送给公子了。至于教义和其他的,我们以后再说。” 周显笑了笑,向店家讨来纸笔,写上了自家的地址,递给汤若望道:“先生,这是我家的地址。烦劳汤先生也写下自己的地址,改日有空,我一定前去拜会先生。” 周显和周泰向汤若望告辞,向家中方向走去。一路上,周泰看周显一直沉默不语,犹豫了一下问道:“小叔,你想什么呢!” 周显想了想,道:“小泰,这些传教士都是些很有才能的人。他们的目的虽是为了传教,但如若善加利用,对于我们大明也是大大的有利。我大明一直自认为是天朝上国,但目前有些方面明显劣于西方。如果一直这样下去,将来终有一天,他们会完全超越我大明。” 周泰脸『露』不屑道:“怎么可能,就凭那些洋人?” 周显苦笑了一下,道:“就是因为大明有太多有你这样想法的人,才一直固步自封,无法有大的突破。最大的问题是,朝廷重视科举,天下有才之人大都沉醉于儒家子学,其他方面都被称为杂学、奇技。而这天,马上就要变了而他们却不自知。这样下去,大明的未来真是堪忧啊!” 周泰脸『露』喜『色』道:“小叔,你说的真是。就那些儒生,个个除了死读书,能有什么用?说实话,很多还不如我呢!” 周显手敲周泰脑袋道:“你还真是不要脸。” 周泰“哎呀”了一声道:“小叔,疼。”突然他眼睛一愣,指向前方道:“小叔,你看我们家那边,怎么那么多人?” 周显引目望去,看到自己门口正有一支奇怪的队伍。三十多名身穿戎装,腰挎长刀的侍卫立在门外,身上衣着和昔日在宫中所见的大明禁军完全相同。而在他们身旁,正停立着一个红漆马车。他脸『色』一变,向周泰道:“应该是宫内的人,我们快走。” 周显和周泰刚走进院内,看到高天正伺候着一人。那人周显见过,正是崇祯帝身边的公公王承恩。周显上前躬身拜道:“王公公,您怎么来了?” 王承恩笑着道:“周公子回来了,那我们就先办正事。”他站直身子,清咳一声,随即高声郎道:“周显接旨!”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封爵加宠 周显脸『色』顿时一怔,一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反应。高天在旁,连忙小声提醒道:“公子,赶快跪下接旨啊!” 周显回首看了高天一眼,脸『露』感激。接着回身转向王承恩双膝下跪,高声道:“布衣周显接旨。” 王承恩缓缓展开黄陵,高声念道:“奉天承运,大明崇祯皇帝诏曰:太仆寺卿周天鸿之子周显,『性』情醇厚,文武双全。塞外阵斩虏酋萨哈廉,兼安全护送蒙古可汗阿布奈返回明境,功莫大焉!朕甚嘉之,特加封为朝廷正六品昭信校尉。自即日起,入宫陪读太子,钦此。” 周显听的有点莫名其妙。这昭信校尉是一个什么样的官职?听着好像是个武官,但为何之前却没有听过?莫非自己现在就算掌管军权了?而那个陪读又是什么东东,也是对应的朝廷官职吗?一张圣旨搞的周显有点糊涂,心想既然弄不明白那就暂时不想了。他看王承恩已经念毕,忙高声回应道:“周显,领旨谢恩。” 王承恩将圣旨递到周显上举的双手中,淡淡一笑道:“周公子,赶快起来!以后,你就得天天入宫陪读了。太子年纪尚幼,但『性』情温和,想来由周公子侍候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明日,你到达午门之后,就让侍卫通知咱家。这第一次就由咱家领着你前去拜见太子殿下,等到以后,便要由太子身旁的公公代劳了。” 周显拱手道:“那就多谢公公了。”说着,周显转向高天道:“高老,天气炎热。去取一点银子,请王公公和门外的兄弟们喝杯热茶。” 高天应了一声,回身向后,不一会便从里屋转了出来。高天跟随周天鸿多年,自也懂得朝廷的礼仪,拿出来的钱袋至少有百两重。周显转手递给王承恩,笑道:“王公公,这是在下的一点心意,到时候就烦劳你分给门外的兄弟们了。” 王承恩笑了笑道:“周公子放心,这点小事,咱家自会理会。在这里已经耽搁好久了,咱家这也要回去了,以防皇爷有什么事情召唤我。” 周显点了点头,躬身拜道:“周显恭送公公。” 周天鸿拿起圣旨看了良久,最终脸上闪出一股莫名的笑意。转向周显道:“这昭信校尉是一个武散阶,并无实权,也不掌握军队。但从今之后,你便可以直接领朝廷的正六品官员的俸禄了。是一个相对的荣誉称号,以显陛下隆恩。” 看周显皱眉,似乎有点看不上这个。周天鸿笑了笑道:“你别看这个只是一个虚职,但自大明建国之后,真正能凭借一个军功便能获得的,单独你一人。现在你尚且年幼,有了这个垫底,以后肯定前途无量。这个陪读,并非朝廷的官职,只能算是陪着太子读书的一个小玩伴而已。” 周显脸『色』哀愁道:“这陛下怎么能这样啊!给我一个虚职还不够,还让我去陪他的儿子去读书。这样一来,天天还不闷死?” 周天鸿无语的指了指周显道:“你啊!现在『性』子真是太野了,要不是今日陛下接见我,我还真不知道你在舞阳城搞出了那么大的动静?我看这样挺好,至少可以收收你的『性』子,让你也稳当一点。” 周显脸『色』疑『惑』道:“父亲,陛下他接见你了,说了什么啊!” 周天鸿眼角『露』出一股笑意道:“托你小子的福。这次塞外之行,我也算完成了任务,陛下已经提升我为太仆寺卿。并说你是一个可用之才,让我善加栽培。” 周显笑了笑道:“那就恭喜父亲了。您看您现在都是管马的头了,那以后能不能给我弄匹御马骑骑?” 周天鸿恼怒道:“你以为御马是那么好骑的吗?我告诉你,那些为太子授课的夫子都是朝廷上的大儒,平常人想得到他们一言都很难。你现在得到的这样的福气,可是某些读书人梦寐以求一生而不得的良机。还有,陛下让你陪读,里面蕴含着另一层意思。以后在宫中多学,多看,少说,对你有好处。” 周显脸『色』疑『惑』道:“父亲,你这是什么意思?” 周天鸿叹了一口气道:“你目前尚不满十一岁,即使这次立下大功。但在陛下眼中,你仍旧是一个孩子,一个未来可能会有所成就的孩子。他赐你昭信校尉一职,是为了表彰你此次立下的功劳。而让你陪读,则是昭示亲近之意。目前,太子只有七岁,你也只比他大四岁。陛下是想找一个能在将来帮助太子,并值得他全心信任的人。这个昭信校尉并不重要,让你陪着太子读书,这才是最大的恩赐。” 周显沉思了片刻,最终点头道:“父亲,孩儿知道了。” 周天鸿沉默了一会,道:“显儿,这次你能受陛下如此看重,除了你本身立下大功之外,还要得益于三镇督师杨嗣昌的极力推荐。他现在正在京师,明日我给你准备一份厚礼。等到你晚上从宫内回来之时,亲自携礼去拜会于他。” 周显看周天鸿脸『色』不善,好奇问道:“父亲,只这件事吗?” 周天鸿犹豫了一下道:“杨嗣昌这个人有大才,远超于我,也深受陛下信重。如果你能借此攀附于他,对于你将来必是大大的有利。但他的名声历来不佳,而心眼又小,容不得人。我也不知道此举到底是对,还是错?但我周家不是什么勋贵高官,而我本人也不是什么长袖善舞之辈,能在将来为你提供的援助甚少?这是一个机会,我觉得可以争取一下。” 周显苦笑道:“父亲,您似乎有点太高看孩儿了。我现在是什么身份,而杨督师又是什么身份?他岂是想攀附就能攀附的到的?而且,他推举孩儿是因为孩儿可以帮他实现他的一些谋划,或许根本就不是因为看重孩儿。” 周天鸿点了点头道:“你倒是清楚明白,没有因为自己立的那点功劳就骄傲自满。但有些事,做了总比不做的好。明日晚上,你就去!这也算基本的礼仪。” 第一百四十七章 二次入宫 周显立在午门口,这已经是第二次了。第一次的时候,是前去拜见崇祯皇帝,有父亲周天鸿陪着;但这第二次,却是自己一个人。太子授课是在早朝结束之后,此刻各个大臣都已经上朝去了。 周显上前向门口侍卫拜了礼,告知了自己的身份,拜托他们去通报王承恩。趁着侍卫进去通报的时刻,周显立在门外,再次仰望眼前的高墙楼宇。紫禁城,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啊!多少英雄豪杰穷尽一生,而往往是连它的边都『摸』不到?而今日,自己却要进去了。 正待周显心驰神往之时,却听到一声阴涔涔,略显尖利的嗓音响起。“你,就是周显?” 周显回首望去,看到一个年约三十五六岁,身材高大魁梧,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他虽然一身宫中公公的装扮,但四边衣着却被紧紧束了起来,使他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的精神。如果不是那一身装着,绝对不会让人想到他竟然是一个太监。在这宫门之外,随便拉出一个人都是朝廷的大员。况且,对方还是个来自宫内的公公。周显自不敢无礼,连忙躬身拜道:“正是小人,敢问公公大名?” 那公公眼角下瞥,右手随意摆弄着自己的衣袖,尖声道:“咱家的名字,岂是你想问就能问的?我来此,只是想提醒你一句。” 周显看他说的无礼,笑了笑道:“周显身份低微,可能确实不配知晓公公的大名。但能闻公公一句提醒,也算是我的福分。公公有什么话要指教在下的,可以尽管说来,在下洗耳恭听就是。” 那公公吃了周显一个软钉子,脸『色』微变,冷哼一声道:“伶牙俐齿,全然不知好歹。我告诉你,别以为立了自己一点微薄之功,就可以为所欲为。在我眼中,别说你,就是你父亲周天鸿,也不过是一只小小的苍蝇,随时都可以被我捏死。聪明的,就及早告诉我,那个林豹现在到底身在何处?否则,一旦让我得知你和他之间有联系,我绝饶不了你。” 周显脸『色』微变,到此时,已完全知晓了这个公公的身份,三镇督军太监高起潜。王维栋虽然已经告知周显高起潜和林豹之间的旧仇,但高起潜此时应该还不知道自己已经知道。他故作惊奇道:“这位公公,你怎么知道我家有个护院叫林豹的?但他早就已经走了啊,在下实在不知道他现在身在何处?而且,公公您怎么会觉得我会和一个只会几脚功夫的下人有所联系呢?” 高起潜看着周显,眼神间明显有点疑『惑』。“咱家怎么听说,他曾经教过你功夫呢!” 周显笑着回道:“公公,这个的确如此。在我家的所有护院中,他的功夫是最好的。当时我确实一时兴起,向他讨教了一番,但也仅是如此。我对他虽然与对别的护院有点区别,但他始终就是个护院,能有多大的区别。况且,当时他连招呼都没打就离开了。我恨他还来不及呢!怎么还会和他有所联系?” 高起潜想了想,自顾叹道:“这个好像也说的通。” “高公,高公,您回来了?”王承恩一路小跑,笑着向高起潜打招呼。 高起潜满脸带笑,向王承恩拱手道:“王公公,好久不见,皇爷最近还好!” 王承恩跑到跟前,抓住高起潜双手,笑声道:“还好,还好。只不过经常念叨你,说自你离开之后,就没人给他分忧了。” 高起潜脸『色』无限感动道:“皇爷对奴婢的厚恩,奴婢就是赴汤蹈火,战死沙场也无法报答一二。” 王承恩笑了笑道:“高公怎么能如此说呢?您如果战死沙场了,又怎么为皇爷效力呢?我们要活的久久的,好好的,这样才能更多的为皇爷分忧。” 高起潜拍手笑道:“王公公说的对,我们都要活的久久的,好好的。” 王承恩又和高起潜叙了一会闲话,这才道:“高公,我还要领周公子前去拜见太子,就不再在这里陪您了。您再稍等片刻,一会便有其他的公公带你去拜见陛下。” 高起潜点了点头道:“那您先忙您的,咱家就再等一会。” 周显向高起潜躬身拜了一下道:“高公公,那在下这就去了。” 高起潜瞥了一下周显,脸『色』间终于有了一点笑容道:“你这小子,算也懂事。放心,我无论和那个林豹有什么仇,有什么怨。只要你真的和他没联系,我就不会再找你的麻烦。” 周显随王承恩向高起潜告辞,一路向宫内走去。路上,王承恩心中奇怪,好奇的转向周显问道:“周公子,你怎么惹到高起潜了?” 周显苦笑了一下道:“之前我家有一个护院,但最后发现他竟然是逃窜的军犯。而且听闻,他似乎以前杀了高公公的一个亲人。故而……” 王承恩点了点头,提醒道:“周公子,高起潜这个人可不是良善之辈。一旦被他盯上,你可得小心了。”说着,他抬头笑道:“到了,这里就是端敬殿。周公子,以后你就要天天来这里陪太子读书了。” 周显点了点头,随王承恩向内走去。王承恩询问了一下,才知晓太子昨夜偶感风寒,此时尚未起来。太医诊断之后发现并无大碍,皇后正在喂他汤『药』,但今天似乎是没法上课了。王承恩犹豫了一下,说道:“小吴子,麻烦你进去通报皇后一下,就说陪读周显已经到了。即使不授课了,圣上亦不会怪罪于我们。” 小吴子道:“那王公公稍等片刻,我这就进去通报。” 过了一会,小吴子走了出来,望向两人道:“王公公,皇后说过了,今日不上早课了。但是,皇后她想先见周陪读一面。您如果有事,可以先行离开。” 王承恩歉意的望了一下周显道:“周公子,那这……” 周显躬身拜道:“王公公,您去忙你的!我自己可以应付的。” 王承恩点了点头,向小吴子交待了几句,接着转身向外走去。小吴子笑向周显道:“周陪读,你随我来!我们先在后院候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一眼定情 周显坐在椅子上,左右张望,这后厅的格局不大,比着文华殿的规模可要小的多了。名叫小吴子的公公把他领到后厅之后便自行退了出去,留周显一个人呆在这里。大约等了半个钟时间,皇后仍没有到来。 周显暗自纳闷,心想这皇后也太拖延了!或者,是太子这次病的真的很重,让她不能马上抽出身来。正在无聊到极点之时,他突然听到外侧传出一阵银铃般的笑声。他略感奇怪,站起身子向外走去。 皇家后院,多植奇花异草,在平时自是一番风景。但此刻已是初秋时节,百花凋零,草木衰败,整个院落荒凉到了极点。周显站在门口,正看到一个年约六七岁的小女孩,身穿一件紫『色』纱裙,双颊粉红,脸面洁白无暇,犹如一个活脱脱的瓷娃娃。此刻,她躲在门口,『露』出一个侧脸。正偷偷瞄向外面,而不远处则是两个宫女的连声呼喊声。 她回首看到周显,脸『色』微变,连忙将食指放在嘴间,向周显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周显笑了笑,向她轻轻的点了点头。两个宫女走到院口,看到周显,脸『色』顿变。向周显躬身倒了一个万福,接着又向远处跑去。 那个女孩看到宫女已经远去,顿时长舒了一口气,右手拍了拍胸口。然后奇怪的看了周显一眼,回身走到他身边,仔细打量了片刻道:“你是谁?” 周显看那女孩长的着实可爱,心想这不知道又是哪家公卿的女儿,竟然敢在宫中『乱』跑。他不禁上前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道:“问别人之前,首先得要说出自己的名字。” 那女孩跺了跺脚道:“你大胆,竟然敢拍我的头?我告诉父皇,看他怎么收拾你?” 周显向后退了两步,不可置信的望着那女孩道:“你是坤兴公主?”除了她,谁还能称呼别人父皇? 那女孩额头上扬,俏皮一笑道:“算你识相。”随即又一怒道:“你都知道我是谁了,但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呢!” 周显淡淡一笑,拱手拜道:“在下周显,拜见公主殿下。” 坤兴公主手指扶着自己的脸蛋道:“周显,我听母后说过,你是那个要陪我皇兄读书的。你怎么会在这里?” 周显笑了笑道:“我怎么在这里并不奇怪,关键是殿下为什么会在这里?那个宫女是找你的!你想,他们一旦在前方找不到您,想来一会肯定会马上回来。到时候,殿下您又能往哪里躲呢?” 坤兴公主眉头一蹙,想了一会道:“一会你帮我瞒着她们,然后我就不告诉父皇你曾拍过我的头。你看这样行吗?” 周显笑道:“还是公主殿下聪明,一会我替你瞒着。对了。殿下,你为什么躲着她们啊!” 坤兴公主叹了一口气,一副小大人模样道:“皇兄生病了,说是风寒。母后去陪他了,但不让我去看望皇兄,说是害怕传染给我。平时皇兄对我最好了,他生病了,我怎能不过来看看他?因而趁宫女不备,我就跑了出来。” 周显疑『惑』道:“只是风寒,又不是伤寒,怎么会传染呢!” 坤兴公主坐到门前台阶上,双手支额道:“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母亲就是不让我去。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周显随之坐在台阶上,道:“殿下,说到底皇后娘娘也是为了你。反正太子殿下也不是什么大病,或许过两天就好了,到时候公主殿下再去看望他也不迟啊!我看一会,你就跟着那两名宫女回去!毕竟一旦皇后找不到你,到时候或许还会怪罪那她们。这个,恐怕公主殿下也不愿意看到!” 坤兴公主脸『色』黯淡,最终点了点头道:“你说的是,一会我就回去。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里呢!” 周显笑道:“和你到这里的原因大致一样。我现在是太子的陪读,今天是第一次过来拜见太子。但太子病了,因而无法召见我。但皇后娘娘说想见我一面,就留我在这里等候了。” 坤兴公主“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母后要见你啊!那你是我皇兄的陪读,以后是不是就要天天来这里了啊!” 周显点了点头道:“可能会!至少你父皇对我另作安排之前,应该天天都会来这里。” 坤兴公主道:“那我以后能不能过来找你玩啊!” 周显笑道:“公主乃千金之躯,身旁玩伴无数,由他们陪着你玩还不够吗?而且,我看皇后娘娘对你的要求也挺严的,你真有那个空来这里?” 坤兴公主停顿了一下,道:“虽然不会天天有空,但偶尔还是可以的。我身旁的玩伴是算不少,但他们和你不太一样。” 周显疑『惑』的望了她一眼道:“有什么不一样的?” 坤兴公主撅了撅嘴道:“他们怕我,什么都不敢说,什么也不敢玩。平时我出去一下,他们都在周围紧紧跟着,一点都不自由。” 周显看她说的可怜,暗想她这个公主也真算可怜。一辈子被圈禁于这宫城之内,国破之时还被崇祯皇帝砍掉一条手臂。虽然最后保全了『性』命,但是没过两年便伤心而亡。他犹豫了一下,道:“殿下,以后如果你想,可以随时来找我玩。” 坤兴公主雀跃欢呼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显笑道:“当然是真的,不信你将来可以试试啊!” 坤兴公主高兴了一会,突然看到到墙边摆放的几颗菊花已张开花蕾,她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了过去。一蹦一跳的跑到那里,眼看手『摸』,一脸的兴奋。 墙边一颗水桶粗细的梧桐树的树叶已经开始枯黄,在秋风的吹拂下,树叶像晃『荡』的秋千般徐徐落于地上。红绿相间,软软绵绵的,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像一副经典的落叶油画,充满了诗情画意。 坤兴公主雀跃其间,犹如一只欢快的蝴蝶,在画中翩翩起舞。不时有树叶落到她周围,身上,然后再滑落下来,袅娜升腾,美不胜收。 周显看的有点呆了,立起身来,痴痴的望向那边,唯恐遗漏一眼。 第一百四十九章 大乱之年 大『乱』之年,各种事情在这个繁『乱』的天下轮番上演。 先是一代闯王高迎祥在黑水峪中伏,数十万大军顿作鸟兽之散,而他自己则在被俘之后被押往京师,身受千刀万剐之刑。孙传庭立下首功,鲜衣怒马,烈焰繁花游街而行,尽显一时风流。 接着是皇太极从蒙古额哲可汗那里得到传国玉玺之后,在盛京称帝,建号大清。彻底撕开了和大明的最后一丝脸皮,拉开了向中原进军的盛大序幕。李氏朝鲜臣服,各部蒙古归顺,实力大增。 李自成收拢闯王残众,率部退回汉中,坚辞不降,新一代闯王横空而出。杨嗣昌会兵十万,增饷二百八十万两,提出“四正六隅,十面张网”之策,以彻底剿灭天下流贼。张献忠、罗汝才、马回回等人尽皆而降,初期颇见成效。而杨嗣昌本人也由三镇督师,逐步升为兵部尚书,入阁成相,风华无比。 北方依旧大旱,中原大地、赤野千里,饿殍遍野。崇祯皇帝在久祈不雨之后,向天下颁发了第二次《罪己诏》,天子的尊严却依旧没有换得上天的丝毫回应。 中原的局势稍微稳定了一点,边塞却又起波澜。崇祯十一年冬,清军以多尔衮、岳托等为将,绕道蒙古,从喜峰口攻破长城要塞,第五次率部入塞。猛攻昌平,兵锋直指京师。天子急调祖大寿、卢象升等率部入京支援。朝廷之内,是战是和,犹疑不定。 在宫内陪天子上课完毕,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周显沿着正南门大街向南缓缓而行。街道两旁,满是从京郊各地逃来的灾民和乞丐。而在一些重要的街口,还站着不少维持秩序的兵丁。远处不时传来隆隆的炮声,犹如夏日的闷雷,在天际之间来回的滚动。城外多处火光闪闪,将天空映成一片难看的紫红『色』。 这已经是周显入宫陪太子读书的第三个年头了。用一个词来形容现在的生活,就是无聊;用两个词来形容,就是无聊加无趣。而且是那种特别的,超乎寻常的无聊和无趣。眼看着很多事情发在在自己跟前,却没法改变分毫,这种无力感让周显内心感到十分的不舒服。 能在紫禁城附近购置产业的都是豪门大户,家家门口都挂着红『色』或者白『色』的灯笼。虽然昏暗摇曳,照不了多远,但至少可以帮助周显看清楚眼前的各种。在经过了几次盘问之后,周显终于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翰林院编修杨廷麟在北京的住处。 崇祯皇帝极其重视太子的教育,仅为之授课的就有二十余位。其中有传授四书五经的,有传授朝廷礼仪的,更有讲各种历史典故的,可以说是杂七杂八,应有尽有。但这所有的夫子之中,周显最喜欢的一个却是现在要去见的这位杨廷麟。他官职不高,仅是一个翰林院的一个编修。文章却俊秀异常,在朝廷之内,和黄道周,倪元璐并称“三翰林”。但这个却不是周显推崇他的原因。 之所以他能获得周显持久的好感,在于他授课的风格。不仅没有像其他夫子那般无趣。还薄带一些幽默。而他又博闻强识,所讲的内容又是天上、地下的到处都有,倒是极大的扩展了周显的眼界。 今日本来有他的课,但后来却没来,由别的夫子代替了。周显下课之后,问过才知道他是生病了。然后就趁着已经下课,过来拜访一下他。但这一路行的确实艰难,灾民、兵丁、乞丐无数,给人一种混『乱』的末世景象。 周显通报了姓名,一个门子领周显入堂。杨廷麟还没有睡,穿着一件便衣,正拿着一本书在阅览。他看到周显,略感奇怪道:“周显,你怎么来了?” 周显躬身拜道:“听闻先生身体有恙,我便过来看看。” 杨廷麟心中欣慰,点头道:“你有心了,并没有什么大碍。几碗热姜汤喂下去,也便好了。今日,夫子授课之时,你可曾认真听讲?” 周显笑了笑道:“先生,你还不了解我吗?那些无趣的课,哪里能认真听的下去?也只有你讲的,才能真正吊起我的兴趣。” 杨廷麟无奈的摇了摇头道:“你,聪明是够聪明?但这一点都不上进,以后怎么行?离下次科考仅剩一年左右的时间,而你到那时也年满十六岁了。你应该好好准备准备,到时候金榜题名,可是十分惬意之事。如果你到时候连个举人都考不上,可别说你是我杨廷麟的亲传弟子。” 周显苦笑道:“先生,我那半瓶子学问,我岂能不知?别说是中进士,恐怕中个秀才都是难事。” 杨廷麟皱了皱眉,但却摇头道:“八股文讲究立意格言。论文采,你的文章确实很一般。但我仔细看过你的文章,一般立意都别出心裁,另有一般味道。从这个而论,中举人,中进士或许真的有那么一点可能。” 周显笑道:“先生,你干脆就说我文采不行,只能投机取巧而中算了呗!” 杨廷麟捻须笑道:“你也可以这么想。但有时候,在一个相对公平的机制中,只要不危害别人。这样的投机取巧,就是凭借自己的本事,没什么不可以的。跟你接触久了,发现你确实有几分歪才。反正,先生我是很看好你的。” 周显心中感动,拱手道:“多谢先生谬赞。” 这时,杨廷麟的管家走进堂内,向他说道:“老爷,兵部的卢老爷来了。他让我告诉老爷一声,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和您面谈。” 杨廷麟眉头上挑,顿时立起身来,疾声问道:“卢督师,他现在在哪里?” “正在门外等候。” 杨廷麟骂了一声道:“你怎么能让卢督师在外等候?还不赶快去请他进来。不,我亲自去请。”说完,他向周显道:“周显,你先在这里等一会,我马上就回来。” 周显满脸兴奋道:“先生,卢督师是不是就是卢象升,卢九台?” 杨廷麟边向外走边道:“朝廷内,除了他,还有几个卢督师?” 第一百五十一章 战和之策 崇祯皇帝挥手屏退周围所有的宫女太监,直身坐在案几后的椅子上,望向立于下首位置的杨嗣昌道:“杨卿,见过卢象升了?” 杨嗣昌点了点头,俯首回道:“陛下,卢九台虽然没有明说,但他言语之间流『露』出强烈的战意。以属下看来,想要说服他,会很难。” 崇祯眉头皱了一下,脸『色』稍显难看道:“他打算如何做?” “他认为在京畿附近的满虏不过两万,而他此次所率的勤王大军则有近五万之众。我方兵力占优,而又占据人和、地利等各种有利因素。他意图在京郊与满虏决战,以图全歼这支满虏大军。” 崇祯不自然的挪动了一下身子,对于是战是和,他一直心存疑虑。卢象升这个人,他是了解的。『性』情忠直,有统领大军之才,而又了解基层的各项事务,昔日的建言献策都有不少可取之处。尤为难得是,他在朝廷之内从不结党。唯一有点缺憾的是,他『性』格太直,一旦决定的事情,便绝难改变。听杨嗣昌如此之说,崇祯倒生出一丝另样的情绪。不久之前与杨嗣昌定下的主和方案,此刻在心中却摇摆了起来。 “卢象升忠君爱国之心,朕甚为感动。虽然朕属意与满虏议和,但如若一味避战,必使满虏气焰更为嚣张,对于将来的议和亦并非好事。朕意欲和满虏大战一番,让之知道非我大明不能战,以免将来满虏横生要挟。卿以为如何?” 杨嗣昌哑然失笑,心中不禁恼怒起卢象升。本来崇祯已经答应与满虏议和,以谋求时间平定天下流贼。经他这么一闹,直接影响到了崇祯的决定。一旦他同意了卢象升的决议,那么自己之前下的那些功夫不就白费了吗?他双手叠起,向崇祯皇帝躬身拜道:“陛下,为臣以为万万不可。” 看崇祯表情疑『惑』,杨嗣昌继续说道:“朝廷大军欠饷多年,军纪败坏,就是卢九台所能依仗的关宁铁骑,也是数月之间,没见一粒军饷。卢九台有报国之心,临战往往身先士卒,如若我大明将士人人如他,何愁满虏不破?但现在的情况是,将无死国之志,兵无求战之心。这种状况,岂是他带头向前,以己鼓舞士气就可弥补的差距?况且,京畿要地,作此孤注一掷,一旦败亡,后果将不堪设想。卢九台为我大明督师,但他知彼却而不知己,求虚名而不顾国家安危大计。为臣实以为不可取。” 崇祯脸『色』难看了几分,向杨嗣昌道:“那卿的意见是?” “陛下,从古至今,从未有国内内『乱』不止而能对外取胜者也!欲要攘外,必先安内。满虏多次入塞,『骚』扰京郊,所图不过钱财、人口,让我大明外患不止,无从安定。如若能够议和成功,以重利让其稍延进攻。拖延时日,我们便可以一鼓作气彻底剿灭关中之贼。接着整军经武,对满虏大加挞伐,以雪旧日之耻,永绝边塞之患。等到那日,何人会觉得今日之让步有损我大明国威?今日,即使真如卢九台所言,一举而胜,大局也不会因此而丝毫改变。但一旦失败,影响的可是我大明今后的国策,望陛下慎之。” 崇祯沉默了一会,道:“卿之所言,朕亦深以为然。但卢象升为我大明督师,掌管天下军马,在朝内威信甚高。如若他坚持主战,我们又该如何应对?” 杨嗣昌道:“陛下,卢九台忠君之心,天下尽知,这个时候也仅有陛下您可以稍稍劝动他一点。您明日可以先不召见他,而派一内侍前往拜会于他。间接告知他您最终的决定,给他一点思考的时间。如果他最终听出了陛下的话外之音,应该就会重新思量自己的立场。只要能说服他支持议和,朝廷内的那些主战大臣便没了主心骨。我们将来所要面临的阻力就算有,也会很小。” 崇祯帝脸『色』犹豫道:“卢象升的『性』格,朕岂能不知?单单几句话语,怎能说服他完全改变想法?” 杨嗣昌笑了笑道:“是很困难,但在为臣看来,却值得一试。” 崇祯没有说话,挥手示意杨嗣昌继续说。 “陛下,臣入阁已有年余,但却担着兵部上书一职。请陛下撤下为臣的兵部尚书一职,改由卢九台担任。” 崇祯帝变『色』道:“杨卿,你这是……” 杨嗣昌躬身拜道:“陛下,卢九台知人善用,为国之大器。为臣以为由其担任兵部尚书,肯定能比为臣做的更好。此时,与满虏议和为大明第一要任,但兵事之稳却是议和的前提。属下一旦提出议和,必然成为某些大臣眼中的卖国之贼,实在不宜再担任此职。陛下明日派内侍前往之时,便可下旨将此事告于卢九台,这样便可完全收拢其心。而将兵事委托于他,也是显示陛下没有忘记此刻的国仇大恨,以后必会用他来平定满虏,已减弱他心中的抵触。为我大明计,只能如此做。” 崇祯脸『色』感动,道:“卿的良苦用心,朕知道了。只是,这样就太委屈你了。” 杨嗣昌俯身拜道:“为臣的一切都是陛下所给,何谈委屈?为了皇上的中兴大明之志,属下至死方停。” 杨嗣昌出身官宦世家,政治对于他来说就是家常便饭。他为人聪明,做事干练。对崇祯皇帝的『性』情十分了解,知道只要自己按照他的思路行事,就可确保无忧。他此刻主动让出兵部尚书一职,一方面是因为卢象升为崇祯信任的大将,而他也确实需要争取将卢象升拉到自己这边支持议和;另一方面,却是他的一点私心,他不愿担下满虏肆虐京畿的责任。 此次,满虏出兵四万,一旦不战,对于京畿地区的百姓来说,必然是一种灾难。自己名声在朝廷之内虽然已经完全臭了,不在意再担上这一条。但看着卢象升那种既身处高位,又洁身自好的样子,心中始终不是滋味。如果此次能拉他下场,也不失一件美事。 崇祯却不会想这么多,他只会认为杨嗣昌高风亮节,主动让贤。但他心中仍存有一些疑『惑』,道:“杨卿,如果这点还打不动卢象升,那么我们接下来又该怎么做?” 杨嗣昌笑道:“那陛下,我们就只能逐步『逼』他让出兵权,让他没法再战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两条建策 在真实的历史中,在孙承宗死难高阳城之后。卢象升因为身为兵部尚书,兼天下督师,要承担对应的责任,当即便被崇祯帝罢了职。虽然崇祯皇帝准许其戴罪立功,仍然具有领兵之责。但之后无论是兵权,还是指挥权都大加削弱,无法再继续指令三镇总兵。故而,卢象升所指挥的最后一仗,参与者也不过他本部所率的五千人马,哪有会有不败之理? 如果说一切事件都需要一个源头和一个原因的话,那么,朝廷的战和不定便是卢象升最后败亡的源头。而孙承宗的意外身死,就是那个最主要的促因。周显在第一次见卢象升之后,就在考虑如何改变他最终的结局。想了好几天,才想出这样的一个办法。一旦卢象升救了孙承宗,或许后面的一切都会有所改变。 卢象升沉『吟』良久,道:“这个方案确实有一些可行之处。但多尔衮多谋善战,对军事之敏锐远超常人的想象。如若他一旦发现我率领援兵到达,他恐怕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如何安然北撤,又怎么会冒着巨大的风险继续强攻高阳?” 周显笑道:“这就需要卢督师来舍命陪多尔衮玩这一局了?如若到时候您虽然率部成功进入高阳,但所率的只是本部五千人马,我相信多尔衮必然还会继续强攻。您要知道,您卢阎王的大名。不仅在流贼之中,就是在满虏之中也是大名鼎鼎。多尔衮看到您只是率少部人马入城,以满虏之骄横,断然不会将您放在眼中。而高阳城又那么小,看着旦夕可破。您觉得以我大明两位重臣的『性』命,难道还不值得多尔衮冒险一次?” 卢象升沉思片刻,望向周显说道:“你是想以我和孙阁老两人为饵,引多尔衮舍不得放弃强攻高阳?从而为后续大明军队创造机会” 周显点了点头道:“此事,确实存在一些风险。但一旦成功将满虏吸引到那里,或许真可以攻破他们。学生所说只是我的一点提议,至于不当之处,还望督师能够赎罪。” 卢象升豪迈笑道:“敢拿我们两个的『性』命做赌注,你的胆子可真够大了,但此计听起来确实可行。自领兵之日起,某便有死国事之心。如果能以一己之死换取彻底击破满虏,吾何惜一命?你的这个建言我暂时收下了,但此时还需继续探查。我会加派斥候,时刻关注保定那边的形势。一旦确定满虏确实有进攻高阳的意图,我便会如你所愿,第一时间率部驰援高阳,尽全力坚持到朝廷援军到来。” 周显笑了笑,道:“卢督师,学生还有两个建策。一是听闻陛下从户部调取万金,而又从内帑之中拿出了三万金,总共四万金赏赐于您用以犒军。依学生看来,这四万金您可以拿出一半赏赐将士,剩下的一半就用来在京师附近购置粮食。这样一来,即使各地州府不为您提供粮草,你也可保证士卒不会遭受冻饿之苦。还有一条是,守城之时,各种火器至关重要。您现在还有统领三镇总兵之权,如果将三镇将士所有的火器交给您的本部人马,到时候守城必能事半功倍。而且,最好不到紧急之时,不要轻易使用。只有这样,多尔衮才会以为自己有时刻攻破高阳的可能,更有利于将他钉死在那里。” 卢象升点了点头,笑道:“我果真没看错你,年龄虽幼,但思虑周全,给予时日,必是朝廷大将。好好加油,我看好你。”他抬头望了望天,站立起来道:“没想到竟然和你聊了这么久,我现在该走了,不能让城外的将士们等太久。” 周显立起身来,躬身拜道:“学生恭送督师,助您此次能够一切顺利,安全而回。” 卢象升笑道:“借你吉言。如果此次真的能够大破满虏。等到我回到京师之时,我一定好好的设宴请于你。” 周显躬身一拜,笑了笑道:“那学生就等卢督师的好消息了。” 看到卢象升骑马远去,周显暗自叹息了一声,道:“卢督师,希望我所做的这一切,能最终能帮到你。” 在卢象升率部出京之后,朝廷的主战方和主和方终于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冲突。主战方杨廷麟在朝堂之上,直接斥责杨嗣昌卖国求荣,为一等国贼。要求崇祯帝直接将杨嗣昌解职,言辞之激烈,呼应大臣数目之多,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崇祯帝维护杨嗣昌,并没有对他有丝毫斥责之语。而杨嗣昌却因此彻底忌恨上了杨廷麟,向天子上疏辩称他知晓兵法,提议由其担任兵部主事。明升暗降,将他放到卢象升军中效力,最终将这个讨厌的人彻底赶出了京师。而周显这边,唯一一个能让自己提起兴趣上课的夫子也没有了,这种损失简直是大了去了。 对于杨嗣昌本人,周显历来是心存感激的,要不是他的大力推举,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被天子注意到,并让担任太子陪读。而且,在周显看来,也从不觉得他“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有什么错。但他这个人的心眼实在太小了,睚眦必报的『性』格也让周显丝毫谈不上喜欢。 杨嗣昌是少数几个在那个时代能彻底改变大明最终命运的人,他的才能也足以担起如此重任。但可惜的是,他忘了,要彻底改变这个『乱』世,必须身旁有一大堆有才能的人支持他,而不仅仅是谋求到皇帝一人的支持就可以了。 卢象升因为他的原因而战死巨鹿,孙传庭也因为他的嫉贤妒能而很长时间不受重用。在朝廷之内,能担得起重任的大将,要么被他忌恨,要么被彻底弃用。导致最后他身边能够依靠的要么是左良玉、贺人龙等这样的桀骜之辈,要么是一群只会听从他命令的无能之将。也不怪乎最后他耗尽心力,却一败涂地。 不能容人者,终被众人所弃。 第一百五十五章 劝服杨嗣昌 自卢象升离开之后,周显便一直特别关注朝廷与满虏的那边战事。从王维栋那里得知,多尔衮确实率领了一部人马前去进攻高阳。得益于卢象升及时赶到,高阳没有在第一时间陷落。在多尔衮知晓卢象升和孙承宗两人都在这座高阳小城之中后,内心兴奋异常。连忙下令四方将士向高阳城方向聚集。意图击破高阳城,生擒卢象升和孙承宗两人。 但岳托和多尔衮的关系历来不好,他又怎能坐视多尔衮立下如此大功?不仅拒不听令,反而率部向山东方向进军,与多尔衮彻底脱开距离。多尔衮大怒,但又无可奈何。毕竟皇太极派出两路人马本就是为了相互制约,自己并无指挥岳托之权。他最终只能集合归属于自己的所有士卒,不断加强对高阳城的攻击,意图早日攻破它。 在卢象升进驻高阳城之后,三镇之兵在各自总兵的率领下也随后到达。但三个总兵,心思各异,且都没有击破满虏的信心。他们便在距高阳城外三十里外停下,不敢轻易向前。而多尔衮看到这种情况,反而主动出击。三镇之兵在缺少防备的情况下,被迅速击破。损兵两千余人,狼狈逃到保定城附近才停下。而高阳则彻底沦为一座孤城,距其被围到今日已经整整五日时间了。 自满虏从京郊撤兵之后,北京城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天『色』虽然已经黑了下去,但路上还有满是游『荡』的行人。用过晚膳之后,周显去买了点吃食,一路步行到神武门。他站在门外,看着灯光下晦暗不明的赤『色』大字,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上前叩响了大门。 杨家为湘南大族,家中历来富裕。虽然杨嗣昌留在京师的家人并不多,但他的宅子却出奇的阔大。夜晚之间,冷风习习,给人一种莫有的荒凉之感。周显到达的时候,不巧杨嗣昌还在宫中。等了好久,他才迈着疲惫的步伐走进大堂。他看到周显,淡淡笑道:“周显,你可好长时间没过来看我了。” 周显躬身拜道:“先生现在是阁老,有多少朝廷大事等着您去处理。学生虽然时时思念,想到府内听闻您的教诲之言。就是担心您老抽不出那个空,故而也不敢轻易过来打扰您。” 杨嗣昌摆手示意坐下,旁边侍女知趣的上了两杯茶。他呷了一口道:“平时不敢轻易打扰。那今日来此一定是因为有事了?”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道:“先生睿智,学生的那点心思还真瞒不过你。”他上前将手中的食盒放在桌上,向杨嗣昌道:“先生,这是我从便宜坊给你买来的烤鸭,您先尝尝味道如何?” 杨嗣昌点头笑道:“你倒是有心。但听你刚才那么一说,我现在倒是不敢吃了。赶快给我说说,你来到底是有什么事?” 周显将将碟子一个接一个的放在桌上,向杨嗣昌道:“先生,学生听闻,此刻满虏正在强攻高阳城?而卢督师和昔日的孙阁老都被围困在哪里了?” 杨嗣昌点了点头道:“你消息倒是挺灵通的。是从宫中哪个嚼舌根的那里听到的?” “先生,这个还用听说吗?朝廷内外早都吵开花了。如若再不出兵救援,恐怕他们都要到金銮殿上去闹了。” 杨嗣昌看了一下周显,道:“周显,那你以为呢!朝廷应该不应该派人去救?” “卢督师为朝廷大将,而孙阁老又是海内知名。如若不救,对天下百姓还真不好交待。所以学生以为,救肯定是要救的。但这个前去救援的人选,学生觉得应该是先生。而救援的时机,也需要先生亲自谋定。” 杨嗣昌脸『色』微变,不自然的看向周显道:“你是觉得我应该亲自去救援卢象升?” 周显点了点头道:“先生,您为朝廷上一任的兵部尚书,掌管军政大权,但朝廷之内对您的非议一直很多。他们认为你不知兵事,妒贤嫉能,乃是误国之贼。” 杨嗣昌脸间闪过一些冷『色』,淡淡说道:“你以为我会在意他们的话语,还是连你也以为我就是他们口中的那种误国贼?” 周显忙道:“先生,您是学生的先生,是周显我最尊重的人,我怎会有那种想法?学生知道您是在尽自己所能,挽救大明。但学生听着朝内众臣的对您的非议,心中始终感觉很不是滋味。而学生感觉,此次正是向众人展示先生无私的机会,故而特来拜会先生。” 杨嗣昌脸『色』稍解,点头示意周显继续说。 “卢象升善战之名,天下尽知。高阳城虽小,但有五千精锐士卒在那里协防,在满虏缺乏攻城器械的前提下,想来很难攻破。这样不必耗费太大心力,而又能救出孙承宗和卢象升两位重臣这样的功劳,先生何不争取过来?况且,陛下现在虽然还没有做出最终决定,但在朝廷诸臣的争取下,最终必会同意。就是为陛下计,学生也以为先生也应该亲自领兵前去。这样既可以为先生正名,又可以向陛下表示忠心。” 杨嗣昌脸上闪出一股浅笑,道:“我听说在卢象升出京之时,你曾去见过他,而杨廷麟又是向你授课的先生。你让我前去,难道真是全然为我考虑,而就没有一点自己的私心?” 周显无奈苦笑道:“还真是瞒不过先生。在朝廷之内,具有统御之才,而又能完全压得住三镇总兵及高起潜手下三万关宁铁骑的人。除了先生,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杨主事和我有师生之名,我当然不愿他陷死在高阳小城。但最多的,的确是在为先生您考虑。而且我感觉如若在满虏攻城失利之时,确实有击破他们的可能。如若先生能立下如此大功,天下还有何人敢质疑您的能力?” 杨嗣昌叹了一口气,道:“即使真如你所说,我全力出援卢九台,最终救出了他。恐怕朝廷内的那些大臣仍会觉得那是他的功劳,而非我的。” 第一百五十六章 说服杨嗣昌2 听到杨嗣昌的内心告白,周显不由然的对他产生了一些同情。在明末,朝廷之内最大的两股势力莫过于阉党和东林党。 杨嗣昌和卢象升二人虽然都是从不结党,但前者『性』格阴沉,而负责的方面大多是政治及军事战略方面,直接涉及到大部分朝臣的利益。因而,他在朝廷之内能获取的支援甚少,受的诋毁却是最多。 而卢象升则完全不同,他『性』格忠直,什么事情都摆在明面上,从不耍阴谋诡计。正气凛然,而又光明磊落。再加上他在朝内负责的事情大多都是军事方面,与朝中大臣之间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因而,在朝廷之内,卢象升的名声要远远好于杨嗣昌。在朝廷之内,各个大臣宁愿卢象升获取滔天大功,也不愿意杨嗣昌获取一粒好处,这就是区别。 如果说,杨嗣昌还有一个优势的话,那就是卢象升『性』格太直。从来都是有什么说什么,即使有时他知道了崇祯帝的心意,也不会完全顺着帝意走。而杨嗣昌则截然不同,他大多数时候都是将崇祯帝的想法摆在第一位,即使知道有些事情不对。只要皇帝心中已经有了决策,他便会竭力支持。因而,卢象升只是崇祯帝所看好的大将,让杨嗣昌则是宠信的国之栋梁。论崇祯帝信任程度,卢象升远不如杨嗣昌。 周显看杨嗣昌犹豫不决,淡淡笑道:“先生,你在朝内一直是特立独行,哪里会在意那些庸才的想法?只要让陛下看到您做出的贡献,心中自有理会。” 杨嗣昌沉默了一会,道:“今日,陛下招我入宫,也是为了这件事。虽然没有明说,但陛下似乎更愿意将我留在京师,而让高起潜统领关宁铁骑及三镇之兵前往。” 周显脸『色』大变,忙道:“先生,此事万万不可。高起潜与卢督师『性』格不和,历有旧怨,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如果他故意拖延不前,那卢督师和孙阁老就真的危险了。” 杨嗣昌用筷子夹起了一块鸭脖,没有立即吃下。而是望向周显,淡淡笑道:“那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成败的责任都在高起潜,怎么也怪罪不到我手中。” 周显心绪激『荡』,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这次前来拜访杨嗣昌,本是想劝说他亲自率兵支援高阳,以救出卢象升和孙承宗。本以为自己已经劝服他,但此刻又听他那么一说。这话中的意思,他明显是准备完全舍弃这次立功的机会,而采用借刀杀人,利用高起潜除掉卢象升。这是多大的仇,多大的怨,才能让他不计代价做出这样的事情啊!难道仅是因为他感受到卢象升将来可能带给自己的威胁。 杨嗣昌放在筷子,叹了一口气道:“你啊!还是太年轻,什么都放在脸上。卢象升在武英殿上面对天子,直接言说主战。一旦因为他此次守住了高阳,名声必然水涨船高,朝廷与满虏和议便永无定日。我承认卢九台是个将才,论御兵之能,我远不如他。但论政治,他却是如同一个三岁小儿。一个永远退让的大臣,能有什么前途?” 看周显沉默不语,杨嗣昌继续说道:“与满虏和议势在必行,只有这样才能谋求时间彻底清剿流贼,实现大明中兴。而朝廷之内,那些愚直之人却从来不考虑这点。沽名钓誉,从不考虑现实情况。卢象升主战,是因为他善战有谋,有这个自信。而朝廷内的那些人呢!上下嘴皮那么一动,朝廷便要耗费无数粮草、兵员出塞与满虏相决。最后他们是得到名声了,但朝廷则一步步的陷入泥潭。卢象升虽然与他们不结党,但他却是和议的最大阻碍,为了和议也只能牺牲他了。” 周显沉默了一会,道:“先生,你觉得如果卢督师战死之后,朝廷之内再行和议就没有问题了吗?” 杨嗣昌眉『毛』挑动了一下道:“你什么意思?” “先生,朝廷是战是和,不在于朝内有多少大臣反对,而在于陛下是否真的能下的去那个决心。卢督师为将,虽然也涉及朝事,但那不是他的主要所在。真正能影响陛下决议的,是朝内那些忠直的大臣。陛下的『性』格,先生肯定比我更加清楚。他想中兴大明,但却不想承担对应的责任。而不和亲,不赔款,不割地,不纳贡。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是我大明立国以来的根本所在。只要有人反对,陛下就很难下定那个决心,因为他内心的骄傲不容许他那么做。先生准备好当遗臭万年的孤臣了,但陛下愿意当那个随你一起的变制君王吗?” 杨嗣昌脸『色』黯然,沉默不语。 周显道:“先生,和议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即使没有了卢督师,少了主要的阻力,但还有李督师、高督师……。与其清除这些反对和议之人,还不如全力说服陛下支持和议。而且,和议也需要满虏那边同意。他们提出的条件越少,朝廷之内反对的声音就越低。如果能此次大破他们,那么和议的主动权就在我们这边,而不是满虏那边。此举,您何乐而不为呢!” “说到底,你还是想让我去救援卢象升?” 周显点了点头道:“先生,此时岳托已经引兵向山东了。在高阳附近,只有多尔衮手下的两万余众。卢督师率五千精兵在那里也已经坚守了五日,没让满虏讨得丝毫便宜。关宁铁骑三万,三镇之兵万余,再加上各地的府兵,人数远超满虏。况且,我军士气正盛,而满虏士气则衰。如果趁势出击,必能一击可破。此等机会,怎可错过?” 周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还要提醒先生的是,关宁铁骑是孙阁老一手创建的。昔日在袁崇焕被关押,祖大寿准备逃窜回辽东之时,正是孙阁老孤身入祖大寿军营,说服他入京卫护。可见,他在关宁铁骑中的地位。救了他,就等于收取了关宁铁骑的军心。这在对您以后必将大大的有利。” 杨嗣昌叹息了一声道:“这件事就先这样!等我再好好考虑考虑。” 第一百五十七章 闯王入商洛山 残阳西斜,血红『色』的光芒洒向四野。潼关南原之西的一处高坡上,李自成坐在地上,痴痴的看向不远处漂『荡』着的闯王大旗。旗帜残破,血迹斑斑,如同自己目前所率领的这支大军,颓败到了极点。 高一功手臂中了一箭,殷红的血『液』从简单包裹着的绷带缝隙处渗出,看起来触目惊心。李自成看到他,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国勋,都统计好了?” 高一功脸『色』黯然,点了点头道:“骑将十八,步卒三百一十二人。” 周围众将倒吸了一口凉气。一场惨败,近八万之众,却只剩下了这么一点。 李自成看众将脸『色』哀愁,缓缓站起来,高大的身子厚重如山。他停顿了一下,缓缓说道:“这一战我军遭受如此惨败,都是我的责任。要不是我迫切想到打开局面,选择在潼关附近与孙传庭硬碰硬,或许就不会招致全军覆没。义军转战十年,到今日仍旧是一败涂地。但只要我们还在,闯王大旗不倒。终有一天,终会攻破京师,将朱明赶下龙椅。” 刘宗敏豪迈笑道:“打江山哪有那么容易的?胜败乃兵家常事,跌倒了就再爬起来,接着干呗!昔日被陈奇瑜困在车厢峡、四面无援;后又在黑水峪被孙传庭击败,旧闯王身死,向朝廷请降的王八蛋不计其数。那时的情况比现在又能好上多少,但我们不是都挺过来了吗?以前可以,现在为什么就不可以呢!” 郝摇旗出言道:“刘总爷说的是,败了就败了,再起来干。十年不行,我们干二十年;二十年不行,就干三十年。只要我们人还活着,就不算输。” 田见秀抬头道:“闯王,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是生是死,兄弟们绝没有二话。” 李自成看士气复振,心中感动万分。心想只要军心不散,何愁不能再次举事?他沉默了一会,首先转向一只虎李过道:“补之,给你十个兄弟。改穿普通百姓衣着,向东去南原,一路打探官军的动向。”李过虽然为李自成侄子,但两者年纪相差无几。自小在一起玩耍,关系远比其他将领更为亲密。 南原为官军所控制,必定危险重重。但李过听后,也只是直了直身子道:“李过领命。”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了句“一路小心”后,转向刘国能和郝摇旗道:“国能,摇旗,官军此次虽然大胜,但他们兵力不足,不可能全歼我军。但我们却也不能在这里久待,一旦被他们发现,后果将不堪设想。我的意思是由我先率大部士卒先走,而你们两个各率一部人马分别向北向东走。一方面招揽散军,另一方面也『迷』『惑』官军,让他们搞不清我军的方向。待局势稳定后再行南撤。你们看,这样可以吗?” 郝摇旗笑了笑道:“正愁和官军打的不过瘾呢!多亏闯王给我分派了一个这样的好任务,我欢喜还来不及呢!哪里会不愿意啊!” 刘国能心思比郝摇旗缜密,他开口问道:“闯王向南撤,是想再次回汉中吗?”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道:“如果我们有几千人马,回汉中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就这点士卒,连普通乡勇都比我们势大,回那里最终只会被官军慢慢磨光。现在的形势严峻,八大王、马回回、曹『操』等人都投降了朝廷。没了他们牵制官军,我们的处境只会越来越艰难。目前,我们应该暂时偃旗息鼓,找一个地方休养生息,以图再举。” 刘宗敏怒骂道:“这些没骨气的东西。” 李自成道:“实际上,这也怪不得他们。杨嗣昌一张大网撒来,全力针对他们。如若此刻不投降,只有死路一条。但他们忘了,朝廷对他们也并非完全信任,他们现在的日子也不比我们好过多少。等他们认清了形势,我相信迟早有一天,会再次举旗造反。而在这之前,我们只能暂作忍耐。” 高一功疑『惑』的望向李自成道:“闯王,你已经想好具体前往的地方了吗?”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我们先去商洛山中,那里群山环绕,路途艰难。朝廷没有十几万人马,绝难彻底清剿我们。我们在那里一边召集散亡士卒,一边练兵,等到合适时机。再一举而出,彻底推翻朝廷。” 诸将顿时一怔,脸上都有点不可置信。郝摇旗首先道:“闯王,你没说错!商洛山,那里的百姓可穷的只剩下裤衩了。我们这时候去,没有粮草,没有兵力。能活着就不错了,还谈什么再举事?” 听了郝摇旗的抱怨,李自成并没有生气。转头看了看剩下的人,他们脸上的表情也都不好看,应该是都赞同郝摇旗所说的。他们以劫掠为生,每打下一个城池,都是杀官员、抢富户,分粮食,裹挟贫苦百姓从军。到商洛山中,没抢的目标了,那还怎么过活? 李自成叹了一口气,说道:“商洛山的百姓是穷,我们进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可能都会面临诸多困难,但此刻我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你们想想,富裕的地方,朝廷可能让我们在那里立足吗?” 看诸将沉默不语,李自成继续说道:“但你们也无须太过忧虑。商洛山中富户虽然不多,但也有不少有粮食的富寨子。只要我们打下几个,便能熬的下去。我们在那里好好练兵,只要天下大势有变,我们便可鲤鱼化龙,再掀波澜。” 李过站起身来,开口道:“闯王说的对,我们丢命都不怕,受点苦算什么。在商洛山中,花上数月好好练兵,总比让朝廷追着打强!我李过愿意随闯王去。” 刘宗敏亦站起身来道:“去,都去。也就几个月时间,如果连这点苦都受不得,干脆回家抱孩子去。我不相信八大王、曹『操』他们都那么怂蛋。只要他们重新起义,我们就立即响应,再造他们朱家的反。” 诸将虽然仍旧心存疑虑,但两个大将都表了态,他们自也不好不多。纷纷站起身来向李自成表明心意。 李自成满意的点了点头,喝道:“罗虎,先收起闯王大旗。活着的孩儿营为先锋,立即向商洛山进军。” 第一百五十八章 多尔衮的谋划 在高阳城被围的第七天,孙传庭在潼关大胜李自成的消息传到了京师。崇祯帝心情振奋,命杨嗣昌为帅,率领三万关宁铁骑急趋保定,以相机解高阳之围。而同时将郑崇俭和丁启睿调任为新的三边督师和陕西巡抚,令洪承畴和孙传庭立即率陕兵入京。 民『乱』、边『乱』,为最终压倒明朝的两座大山。虽然表面上并无联系,但实际上却紧紧相联。满虏肆边,崇祯帝在未剿灭李自成之前便洪承畴和孙传庭调到了京师。而郑崇俭和丁启睿的才能不足以堪任,坐看李自成在商洛山中收集残部,笼络民心,不断壮大实力。精兵强将四处调防补漏,而最终却四面皆漏。 多尔衮虽然第一时间便知道了杨嗣昌从北京出兵来增援卢象升的消息,但他心中一点也不担心。今日的关宁铁骑虽然还是那个名字,但战斗力早已不如往昔。而三镇之兵,也只是比普通明军稍强一点,并不足畏。自己统领的正白旗,满、蒙、汉三旗士卒,分别都有二十五个牛录,总兵力已超两万。如果明军主动来攻,还真的考虑一下他们是否要那个好牙口。论野战,八旗子弟从没有怕过谁。 目前最大的问题是眼前的这座高阳小城,破败、低矮,但看着又那样的坚不可摧。七日的强攻,损兵三千余,竟然连外城都没有突破。两日之前,听铳声稀疏,本以为对方的火器已经告罄。多尔衮下定决心组织起了唯一的一次超过六千人的强攻,但最后的结果却是眼看就要攻入城中,对方火器却突然大盛。刚刚『摸』到城边的士卒又被彻底打了回来,损失兵力千余,是过去五日总数的一半。 虚虚实实,卢象升,真乃良将也!多尔衮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句。但也正因为如此,他这次必须死,否则将来必然后患无穷。他看着诸将脸上俱皆带着担心之『色』,淡淡一笑,道:“八旗子弟最为善战,我们这边损兵无数,对方肯定也不好受。旦夕就可攻入城中,生擒卢象升和孙承宗。诸位何故都脸带愁『色』呢!” 随多尔衮出征的诸将之中,以阿济格身份最高,也仅有他能影响多尔衮的决策。他看到众将都在看向自己,犹豫了一下,向多尔衮道:“十四弟,杨嗣昌率三万关宁铁骑此刻正从北京赶来,而我们又久攻高阳不下。一旦这两处的明军在高阳城外会和,我们就会面临两边夹击之势,还怎么能攻下高阳啊!” 多尔衮点了点头,道:“十二哥,你说的也有道理。如果明军全力来攻,我或许还能惧他几分。但你别忘了明军历来的德『性』,争权夺利,相互倾轧。你怎么肯定这次杨嗣昌就能全力支援卢象升?卢象升此人为我军的大敌,此刻是除掉他的最好时机。这样的机会,我等断然不能放过。” 博罗为努尔哈赤第七子阿巴泰之子,这是他第一次随多尔衮进入明境。心高气傲,对明军轻视异常。他望向阿济格笑道:“十二叔,你不会是怕了!” 阿济格『性』情暴躁,在战场历来是一员猛将。他听博罗一说,顿时变『色』道:“滚滚滚,一个『毛』孩子。老子上战场杀人的时候,你还在玩泥巴呢!” 博罗笑了笑,道:“那这次就让侄儿跟着你,学学怎么打仗?” 阿济格无语的摇了摇头,抬头望向多尔衮,眼神之间充满了无穷的战意。 多尔衮双手握在一起,想了一会,最终下令道:“十二哥,既然博格侄儿想学,你就带他一起!我给你十个满人牛录,十个蒙古人牛录,总共六千士卒,都是骑兵。你率领他们先绕道保定,让那里的三镇之兵不敢妄动。然后再向北京方向去,采用游骑不断偷袭,尽量拖延杨嗣昌前来高阳的时间。” 阿济格道:“十四弟,你就放心!我保证杨嗣昌至少五天之后才能到达这里。” 多尔衮点了点头,转向旁边道:“苏克萨哈、阿山,我分别给你们两人十个汉人牛录。明日太阳升起来之前,我要你们把方圆五十里的百姓全部给我驱赶到这高阳城外。” 博格脸『色』微变道:“十四哥,你这是要驱民攻城吗?” 多尔衮笑了笑道:“一些贱民,死了就死了。卢象升『性』情忠直,我倒是想看看,他能不能下定决心来攻杀自己的百姓?” 高阳城头,孙承宗有点疑『惑』的望向卢象升道:“建斗,今日满虏的攻势好似弱了很多,而且城外的兵力似乎也少了许多。” 卢象升笑道:“孙阁老,看来朝廷的援军马上就要来了。” 孙承宗昔日在辽东筹建宁锦防线,建立关宁铁骑,对军事并不陌生。他点了点头,对卢象升的说法表示认同。但心中仍满是疑『惑』的问道:“但这个说法只能解释为什么满虏在城外的兵力减少了不少?如若朝廷援兵真的到达,满虏要么立即撤兵而去,免受两面夹攻。要么加紧强攻,意图在最短的时间拿下高阳。满虏城外的兵力少了,却仍然远超我们。但攻势却奇怪的也弱了,这明显有悖常理啊!” 卢象升沉默了一会,道:“学生也正在为此感到疑『惑』呢!在弄不清满虏目的之前,我们只能令城中士卒加强防护,以备不测。”卢象升脸『色』犹豫,但最终下定决心,躬身向孙承宗躬身拜道:“孙阁老,此时满虏兵少,真是突围的最好时机。” 孙承宗笑了笑道:“建斗,说到底你还是要送我出去啊!” 卢象升道:“孙阁老的心意,学生已然明白,不会再『逼』迫您离开。但目前最清楚高阳城外满虏情况的,除了我就是您了。我具有领兵之责,不能离开。但朝廷援兵到达,我们只有里应外合,才能发挥最大作用。学生求孙阁老前往保定,不是为了保命,而是为了今后之胜利做好准备。而杨文弱此人虽然善谋,但寡断,也只有您能压得住他。也只有您,能救得了高阳城内近万百姓。” 孙承宗想了想,最终叹息一声道:“好!我去保定。”他说完转头向旁边的长子孙铨道:“铨儿,我们孙家老小上百口就全部交给你了。一切都听从卢督师的指挥,要知道只有人亡才能城破。” 第一百六十章 高阳外战 天『色』向晚,残阳照耀大地,血红『色』的光芒四散而去。 卢象升率两千骑兵出城,一战过后,只有不到五百士卒安然返回城中,在这其中便有卢象升本人。之所以如此,不是因为他太过幸运,也不是多尔衮的布局有所失误。而是孙承宗在听闻多尔衮驱民攻城后,强压着保定城外的王朴、虎大威、杨国柱这三位总兵出兵增援。三人迫于孙承宗历来的威名,不敢直接拒绝。最终决定每部派出一千士卒交给孙承宗,本想以此搪塞,『逼』迫他妥协。 但没想到的是,孙承宗却不顾及自己已是七十六岁的高龄,丝毫不理会他们的劝说,竟然直咧咧的亲自带着那三千士卒前往高阳。三人知道之后,暗自叫苦。一旦孙承宗在其中出现了什么意外,这个责任他们还真负不起。商议之后,三人也只得立即整兵随后前往高阳。 卢象升从高阳奔出的两千骑兵,多尔衮手下的万余士卒,孙承宗所率的三千士卒,三镇总兵所率的万余士卒。四股大军在高阳城外轮番交战,先是卢象升和多尔衮双方。在卢象升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孙承宗即使率部到达。没过多久,三镇总兵也率部到达了。 明清双方军队在城外激烈交战,各有损伤。多尔衮没有截杀成卢象升,但成功阻挡住了其他明军进入城中。一番斗战下来,城内正规守军只剩下两千余,形势没有丝毫改变。但好的是,大部分百姓却得到了保全,城中的青壮也多出了不少。 在孙承宗的坚持下,三镇之兵在距离高阳城十里处设下营寨,以避免多尔衮从别处再次驱赶来百姓。而多尔衮之前便有一次分兵,让阿济格去阻拦杨嗣昌。兵力在此时比着明军仍旧还占优势,但城外和城内的两部明军成掎角之势,要想彻底击破他们已非易事。 到这个时候,多尔衮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是否正确?他秘密派人前往通知阿济格,让他不必再阻拦杨嗣昌,立即赶回高阳。如果先合力击破城外的三镇之兵,事情仍有可图。 杨嗣昌在阿济格突然消失不见之后,心中疑『惑』万分,还以为这是清军有什么阴谋诡计。行军速度不但没有增快,反而慢了许多,派出多股斥候四处探查。而阿济格则完全不同,他在与杨嗣昌大军脱开距离后,急速飞驰,在一天之内便赶回了高阳。多尔衮和阿济格两部人马夹击城外的三镇之兵,虽然孙承宗在驻扎城外之后便有所防备,但明军无论是士卒数量,还是战力都逊于清军。 虽不至于完全惨败,但等到卢象升从城中率部出援之时,城外明军都已快成崩溃之势。王朴和杨国柱两位总兵心志胆散,率部狼狈向保定方向逃窜。孙承宗中箭受伤,山西总兵虎大威护持着孙承宗左右拼杀,但始终不能突出。在卢象升的支援之下,才率领一部残众逃到高阳城中。 多尔衮在剿清城外明军之后,开始集中全力对高阳城发起攻击。 天气寒冷,北风呼啸,像刀子一般刮过士卒的脸庞。一万士卒被多尔衮分成四部,如树般直立在四座城门之外。高阳城小,没有火炮,『射』程最远的不过是数个强弩,都被部署在北面城墙。而这四部人马分别由阿济格、苏克萨哈、博格和阿山四人统领,而他们站在的位置都在弓箭『射』程之外。 过了好一阵,只见一支火箭划着长线『射』向高空。四部人马同时开始飞奔,最前方的是三百刀盾手,他们高举盾牌,合在一起,组成一道长长的盾墙,以抵御弓箭。后方紧跟着的是推着攻城车的普通士卒,他们大都身强力壮,穿着简易的布衣,吆喝着向前,不时哈出一层接着一层的热气。两侧还有数百清军骑士,他们手持弓箭,快速奔驰向前,不断『射』向城上,以掩护大军向前。 城上的士卒数量不够,至少有四成守卒都是些普通城中的青壮百姓。他们看到满虏士卒攻到跟前,就拼命的向下扔石头和滚木。小的落在盾牌之上,发出“砰砰”的声响。较大一点则直接砸开盾牌,落到人身上。不一会,便伤了许多人。弓箭如蝗虫般『射』下,火铳齐『射』,还有不时由士卒抛下火『药』包和万人敌砸在人群之中,引起一声声的惨叫。 攻守之局,拼得是实力,比的是耐心和体力。就是攻方有十万之数,也不可能一拥而上。关键在于持续不断的给敌压力,击溃对方的信心,让他们彻底崩溃。清军虽然最擅野战,但多尔衮对于攻城也不陌生,他的布置就是以持续不断的消耗。以损失来换损失,最终击溃城中守军的信心。只要攻入城中,那些以普通百姓和杂兵构成的守军岂会是自己的对手? 但是他显然忽视了城中守卒持有的火器数量。火铳、火『药』包,万人敌之类的火器如粮米般向下洒落,丝毫也不节省,比着两日前还要多上许多。火铳『射』程不远,威力也不大,很多时候也只是稍微穿透一层绵甲。而前来攻城的清军除了手持盾牌外,大部分身上所穿的都是两层绵甲。所以很多时候,除非『射』到要害部位,否则就只能击伤,而不能击杀他们。 但火『药』包四下抛洒,万人敌到处『乱』窜,炙热的火焰烤的人完全没法靠近。大部分清军刚到城边,就又被『逼』了回去。一轮接着一轮攻击,从日出一直持续到日落。连续三日,日日都是如此,城中的各种火器似乎永远无穷无尽。 在这三日时间内,多尔衮虽然对城中守卒造成了不少的死伤,但自军损失也不可谓不大。战死者虽然只有不到两千,但受伤者却接近五千,战力受到了极大的影响。等到第四日,杨嗣昌率领三万关宁铁骑到达保定城外。 多尔衮最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高阳城,无奈的叹息了一声。为避免被关宁铁骑所趁,他最终率部撤围高阳,沿运河向东北方向而去,前去与岳托部会和。 第一百六十一章 侧击太子 高阳城最终虽然围解,但满虏的那一箭却最终要了孙承宗的命。在刚迈入十二月之后,他便因为伤重而卧床不起,最终也没有熬到崇祯十二年的新春。而孙承宗的死则成了卢象升去职的一个触发点,御史大臣、朝廷官吏,民间儒生纷纷上言指责。说他任兵部尚书之职,兼天下督师之责,却不能退敌,任由满虏纵横。滥杀平民,致使数千百姓死亡,还致使孙帝师受伤而死。 这一切的一切都成了卢象升的罪证,叫骂声如雨水般洒向他。就是那些了解真实情况,对卢象升心怀同情的,在这个时候也不敢再说什么。崇祯帝最终决定派缇骑入保定,将卢象升押回京师,先行关入天牢候审。 一场大雪在新年到达之时也应景而来,深及尺余。瑞雪兆丰年,但这一年无论如何也算不上是丰年。 在京师百姓沉浸在新年所带来的欢乐仅仅一天之后,便又完全陷入到一片阴霾之中。犹如这雪后白蒙蒙的天气,沉闷而阴郁。一月二日,清军攻破了济南。德王朱由枢被俘,布政使张秉文之下千余士卒尽皆战死。清军搬空了济南城的财宝、俘获无数人口向西北方而去。 崇祯皇帝听闻这个消息之后,下令京师取消年庆,以纪念济南城中死难的百姓。虽然家家门外都贴着春联,但整个京师不闻一丝炮响,气氛凝重异常。 授课完毕,夫子起身告辞,太子朱慈烺和周显起身回礼。周显清理完桌面的文房四宝后,看到太子正怔怔的望向窗外,一脸的愁容。他心中奇怪,上前走向太子道:“殿下,您这是怎么了?” 太子马上就要年满十一岁了,长的温文如玉。尤其是那双眼睛,温和秀美,和他的妹妹长平公主的很像,都随周皇后。他抬头望向周显,犹豫了一下,道:“周显,你说,这次济南的事情很严重吗?” 周显搬过来一个椅子坐下,道:“殿下,您为何这么问?” “父皇已经好几天没有吃一顿好饭了,我问过母亲,她说父皇是心忧国事。但我再问,她又说我年纪太小,不要管这些事情。今年我已经十一岁了,本想帮父皇做一点事情,但最终发现什么都做不了。”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殿下,济南城破,德王被俘,数万百姓被满虏所掳。这样的事情虽然影响不到京师,但陛下为天下之主,心忧这些才是天子应做之事。况且,虽然杨阁老所率的关宁铁骑和洪督师所率的秦兵已经前往山西,却仍阻挡不了满虏肆虐各地。那些受难的百姓都是陛下的子民,你说陛下他难道不应该心忧吗?” 朱慈烺点了点头,停了一下道:“实际上,我就是想帮父皇做一点事情。” 周显笑了笑道:“殿下,您是我大明的储君,将来这些事您肯定都是要处理的。但毕竟您现在还没有年满十二岁,看待问题难免有所偏颇,也未到辅政的年纪。有些事情,等一等未必就是坏事。” 看朱慈烺脸『色』忧愁,周显继续说道:“殿下,如果您真的想帮陛下,我倒是有个主意。” 朱慈烺脸『色』惊喜,出声问道:“周显,该怎么做,你快告诉我。” “殿下,目前陛下所忧虑的。一个是我大明与满虏的战事,另一个就是如何对卢象升进行处理。第一个,现在的您肯定帮不上什么忙。但第二个,您却可以帮助陛下下定决心做出一个最终的决议。只要这件事情已了,陛下的心病便去了一半。” 朱慈烺脸『露』疑『惑』,望向周显道:“这个卢象升打不过满虏,还亲自指挥士卒屠杀百姓,现在关在天牢不是他应得的罪过吗?父皇只要按照朝廷律法处理不就可以了吗?这里难道还有什么为难的地方吗?” 周显听完苦笑道:“殿下,很多事情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的简单。你仔细看看我大明和满虏历次的交战,先是萨尔浒遭遇的第一次惨败,失去了剿灭满虏的最好良机。接着又是沈阳之败,失去了大部分的辽东疆土。后来的多次战争也是,虽然偶尔有小胜,但真正的大胜却没有一次。满虏数次入塞,直接威胁京师,这都是放在明面的事情。” 朱慈烺听完,满脸气愤道:“按你的意思,战不胜满虏反而有理了?” “殿下,我只想告诉您,满虏善战,这是既定的事实。接受这个并不是什么可耻之事,只有弄清楚了自己的真实水平和敌人的确切优势。我们才能奋起直追,从而慢慢超越他们。俗话说,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看一个将领作战是有功还是有过,要看当时的具体情况,然后再做评价。” 看朱慈烺沉默不语,周显继续说道:“殿下,当时满虏率两万余士卒围攻高阳,而卢象升所能指挥的不过手下的五千亲兵及高阳城中的数百守军。当时三镇之兵,被满虏突袭,损兵三千余,躲在数十里之外的保定城边。满虏驱民攻城,如果卢督师不下定决心。一旦让那些百姓靠近了城池,那么接下来就是城破。满虏凶狠,到时候不仅城外的那些百姓,还是城内的百姓,都难逃一死。他只是在那种时机下,做了一个正确但有悖人情的决定。” “那还有杨阁老的死呢!” 周显叹气道:“战场之上,刀枪无眼。既然当时孙阁老率三千士卒返回高阳,就应该有了发生各种不幸的打算。况且,如果不是卢象升及时率部进驻高阳城。恐怕城池早破,而孙阁老在那时就已经发生不幸。” 朱慈烺想了想,道:“如此听来,卢象升不但无过,反而有功了。” 周显摇了摇头道:“殿下,他为兵部尚书,兼天下督师。出了这样的事情,罪过肯定是有的,但绝对不是大部分口中所议论中的死罪。现在陛下肯定知道这点,所以一直将他关在天牢而不做任何其他处理。如果殿下您能助陛下做出最终的决定,肯定对于缓解陛下的忧心是有帮助的。” 第一百六十三章 小曹将军 曹变蛟看到周显,心中也感奇怪,挥了挥手,身后的三人便坐到了另外的一张桌子上。他跨步上前,将头盔放在桌子上,笑向周显道:“周陪读,你怎么会在这里?” 店小二十分知趣的拿过来一副碗筷,周显给曹变蛟倒了一杯酒。“是方兄带我来的,说这家的羊汤十分好喝。” “这个倒是真的。听说这些羊都是从塞外一路运到京师的,既鲜又嫩。每次来京师,我都会喝上几次。”这时曹变蛟才注意到旁边坐着的方以智,他随即笑问道:“周小兄弟,这位公子是……” 方以智出身于官宦之家,而曹变蛟为将门之后,两者之间平时并无接触,也不认识彼此。在明代,文人轻视武将,这是一般的事实。但方以智『性』格随和,也没有一般文人的那种自命不凡。他听到周显称呼对方曹副将,再看他的年纪,也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在这个年代,以如此年纪便荣升副将的,而且还姓曹的,仅此一个。他淡淡一笑,连忙拱手道:“原来是小曹将军(大曹为曹文诏,在姬家山之战中被困后『自杀』)。在下方以智,目前在翰林院当检讨。” 曹变蛟脸『色』间有点怪异,停了一会说道:“我以前好似听人随意提起过,说永王和定王的讲师就叫方以智,莫非就是先生?” “什么先生不先生的,我比小曹将军还要小上几岁,你这样喊非把我喊老了不可。你直接称呼我的字,密之即可。” 方以智如此说,便是承认了自己的身份。但曹变蛟显然没料到方以智会如此的随和,心中顿生亲近之感。“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称呼你为密之兄了。你也别叫我小曹将军了,我比你大,如果你不介意的话,也直接称呼我为曹兄!” 方以智笑道:“如此,小弟求之不得。” 周显开玩笑道:“你们这样,一个称呼就纠结半天,我听着就肉麻。今日也算是新年,而曹副将也远道而来,先喝上几杯酒御御寒再说。” 曹变蛟笑道:“还是周小兄弟说的在理,这一路奔来,又饿又冻,我都快前心贴后背了。” 方以智命店小二又上了两个热菜,三人便吃边聊。方以智奇怪的问道:“曹兄,你不是应该在陕西平贼吗?怎么突然就回京师了?” 曹变蛟叹了一口气,说道:“还不是因为满虏。他们攻破了济南之后,又顺道进入晋地、肆虐山东、济南、直隶等地。此刻闯贼大部被灭,剩下的都逃入到了商洛山中,短时间内是掀不起什么大浪了。朝廷将我调回京师,今日也是刚到这里。虽然我还没见过陛下,但想来在不久之后,我们这批人可能就要被调往到前线抵御满虏了。” 周显脸『色』难看,叹气道:“满虏还真猖狂,自其入塞已经四月有余了。不仅没有丝毫退兵迹象,反而越发肆无忌惮了。” 曹变蛟认同的点了点头。“现在朝廷之内,虽然主战的大臣仍旧占据上风,但那些多是朝廷内那些从不管筹军事大臣的想法。此刻直接与满虏交战的文臣武将,一听说对手是满虏,都恨不得立即退避三舍。军无战心,将无战意。想想我堂堂大明军队,直接堕落到这种地步,也真是可悲可叹。”昔日,曹文诏占一个勇,无敌横行。而曹变蛟除了勇之外,领军过程中还多了一个智。对于朝政,也往往有自己的看法。 方以智脸『色』苦闷,喝了一杯酒后,突然意识了什么似的。突然问道:“杨阁老和洪督师不是已经前往前线了吗?他们此刻聚集了那么多士卒在前线,难道就会眼看着满虏继续肆虐各地?” 曹变蛟叹了一口气,道:“虽然目前局势不明,但我想杨阁老贵为朝廷重臣,肯定在前线呆不了多久。相信不久之后,便会从前线回到京师处理政务。而洪承畴督师又是刚刚从陕西前来,很多事情都应该也要花费不少时间去弄清楚,我以为短期之内应该不会与满虏发生什么大战了。而且,现在朝廷之内,真还没有几个人能下的去那个决心与满虏全面决战。前任的督师卢象升倒是有那样的决心和能力,也最熟悉前线的情况,但他现在……” 说到这里,曹变蛟突然转头望向两人,略带期待的问道:“你们两个都久在京师,消息灵通,可曾听到过什么相关的小道消息?陛下不会真的听了那些王八蛋的话,重罚卢督师!” 方以智叹了一口气,默默的摇了摇头。周显想了想,出言道:“陛下命缇骑将卢督师押解回京后,便一直将他关在天牢之中。不管那些御史大臣们怎么上书请求给卢督师定罪,陛下都一直置之不理。这虽然不能代表什么,但我想这至少显示陛下并不想从重处罚卢督师。” 曹变蛟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连声道:“这就好,这就好……。目前,朝廷之上,知晓军事的不敢战。不知军事的,『乱』喳喳。卢督师可是目前朝廷之中难得的敢战并且擅战的大将。最重要的是,他的这次指挥并不存在什么太大的过错。如若朝廷最终从重处罚它,会真的寒了那些求战将士的心。” 方以智能以不到三十岁年纪便担任两个皇子的讲师,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崇祯帝的信任和看重。对于崇祯帝的知遇之恩,他历来感激。如若不然,他也不会在北京城破,到处都是农民军的情况下,前去崇祯灵前痛哭。他听到曹变蛟的话语,连忙说道:“陛下英明,肯定不会做出有失军心、民心的决定的。” 周显点了点头,这次的想法倒和方以智完全一致。 周显因为要回家,没过多久便告辞而去。而方以智和曹变蛟倒有一见如故之感,听闻后者还没有安排好住处后,便陪他一起去找。然后又陪他一起呆在酒楼中,喝了个一塌糊涂,也算是真有人陪他过年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崇祯的劝言 周显立在侧旁,腰酸背痛,偷偷瞄向坐在长案几之后崇祯皇帝。他正在批阅奏折,时而凝眉沉思,时而提笔标注。但各处的传来的消息应该都不太好,因为周显发现他的眉头从未真正的舒展开来,还时或带着轻轻的叹息。 又过了大约三柱香的时间,崇祯帝终于审批完毕。他轻轻的一挥手,旁边侍立多时的王承恩连忙上前,双手接过,捧着奏折向外走去。崇祯帝长舒了一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他看到有点窘迫的周显,脸『色』平静。连续站立了近三个钟,任谁都不会太过舒坦。他端起案几前的青花茶杯饮了一口,淡淡说道:“找个座位坐下!” 周显躬身拜了一下,抬脚向旁边的座椅走去。长久的站立,双腿早已麻木。周显不小心打了一个趔趄,险些歪倒在地。好在及时扶住了椅背,避免进一步的狼狈。 崇祯帝眼神闪过一些同情,但很快又收拢情绪。“可知朕为何要罚你?” 周显沉默了一会,拱了拱手道:“臣猜想应该和小人的多嘴有关。那日为臣看太子殿下情绪低落,问后才知道他是担心陛下的安康。所以小人无意中,就提到了前督师卢象升带孝出征的事情。当日殿下心有所感,想来应该是向陛下提了。” 崇祯帝点了点头,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宫女上前将他已经空了的茶杯注满,同时也给周显上了一杯新茶。“你倒也清楚。烺儿当日过来,捧了自己抄写的一部孝经,拐弯抹角的提到了卢象升带孝衣出征。当时朕就想,他身处宫内,怎么会知道这样的事情?后来才知道那是你对他说的。太子虽是储君,但还未到从政之年。而你身为太子陪读,却怂恿他去为大臣求情。你可知罪?” 周显低首垂眉道:“臣下知错,愿听陛下处罚。” 崇祯帝对周显的态度十分满意,又喝了一口茶。“这也不算什么大错,早日让烺儿接触一点政事也并非坏事,只不过你不应该以自己的想法来影响于他。今日这也算对你稍作惩戒,这件事也就这么算了!” 周显拱手致谢道:“为臣多谢陛下隆恩。”崇祯为天子,历来讲究威严,脸上很多时候都没一丝笑容。大概是崇祯帝觉得周显年纪尚幼,对他比对别的大臣更显宽容。但周显从以前的史料看,崇祯帝还真不算什么宽容之人。所以,周显平时在崇祯面前,丝毫不敢有一丝恃宠而骄。而崇祯帝对周显的这种态度倒也十分满意,绝少对他真正的发脾气。 崇祯帝和周显又叙了一会闲话,最后谈到太子和周显的学业。“太子虽然比你年幼,但各个讲师对他的评价都好于你,你可得努力了。” “太子天纵奇才,实非是周显所能比的。”周显不失时机的拍了一下太子的马屁。 崇祯帝倒也丝毫不客气。“论读书,你确实不如他,但最后要参与科举考试的却是你。距离下一次科举不过一年时间,朕准备到时候提拔一些可用之才,以供朝廷之用。如果你到时候连举人都不能中,连朕也无法帮你。” 周显脸『露』惊愕,道:“陛下的意思是……” 崇祯帝叹了一口气,道:“你自己回去之后好好想想,如果不懂就问问你父亲。自即日起,每逢奇数日,你仍旧来宫内陪读。每逢偶数日,你就好心待在家中,仔细研读儒经典籍,为下次科举做准备。” 周显离开文华殿,正看到迎面走来的太子和坤兴公主,连忙躬身拜道:“周显见过太子、公主殿下。” 朱慈烺点了点头,屏退左右,将周显拉到一旁道:“周显,父皇他没有怪罪你!” 周显笑了笑道:“没有,陛下只是勉励我好好读书,要向殿下学习。” 朱慈烺脸『色』稍解,推开周显道:“都什么时候了,还开这样的玩笑。在前殿遇到王公公,他说父皇已经罚你站立好长时间了。还提醒我,让我立即带上妹妹去拜见父皇。我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周显点了点头,心中知道王承恩这是在帮自己。在这宫中,也只有他从来不吝惜向别人施以好意。他看向旁边站立的朱媺娖,三年多时间,那个俏皮的小姑娘也变的落落大方。大概是刚才奔跑较急的缘故,她平时整齐的云鬓有点微斜,脸庞娇红,还不住的轻轻喘气。周显心中感动,向太子,但实际上却是向坤兴公主道:“只不过以后不能时时前来宫中陪伴殿下您了。陛下让我在以后的偶数日在家中好好研读儒经,以为下一年的科举应试做准备。” 朱媺娖秀眉上勾,脸『色』焦急道:“那你以后都不能来宫中了吗?” 周显笑了笑道:“仅是在偶数日,在奇数日我还是要来宫内陪太子殿下陪读的,只是时间少了一半。” 朱媺娖脸『色』难看,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朱慈烺笑了笑,向朱媺娖玩笑道:“怎么了,皇妹舍不得周显离开?” 周显看朱媺娖脸『色』一红,淡淡一笑,向朱慈烺道:“太子殿下,平时夫子们都夸你持重。如果让夫子们或者皇后娘娘听到了这句话,你想他们会如何作想?” 朱媺娖嘴角上撇,语气中带着俏皮道:“上次说错了一句话,就被母后罚跪了半夜。如果这话让母后听了去,绝对会扒了你的皮。不行,我这就告诉母后去。” 朱慈烺脸『色』一窘,连忙出声哀求道:“妹妹,我的好妹妹,你可不能这样。母后的脾气,你最知道。一旦让她知道了,还不……” 这个时候,王承恩突然从远处走了过来。朱慈烺看到,连忙松开了朱媺娖的衣袖,变成一副凛然的样子。 王承恩向周显点了点头,接着转向旁边,躬身向太子和坤兴公主拜道:“两位殿下是来看陛下的!”说的好似两人前来与他没有一点关系。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王公公,你前方引路了。”朱媺娖意味深长的看了一下周显,也随着朱慈烺向文华殿方向走去。 周显看着他们慢慢走远,这才转身向宫外走去。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两党之争 周天鸿听完周显的叙说,脸『露』惊喜道:“你确定陛下是那么说的?” 周显点了点头。“是啊!父亲。他还特意对我说,如果我不明白,就让我问您。” 周天鸿沉默了一会,这才缓缓道:“在阉贼魏忠贤被陛下诛杀之后,为了限制东林党势力的急剧扩大,转而又扶植起了不少阉党。东林党虽然好虚谈,但势力庞大,朝廷至少一半的士子或直接是东林党人,或者是东林党人的门生。而陛下对此历怀不满,有些士子看到了这点,因而不愿与东林党有过多瓜葛。但为了在官场上生活,就转而投靠阉党。目前能独善其身,脱离于两党之争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周显脸带疑『惑』,两党相争在朝廷之上已是不争的事实,但这个和自己又有什么关系。而且在自己的印象中,周天鸿似乎从不参于到两党之争中,正是那个少之又少的存在。 周天鸿没有理会周显,继续说道:“但朝廷上这势力最大的两党,东林党因虚谈不为而误国,阉党因贪财争势而毁国,没有一个是全然为国为民。陛下深知这点,但两党的势力都太大,根本无法清除。所以,他一直做的就是搞平衡。东林党掌握舆论、士人,控制着大部分士人的升迁途径;而阉党却与内宫太监多有联系,能第一时间知道皇帝的喜好。所以,两者虽然斗的头破血流,但实际上谁也奈何不了谁。” 周显脸『色』难看,气愤说道:“历朝历代,最忌党争,它带来的损害有时候甚至远胜于外部的敌人。内耗如此,长久下去,大明真的危矣!” 周天鸿点了点头。“但好在陛下为英明之主,为了摆脱两党,也采取了不少措施。例如,内阁之中,他很少采用东林党人。或者着力提升一些并非两党的大臣,你看杨嗣昌、卢象升等这些人都是。但这些人的基数毕竟太少,能稍微改变一下朝廷之上的态势,但却不能做彻底的改变。毕竟无论是东林党人中,还是阉党之中,人才还是有不少的。而朝廷要维持下去,也需要他们出人出力。” 以前,在未穿越之前,周显以为阉党只是宦官,穿越之后才知道远不是如此。魏忠贤位列九千岁多年,权势惊人。当时不投靠他的官员,要么被贬斥外调,要么直接罗织各种罪名后棒杀。朝廷从上到下,从里到内都是他的人。在崇祯继位之后,诛杀魏忠贤,清除他以前的势力。 东林党凭此机会做大,将那些曾经依附魏忠贤的都统称为阉党。而这些所谓的阉党当时却掌控着整个朝廷的运转,里面不乏各种干练之才。所以,魏忠贤虽然从崇祯年间便死了,但阉党和东林党之间的相争却一直持续到了大明,成为明灭最主要的促因。 周天鸿笑了一下,意味深长的望向周显道:“显儿,你说哪里的人才最多?而陛下招揽之后而又让两党之人不能出一言反对。” 周显突然醒悟,惊声道:“父亲说的是科举应试?” 周天鸿点了点头,笑声道:“正是如此。从科举开始的一年前便开始谋划,陛下还真是深谋远虑。而现在他之所以那样对你说,我看真是把你当成自己人了。他勉励你读书,正是希望你能最终中举,然后为其所有。只要你此次中举,今后仕途必然是顺风顺水。但前提是,你能中举。否则,就是陛下想重用你,也做不到。” 周显沉默了一会,道:“看来今后还真是得好好读书了。无论是敲门砖,还是什么,这个都必须拿下。” 周天鸿脸『露』欣慰,道:“本以为你一直想出外领兵,并不会甘愿用心读书。你现在能这样想,我心甚慰。但我提醒你一点,陛下虽然英明,但『性』格太急。即使你今后受其重用,也不要做任何僭越之事。否则,难免祸难临头。” 周显点了点头道:“父亲,我知道了。” 元宵节过后,杨嗣昌回到京师,总揽政务。而洪承畴被提升为蓟辽总督,带着自己所率的秦兵,会同山西、大同、宣府三镇之兵及关宁铁骑,抵御满虏。杨嗣昌为了今后的议和,向崇祯帝建言,暂时弃用卢象升。崇祯帝犹豫了良久,最后同意将卢象升撤职,将他撵回老家为他的父亲守孝。而杨廷麟也因为受此牵连,被贬到江西。 卢象升在离开之前,曾来见过周显一面。如他昔日所诺,真的请周显吃了一段大餐。当日他虽然心情郁结,但是却没有丝毫抱怨,反而有一些卸去责任的轻松。只是眼神之间,却有一种莫有的失落和对大明未来的担忧。 迈入三月,清军看到再也无处劫掠,终于拉着无数财宝和所掳的数十万百姓从青山口退回了辽东。但天下刚平稳了两月不到,在五月份,张献忠便在谷城,杀了县令阮之钿和巡按御史林铭球,再举反旗。马回回,罗汝才等随即响应,合兵之后一起北入河南。 崇祯帝大怒,命人逮杀熊文灿。同时命杨嗣昌立即南下,统领左良玉、罗岱等将以彻底剿灭农民军。 而在这个时候,李自成也从商洛山中杀出,以呼应张献忠,中原大地完全陷入战『乱』之中。崇祯帝到此时才发现李自成本人及手下的诸个大将竟然都没死去,不禁怀疑起了孙传庭来。再加上孙传庭『性』格强硬,在与满虏对抗之时,对杨嗣昌和高起潜多有得罪。在两人的进言之下,崇祯帝最终同意将孙传庭关进天牢之中。 这些都是大事,和周显并无太大关系。唯一一个和他有莫大关系的是,他从李信所来的书信中得知有人贪图他李家财产,构陷他与流贼有所联系。他昔日的那些爱民之举在此时反而都成了罪证。 这是最初的来信中所说的,但两个月后,传来的消息却是红娘子劫走了他,并携其一起投靠了闯王李自成。遇到周显,李信的命运最终仍旧没有丝毫改变,而李自成则在他的帮助下一步步走到了京师。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会聚 崇祯十三年春,周显的院试轻松而过,成绩处于中流位置;而乡试则略显艰难、名次基本上落于下流。会试一路懵懵懂懂,至于成绩如何,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周坤通过了院试,和当日的林老夫子一样,成为了一名秀才,但乡试却没有通过。这个时候,恰好周显的兄长周贞意识到中原动『荡』,舞阳城最终恐怕难以保全,就将大部分家产变为金银,托人运到了京师。而周坤乡试过后,也想放松一些心情,便随之来到了京师。 周乾也向上司告了假,特地来见周坤。数年之后,四人终于又再一次聚在一起了。周泰没心没肺的笑着,向周坤道:“小坤啊!你这次还真是不行,我小叔现在都成举人了。说不一定今后还会是进士,你看看你,仅是个秀才。当时四个人中,你可是读书最好的。” 周坤脸『色』微红,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周显拍了一下周泰的头,恼怒的说道:“就你会胡说。”然后转向周坤道:“小坤,一次失误算不得什么。你现在还年幼,等下次科举再中就好了。” 周坤脸『色』稍解,叹了一口气道:“二公子,自从你们离开之后,我就一直跟着林老夫子。这次中了秀才,他已经高兴的不成样子了。但是他也坦言,自己确实也教不了我更多了。我这次前来,一是为了来看你们一下,二是大公子让我过来找老爷,让我跟着他求学。” 周显撇了撇嘴,道:“我父亲不进学已经几十年了,官场经验倒是一大堆。但这应试科考,他还真教不了你多少。” 看周坤脸『色』突然黯然了起来,周乾心中不忍。向周显道:“二公子,你是太子的陪读,为你授课的都是些朝廷的大儒。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弟弟一下,替他找一个先生。” 周泰也说道:“是啊!小叔。你认识那么多人,就帮小坤一下!” 周显看了看三人,认真想了一会,道:“这样的人倒是还真有,只不过不在京师,而是在江西。” 周坤脸『色』疑『惑』,面朝周显道:“二公子,你一直在京师,怎么会认识江西那边的人?” 周乾在宫中为羽林卫,比较清楚各项事情,他带有几分疑『惑』的语气向周显道:“二公子,你说的莫不是被贬到江西的杨翰林?” 周显点了点头,道:“朝廷的三翰林之一。虽然被贬斥,但在朝廷之内,无论是学问还是名声都是顶尖的。他在一年前便为我和太子授课,是我最敬仰的先生。自他离开之后,我们一直都有联系。如果小坤你愿意,我就写一封信,将你荐到他那里求学。” 周坤满脸兴奋道:“我愿意。杨翰林也是我佩服的人,如果能到他那里当学生,简直是我的荣幸。” 周乾脸『色』苦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周泰拍了一下周乾的肩膀,安慰他道:“小坤那是去求学,又不是出外游玩。以后如果中了举人、进士,你们兄弟两个不是就可以开开心心的在一起了吗?” 周坤这时才注意到周乾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停顿了一下道:“哥……” 周乾摆了摆手,脸『色』挤出一丝笑容道:“别说这个了。今后你就跟着杨翰林好好求学,千万不要辜负了二公子的一番好意。今天我们兄弟相逢,你陪我好好喝一杯。” 周显端起酒杯,看向周乾。这几年他一直在羽林卫任职,目前已是一个旗长。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其他的,都成熟了不少。他一直与周坤分隔两地,此次见面是几年间的第一次。却能如此稳住自己的情绪,实属不易。 崇祯帝看着侍立在一旁的吕大器和袁继,道:“你们是这次会试的主副考官,几日辛苦。共招取一甲、二甲、三甲进士共二百九十六名,人数远超往年。但是否在中间还遗漏掉了一二人才?” 两人相互望了望,眼神之间流『露』出一些惊诧。吕大器跨步上前,微微躬身道:“陛下,我等二人会同诸位考官,兢兢业业数日,断不敢有丝毫懈怠。但陛下也知道,考生如此之多,有时候难免会有所遗漏,还望陛下赎罪。” 崇祯帝摆了摆手,道:“朕没有想要怪罪你们的意思。只是昨夜朕略微翻看了一下各个考生的试卷,发现在落选考生之中,有几篇文章也十分有见地。为了避免朝廷失去栋梁之才,朕决定新增四名进士,凑够三百名。你们觉得如何?” 袁继犹豫了一下,出言道:“陛下,这个,没有旧例可循啊!” 崇祯帝笑了笑道:“所以,朕不是正在和你们商量吗?” 吕大器『性』格较为圆滑,听到崇祯帝如此说,连忙道:“陛下为士子之心,臣深为感动。而且只是加上四名,对整体无碍。即使陛下已开金口,臣下自然无不应允。” 崇祯帝对吕大器的态度十分满意,点了点头道:“那就再加上四名,凑够三百之数。但这件事,除了我们三人之外,我不想任何其他人知道。你们可明白?” 吕大器躬身拜道:“陛下,为臣知道了。是为臣与诸位考官审批数天,从考生之中选取了三百进士,交由陛下御览。” 崇祯看了一下袁继,后者连忙点头道:“原是如此。” 崇祯帝点了点头,说道:“周显、林铉、曾益、李正茂这四人,你们加上去!另外,这次的殿试,朕想扩大一点殿试的人选。” 吕大器脸『露』疑『惑』道:“陛下这是何意?” 崇祯帝停顿了一下,说道:“以前是由你们审批,决议出三甲进士。而殿试大多数时候只是例行工作,并无多大作用。这次,朕准备从三百进士中,选取四十八人进行殿试,以选出真的的有干才而不仅仅只是以文章着称于世的人。” 吕大器拱手道:“殿试本就是陛下亲自审议,当然也应该由陛下做主。但其中的人选还希望陛下能提前告知为臣,由为臣派人提前通知他们。” 崇祯帝拿出一份文牒,递给吕大器道:“名单我已经拟好,你就派人去通知!” 第一百六十七章 殿试 两人刚走出武英殿,袁继便气急败坏的对吕大器道:“俨若,陛下如此恣意妄为,你怎么没有出一言反对呢!” 吕大器淡淡一笑,道:“文川,不要急,慢慢说。” 袁继跺脚道:“我能不急吗?这样完全违背朝廷礼制,也不合祖宗规矩。不行,我得赶快去告诉其他大臣们,让他们集中反对陛下。” 吕大器一把拉住袁继道:“袁兄,你怎么如此糊涂啊!我告诉你,你现在去将这些告诉那些其他大臣,我保证明天你就会呆在天牢里面。” 袁继脸『色』微变,道:“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陛下如此胡闹?” 吕大器叹了一口气道:“袁兄,朝廷内的形势,你我都清楚。东林党、阉党各有势力,陛下多受制约。陛下想凭借此次科举招揽一些自己可以信任的人,这也不是理所应当之事吗?这些进入殿试之人,直接接受陛下的御选。今后就都是天子的门生,他们忠心的或许就只有陛下了。这是陛下谋划的大局,你我二人必须同意。” 袁继叹了一口气,说道:“殿试倒是没有问题,但陛下为何还要增加四个进士名额呢!这不是等于完全否认我们之前所做的一切吗?” 吕大器笑了笑,将手中的文牒递给袁继,道:“你先看看这个!”停了一会,他语气平淡异常的说道:“看到了没,周显这个名字可是在殿试名单中位列前茅的?他在崇祯八年,用火铳打死了满虏贝勒萨哈廉,携带蒙古汗阿布奈及其母亲囊囊太后返回我大明境内。被陛下任命为昭信校尉,陪太子读书。可以说,他是陛下一手提拔的。而这次,陛下将他的名次从孙山之后调到孙山之前,然后又将他加入殿试名单。这其中的深意,你还看不出来吗?” 袁继脸『露』惊愕,过了好一会才道:“那陛下为什么还要加四个名额,直接加上周显一个人不就行了吗?” 吕大器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你,就是太直。如果只加一人,那不是每个人都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了吗?我对你说,这件事有关陛下名声,你我必须将它完全烂在肚子里面。否则,以陛下爱好虚名,而又外宽内忌的『性』格,绝对会要了你我的老命。” 袁继沉默了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武英殿为崇祯皇帝平常召对大臣的地方,一般十分的安静。但今日却难得的热闹了起来,六十余人聚于厅内。其中四十八人为殿试的学子,十数是个从各部而来的考官、记笔,还有数个侍候的宫女太监。 随着一声长长的喊叫,崇祯皇帝迈着阔步缓缓走了进来。武英殿内吵闹的众人顿时安静了下来,齐齐跪下向崇祯帝拜礼。 崇祯挥手让众人起来,坐到龙椅之上,沉声道:“诸位都是朝廷千挑万选而来的士子,是我大明的未来。今日朕聚集你们,只想问汝等一句。今日内外交讧,何以报仇雪耻?” 众人脸『色』一怔,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崇祯帝脸上闪过一股怒『色』,再次问道:“你们说今日朝廷之困局,到底该如何解决,如何才能再次中兴我大明?” 周显在殿内所站立的位置并不靠前,听到崇祯帝如此发问,心中也略感吃惊。自尊心极强的崇祯帝发出如此之问,可见他是多么迫切的想要改变大明目前的颓势。周显在心中也不禁问起了自己,如何可以中兴大明? 此时,一个响亮的声音在殿内响起。“学生有奏。” 如何中兴大明?这个话题太大,一般人很难在短时间谋定一个清晰的思路。但朝堂之上,不怕砖石之言,最怕无人应说。这一声喊叫打破了堂内的沉静,也冲破了众人沉默给崇祯帝所带来的尴尬。他脸『色』一喜,连忙问道:“卿是何人,家住何地?” 那人躬身一拜,高声道:“学生魏藻德,顺天通州人。” 魏藻德!周显听到他的名字,心中一凛。这可是崇祯帝的最后一任首辅,也是在崇祯十三年他亲封的状元郎。但这位状元郎在李自成兵临城下之时,崇祯帝向他询问对策,他却选择闭口不言。在李自成入京之后,他静静的呆在家中,以为凭借自己的才能,一定能东山再起,出将入相。 当刘宗敏将他下狱『逼』捐之时,曾经问过他“为何不去殉死?”他却答了一句“方求效用,哪敢求死?”,一心想要投靠新朝。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刘宗敏轻视他的人品。且不相信他堂堂一个首辅会仅仅只有几万两银子。最后在狱吏的严刑拷打之下,脑裂而死于狱中。此刻,周显听他首先发言,心中暗想此人的确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却不知他的真实才能到底如何? 崇祯帝回想了一下,他曾阅览过大部分进士的文章,对此人印象并不深刻。再想到他仓促而言,所述应该并无太多可取之处。但他首先发言,却解了自己的困窘,对他的印象也有所改观。带着淡淡笑意,温言道:“卿有何策,尽且说来。” 魏藻德直了直身子,高声道:“学生以为,欲报昔日之仇,必首先令天下之人‘知耻’。士卒知耻而忘其身,百姓知耻而顾其家,将相知耻而尽其责。满虏肆虐,流贼横行,只有令天下之人都能知耻而后勇,才能改变朝廷颓势,再次中兴我大明。” 崇祯帝点了点头,说道:“此论有礼,但如何又能使天下之人知耻?” 魏藻德自信说道:“想要天下之人知耻,倒也简单,施以教化即可。天下士人何止千万,陛下在朝廷之上,对将相大臣进行说教,让其尽责。而将那些士子派往军中,乡间让其对士卒百姓施以教导,让其忠心卫国。如此,自可人人知耻,人人尽心,朝廷中兴可待。” 他抬头看了看崇祯帝,发现对方极其感兴趣,随即继续说道:“回想崇祯十一年,满虏兵临通州,学生曾主动上城坚守,对百姓传授天下大义。教其忠心报国,死守城池。在学生和诸位百姓的坚守之下,满虏始终不能破城,最终率部向东而撤。如此,可见百姓确实是可以施以教化的。” 第一百六十八章 殿试2 崇祯帝听到这里,顿时也上了心。此刻对魏藻德已不是单纯的看好,而变成完完全全的欣赏了。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便首先想出应对之策。而且思路如此清晰,说话有理有据。而且他竟然还有抵抗满虏的经历,仅凭这点,都远超朝廷内的诸个大臣了。 崇祯帝转向旁边,锦衣卫同知李若珪连忙上前附耳轻声说了一会。崇祯帝脸带笑意,满意的点了点头,道:“昔日,朕也听闻满虏进攻通州之时,有不少百姓主动上城助官军坚守,却不曾想其中就有卿。卿之所为,不知要令多少朝廷大臣汗颜啊!” 魏藻德躬身拜道:“这都是学生应尽的本分。” 崇祯帝笑了笑,道:“卿为国尽忠,所言也十分有理。来人啊!赐茶赐座。卿先坐在一旁休息片刻,待我也听听其他学子的高论。” 魏藻德躬身谢恩,旁边的太监搬过一个座椅放到殿角左侧。他向众臣拱了拱手,随之坦然坐到座椅之上。 周显心中也暗自赞叹,这魏藻德确实厉害。所述之策可行不可行暂且不说,仅他对时机的把握和对崇祯帝『性』格的掌控已超越在座的所有人。他首先发言,解了崇祯帝的尴尬;接着又很好的叙述了他自己的对策,而且他说的虽然并非金玉之策,但也绝对不是纯粹的引砖石;最后再讲述自己昔日的功劳,以彻底打动崇祯帝。不愧是在四十岁就能当上内阁首辅的人,果然一出手便不同凡响。 众人看魏藻德如此受看重,脸上俱皆『露』出钦佩和羡慕的眼神。随后纷纷出言,一时间热闹非凡。但其中的大部分人要么逻辑不清,要么献策没有丝毫可取之处。在周显听来,唯有一名叫葛世振提出的“增兵不如练兵,加饷不如清饷”的建策和另一名叫高尔俨提出的“先固民心,再稳京师,稳内然后向外,徐图辽东”的意见有不少可取之处。 慌慌『乱』『乱』,这场殿试一直持续了数个时辰。崇祯帝也十分愿意听这些学子不成熟的意见,过了中午,他甚至还赐食了一次,容许他们继续叙说。待到基本上所有人都说了一遍后,崇祯帝四处看了看,突然望向周显问道:“周显,这所有人之中,好似只有你从始至终没有发过一言。你为太子陪读,此刻又高中进士,可不能落于旁人。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崇祯帝的突然出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周显身上。太子陪读这样的身份,是每个读书人心中的渴望,所有人都好奇他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但放眼望去,看到的却仅是一个年约十六七岁的青年。再加上他从未发言,如果崇祯帝不发言,甚至没有人会意识到他的存在。心中不禁生出一些轻视之意,暗想也不过如此。 周显听到先是一怔,心中暗自犹豫。他并不是没有想法,但大明的病是从里到外的,头疼医疼,脚疼医脚的办法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而那些有用的说出来,崇祯帝听不听暂且不说,绝对会触及很大一部分人的利益。他看到崇祯帝带笑的样子,心中有所触动,进而上前躬身拜道:“陛下,学生是有些建策,但想了想,觉得可能不太可行。故而,不说也罢。” 崇祯帝笑了笑,道:“还没说呢!就自觉不行,你倒是真有趣。你们都为我大明新中的进士,虽然尚未从官,但以后都将是朝廷的栋梁。刚从官时,不怕做错,只怕不做。所以,行与不行,我自有论证,你且说来。” 周显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出言道:“刚才诸位学子的说法,我都已经听过了,也都有可取之处。但无论是教化百姓,还是练兵增兵,都需要一个最基本的条件,那就是钱。没有钱,什么都做不了。朝廷只有丰盈了府库,才能做下面的一切。” 朝廷府库空虚到什么地步,没人能比崇祯帝更加清楚。防御满虏需要银子,平叛流贼也需要银子,招抚流民也需要钱财。他此刻听到周显如此说,不禁暗自点了点头。旁边的魏藻德看崇祯上心,心中略急,站起来道:“欲充盈府库,莫过于开源节流。开源就是增加朝廷赋税,但现在中原糜烂,流贼四起,而山东、河北、乃至京畿要地又遭满虏肆虐,也比中原强不了多少。朝廷八成以上的赋税依靠南方,如果再行加税,恐怕会激起民变。而节流肯定就更不可行了,朝廷各处的支出已经到了不能再省的地步。所以周兄之言,恐怕只在理论可说,而实不可行。” 周显点了点头,魏藻德无论人品如何,但这才学确实是有的,第一眼就看到了问题所在。而崇祯帝也没阻止他说话,显然是也有几分认同。 周显笑了笑,道:“的确如魏兄所言,充盈府库只有开源和节流两个办法。这节流的确是没办法了,而且以后朝廷要彻底平叛流贼、剿灭满虏,这流不但不能节,反而要开。但开源在周某看来,有一些地方还是可供朝廷抉择的。只要朝廷真的下定决心,每年至少可以增银千万。” 崇祯帝心中惊诧,手握龙椅,身子向前问道:“在什么地方可以?” 周显停顿了一下,到了现在,事情已到了不可不说的地步。他沉声道:“陛下,我以为至少有几个方面是可以的。一、重开海运,允许民间出海,以增加朝廷赋税。二、对盐、矿、茶三样征收重税。这三样利润极大,但税收极低,真正的富了一部分人,但空了朝廷赋税的府库的行业。三、对西北贸易征收重税。自与满虏开市之后,大量晋商从我大明、满虏两边获利。一年所得,何止千万?而如此所为,以资敌之举而与别的商人征求一样的税收,本就不公。四、重新丈量土地,将士绅抢占普通百姓的田地全部归还于他们。同时,禁止民间土地买卖,鼓励百姓垦荒种田,以增田税。” 第一百六十九章 殿试3 周显一口气说了四条,中间没有丝毫停顿。实际在他心中还有第五条,削藩清贵,将藩王勋贵的数量减少,将他们的田地逐渐收为国有,以减少朝廷每年的支出。只不过这个,周显没敢说出来。 周显说完,不仅殿内的众人,就是崇祯帝也惊的呆住了。整个大殿之内,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到。过了半晌,吏部郎中吴昌时顿时站起身子,指向周显,向崇祯帝道:“陛下,此小儿妄议朝政,请陛下下令斩之。” 旁边的新任首辅薛国观历来对吴昌时不满,冷冷说道:“陛下招揽士子在此,本就是为了议论朝政,何来妄议之说?况且,连陛下都还没说什么,你『插』什么嘴。这武英殿里,什么时候轮到你吴郎中说话了。” 吴昌时勃然大怒,正准备出言反击。却见崇祯帝挥了挥手,接着缓缓站立起来。他看了一眼周显,接着沉声说道:“这天也不早了,今日的殿试就到此为止!待朕仔细考量之后,稍后自会公布此次科举的名次。你们都先退下!”说完,他头也不扭的向殿后走去。 周显随大股人群走出殿外,所有人都远远的避开了他,对他指指点点而又议论纷纷。就在这时,王承恩突然快步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径直走到周显跟前,向他拱了拱手,接着说道:“周公子,请随我来。” 王承恩领周显走到皇极殿前,崇祯帝正站在一个汉白玉云柱旁边,定眼望着远处层层叠叠的宫殿。王承恩上前躬身拜了一下,道:“皇爷,周显来了。”崇祯帝轻轻挥了一下手,王承恩躬身缓缓向后,一直退到不能听到二人谈话的距离之外。 寒冬刚过,凛冽的冷风还时不时的吹来,给这天增添了几分凉意。过了半晌,崇祯帝这才缓缓回过身来,定定望向周显道:“周显,你在武英殿说的,是别人教你那么说的,还是你自己真的就是那么想的?” 周显躬身拜道:“禀陛下,都是学生自己的想法,并无其他人指说。” 崇祯帝看周显脸上并无半点异『色』,停顿了好一会,这才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这次闯大祸了。先下去!凡事由朕给你做主。” 周显刚走出午门,便见周泰搀扶着周天鸿快步向自己这边跑来。他心中惊愕,连忙快步迎了上去。周天鸿年过六十,身体一直不好。这样跑来,已是靠着意志在坚持。周显到跟前之时,发现他满脸通红,不住的大口喘气。他看到周显,回了一声气,疾声厉『色』问道:“陛下他怎么说?” 周显笑了笑,道:“父亲,你别急。陛下他没说什么,只是安慰我说他会为孩儿做主。” 周天鸿好似完全放松了下来,长长舒了一口气,停了一下道:“一切回去再说。” 一路上,周显都偷偷望向周天鸿,他脸『色』阴沉,一句话也没说。只有周泰在旁边悄悄以眼『色』示意,这次是将周天鸿气大了。 走到家门口,周天鸿从马车上走下,一边向屋内疾走,一边高声喊道:“高天,高天……” 高天听周天鸿叫的急,连忙从屋内走出,迎上前去。“老爷,有什么事吗?” “我家现在还有多少现银?还有,贞儿上次派人送来的东西大约价值多少银子?” 高天躬了一下身,道:“现银不多,也就两千多两。那批东西现在都存在钱庄里面,大约值二十余万两。” 周天鸿叹了一口气,说道:“你立即去钱庄将那些东西全部先抵押出去,抵押成二十万两银子。然后换成一万两和五千两的银票,带回家中。” 高天脸『露』惊愕道:“老爷,你这是要干吗?” 周天鸿恼怒的摆了摆手。“你就别多问了,现在立即去,让周泰陪你一起。”高天躬了一下身,回屋内拿出一张纸契,和周泰匆匆茫茫走了出去。 这时,周天鸿又转头向旁边道:“锦瑟,立即准备纸张和墨汁。”然后他转向周显道:“你进屋去,将今天的事情全部写下来。” 周显已经站立了一天,本来就疲惫异常。但稍微『露』出一些不耐烦之『色』,便看到周天鸿脸『色』不善。不禁咽了口吐沫,转身向屋内走去。 大约两柱香之后,周显将所写的递给了周天鸿。他稍微看了一下,对周显道:“在开头写上学生周显禀明先生。” 周显脸『露』惊愕道:“先生?……。父亲,你这是要传信给谁啊!” 周天鸿恼怒道:“你可知道,你提的那些建策,每一个都涉及到多少人的利益。你区区小儿,不知道天高地厚,目前已经将朝廷大臣从宫内到宫外都得罪了遍。陛下深信杨嗣昌,也只有只有他或许还能救你一命。” 周显看周天鸿脸『色』急切恼怒,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他愣了愣,拿起笔写下了那几个字。周天鸿取过来一个信封,将信装在里面。然后从腰间取下一个令牌,一并递给旁边的李开道:“带着我的令牌去太仆寺取两匹骏马,你交替换着,一路马不停歇的赶往襄阳,将这封信交到杨阁老手中。” 李开接过来,然后拱了拱手,快步向外走去。 没过多久,高天和周泰从外面走了进来,将一叠厚厚的银票放到周天鸿手里。周天鸿点都没点,取出一叠递到站立在旁边的周坤,而将另一叠收入怀中。“小坤,你先替我拿着这一部分,然后随我一起出去办点事情。” 然后,周天鸿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向周显道:“你好好呆在家中,一切都交给我,一切都会过去的。” 周显点了点头,一直目送周天鸿和周坤的背影慢慢消失不见。 周泰看他们离开,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走到周显面前道:“小叔,你不是中了进士,去参加殿试了吗?怎么突然间就这样了。” 周显叹了一口气,脸『色』黯淡,怔怔的望向远处道:“小泰,我这次好像真的闯大祸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愁思 待王承恩出去之后,崇祯帝又拿起了一份奏折看了起来。那是杨嗣昌从前线发来的最新战报,左良玉在枸坪关大破张献忠,俘其妻妾,斩杀近五千人。因为奏折发来之时,他已看过一遍,此刻并无表『露』出太多兴奋,注意力主要被奏折的后半段吸引了过去。 杨嗣昌奏说左良玉有大将之才,手下兵卒亦十分强悍,欲剿灭流匪,应重用之。建议拜其为平贼将军,以显朝廷厚恩。 崇祯帝起初看到之时,心中虽然十分振奋,但对其封赏却有所疑虑。左良玉此人虽有将才,但历来桀骜不驯,名声败坏,为文臣之不容。但此刻他正为周显之事,对朝廷中的那些文臣愤懑不已。遂不再犹豫,提起朱笔批示道“准奏,另加封其为太子少保”。 写完这一行字,崇祯帝心中有一股报复完毕的舒坦,之前的那点不快顿时一扫而空。他向上伸了伸手臂,接着端起桌上的水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此时,一个小太监突然快步走了进来,跪下向崇祯帝道:“禀告陛下,坤兴公主前来拜见,此刻已在殿外。” 崇祯帝脸『色』疑『惑』,暗想她怎么来了。随即回道:“让她进来!” “媺儿,你怎么来了?” “父皇,孩儿无意中听到今天您龙庭大怒,以致到现在连晚膳都没有食用。孩儿就让御膳房做了几个您平时喜欢的小菜,由孩子亲自给您送了过来。” 崇祯帝闻到菜香,顿时才想起自己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任何东西。于是,让朱媺娖将饭菜放在桌面上,自己也从龙椅上走了下来。他坐在小桌侧旁的靠椅上,接过朱媺娖递过来的筷子,夹了一块瘦肉填入口中,味道还真不错。 他摆了摆手,示意朱媺娖也坐下道: 朱媺娖轻声问道:“父亲,今日你为何生那么大的气啊!” 崇祯帝眉头微挑,后宫不得干政是朝廷历来的规矩,平时就是皇后也从来不敢过问。但转念一想,却又被自己逗笑了,眼前的这个不过是自己刚刚十岁的女儿。他笑了笑道:“没什么事,只是你太子哥哥的陪读周显惹怒了朝廷中的大臣。他们争先上言说让父皇杀了周显,因此而触怒了我。只不过,现在一切都已经处理妥当了。” 朱媺娖听完,脸『色』顿变,犹如罩了一层冰霜,紧张的问道:“那父皇,你是准备重责周显了吗?” 崇祯帝吃着菜,摇了摇头道:“怎么会,他又没什么过错?如果我就这样听从他们的,天子的威严何在?呃,媺儿,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 朱媺娖脸『色』一红,连忙解释道:“父皇,周显他是太子哥哥的陪读。我以前也见过他不少次,感觉他还挺不错的。而且,太子哥哥也经常私下里称赞他。” 崇祯帝点了点头,道:“这小子确实有几分才智,只不过『性』格太直。这次一下子便得罪了朝廷内的大部分的大臣,我这次虽然保了他,但下次就说不准了。” “父皇,那还不是您让周显随意说的,他说的不是也都很有道理吗?” “实话说话可以,但谁让他说的那么直,那么多……”说着,崇祯帝猛然一愣,厉『色』转向朱媺娖道:“你怎么知道周显说了什么?” 朱媺娖脸『色』微变,懦懦了半天,什么也没说出。 “照实说……”崇祯帝脸上的怒『色』增了几分。 “是太子哥哥,今天下午夫子授课之时给他讲了这件事情。他担心父皇会重罚周显,却不敢直接向您打听,就拜托我稍微向您问一下。”是太子听闻之后,告诉了朱媺娖,而向崇祯询问却是她的意思。 崇祯帝听完,脸『色』稍解。他最忌后宫干政,但太子为国之储君,稍微关心一下政事并没有什么错。况且周显为太子佩服,这件事现在满城风雨,自不可瞒过他。崇祯帝看朱媺娖脸上带着少许恐惧,沉思片刻,从他不常笑的脸上挤出一些看起来很不自然的笑容道:“媺儿,你回去的时候告诉你太子哥哥,说周显没事了。而且,他还是这次科举的探花郎。” 朱媺娖脸『色』微怔,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半晌,她回过神来,猛然站起来道:“父亲,您说的可是真的?” 崇祯帝放下筷子,淡淡一笑道:“父皇什么时候骗过你?这次以他在殿试的表现,就是当状元也未必不可。对了,还有一件事。你回去之后,也替我告诉太子。既然他那么关心政事,自明日夫子授课完毕之后,就来文华殿!到时候,看一下平时我是怎么处理政务的。” 朱媺娖喜道:“太子哥哥听到这个,一定会高兴坏的,他一直都想帮父皇做一些事情。” 崇祯帝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政务枯燥,我只是希望到时候他不是过几天就烦了。” 坤兴公主走出殿外不远,太子朱慈烺连忙迎上去道:“妹妹,你问的怎么样了?父皇他会不会重罚周显?” 朱媺娖卖了一个鬼脸道:“你猜?” 朱慈烺跺脚道:“妹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逗我了。我听王公公说,有几十份奏疏都是请求斩杀周显的。你就赶快告诉我!” 朱媺娖拍手笑道:“好!父皇说,周显是这次的探花郎。” “周显,他中了探花?”朱慈烺脸『色』一黑道:“就他的文采,能中探花?那如果我去考,还不直接中了状元?” 朱媺娖拍了他一下道:“哥哥,你好不知羞。” 朱慈烺哼了一下道:“没想到他还因祸得福。既然已经中了探花,那父皇肯定是不准备处罚他了?” 朱媺娖点了点头,笑道:“那肯定是了。父皇,还让我通知你,明天下课之后,去文华殿,他要教你如何处理政务。” “啊!真的吗?” 看朱媺娖点头,朱慈烺满心兴奋道:“我求了父皇那么多次,他终于同意了。” 朱媺娖笑了笑道:“那你可得努力了。父皇可说,如果你过几天就烦了,他可饶不了你。” 第一百七十二章 复社张溥 “哎呀,哎呀,哎呀!” 周泰恼怒的将木棒扔到地上。“不练了,不练了……。小叔,你今天是怎么了,一点都不让着我。今天我还要去见赵小姐呢,被你打的鼻青眼肿的,还怎么出去见人啊!”说完,他气呼呼的,头也不转的向前院走去。 周显脸『色』平静,弯身捡起周泰丢下的木棒,和自己手中的那根一起放在兵器架上。旁边的李开连忙上前,递了一块『毛』巾递给了他。 周显用它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突然注意到周坤有点犹豫不决、欲语却无言的样子,淡淡笑了笑道:“小坤,我没事。轮到你和李开了,你们去玩一会!” 周坤看了看周显,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他叹了一口气,扭头向李开道:“李大哥,那我们先玩一会!” 周显躺在横椅上,一动不动的望着天空,脸『色』黯然。 实际上,在那日周显说出自己的建策之前,他便考虑过后果。当自己担任太子陪读之时,便与崇祯帝有过不少接触。他『性』格多疑而猜忌,很容易被别人左右看法。除了这些,他从中还深刻感受到他那种迫切想要改革大明颓势的意愿。 在之前,因为之前自己职位低卑,面对很多事情都无能为力。但崇祯帝为天子,自己不行的或许他可以。既然已中进士,入了殿试,为什么就不能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他,让他做出这个改变。或者自己一鸣惊人?给予崇祯帝更多的惊喜,来换取将来更高的职位,以便自己能在以后为这天下做出一些改变。 可是,给予崇祯帝更多惊喜的目的是达到了,但这更高的职位却始终没有到来。崇祯帝给了自己一个探花,排在前面的只有榜眼葛世振和状元魏藻德,他们两个都进入翰林院。所授的那两个职位虽然都不算太高,但凡人都知道,翰林院的职位清贵而又能时时见到崇祯帝。那只是提职之前的一个小小的临时职位,今后必受重用。 而今,距离公布科举榜单已经两个多月了。但对周显的任用,却始终没有下来,就像崇祯帝已经完全忘记了他。其间,杨嗣昌在收到周显求救信之后,曾给他来过一封措辞严厉的回信,狠狠训斥他不知道天高地厚。但也说了,让他好好待在家中,其他的事情,他会想办法处理的。但时间过了这么久了,始终却没有半点消息。 想到这一切,周显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心中郁闷更增。 这时,他突然听到后面传来的脚步声。他扭头望去,发现高天正引着方以智走进后院。“二公子,有客人找你。” 周显站起身来,脸『色』惊喜中又带着少许疑『惑』道:“方兄,你怎么来了?” 方以智脸上带着少许笑意,先是朝停下来的周坤和李开打了声招呼。然后很随意的坐到周显旁边,端起石桌上摆放的清茶,喝了两口道:“探花郎,你现在也不用进宫陪读了,还不允许我过来看看你。” 周显笑道:“你能来,我当然求之不得。只不过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正给定王和永王两位殿下授课吗?怎么会有时间来这里。” 方以智摆了摆手,随口道:“我告了一天假,特地来看你的。” 周显掂起茶壶,给方以智添满茶杯道:“没想到我竟然有这么大面子,还能劳动你告假。”方以智『性』格随和,平时也十分随『性』。但涉及到做事却十分认真负责,周显实在不能想象他为了见自己一面而特意告假一天。 方以智呵呵一笑。“实际上,确实有一点小事。有人看重周兄的才能,知道我们两人关系甚好。特意摆下一场宴席,央我我前来邀请于你。”说完,方以智从怀中拿出一张请帖递给周显。 周显疑『惑』的接过来,看了一下,平静的脸上闪过一些异『色』。他想了想,却又将请帖递还给方以智道:“方兄,这件事我看还是算了!” 方以智脸『色』微变,站起身来急声道:“周兄,张公子海内知名,见他一面是多少士人梦寐以求之事啊!现在他屈尊亲自拜托我前来请你,你为何不加思考便行拒绝呢!” 周显脸带笑意,摆手示意方以智坐下。“方兄,我能否问一句,你是何时加入复社的?” 方以智稍显疑『惑』,坐下低头想了一下道:“崇祯七年。”复社是在崇祯二年由张溥创建的,那时只是一个文学团体,后来慢慢转变为一个政治团体。到崇祯七年,它的实力还算一般,没有像现在这么庞大。方以智那么早便加入,怎么也算一个小元老了。 周显点了点头,淡声道:“张公子的确如你所说,海内知名。昔日,他和同乡友人创建复社,最初不过数人。但不到十年时间,组织便遍及全国,会员人数超过三千之数。底蕴虽然仍不如东林党,但能做到这种程度,可以说张公子劳苦功高。我听闻他尚未中举之时,便曾经暴『乱』冲击衙门,纵火烧城。以一支笔杆便令阉党闻风丧胆,他的这份胆略和权势也令周某赞叹不已。” 周显第一次听说张溥这个名字,是在他本人还在上高中之时。那时的课本中有一篇古文,名叫《五人墓碑记》。当时感觉那篇文章写的十分有意思,便顺便查了一下他的作者,然后便记住了张溥这个明末的猛人。他作为当时激进士子运动的领袖人物,影响力遍及南北各省,走到那里都是万人空巷,拥趸无数。后来的复社四公子,无论是权势、能力和勇气,和他相比都是云泥之别。 这样一个人,在成名之后,广收门徒控制学界,乃至把持科场。当朝的大臣,乃至首辅周延儒对他都是礼遇万分。听说,有一次张溥曾经递给周延儒一个小册子,上面写满了各种人名。里面包括什么人要大用,什么人要罢官。可笑的是,身为首辅的周延儒竟然对册子里的内容尽数照办,不敢有丝毫违逆。 而当时,张溥只是一个民间士子领袖,在朝内没有任何实际的职位。身在江湖之远却可以遥控朝堂决策,决定官员任免,视大明天下为掌中玩物。这份狂傲和能耐,绝不是一般的文人雅士,乃至朝廷勋贵可比拟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复社张溥2 方以智听完周显的叙说,心中的疑『惑』更甚。“周兄,既然如此。你为何却不愿见他一面呢!” 周显抬头看了一下方以智。“方兄,我们两个是朋友。在你面前,我也不再遮遮掩掩了。我之所以不想见张公子,在于复社这个组织。他是复社的领袖,请我赴宴,我想肯定有一部分原因是想邀请我加入复社。而对于这个,我没有丝毫兴趣,更不可能参于。与其到时候两者尴尬,还不如不去。” 方以智听周显这么一说,顿时一怔。张溥请周显前去赴宴,的确有邀他加入复社的因素。他起初以为劝服周显这件事情十分容易,便自告奋勇的前来。但没想到周显竟然不思考片刻便加以拒绝。他心中隐隐有点不舒服,但看周显随意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周兄,你是不是对复社有什么偏见?” 周显摇了摇头道:“偏见倒是没有,只不过所走的路不同而已。”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我认为朝廷之事,自有相应的人去料理。复社立社的宗旨是没有什么错的,但一个人想到改变朝廷痹症,就应该自己登上高位,凭借一己之力慢慢的改变它。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在周某看来,这才是最正确的做法。试想一个从没有进过六部,根本不了解朝廷之事如何运转的人,却对朝廷横加指责。方兄,你不觉得这很可笑吗?” 方以智脸『色』微红,争辩道:“现在朝廷之内,『奸』佞横行。如果不这样做,哪里会有正义之士的出头之日。” 周显淡淡一笑,摆手道:“方兄,这就是我和你们想法不同的地方了。朝廷之上,虽有一些『奸』佞,但并非人人都是『奸』佞,也没有完全阻断一个人的进取之路。但包括张公子在内的复社大多数士人,『性』格狂傲,以为自己是天生奇才,只是怀才不遇。直言向上,丝毫不顾忌朝廷的难处和真正的对错。所作所为,只是为了博取自己的名声。这些作为,周显窃以为实不可取。” “况且……”周显停顿了一下,还是决定直说。“况且复社之中,一切都以出身定义,而不是才学。出身好的,在朝廷之内有关系的,就能在复社之中处于高位,以领导其他人。而那些出身寒族,和上面没有什么关系的。即使加入复社,也是在最底层苦苦挣扎,根本无法参与决策。方兄,这样的社团,你以为能有多大的前途?” 方以智脸『色』难看,周显说的这些问题,他就在复社之中,早有领会。但他以为,民间乃至朝堂之内,哪里又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只要宗旨是好的,是为了天下大义,那就没有太大问题。先招揽到人,扩大影响力,然后再谋求改变,这一切自会顺理成章。他沉坐了一会,又忍不住道:“周兄,你真的不去吗?你要知道,如果能获取到张公子的支持,你肯定就可以马上受到朝廷的重用。” 周显毫不犹豫的摇头道:“方兄,凡事有得就有失。这次受了他的恩惠,下次还不知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才能还清。而对于这样的未知,我从来不愿提前支取。到时候还希望方兄你能在张公子面前替我多美言几句,可千万不要让他因此而嫉恨上我。” 方以智摆了摆手,气声道:“虽然你不愿加入复社,但你这样也太小瞧张公子了。昔日我加入复社,就是看重他的才学、胸怀以及志向。你不愿去,我也不再勉强。你放心,张公子肯定不是那样小气的人。” 周显点了点头,沉思了一会道:“方兄,既然如此,你替我带一句话给张公子!我师傅曾经对我说过‘至刚易折,上善如水’,此时送予张公子一起共勉!” “师傅……”方以智脸『露』疑『惑』,“你说的杨翰林?” “不是,我在老家时候的枪棒师傅,你不认识。”说完,周显不由得又想起了以前尚在舞阳时的事情,平静脸上闪过一些黯然。此时的林师傅,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张溥『性』情乖张狂傲,后来在崇祯十四年腹疼而死。虽然无确切的证据,但据说是被周延儒派人毒害死的。 由春入夏,将周显空置了近三个月后。崇祯帝终于又想起了周显,派王承恩来通知他即刻入宫。 周显跨步走进文华殿,正看到崇祯帝端坐在龙案之后,而太子则陪侍在旁边。朱慈烺看到周显,在崇祯帝看不到的地方向周显挤了挤眼。周显心中暗自感觉好笑,但脸『色』却不敢有丝毫变化。迎着崇祯帝威严的眼神,他上前连忙躬身拜道:“臣周显拜见陛下,太子殿下。” 崇祯帝点了点头,道:“一个月不见,你清瘦了不少。是不是心中对朕对你的闲置有所不满,故而才会如此。” 周显脸『色』稍变,垂首回道:“周显不敢。陛下对我的宠信,周显心中知道。在殿试之时,如此妄议朝政。如果换成别人,恐怕早就死过几百遍了。周显此刻还能安然无恙的站在这里,都是陛下的隆恩。” 崇祯帝对周显的表态十分满意,随即吩咐王承恩道:“赐座,赐茶。” 周显躬身拜了一礼,随即找了一个最近的座位坐下。 “真是委屈你了。你当时所说的,朕心中也知道却有可行之处。但朝廷之内反对的声音太多,朕也不得不考虑。本想将你闲置一段时间后,再授予你官职,但朝廷之内对你的指责之声始终不能平息。后来,还是杨嗣昌给朕提了个建议。他奏折中请求先将你发往襄阳军中,以向朝廷诸臣显示朕对你的惩罚。待以后你立下功劳之后,再将你召回,重新授予新职。你看这样如何?” 在明朝,武官地位甚低。如果在路上,三品的武官遇到五品的文官,不是依照官位来定『性』双方的地位,而是三品武官要向五品文官行礼。周显高中探花,按照定制,一般授予从六品乃至六品的官职。而发往军中,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授予一个四品的武职,以独领一军。这样看来,无论如何也算是贬谪。 第一百七十七章 再见赵宇2 两人又叙了一会闲话,话题逐渐转到赵宇身上。周显开口问道:“赵兄,你今后打算怎么办?不会就想像这样醉死当地!” 赵宇苦笑了一下,道:“我能怎么办?昔日开书铺之时,便是赔多赚少。现在书铺也仅剩下一个空壳,而我也没有多余的银子再入新书。现在内人也已病死,家室破败到这种程度,我还能怎么办?” 周显笑道:“经营生意确实并非是赵兄所长,而你又没有足够的金财购置庄园。这样坐吃山空,终有一日,是会山穷水尽的。” 赵宇脸『色』黯然,沉默了良久道:“我也知道。可现在,我的确是没有丝毫办法啊!”说着,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脸『色』沉闷到了极点。 周显沉『吟』片刻,道:“赵兄,我这次南去襄阳,特意来到开封。一是过来看看你,以叙昔日之谊。二是看重赵兄之才,不忍看你在俗事之间消耗才气。如果你能够放下自己的士子身份,我倒是可以为你指明一条道路。” 赵宇脸『色』疑『惑』,直直望向周显道:“周兄,你说。” “赵兄,你昔日赠我手铳,三发皆中。我曾经拿那个手铳给一匠人看,他对你的技艺赞叹不已。并说如果给予时日,你将来一定能成为一代巨匠。依小弟看来,你何不前往京师,到工部寻求一职,以钻研火器制作。” 赵宇沉默了一会,道:“火器制作,我确实对之十分感兴趣,平时也制作过一些小玩意。但那些都算不了什么特殊之物,在工部能制作的大有人在。况且京师遥远,在那里我也并不认识什么高官。恐怕即使去了,也未必能干出什么。” “赵兄,那如果你学会如何以西法制作火炮呢!” 周显看赵宇脸『色』顿变,继续说道:“火炮为我大明最早所用,但此时军中所用最先进,『射』程最远的红夷大炮却是从澳门夷人那里购买,每年耗资无数。在崇祯九年,陛下令洋人汤若望设厂铸炮。但汤若望为传教士,只是想借助陛下的信任为其传教,不可能全心铸炮。数年之间,也不过铸炮二十多尊,远远不够军中所用。况且,火炮为攻城灭敌利器,如果只让洋人掌握。对于我大明来说,并非好事。” 赵宇脸『色』疑『惑』,道:“周兄,你说的这些我也听过。但我一介小民,总感觉这些离我都太过遥远。” 周显摇了摇头道:“这个一点都不远。我在京师之时,与汤若望本人多有接触。他虽然懂得制作火炮的办法,但他对之没有半点兴趣,总想找一个人代替他做这样的事情,我就向他推荐了赵兄。如果赵兄你愿意前往京师,虽然他无法授予你高官,但给你一个不入流的制作副使却是可以的。到时候,只要你学会了如何制作火炮,还愁朝廷不重用你吗?” 赵宇沉默半晌。“周兄,你的意思是让我跟随汤若望学习如何制作火炮?” 周显点了点头,道:“我想依赵兄的才学,这件事对你来说并非难事。只不过现在士人往往清高,不愿为匠,因为感觉那样会降了自己的身份。我此来,就是想劝说赵兄放下这点,做一些真正的实事。” 赵宇双眼微红,端起桌上酒杯,却发现已经没酒。周显看到,连忙给他倒满了酒杯。他端起来一饮而尽道:“连温饱都保全不了了,还谈什么身份。自从内人死后,我心已死。此刻能有这样的机会,我自当把握。周兄,多谢你的厚谊。等我卖了店铺、祖宅,几日后便前往京师。” 周显听赵宇同意,心中顿时长舒了一口气。“赵兄,此室之内,你我相言。有些话,出我之口,入你之耳。连李兄那样的大才都从了闯贼,这天下说不一定真要彻底变了。所以,给你的时间并不多,还望赵兄到时候可得认真钻研,万莫懈怠。今后,这酒能不喝,还是不要喝为好。” 赵宇脸上闪过一些尴尬道:“我现在经常喝酒,是因为……,今后肯定不会了。” 周显摆了摆手,道:“赵兄,我并没有其他的意思。只是感觉『乱』世之中,好男儿必有一技傍身,以改天地。万莫在酒『色』之间,空误此生。况且,小弟真的以为赵兄将来必为一代巨匠,千万不要空耗自己的才学。” 赵宇脸『色』沉寂,过了好久,拱手向周显道:“周兄的提醒,赵宇知道了。” 周显伸手入怀,掏出一封信和一张纸递给赵宇道:“赵兄,这封信是我替你写给汤若望的荐信。还有这个,上面除了写有汤若望的住处地址外,还有我家的地址。如果你需要什么帮助,就直接去找周泰,他一定会尽力帮你的。” 赵宇接过,脸『色』感动道:“周兄,你替我考虑的真周到。大恩不言谢,待到将来赵某有所成就之时,再报周兄大恩。” 两人又吃了一会酒,不多久赵宇便满脸通红,声音也不知高了多少。“周兄,你身边的那个名叫锦瑟的小娘呢!她怎么没有陪你一起来?自从上次我见过她之后,我可是一直都想着她呢!” 周显一看他的模样,知道又喝大了。想赶快虚折过去,便笑道:“她待在京师。你这次去,说不一定还能见到她。” 赵宇双眼含笑,比桃花还灿。“周兄,锦瑟有没有变的更为好看?” 周显想了想,沉『吟』片刻,随即点头道:“是好看了。” 赵宇满脸嬉笑的望向周显,玩意甚浓道:“周兄,上次见你不过十岁有一,恐怕还未曾搏动情愫。现在倒是已经学会欣赏美『色』了,看来将来必定也是一个花花公子。只不过你没我这么幸运,这次前往京师,就可以与锦瑟姑娘时时相伴了。” 周显笑了笑,不由自主出言道:“就你……,你以为锦瑟能看的上你。” “我……我怎么了?我赵宇风流倜傥,一看就不是凡人。反而是周兄你,那锦瑟待在你身边已有数年,处处照顾你。你就这样远去襄阳,还不带着她。就真的不怕将来有一天,她直接被别人抢了去。” “就你……,我还真不怕。” “君子不夺人所爱,我也就是占占口上的便宜。倒是周兄你,却一定要小心了。对待女生,一定要大胆心细,千万不要凉了她们的心。” 周兄听后,脸『色』稍变。默默的喝了一杯酒,没有言语。 第一百七十八章 入川 周显他在开封待了整整五天,不为别的,只是为之防止赵宇变卦。他那样的『性』格,说不一定一次大醉之后,便把一切承诺都忘了。 但这次,好像真的是周显他自己多虑了。赵宇似乎完全下定了决心,在第二天便将店铺盘了出去,并贴出了售房告示。赵宅虽然破败,但说什么也处于开封城的黄金位置。仅那一处宅在便卖出了两千两白银,足够他在京师的一切开销了。 周显一直将他送上前往京师的商船,这才又重新返回梁春苑,提笔给自己兄长周贞写了一封信。他本来的计划是见过赵宇之后,再回舞阳见周贞一面。但耽搁了这几日,前往襄阳的时间已经拖延。再加上他听赵宇说了河南一地的情况后,知道从豫北到豫南绝非易事。只能先行前往襄阳,等到以后有时间再从那里前去舞阳了。 写完信,周显让李开将它送到专有的驿站。大约三天之后,这封信便可到达周贞手中。而周显也决定改变路线,先乘船到淮南,以避开民变区,再骑马前往襄樊地区。这样虽然路途之中会耗费不少时间,但却安全了许多。在『乱』世,周显始终以为保全『性』命为第一要务。除非遇到那些不得不做的事情,在那时,即使拼尽『性』命也要去做。 漕运为大明朝的南北大动脉,尤其在北方陷入大型旱灾的这个时候,南方的粮食供应一直是维持京师乃至北方大部分地区稳定的根本。因而,大明朝廷一直尽全力维持着京杭大运河的安全。在东昌府附近有近万山东兵维持山东河段运河的安全,在淮南地区也有数万漕兵维持着从山东到杭州那一段的安全。 即使等到明灭亡之时,总督漕运的路振飞仍然掌握着数万漕兵。要不是后来因为马士英罢免了他,而他的继任者也属无能之辈。清军想要南下,还要颇费些波折。而路振飞则在无兵无权之后,在福王的朝廷内不受重用。后来投靠隆武帝之后,虽然受其重用,但亦无法改变丝毫局面。在汀州被破之后,死于途中。 所以,在明末,无论何时,水路一直都是最安全的途径。 也确如周显所料,通过水路南下,一路无碍。到达淮南之后,在骑马向西。在路上大约耗费了二十余日之后,周显终于到达了襄阳。但此时的杨嗣昌已经前往荆州,他便和李开又急忙骑马赶赴江陵。好不容易在杨嗣昌前往川地之前在江陵城外遇到了他。 但此时的形势,已早非几个月前可比。那时,杨嗣昌指挥大军大破张献忠,将后者完全『逼』迫到绝地。而此时,则是他所指挥的官军疲于奔命,完全搞不清张献忠身在何处。空耗钱财、军粮无数却始终无所得。 杨嗣昌昔日提出“四面六隅,十面张网”的计策,是基于农民军衣着破烂,在冬季机动『性』差的特点。利用冬季的三个月,以彻底剿灭流贼。在已经过去的冬日三月内,杨嗣昌确实取得了巨大的战果,屡次大破张献忠。但张献忠剿而未灭,反而在遭受巨大损失之后,和罗汝才、马回回等叛贼串联一起,共同抵御官军。 再加上天气逐渐转热,农民军的机动『性』得到恢复。凭借胯下骏马,一日之间,往往日行近三百里。忽东忽西,忽南忽北,行踪不定。 而杨嗣昌本人因为『性』格原因,没有处理好诸将的关系,导致他能依靠剿贼的两大骁将左良玉和贺人龙都不肯完全听令,其他诸将之间也是矛盾重重。有时为了自保,手下大将竟然明知道张献忠身在何处,却不愿意出兵与之交战。导致他一路畅通无碍,始终无法彻底剿灭。 再加上南北大旱,而秋粮未下,百姓饥饿。从贼的人数逐渐增多,张献忠的实力在很短时间内又得到了恢复。就在不久前,张献忠在夔州府大破官军,局面再次恶化。四川巡抚邵捷春无能,再加上湖北各地已无农民军的踪迹。杨嗣昌便欲亲自前往重庆,主持围剿事宜。 周显到的时候,吃惊于杨嗣昌的变化。年余不见,他满头的青丝已经开始斑白,双眼虽然依旧犀利,但却少了昔日的那股精光,显得疲惫异常。他迎上周显的目光,随意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来了?” 周显点了点头,躬身拜礼道:“学生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陛下本来就没打算杀你,我也只是顺势而为。但那件事,你确实得罪了不少朝中之人。以后做事,一定要慎之又慎。我这次招你来军中,你也别以为是什么好事。不久以后,我将前往川地剿贼,而万先生则作为监军先行前往。我欲给你一百甲士以保护万先生安全,你可愿意?” 周显本来以为杨嗣昌招自己入军,会让自己独领一部。但却不曾想,此刻他竟然让自己去当一个保安,心中不禁生出一些黯然。但那一丝失望却转瞬而过,毕竟自己刚来这里。他恭谨立身拱手道:“在军中,先生为一军主将。一切命令,周显都自当遵从。” 周显脸上的那一丝失望落入杨嗣昌眼中,但他却选择了忽略,淡淡说道:“既然你也同意,就下去稍微休息一下!我一会会让万先生前去找你,明日你就随他一起前去。”说完,他再次摆手,一个亲兵上前摆手示意周显出去。 周显再次向杨嗣昌躬身,随着那名亲兵向住处走去。 路上,他一直回想杨嗣昌的话语。其实,他对自己所说的话语并不多。但从他的脸『色』来看,战争形势肯定不容乐观。要不然,他也不会连和自己叙旧的时间都没有。 周显记得在原有的历史中,大约是在半年之后。在杨嗣昌远在四川之时,张献忠偷袭襄阳城,斩杀襄王并得到了杨嗣昌储存的所有军备物资。这最终导致杨嗣昌心生绝望,最终选择绝食而死。 周显本欲提醒杨嗣昌此次入川所可能存在的风险,但想了想,最后觉得还是暂时算了!毕竟那是半年后的事情,这时候提出来。别说他不会信,就是自己也无法完全说服自己。他叹了一口气,收回自己的心思,继续向前而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杨嗣昌的谋划 李开边给周显整理床铺边抱怨道:“二公子,你看我们,从京师急急忙忙赶到襄阳。没有片刻休息,又从襄阳奔到江陵。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的,累的腰酸背疼。这倒好,刚到这里又让我们明天就去四川。你的这位先生,也真够狠心的。” 周显笑了笑,道:“这才是做实事的样子。如果他处处照顾我们,哪里还能显示出你我的本事。蜀地秀丽,你只当是和我一起前去看风景好了。” 李开整理完毕,坐下来,皱眉苦笑道:“还看风景?二公子,你倒也真会安慰我。我看这次说不定前方有什么龙潭虎『穴』等着我们往里面跳呢!” 周显看李开心情沉重,不禁问道:“你为何会如此想?” “以前,在舞阳之时,我可是陪二公子一起击破匪寇的。往昔之时,每到大战将临,都是士卒磨枪,将军愁死。现在我们一路走开,不真是如此呢!我想这次前往蜀地,肯定是要打什么大仗呢!” 李开说的不错,在崇祯十三年,在四川确实爆发了一系列的大小战争。最终的结果是,官军损失严重,一段时间内还失去了对蜀地的掌控权。四川巡抚邵捷春甚至还因为剿匪不利被绑缚京师,最后服毒死在监牢之中。而这些东西,周显虽然知道,却不能对他明说。只得笑了笑,暂时掩饰了过去。 此时,突然一人掀开军帐走入里面。 周显张目望去,发现来人正是万元吉。他依旧穿着青『色』长衫,姿态儒雅,脸带笑意。周显连忙站起来躬身拜道:“周显见过万先生。” 李开脸『色』局促,担心万元吉正听到了自己的抱怨。连忙起身向他行了一礼,借口有其他事情要处理,便向帐外走去。 万元吉摆了摆手,示意周显坐下。而他自己也坐到周显旁边的位置上道:“周公子,军中简陋,委屈你了。你查看一下帐内是否还缺什么东西,我可以让军士再给你送来。” 周显笑道:“已经很齐备了,就不烦劳万先生了。” 万元吉道:“你还是检查一遍为好,明日你我二人就要一起乘船前往蜀地了。一旦登上了船,不到固定的港口,恐怕就不能随意下来了。” 周显点头应道:“多谢先生提醒。万先生,这次你提前前往蜀地,是不是有什么具体的任务啊?” 万元吉笑着点了点头道:“张献忠、罗汝才等匪首流窜川、陕、湖三省,历来行踪不定,难以剿灭。此刻陕西旱灾严重,流贼在那里,兵员可以得到快速补充。而湖北则地域广阔,适合其四处逃窜。这两个地方,都不是彻底剿灭他们的有利场所。而蜀地,崇山峻岭无数,道路崎岖艰险。就是兵书上常说的险地,一旦流贼入了那里,就是有翻天之能,也很难再逃脱出来。我此次先杨督师前去,就是为了这个目的。” 周显凭借自己的记忆,仔细又将后来四川之战情景回忆了一遍。沉默了好半晌,才语气犹豫的说道:“万先生,杨督师深切了解各地的情形,认为只有将流贼驱赶到蜀地才能彻底歼灭他们。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听说他特意将四川的大部分精兵强将调出,造成四川各地兵力不足的现象。据说,此刻在蜀地只有数万弱卒。这样做,会不会存在一些风险。一旦让流贼击破阻拦他们的官军,那四川就彻底危矣!” 万元吉点了点头道:“你说的这种风险的确存在,但实际上却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督师他确实从四川调出了不少兵员,也确实有将流贼驱赶到蜀地以歼灭的打算。但这样做,也是迫于无奈。自他担任督师之后,夙兴夜寐,一直想剿灭流贼,以『荡』平宇内。但诸将不尽心,而大灾却持续不断。如果不采取将他们驱赶到蜀地,以求以最小的损失歼灭他们,恐怕依现在的情况,流贼只可能是越剿越多。但是,这不等于是说,督师他完全放弃了四川。” 万元吉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虽然督师之前从蜀地调出了不少兵员,但其中有两支劲卒,他始终都没有动。一个是秦良玉女将军所率的白杆兵,另一个是老将张令所率的重庆兵。有他们在,再加上川地险峻的地形,流贼想要攻到蜀地,谈何容易?而邵捷春这个庸才,却一直以为督师从四川调兵,是完全不顾四川百姓的死活。他也不想想,如若不剿灭流贼,他四川一地又怎能长久安稳?” 周显点头认同,从这点看,杨嗣昌的方案确实没有什么大错。而且在他尚在之时,张献忠虽然到达四川境内,但始终却在各处徘徊,没有攻破什么比较大的重要城池。他真正拿下四川,是在崇祯十七年,也就是崇祯帝自缢的一个月前。“万先生,明日前往蜀地,是只有你我二人吗?” 万元吉摇了摇头道:“当然不是。这次我是率先入蜀,目的有二。一是以监军身份前往,以协调四川诸将,严防死守,以防止流贼真的窜入四川。二是尽可能的将流贼全部阻在入蜀的道路之上,拖延时间,以等待杨督师率大部人马前往歼灭之。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国奇副将会率三千陕西精卒与我们一同前往。” 周显想了想道:“前有万先生率部阻隔,后又杨督师率大军压上。两相夹击,必定能大破流贼。这果真是条妙计。” 万元吉笑了笑道:“现在还不好说,要看后面具体的执行情况。但我估计,这次十有八九可以大破流贼。” 说完,他从怀中取出了一个令牌递给周显道:“这是军中的百总令牌,督师给你配了一百甲士。自今日起,他们便由你指挥了。你是天子亲封的昭信校尉,又高中探花,任职百总确实有点屈才。但这仅是开始,以后肯定会很快高升的。” 周显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道:“已经很好了。不是有诗云‘宁为百夫长,不为一书生’吗?怎么说我现在也是确确切切的百夫长了。” 万元吉无奈的摇了摇头,叹息道:“你还真能想的开。” 第一百八十章 火器痹症 除了一百甲士,杨嗣昌还给周显配了个副百总。这个并不奇怪,周显刚才此地,不熟悉军中的情况,派一个人过来帮他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但周显听到那副百总姓名之时,却明显吃了一惊。 他叫俞振龙。 这个名字并无什么特殊之处,而本人也并非什么惊艳之才。周显之所以能记住他的名字,只是和当朝的两个重臣有关。在真实的历史中,在卢象升战死贾庄之后。杨嗣昌曾派三个巡逻兵前去查看情况,这三人之中,其中一人的名字就叫俞振龙。 他和其他两个巡逻兵的不同之处在于,当时的杨嗣昌内心并不希望卢象升已经战死,而更希望他畏战而逃。因而他对三人严刑拷打,想要他们改变口供,妄图把畏战的罪名加到卢象升身上。其他的两人屈服了,唯有这个叫俞振龙的在经历拷打三日之后,始终不改其词。并高声长呼:“天道神明,无枉忠臣。” 这是有关俞振龙这个人的所有记载,最后他是生是死,我们都无从得知。也不知道在那个『乱』世,他后来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他在青史之中却留下了自己的名字。让我们知道,在众人都沉默不语的时候。有一个硬气的人,名叫俞振龙,他仗义执言,为战死的卢象升保住了最后的一点尊严。 因为这个原因,周显对俞振龙印象极好。他们这一百甲士的目的是保护万元吉的安全,因而都安置在一艘船上。周显平时也有很多时间和俞振龙呆在一起,就趁着空闲,向他问了很多军中的事情。 周显后来才知道这一百甲士之前都是杨嗣昌的亲兵卫卒,个个都是骁勇善战之士。每个人都骑有骏马,身上也除了配有基本的武器,弓箭、长刀、盾牌之外,还有二十支鸟铳。 而且这些鸟铳都是当时最先进的遂发枪,而非火绳枪。不用点燃,只用装填火『药』,再后扣动扳机,便可将铅弹激发出去。只不过『射』程不容乐观,只有一百六十步,有效『射』程在九十步左右。(在这里,我采用的步是现代人概念中的步,百步距离是在六十米左右。而古代,一足为跬,两足才为一步,百步距离是在一百二十米左右。为了方便作者,我采用的步都是现代人的步,后面不再做解释。) 周显在船上向江中试『射』了几下,最初因为没有掌握住规律,都没有命中目标。后来经俞振龙在旁边提醒,他慢慢掌握住了诀窍。虽说不能说是指哪打哪,但基本上距离目标点都不算太远。 试『射』了几十下后,周显将鸟铳递给俞振龙,淡淡笑道:“培养一个弓箭手,除了一些特别有天赋的。至少需要五年的勤加练习才能使之成为神『射』手。而一个鸟铳手,我看只需要不到三个月时间,便可以让他们的命中率达到八成以上。无论是培养成本,还是其他的,鸟铳的成本都要低上很多。” 俞振龙点了点头,道:“鸟铳手确实比弓箭手容易培养。但在军中,不到万不得已,很少有人主动去用鸟铳。” 李开脸『色』疑『惑』。“这又是为什么?它用起来不用耗什么力,怎么说也比弓箭好用!” 俞振龙听完苦笑道:“鸟铳的功用是没多大问题,关键是它的质量太令人担忧。这二十杆鸟铳因为是督师亲兵专用,制作的时候要求十分严格,一般不会出现太大问题。但朝廷制作的其他大部分鸟铳,因为工匠制艺不精,再加上偷工减料,用起来始终不能令人安心。我就曾见过数个士卒『射』击的时候,枪管突然爆炸。有的人一下子被炸掉了数个手指,有的人则直接毁面,在脸上留下深浅不一的坑坑。” 俞振龙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而且,这样的事情在军中还不是少数。有的士卒曾说,鸟铳是先伤己,再伤敌。也正是这个原因,很多兄弟更愿意用弓箭这种原始的兵器,也不愿意用鸟铳这种安全『性』不定的武器。” 周显点了点头,表示理解。大明府库空虚,再加上鸟铳造价甚高,制作不易。而户部每年却有自己的制作指标,为了完成任务,他们就只能偷工减料。钢铁的纯度不够,自然也就产生这样或者那样的问题,这种情况一直持续明朝灭亡都没有得到丝毫改变。这就形成了一个恶『性』循环,越到后期,火铳的质量越差,越没人用。 所以说,明朝虽然掌握了火器的制作方法,但没有彻底把它的作用发挥出来。除了个别如戚家军那样的强军大力装备火器外,其他的大部分军队仍然是以冷兵器为主。再加上当时卫所糜烂,军中贪墨横行。导致遇到满清精锐,竟然没有丝毫的抵抗能力。 想到这里,周显也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大明还真有很多痹症要慢慢改变。他抬头向远处望去,突然发现前方江面逐渐变窄,最窄处仅有二十丈左右,而水流则愈加湍急。再向两岸望去,断崖壁立,高愈百丈。不时从两侧山林间传来一阵阵猿啼之声,配上江面呼啸奔腾的水声,令人心悸。 周显心中一惊,转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怎么会如此险峻?” 俞振龙皱了皱眉头,想了一会道:“我们不久前刚刚经过了瞿塘峡,按照时间推算,应该快到夔门了。夔门为川东门户,素有‘夔门天下雄’之称。以前我以为是在夸大其词,现在看来,确真如此。只要过了它,我们距离邵巡抚大营驻扎的地方就不远了。” 周显点了点头,听俞振龙一口正宗的京师官话,心中突然好奇起来他的身份。在周显的概念中,能在京师拥有一片地方的,要么是勋贵,要么是富族大户。这两种身份的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来从军的。“俞副百总,你家在京师吗?” 俞振龙笑了笑道:“小人老家是在陕西榆林,只不过很早就陪同父母前去京师了。后来又娶了个京师媳『妇』,所以话语还算正宗。很多人初次见面,都会误以为我就是京师人。” 第一百八十一章 川地战事 周显后来才知道俞振龙之所以从军是因为他家道中落,而他本人又太过忠厚,不懂得如何从事其他产业。为了养活家人,他便从了军。但后来发现,在军中也并非易事,吃空饷现象太过严重。 好在后来他遇到了杨嗣昌,后者发现他做事认真负责,便将他调到身边担任亲兵。自此之后,不仅他的饷银没人再敢克扣,平时底下将领前来拜见杨嗣昌,也会给他一点茶水费,足够养活他一家人了。 而他也乐意这种生活,安全舒适,而又无『性』命之忧。周显不禁暗想,不知道这次突然被调到自己身边,他心中是否会有一些怨言。 在到达夔门之后,万元吉决定由李国奇率自己手下的三千士卒先行在夔门驻防。而他亲自带上周显,前去夔门后方二十里外的官军大营,以和四川巡抚邵捷春商议剿贼事宜。但几天下来,情形不容乐观。 杨嗣昌身为督师,有节制四川军队的权利。他以为湖北地域广阔,难以制服农民军,便妄图将他们驱赶到四川。利用那里地势险峻交通不便,大军无法展开的特点,将他们彻底围困在川湖两地的边境地带,以求聚而歼之。所以,他先后从四川一地调集了万余精兵,造成四川兵力空虚的事实。而同时,在湖北地界对农民军进行穷追猛打,『逼』迫他们前往蜀地。 这样的计策本没有太大问题,但他却忽视了人心。明朝的法令规定,丢失一座城池,巡抚就要获罪。调四川精兵入河北,造成蜀地兵力不足,软弱无力,不能有效抵御农民军。这样一来,压力就全部让四川巡抚邵捷春承担了去。他曾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愤怒指出“如今将四川让给贼兵,这岂不是督师要杀我吗?” 而他与杨嗣昌争辩,又吵不过后者。再加上杨嗣昌身为督师,本就对他有指挥之权。他只能忍着心中不满让杨嗣昌将四川军队调来调去。但两人之间,矛盾重重。邵捷春凭借手中的权利对他是能不遵从,就不遵从。这样的事情,早已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 周显心中对杨嗣昌有很多同情,但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太不会做人了。他依靠谲诈统御手下,但缺了一副阔达的胸怀。再加上他为了做事,很少考虑手下人的感情,从来都是直来直去,导致本来好好的关系网被他弄的一塌糊涂。 不仅他能依靠的两个大将左良玉和贺人龙都拒不听从他的命令,就是掌握实权的四川巡抚邵捷春和陕西巡抚郑崇俭对他也是阴奉阳违。如果杨嗣昌亲自前来蜀地,或许邵捷春还能稍微收敛一点,但这次来的却是万元吉。即使被其任命为监军,仍旧是一个正六品的小吏。邵捷春身为巡抚,朝廷从二品封疆大吏,怎会将他放在眼中? 因而,当万元吉依照杨嗣昌的命令,提出放弃大宁,大昌等地。调集兵力专门把守夔门险关,以引诱农民军前去,等待他到达之后,再聚而歼之的建策之后。邵捷春不加片刻思考便加以拒绝,而且理由还很充分。他身为一地巡抚,具有保境安民之责,放弃隘口,引贼入户的计策他万不会同意。 后来万元吉多次苦劝,他却愈加坚决,决然派出将军茂选和覃思岱出关,分兵把守隘口。但这两员将领彼此不和,覃思岱上进谗言杀了茂选,并兼并了他的部队。但茂选此人在军中威信甚高,手下士卒对其十分忠心。在张献忠围攻隘口之时,趁机作『乱』。农民军趁势猛攻,覃思岱被杀,隘口尽失。 农民军集中兵力,再攻夔门。好在夔门雄峻,再加上官军及时布防,才导致这个天下第一雄关没有轻易失去。 而杨嗣昌在得到万元吉来信之后,便知晓事情有变,连忙派出贺人龙所率的陕兵和张应元所率的湖北兵先行前往蜀地。官军援兵到达之后,积极收复失地。张献忠率部后撤,一路退到大昌城之外,与罗汝才会和。改变以往战术,不再集中兵力与官军硬拼。而是以一部人马与官军对峙,而另外的则分成若干小队不断沿山间小路四处出击,以小胜求大胜。 贺人龙所率人马先行前往蜀地,所携军粮不足,而在四川又得不到补充。最终引发军中哗变,向西而逃。而张应元所率的湖北兵在夔州附近也吃了败仗,无法在提供有效支援。官军兵力愈显不足,处处显出劣势。 邵捷春此时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上书杨嗣昌请求他速速入川。但他不知兵事,又在关键时刻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以为大昌前方水浅地平,凭借手中兵力难以与农民军持久。便退到水寨观音岩,而又没有调拨重兵把守。而是沿夜叉岩、三黄岭、磨子岩等地一路共设下近二十所寨子,每个寨子都各派了三四百人把守。 万元吉等人认为这样兵力分散,力量薄弱,相互之间也无法支援。而且关隘驻军都驻扎在关隘之内,无法探知贼兵动向,请求他重新部署。但邵捷春却固执其见,不愿做出改变。 后来,女将秦良玉得知邵捷春如此部署,心中亦是大惊。向绵州知州陆逊指出这样不争山夺险,一味消极防守的弊端。陆逊这才紧急上书邵捷春请求改变,看到自己倚重的大将也是如此看法。邵捷春这才开始考虑,亲自移营到大昌城中,欲做出一些调整。而此时,已经是九月末了。 周显虽万元吉入蜀近两个月时间,一直紧随他左右,护持着他的安全。但实际上,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后方,根本没任何危险可言。天天听着万元吉对邵捷春的种种抱怨,而形势也一步步的严峻了起来。 这次邵捷春移营大昌,而万元吉也随之屯兵巫山,周显也如愿来到了前线。虽然当前态势不容乐观,但至少万元吉有了指挥一部人马的权利。一切似乎都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万元吉的担忧 黑夜无光,微风时不时的吹来,给这秋日增添了不少凉意。 周显紧了紧身上的红『色』鸳鸯战炮,戴上黄青『色』薄铜兜鍪,脚下穿上青灰『色』的铁网靴。腰挎长刀,跨步走出帐外。 这是明末低级将官的一贯打扮,大部分军中士卒都是如此。当然还有一些特殊的,例如锦衣卫,他们的低级卫兵穿的是飞鱼服。稍微高级别的,例如已经升为千户的王维栋,现在穿的已经是斗牛服了。 白天巡防三次,黑夜巡防五次,俞振龙与周显日夜颠倒轮换。这就是周显目前大部分时间所要做的事情,天天如此,从来没有过丝毫改变,任务轻松而随意。而今夜,恰好轮到周显巡防各营了。当他走出帐外的时候,李开和四个卫兵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周显向他们微微点头示意了一下,挥手道:“走!” 李国奇率三千秦兵随万元吉入蜀。到达巫山驻扎之后,被万元吉分为前中后三部,前军一千五百人负责外部防戍,后军五百人保护粮草辎重,中军一千人驻扎在大营。而周显所要巡防的地方,就是中军一千人所在的营地。地域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完全走下来也就两刻钟的时间。 实际上,除了周显他们,中军之中还有其他的巡卒。但两者的任务有所不同,他们巡防是担心有贼人潜入,伤害主将或者盗取情报。而周显他们巡查,则主要是监督『性』质的,查探军中是否有士卒违纪。 万元吉来到李国奇军中之后,制定了一系列规矩。例如,禁止士卒赌博,禁止夜间喧闹,禁止在入夜之后随意行走等等。这些小规矩对约束士卒确实起到了很好的作用,但有一点不好的,就是很容易得罪人,特别是对于来监察他们的周显诸人。 李国奇所率的都是秦兵,『性』格大多桀骜。虽然李国奇所率的这支军队,比他的老乡贺人龙所率的那支要稍微好一点,但也仅仅是好那么一点点而已。俞振龙『性』格直,最初他看到有士卒在军中赌博,还真的完全依照万元吉的处理方法,将几名士卒绑起来直接打了五十军棍。当时和那几个士卒关系好的瞬间就不干了,直接抽出了刀子。要不是万元吉和李国奇及时赶到,差点就酿成兵祸。 自那件事之后,万元吉也稍微变通了一点。只在中军这一千人中推行自己的规矩,对其他两部再也不管。而且,每隔一段时间,中军部分士卒还可以和前军或者后军轮换。这样一来,推行的压力便小了许多。近半个月来,已经很少有士卒轻易犯规。 这样一来,周显的任务也轻松了很多。今夜亦如平常,除了巡防的士卒发出的脚步声外,再无其他的动静。大约两刻钟之后,周显便巡查完毕。他看到万元吉所在的军帐仍然闪出亮光,便让李开他们回去,跨步向那边走去。 “万先生,还没歇息啊!” “哦,是周显啊!你是去巡逻了吗,可有什么异常?” 周显取下头上兜鍪,淡淡笑道:“自从万先生制定了那样严厉的惩罚措施之后,哪里还有士卒敢顶风作案?放心!稳当的很。” 万元吉点了点头,摆手示意周显坐下。他去过旁边的茶壶,给周显倒了一杯茶道:“夜晚不适宜饮茶,但今夜你负责巡逻,饮一点也无妨。” 周显和万元吉相处久了,知道他这个人历来随意,也不和他客气。端起茶杯饮了一小口,细细品味起来。香浓味爽,滋味醇厚。他又看了看杯中的茶水,汤绿清澈,如碧翠般晶莹。他不禁叹道:“好茶!” 万元吉笑了笑,道:“这是与邵巡抚初级见面之时,他送予我的,是正宗的青城雪芽。我这里还余半斤,如果你喜欢,就一并拿走!” 周显摇头笑道:“万先生,还是算了!我是喜欢这味道,但却不会品茶,这样的精品茶叶给我完全就是浪费了。” 万元吉也没有再劝说,和周显有一句没一句的叙着闲话。 周显看他眉头紧蹙,出言问道:“万先生,是有什么烦心事吗?” 万元吉叹了一口气,道:“邵巡抚不知兵事,而又刚愎自用。虽然他这次最终听从了秦总兵的建议,前往大昌城中重新整合士卒。但张贼献忠与罗贼汝成就在大昌城外五十里外的观音岩与邵副将隔河相对,一旦我军轻动,他们恐怕会借此机会猛攻。一旦如此,后果将不堪设想。” 周显点了点头,道:“的确会存在这种风险。但此时我军兵力分散,如若不赶快整合,势必会被贼军各个击破。邵巡抚虽然不知兵事,但也没对邵副将所在的第一线部队进行改变。那里有近三千士卒,再加上那里地势险要,易守难攻,想来应该无碍。” 万元吉眉头稍展,端起水杯饮了一口道:“希望如此!邵巡抚已经指望不上了,我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杨督师他尽快赶来蜀地。只要那样,一切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了。” “万先生,督师现在身在何处?” “两日之前来的信件说,已经过了夷道。如果顺利的话,半月之后,大军便可抵达。” 周显眉头微蹙,道:“万先生,杨督师的大军到达还需时日。而此刻秦总兵远在cd,而张副总兵尚在重庆。虽然我不认为会出现什么变故,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应该将这两部精兵中的一支调到大昌前线。否则,一旦出现变故,恐怕他们不能及时赶到。” “这件事,我也曾劝过邵巡抚。但他认为,前线已经固若金汤,断不会出现什么意外。而张贼献忠历来谲诈,派出不少小股部队深入四川腹地,邵巡抚他甚至以为这些小股贼军的威胁比眼前的贼军威胁更大。我多次苦劝,他都没有同意。” 周显想了想,道:“万先生,即使不能马上调他们前来,但至少也应该让他们知道出现这种变故的可能。以期早做准备,防止到时候一切都措手不及。” 第一百八十三章 张令副总兵 万元吉有点疑『惑』的望向周显道:“你为何会如此说,是不是有别的什么疑虑?” “万先生,自学生入蜀之后,便仔细查看过大昌城附近的地形。除了城外五里之内,左右都是崇山峻岭,极其不易大军展开。虽然学生也不觉得贼兵会突然得势,但不不得不考虑那种可能。试想,一旦贼兵攻破了邵仲光驻防的观音岩水寨,它身后的各寨只有三四百士卒。一旦贼兵攻来,他们怎能抵挡?而从重庆到大昌,地形也与之大致相当。一旦贼兵趁势来攻,即使到时候张副总兵有心支援,恐怕到时候也是心有力而力不足。一旦大昌城有失,那么整个四川就危险了!” 万元吉点了点头,道:“的确如此。那依你来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 周显拱了功手道:“万先生,学生以为应该立即派人通知在重庆的张副总兵和在cd的秦总兵,让他们尽早做好出兵准备。如若大昌城无忧,当然最好。但如若有失,他们也可在第一时间内出兵支援,以求将损失降到最低。” 万元吉脸『色』犹豫,沉默了一会道:“你说的倒是可行。但这样的事情,邵巡抚一旦得知。肯定会误以为我暗通他的手下,以图谋不轨。我与他的关系本就一般,如若再行如此,难免会再生龃龉。” 周显笑道:“万先生,我看这次是您多虑了。杨督师半月之后,便可到达这里。到时候川中诸将都将会受督师一人节制,还怕一个巡抚作甚。况且,大昌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事关四川战略全局。怎可因为他一人而置朝廷大局于不顾?” 万元吉沉默了好半晌,最终下定决心,缓声说道:“秦总兵尚在cd,距离遥远。到时候一旦有变,恐怕他短时间也不能赶到。我之前曾见过秦总兵一面,深知其是深明大义之人。我会写信一封,派人送予她,以提醒她可能出现的变故,让她提前做一些准备。而张副总兵近在重庆,虽然兵少,但却可以及时赶到,能第一时间提供支援。到时候能依靠的,恐怕还是他。” 万元吉停顿了一下,双眼满含期待的望向周显道:“周显,我虽然身为监军,但在军中却无根基。李国奇限于我的身份,对我倒也十分尊重,但他手下的那些士卒我却不敢完全信任,更不敢以大事相托。您为督师的学生,而我是他的幕僚,我们才是自己人。所以,这件事我想交给你去做。” 周显站立身来,躬身拜道:“万先生但有命令,周显自当遵从。” 万元吉摆手示意周显坐下,道:“督师实心任事,廷臣所少,而才能又足以济之。但『性』格孤傲而又不易相处,在朝廷之内,对他多有指摘。而目前,左良玉、贺人龙之辈,对督师之令也是阳奉阴违,他所能依靠的将领甚少。此次前往蜀地,虽然所率的士卒很多,但真正能依靠的却很少。我觉得,既然已经决定招惹邵巡抚了,就一做到底。争取将张令这员猛将招揽到帐下,为督师所用。这样一来,将来彻底剿灭张贼也就多了一分把握。” 周显犹豫了一下,想了想道:“万先生,张令为四川本地将领。即使杨督师看重,恐怕他亦很难被调往别处。想要招揽他为督师所用,这个恐怕很难。” 万元吉点了点头,道:“是很难,但并非完全不可行。张令为川地勇将,今年已年逾七十,劳苦功高,一个副总兵他足足当了十年有余。你可知道这是为什么?” 周显脸『露』疑『惑』,心中亦是吃惊不少。一个副总兵,当了十年有余,这还真是没准了。况且还是一个卓有功勋,能征善战的勇将。 看着周显茫然的样子,万元吉笑道:“不为别的,只因为他上面的那个总兵太强。” 周显听完,心中顿时了然。“万先生,你说的可是秦良玉,秦将军?” 万元吉笑着点了点头。“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中握兵符。曲来巾帼甘心受,何必将军是丈夫。秦良玉虽为一介女流,但骁勇善战远超诸多男儿。要不是限于她的女儿身,就是拜伯封侯也丝毫不为过。张令虽然不是心胸狭窄之人,但被这样一个女子压着,想来心中也十分不是滋味。” 周显脸『色』微变,不敢置信的望向万元吉道:“万先生,你不会是想许诺张令让他代替秦良玉为总兵!秦良玉天下知名,你这样做恐怕会惹了众怒。” 万元吉笑了笑道:“岂会如此!秦良玉可是在陛下那里都能挂上号的人,我怎会做这样的蠢事?我的确有让张令代替秦良玉为总兵的打算。但前提是,请求督师为秦总兵请功,以授予他更高的职位。这样一来,总兵之职自然就空了出来。况且,一个七十余岁的老将,担心的恐怕不是战死疆场,而是老死房内。为了在临死之战,为后世留下些什么。想来他肯定愿意拼尽全力,在自己厚重的功劳薄上再增添浓厚的一笔。而这些,邵捷春无法给他,但督师却可以给他。” 周显想了想,道:“学生知道了。如若先生不弃,周显愿意即刻前往重庆。不仅提醒他做好出兵准备,也会尽力说服他在将来支持杨督师获取蜀地的兵权。” 万元吉满脸带笑,用手拍了拍周显的肩膀道:“我也正是此意。你为这次科举的探花郎,又是朝廷的昭信校尉,身份特殊。由你前去,无论张令心中如何想,都会感受到督师的那份看重。以后,即使他不愿违背邵巡抚之意,也会对督师心存感激。张令此时驻扎在重庆附近的黄泥岭,有大约两天的距离。为了防止在路途之中有什么意外产生,就带那一百甲士一同前往!” 周显思考片刻,最终摇头道:“万先生,你在军中也需要人保护。这样!我带五十甲士前往,而让俞振龙率领剩下的那五十甲士保护你的安全。” 万元吉也没做坚持,点头同意道:“就依你所言。” 第一百八十四章 前线惊变 张令是四川永宁人,为彝族族人。在天启元年,土司首领奢崇明举兵反叛朝廷,而张令以其部属身份从攻cd。但张令忠于大明,便直接绑缚了奢崇明私设的的伪相何若海归降朝廷。恼怒万分的奢崇明将他一家老小全部杀死,并夷平他家的祖坟,对他的恨意超越常人。 后来,奢崇明父子之『乱』被平定,张令因忠心朝廷而被封为参将。他之后跟随朝廷南征北战,屡立战功,最终官至副总兵。每当临战之时,他手持一把五石强弓,专门『射』杀敌方大将,在军中历来有“神弩将”之称。 周显到达之后,和张令深谈过两次。后者虽然十分感激杨嗣昌的看重,但却认为邵捷春为其旧日上司。平时对他也是礼遇万分,他不忍心背之。只明确表示如若将来杨嗣昌进驻蜀地,他定会全力襄助后者平贼。 周显此行,不好不坏,任务算是完成了一半。他本欲立即返回巫山,向万元吉复命。但张令却想透过他更多的了解万元吉,乃至杨嗣昌的意图,因而暂时将他强留在军中。而周显认为自己在巫山大营那边除了巡逻还是巡逻,对此安排倒也没什么意见。 周显派李开返回巫山告知万元吉自己此次出行取得的成果。后来,李开返回巫山,带回了万元吉的口信。巫山前线平静异常,万元吉认为,如果周显留在张令军中,协调两军,能发挥的作用远比在巫山前线更大。周显看到他的这个回信,便老老实实的待在了张令军中。 数日相处下来,周显对这位老将的领军之才十分佩服,向他请教了很多问题。而他通过周显也彻底了解了杨嗣昌彻底剿灭贼寇的意图,心中激动万分。以为这是上天对自己的恩赐,在临死之前再添一份功劳。他命令士卒加强训练,时时戒备,以图在将来之战中大放溢彩。 在周显前来张令军营的第五日,一大早,他刚刚起床,张令就突然派人前来请周显,让他立即前去校场。周显走出大帐,一路走去,到处都是来来往往奔跑的士卒。有的正在整队,有的拉车运粮,一副即将要出征的景象。他心中惊奇,不由自由的加快了脚步。 他远远望到张令满身戎装,骑在一匹栗『色』骏马之上,沿着校场边缘来回奔驰。秋风萧瑟,将他身后的披风高高扬起,苍茫茫的白发、长须四处『乱』飘,『乱』中有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气势。手中强弓不时引发,箭箭直中箭靶红心。 他看到周显,骑马奔驰到他的身边。将手中强弓扔给他,淡淡说道:“昔日,曾听你说自己箭法尚可。可否让本将见识一下?” 周显拉了一下他递回到自己手中的强弓,弓弦紧绷,他尽力去拉,也只能拉个半圆。随即歉意笑道:“军门,我膂力不够,还望见谅。”说完,他跨步向前,直走到距离箭靶一百五十步处才停了下来。他拉开弓弦,猝然而发。羽箭疾飞,直中靶心。 张令拍手称赞道:“好箭法,恐怕比着我年轻之时还要强上不少。”张令为彝族人,鼻梁挺拔,双眼深邃,虽然个子不高,但却十分健硕。此刻虽然年老,但声若铜钟,依旧威风凛凛,身体素质强悍到令人惊心的地步。手中那张五石强弓,可以坚持连续拉『射』十次以上。箭术之强,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比过他。 周显听完,淡淡笑道:“比着军门还要差上许多。如果将来我的箭法能及军门十之一分,也是周某之万幸。” 张令『性』格直爽,加上年老,变的十分乐意听好听话。此刻听到周显称赞,随即哈哈大笑道:“说的真好。虽然知道你是在拍我马屁,但听起来也十分让我受用。”说完,他从怀中掏出两封信,递给周显道:“这里有两封信,一封来自万监军,另一封是邵巡抚的求救信,你先看看!” 周显接过,略微扫看了一下,脸『色』顿时突然道:“邵仲光手下有三千劲卒,又占据险地,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被彻底击破?” 张令冷哼一声,道:“邵仲光本就是一个庸将,邵巡抚派他驻扎在第一线,本就是最大的失误,不出事才怪。虽然两封信中都没说明原因,但据传是张献忠派出小股部队绕到了观音岩水寨的后面。接着趁风放火,擂鼓呐喊,邵仲光心惊胆战,弃寨后退,被张献忠抓住机会大破之。” 周显脸『色』难看,沉默了一会道:“军门,观音岩水寨尚有三千精兵。它后面的那些寨子都是只有数百之人,怎么可能抵挡住张献忠的数万贼寇?如果某推算不错,此刻张献忠很有可能已经率部抵达大昌城下。” 张令点了点头,道:“万监军虽然已经命各将分别阻击,但恐怕也挡不了多久。而再看看邵巡抚的来信,言语之间处处透『露』着绝望,想来此刻已经慌『乱』异常。我已经下令所有人马做好准备,即刻就要东进全力支援大昌。你为万督师身边的人,此战凶险,我看你就先回他那边去!” 周显皱了皱眉头,沉默片刻道:“军门,此时尚不知巫山是否有失,更不知道万监军现在身在何处。我就算想回去也不知道应该回到哪里?周显愿意到军门帐前效力,为击破贼寇贡献一份微薄之力。” 张令犹豫了一下,道:“但你为万监军身边的人,军中刀剑无情。一旦你出现什么意外,我无法向万监军及杨督师交待啊!” 周显浅笑道:“军门多虑了。谁都知道军中可能会出现的危险,周显自入军之后,便考虑过各种情况。苟活善终那是侥幸,战死沙场才属正常。因而,还望将军成全。” 张令笑着拍了拍周显的肩膀道:“好儿郎。你身边有五十卫兵,我再给你二百五十人,凑够三百人。你就暂时留在我身边屈尊当个把总!” 周显躬身拜道:“多谢军门成全。”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图谋2 夏国相知道高得捷这样说是说给吴三桂听的,他暗自摇了摇头,说道:“但至少,周显这么做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如现在,他派出精兵锐卒前往辽东,导致山东所留兵力不足。他最担心的事恐怕就是闯军或者清军取胜之后,大举进攻山东。他同样也想看到清军和闯军两败俱伤,这点和我们是一致的。所以很早以前,他便派人来这里和我们取得了联系,说他愿意助王爷拿下北地。” 高得捷眉头微蹙,这些事情,他之前可是一点都不知道啊! 看高得捷好似有点不开心,吴三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这件事关系重大,必须小心行事。所以之前只有我和国相两人知道,你是第三个。我知道你性格大咧,但这件事不得让任何人知道,否则我饶不了你。” 高得捷一听,顿时释怀,连忙抱拳道:“王爷这样信任,若是我向旁人泄露了此事,您就割了我这条舌头。但属下还有个疑问,我们目前兵力也只有四万来人。闯军在北地有几十万大军,还占据京城。而清军除了眼前的多尔衮部外,在山西和陕西都有不少军队。我们真的能占据北地吗?” 吴三桂转过身,眺望河对岸的闯军,“我们或许不能,但加上高第、唐通、白广恩等人,就有搏一把的可能了。” 夏国相转向高得捷道:“高将军,王爷除了是满清的平西王,还被在南方的大明皇帝封为平西侯。若是满虏因和闯贼交战伤了元气,我们就可以打着复兴大明的旗帜收复北方。到时候大明的原先的将士,还有北地的所有汉人都将成为我们的助力。若是一切顺利,到时候王爷再进一步,那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高得捷愣了一下,“王爷更进一步,那岂不是?” 夏国相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说道:“高将军,多尔衮得到消息,说闯军要逃。但就目前我军得到的情报,似乎还没到那种地步。所以,李自成很可能有什么后续的动作。王爷已决定让你率部与清军一起行动,到时候看形势不对,立即回撤,保全实力为要。” 高得捷抱拳离开。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夏国相眉头顿时蹙了起来。“王爷,高将军勇猛有余,但智略不足,且为人极易冲动。这样的事情交给他去做,真的行吗?我还是觉得应该让胡将军,或是屏藩更为合适。” 吴三桂脸色凝重,沉思了片刻,轻轻的摇了摇头,看向夏国相道:“国相,你知道为什么在投靠满清之后,手下诸将面对多尔衮的拉拢都选择站在本帅这边?” 夏国相皱了皱眉头,缓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我是因为王爷对我有活命之恩。士为知己者死,理应如此。” 吴三桂面露苦笑,“你到现在还恨你的父亲?当时的形势……” 夏国相冷声道:“王爷,那为何送死的是我,而不是我那弟弟。要不是王爷及时出兵,我早就成一具尸首了。这事休要再提,您也不必劝我。” 吴三桂升为总兵之后,把手下人马分为左、中、右三营。 中营由吴三桂本人亲自统领,左右两营由他手下大将胡心水和夏龙山统率,夏龙山便是夏国相之父。 夏龙山为人骁勇,胆识过人,一直不喜自己这个文弱的长子。 那年松山惨败,大军向宁远方向逃撤,吴三桂令夏龙山断后。当大军离开之后,夏龙云也向外突围。 当时到处都是清军,十分危险。为了成功离开,夏龙云让夏国相率一部人马向反方向攻击清军,以掩护他们突围。 最后,夏龙云逃了出去。但夏国相率的那部人马却死伤惨重,且被清军团团围住。 之前,为了跟手下将领建立更加亲密的关系,吴三桂曾和胡心水、夏龙云二人同时约为儿女亲家。 在胡心水那边,吴三桂看上了胡心水的儿子胡国柱。 而夏龙云这里,吴三桂却看上了一直不为夏龙云喜欢的长子夏国相。 当吴三桂听说夏龙云把夏国相留下了,勃然大怒,亲自领了一部人马去救援。最后,还真把夏国相救了出来。 自那以后,夏国相算是完全跟在吴三桂身边了。 吴三桂叹了一口气,便再接起上面的话语。“我关宁军中不缺良将,但像你这样抱着‘士为知己者死’想法不多。其他人都有所求,有人爱钱,有人逐名。而把他们聚在一起,就应该给予他们所需的一切。高得捷心思简单,但十分看重别人对他的看法。国柱、屏藩他们一个是我的女婿,一个是我的义子,而仅仅靠他们,我是控制不了关宁军的。作为统帅,我必须做到处事公平,考虑到他们的感受。所做的决定未必是最适当的,但在目前却是最能凝聚关宁军的。” 夏国相皱了皱眉头,“属下并没有说王爷做的不对,只是这个……” 吴三桂淡淡笑道:“你放心!高得捷怎么说也是军中宿将,我们又提前提醒了他,出不了什么大事的。我现在比较关心的是骆养性那边,你说他真能成功将天津交到我们手中吗?” 夏国相道:“计划没什么问题,就看到时候是否会出现另外的变故了。唐通、白广恩也派了人来,说愿意和王爷合作。” 吴三桂哈哈笑了两声,“看来高起潜那个老家伙还真是有点本事。” 夏国相提醒道:“王爷,高起潜太执着与和周显的私怨。在这样关键的时刻,他竟然跑去山东,完全不顾我们议好的大事。” 吴三桂摇了摇头,“这次你说错了,这件事他和我商议过了。他的最终目的地不是山东,而是南京。至于什么为多尔衮找到制作燧发枪的方法和毁掉莱州的火炮厂,那些事情他是不会亲自去做的。” 夏国相愣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去南京干吗?” 吴三桂勾了勾嘴角,“干吗?还是为了周显。说服南方出兵,夹击周显。” 第一百六十五章 夺势 洪承畴是明末少数几个统帅型的将领,无论是战略眼光,还是对战场形势的敏锐程度。 若不是当日崇祯帝逼迫过紧,而王朴等将又表现的太过拉胯。他还真有可能在辽东取得一场胜利,至少不会败的那么惨。 他归顺满清之后,皇太极虽然看重他,但一直对他束之高阁。况且没多久,皇太极便因病去世。 而多尔衮虽然依旧没有给予洪承畴兵权,但基本上采纳了洪承畴的每一条建策。而且时时把他带在身边,使他逐渐成为多尔衮身边的第一汉臣。 多尔衮眉头拧成了一股绳,洪承畴所说的他并不是没有考虑过。只是这一切都是推测,而机会一闪而过。无论从哪方面看,他都是不可能放弃这次追歼李自成主力的机会的。他沉默了半晌,从怀中掏出一封塘报递给洪承畴。“这是刚从辽东传过来的。” 洪承畴看完,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臣本以为周显至少要等明年开春之后才会有所行动,没想到这么快。” 多尔衮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前脑壳,“周显这厮是要和我大清作对到底了。在辽南,尚可喜已经退到盖州清河一线。若是他尽力守卫,靠着盖州城,以及石门关和大片岭关,短期内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而在朝鲜一线,李定国已经攻克丹东和镇江,兵锋直逼凤凰城。但本王相信靠着勒克德浑和李率泰,也能守的住。但……” 多尔衮微微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洪承畴,“但人心难测啊!一旦我大清主力陷在中原,而周显又在辽东攻城略地,难免会有些心怀不轨之人生出异心。就算尚可喜这样忠于大清的汉将,恐怕到时候也想为自己寻个后路!” 洪承畴看多尔衮眼神犀利,直视自己,顿时醒悟过来。慌忙跪下,连声道:“臣已经归顺大清,绝对不会存有其他的心思,还望摄政王明察。” 多尔衮盯着洪承畴好一会,突然屈身笑着扶起他道:“亨九,本王怎会对你有所怀疑呢!本王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说我大清必须尽快拿下中原。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向天下人表明我大清才是最终的天命所归。到时候无论周显在辽东怎么闹,那些人都会为了自己生前和后世子孙的荣华富贵尽全力周显军作战。反之,若是久战不决,那周显的一点小胜就能在辽东掀起滔天巨浪。所以在北地,我们必须速战速决,这也是本王这次冒险追击李自成的原因。你有大才,本王需要你为我谋划此事。” 洪承畴听懂了多尔衮的话。 乱世终有结束的时候,天下也只有一个人坐。当一方变的强大,有很大可能会最终夺取天下时,不仅会有很多人主动来投,原先做出选择的也会竭力报效。反之,人心思变,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脱离。 这便是天下的大势,而多尔衮要做的就是夺了北地,让天下人看清大势在哪边?从而做出有利于满清的选择。 洪承畴低头躬身,“谢摄政王看重。臣必竭尽智力,以报犬马之劳。” 多尔衮点了点头道:“这次李自成回撤,无论他怀有什么样的企图,都是我们剿灭他们的机会。只不过需要谨慎一点,免除一些可能的威胁。本王令人找了张北地的详细地图,亨九就帮本王分析一下若是李自成设伏,会在什么地方?本王会派出斥候详细探查,绝对不会给他机会。” 洪承畴连忙点头应是,随多尔衮上前。 过了一会,他又言道:“摄政王,目前与我军对峙之闯军各部都有异动,唯有驻守天津的李过部却依旧驻扎在丰南。若是我们尽起大军追击,他们攻击我们后面怎么办?” 多尔衮道:“这次只有我军前去,吴三桂会率他本部人马留在原地,以抵御李来亨和李过的这两部人马。但吴三桂已经答应,会让他手下大将高得捷率八千精骑随我们一起行事。” 洪承畴有点不解道:“摄政王,为什么不让吴三桂为前驱?留下完全忠于大清的将领。这样一方面免除我军的后顾之忧,另一方面也可以消耗一部分关宁军。” 多尔衮挑了挑眉头,他没想到洪承畴会这样说。在他心里,汉人都不可信,无论是吴三桂还是洪承畴。但洪承畴这样提议,倒是真的在为大清考虑。 他沉默了一会道:“我大清勇士从来不畏惧正面对决,担心的是各种阴谋诡计。无论闯贼有什么打算,我大军合在一起,他也吃不下。形势不利时,大不了我们突破长城,逃到塞外。但若是分一部留下,携吴三桂的关宁军前去。且不说要留下多少人,他们能不能击败李过和李来亨。就说若是吴三桂临时投敌,我军又当如何应对?” 看洪承畴皱眉不语,多尔衮缓声道:“李过和李来亨所率的也为闯贼精锐,让吴三桂和他们斗去!如果吴三桂能够取胜,就把天津城交给他,让他继续南去进攻山东。若周显是一只虎,那吴三桂就是匹狼,让他们斗个两败俱伤不正好吗?一会你替本王去见一下吴三桂,告诉他,若是他能击败周显,本王不介意把山东封给他。” 洪承畴愣在当地,“摄政王,这……恩遇是不是太大了点。毕竟山东就在京畿边上,让吴三桂这样一个心思难定的人坐镇山东,将来难免……” 多尔衮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那也得他能战胜周显。实话对亨九说,本王越来越觉得周显才是我大清的大敌,而且还是那种不能和谈的生死敌人。若是能除掉他,本王觉得这点代价并不算高。” 站在高处,看着浩浩荡荡,如一条长龙般跨过井儿峪向前追击的清军骑兵,李岩紧蹙的眉头稍微有所舒展。“满虏入瓮了。” 刘芳亮站在他旁边,俊秀的脸庞仿佛凝了一层寒霜。“为了引他们上钩,这一路上死伤了不少弟兄。” 第一百六十六章 伏地 李岩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那日,任继荣率部渡河夜袭,事情已经做的那么严密了,满虏还是提前埋伏在了他们上岸的地方。这就说明,我们这边肯定有人和满虏暗通消息。这次为了让多尔衮上当,只能瞒过大多数将士。而途中安排多支殿后军队被清军击溃,也是为了让他相信我们是在逃跑。” 刘芳亮为李自成手下的制将军,官职和李岩一样。 李岩善谋全局,是李自成日常问计的对象。而刘芳亮是冲锋之将,也有统帅之才。当日攻取京畿,他便是另一路的主帅。 这次李自成出京亲征,刘芳亮没有随之一起前往前线,而是被留在了后方。 之所以如此,除了之前保定之战,他手下士卒损失较重,可以借机休养一下外。还有就是李自成和李岩最担心的事就是清骑饶过北地从长城破口突入,威胁京畿。由刘芳亮留守,李自成才能放心。 这次,刘芳亮得到李自成密令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这里。但得到的消息是李自成已经先行赶回京城,而李岩在这里布了一张大网,专等清军上钩。“林泉,说!要我怎么做?” 李岩沉默了一会,“刘将军,这次事关重大。即使不能全胜,也应让满虏损失惨重,再无追击我军之能力。井儿峪、宽甸峪、盘山这些地方地势险要,适合埋伏大军,但清军必定会在这里仔细探查,唱不了这场大戏。所以,我才把决战的地点选在了镇朔卫周边。我军主力会在那里以逸待劳,等清军来战。但镇朔卫周边地势并不险峻,适合骑兵突袭,到时必然是一场血战。我要你领着所有骑兵藏在距离镇朔卫之北十里外的平谷,等清军显出颓势之后你再来给他们致命一击。” 刘芳亮有点不敢置信,“所有的?” 李岩点了点头,“所有的。” 看刘芳亮面露犹豫,李岩继续道:“你放心,我们这次留下的兵力虽然不多,但都是我军精锐。而且我已在镇朔卫周围设下了一些陷阱,足够清军喝上一壶的。多尔衮生性谲诈,在他没有弄清我军情况之前,是不会投入所有军队的。我相信,刘哨总能坚持的住。” 刘芳亮皱眉沉默着,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开口问道:“林泉,若这次胜了,我们还要撤回河南吗?” 李岩微微叹了一口气,“我们在北地进军太快,没有建立稳固的根基。又做出拷饷之事,完全得罪了北地的士绅。这些日子你留在后方,除了要应对满虏的侵入进攻外,应该还要对付那些乡绅武装的不断袭击!” 刘芳亮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李岩继续道:“目前多铎攻占山西太原,贺锦身死殉国。豪格拿下三边,掠取陕西全境,又出关进攻河南。皇后殿下已经多次遣人送信,说满虏势大。再无援兵,恐怕洛阳也难以守得住。而高杰、何腾蛟等人又奉南明新帝之令,出兵进攻荆州。无论是哪个角度看,我们都必须尽快回师河南,至少主力大军要尽快赶回去。” 刘芳亮猛然抬起头,“你的意思是说在河北还会留一些军队?” 李岩看刘芳亮看出了这点,轻轻的点了点头。“这大好河山,岂能尽数让给满虏?刘将军,你熟读三国,应该也知道黑山贼张燕。黄巾起义失败之后,他率黑山军占据太行,不断与袁绍周旋。袁绍势大,但始终未能歼灭张燕,有时还被张燕逼入险地。这幽燕大地的崇山峻岭就像那太行山,满虏就类似于以前的袁绍。放弃所有城池,潜伏入山,满虏短时间内定不能加以剿灭。等形势有变,闯王自可再率大军北上。” 看刘芳亮微微点头,李岩缓声道:“待这边战事了了。我就会向闯王提请,由我亲率本部人马留下。” 刘芳亮脸色一变,有点吃惊的看着李岩。 如果大军离开,留在河北将是九死一生的存在。李岩备受李自成看重,是闯军诸将中少有的谋全局的。他留下且不说有多危险,至少说明李岩对北地之局还未完全放弃。 而李岩也没有理会刘芳亮的心思,而是继续说道:“赤心已经去信李来亨,让他相机返回天津。会和之后,他们会从霸州、雄县一线撤向保定。你手中多为骑兵,待此战结束之后,立即南下去接应他。这也是闯王所要求的。” 等刘芳亮离开,李岩又看了一会山下的清军。那边的清军好像注意到了这边,有数百骑正绕道前来这里。 李岩知道他们要到达这里要耗费很长时间,倒也不担心。他招来李年,从怀中拿出一封信递给他,“小年,你赶去天津一趟,把这封信交给李将军。告诉他,若是形势不利,可以把天津交给周显,借道山东返回。” 天气晴朗,白色的太阳悬挂高空,却冷冰冰的,感受不到一丝的温暖。微风吹动,枯草翻飞,土黄色的尘土在马蹄下不停的打转。 数千骑兵紧追着近万闯军后卫杀向镇朔卫,已经失了方寸的闯军士卒根本组织不起有效的抵抗。他们丢盔弃甲,相互践踏,亡命而逃。一路上遍地都是死尸,鲜血淋漓,惨叫和恐惧声响彻天地。 每个清军骑卒的枪尖都闪着红色的色彩,在阳光的照耀下很是刺眼。 而他们还在继续向前猛冲,想要把眼前的这点人马全部吃掉。他们是清军前锋,是最精锐,最勇猛的战士。他们眼中满是杀意,眼前的这些人早已不是活人,而都是待宰的羔羊,而狼是不会怜悯羊的哀求的。 有人摔倒在地,被骏马践踏至死。有人举手投降,被清军骑兵一刀砍翻。长枪抖动,向着密集的败兵刺去。鲜血迸射,喷在他们脸上,在脸上汇成一点点密集的血滴。最后聚成血流,凸显出一个个狰狞的脸孔,宛如来自地狱的恶鬼。 第一百六十九章 马宝 唐琦摆手令众人放下武器,催马上前,问向那十几人道:“你们中谁是领头的?” 一个身材中等,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青年男子站了出来,抬头看向唐琦道:“你们是山东来的军队!这里我说了算,你是谁?” 唐琦看这青年挺立着身子,脸上毫无惧色,心中暗自赞赏了一下,沉声道:“山东第二军游击将军唐琦。你现在能走动吗?随我去见督帅。” 那青年点了点头道:“我没问题,但我的兄弟们身上都有伤。给点吃的,给他们治疗,我就随你去。” 周显翻身下马,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遍那青年,眼神里有些许兴奋的问道:“你便是马宝,马三宝?” 马宝,家中排行老三,因而又叫马三宝,陕西平凉府人。在李自成攻陷他家乡之后,他从军入伍,之后屡立战功,不久之后便被提升为闯军副营总。 后来李自成败退京城,在九宫山身死离世。部分闯军归顺南明,马宝成了桂王朱由榔手下的将领。 后弘光、隆武先后覆没,朱由榔称帝。在大西军孙可望、李定国投靠之前,他是朱由榔身边第一善战之将。 但朱由榔并非明主,终致败亡,马宝投靠了吴三桂。在后期,他逐渐成为吴三桂帐下少数几个挑大梁的将军,和胡国柱、王屏藩属于一个档次。 这样一员未来左右天下形势的大将此刻就站在自己身边,周显怎么能够不兴奋? 马宝被周显看的有点发毛,他虽然胆大,但毕竟年青。但听周显提起自己的名字,顿时又心中又有些许高兴,他挺了挺胸膛,高声道:“对,我就是马宝。”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看着还不错。”说着,他转头向旁边道:“唐琦,你身边不是缺个千总吗?让他当。” 马宝愣了一下,急声道:“我是闯军副营总,我还没答应呢!” 周显道:“我没打算问你的意见,你只用听令就行了,否则我不介意让你立即成为一具死尸。现在,给我说说天津那边的情况!” 马宝顿时一憋,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被周显一下子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但他沉吟片刻,最终老老实实的说出了天津的情况。 马宝三变其主,虽有些情有可原,但也说明他并非死守忠义之人。虽然他在将来很有可能成为一员大将,但现在也不过是一个十六七岁的青年。对于这样的人,给他足够的礼遇,他未必感恩。只有恩惠并施,才能彻底镇住他。 况且,目前的他已经在这里了,周显并不认为他还有其他的选择。大军还在向北赶,周显让人给了他一匹马,两人并排而行。 一日前,骆养性和熊通趁赵应元巡视城头时突然发难。他们派出此刻成功刺杀了赵应元,并突然进攻赵应元所率。 当时城中大乱,马宝率领自己手下的数百士卒奋力反抗,并趁乱杀了领兵的叛将赵弘祖。但敌人太多,他最后只能率部向外突围。 当杀出城后,马宝身边只剩不到百人。他本想向北逃,与李过大军会和,但骆养性在那边早有埋伏,逼得他只能向南跑。 当骆养性知道自己妹夫被杀后,勃然大怒,让自己亲兵骑马追击。 一路血战,最后马宝身边只剩下十来人,还人人带伤。他抬头看向周显道:“督帅,我的那些兄弟?” 周显道:“他们会被送到沧州,那里我设置了一个临时的疗伤处,有几十个医官。等他们伤好了,依旧在你手下效力。” 马宝脸上有一抹笑容闪过。就算以后真归顺了周显,身边有一些亲信的人,也能安心很多。 周显突然转过头看着他问道:“马宝,你说现在李过会不会知道天津发生的事情?” 马宝道:“这么大动静,怎么可能不知道?城中不到一万士卒,忠于赵应元的老闯军占了三成。要不是赵将军被刺杀身亡,骆养性和熊通那两贼又突然发起进攻。面对面打,他们还真不一定能打的过。即使他们偷袭成功,但像我这样逃出城来肯定不在少数,他们都向北逃,肯定有人已经和李过将军会和了。” 周显微微点头,问道:“那你怎么会向南逃?” 马宝咬了咬牙道:“我的部下都驻扎在南城,当时大乱,只能先逃出城。本来想着出城之后再向北,但没想到我在战场宰的那个狗贼是骆养性的妹夫。骆养性派出的那支骑兵像狗皮膏药一样跟在后方,这个时候再绕过天津城向北去,那是去找死。我本来想着在南皮还有一千多士卒,先逃到那里,看看形势再说。但看现在的情况,他们应该被督帅收拾掉了!” 周显点了点头道:“没有伤人,只是派人缴了他们的武器,现在我还无意和闯军开战。” 马宝点了点头,笑着问道:“督帅是想要天津城!那您可得快点,现在骆养性那王八蛋已经夺下了天津,李过将军肯定也在马不停蹄的向回赶。而且骆养性那么点人就敢于在城中生乱,肯定一早就投靠了满清。唐通、白广恩、吴三桂他们这时恐怕也紧跟着杀向天津了,去晚了可就没您什么事了。对了,您带了多少士卒,够不够啊!” 马宝年青,心思没那么重。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没有太多顾忌。 周显沉吟片刻,知道马宝所说的都是事实。“目前只有两个营,不到七千士卒,还有三个营的士卒正在赶来这里的路上。只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我不想要这天津城,我来这里是想替李过保住这天津城。” 马宝愣了一下,沉思了片刻,随即展眉笑道:“保住?督帅是想将这两万多闯军留在天津卫护山东!您知道一旦天津落在清军手中,他们下一步肯定是要全力进攻山东。李过将军若是留在天津,必定和清军死磕,那对您可是只有好处啊!只不过现在闯王都撤了,李过将军肯定不愿意继续留在天津。要不是小李将军还没回来,恐怕李过将军早就撤了。” 第一百七十章 谈判 周显勒住马,扭头看着马宝,勾了勾嘴角道:“有这样的眼光,让你当一个小小的千总有点屈才了。好好干,你在我这里一定前途无量。至于李过,我是不会让他轻易离开这里的。” 远方一骑奔驰而至,抱拳施礼后,将一封信递给周显。 周显撕开信封,拿出信展开看了看,是丁可泽传来的有关李过部的一些情况。他眉头微蹙,沉默着没有说话。 “督帅,怎么了?”孙豹开口问道。 周显将信折叠起来,说道:“李过率部后撤,在天津北面的丁家沽被关宁军追上,只能暂时避入丁家沽。目前骆养性派出士卒在卫河北岸堵截,吴三桂、唐通的大军从他们后侧追至,恐怕他这次不好逃脱了。” 马宝脸色一变,没有说话。 孙豹问道:“督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还去天津吗?” 周显想了想道:“孙豹,你现在就去传令,让兄弟们抛弃所有辎重,只携带基本的武器和口粮,加速赶向丁家沽。路上如若遇到骆养性的军队拦截,直接给我击溃。同时派人向后传信,通知杨衍,让后面的三营士卒也加快行进速度。” 孙豹领命而去。 马宝犹豫了一会,试探性的提议道:“督帅,你手下不是有些骑兵吗?你让我领着他们去天津城外吼上几嗓子,骆养性刚得天津,肯定担心城中再次爆发动乱。到时候别说派兵拦截您,就是在丁家沽渡口对岸阻挡的军队恐怕也会撤回天津。” 周显思索片刻,“好啊!前方骑兵负责探查敌情,传递情报,现在一时也调不回来。我把我的亲兵队给你指挥,虽然只有三旗,一百零八人,但都是军中精锐,足以自保。我会交待他们完全听你的命令行事。” 说着,周显挥了挥手,三个总旗上前抱拳听令。 马宝顿时愣在当地,脸色阴晴不定,他试探性的问道:“督帅,您就不怕我跑了?” 周显抬头瞥了他一眼,“你会吗?去!若是你能说服一些城中士卒主动出外归顺,我记你一大功。” 两军阵前摆放了一张长桌,周显、李过、吴三桂、唐通、白广恩等人分开坐着。在他们身后二十步外,两侧各站立着十个侍卫,手中握着腰刀,彼此怒目而视。 而端坐的几人,虽心思各异,却没有那么剑拔弩张。 吴三桂双臂环抱在胸前,哈哈笑道:“周督帅,你的大名吴某早就有所耳闻,今日一见,实乃幸事。若不是在阵前,真想和你来个不醉不归。” 周显笑道:“想喝酒又有何难?”他转身向后,“孙豹,取我的酒袋来。” 不一会,孙豹前来,手中提了一大袋酒。 周显挥了挥手,让他离开。接着他拿起酒袋先自饮了一大口,以示里面并无毒药,然后转手递给吴三桂道:“吴将军,请。” 吴三桂也不客气,咕咕灌了几口,赞叹道:“好酒。”说着,他转手递给李过,“李将军,我们也是初次见面,也共饮一杯如何?” 李过拿着酒袋,看了吴三桂一眼道:“这样的见面,还是少点好。”说着,他拿起酒袋也饮了两口。 唐通、白广恩也饮了一些,但两人眉头紧锁,也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 吴三桂拍了拍手,“酒喝过了,那就该谈正事了。周督帅,说!你把我们叫到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 周显笑了笑道:“当然是来帮各位解决麻烦来了。我就直说了,目前天津城中只有骆养性残部数千,且被我军团团围住。若是我想,随时都可以拿下天津城。但我知道,吴将军也想要这天津城。我可以把它交给你,但前提是你让李过将军所部安全撤回卫河之南。” 吴三桂挑了挑眉头,看向李过道:“李将军号称一只虎,所率都为闯军精锐。目前好不容易被我军堵在这卫河岸边,若是让他率部离开,恐怕再也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而且谁又敢保证,他撤到卫河之南后就不再和我军为敌呢!督帅想要拿天津尽可拿去,眼前的这些闯军我们是不会轻易放他们离开的。” 李过冷哼一声,没有言语。 周显淡淡笑道:“若是骆养性听闻吴将军这么说话,恐怕要后悔死了。唐总兵,白总兵,你们说是吗?” 白广恩道:“周督帅就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了。我们二人和吴将军的意见是一致的,若是放他们南去,将来还是敌人,到时候还不知道要付出多大的代价才能完全歼灭他们呢!” 周显勾了勾嘴角,“那你们为什么不现在就发起进攻?不就是因为担心把李过将军逼入绝境后,他们只能背水一战而致使你们手下士卒损失惨重吗?当然,若是你趁他们渡河之时发起进攻,的确可以重创他们。但卫河之上现在已经有了好几座浮桥,你也只能做到重创而不能全灭他们。况且,我既然已经率部赶到了这里,就不会允许这样的情况发生。与我们两军为敌,真的明智吗?吴将军。” 吴三桂心中突然隐隐有点后悔,为什么没有最开始就发起进攻?若是那时那样做了,虽然损失大了点,但至少能吃掉李过所部,就不会陷入目前这两难的局面。但他表面上却脸带笑容道:“这次是我军与闯军之事,好似与周督帅无关!就算为敌,也是周督帅与我军为敌!” 周显直视吴三桂道:“吴将军,你说的这个我军,是指清军?还是指你们三位目前所统领的大军?” 吴三桂挑了挑眉头,“这个有区别吗?” 周显提高音调道:“当然有区别。若是清军,那自然是我的敌人,与之为敌我义不容辞。若只是指你们三位所统领的大军,那我们就有合作的可能,我也无意与你们为敌。而且我也愿意和诸位好好的谈一下,不止是为了我和被困的李过将军,也是为你们指一条明道。” 祝大家新年快乐,幸福安康。 第一百七十一章 谈判2 看三人表情各异,周显朗声道:“吴将军,多尔衮和闯军在镇朔卫附近交战的情况,你应该已经收到战报了!” 吴三桂点了点头,“那又如何?” 周显笑道:“那你就应该知道清军在那里中了埋伏,死伤近两万,目前已经向北退向密云。加上之前交战损失的,多尔衮手中所控兵力目前只剩下五万左右。” 周显看吴三桂眼神闪烁,便继续说道:“吴将军手中关宁铁骑四万余人,唐总兵、白总兵两位将军手中加起来也有近两万士卒,还有山海关总兵高第所率的万余士卒。你们手中所有兵力加起来已不下八万了!这样的实力足以自立,何须要投靠满虏而仰别人之鼻息?” 吴三桂嘿嘿一笑,向唐通和白广恩道:“唐总兵,白总兵,看到了没?周督帅这是想引我们与清军作战呢!” 唐通苦笑着摇了摇头,“周督帅,现在多尔衮虽受少挫,但多铎、豪格可是在山西、陕西势如破竹啊!连李自成的几十万大军都将要舍弃北地。我们这个时候叛清而立,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我们来此与周督帅相会,只是因为我们都曾是大明之臣。周督帅若是再这样说话,那真是陷我们于危境了。” 白广恩也道:“唐总兵所言极是。周督帅您心怀大志,有意收复辽东,与满清已是不死不休之局。但我等在乱世只求苟全性命,您这时让我们反抗满清自立,不就是想让北地继续生乱,好确保你山东的安全吗?” 李过冷着脸道:“为了活命就给满虏异族当狗,还说的这样理所当然,你们可真是不要脸。” 白广恩也不生气,而是淡淡的说道:“当狗也比死人强。李将军,你不想想,若是没有你们叔侄在内不断掀起叛乱,这满虏异族又如何入的了这山海关?” 李过猛的站起来,双眼似乎要冒出火。“要不是大明朝内都是你们这些贪官污吏,无耻败类,逼的我们天下穷人活不下去。我们何故要冒着全族被灭的险造这大明的反?现在你还想把这异族侵入的脏水泼在我们身上?混账透顶。睁开你的狗眼看看,现在谁在满虏身边当狗,又是谁在奋力与满虏作战?” 投靠满虏的事实摆在眼前,如何强词夺理也改变不了。白广恩的脸有点发烫,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周显摆了摆手,示意李过坐下。“李将军,今天这里不做意气之争。白总兵,你也不必动气。刚才你说我鼓动你们叛清自立是为了确保山东的安全,这点我不否认。但要说我是在坑害你们,这却有点误会我了。” 吴三桂表情平淡,“既然如此,那我等就洗耳恭听周督帅的高论了。” 周显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吴将军,我们来试想一下,若是让满虏占据了整个北地,接下来他们会如何行动?” 吴三桂撇嘴笑道:“别的不清楚,但其中一路必是猛攻山东,多尔衮现在可是视周督帅为大敌啊!” 周显点了点头,没有否认。“吴将军说的对。到时候满虏必然会一路去河南追击闯王大军,另一路很有可能是侵入山东。闯军虽然战败,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要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还可以集中兵力设伏多尔衮。山西的多铎,陕西的豪格当是追击闯军的主力,多尔衮断然不会抽调他们回京城。而以满虏现在的情况,也不会再从辽东征调兵力。恐怕到时与我军相抗者,唯有吴将军及在座的两位了。” 白广恩笑道:“周督帅说来说去,还是担心我们进军山东,与你为敌啊!” 周显微微点头,表情淡然道:“我是有此担心,但我以为更应该担心的是你们。” 说到这里,周显看了看三人,继续道:“吴将军,你最近应该派了不少斥候南下!山东,特别是德州运河一线,我花费了多少工夫,修建了多少个专事防御的垒堡,恐怕你比谁都清楚!不是我瞧不上你们三位,我出兵进攻或许一时胜不得你们。但若是就地防守,再佐以大小火炮,各种火铳等利器。就你们手中的这点兵力,恐怕连德州都拿不下来。” 吴三桂皱了皱眉头,脸色有点不太自然。 唐通突然言道:“清军会帮助我们,而且我们靠着北地就有源源不断的兵源。而且山东无险可守,长久对峙下去,到最后坚持不下去的肯定是山东。” 周显摇了摇头,“我承认,鲁北,鲁东确实不好防守,但青州有大砚山,有沂水,那里可是易守难攻啊!即使你们能攻下德州,进入鲁北,我大不了退守大砚山一线,近十万精兵强将,我还可以和你们斗上很多年。即使再不济,我退到海上,靠着船舟之利,依旧还可以与满虏为敌。” 说到这里,周显突然提高了声音,厉声道:“但在此前,我会让山东境地血流成河,遍地死尸,这死尸里面可能有你吴三桂,有你唐通,有你白广恩,还有你们的无数子侄,兄弟。三位将军,你们确定要如此做吗?而且,即使你们到时候真把我逼迫到那种程度,你们手中还能余剩多少兵力?没有士卒相护,你们对满虏还有什么用处?” 周显有点轻蔑的扫视了众人一眼,“况且,吴将军,唐将军,白将军,你有全胜我的信心吗?若是你们有这勇气,尽可以来试试。我这次前来,只带了五营人马,这或许是你们最好的机会了。” 周围顿时静了下来,气氛凝重了起来。 过了好半晌,吴三桂突然哈哈笑道:“周督帅说笑了,我们既然坐到了这里,当然不是为了开战。条件我们可以慢慢谈,相互之间都做一些让步。例如,我们可以让李将军率部撤到卫河南岸,但前提是你把天津城交还给我们。并且我感觉,李过将军可以回闯王那里了,周督帅也可以率部撤回山东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谈判3 周显笑道:“如果吴将军早这么说,一切不就好说了吗?我和李过将军商量过了。若是你让他率部安全撤离,我随后会率部撤回山东境内,把除南皮之外的河间府全部交给你们。” 唐通道:“那南皮呢!” 周显回道:“交给李过将军,这是我帮他的条件。你们也明白,我总得留一手,防止你们今后出兵进攻山东。而且李将军也不算是我的部属,这样安排,你们也能稍微安心一点。” 吴三桂沉默了一会,转向李过道:“李将军,你是不打算回闯王那里了吗?” 李过对吴三桂并不好感,语气不善道:“闯王心在天下,我终会回到他那里。但目前我留在这里能牵制你们引兵东向,对闯王的帮助更大。而且,由我军在此,想来周督帅应该也不会做出乘人之危,违背五年不战的诺言!”说着,他带着有几分审视的眼光看着周显。 周显淡淡笑道:“李将军放心,只要你们不主动犯我山东,五年之内我绝不出兵。”说着听他扭头转向吴三桂,“吴将军,这个约定对你同样有效。” 吴三桂哂笑了两声,没有回应周显,而是说道:“周督帅,可否容我们商议一下?” 周显摆手道:“请。” 吴三桂等三人离席,在桌前只剩下周显和李过二人。 李过语气中有点担心,“他们会同意吗?” 周显笑道:“不同意就开打。就他们那点兵力,还存有自保的心思,你还真担心他们能吃掉我们两军吗?” 李过轻轻的摇了摇头道:“你是不用担心,你手下的兵卒都在河南岸。到时候即使开打,损失最大的还不是我军?” 周显眉头轻蹙,“李将军,这个时候就不要再想这个了。若是没有我来这里,恐怕你早就全军覆没了。此刻你如果还是不信我,对我们双方都没有一点好处。” 李过眉头微蹙,缓声道:“但到目前为止,我依旧想不通你为何要帮我。毕竟我们是敌非友,让我军与清军两败俱伤对你不是更好吗?你这样做,我真的很难相信,总感觉你背后在策划着什么。” 周显勾了勾嘴角,“原来你担心我坑害你啊!这个倒真不用,毕竟最坏的情况也就眼前这样了。如果你真想找个说服自己相信我的理由,你姑且认为我需要时间!” 看李过满脸疑惑的样子,周显继续说道:“现在我向辽南和朝鲜增派两万余精兵,无数钱粮。留在山东的,无论是兵员数量,还是素质,都不足以与满虏抗衡。所以,我需要你留在南皮,至少牵制住吴三桂等人。我至少需要半年时间来整编山东境内的人口、兵源、粮草、兵械及其他所有的一切。” 李过问道:“那半年之后呢!而且这对我军有什么好处?” 周显笑道:“半年后的事情,谁知道呢!但五年之内,只要你们不主动进攻山东,我就不会与你们为敌。而对闯军的好处就是只要战事不扩大到山东境内,开春之后我就会继续向辽东增兵。这样,至少满虏不会全力对付你们,这就给了闯军以喘息之机。到时候闯王能做到什么程度,就看你们的本事了。” 李过皱眉道:“你想用五年时间收复辽东?” 周显点了点头道:“收复辽东是必须的。更顺利一些,或许还可以收取整个北地。说实话,若是多尔衮老老实实待在辽东,坐拥二十余万大军,这事会麻烦很多。但此刻他率部杀入关内,造成满虏兵力分散,这就给了我收复辽东的机会。此刻入主中原确实是多尔衮最好的选择,但同时也承担着巨大的风险。一旦其失利,到时候他们就算想撤回辽东恐怕都难了。” 李过问道:“那吴三桂等人呢!他们投靠满虏,肯定会听多尔衮的命令行事。他们是不可能坐看你收复辽东的。” 周显笑道:“这就要接下来如何定策了。若是让吴三桂意识到反叛满清比投靠他们收益更大,那他自然会替我牵制满清。” 李过满脸不相信的表情。 看吴三桂他们已经向这边走来,周显低声道:“李将军,一会你不必多言,只用听我如何对他们说就行。” 吴三桂回到座位坐下,向周显道:“周督帅,我们同意了。李将军准备什么时候撤到卫河南岸?” 周显道:“后天正午,明天李来亨所部就可乘船回到大沽口。” 吴三桂点头同意,“周督帅,在李将军撤离之前,我们想要遣三千兵卒率先入天津,不知你能否同意?还有,我希望能将天津城中的所有辎重先运出一半。” 天津原本为李过的后方基地,里面储存有大量军需辎重。周显了解吴三桂的心思,淡淡笑道:“吴将军还是不信周某啊!只不过也没关系,这两件事我都同意。我会让出一条通道,你们想运什么尽可随便运。” 吴三桂抱拳道:“谢过周督帅。此事成后,我再与你开怀痛饮。” 周显脸带笑容,“吴将军,此事已了,但我还想问你一句。若是将来多尔衮让你攻我山东,你会如何行事?” 吴三桂挑了挑眉头,沉默了一会,缓声道:“我等当然不愿与周督帅开战,但我们毕竟……” 说着,他看了周显一眼,有些忧虑的说道:“周督帅,若是你还想继续劝说我们反叛大清,我看就不必再说了。” 周显笑了笑,“我看吴将军还是听听为好。如果我说的不对,你尽可以不照做就是。闭塞耳目,视而不见,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看吴三桂并没有明确反对,周显便继续说道:“我的观点很简单。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现在满虏用得着你们,所以会对你们礼遇万分,但将来呢!你能确定这些异族会一直信任你们。把握住机会,北地自立才是你们最好的选择,而现在就是你们最好的机会。” 第一百七十四章 谈判5 吴三桂、唐通、白广恩围着一个火炉相对而坐,彼此无言,上面摆放的那大块羊腿发出滋滋的声响。 “两位怎么看?”吴三桂首先忍不住问道。 唐通面露犹豫,首先开口道:“周显所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此刻在北地起事,确有几分胜算。” 他先背明降顺,又抛弃李自成投靠清军。此刻再叛清,心中已经没有丝毫压力。 白广恩双手捧着一个瓷水杯,看向吴三桂道:“长伯(吴三桂的字),你和清军交战最多。你说,他们真有入主中原的本事吗?” 三人之中,吴三桂最年轻,资历最浅。但目前他手中兵力最多,是他们两人加起来兵力的近三倍。 因而,唐通和白广恩和他说话都表现的十分客气。 吴三桂双手伸在火炉上方,语气平淡的说道:“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拿下陕西和山西,满人的战力自不用多说。在相同兵力下,我手下的关宁铁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也有明显的劣势,其中最主要的一个就是不擅攻城。之前锦州、松山,都是在被围粮尽之后才被他们拿下的。在攻打杏山和塔山的时候,皇太极倒是调来了不少辽东研制的火炮,但数量也没那么多。” 说到这里,吴三桂顿了顿,“如果清军能快速击败李自成,那最终坐天下的很有可能就是大清。但现在看着,似乎没那么容易。现在北地最后肯定是要落到多尔衮手里的,李自成几十万大军守住河南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而周显立足山东,民心归附,兵力充足,又有不少新型的火炮和火铳,足以自保。再加上占据淮南的隆武帝,退守南京的先太子。这天下,恐怕要乱上很久。” 白广恩皱眉道:“那长伯最看好谁?” 吴三桂淡淡一笑,“说实话,我认为多方势力会在北方一直反复拉锯,我对他们所有人都不看好。反而感觉跑到南边称帝的先太子最终收复天下的希望更大一点。但能不能做到,还得具体向下看。” 唐通挑了挑眉头,“吴将军,那高公公所说的那件事。” 吴三桂道:“唐总兵放心,有消息我会第一时间告知你们。但我想大明现在龟缩南方,向北的道路又被闯军,隆武军,还有周显军相阻。短时间是没有能力北伐中原的,更不可能帮到我们,指望他们还不如靠我们自己。唐将军、白将军,我们都是老相识了,有些话我就直说了。我们这些人都曾背叛大明,受人轻视,但我们手中有兵。接下来无论是多尔衮,远在南方的大明,还有周显都会费劲心力分化拉拢我们。如果我们心不齐,只能被别人当刀使,最后下场也不会好到什么地方去。只有彼此之间坦诚相待,团结一心,才能聚在一起干一番大事。” 唐通轻轻的点了点头,“吴将军放心,我二人定然以你马首是瞻。” 白广恩放在茶杯,抱拳道:“吴将军,你就直接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吴三桂点了点头,从旁边拿来一把小刀,从羊腿上割下一大块放在盘子里递给唐通,又割下一大块给白广恩。“若是一切顺利,后天我们便可得到天津城,到时候就拜托唐将军和白将军驻守此城了。天津城内的军械和粮草,我要一半,剩下的一半归你们。周显许诺提供的那些东西,分成三份,我,你们,还有高第各得其一。到时候,你们掌控除南皮外的河间府全部,我立足山海关和永平府,一起招兵买马。若是我们手中的兵力翻倍,达到十五万之众,我们就谁也不用再怕了。” 唐通和白广恩面露欣喜,他们没想到吴三桂会这么大方。 只是唐通有点担心的说道:“吴将军,收了周显的东西,那不就彻底和满清为敌了吗?多尔衮会容忍我们这样做吗?” 吴三桂摆手笑道:“这个你们不必担心。我会把周显和我们的谈议内容全部告知多尔衮,以博取他的信任。多尔衮刚吃了败仗,在这个时候是不会过分逼迫我们的。周显让我们自立的提议目前不是实施的最好时间,但他说的其他方面还是有道理的,兵力分散的清军确实不足为惧。” 送走唐通和白广恩两人,夏国相掀开帐帘走了进来。 吴三桂摆手让他近前坐下,用小刀插起一块羊肉填入口中慢慢咀嚼着。“给他们说好了,河间府以及半数的粮草辎重,都给他们了。” 夏国相微微点头,“二人怎么样?” 吴三桂端起摆放在旁边的酒壶,饮了几口道:“还能怎么样,高兴的狠。要我也高兴,那么多东西。” 夏国相淡淡笑道:“周显为了让我们和多尔衮生隙,一下子拿出那么多东西。如果能用一个河间府让唐通和白广恩与我们站在一起,那也算是大赚了。” 吴三桂把酒壶递给夏国相,叹了一口气道:“但这样一来,等于差不多和满清彻底撕破脸皮了,我就是担心多尔衮那边会……” 夏国相没喝酒,而是顺手把酒壶放在一边,沉声道:“王爷,这世上没有万全的事情。现今是乱世,无论您怎么做,只要您继续手握重兵,就会受人忌惮。满清现在用的着您,所以封您为王,但您什么时候见过异姓王有好下场的?多尔衮对我们的疑心从来没有消除过,他封您为王在我看来,还不如周显的一句许诺更值钱。” 吴三桂愣了一下,搓了搓自己满是油渍的双手,“你很看好周显啊!” 夏国相点了点头,“王爷,从萨尔浒之战后,大明官军对战满虏就鲜有胜绩。周显收复金复二州,将朝鲜重新藩属大明,现在又威逼盖州,收复镇江堡。他此刻的实力不是最强的,但他在诸多势力间纵横捭阖,与南明、闯军、隆武军,还有我们都达成了和解,一心对付满虏。我相信,将来这天下必有他的一份。” 第一百七十五章 挥刀 周显“哈切”一声,打了个响响的喷嚏。他轻轻掐了掐自己的鼻尖,低声自言自语道:“谁又在想我了?” 他向四周看了看,走到河边洗了把脸,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凉风吹动,有点冷。他抬头看了看天空,灰蒙蒙的,“入冬了,天变寒了。” 孙豹缩着脖子道:“督帅,走!这边风太大了,小心着凉。” 周显笑了笑,从腰间取下一个布袋。解开袋口的绳子,从里面抓出一把红枣,“吃吗?沧州最出名的雁来红。” 孙豹连忙摇了摇头,“那东西有什么好吃的?” 周显选出最大的一颗,把剩下的放入布袋。把那一颗填入口中,嘎嘣脆响,鲜美的汁液在口中流畅。“孙豹,你老家哪里的?” 孙豹回道:“河北霸州,离这里也就百十里!” 周显点了点头,“要不要现在回去看看?接下来数年,我们恐怕不会再北上了。” 孙豹嘴角抽了抽,接着轻轻的摇了摇头,“除了逃荒到济南的那几个亲人,剩下的都死光了。连个熟悉的人都没有,还回去干吗?” 周显翻动了一下舌头,把枣核吐出去。“毕竟是家乡,总得回去看看。话说,我也好长时间没回去过了。” 看周显脸上似乎有些哀戚之色,孙豹皱了皱眉头,“督帅,您今天是怎么了?我总感觉您不太对劲。” 周显笑了笑,没有回答,而是问道:“孙豹,我且问你。若你手中有把刀,一旦挥出去,就会致使数百,甚至上千万人死亡。但相应的,此后百余年,甚至数百年内,活下来的人和他们的子孙都会从中获得无穷的好处。若是你,还会继续挥刀吗?” 孙豹想了好一会道:“督帅,那我和我的亲人是不是都是可以活下来的那些人?” 周显摇了摇头,“不知道。若是不挥刀,他们很大可能不是。但若是挥刀,他们有很大可能会是。” 孙豹笑道:“那还想什么,我肯定挥刀啊!其他人的生死,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显愣了愣,思索片刻,用力的摇了摇头,“头大无脑,思维简单,我就不应该问你这个问题。” 孙豹哈哈大笑,“督帅心慈,考虑的也远,和我想的肯定不一样。但我想说的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就像我,若不是跟了督帅,恐怕早就饿死了。而跟了督帅后,四处征战,很有可能哪一天也战死了。但那都是我的命不好,而不是督帅造成的。督帅做决定的时候,不要想那么多。只要他们不是直接死在您手里,那就不是您的责任。而我相信,督帅也不会去做乱杀无辜那样的事的。” 周显微微动容,沉默了好半晌,又取来一颗枣填入口中。“你说的也是。” 这时,数十骑奔驰而至。 在百步之外,他们翻身下马。把马交给周显亲卫,跨步向周显这边走过来。 当先领头的是杨衍,后面跟着张家玉、杨震、邱怀仁等人。 杨衍走上前,抱拳向周显道:“督帅,大军已经集结完毕,随时都可以离开。” 周显点了点头,问道:“李过他们那边呢!” 杨衍回道:“也都准备好了。现在有个小问题,是我们先行,还是让他们先回南皮?” 周显道:“让他们先出发!我们殿后,让唐琦那营和黑明德所率的骑兵留在最后,以防中间出现什么变故。天色不早了,早点出发,晚上还可以在青县城中休息。” 杨衍点了点头,“属下一会就去传令。” 周显转头看向杨震道:“杨副将,我听说你从辽东带回了两千余士卒和近五千百姓?” 杨震连忙上前回道:“这还得多谢督帅,要不是您让金千总率船队援助,我们这些人绝对不可能安全回到这里。” 周显点了点头,“金志祥这次做的事情我都听说了,算是一件不小的功劳,我以后自会论功行赏。现在我想问问杨副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还有邱公子你。若是你们想去南京,我会派人送你们过去,愿意跟随你们的我也会全部放行。你们若是选择留在我这里,我也万分欢迎,但以后就要完全听我的命令行事了。” 杨震没有犹豫,直接抱拳道:“末将愿意留在山东。” 周显点了点头,看向邱怀仁。 邱怀仁皱了皱眉头,沉默了一会,最终抱拳道:“愿为督帅效劳。” 周显淡淡一笑,叫了声“好”。“杨震,你以前为大明副将。但此刻刚归附,再予你副将难免引人不服。降一级,以参将身份领兵。” 杨震知道只降一级已算是很大的恩赐了,没有任何异议。 周显继续道:“你带来的那两千士卒,愿意继续为兵者,只要身体合格就可全部留下。不愿意的,就让他们和你带来的那些百姓一起集中安置。你和你的手下的那些兵卒先回济南整训一个月,到时候我会将你手下士卒扩充到一个团。来年开春,你的这个团将作为后援大军随我一起前往辽东。” 杨震愣了愣,满脸疑惑的抱拳领命。 周显也没再做进一步解释,转头向邱怀仁问道:“邱公子,你是愿意留在军中,还是到地方为官?” 看邱怀仁面露不解,周显道:“若是你愿意留在军中,就在杨衍身边当个军中赞画,参谋军机。若是不想随军四处征战,就去地方为官。现在百废俱兴,很多地方都缺政才。以你的才学,当一地的主官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邱怀仁脸色难看,“督帅,我没有功名,只考中过秀才。” 周显听他这话,知道他心中已有了决定,淡淡笑道:“科举取士的传统今后要改一改了,至少要做部分修改。你去大名府内黄县!先从一地县令当起。你既然能将数千心怀忐忑的百姓有序撤到这里,管理一县百姓也不会有问题。” 邱怀仁脸色感动,双手抱拳向上,用力的摇了摇,没有多言,但一切都在不言中。 第一百八十二章 相谈2 周显摆了摆手,十分自信的说道:“这个暂时倒不必担心。”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实际上我倒很希望清军主动来进攻山东,要不然我沿运河修建的那些垒堡不就没用了吗?如果能借防御作战来消耗清军精锐,我求之不得。但我想短时间内,多尔衮应该不会那么做。毕竟满清还未完全使北地归心,他能调用的兵力没多少,要打山东多尔衮就只能靠他手下的旗兵。在漳水那边他还能通过小规模骑兵突袭占点便宜,在这边他若想杀入山东腹地,我先弄死他几万人。 李岩看周显双眼闪烁,似乎对此十分期待。他轻轻的点了点头,淡淡笑道:“你心中有计较就好。” 周显沉声道:“自在沙河北岸击败闯军之后,清军虽然有些小动作,但在各地基本上都采取守势。多尔衮为何不引兵南下?除了我上面所说的北地还未归附外,我想他在积攒实力,等待机会。等我们这些人相互厮杀,拼的筋疲力尽,然后他好坐收渔翁之利。目前闯王已经准备南下了,隆武军接下来肯定也会有所动作。等到天下大乱,清军的机会便来了。” 李岩眉头微蹙,“若将来真让满虏得了天下,那我们可真就愧对祖宗了。” 周显点头道:“所以,我必须集中力量先把满虏给灭了。无论损失多大,这件事我都必须做。若是将来太子,隆武军,闯军其中一个势大,到达我难以抵抗的地步,我可以有条件的归降他们。” 李岩略显惊愕,“忘筌,你说的可是真的?” 周显点了点头道:“当然是真的。若是真有那么一天,我愿意放弃兵权,远航出海。反正大海广阔,总有我的容身之地。但我希望那一天永远不会到来,因为我觉得他们都不行。这天下需要的一场彻彻底底的大变革,而不是简简单单的做到天下一统。” 李岩挑了挑眉头,有些玩笑的说道:“忘筌,你的心是越来越大了。” 周显挺直起身子,表情顿时严肃了起来,“秦、汉、晋、隋、唐、宋、元、明,从古至今,华夏每个大一统的王朝最多都只能持续二百多年,然后就会迎来分崩离析,天下大乱。不知要历经多少年的混乱之后,一个新的王朝才能重新建立起来,然后重新回归盛世。如此循环往复,一代接着一代。但在这循环之中,没人注意到在乱世之中有多少百姓丧命。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李兄,你说一个王朝为何就不能千秋万代,永久相传呢!” 李岩愣在当地,皱眉沉思。 李强这时过来,手中端来了托盘。里面放着一茶壶,两个茶杯。他端起水壶给周显倒了一杯茶,“周督帅,您请。” 周显端起来抿了一口,笑道:“李强,你这泡茶的功夫是越来越纯熟了。” 李强看了李岩一眼,发现他眉头拧成了一股绳,像是在想着什么,并没有注意到这边。他手掌放在嘴前,压低声音道:“这里就我一个人照顾大少爷起居,什么都要自己干,能不纯熟吗?督帅,你劝劝大少爷,让他不要一直待在这院子里了,都快闷出绿毛了。” 周显笑了笑,知道闷的不是李岩,而是李强他自己。只不过这些日子照顾李岩,也真是难为他了。“放心,快了。” 李强万分高兴,向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周显缓缓饮着茶,心中想着一定要说服李岩为自己所用。 过了一会,看李岩依旧没有回应,周显轻轻的推了他一下。 李岩一怔,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沉默了一会道:“王朝更迭乃是常态。开国皇帝需要平定天下、开疆扩土,多是锐意进取之辈,否则他们也夺不得这天下。二代,三代帝王心念开国帝王创业的艰辛,进取或许不行,但足以守成。但他们的后世子孙轻轻松松便坐拥了整个天下,不需要他们开创基业,也不需要他们守住疆土。他们得到的一切都太过轻松,所以变的不加珍惜,日渐懒惰。昏君辈出,明君反而成了凤毛麟角的存在,朝政混乱。再加上其他如土地兼并,异族侵入,灾荒,内乱等等因素,能坚持二百多年已实属不易。” 周显点了点头道:“李兄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个王朝,君王只是一个虚职,而实际的掌权者是内阁。内阁与皇帝分权,相互挟制。君王永久,直至死亡,由其特定子嗣继承。因为其不掌实权,皇位之争便没有太大必要。而内阁首辅以五年为期,看其实际掌权效果再定是否继任,那就可保证每一代掌权者都不会是庸才。内阁数年一换,期间只要出现一二俊才,就可不断改善朝政,使整个天下向着有益的方向发展。” 李岩愣在当场,过了一会,他连忙摇头道:“不不,一个皇帝怎么可能会分权给臣子?况且你说的内阁怎么产生,还不是由皇帝指派?” 周显道:“若我得了天下,我不称帝,但会强迫自己的儿子执行此事。只要成了习惯,他们也就习惯了。内阁如何产生,由六部尚书、各部侍郎,加军部,还有……,我还没想好,反正就是共同推举出来。而且我决定以后除去继任皇帝的,长子为王,其他都为庶民。他们要什么,自己去争取,都别想活在安乐窝里面享乐。至于被封的侯伯,和被封的王一样,每代降爵。例如王,长子降为侯,长孙就为伯,三代之后,就是普通庶民。” 李岩脸露惊愕,“这……” 周显摆了摆手,继续说道:“需要制定持续而有利于百姓的长久政策。例如,十年之内让境内百姓不受冻馁之苦,三十年内让所有百姓的饭桌上都有肉食。五十年内,让天下所有百姓都至少接受三年蒙学。百年之内,治理好黄河、长江水患等等这些。” 第一百八十三章 南洋事变 正当周显大肆鼓吹自己将来的雄心壮志时,顾炎武和吕明一起走进了后院。他向李岩抱了抱拳,接着将一封信递给周显,“督帅,南洋那边生事了。韩参将来信说,短时间内他无法抽调足够的船只来鲁。” 周显皱了皱眉头,拿起信看去。 按照他原有的计划,在开春之后就应该增兵辽东。但后来因为事情太多一拖再拖,最后只能先让杨震带了三营兵卒前去辽南。 在不久前,李开遣部夺取了觉华岛,并开始在岛上修葺、扩建原有的城池。 因为觉华岛距离辽东海岸只有不到二十里,距离杏山、塔山、松山也就百里,而距离辽东重镇锦州和山海关也都在二百里之内。 由此出兵,随时可以截断山海关到辽东的道路。 这让清军很担心,由此向宁远周边增调了不少兵卒,特别是塔山、杏山两地,两地守军加起来已超一万。 因为他们无船,只能被动的沿海岸建堡防守,这无疑有利于觉华岛守军。而那边驻兵众多,导致其他地方防守的兵力有所减少。 而在不久前,李定国也攻破了凤凰城,兵锋直指通远堡。使清军在辽南方向的兵力更少,至少要比以前缩减了三成以上。 周显觉得这是个机会,如果趁机出兵夺取盖州、海州,就可进入辽东腹地。 两地土地辽阔、肥沃,适宜耕种。 拿下它们,以两地为根基,修建垒堡,屯兵防守。聚集对满人不满的汉人百姓,在当地施行屯田,增加田赋、粮产收入。 到时候,将不再用从其他各地调粮去辽东,那才算彻底在辽东立足。 但两州多为平原,适宜骑兵冲杀,而周显手下多为步卒。为此,周显必须保有绝对的兵力优势,这才是他下令让韩括派船北上的原因,他准备亲率两万精卒亲自前去辽南。 实际上,之前周显已经调用了部分商船,但数量完全不够。绕道日本向奴儿干都司运送兵员、辎重都耗用了大半,剩下的最多一次只能运送一营士卒。 本来,韩括应该至少再派一半战船和商船北来。但目前…… 看周显眉头紧蹙,长久没有说话,李岩问道:“忘筌,怎么了?” 李岩把信递给他,“以前,我言说要用六十万两白银购置马六甲海峡,以让亚奇和柔佛两国共同对付荷夷。同时,又联结马打蓝王国,让其威胁荷夷聚集的巴达维亚。但亚奇、柔佛两国太不顶用,被荷夷打的大败,只能向韩括求援。而马打蓝苏丹阿贡不久前病逝,手下数子争权,他治下那个拥兵二十万的大国已经分崩离析。荷夷拉拢其中一支,打击其他数支,我军在当地军队的处境越发艰难。” 李岩并不知道这些,他面带疑惑的问道:“这些都是南洋国家吗?” 周显点了点头,“荷夷远在大洋的另一端,实乃弹丸小国。但靠着远洋航运,飞速发展,目前在全球拥有大型商船、战船两万余艘。其海外殖民地,已超其国土数百倍。” 李岩不解道:“国土就是国土,海外殖民地是什么?” 周显为他解释道:“按照地域划分,整个天下共有七大州。称为亚洲、欧洲、非洲、南美洲、北美洲、南极洲和大洋洲。我们所在的地方便是亚洲,南洋诸国,日本、朝鲜都属于此州。南极洲乃极寒之地,常年处于被冰雪覆盖之中。半年白昼,半年黑夜,人烟稀少。” 这个时候还没有七大洲的概念,大洋洲和南极洲还未被发现。但周显为了让李岩有个大概的观念,才提前引进了这个。 李岩道:“半年白昼,半年黑夜,真有这样的地方?” 周显点了点头,“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李兄博览群书,应该听闻过唐代的昆仑奴!通体漆黑如墨,他们的家乡便是非洲。而南美洲和北美州肤色和我们大致相当,但原始落后,其发展还不如我国之战国时代。大洋洲在南洋马打蓝苏丹国之东南方向,是距离我国最近的大洲,但也有四千八百多里。地域广阔,人口稀少,发展甚至比南、北美洲更加落后,只有一群群原始部落。而其大部分地区以荒漠为主,大部分地方都不适合耕种。但其矿场丰富,尤其大洋洲大陆西海岸的铁矿。比整个大明还要多,而且含铁量更高,更容易冶炼和制作各种铁器。” 李岩问道:“这个大洋洲很大吗?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周显回道:“很大,如果仅算长城之内的土地,它甚至比大明还要大。但大洋洲整片大陆人烟稀少,所有的加起来也就相当于大明一府的人口。” 李岩眉头微蹙,轻轻的点了点头。“那欧洲便是荷夷的家乡!” 周显笑了笑道:“对,欧洲都是白人,高鼻梁,蓝眼睛,毛发各异。虽然我们称荷夷为红毛鬼,但实际上他们的头发不止红色,还有白色,黑色,黄色等。大明以上国自居,视其他各国为蛮夷小邦,但实际上欧洲的这些国家在很多方面已经超越大明。例如火器,他们制作的各种火炮比大明还要先进。例如航海,他们可以航行数万里,来到大明来传教,寻宝。例如他们制作的鸣钟,里面工序之繁杂,科技之先进已不是大明工匠所能相比。例如天文,地心说,天体论,也超过了现有的大部分观星家。还有……” 李岩挪了挪身子,很不自然的说道:“忘筌,你有点太高看这些白夷了!” 周显还未回答,坐在旁侧的顾炎武道:“李公子,之前我也不信,但看过他们带来的那些着作之后,发现这些白夷确实有可取之处。现在在济南学院有个叫威尔斯的牧师,作为夫子教授一些天文、医学和一些有关欧洲的情况。李公子若得闲暇,可以与之交往一番,相信会有一些不同的感受。” 李岩扭头看了顾炎武一眼,仍有点不敢相信。 第一百八十四章 放眼天下 周显缓声道:“李兄,这天已经变了。我敢向你保证,将来我华夏的大敌将不会再来自北方的草原,而是来自远方的那片海洋。如若我们不能奋起直追,我华夏将陷入比五胡乱华更惨烈的屈辱中。” 李岩沉默良久,摇头道:“我华夏历经数千年,所面临之敌人何止千百,到最后这片土地还不是我们的,怎会有你所说的那么严重?” 周显轻轻的摇了摇头道:“那是因为我华夏一直以来都是这天底下最为先进的文明,异族虽然武力强盛,一时侵入,但终不得长久。而他们若想长治久安,就必须倚仗汉人来帮助他们治理天下。到最后,他们也成了这华夏的一员,这便是文化和文明的同化作用。但将来攻来的这些敌人可不同,他们拥有更先进的技术,有着不输于华夏的文明。真的侵入,到时候谁同化谁还真的未可知。” 没等李岩回话,周显便继续说道:“到时候天下分崩离析,恐怕再无一统之时。华夏礼仪完全崩坏,无人再信奉礼义廉耻,只追求利益钱财。文化凋零,人人视华夏文化为糟粕。就算我们现在日常所写的文字,平时所说的话,恐怕也会被替代。到那时,恐怕才是真正的亡国灭种。可惜的是,我华夏掌权者多妄自尊大,对自己的敌人缺乏应有的了解。乃至对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也缺乏应有的了解。这终会害了自己,也害了我华夏。” 说着,周显转向李岩道:“李兄,我现在所想的已不是单纯的攻灭满虏,一统天下。而是想给这华夏换一种风气,让华夏可以再次走向巅峰。终有一天,你会看到一个强大、自信、文化鼎盛,科技发达。人人都能安居乐业,所有寒士都有上升之阶,人人都以这个国家为荣的大一统王朝。” 李岩看着周显,眼神闪烁,若有所动。 周显向着他道:“李兄,欧洲那片土地和我大明大致相当,有几十个国家。除了目前在南洋活动的葡夷、西夷和荷夷外,还有两个新兴崛起的强大国家,分别叫英格兰和法兰西。其实,他们这些国家并无不同,彼此之间也矛盾重重。但有一点是一致的,他们天生喜好杀戮,而且贪婪无度,海外殖民地便是他们这种性情下的产物。” 李岩皱眉道:“我以前听说过葡夷,他们似乎还帮大明抵御过满虏,看着也不像是嗜杀之人啊!” 周显笑道:“那是因为他们看到大明足够强大,转而采取了寻求合作的态度。在南、北美洲,他们大肆屠杀当地土着。并发出悬格,每杀一个当地的土着,就可以拿着剥下来的头皮去换取赏银,连小孩和女人都不曾放过。在杀戮过重,导致当地土着不足,大量土地无人耕种的情况下,他们又采取黑奴贸易。简单说,就是将非洲的黑人贩运到美洲为奴,每年都至少有十几万人。因为船上条件恶劣,每次都有近半人死在途中,被抛入海中。即使到达了目的地,这些黑人的命运也好不到什么地方去,干活累死的,被活活打死的,简直数不胜数。” 看李岩嘴角抽动,周显缓了缓语气道:“除了这些,在其他地方,这些西夷也积极推行他们的基督教。就在文莱、苏禄两国,为了传教,他们就屠杀了无数人。海外殖民地就是他们在本土之外所占的地域,有的在非洲,有的在南北美洲,还有的在亚洲。他们大举杀戮当地百姓,将那些地方置于自己的统治之下,掠夺财宝,强迫贸易,灭绝当地人的文化,强迫他们接受自己的文化,转而为他们效力,然后把自己所得的金银运回欧洲本土。这些都是他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因为我华夏距离他们比较远,导致他们在亚洲兵力不足,这才免遭磨难。但随着航海技术的发展,终有一天他们会来的。” 李岩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太远,我还是难以相信。忘筌,我要和这些西夷有关的一切情报。若是你愿意,我将来还想去南洋看一看。” 周显淡淡笑道:“你若是想去,我当然同意,但不是现在。李开性情中和,行军打仗太过持重,并非可以收复盖、海二州之人。而其现在占据觉华岛,满虏的反击就在眼前。所以,无论有没有足够的船只,足够的兵卒,我都必须尽快赶去辽南主持大局。而一旦我不在山东,多尔衮必定会兴兵来犯,我想把山东剩余兵力全部交由你指挥。替我守住它,也守住这山东境内的数百万百姓。” 李岩愣愣的看着周显,“忘筌,这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周显敛住笑容,表情严肃的摇了摇头,“我可没和你开玩笑。杨衍、刘孔和、谈时迈、吴元吉等人都为我手下大将,让他们镇守一方没有太大问题,但统筹全局还缺点火候。万先生倒是可以,但他花费太多功夫在政事上。我想来想去,也只能靠你了。” 李岩苦笑道:“我乃闯王部将,在你手下那些军将眼中,恐怕就是叛贼!就算我愿意接受,他们会愿意听我命令行事吗?还有,你就不怕我拉着他们直接去投了闯王?” 周显淡淡笑道:“你都说了他们视你为叛贼,你又怎么能拉走他们?实际上,我目前叛明自立,不也是反贼吗?你放心,我已经给万先生说过了,他会全力协助你。还有丁可泽、俞百易、孙轩、章怀这些,都是我最为信任之人,也会留下来听凭你的指挥。所以,李兄,考虑考虑!我这边还是很不错的。” 两人又聊了很久,周显起身告辞。 走出大门,顾炎武淡淡笑道:“恭喜督帅,李林泉怕是已经心动了,恐怕不久之后就会做出选择。” 周显勾了勾嘴角,“他不答应,我也不会放他走啊!他那样不安分的性格,又满怀抱负,怎会安心在这间小屋里当个安乐公。” 第一百八十六章 让步 陈子龙倒是很爽快的接受了周显的建议。 彰德知府的地位远不如济南知府,但因为身处前线,具有更高的自主权。最重要的是,彰德知府可以独揽军政之权,这才是陈子龙真正想要的。 当日,孙可望夺取扬州。陈子龙散尽家财和夏允彝等人渡江北上,占据海门,抵御孙可望大军达数月之久。 他和张家玉很像,看出这乱世中兵权的重要性。况且,他的确有领兵的意愿。而周显许诺他可以督领彰德、大名二府所有兵卒,完全符合他内心的期待。 但这样一来,济南知府便空了出来。 周显想来想去,最后把这个职位给了衍圣公孔胤植的长女婿宋祖乙。他进士出身,官至刑部主事,在京师陷落之后一直赋闲在家。 之前周显重惩孔姓子孙,打击儒家威望,收到了一定的效果。但孔家在山东,乃至整个天下的声望太高。 他早已不是一个家族,而是一种信仰,一种代表。 周显讨厌腐儒、酸儒,但并不完全排斥儒家。特别是孔子,对这个万世师表,他心中更满是尊敬。 只是后世的人把书给读歪了。 他们只记得孔子的“以德报怨”,却不知道后面还有一句“何以报德”。他们只教人们“君为臣纲,国为民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却从来不说后半句,“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不正,民起攻之;父不慈,子奔他乡;夫不正,妻可改嫁”。 孔子的儒家学说的本意是双向的,但后来帝王为了自己的统治,宣传成了单方面,无条件的顺从。 周显所做的只是让儒家重新回到正轨上,而不是完成根除儒家思想。之前斩杀了十数个,收监上百个作恶多端的孔家人,对孔家的敲打已经差不多了。 在这种情况下,衍圣公孔胤植不但没有选择南下,反而主动拿出一部分田产献给周显来资助灾民。 周显鄙视其为人,但不得不说,这位衍圣公还真是个见机行事的人才。刘泽清来了顺从刘泽清,闯军来了投闯军,清军来了投清军,毫无气节,可用无耻来形容。但这样的人在乱世又何止他一个,只不过他是衍圣公,太过出名而已。 乱世之中,一般分来,有三种人。 一种是英雄,如张煌言、陈子龙、夏允彝、阎应元等人。面对乱势,他们逆势而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扶大厦于将倾,挽既倒于狂澜,最终未必能够成功,但足以为万世之丰碑,受天下人永久敬仰。 一种是奸贼,如李永芳、孙之獬、刘泽清、刘良佐这些人。他们心中毫无家国概念,认同有奶便是娘。面对外敌入侵,他们不仅不做抵抗,还主动前投。最终沦为敌之爪牙,对同袍做尽恶事,定当永久被钉在耻辱柱上。 还有一种就是普通人,也是大部分人。他们不如第一种人那样伟大,也不能做到像第二种人那么无耻。他们随波逐流,在乱世中不求其他,只求保全性命。他们就如一根稻草,随风而飘,从来不能左右自己的未来和方向。 作为衍圣公,孔胤植一辈子荣耀至极,但其在历史中的所作所为却比第三种人还不堪。 周显感觉其太过丢人,当时就想着把他拉下衍圣公的位置,由其子继任。但这样的后续影响太大,而孔胤植又表现的无比顺从,倒是让周显不好意思向他下手了。毕竟他心中本就不想完全摒弃儒家。 于是就借坡下驴,派人携带礼物去曲阜拜访孔胤植,并带去了自己的一封信。向他言说,希望能从孔家中挑选一些可用之人为自己效力。 孔胤植对此当然求之不得。 不得不说,孔家的家风还是不错的,至少人人都识字。 虽然他们中的大多数并无处理政事的能力,能直接为官者不多,但暂时当一个辅官处理一些杂事却是可以的。 而且,他们中最次者,也足以去蒙学当一个夫子。教授识字,这本就是孔老夫子所追求的事业,倒也不算委屈了他们。 宋祖乙此人博学多才,但性格怯弱,为人迂腐,但算的上是一个道德君子。由他来当济南知府,不用担心其争权,可以实实在在的替万元吉分担一些政事。 而且也能通过他来和孔家达成一定程度上的和解,以吸引更多比较传统的南方士子前来投靠自己。 说到底,争天下争的就是人才。 周显倾向于重用那些锐意进取,如顾炎武、黄宗羲这样的。但他也需要一些比较传统的人才,让他们治理一方。 所以,在这方面,周显违背自己的心意和孔家做了一定程度的让步。 不久之后,李过、李来亨率领他们手下士卒撤回了德州,由杨衍接替了南皮的防务。 他们要返回河南,就必须经过山东腹地。路途遥远,中间难免生事。 为此,周显下令让他们只能沿官道行进,而且让谈时迈率领六千余士卒一路护送,并让沿途州县小心戒备。 李过也有这样的担心,他一路严格约束手下士卒,并不断加快行进速度。 在路上耗费了近二十日,一路无事。他们在曹县附近渡过黄河,与在归德的刘体仁部会和,此事才得以完美结束。 李过所部目前虽然只有两万人左右,但多数为闯军精锐,他们的回归等于给闯军注入了一支新的有生力量。 实际上不久之后,李自成便令高一功、田见秀留守河南,亲率刘宗敏、李过等大将南下荆州进攻大明。 而李自成为了使南下顺利,谋求与周显短暂的和平共处,给周显和李岩各写了一封信。 虽然里面没有明说,只言说是他的失误才致使与李岩分开,这令他后悔不已。但这等于默认李岩今后将不归属于他,可以自由选择为谁效力。 红娘子来到山东和李岩团聚,与之同来的还有数百个跟随她或者李岩很久的部属。 此时,已是五月初。 第一百八十七章 秘营 同时,李自成也接受了周显很久之前所提的另一个提议。由双方共同出资,把应天书院重新建立起来。 这座建立于五代时期,兴盛于北宋,出了范仲淹、晏殊等名臣。至明末已经有六百多年历史,被誉为中国古代四大书院的着名学院也随着历史的兴衰而不断变化。 期间,他遭遇过兵祸之灾,学院书屋被毁大半。曾遇过黄河泛滥,书院旧址被黄河淤泥完全掩埋。他还遭遇过人祸,书院在张居正主政时期被人为拆毁。 幸而,在万历二十九(1601)年,当时还是归德知府的郑三俊主持重修了应天学院。 后来郑三俊在崇祯年间高居吏部尚书,三辞三就,威望鼎盛,连黄道周、侯恂、叶廷贵、练国事这些人都出自他的门下。 后来他对朝政失望,隐居浙江太平山中,面对崇祯帝、弘光帝、隆武帝等人的起用都坚持不就。一心问道,在山中待了十三年,最后得以善终。 周显曾派人去拜访郑三俊,想要借助他威望,但连人的面都没见到。而且,还听说他现在连自己的门生、故人都不见了。 周显心中一直好奇,一个人能失望到什么程度,才会这样做。 因为郑三俊,睢州城中的应天书院在李自成占据河南之前一直在办学,只在最近两年才完全关闭。 书院的房屋是现成的,只要修葺一下就可直接使用,投入比较少。东昌府、徐州与之相近,两地学子都可以前往归德府求学。 而院长方面,周显和李自成也达成了一致,由赋闲在家的侯恂担任。他为大明旧臣,曾任河南总督,威望高。又不归属双方任何一个,可以尽量做到公平。 至于这些学子将来的前途,等到将来学有所成,他们可自由选择为哪一方效力。 至少周显感觉,自己这边应该比李自成那边更有吸引力。 周显骑着马,身后跟着李岩、红娘子、俞百易,还有他的百余亲卫,一路疾驰。 到达一个山口处时,周显翻身下马,让孙豹等人等在外面,只带了几个人步行向山的深处走去。 这里是泰安府治内的梁山区域,山高林深,人烟稀少。 大约行了大约两里地,遇到一队,七八个巡查的士卒。 周显向他们展示了腰牌,领队军官把右手放在胸前行礼。他让其他人继续巡路,自己亲自在前方引路,领着周显他们向更深处走去。 路上还遇到另外两队把守路口的士卒,人数都不多,但检查的很严格。 红娘子有点疑惑,问向李岩道:“林泉,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李岩眉头微蹙,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周显听到,扭头向后,淡淡笑道:“红姐姐,到这里就可以告诉你们了,我在这里秘密藏了两营士卒。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万先生、彭士奇、俞百易等寥寥几人知道,今日就让你们见识一下。” 万元吉乃周显倚仗之人,周显不可能瞒他。 彭士奇是兖州知府,本地的父母官,这件事也瞒不过他。只是周显只是告诉他,在这里自己藏了一些兵卒应对不时之需,让他帮助隐瞒。但到底是什么情况,他并不清楚。 俞百易掌管全军军需,一切物资的调用都绕不过他。 红娘子脸上疑惑不减,“这两营士卒有什么不同吗?”她看了看两边高耸的山脉,“要不然你藏这么深干吗?” 正说着,突然传来数声震耳欲聋炮响,在山谷里不断回荡。受惊的林鸟群起而飞,两侧的高山似乎都在晃动。 周显笑了笑,指向前方道:“快到了,到时候你自己看!反正会让你大吃一惊。” 又行了大约三里,视野逐渐变的开阔起来。 放眼望去,在一片平坦的山坳里,星奇罗盘分布着上百顶帐篷。六七千士卒分成数队,在中间的空地上来回操练。 他们衣着统一,下穿青色直筒长裤,上穿深红色鸳鸯绣袍,外面罩着一层简单的皮甲。 手中拿的都是火铳,和一般火铳不同。在那些火铳的前端有一柄长约一尺,类似于匕首的细长短剑。 总共有六队士卒,其他五队完全一样,只有一队在他们中显的比较突兀。他们没拿火铳,腰间挎着一柄近三尺的轻便长剑,外身甚至连皮甲都没穿,只有红绿相间的鸳鸯绣袍。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几十尊火炮,有大有小。 五尊大的,比佛朗机炮略小一些。下面有两个木制的轮子,需要两个人才能推动,随时可以转变方向。 剩下的都是小的,大小和虎尊炮相当,但不像虎尊炮那样笨重,一个人就能搬动。和虎尊炮只能平放略有不同,它有两个小支架,炮口向上,可以射的更远。 刚才的炮响,便是它发出来的。 郝永贺听到士卒上报,连忙赶了过来,“督帅,您怎么来了?早给属下说,属下到谷外亲自去迎您。” 周显笑道:“之前将你从炮营调到这里当新营营佐,你当时可是满腹委屈啊!现在想通了吗?没有在这里偷懒!” 郝永贺脸色一红,“督帅,当时是不知道这边的情况,您就别拿属下打趣了。至于有没有偷懒,您看实际的效果!”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那就放几炮!” 随着一声令下,五尊小炮同时发射。一阵轰鸣之后,硝烟弥漫,以标靶为中心的数丈之地被轰出了一个大坑,石块土粒纷飞。 接着是两尊大炮发射,向着同一个目标。再次命中,留下一个更深的坑。 周显拍手笑道:“还不错。” 说着,他转向李岩和红娘子道:“李兄,红姐姐,这两种炮都是赵宇他们最新研制的。炮身更轻,射程更远,威力更大,还从未上过战场。郝永贺在多年以前便是我的炮营主管,军中大半的炮手都是由他训练的。这一批炮手由他亲手训练,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可达到百发百中。” 第一百八十九章 任命 李岩问道:“既然你有更好的,为什么这些士卒用的是这些?他们应该是你最隐秘的一支军队了!不应该是把最好的交给他们使用吗?”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我也想给他们用最好的武器啊!可惜的是新枪当前的造价太高,现在只制出了几杆样枪。而且因为铁匠水平层次不齐,制作出的铁皮空壳厚薄不一,极易引发炸膛。现在宋应星已经着力在解决这个问题了,相信以后肯定能找到解决之道。” 李岩皱眉,微微叹了一口气,“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忘筌,万要慎之。” 周显笑了笑,“所以,我想把这利器交给能慎重使用它的人。” 郝永贺端着一大托盘羊肉走进大帐,“督帅,这山中没什么好吃的,倒是利用空地养了一群山羊,今日宰了十几只给兄弟们解馋。这羊肉是用山泉水清煮后,加上细盐混合搅拌,保持了羊肉的原味。是秦千总的拿手好菜,督帅尝尝味道如何?” 周显夹了一大块放入碗中,低头咬了一口,笑着向他身后满脸胡须的高大汉子道:“人间美味,在我尝过的所有羊肉中,此可称第一。秦千总,如果将来你不当兵了,开一家饭馆,我绝对去给你捧场。” 秦舒林脸色一变,“督帅,属下只是偶尔帮厨,绝对不是想当个厨子,您可别误会了。若是您不信,可以问郝游击,属下一直是兢兢业业,在训练士卒上可没有丝毫懈怠啊!” 周显笑着摆了摆手,“只是夸你厨艺好,又没说你其他的地方做的不好。郝游击,拿去给大家分了!秦千总,你过来,坐我身边来。” 帐内除了周显、李岩夫妇、俞百易、郝永贺外,还有两个守备,六个千总,总共十二人。秦舒林为千总,官职是最低的一级。 他大概没想到周显会让他坐到自己身旁,微微愣神,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连声应了一声,上前坐下,端正了身子,内心感到十分荣耀,其他人也投入羡慕的眼光。 周显看秦舒林有点拘谨,给他夹了一块肉,笑着问道:“我只记得秦千总你是陕人,具体哪个地方倒是忘记了。” 秦舒林道:“谢督帅,属下陕西米脂人。” 周显点了点头,“哦,好地方,李闯王的家乡。三秦大地一直流传一句民谣‘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清涧的石板瓦窑堡的炭’,你哪里的姑娘是不是都特别的美呀!” 秦舒林“哈”了一声,有点骄傲的说道:“督帅说的是,米脂可是三国大美女貂蝉的故乡。凡是米脂的姑娘,任意拉出去一个,在其他地方都是最好的。” 郝永贺在旁笑道:“老秦,你说的我怎么不信呢!米脂的姑娘真有那么美?” 秦舒林眉头一挑,“郝游击,我说的句句实话。不信,你将来去米脂一趟,保证看的你眼都花了。” 郝永贺摇了摇头,“我不用去米脂,看看你就知道了。” 看秦舒林满脸疑惑,郝永贺一脸平静的缓缓说道:“若是米脂的姑娘真的你说的那么美,你为何长的这么丑?” 周显正在啃一块羊骨,顿时笑喷了出来,周围也一片哈哈大笑。 秦舒林窘的满脸通红,他本就不善言辞,更不知如何争论,脱口而出道:“你们知道什么?鲜花一般都插在牛粪上,这样才能开的更好。” 他这样一说,等于把自己形容成了牛粪,顿时众人更加欢乐。其中一人大声道:“老秦这么大一坨,又臭气熏天,将来要配多美的一朵鲜花啊!” 秦舒林脸色更窘,“他们还真别不信,姑娘就喜欢咱这号的。不信……”他转了一圈,突然看到坐在那里的唯一女性,红娘子,“不信你问这位姑娘。” 红娘子双颊羞红,眉头轻挑,有隐隐怒色。 郝永贺哈哈大笑,拍了拍秦舒林的肩膀,“老秦,你好好看看红将军旁边的那位,人家是才子配佳人。你这坨臭牛粪,还是一边歇歇去!” 秦舒林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应该啊!” 经秦舒林这么一闹,帐内气氛顿时热烈了起来。少了那种上下级的拘谨,倒像是朋友的一般聚会。 周显询问了他们近来的一些情况,问他们有什么需求。郝永贺倒也不客气,吃的,穿的,用的说了一大堆。 周显没有丝毫犹豫,让俞百易做了记录,说按郝永贺所说的为他送来。 到最后,郝永贺想着实在没什么可要的了,才意犹未尽的说道:“就先这样!等属下想到什么,再给您说。” 周显轻轻的摇了摇头,“你没这样的机会了,我不久之后便要去辽东了。以后还缺什么向百易提,至于是否给你,他说了算。” 郝永贺满是惊喜道:“督帅,你要去打鞑子了吗?带上我们!兄弟们训练的差不多了,绝对会让你大吃一惊的。” 周显摇头道:“现在还不是时候。” 说完,周显拿着筷子在长桌上轻轻敲动了两下,让众人安静下来。“诸位,当日我准备创建这秘营的目的,就是想建立一支克制满虏骑兵的利器。在座的诸位,从郝永贺以下,千总以上,都是由我亲自选定的。半数以上的把总,也都是从军中精挑细选来的。而普通士卒是从招兵处直接选取的,没有经过官府的渠道。可以说,知道你们存在的只有寥寥数人。我做了这么多,不是让你们像普通士卒那样去与敌厮杀的。你们应该是一支奇兵,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今日我来此,除了来看看你们的训练情况外,还有两件事要宣布。” 众人连忙起身道:“谨听督帅号令。” 周显站起来沉声道:“一、在我前往辽东的这段时间,我把你们交给李岩,他说的话就等于是我说的。他一旦下令,无论前方是刀山,还是火海,你们都必须听令行事。二、红将军自此之后以参将身份统领你们两营,她就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第一百九十章 忠烈陵园 出了山谷,周显叫醒了在路旁打瞌睡的孙豹,指向身后亲卫提着的两布袋食物道:“给兄弟们分吃了,一刻钟后出发。” 孙豹应了一声,从布袋里取出一大块羊肉,边吃边大声叫道:“来来来,吃东西了。” 自出谷之后,李岩一直眉头紧蹙,此刻他忍不住问道:“你真把他们交给我?” 周显点了点头,“我说过了,我离开山东之后,由你主持军务。留在山东的四军主将,杨衍身世好,为人高傲冷漠。刘孔和性子慢吞,短时间内很难接受你。谈时迈年纪最小,资历也浅,但受限于他父亲谈震彩昔日的背叛,心思很重。若是我下令,他会尊重你,但若让他完全听你命令行事,恐怕很难。” 周显顿了顿,接着说道:“四人之中,只有吴元吉会第一时间接受你,但他所率的那军主力现在远在巨鹿那边。你要彻底压服他们,需要向他们来展示自己的能力,也需要时间。把郝永贺他们交给你,若是中间出现什么变故,他会全力协助你,再配合其他人,再大的问题也能解决。” 李岩摇了摇头,“我不是在说这个,我是说你就那么信任我?为什么,只因为我们之前认识的关系?” 周显淡淡笑道:“也不完全是。有三方面的原因,我们彼此相交是其一。第二是我身边缺你这样能谋划全局的大才,此时没人比你更适合。第三是你的心性和志向。山东一乱,最惨的就是山东境内这万千百姓,我相信你会替我守护好他们的。” 红娘子在旁听着,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向李岩道:“林泉,这坏小子早就把你看透了。他这是穷尽脑汁,让你为他效力呢!” 周显勾了勾嘴角,“红姐姐,你这可就冤枉我了。李兄他心中所想,并不是我所能决定的,我只是在实现我心中志向的同时也帮李兄实现他心中志向。对了,红姐姐,你带来的数百人是完全忠于你的,把他们也带来这里!我再给你补充一些,凑够一营。持火枪者,必要有一定的防护,否则在平原上挡不住敌军一击。你这一营不用火铳,直接用刀枪,用以护卫其他两营。训练时彼此多磨合磨合,将来遇到鞑子骑兵,也能有一战之力。行了,不说了,该走了,今日还有很长的路要赶。” 天色蒙蒙亮,一阵紧急的敲门声把彭士奇惊醒,他披衣起来,将来人迎了进去。等他听完回报,脸色微变,沉思了片刻,下令道:“你现在立即去找丁守备,让他点一千士卒来府衙与我会和。另外,让赵同知、刘判官、孔县令等人也立即赶过来。对了,派人去曲阜一趟,把事情也给那个衍圣公孔胤植说一下。” 周显站在泰山脚下,看着已经逐渐成型的忠烈陵园,心中感慨万分。向李岩道:“李兄,从太史公写《史记》以来,到现在皇家主修的正统史书已有二十三部,但每一部写的都是王侯将相,朝廷公卿,很少有人把目光投向普通士卒。也的确,他们地位不如前者高,功绩不如前者大。他们更像是一个个蝼蚁,活着没人注意,死了也没人在意。但在国家危难之时,却要靠很多像他们这样的人主动站出来,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来抵御外敌,来护佑比他们更加孱弱的一般百姓。在这个乱世,他们就是英雄,而英雄就应该被人记住。哪怕只是一个简单的名字,一个他们出生的地方。” 李岩蹙眉道:“所以,你建了这个?” 周显点了点头,“在莱州,我曾建了一个忠烈祠,但后来战死的士卒越来越多,那里的墓地已盛不下他们。所以,我从府库里调用了五十万两白银,命人在这里营修忠烈陵园。当时很多人反对,他们觉得银子应该用来招募更多的士卒,锻造更锋利的武器,而不是用在已经战死的人身上。但我认为若是为国战死的人连块墓地都没有,将来还有谁愿意为国而死?有人说‘文官不爱财,武官不惜命,天下才能太平’,但我认为只要让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为何而战,才能做到。这个战并不一定是战场,也在整个天下。我能做的不多,但凡是我军中士卒战死后,若是他们的家人同意,他们就会被安葬在这里。反之,我会在这里建立一个属于他们的衣冠冢,留下他们的名字,让后人铭记。” 说到这里,周显顿了顿,转向李岩道:“李兄,你知道自我创建五德营后,有多少士卒战死沙场吗?” 还未等他回答,周显便继续说道:“两万三千六百四十八人,这是最新的数据,以后还会有更多。” 李岩脸色微变,略微有点吃惊。“你怎么知道的如此详细?” 周显从怀中拿出一卷书册递给他道:“我军中每个招募入军的士卒都是真实的,吃空饷在我这里是不可饶恕的死罪。每个士卒的名字,他们的籍贯,他们的年龄在官府都有备案。若是他们不幸战死,他们的亲人会按律领到一定的抚恤。他们的子嗣会得到抚养,他们的父母会得到照顾,……” 李岩翻开书册看了看,里面写有姓名,籍贯,出生年月,和他们的直属亲人。一页页,一行行,密密麻麻的。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我现在明白你手下士卒,哪怕是新归附士卒都为何那样愿意为你效死了。你让他们没了后顾之忧。” 周显摇了摇头,“这都是我应该做的。我希望有一天我也能葬在这里,和他们一起。而这个地方也能永远存在,让人们看到这些墓碑的时候,知道有一群人曾为了他们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而战死沙场。” 周显突然大喊一声,“李知州。” 一个黑面长须的中年男子站了出来,“下官在。”他是泰安知州李元成。 周显从李岩手中拿出名册递给他道:“这个我交给你了,一定要做好此事。等这里完工了,我定会携全军将士来此拜祭。” 第一百九十三章 大才 周显没有立即答应,待休息了一段时间后,他下令赶往曲阜。 彭士奇率大军来到,暴露了他的行踪,所以他也干脆不隐藏了。千余人沿着官道大张旗鼓的前行,借此也震慑一下在兖州活动的贼匪。 彭士奇本人不会骑马,他来时带有一辆马车,周显便下马与他一起乘坐。路上询问了他兖州最近的一些情况,也有山东其他数府的情况。 事实上,周显有自己的传信渠道。 但他现在在外,除非有特别重大的事情,一般不会轻易动用。所以有些事情,他现在还不如彭士奇知道的多。 总体而言,山东的一切都还正常,只有几件小事引起了周显的注意。 隆武军在合肥大量营造船只,在巢湖训练水卒,让南明感受到了威胁。 朱慈烺下令任命郑鸿逵为水师提督,张名振为副提督,提领长江中下游的所有大明水师。郑鸿逵是郑芝龙之弟,张名振曾任定海参将。两人都曾统率过水师,是南明那边少数几个可以指挥水战的将领。 同时,他派黄道周入闽,封郑芝龙为平虏伯,让其长子郑森入宫担任禁军护卫。而其他郑氏诸人,也各有封赏。 郑芝龙为此感恩戴德,让其部将施福率大小船只一百余艘,士卒兵卒八千进入长江航道。人数不算多,但这些都是上好的水卒,一下子使长江的防戍力量得到了很大的增强。 周显勾了勾嘴角,脸上有些淡淡的笑意,像是在对彭士奇,又像是自言自语道:自太子在南京称帝之后,是越来越有魄力了,现在封侯封伯像玩似的。左良玉、秦良玉、高杰、郑芝龙,他这是想一点点的把南方各个势力都一一收服啊!” 彭士奇道:“督帅,观太子所为,步步为营,每一招都十分有效。您和太子相交甚久,他真有这样的本事?” 周显年纪也不大,但他出塞外,经科举,很早就在外领兵,有些本事尚可以理解。即使这样,能登上他这样的高位,已属凤毛麟角。 朱慈烺自小长在深宫,经亡国之灾,人可能有所改变,但性情、智略这些不可能在短时间有太大变化。 而且他年龄比周显还小上几岁,彭士奇实难相信这一切都是他个人的谋划。 周显淡淡笑道:“怎么,后悔没随太子前往南京?” 彭士奇脸色顿变,连忙道:“督帅,属下……” 周显摆了摆手,十分平静的说道:“人往高处走,人往低处走,可以理解。但你要明白一个事实。南京有六部尚书,有跟随太子南去的诸多朝廷重臣。你即使去了,又要等多久才能冒出头?留在山东,你才有机会,才可以一展所长。好好做!以后你的官职绝对不局限于一地知府。哪怕最后我没有成事,杀入山东的人也需要你来稳定地方。你什么时候都会有退路,有些事不必太急。” 彭士奇张了张嘴巴,有点摸不清周显的意思。是警示,还是期待?他喉结动了一下,没有接周显的话。 周显也无心理会他的小心思,接着道:“太子温仁良善,性情中庸,不是那种可以谋划全局的人,他身边有高人相助。如果我所料不错,应该是那个兴明社。” 看彭士奇面露疑惑,周显继续道:“在太子去往南京之后,身边聚集了一群人。他们这些人的官职普遍不高,但对大明极其忠诚,以复兴大明为己任。因为其组织严谨,到目前我也仅知道黄蜚、白翥、张名振、方以智、张煌言、郑森等几人都在里面。他们有人掌握兵权,有人联结外将,有人在谋划朝政,已成南明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若是其能成事,倒或许真有可能使大明延续下去。” 彭士奇听周显如此耐心,知道他刚刚所言不是在怪罪自己,心中长舒了一口气。看周显眉头微蹙,他顺着说道:“听督帅的话语,好似并不看好他们。” 周显点头道:“黄蜚和白翥都是领兵之将,也都曾在我手下效力,他们两人的本事放在哪里都是上将之选。张名振当日配合韩括拿下舟山黄斌卿,陈子龙、韩括对他的评价都很高。方以智、张煌言、郑森也是朝内的后起之秀。若是他们,还真能做出一番事业。但……” 周显顿了一下,继续道:“但现在南方实际掌权的人太多了。有史可法、钱谦益、黄道周、高宏图、李建泰、马士英、阮大铖等老臣,有黄得功、左良玉、高杰、秦良玉、曹变蛟等大将,有何腾蛟、袁枢、郑芝龙等地方实力派,还有鲁王、德王、福王等诸个藩王。他们意图变革,必定会触及这些人的利益。无论怎么看,他们都不是那些老狐狸的对手,而现在的南明经不起太大的风浪。” 彭士奇沉默了片刻,最终轻轻的点了点头,“督帅说的在理。” 周显笑了笑,说道:“我现在最感兴趣的是到底是谁在为太子谋划这些。这人对天下局势有清晰的认识,还深知人性,必是大才。” 彭士奇犹豫了片刻,问道:“督帅,会不会是史阁部?” 周显毫不犹豫的摇了摇头道:“不会是史可法。他名声很大,高居南明首辅,南明政策多出自其手。但其为人循规蹈矩,行事光明磊落,讲究一个大义所在。还历来瞧不上武将,他绝对不可能提出给左良玉、郑芝龙封侯封伯这样的建议。” 说着,周显叹了一口气,“以前有点忽视南边了,看来还得向那边多派点人。对了,彭知府,你师父他最近身体养的怎么样了?” 彭士奇没料到周显会突然问起高名衡,愣了一下道:“高公自去仕之后便一直赋闲在沂州,不再过问时势,下官也好久没有与之联系了。” 周显摇头叹气道:“你这做的就有点不地道了,他当日可是极力举荐你的。没事多去看看他,虽然他不想再为官,但来兖州给你的兖州学院当个院长还是可以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拜孔 山东乃孔孟之乡,儒风鼎盛,周显并不缺治理地方的人才。 但在很多人看来,南明依旧是正统。导致很多人,特别是曾经地位很高的并不愿意为周显效力。 像曾化龙、黄蜚这些就直接离了山东前去南京。留在山东的,如谢升,也只是担任了济南学院的院长,并不直接为官。 高名衡曾任河南、山东巡抚,地位够高,平时官声也好。即使他不愿为自己效力,周显也不愿他一直赋闲在家。 周显现在在山东每府都开设了一个学院,以此培养后续人才,其中兖州、青州二府尚缺一院长。 让高名衡来兖州当个院长,既可以利用他的名声吸引一些士子入学,又表明周显具有容人的度量。 尤其是,这样也不会损害高名衡不愿为周显效力的初衷,想来他应该不会反对。 彭士奇听后同意了,说他会尽力试试。 到达曲阜之时,已是第二天傍晚,孔胤植亲自出迎。 当夜,孔府设下宴席,周显与孔胤植在席间相谈甚欢,全然不提周显之前重惩孔姓子弟的事情。 宴后,周显本人就在孔家歇息。第二天,在孔胤植的陪同下,周显携众官去算是拜祭了孔孟二圣,和孔家达成了最终的和解。 而且周显当众宣布,会在所控九府之内,以科举取士两千。凡是录用者,都会给予应有的官职。 周显和李岩在兖州待了两日,之后和李岩一起向南去了徐州,回程经过济宁、定陶、临清等地。 让李岩和主要的将领都见了一面,同时向他们传达自己对李岩的任命,以谋求刘孔和、吴元吉等将对李岩的认同。 虽然感觉效果不大,但周显知道自己离开之前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了。李岩要使这些骄兵悍将心服,只能靠他自己的本事。 期间,还发生了两件事。 一个是李雄从朝鲜传来的消息。 第一批运去奴儿干都司的物资经由日本海域,在海参崴上岸。孟越成功接收了这批物资,用以装备军队,拉拢奴儿干都司的汉民及其他少数民族族人。 他回信说,众心归附,得卒近万。 当行船途径日本北海道海域时,他们遇到了当地虾夷。向之购置了一些粮食和其他物资,之后数年,都与之维持了较为紧密的关系。 后来日本内乱,在周显的支持下,虾夷在北海道建国,日本本土四岛终成三岛。当然,这些是后话了。 周显坐在椅上,看着将箱子塞的满当当的锦瑟,摇头苦笑道:“你带这么多东西,就不怕把船直接给压沉了。” 锦瑟没有回头看他,而是用手向下用力压了压衣服,又塞进一个棉袍。“这次你去,还不知道要去多长时间呢!他们都说辽东天寒,冬季滴水成冰,这个时候还会下大雪呢!多带一些总是好的。” 她盖起箱盖,用铜锁锁住。走到周显身旁,屈膝蹲下,拉住周显左手道:“二公子,带我一起去!” 周显抚着她的手,柔软无骨,暖暖的,很是舒服。“海上颠簸,你实在不宜前去,你忘了你上次乘船都吐成什么样子了吗?况且,这么一大家子人,离了你又怎么能行?我给陈锋说过了,让他这段时间会辞去官职,留在家中,专司保护你们。若是有什么事,拿着我给你的令牌,直接去找万先生或者李大哥,他们会处置一切。好好的守住家,等我回来。” 锦瑟斜头倚在周显的膝盖上,“那二公子你可要早点回来,要经常给锦儿写信,也要照顾好自己。” 周显点了点头,“放心!我会的。对了,娖儿她自小长在宫中,什么都不懂,你平时多让她点。” 锦瑟抬头望向周显道:“二公子,你不带公主去辽东吗?” 周显撇了撇嘴,“带她去干吗?我是去行军打仗,又不是游山玩水,我无法分心照顾她。况且,她留在这里也更安全。” 锦瑟讶然道:“但公主说你已经答应她了啊!” 周显淡然道:“骗她的,被她吵的脑袋疼,只得那么说。” 正在此时,一声清脆的声音传了过来,“周显,你竟敢骗我?” 周显愣了一下,抬头望去,才发现朱媺娖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 她今天穿着一件翠绿色长裙,因为稍微有点长,她双手不得不提着裙摆,走起来一摆一摆的,倒有几分可爱。但此刻柳眉轻挑,双眼因恼怒而呈淡红色,双颊微微鼓起,宛如塞了棉花的玲珑布娃娃。 周显右手轻轻的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这臭嘴。” 朱媺娖看了锦瑟一眼,提高声调道:“锦瑟,你先出去,我要单独找周显算账。”语气中有种不可拒绝的坚决和愤怒。 锦瑟点了点头,向外走去,待到朱媺娖身边时,她轻声道:“公主,你好好和二公子说,他会同意的。”走到门口,她还特意关上了门。 朱媺娖气鼓鼓的坐在周边旁边道:“说!” 周显小心的问道:“说什么?” 朱媺娖眉头一挑,“说你为什么骗我?为什么不让我去辽东啊!” 周显挤出一丝笑容,端起茶壶倒了一杯凉茶递给她道:“先喝杯茶,消消气。” “不喝!” “那就吃些点心。我给你说啊!这些点心是宋应升从京城带回来的那个御厨做的,你尝尝,绝对好吃。” “不吃!我给你说,周显,你这次别想蒙混过关,不给我解释清楚,我饶不了你。” 周显尴尬的收回手,“不给你说过了吗?辽东那边太危险。” “我不怕。” “海上颠簸,容易晕船。” “我坐过父皇的龙船,我不怕晕船。” 周显嘟囔道:“那海上和湖上能一样吗?”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说你好厉害。” 朱媺娖哼了一声,一副你才知道的神情。 周显换了语气,缓声劝慰道:“你不是在山东还要忙你的那个救助会吗?还要跟着你的风姐姐学做生意吗?留在山东,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第一百九十九章 秩序 周显站在窗前,于七恭敬的陪立在旁。 视野不远处矗立着蓬莱阁,三仙山,水城城墙一直延伸到海边。仙、阁、海三景合一,美不胜收。 周显轻轻的赞叹道:“蓬莱仙岛、瀛洲美景,还真是妙不可言。”说着,他笑着向于七道:“乐吾,你家大业大,有没有想过在这里买处房子,置些产业?” 于七摇了摇头道:“督帅,末将心拙,欣赏不动这绝世美景。在吾看来,一切都差不多。若说起买处房子,末将更希望将来能随督帅去京城买处大宅子。然后在府门之外挂一个大大的牌匾,上书‘于府’两个黑漆大字。哪个从门前走过,都竖起大拇指,那才叫威风呢!至于这里,还是留给那些文人骚客去无病呻吟!” 周显“呵”了一声,点头笑道:“你倒是想的挺远。放心,会有那么一天的。” 说完这话,周显回到座位上坐下,摆手让于七也坐。“乐吾,现在只有你我两人。有些话,我就直说了,也希望你能如实作答。” 于七脸色平静,“督帅是想问我和于成龙的事情?” 周显微微点头,“到目前为止,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远超我的意料了。你自己没去找北溟的麻烦,也严禁其他于家人去寻他报仇。我很高兴你能如此,但今日我想问你,你心中真的放下了吗?” 于七沉默了一会道:“于成龙对督帅有用。既然您已经下令,末将自当遵从。” 周显苦笑道:“看来还是有满腹的委屈啊!乐吾,我且问你,北溟与你无仇无怨,为何要冒着被你报复的风险杀了于三?” 于七低着头,咬牙切齿道:“不过是沽名钓誉,拿我于家立威而已。” 周显微微皱眉,“你真这么想?” 于七沉默着没有说话,但眼神里流露出的恨意却十分明显。他有仇必报的性格,注定他不能轻易放下于成龙的杀兄之仇。 周显看着他,缓声道:“乐吾,你崇尚侠义,讲究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在明面上,你于家是莱州富商,是扶助乡梓的大善人。在私下里,你与谢迁、丁可泽结为兄弟,凡是有你有仇者,都令他们私下处理。死在你手中的官员、富商、乃至当地豪强,加上他们的家属,怎么也不下千人!” 于七脸色微变,“督帅,那是末将归顺您之前的事情。自在军中为将之后,属下再也不曾做过这样的事情。” 周显点了点头,“我知道,所以以前的事我也从来没打算追究。但乐吾,你要知道。大侠只能在时局混乱,贪官横行,盗匪成群的年代才能存在。他们是弱小的守护者,是对世间不公的挑战。但侠以武犯禁,一旦朝局稳定,新的秩序建立起来,大侠便成为这太平世间的祸乱根源。” “他们反抗不公,但他们反抗的大部分不公是针对他们个人的不公,而不是整个天下。虽得一时之快,但终不得长久。一旦遇到更狠的,更强势的,这些大侠的人头就会被悬挂在城头之上。连其亲人也要受其牵连,百口之家瞬间死绝,惨不忍睹。路上行过,赞叹一声‘真好汉’,但又有什么用?” 看于七沉默不语,周显继续说道:“我以前认为,在乱世之中,讲究的是兵强马壮,胜者为王。凡是有利于我军的,什么都可谈,这也是我能和诸多势力达到暂时平衡相持的原因。因而我对手下诸将颇多宽容,认为只要他们能为我的大业效力,犯一些错,戮一些民都无伤大雅。到现在为止,我也并不觉得自己的想法有什么不对。” 于七眉头紧蹙,过了一会道:“督帅,您说的对。在乱世,就应该拉拢有用之人。至于其他普通人的死活,等天下平定之后再管也不迟。” 周显笑了笑道:“看到了吗?这就是你、我和北溟的不同。他知晓这是乱世,但就是因为是乱世,他才迫切想要建立一套秩序,并尽力维持这一秩序。他不懂妥协,不会考虑犯罪者的身份,不和他们讨价还价。按于三所为,他就是死上百次也不为过。所以北溟冒着被我斥责,被你报复的可能直接提前斩了于三,以给被他所害死的人一个交待。” 于七脸色难看道:“即使如此,他也应该跟我提前说一下。我的兄弟,我宁愿自己亲自去砍了他的头也不愿别人动手。同为督帅效力,他就算不看我于七的面子,也应该看督帅您的面子。” 周显叹声道:“面子?面子又值多少钱呢!谁家的面子最大呢!皇家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但又有哪个王子真正能和庶民一样受到惩罚呢!乐吾,人人都看面子行事,这天下不就乱了吗?百姓恨有钱能使鬼推磨,富户恨有钱不如有权,官员恨王公侯伯内不受自己管制,王公伯侯说这天下都是我家的。到最后,大的压下的,小的压更小的,谁都感觉自己受了委屈,都想争公平,但结果是谁也得不到公平。” 周显看向于七道:“乐吾,你说的对,于成龙是对我有用的人。他的有用不仅在于他的才能,还在于他的坚持和无私。他会协助我制一部律法,为这乱世建立一个新的秩序。他会时时刻刻警戒我和手下的诸将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就有人来约束他们。只有这样,每个人心中才能有所畏惧。昔日,刘邦入关中,与关中父老约法三章,终得天下。我不是刘邦,但我愿为这天下做些事情。而取信于人,让所有人相信我所建立的秩序能给予他们公平,就是我最终的目标。我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于七沉默了好半晌,最终抱拳道:“属下明白了。我会亲自去拜见于北溟,向他请罪。自此之后,我会严格约束于家人,不再为督帅添麻烦。” 第一百一十章 重用 周显满意的点了点头,淡淡笑道:“请罪就不必了。北溟他不是针对你,也无须你对他太过客气。来日,由我作陪,让他向你致歉,此事就这样算了。” 说完,周显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十分轻松的说道:“乐吾,我起初还真的有点为你担心。但这近半年,你的隐忍和心志足以令我放心。这次前往辽东,我希望你能发挥更大的作用,最好能像其他人那样独当一面。” 于七脸色微变,周显这话明显有加以重用的意思。他连忙拱手,“督帅放心,于七定然不会令您失望。” 周显笑着点了点头,“我信。明日就要出发前去辽东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呢!随我一起去看看这蓬莱城。”他心中十分高兴,连脚步也轻松了许多。 于七和谢迁、丁可泽相交,但他和两人完全不同。 谢迁出身草莽,为人极为义气,身边总能聚齐一大群愿意为之效死的好兄弟。在辽东诸军之中,他所率那三营最为团结,但草莽义气最重,军纪也最差。 后来周显向他营中增派了不少军校军官,才使他们的军纪有所改观,但比着其他营还是要差上一些。 这并不是说谢迁所率这一军差,而事实恰恰相反。 因为谢迁独特的个人魅力,人人愿意为之效死。他所率那三营将士个个作战勇猛,悍不畏死,每次战事都是战功立下最多的。在收复五十道驿时,他所率的军队首登城头。不到万人的大军,仅立下功劳受奖者就有近三百人。 丁可泽没有从军,而是主管情报,他那张显老的脸很有迷惑性。无论是在山东还是北地,他都帮了周显很多。 这两人都有山东那种特有的侠者之风,虽然有时有点不太遵守规矩,但行事果敢,忠诚可信,不会掺杂其他的心思。 而于七不同,他出身于富贵乡绅之家,家内和名将戚继光有姻亲。 无论是官府,还是草莽,他于家都很吃的开。但也因为他家大业大,需要考虑的事情比较多,他和任何人都相交,但很难付出真心。 说实话,于七为人聪慧,又熟读兵书,能力远胜谢迁等人。 但也因为他太聪明了,有时候有太多顾忌,反而使周显不敢太重用他。将他召回山东,让他留在自己身边,也有磨砺他性格的原因在。 这次于成龙杀于三的事情,使周显看到了于七的另一面。再加上他如此明确的表态,也终于使周显下定了决定。 雄鹰展翅才能翱翔,自己就应该早日给他提供足够高的天空。 京城,多尔衮府邸。 多尔衮正和多铎叙着闲话,突然门人来报,说范文程和洪承畴前来拜见。 看到多铎,范文程明显闪过一些难堪。但很快收拢心思,向多尔衮禀告了他此来的目的。 多尔衮明显有点吃惊,“周显去了辽东?” 范文程点了点头,“已确定消息为真。他先是前往登州,然后乘船出海,前往旅顺。按照时间算,现在应该已经到了。” 多尔衮皱了皱眉头,“这周显真是铁了心和我大清为敌啊!不杀了他,本王寝食难安。范文程,他带了多少军队前去?山东目前由谁主政,是否可以进攻?” 范文程回道:“他带去的军队倒是不多,只有三千士卒。目前山东真正掌握实权的是巡抚万元吉,除此之外,周显还任命了一个新的军师,由他主持军务,是原闯贼李自成手下大将李岩。” “李岩?”多尔衮眉头挑动了一下。 范文程点了点头,看向洪承畴。 洪承畴会意,上前一步道:“摄政王,奴才以为此时不宜进攻山东。” 多铎哂笑,呵呵道:“怎么,洪承畴,你是怕了吗?现在周显不在,难道不是攻取山东的最好机会吗?” 洪承畴摇了摇头道:“王爷,摄政王,现在周显虽去了辽东,但山东的兵力却没有缩减。且他离开之前,必然做了周密的部署。或许因为他的离开,山东诸将都心怀忐忑,使其战力无法充分发挥。但面对外敌,他们却大有可能团结一致,使山东更难攻下。奴才之前和万元吉有点私交,知道此人政事、军略虽不能称之为一等,但他处事谨慎,博采众长,事事都通晓一点。也许就是因为他这样的性情,才让周显放心将山东交给他。而且,李岩本人也并非易于之辈。还望王爷们慎之。” 多铎怒笑道:“我大清铁骑横行天下,难道还怕了他们?王兄,让我率部前去,且看我如何灭了他们。” 多尔衮皱了皱眉头,缓声道:“老十五,你想过没有?我们的敌人可不止一个周显。若是进攻山东损兵过大,将来拿什么来对付闯军、隆武军,南明军?又如何压制吴三桂、姜镶、唐通等将?” 多铎语气犹疑道:“难道他们会叛了不成?” 多尔衮摇了摇头,“若不是吴三桂心中还有所顾忌,恐怕早已叛我大清自立了。此刻他虽归属大清,但谁又能指挥的动他?本王,豪格,还是你?” 多铎一时语结,沉默了下去。 范文程忙道:“摄政王英明。奴才私以为此刻不是进攻山东的好时机,但夺取山东这件事可以提前实施了。” “哦,范先生可是有了良策?”多尔衮语气瞬间变的柔和了起来。 “摄政王,目前我军所面临的山东敌军主要有两路。一路是驻守德州的杨衍部,另一路为在巨鹿与我军对峙的吴元吉部。” “前者以南皮为突出,依托卫河、浮河建立第一道防线,又以北岸的吴桥、大运河建立第二道防线,再以南岸的德州为中心建立到第三道防线。由此方向进攻,路程最近。而且一旦杀入鲁北平原,周显军将无险可守。但周显也早看出了这点,在各个方向建立了无数垒堡,部署火枪、火炮,使我们骑兵优势难以发挥,短时间内也难以攻入山东腹地。” 第一百一十四章 固始汗 看朱聿键脸色难看,金声继续说道:“实际上,除了上面所说的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南边不能太安稳。” 朱聿键面露疑惑,“这又是什么意思?” 金声道:“目前我军所占只有淮西全部和豫南一部,地域狭小,百姓困苦,人口也不多。不说满虏、南明、还有闯军,就算和占据四川的吴三桂和占据山东的周显相比,我们的实力都有所欠缺。向北是无险可守的豫南平原,向西有群山相阻。向东等于挡在周显军和南明军中间,火中取栗,并不明智。” “在这种情况下,南下便成了我军唯一的选择。但朱慈烺占据大明正统,南方的财富、人口又数倍于我们。若是其内部不生乱,我们迟早会被其所灭。无论是挑衅,还是大战,我军都必须持续给他们施压。只有这样,才能使南边像方国安、刘良佐这样的人投靠我们。这样此消彼长,我军才有最终获胜的可能。” 朱聿键沉吟了片刻,最终轻轻的点了点头,“朕明白了。你去告知孙可望,这次南征朕会全力支持他,望他不负皇恩。” 金声躬身长长一揖,“陛下圣明。” 朱聿键叫住正欲离开的金声,“金爱卿,那件事进行的怎么样了?” 金声转过身回道:“微臣和诸将都私下谈过,方国安乃可信之人,刘良佐乃投机之徒。刘文秀、艾能奇虽然和孙可望出自同系,但两人对孙可望的飞扬跋扈也有稍许不满。他们对陛下说不上忠心,但若是分化拉拢,或许都能为陛下所用。但此刻还不是陛下能真正掌控大权的时候,尚需等待时机。” 朱聿键点了点头,“朕明白,朕不急。” 金声继续道:“陛下也无须太过忧心,现在的一切都在计划之内。对了,朕还有件好事要告知陛下?” “哦?” 金声点了点头道:“徽州总兵范云龙乃臣旧友,为人忠勇,臣北来之后与之也多有来信。微臣向之诉说陛下英明神武,乃是能中兴大明之君。加之其在南边并不得意,便有投靠陛下之心。微臣已令我帐下弟子江天一渡江南去,与之联结,或许将来可以发挥大用。” 朱聿键淡淡笑道:“爱卿有心了。但文石(江天一的字)走后,那在凤阳招募禁军之事?” 金声叹了一口气道:“陛下,现在我们缺的就是忠于您,且能领兵的人,现在一时还真找不来合适之人。微臣想既然两者不能兼具,那就找个完全忠于陛下之人,毕竟这是我们最后的倚仗。” 朱聿键微微皱眉,想了片刻,点头道:“爱卿说的有理,但谁才是完全忠于陛下之人呢!” 金声道:“大明祖制,藩王不得掌兵。但此刻是乱世,陛下所能倚仗者只有自己的亲族。俗话说‘打虎亲兄弟,上阵弟子兵’,陛下何不启用自己的皇室宗亲?” 朱聿键愣了愣,“你说的是聿鐭?” 金声点了点头,没有再说话。 朱聿键想了好一会,最终点头同意。“朕明白了。稍后,朕亲自和他详谈此事。” 等金声抱拳退去,朱聿键又转头看向上面供奉的祖宗牌位,微微叹了一口气道:“朕的帐下如果有徐达、常遇春这样的盖世名将该有多好啊!” 陕西,西安城西。 蒙古和硕特部固始汗图鲁拜琥端坐在大帐之内,旁边坐着其次子阿奇乌丝和其手下大将鄂图乌鲁。 大帐布帘被拉开,走进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他向固始汗拱了拱手,“大汗,清使已经送走了。”他名叫巴图尔珲,是固始汗的台吉。 固始汗摸着自己花白的胡须,轻轻的点了点头,神色间有点疲惫。他今年已六十有五,精力不如往昔。过了好一会,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开口问道:“巴图尔珲,你觉得我们有入主中原的可能吗?” 巴图尔珲轻轻的摇了摇头,“大汗,此刻您虽然有号令漠西蒙古各部的权力,但相比大元鼎盛之时还差上太多太多。此次东来,若是我们能得到阿布奈汗。以黄金家族子嗣的身份号令蒙古各部,就可以将漠西、漠北连成一片。毕竟,在大部分蒙人心中,他才是蒙古真正的大汗,成吉思汗的子孙。” 固始汗乃成吉思汗之弟哈萨尔的十九世孙,并非成吉思汗的直系子孙。阿布奈是林丹可汗的遗腹子,是察哈尔部的大汗,也是蒙古各部的共主。 巴图尔珲抬头看了固始汗一眼,看对方并没有什么表示,便接着说道:“但在吴三桂攻破四川之前,曹变蛟就已经将阿布奈送去了南边。没了他,我们短时间内便无法实现统一蒙古各部的大志,一个分裂的蒙古是难以入主中原的。且不说中原的各方势力,就是眼前的满清,也不是目前的我们所能抗衡的。” 固始汗叹了一口气,“这难道就是汉人所说的时也命也吗?巴图尔珲,你说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我三万儿郎随豪格入关,虽然抢了无数财宝,但也损失了不少兵力。豪格又让我们去河南,损失肯定会更大。而且这中原大地就是个温柔乡,再待下去,我们手下的狼崽子都会变的像汉人那样懦弱,谁还愿意回漠西啊!” 巴图尔珲想了片刻道:“大汗,我们这次不能任由豪格驱使了。现在中原形势未定,将赌注完全押在满清这边并不聪明。而且,什么时候都是靠实力说话的,我们务必要保全我们手中的兵力。” 固始汗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我知道,但关键是如何做?” 阿奇乌丝道:“父汗,我们直接回漠西。他们中原的事情,我们不管了。反正这次来,抢的早就够了。” 固始汗瞥了他一眼,“你觉得豪格会轻易放我们走吗?如果两军开战,我们是兵力比他们多,还是士卒比他们勇猛?” 阿奇乌丝缩了缩头,不敢再说话。他随豪格攻过城,那些东虏子悍不畏死的样子,想想都恐怖。 第一百一十五章 局势 固始汗沉默了片刻,表情严肃的说道:“我们要尽快离开,但也找个好理由。不能完全和豪格撕破脸,要不然之前下的那些功夫都白费了。” 巴图尔珲点了点头,略微想了片刻,走上前去压低声音道:“大汗,何不编个理由?例如说藏巴汗余孽和察哈尔部残众联合作乱藏地,需要我大军立即返回。” 固始汗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倒是个好理由。行,晚点我就去找豪格。今天不是刚来了个传信的吗?让他一起,这样才可信。” 巴图尔珲连忙摇头道:“大汗,这样可不行,这件事必须先斩后奏。按照汉人的说法,就叫先斩后奏。” 望着下首站立的巴图尔珲,豪格的脸因暴怒而变的有点扭曲。要不是济尔哈朗向他轻轻的摇头,他真想直接下令将这个蒙古人直接斩了。 济尔哈朗上前扶起巴图尔珲,温声道:“巴图台吉一路辛苦了,先下去休息!” 巴图尔珲双手合十,弯身拜道:“多谢将军,但不用了,我还要去追赶我家可汗。鄂图乌鲁所率的五千蒙古勇士会留在这里,完全听豪格大王的命令。等大汗平定了藏乱,会立即赶回这里帮助大王平定天下。” 豪格知道自己再生气也无用,只能摆了摆手,让他离开。等人走远了,他恨声道:“出西安城没多远,这老狐狸就一直向西逃,跑的比兔子还快,肯定是早有预谋。叔王,现在他还走远。要我说,派一支精骑去,灭了他再说。” 济尔哈朗看着豪格,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之前固始汗帮我们夺下陕西,灭了他,刚刚归降大清的汉人会怎么看我们?豪格,成大事者绝不能意气用事。” 豪格脸色难看,“难道就这样坐看固始汗离开?没了他的三万轻骑,我们拿什么去攻取南阳?” 济尔哈朗道:“他留下鄂图乌鲁和五千轻骑,就是不想和我们撕破脸。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必逼他太紧,离开了就离开!至于袭取南阳的计划不能变,拨给豪格五千精骑,让他和这个鄂图乌鲁一起去!一万骑虽然少了点,但应该也能牵制部分闯军向南了。” 豪格叹了一口气,“看来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最近的情势,豪格有点抱怨的说道:“多尔衮无能,这么久连个周显都收拾不了,还要让出辽东土地,把兵员集中在一起。” 济尔哈朗很平静,反驳豪格道:“这件事,我倒不觉得老十四有什么错。当我们都来中原之后,留在辽东的兵力不足。为避免被周显各个击破,确实应该那么做。豪格,现在福临已经是我大清的皇帝了,你该把你的心思收收了。为了我旗人今后百年的富贵,我们必须全力支持老十四夺取天下,但不能让他窃据皇位。” 豪格摆了摆手,“王叔,我能不知道这些吗?你把你的心放在肚子里,我早就不想当那个鸟皇帝了。我现在只是看不惯多尔衮包揽大权,把福临这个皇帝架空。” 济尔哈朗叹了一口气,“现在我们远在陕西,京城的形势我们左右不了,但这里还是我们说了算。豪格,我们兵员不足,还得多倚仗陕西的汉人。陕西这些年旱灾不断,但明廷基本上没什么救援,反而加了不少苛捐杂税,导致很多人饿死或者被迫为贼。他们早就视明廷为仇人了,只要我们稍微给他们点好处,他们就能为我们所用。该下决心了,杀一些富户,分他们的粮食和田地给那些汉将,让他们为我们效力。” 豪格想了一会,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好,听王叔你的。这次攻河南,就用这些东西赏赐他们。告诉他们,只要他们全心为我们做事,该有的赏赐,我一点都不会少。” 六月初,李自成率大军南下湖广,击破荆州外围的明军,高杰、何腾蛟等人率主力败退回长沙。 接着李自成兵分三路。 李过向西,将秦良玉的白杆兵驱逐回川,并顺势进入川东。 刘体纯向南,攻取辰州和武陵,得到了湖广西部的大片土地。并将兵力推到益阳,直接从西边威胁长沙。 第三路向东,也是闯军的主力,由李自成亲自率领,水陆并进。在岳阳,闯军击破左良玉手下大将金声桓和马进忠部,兵锋直逼武昌。 左良玉心怀恐惧,欲弃城而逃。但得朱慈烺严令,并许诺一月之内定会派出援兵后才决议坚守。 不久之后,谈震彩、杨御蕃率一万精兵乘船北上,增援武昌。而在江西的袁枢也派出数千将士西上。 这才勉强稳住了武昌的军心。 闯军猛攻,双方都损失颇大,但武昌城岿然不动。 基本上在同时,清军精骑出现在南阳周边的消息传到了武昌。李自成只得下令让刘芳亮率回援,改变策略,准备长期围困武昌。 而且分出兵力向南,不断攻打高杰。 在四川休养生息的吴三桂看到明军惨败,也生出轻视之意。出兵向南,进攻巴州,将势力发展向川南和川东。 老将秦良玉病重,将白杆兵的大权交给了曹变蛟,令自己的侄子秦翼明从旁协助。曹变蛟以白杆兵为基础,联结曾英、杨展等将共同抵御吴三桂。 云南沐国公沐天波在此时担心四川之乱波及云南,接受南明调遣,并派出将领李大贽前往云川边境增援。 但李大贽为人贪婪,一路搜刮,引得天怒人怨。武定土司吾必奎起兵反叛,连破数城。虽然借助于当地官员和土司的力量平定了叛乱,并诛杀了吾必奎,但这次叛乱也让各土司看到了当地官兵的虚弱。 平定吾必奎叛乱的功臣,王弄土司沙定洲再次反叛,猛攻黔国公府。虽然沐天波逃脱,但沐国公数百年的财富被沙定洲洗劫而空。 沐天波逃亡楚雄,向曹变蛟求援。云南之兵不仅没有帮助曹变蛟丝毫,反而还需要他派兵增援。 第一百一十七章 局势3 李岩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唐琦道:“唐游击,你信任我吗?” 唐琦愣了一下,有点疑惑的说道:“李公子说什么呢!督帅既然把山东的军权交给您,并下令让我等全力协助,末将自然信任您。” 李岩摇头苦笑道:“这就是问题所在啊!忘筌主管山东多年,你们都倾心归附,愿意为之效力。但我一个降将,一下子身居高位,其他将领岂会心服?尤其是像杨衍、刘孔和、谈时迈这些手握重兵的大将。若是忘筌在,他们自然不敢生事,但若是我,那就说不准了。现在天下太乱了,人心难测。忘筌信我,把大权交到我手里,为了这样的知遇之恩,我不能赌他们会完全听我命令行事。” 马宝勾了勾嘴角,哈哈笑道:“李公子,您想太多了。军队打仗,最主要的就是主帅。若是有人敢不听令,直接杀了就是,保准其他人都老老实实的。您现在顾东顾西,到最后会让人觉得您软弱可欺,更不好掌控。” 唐琦眉头一挑,“马宝,你给我闭嘴,不说话没人会把你当哑巴。” 李岩笑了笑,没在意马宝的无礼。“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有个事你说错了,我从来就不是什么主帅。” 马宝撇了撇嘴,“骗谁呢!督帅不是把山东的军权都交给您了吗?您不是主帅,那谁是?” 李岩笑着回道:“以前我和忘筌谈过,论军略谋划,奇计百出,他不如我。但行军布阵,临阵对决,我又不如他。所以,他适合当主帅,而我适合做个谋士。忘筌他明白这个,但他依旧把山东的军权交给了我,原因为何?就是因为他没打算行主帅之职,杨衍守德州,刘孔和固徐州,谈时迈镇济南,吴元吉护鲁西,各司其职,足以应付大部分事情。而我名义上掌握山东军权,但实际上只是负责让他们做好自己的事情。并在发生紧急事情的时候,做好必要的处置。” 马宝若有所思,“就如眼前的这种情况?” 李岩点了点头,“在之前,我曾预料到清军会进攻彰德,并就此提醒过陈知府。但就目前看来,他似乎没放在心上。好在清军目前的进攻重点是闯军,在彰德那里只有三万汉兵和几千旗兵,形势还算可控。” 说着,他转向唐琦道:“唐游击,你刚刚不是问我为何不带孙轩和章怀一起西去救援吗?一个原因是我必须在济南留有足够的,而且可以完全信任的军队。另一个是我感觉带上你们就足够了。那边士卒不是不够,而是各自为战,不能统一御敌。再加上猝然受到清军攻击,这才一时乱了阵脚。我们去不指望能打败敌军,稳住局面,救出陈知府就行了。以目前清军的情况,多尔衮必定以稳固北地为主,攻取河南为辅。对于我军,他最好的策略是以震慑、逼诱、袭扰为主。只要我军内部不出乱子,清军短期内就没有太大的机会。” 唐琦轻轻的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马宝心思敏捷,很快笑道:“李公子,你带这么少兵卒前去,恐怕也想借此战让那些不服气的人看到您的本事!” 李岩笑了笑,并没有否认。 马宝道:“李公子,咱们可都是闯军出来的人,以后我就跟您混了。以后您一句话,上刀山下火海,我马宝绝对不会皱半下眉头。” 这时,他突然看到旁侧一脸恼怒的唐琦,连忙道:“唐游击,您不是闯军出来的,但我是真心服你,和您一定是一条心的。” 唐琦哼了一声,没有言语。 马宝自被逼降之后,心中一直有些不安,感觉自己和其他将领不是一路人。有人看不上他贼寇出身,他也看不上那些人的趾高气扬。 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后悔留在山东。但他很快发现,虽然这里和人相处并不自在,但一切都以战功论。在很短时间内,他便因战功而被提升为守备,独统一营。 再加上他听闻像李定国这样的都能成为统率数万大军的主帅,他一下子又看到了希望,但总不太自在。 此刻看到李岩这个和自己同出一系的,马宝自然心生好感,迫切想要抱上这条大腿。 李岩知道马宝心中所想,微微一笑,很喜欢他的坦诚。“马守备,军中为一体。私人方面可以关系不好,但遇到战事却不能各自为战,谋求自保。否则,军法难容。” 马宝连忙道:“李公子说哪里话呢!我能不懂这个吗?您放心,我马宝知道轻重的。” 李岩点了点头,向唐琦道:“唐游击,你率骑兵先行,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大名府境内,让当地官员配合你摸清彰德府清军的动向。” 唐琦抱了抱拳,“末将遵命。” 李岩接着转向身后,“李强,你带几个人赶到巨鹿。告诉吴元吉,让他抽出两营人马备用,随时等待我的调令。” 看两人率部远去,李岩转头向马宝道:“马守备,我们也尽快赶路!迟则生变。” 山西,大同之北。 黑明道坐在一块石头上,以刀支地,表情冷漠。在他前方跪着一人,年约五十,脸上满是血污,身上的衣服也沾满了泥土。 而在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无数死尸,上百兵卒来来往往,正在清理各种财货。 过了一会,一个领头的走过来,向黑明道道:“老大,都看过了,都是些盐巴、丝绸,还有铁器。金银也有一些,但不多。” 黑明道点了点头,“东西带走,不能带走的都烧了,尽快离开。” 那领头的应了一声,转身去传令。 黑明道站起身子,一手抓住那中年儒士的头发,长刀一挥,将他的两只耳朵全部割下。听着那中年儒士的惨叫声,黑明道冷声道:“回去告诉姓范的,以后他范家的生意,老子遇到一次我劫一次。而终有一天,老子要灭他劝阻,滚。还有那些投靠满虏的晋商,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局势4 丁可泽顺着蜿蜒的山路一路向上,两侧高山耸立,荒草遍地。除了偶尔的鸟叫声,再无其他的动静。 温开下山迎他,双手抱拳道:“丁游击,一路辛苦了。” 丁可泽摆手笑道:“以前和谢老大在青州的时候,天天都在这样的山沟沟里钻来钻去,说不上辛苦。张参将呢!” 温开道:“在山上,他身体稍微有点不适。医官看过了,没什么大碍,养两天就好了。” 丁可泽眉头微蹙,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的疑惑又涌了出来。他不明白周显为什么让张家玉来河北主持局面。这里是清军腹地,既危险又辛苦。一个文弱的秀才,怎么能担得起这样的重任? 两人叙着闲话,直到山脉深处,一座防御性质的大营耸立在眼前。 两座箭楼高耸,上有士卒,可以遥望远方,随时示警。营房正门外放置着鹿角,四周有近两尺深的壕沟环卫,只有一座大门可以进出。 下有持枪守卫严查,上有弓箭手来回巡防。在大门后方,有个拐子型的通道,类似于城池的瓮城。既可以掩蔽营内的情况,又可以阻碍敌人进攻。即使有敌偷袭,也不可能直接冲入大营。 如此防守严密,除非数倍大军杀到,否则绝难攻破。 看丁可泽面露吃惊,温开淡淡笑道:“这里是我军的主营,有三个千人队,一个四百人的马队。还有上百个当地百姓,专门负责将士们的衣食起居,他们一般都待在后营。山后有一条隐秘的小路,可以随时撤离。张参将说,我们不是用来和敌人死拼的,什么时候都要留有后路。这个地方是我们找了好久才选定的地方,可以做到万无一失。丁游击这次来应该不着急走!等空闲了可以四处转转,现在我们还是先去见张参将!” 丁可泽有点疑惑的问道:“主营?难道还有其他营?” 温开点了点头,“还有其他六营,只不过不在这里。”温开边走边和丁可泽解释,等到门口时,丁可泽基本上了解了事情的详情。 张家玉来这里之后,一直没有打出周显军的旗号,而是以寇匪的身份行事。他攻下了几处小土匪的山寨,以此立威,然后通过合纵连横不断收编、联合其他土匪。 这六营,其中有两营是被他打败而收编的山寨土匪。当家的是张家玉从土匪头头里挑选的,听其命令行事,但却不知道张家玉的周显军身份,也不知道这个主营的位置,人数都在三千左右。 其他四营是周边的四个巨匪,兵力众多。势力大的有近万人,小的也有五六千人。张家玉吃不下他们,便和他们合作,定下了互不相攻的约定。 六营分布在方圆数百里之内,平时各行其是,守着自己的山头互不干扰。 受张家玉指挥的那两营,每隔一段时间会收到张家玉为他们提供的粮草和财物,同时也会接受到他的命令。 而其他四营,就是土匪无疑,干的都是打家劫舍的买卖。富户、商人、平民,只要有钱有东西,他们都抢,当然有时候也招惹地方官府和清军。 特别是张家玉来到之后,他有准确的情报。这些土匪每次和他合作都能收获颇丰,因而也乐意听其指挥。 就这样,他们声势越来越大,甚至清军还派人来招抚他们。 丁可泽暗自心惊,他最初以为河北闹出那么大动静是当地百姓对清军的敌视,却没想到这里面是张家玉在运作。 张家玉裹着一条棉被,额头上满是汗水。看到丁可泽进来,他轻轻的摆了摆手,算是打过了招呼。“丁游击,坐!” 温开道:“我去弄点吃的。”说着,他走出了屋内。 等他再回来,却突然发现屋内气氛有点不对。张家玉坐在那里,眉头紧蹙,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他扬起一张纸,问道:“这是督帅的命令?” 丁可泽摇了摇头,“现在督帅已经前往辽东了,在山东主事的是李岩李公子,但这封信是万巡抚写给你的。鞑子分三路进攻我军,陈知府被围在安阳,形势危急。若是能在山西和河北闹出点动静,以牵制清军,将会十分有助于豫北的战局。” 张家玉想了想,把那张纸递给丁可泽,“恕难从命。” 看丁可泽面露难色,张家玉道:“前段时间动静闹的太大,已经引起了清军了注意,现在招抚的清军已经和那几个当家的联系了。要不是他们开出的价码太低,恐怕那些人早就转投清军了。目前我所能真正掌控的就眼前的这三千多人,你说我此时出袭清军,那不是自寻死路吗?此刻好不容易立下一点根基,我正准备进一步扩充兵力,此刻不宜轻动。” 张家玉的意思说的很明白,兵卒不足,立足未稳,不宜动兵。丁可泽沉默了片刻,语气十分柔软,“能不能利用那六营?” 张家玉抬头看了温开一眼,淡淡笑道:“这事既然温开给你说了,就应该知道他们只是一些匪寇,而并非军队。当日王俊在山东声势搞的那么大,最后还是被督帅近万之众击破。他们实力还不如王俊,而且又非一系。让他们守着自己的山头,打家劫舍,给清军造成一些麻烦还能存活的久一点。若是与清军直面为敌,在这满清腹地,你觉得他们能坚持多久?最主要的是,此刻不是好的时机。” 丁可泽想了想,也不再勉强,“那我知道了。请张参将写一封信详细解释您这边的情况,我也会向他言明您的困境。” 张家玉抱拳道:“那就多谢丁游击了。”说着,他转头向温开道:“还不把吃的端过来。这里就这样的情况,丁游击莫要嫌弃。” 张家玉看丁可泽吃的津津有味,端起茶杯饮了一口,缓声道:“丁游击主管情报,所担关系重大。目前豫北战事正紧,您却孤身前来河北,想来不单单是为了带一份命令!” 第一百一十九章 情势5 丁可泽用衣袖擦了擦嘴角,说道:“我是准备前往京城的,路经此处,就来看看您这里的情况。” 张家玉面露惊奇道:“这个时候去京城?” 丁可泽轻轻的点了点头,“在闯军逼临京城之时,督帅曾统领京营。后来他率部分人马撤到山东,但大部分京营将士因为家人在京城而留在了那里,其中有部分将领和我军一直有所联系,也给我们传出了不少和清军有关消息。” “现在满清在京城倒行逆施,在内圈占民房,将所有汉人驱赶到内四城之外,以让清军集中居住。在外施行圈地之策,大肆侵占普通百姓的民田,赏赐给八旗子弟。目前已经闹的民怨沸腾,对满清不满者数不胜数。我此次前去,就是想借助这事,尽力招揽一些位高权重的汉人官员为我军所用。” 张家玉沉默了片刻,点头道:“这件事做的倒是极具长远眼光,但似乎也不必你亲自前去!你现在的官职虽然只是游击将军,但论作用,可一点都不逊于那些副将,总兵。就如我军,若不是你把这里的暗桩交给我,我也不可能在那么短时间内如此顺利的在当地立足。而且你经常在山东抛头露面,认识你的人可不在少数,清军那里你恐怕也是挂上号的。” 丁可泽笑了笑,“张参将谬赞了。就因为我这条命还值点钱,亲自前去才能更好的取信和说服那些清廷高官。毕竟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和我们合作,是要冒很大风险的。若是我们自己都惜身,如何指望别人殒命?” 张家玉抱拳道:“本以为丁游击只是草莽英雄,没想到却有如此见识,张某佩服。” 丁可泽抱拳回礼,“张参将,我明天就走,你这里的情况我会派人向万巡抚和李公子禀告。还有就是,你这里是否还需要些什么?我可以代为上禀。” 张家玉撇嘴笑道:“是不是什么都可以提?” 丁可泽突然间有点忐忑,但他还是点了点头,“督帅和李公子都说,你这里将来能发挥更大作用。所以,你提的所有条件,只要能满足,我这边都会尽力给你运来。” 张家玉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要可供六千人所用的铠甲和武器,十万两白银,两万石粮草。最好还能给我弄来一些火铳和虎尊炮,火药也多多益善。” 丁可泽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他深咽了一口口水,“你还真是没客气。” 张家玉道:“多吗?实际上这个是可以商量的。” 丁可泽摇头笑道:“我只是个传信的,您就是要再多也和我无关。您列个表单!到时候让俞百易头疼去。” 张家玉哈哈笑道:“仗义。就冲这点,我会在河北再闹出一点动静,不会太大,但一定会给清军带来一些麻烦,也算是支援豫北的战事了。” 张家玉站在山顶,温开站在他旁边,看丁可泽双肩挑着一个杂货担子越行越远。他轻轻的笑了笑,“温游击,你看他,像不像山间劳作的老农。若是仅看外表,谁能料到他这样一个扔到人堆里都没人注意的人会是掌控天下情报的暗夜王者。” 温开勾了勾嘴角,“这丁游击长的确实寒颤了点,比我老温还不如。” 张家玉哑然失笑,“你还真不客气。” 温开嘿嘿一笑,“张参将,听丁游击的话,黑明道在山西可比我们弄出的声势大多了,听说他的那颗人头可是老值钱了。” 张家玉摇了摇头,“他父亲官至左都督,又是山西本地人,本就比我们好拉拢人。现在姜镶又出兵进攻彰德,导致山西兵力空虚,他也是借势而为才能如此。只不过他年轻气盛,锋芒毕露,在还没有那么强实力的时候就这样行事,将来必定要吃大亏。” 说着,他转过头看向温开道:“温游击,我们深入清军腹地,所面临的局面远比黑明道那里更加凶险。你我二人同命相系,只有同心协力,才能打开局面。谨慎点,耐心点,将来有我们大放异彩的机会。” 温开抱拳道:“您说的这些属下岂能不知。您放心,督帅让我辅助你,一切定然以您的号令为准。” 张家玉拍了拍温开的肩膀,让他放下手。“温游击,我想过了,或许这次我们可以联合其他营打一仗。” 温开愣道:“张参将,您不是在开玩笑!您刚刚不是说我们要暂时隐藏实力吗?” 张家玉笑道:“我们这一营所在的位置没人知道,更没人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力,可以借助那几营匪寇来执行此事。到时候即使清军派兵来剿,对我们也不会有太大损害。而且,若是他们实力变弱了,也有利于我将来彻底收服他们。” 温开皱眉道:“那些货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他们会乖乖的听话吗?” 张家玉勾了勾嘴角,“会的,只要许给他们足够多的好处。” 温开挠了挠头,“丁游击所说的东西短时间内可运不到这里,我们现在可没有……” 张家玉摆了摆手道:“我们这里没有,但清军那里有。现在巨鹿前线好几万清军的辎重都从后方运来,我派斥候去探查过,每次也就不到千人护送。选一个他们的必经之地,把那些辎重都给劫了,然后再集结那几营人马设伏清军。若是能击败他们,然后趁机再拿下一两座城池,那就可以把声势搞的足够大。” 温开沉默了片刻,微微点头道:“倒是可行,我们也趁机补充一下,兄弟们好长时间都没开荤了。” 张家玉摇头道:“这次我们不取财物,不占城池,所得都让给他们几个。当然,这劫掠清军辎重,设伏清军的功劳也给他们。” 温开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张参将,您的意思是我们躲在后面,让他们去接受清军可能的报复。” 张家玉笑了笑,“天下哪有白吃的午饭?他们可都是当地的巨匪,平时作恶也不少。就算我们以后占了河北,他们也一定是被剿灭的那个。”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情势6 堵胤锡不知道邵宗元的心思已转了几转,继续为众人分析,“在山东担任巡抚之时,周显便私开海贸。要知道山东虽然地缘辽阔,但百姓众多,且因为地势问题而极易遭受水旱之灾。周显之所以能养活那么多百姓,以致在如此乱世,山东却基本上消除了响马横行的局面,就是因为海贸为之带来了大量财富。他用这些财富购粮、养兵、补助百姓,从而使山东局面愈加向好。黄左督就在山东,对这点应该十分清楚!” 黄蜚默然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倒是沈廷扬开口道:“我大明要扩充军队,就必须有充足的粮饷,海贸是势在必行之事。只要有足够的工匠,所有类型的海船我都可以制造。而在南京,我也找到了一些郑三保下西洋时的海事图。远的可能不行,但顺利行到南洋一点问题都没有。唯一的问题是海贸涉及利益太大,每个人都想分一杯羹。若是最终财富不能流向朝廷,那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邵宗元逐渐有些回过味来,这四人来此的目的是为了海贸之事。扬州虽不临海,但却是南北东西货物的一个集散地,所有出海的货物都途径此地。他们大概也知道这点,因而才亲来此地和自己商议。 看四人都看向自己,邵宗元扬声道:“诸位放心,但凡利于朝廷,有助于兴我大明,我邵宗元都将竭力而为。” 堵胤锡笑着点了点头,“邵知府有此心,乃大明之幸。苍水,这件事由你谋划,就由你来说!” 张煌言离座,向邵宗元拱了拱手,以示尊敬。然后他从怀中拿出一纸牒呈给他道:“学生来扬州已有数日,对扬州的情况做了一些探查。目前途径扬州的货物主要有两大类。一类是稻米,这是周显命人从南方各地购置,用来补充山东的粮食不足。多数通过运河运输,少数通过海路运输。另一类是海贸和西夷交易的货物,主要有瓷器、丝绸、茶叶这三大样。除此之外像字画、油纸伞、竹器、铁器等,只占了很少的比例,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 邵宗元点了点头,“现在长江被隆武叛军所阻断,湖广之粮无法东来。我考虑到朝廷大军今后很可能面临缺粮的窘地,已经向朝廷上书,暂时中止与周显的稻米贸易。但到目前,还未有朝廷的回信。” 堵胤锡道:“这件事圣上已有决断。与周显的稻米交易仍要进行,但数量上要减少到原有的三成。之所以如此,除了维持与周显原有的关系,不因彻底断粮而触怒他外,还有陛下的一份仁心在。山东之民亦是我大明的百姓,周显都能拿出大量钱赋来抚养百姓,我们岂能置自己的百姓于死地?” 邵宗元微微点头,“陛下圣明,此事确应如此。” 张煌言继续道:“海贸货物,瓷器、丝绸、茶叶基本上占了所有货物的九成以上,也是利润最大的三样。而且,周显派人和大明合作,对这三样货物施行分等,避免了商人之间彼此压价,使其利润更高。这其中的利润,有一成是以商税模式在扬州收取,为朝廷所得,这也是朝廷之所以和周显合作的基础。” 邵宗元主持扬州,对张煌言所说的岂会不知?因为朝廷没有足够海船的缘故,大明只能仰仗周显。 各地运来货物,在扬州进行品阶,然后转运到崇明岛装载到海船之上再运往南洋。大明能赚取的只有扬州的一点商税,之后的那些利润全部被周显拿去。 虽然崇明岛为大明和周显共管,但少有大明的船队有远航的经验,最后还是靠周显。他微微叹了一口气,“朝廷缺少财赋,不得不与周显合作。但每次朝廷得两成,周显就得八成。此消彼长,终成灾祸。” 张煌言点了点头,“邵知府所言极是,这种局面必须改变。欲行改变,学生以为有两样东西最为重要。一个是数量足够的海船,另一个是足够的有远航经验的水手。第一个沈侍郎可以做到,第二个就要靠邵知府您了。” 邵宗元愣了一下,指向自己,“我?” 张煌言点了点头,“先崇祯皇帝在时,南粮北运,多仰仗漕丁。后孙可望夺取扬州,阻断运河,致使大量漕丁没了生计,被迫从贼。后周显收复扬州,但因为这些漕丁彼此抱团,妄图把控运河水运而触怒周显。几个领头的被杀,很多漕丁被罚。周显又引山东难民南下,用他们顶替原有漕丁。可以说,多数漕丁都对周显十分不满。又朝廷创建水师,很多漕丁主动来投,就是因为这个。” 邵宗元眉头微蹙,“你是想让我招募这些漕丁充当海运的水手?” 张煌言点了点头,“是也!水运虽然并非海运,但这些漕丁人人都通水性,驾船本事了得。只要稍加训练,定可做到轻车熟路。只要有了海船和水手,我们便不必再依靠周显,就能尽得海贸之利。” 邵宗元想了想,说道:“这个好办。我恰好知道一些漕丁领头的,可以让他们负责招募。却不知要招募多少?” 堵胤锡接过话语道:“先招募三百人,要最熟练的,最好是掌舵的老把式。” 邵宗元点头道:“下官明白。” 堵胤锡道:“除了这个外,还有件事要麻烦邵知府。” 邵宗元忙道:“堵大人不必客气,有什么话请直说。” 堵胤锡道:“现在周显虽无意与朝廷为敌,但将来形势如何发展实难预料。我们必须早做谋划,尤其是在扬州这紧要之地。黄左督稍后会派遣一些兵将来此,邵知府可以将他们安置在府衙之内。除了保卫你的安全之外,还负责训练城内的士卒、衙役。不指望他们能战胜城内的三千山东兵,但至少应具有一战之力。如此,不管是将来抵御敌军来攻,还是北上克敌制胜,都会发挥大用。” 第一百二十二章 情势7 说到这里,堵胤锡扫了邵宗元一眼,接着道:“另外,在扬州还要设立一结构,专司负责刺探北地的情况和拉拢心向大明的官员和将领。因为现在很多人不看好大明的将来,因而他们选择在隆武、周显、乃至满虏那里效力。但若是我们能击败闯贼,平靖南地,使局势有所改观,他们必将重新做出选择。若是我们提前做好了准备,将来进军中原,克复旧京,中兴大明也并非没有可能。” 邵宗元先行告辞,本欲留下部分亲兵保护他们的安全,但被堵胤锡所拒绝。他又问等他招募好了漕丁,该如何联系?堵胤锡说,到时候他们会主动来寻他。 等邵宗元离开,他们四人也返回客栈。黄蜚叫了点酒肉,但堵胤锡没有什么食欲,他饮了一些酒,向张煌言道:“苍水,邵知府忠心可嘉,但应变稍显不足。我看你就暂时留在扬州!一方面协助他用最短的时间掌控扬州,让之成为将来我们出兵北进的前沿。另一方面也试着处理一些政事,对你将来定会增益颇多。” 张煌言点了点头,“学生知道了,那南京那边?” 堵胤锡道:“在朝内,有方密之协助陛下处置政事,郑森掌管禁军,白将军总领全军,应可确保无虞。况且扬州距离南京并不远,乘船一日便可到达。可以让密之和你保持联系,若是有事,你们二人商议着来。” 张煌言点了点头,没再表示异议。 黄蜚淡淡笑道:“苍水允文允武,都可称良材,有几分周督帅以前的样子。我手下有一猛将名叫薛去疾,有万夫不当之勇,正可以来此协助苍水。” 张煌言抱拳道:“如此,便多谢黄左督了。” 黄蜚摆了摆手,“先不要谢我。有件事,我却要苍水帮忙。” 张煌言愣了一下,“黄左督请说。” 黄蜚笑了笑,“也并非什么大事。我之次子汉锐不爱武功,唯爱读书,一点都不像我。现在年已十八,在家除了抱着一本书外什么事都不干。你说在这样的乱世,读再多书又有什么用?你们读书人不都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吗?我就想让他跟着苍水你长点见识。以防他读的多了,把脑袋都读呆了。” 张煌言哑然失笑,“黄左督难道忘了吗?我可是妥妥的举人出身啊!” 黄蜚摆手道:“你能样吗?能拉开四石弓的人,放在军中也是精锐。” 看张煌言面露难色,堵胤锡笑道:“苍水,黄左督都这样说了,我看你就答应!” 张煌言抬起头,淡淡笑道:“那就依黄左督。” 黄蜚心中高兴,哈哈笑道:“那太好了。我从亲卫中挑出五十人给你,就当是你帮我照护犬子的回报。” 张煌言抱拳致谢,没有多言。 沈廷扬道:“堵大人,你是不是很快就要去湖广了?” 堵胤锡点了点头道:“我毕竟是湖广兵备道,这次奉何巡抚之令前来南京拜见圣上,已经在这里耽搁太长时间了。” 沈廷扬蹙眉道:“但我听闻圣上有意将你留在南京,是你拒绝了。以堵巡抚之才,留在南京帮助圣上谋划不是能发挥更大作用吗?” 堵胤锡苦笑着摆了摆手道:“留在南京和那些高官争权夺利吗?东林党的,浙党的,阉党的,北方来的,南方本地的,先帝派,新皇派。争个一年,争个两年,争到大明覆灭都不一定是个头。与其如此,还不如放外,那样至少可以做一点益国益民的实事。而且,湖广的天要变了。” 看众人面带疑惑,堵胤锡道:“新传来的消息,左侯病重,可能撑不了多久了。” 黄蜚脸色一变,“事情可属实?” 堵胤锡点了点头,“前段时间,闯贼威逼武昌,圣上以杨御蕃为主,谈震彩为副,率近万士卒增援武昌。这个消息便是二人暗地派人传来的。” 黄蜚皱眉道:“如此关键时刻,主将病重,唉!” 堵胤锡道:“黄左督不必忧心,此事倒也没那么严重。” 看黄蜚有点不解,堵胤锡耐心解释道:“在闯贼围攻南昌之时,满虏基本上同时起兵。虽然其兵分多路,有一些兵力是进攻周显的,但其主要的进攻方向却是闯军所占据的豫西。目前豪格所率的清军已越过崤山,深入到陕州,以及商州境内,甚至在南阳地区还出现了清军骑兵。在李自成得知消息后,已令刘体纯为将,率部分精兵北返南阳。” 黄蜚道:“这个我也知道,但我听闻刘体纯只率了不到两万人北返,在武昌城外的闯贼依旧占优。” 堵胤锡点了点头,“不错。但黄左督你久经战事,也应该知道一军之中,士卒有强有弱。敢战善战,无论何时都忠于主帅者,能达到三成已属难得。闯贼在南阳击败孙督帅后一路势如破竹,最终攻取京师,收纳降众数十万,但自军亦有些折损。后闯贼和满虏又连番对战,一路惨败,乃至连北地都完全丧失。兵力折损严重,士气低落,为免困死于中原,他这才在败于满虏后不久就率部南来,欲以此凝聚闯贼之军心士气。本来……” 堵胤锡顿了顿,微微摇头苦笑道:“本来在荆州有数支朝廷人马,兵强马壮,且以逸待劳。虽数量不敌闯贼,但若与之死战,未必没有机会。但诸将心思各异,彼此相疑,刚一接战便一触即溃,倒真让李自成遂了意。但即使如此,闯贼也只是稍微恢复,与其鼎盛之时不可相提并论。” 黄蜚想了想,感觉堵胤锡所说的还真的挺有道理。 堵胤锡接着道:“左侯在武昌经营多年,城高墙固,粮草充足,且有精卒数万,再加上杨御蕃、谈震彩所率之近万援军。试问,以目前闯贼之能力,安能攻破武昌?左侯病重,但只要他在一天,左军就不会生乱。即使他逝去,只要左梦庚忠于朝廷,左军就能在武昌挡住李自成。” 第一百二十三章 小左 沈廷扬淡淡笑道:“还是堵大人你看的远,若非你当日极力说服圣上纳左氏之女为妃,这事会麻烦很多。现在即使左侯病逝,小左将军继承其侯爵,且拥国舅之尊,想来必定会全力襄助朝廷守住武昌。” 堵胤锡摇头道:“我来南京之前,曾去拜访过左侯,和小左将军亦有接触。和左侯不同,小左能力低浅,性格怯弱,无论是威望还是资历都远远比不过左侯。即使他有心,恐怕也压服不了手下诸将。若是李自成倾力猛攻武昌,以小左之才,恐怕难以久守。” 黄蜚皱眉道:“堵巡抚现在赶去武昌,是不是为了协助左梦庚守住武昌?” 堵胤锡又摇头道:“是,也不是。武昌是必须坚守的,但我此去更多是为了试试能不能将武昌之兵权为朝廷所用。小左无能,但左侯手下之大将,如金声桓、马进忠、李国英、徐勇、张勇等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朝廷之危在于边帅示手下将士为自己的私兵,而非大明之士卒。因而每逢朝廷危急之时,他们首先想的不是为国尽忠,而是保全自己手中的兵力。我此次前去就是想修正这种风气,让大明之兵真正的为朝廷所用。” 说到这里,堵胤锡顿了顿,额头拧成了一个川字。“但这并不容易。首先要稳住小左,分化拉拢左侯手下诸将,同时还要挡住李自成的进攻。我现在还没有任何头绪,只能先到武昌,再依形势而动。” 听到此处,黄蜚犹豫片刻,张口道:“或许有一人可以协助堵大人完成此事。” 看三人都看向自己,黄蜚淡淡笑道:“堵大人可否知道王世忠?” 堵胤锡面露不解,轻轻的摇了摇头,他的确没听说过此人。 黄蜚道:“堵大人久在南地,对北地的情况可能不太了解。王世忠,本名克把库,海西女真哈达部酋长蒙格布禄之次子。同时他还是女真叶赫部金太吉的妻侄,其妹也嫁给了蒙古察哈尔部林丹可汗为妻。” 堵胤锡恍然大悟道:“原来是他啊!我记得先皇在时还曾任命他为奉祀哈达,利用他的身份瓦解策反满虏部众,听说当时收效还甚好。” 黄蜚点了点头道:“后来满虏在辽东完全立足,王世忠的作用逐渐变弱。而其又因为贪墨而被御史台举报,先皇虽然念起旧功而没有追罪,只是将他罢官。但王世忠此人很早之前便被万历皇帝收养,自幼长在宫中,花钱如流水,注定不是一个安分的人。他后来跑到山东,说是可以帮助周督帅瓦解满虏,只求索要重金。” 堵胤锡不知道王世忠还有这样的经历,好奇问道:“然后呢!” 黄蜚嘿嘿笑道:“周督帅当时还真应允了他,并且给了他一定的自主权。可以说,当时一部分哈达和叶赫部女真俘虏愿意归降,却是有他的功劳。但他的错误就在于当他收降了一些女真俘虏后便自视甚高,将那些人集中收编,妄图自成一军。此举惹怒了周督帅,后来借向先帝送贺礼之名将王世忠送回了京师,将他手下的士卒全部打散重编。” 张煌言微微蹙眉道:“先辽东经略熊廷弼在世,兵部主事刘国缙便提出‘以辽人守辽东’和以女真其他各部抵御努尔哈赤的策略。从目前来看,这条策略无疑是朝廷可以采取的最好方案。王世忠本就是女真人,其威望和影响在满虏那里都甚大。命其为将,让其独统一军,不正可以拉拢、分化一些对满虏不满的女真部众,让其内部生乱吗?周显为什么如此做,难道王世忠还存了叛反的心思吗?” 黄蜚摇了摇头,“你太高看王世忠了,他怎敢?此事的症结在于周督帅。周督帅在很久之前便示满虏为大敌,意图收复辽东,但他心中的收复类似于永乐大帝那种收复。占其地,收其民,长久驻兵。他可以大度的任命外夷为将,如林庆业、吉木、札拉里。他们一个为朝鲜名将,一个为川地彝族,还有一个是辽东锡伯族,都被周督帅赋予重任。但他绝对不允许一支完全是外夷的军队存在,尤其在平定辽东后,再有另一支女真部族替代海西女真据有辽东。” 张煌言低头沉思,没有说话。 堵胤锡却叹了一口气,语气中满是赞赏道:“将为将,兵为兵,兵将分离。即使领将为外夷,若是兵都是汉兵,岂能完全听其令作乱?这是长远之谋,怪不得其驱逐王世忠。” 看黄蜚突然面露尴尬,堵胤锡心中有些奇怪,但他很快反应过来,抱拳道:“堵某实言,黄左督莫要在意。” 黄蜚摆了摆手,“堵大人不必如此。我黄蜚世受朝廷隆恩,所做无悔。当日我脱离周督帅之时,只带来数千兵将,的确有这个原因在。周督帅治兵,靠个人威信和能力控将,靠恩惠利禄与大义制兵。在外,齐心一致抗敌;在内,兵将分离,不可能所有人同时作乱。当日能带出数千兵将,已有点出乎我的意料了。” 堵胤锡轻轻的点了点头,不愿再纠结这个,问道:“黄左督,你刚才言说了那么多,本官亦大致了解。这王世忠或许在北地还有点用处,但在武昌,他又怎样辅助我完成此大事呢!” 黄蜚收拢心思,淡淡笑道:“实际上这王世忠还有另一重身份。他的女儿便是左梦庚之妻,他是小左的泰山大人。” 堵胤锡愣在当地,“当真?” 黄蜚点了点头。 堵胤锡眉头轻蹙,沉默了好半晌,“黄左督和王世忠可有旧交?” 黄蜚笑道:“在闯贼兵围京城之前,王世忠便逃到武昌投靠左侯。他这个人官瘾很大,看到新帝继位,就想再出来为官。当时在辽东之时,我和王世忠私交甚好。看到陛下任命我为左都督,他就来信给我,希望我能向圣上举荐他。我当时以时机未到,暂时拒绝了他,但一直和他有联系。所以,只要许诺授其高官,再携带重金拜会,他定会为朝廷所用。” 第一百二十八章 呼应 李定国挑了挑眉头,语气冰冷道:“我为何要经过他的同意?他既然把此间事情全权托付给我,那一切自然由我来决定。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是一切都要等着他下令才能行事,何时能收复辽东?” 吉木心中默叹了一口气,倍感无语。他到李定国手下效力已近一年,大致了解眼前的这位主将的性情。 平素做事有度,宽容仁慈,深得将士之心,这些都是他的优点。但他为人急躁,不知上下变通,凡事追求实效,而且不容旁人质疑,这些又是他不可忽视的短处。 吉木他并非多语之人,知道不宜顶撞李定国,他缓了缓语气,“属下是指督帅已至辽南,下一步必会出兵收复盖州。若是东西呼应,同时出兵,是否更为妥善?” 李定国脸色稍解,直接摆了摆手道:“辽南多平原,且满虏屯有重兵。周显虽然在辽南有数万之卒,但缺骑兵,多步卒,行动缓慢。满虏的情况与之恰好相反,以骑兵为主,行动迅速,来如如风,在平原上占尽优势。也就是说,在盖州周显暂时讨不得太多便宜。现在其收复榆林铺,进抵清河南岸,距离盖州城也就几十里远。收回盖州城对于他来说并非难事,但越向北,其劣势就越会显现出来。在大军野战之中,一个骑兵可当十个步卒,你觉得周显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可能夺取整个盖州?” 说到这里,李定国顿了顿,转向吉木道:“我听闻你从周显随杨嗣昌出征川蜀时便一直追随周显,那应该了解他的行事风格,你可曾见过他为了一城一地而使手下士卒死伤殆尽?况且即使他得了盖州,向北还有营州、海州、辽阳等地。若是在盖州损失太重,他又靠什么来收复辽东?” 吉木眉头紧蹙,“那就没有解决之道了吗?” 李定国轻轻的摇了摇头,“骑兵并非不可对付。我军骑兵的数量虽比不得满虏,但在这里也有八千余骑。加上留在辽南周显那里的,能凑够万骑。若是以这些骑兵为辅,以军中步卒为主,与满虏在盖州平原决战至少有八成胜算。还有孙传庭出陕西之时,为了对付闯军的骑兵,营造了三千战车。上面放置火炮,士卒持火铳,车厢内存放士卒的衣服和粮食。虽然放缓了行军速度,但对付骑兵确实有效。而现在,周显没有调骑兵返回辽南,也没有大辆建造那种战车。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周显无意现在在辽南与满虏大战。” 吉木脸色微变,抬头看向李定国。发现后者脸上有股难以言明的自信,由不得他不信。 李定国没在意吉木情绪的变化,继续说道:“实际上,周显虽然没有明说,但他的这些所为早就告诉我们一切了。他会在辽南屯驻大军,以吸引满虏大军,而我们这边才是满虏真正的威胁。只要攻破通远堡,打通连山关,直达辽东腹地,就足以吸引满虏大军东来。到时候他再在辽南进军,这才是真正的共同进军。他急匆匆的赶到辽南,就是扯一面大旗,将满虏大军吸引在那边。若是我军不抓紧进攻,岂不辜负了他的好意。” 吉木抱了抱拳,“将军英明,属下明白了。” 说着,李定国站起身子,语气里似乎有点不满。“只不过这周显确实鸡贼的很,我这边刚取得一点战果,他就要调走我两员大将,实在可恶至极。但你放心,我已经写信回绝,并借此骂了他一顿。今后你就老老实实的待在这里,将来征战你仍旧是我的骑兵主将。” 吉木面露疑惑,“李将军,您说什么?” “哦,你还不知道啊!”李定国突然醒悟过来。 他转身到案几上摸索了半天,最后拿出一封信递给吉木。“你自己看,周显派人送来的信。他既然说是和我商量,那同意不同意就在我。” 吉木拿起信略微看了一下,满脸吃惊的望向李定国,“督帅让我回川地?” 李定国点头道:“不仅是你,还有马进才。你们一个是川人,一个是秦人。两地现在一个被吴三桂所占,一个被豪格所夺。周显想让你们返回各自家乡招募兵卒,收集情报,建立一支忠于他的大军,为其将来最终夺取天下打下一个基础。但周显他只看到川地大乱,可以趁势而为。陕地也出现多支反抗豪格的大军,可以引为己用。却没发现两地远离他控制的地区,成功的可能性能有几何?又有多危险?让你一个可以统军大将去千里之外的川蜀,他也真敢对我开这个口。” 吉木心中感动,抱拳道:“将军谬赞,吉木实不敢当。” 这时一亲卫走进房内,向李定国行礼道:“将军,林总兵已到城外。” 李定国点了点头,边向外走边招呼吉木,“走,随我一起去迎他。” 吉木看他急匆匆向外,到嘴的话又收了回去,紧随其后向外。 林庆业翻身下马,看着眼前的高大城池,不禁有些唏嘘。 当日强攻凤凰城,以战死四千余士卒,伤者近万的代价才艰难攻下。现在李定国招他前来,定是为了继续向北进军,这次又会死多少人? 城门大开,门洞里走出李定国,“林总兵,一路辛苦。我已摆下宴席,请。” 林庆业抱拳回礼,看到立在李定国身旁的吉木,淡淡笑道:“吉参将,好久不见。” 吉木拱手,“属下拜见将军。” 林庆业点了点头,转向李定国道:“李将军,自收复凤凰城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来此处,能否领我四处转转?” 李定国眉头顿时一蹙,但随即笑道:“这有何难?那我就陪林总兵走上一遭。” 林庆业摇头道:“将军日理万机,我怎敢烦劳?让吉参将陪我就行。” 李定国上前一把抓住林庆业的手道:“林总兵客气了,我正好有件事和你私谈,是十分要紧的事。” 第一百三十章 说服林庆业 林庆业皱了皱眉头,脸色有些很不太自然。 最初他同意暂时接管两道之地,完全是权宜之计。 当时为了应对在朝鲜境内的清军和日军,朝鲜王军大量招募兵卒,实力扩充太快直接导致军纪败坏。 尤其是那些新入的,领将都由朝鲜王李德仁直接指派。林庆业虽说为领兵大帅,但说到底他是朝鲜人,有时候不得不给李德仁几分面子。大部分时候,他对那些人的所为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这样的结果是这些人蹬鼻子上脸,杀到北方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对自己的同胞比对什么都狠。 以致最后激起民愤,近万百姓起事,更有数万向北逃入辽东归顺满虏。此事虽然在克辽军的参与下得以平定,但仍有不少小规模的叛乱,不断偷袭当地驻军。 当周显知道此事之后,下令将所有不受林庆业指挥的朝鲜军全部赶回南方。禁止他们再进入咸境道和平安道,而将两道之地直接置于克辽军的掌控之下。 在当地,林庆业设置了官员,对叛乱的百姓也不再追罪,使局势逐渐恢复稳定。 虽然按照规定,两道仍属朝鲜,按时向朝鲜王纳税。但因为两道独立在外,不受朝鲜王室和朝廷的掌控,与自立无疑。 朝鲜内部以西人派为主的诸个大臣对此极其不满,他们不敢指责汉军,就把矛头指向了两道之地的真正主政者林庆业。 弹劾他的奏折数不胜数,而且越来越多。 要不是在朝鲜王都的金尚宪和崔鸣吉替其说话,恐怕林庆业早就被李德仁解职。 此刻的林庆业就如那风箱内的老鼠,既要维持两道的稳定,又要应付后面随时可能射来的暗箭,两头都要维持。 现在听李定国说起此事,他明显有些不快。 李定国看了看站在远处的亲卒,淡淡说道:“此话由我口出,由汝耳入,除天地之外,仅限于你我二人。” 林庆业看李定国异常严肃,心中闪出一些奇怪的情绪,“将军请言。” 李定国缓缓道:“假若林总兵有心,我将全力助你将咸境、平安二道完全收入囊中,不仅是你这一代,还有你的子嗣,千秋万代。” 林庆业听到此语,脸色顿变。过了好一会,他顿时勃然大怒,“李将军,你此话何意?难道视林某为乱臣贼子吗?” 他声音太大,引得远处士卒纷纷侧目望来。 李定国嘿嘿一笑,语气十分冷静的说道:“我自十岁之时便从八大王起事反明,若是说乱臣贼子,我当仁不让,但我从来不后悔自己的所为。当赤野千里,饿殍遍地,百姓除了当贼别无活路之时,该指责的是那些高高在上的王侯将相,而非妄图苟活的平民百姓。自朝鲜王军北来以来,屠杀百姓不下十万之众。若不是如此,也不会一人起事叛乱而群起响应,最终酿成大祸。现在局势稍微稳定,朝鲜诸臣却群起指责为此立下最大功劳的你。在李某看来,与其担心背后随时射来的冷箭,还不如直接以兵威彻底解决此患。” 林庆业并不赞同,直接摆手拒绝道:“朝鲜这些年战乱不止,其根本就是先太子李亾和吾王李德仁争夺皇位,各寻后援,彼此相争。目前李亾逃往辽东,朝鲜这才有了一个共王。若是我引兵反叛,这战乱岂不是无止无休?大明乃朝鲜宗主国,即使此时周督帅离明自立,朝鲜各地依旧视克辽军为挽救朝鲜之父母。现在督帅委你为联军主帅,你就应该了解两国乃父子之邦。作为父者,岂能在子国挑起内乱以满足自己的一己之私?” 李定国面带嗤笑道:“那我问你,李氏朝鲜又是怎么来的?不就是身为大将的李成桂刺杀高丽王氏而取而代之吗?况且谁告诉你我要在朝鲜挑起内乱了?” 林庆业皱眉,心中涌出很多疑惑,“那你刚才说?” 李定国抽了抽嘴角,“朝鲜的态势你也明白,为了后方的稳定,咸境和平安二道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再交还给朝鲜王室了,而周显也无侵占朝鲜领土之心。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你彻底接管两道,乃至你的后世子孙永镇两道。但这方法吗?有武的办法,也有文的办法。武的就是举兵起事,取代朝鲜王室。当然,以林总兵您目前所控的兵力,这并非难事,但后续的影响太大。或许真如你所言,朝鲜将陷入无穷的内乱中,这并非我们所乐见的。文的就是不动刀枪,以势压迫,逼迫朝鲜王将两道之地主动交给你。” 林庆业不信的笑了笑,“主动交给我?将军大概是不太了解朝鲜王室的性情。当日倭兵侵入朝鲜,一月之内八道之地失去了七道,连朝鲜王都逃到明境。李舜臣孤军奋战,对朝鲜有复国之功,但却受朝臣诋毁,数次被罢黜官职,甚至入狱。这是远的,再说近的。朝鲜王李倧为了保全性命,竟将昭显世子、凤林大君,金尚宪等数十人送往辽东,对数十万被掳百姓熟视无睹。对朝臣如此凉薄,你指望他们将两道之地主动交给我?” 林庆业这些日子过的十分憋气,因而话语里充满对朝鲜王室的怨气。 李定国听出来了,淡淡笑道:“所以才要逼迫朝鲜王。在两道百姓心中,你的一句话可远比朝鲜王更顶事。暗中联系一些当地有声望的,让他们组织一些百姓向朝鲜王请愿,言说只有你才能稳定两道的局面。然后你以征讨辽东的名义大量招募士卒,至少要是现有兵卒的两倍,让南部朝鲜不敢轻举妄动。至于粮饷、兵器,我会给你提供一部分,另外的还要你在当地解决。此外,我也可以不断为你向朝鲜王请功,让其不得不重赏于你。而你也可以派人携带重金去拜会朝内和你有关系的大臣,让他们替你说话。总之,声势到了,实力够了,到时候两道之地自然就是你的。” 第一百三十二章 进军 李定国听萧客让汇报过此事,当时他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此刻听到高士林一个小小的千总竟然明目张胆的轻视林庆业,他才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 一军之中,军心一致最为重要。如果军心不齐,各将彼此猜忌。即使一时侥幸小胜,终难长久。 自天启二年辽阳陷落之后,辽东就已不复大明所有。后虽有反复,但也难撼动满虏在辽东的主导地位。 在无尽的屠杀和征服中,辽东汉民对满虏是既恨且惧。 在这种复杂的情绪下,除非让他们看到克辽军有收复辽东的可能,否则他们不会轻易出来站队。 就是说,在接下来的很长时间内,满虏依旧占有绝对的优势。现在好不容易打开了一点局面,李定国绝对不允许军中因这样的事情而彼此分裂。 他蹙着眉头,心中暗自决定必须用更严厉的举措来杜绝此事。他转过头看了看在旁等待的吉木和李雄,“宴席还未结束,为何早早出来?” 吉木说道:“有些事要和将军商议?” 李定国点了点头道:“去议事厅!我也正好有些事要问你们。” 凤凰城原名凤凰堡,在嘉靖晚年下令将定辽右卫的治所由辽阳迁到凤凰堡。自那之后,其规模就在不断扩大。 现在除了主城之外,还有乌骨城,刘家堡,魁星楼等数处易守难攻的高山城隘。 在李定国出兵进攻凤凰城之前,这城中有士卒一万五千,百姓三万余。在中原,这点人口算不得什么,但在辽东俨然是一座大城了。 当时为了攻下它,李定国调用了自己能调用的所有火炮,用了整整六万民夫运送这些火炮和各种攻城器械,以求将战损降到最低。 就算如此,三万精锐还是战死了四千余,伤者近万,差不多有一半士卒丧失战力。 而城中的情况更惨,六成以上的房屋都被火炮摧毁。虽已过去数月,到处还是可以看到那些碎石烂瓦。 城中百姓有的死于战乱之中,有的被满虏强制掳走,还有的直接逃入长白山之中成为流民盗匪。 后虽有不少返回城中,但到目前为止,城中仅有七八千百姓。唯一的好处就是人少了,剩余完好的房子也够这些百姓居住了。 因而李定国得以辟出城北,以前是勒克德浑的将军府和清军官衙的所在地,作为城中军卒的住处。 而为了方便处置政事、军务,李定国将军枢要处都放置的很近。出宴厅不到百步,便到了李定国所说的议事厅。 两个士卒点起油灯,然后抱拳退出,自动在门外守候。偌大的议事厅只有三人,比着往常热闹的场景显的有点冷清。 李定国径直走到大厅中间,那里摆放着一个硕大的沙盘。在克辽军所占据和临近的地方,道路、山川、河流都十分明晰。越向北,越模糊,有的地方仅有几条主要的道路,在大概的位置标注着主要的城隘。 他紧紧盯着那沙盘,一会低头沉思,一会皱眉询问,但大部分时间是长久的沉默。 吉木上前,在沙盘北端用手揉捏,将他这次探路的情况体现在沙盘上。同时还低声对李定国言说,以求尽量说的明白。 实际上,他有关于此次北去的详细情况的报文,只是没料到李定国会在此时询问他这些。他只能尽力回忆,心中祈求不会有什么大错。 过了不知多久,高士林走进大厅,向李定国道:“将军,宴会结束了,高游击请您过去。” 李定国回过神来,点了点头,向两人道:“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林庆业微醉,被韩勇扶着,看到李定国过来,他推开韩勇,戏谑笑道:“本想和将军共饮几杯,但席间一直未看到见您,却不知躲在哪里逍遥去了。明明说为我接风,您这主人倒不见了。” 林庆业的话隐约有些怒气,虽然没有直说,但言语间满是对李定国轻待的不满。 韩勇脸色微变,连忙道:“将军,林总兵醉了,您不要……” 李定国摆了摆手,制止他向下说,立直身子,抱拳向林庆业道:“今夜之事是李某无礼,还请林将军见谅。之前听你一席话,心中一直思虑此事。宴席间,突然想到了一个新的破敌之策,故而离开去了议事厅。您=你先去休息,明日我们再详谈此事。” 说完,他转头向韩勇道:“你送林将军回住处,让厨师煮点醒酒汤,今夜定要好好照顾林将军。” 看韩勇扶林庆业离开,李定国挥了挥手,也让其他人散去。 高劲松上前,脸色有点尴尬,“将军,此事可与我无关。这林总兵在席间一直好好的,只见到您才这样的。” 李定国看了高劲松一眼,无喜无怒,“下去!” 说完他头也不转的离开了当地,留下了一脸迷惑的高劲松。 大约天明时分,李定国走出议事厅,向李雄道:“多派些斥候去建州卫,用最短的时间探清可供大军进入的路径,各地女真老族的青壮数量,还有距离最近的满虏驻兵的情况。” 李雄抱拳道:“属下领命。” 李定国点了点头,“你们两个下去歇息!我还得去巡营。今晚再召集诸将,把这个方案详细讨论一下。” 吉木和李雄抱拳告辞。但行到半路,吉木让李雄先回去,自己转身又去找李定国。 看到吉木去而复还,李定国面露惊奇,“怎么,还有事?” 吉木回道:“将军,属下想了想,我感觉我还是返回川蜀比较好。” 一月之后,克辽军兵分东西两路,向北进军。 西路由李定国亲自统率,有九营士卒,近三万大军。经通远堡,攻连山关。 东路由林庆业率领,六千骑卒,两营步卒,共计一万两千余人。由宽甸堡出发,由步卒占据富察,骑卒杀入建州卫腹地。 基本上在同时,吉木和马进才乘船返回山东,再分别采用不同的路径返回四川和陕西。而大量的金钱和军需辎重随后通过商路输送到他们手中。 第一百三十三章 舟山闲谈 舟山群岛,普陀山下凉亭。 韩括坐在一个青石凳上,双手捧着一瓣西瓜,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在他的对面,侯方域右手拿着一把打开了的折扇,左手平着放在额前,遥望远处的海景。 其他十数人,或坐或站,神色间满是轻松。 韩括吃完一瓣,又抓起一块,看侯方域还呆立在那边,便说道:“侯公子,别看了,否则这西瓜可没你的份了。” 侯方域回过头,看青石桌上摆满了瓜皮,只剩寥寥几块带瓜瓤的。他脸上露出一些惊奇的表情,但很快淡淡笑道:“韩参将请便,不必管我。” 韩括很快又吃完一块,向后仰靠在亭柱上,十分惬意的打了一个饱嗝。“陈掌柜,南洋可有西瓜?” 陈华荣坐在一旁,听韩括叫他,顿时站起身来,“禀将军,有的。南洋常年高温,降水量充沛,很适宜各种瓜果的种植。除西瓜外,榴莲、芒果、菠萝、甘蔗、香蕉等也很多。” 韩括摆了摆手,让陈华荣坐下,“闲谈而已,陈掌柜不必如此多礼。但你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能吃的吗?” 陈华荣愣了愣,一时没有理解韩括的话。 侯方域转过身,走到旁边坐下,展眉笑道:“陈掌柜不必惊诧,华夏地域广阔,南北气候迥异。你说的这些东西,大概只在粤地才有,北地之人也只有少数人从书本中看过这些名字。韩参将乃辽东人,还是武将,未曾听过也是常理。” 陈华荣恍然大悟,抱拳向韩括致歉道:“草民失礼。小民刚才所说的那些都是能吃的,都是当地的一些特产,类似于北地的梨子和苹果。” 韩括点了点头,问道:“我还听闻南洋气候温和,水稻一年可以达到两熟,甚至三熟,这是不是真的?” 陈华荣点头道:“大部分地方都可达到三熟,两熟的一般属于迟稻,味道更为劲道一些。像我们这些在南洋的汉人,一般更喜欢吃两熟的迟稻。” 韩括轻轻的点了点头,问向侯方域道:“侯公子,这情况是不是和台湾类似?” 侯方域笑道:“倒是相差不大。只不过台湾当地多是不事生产的土着,开荒耕田的大多数都是郑芝龙迁移去的漳州汉民。由他们耕种,一年达到三熟应该不成问题。” 韩括转向旁侧的一个夫子打扮的老者道:“张老,你看,我没骗你!台湾真的是一块宝地。你想,水稻若是一年可以达到三熟,一点荒地就能养活一大家子人。只要人稍微勤快点,便再也不用受饥饿之苦了。” 被称呼为张老的老人闭目沉思了半晌,缓缓睁开眼道:“老夫可以去说服乡亲们移居台湾,但将军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韩括点头道:“张老放心,两千士卒,三千军户已经在基隆开始施行军屯了。荷夷水师固然强大,但在陆上,这些士卒便足够应付他们。而且不久之后,高副将所遣之水师便会移驻台湾东北方向之竹富、石垣、宫古三岛。一旦出现什么变故,他们亦可随时增援。” 张老点了点头,“如此,老夫便放心了。” 侯方域转向老者问道:“张老,您以为这次会有多少百姓愿意上岛?” 张老伸出右手食指,“大约一千户。” 韩括眉头微蹙,“一千户,是不是少了点?” 张老淡淡笑道:“当日周督帅下令征调百姓,想让无田的壮丁迁移到这舟山岛上。当时也是鲜有人响应,是老夫首先说服族人来此。但一年之后,根本不用再行劝说,很多百姓都随船自愿来此。为何?因为有人回去后,告诉他们这里的田地可以随意耕种,房屋由官府帮建,还有其他种种的好处。” 说到这里,张老顿了顿,“老夫在舟山开办学院,育人子弟,是有些许声望。但普通百姓讲究眼见为实,你讲的如何如何好,还不如让他们看到实实在在的好处。以利相诱,到时候不用你多言,自有人争着抢着去。” 韩括愣了愣,低头想了一会,似乎还真的有些道理。他微微点头,“那就依张老所言,先迁一千户百姓去基隆。” 然后他转头向侯方域道:“侯公子,那此事就拜托你了,到时候你随军一起上岛。” 侯方域抱拳笑道:“乐意效劳。” 侯方域出身于官宦之家,自小聪慧,很早之前便被人赞扬为天生奇才。他心高气傲,对功名一直是孜孜以求。 但他的科举之路并不顺遂,屡试不中。在失意间,他孤身前往辽东,希望能找到另一条晋升之路。 幸运的是,他的水攻之策得到周显采纳,并最终大破满虏。后周显将他举荐给崇祯皇帝,他也因而成为天子近臣,一飞冲天。 但此刻的大明早已是积重难返,也非人力所能改变,他的前途也因而又增了无数变数。 后李自成大败孙传庭,在陕西称帝,并最终攻下京师。天下动荡。侯方域又面临新的选择。 和方以智不同,因为其父的经历,侯方域对明廷没有多少忠诚可以。在选择留在山东,还是追随太子南下前往南京方面,他没有丝毫负担的选择为周显效力。 原因也很简单,对比大明陈旧的官僚系统,他感觉周显这边更有活力。 在南京,他也许要等上十数年乃至数十年才能进入朝廷中枢,而且需要有绝好的机会。但在周显这边,他很容易便可冒头。 也正如他所预料的,周显对他十分重用。虽然暂时没有直接授予他官职,但在济南,凡重要的议事都有他身影。在定陶,他是吴元吉的副手,所有政事都由其处置。在归德,他是与闯军谈判的首席官员。 他相信,不需多久,他便会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但一纸莫名的调令,让他去舟山辅佐韩括。他震惊万分,得令之后便马不停蹄的赶到济南,想要周显收回成命。 好不容易做出一点成绩,他当然不愿意就此离开。 第一百三十五章 脱离商籍 陈华荣声音不大,但说的很慢,以便让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清楚。特别是说到后面一句,他又明显提高了声调。 他幼年便随父前往南洋经商,世事沉浮多年。知道此刻的自己就是案板上的肉,但也想借此提醒韩括周显曾经的承诺。 同时在场的都是舟山的军政官员和有声望的乡绅,他这样说也是想给韩括施压。至于有用还是无用,他也说不准,但他感觉自己至少应当争取一下。 韩括皱了皱眉头,面露不喜。他不喜欢陈华荣这样的人,算计太多,瞻前顾后。有所有商人的通病,精明过度,思考太多。 试想,如果自己真想拿他怎么样,会当众说出来吗?他不仅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是在侮辱督帅的人格。 于是他冷冷的说道:“陈掌柜,莫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南洋富商金财虽多,但我们不是打家劫舍的强盗,不会去强夺你们的私财。督帅的承诺永久作数,你们乃华夏子孙,将享有与我等一样的权力。” 陈华荣脸色尴尬,但内心却十分高兴,这至少表明他们是安全的。 韩括把头转向一边,不想再理会他。 侯方域淡淡一笑,替韩括说道:“事情没有陈掌柜所想的那么复杂。督帅的意思是将南洋钱庄解分成一个主号和四个分号,主号设在胶州,前三个分号分别设在南鲁县、舟山、琼州三地,最后一个设在将来收复的台湾。现有储银的六成会运往设置在胶州的主票号,这样一来即使有一两个分号出现变故,钱庄仍可正常营运。其他四个分号各得其一,保证各个商户都有足够的金银供商户存取。” 陈华荣沉思片刻,将金银运往胶州,的确可以保障其安全。但这样一来,自己所能调用的钱财便会锐减。但他知道这既然是周显之令,就意味着不容改变。 他沉默了一会道:“既然是督帅的决议,小民自当遵从。小民可以让出掌柜之位,由督帅指定新的人接任,但小民希望南鲁县分号的掌柜最好还是由南洋商人担任。毕竟,那里南洋商人聚集,用当地人更能获取他们的信赖。” 侯方域勾了勾嘴角,“陈掌柜还是误会了,督帅的意图并非夺取南洋钱庄的控制权,而是如何让之更好的运行。督帅决议这大掌柜还是由你来担任,但你需要前往胶州主持局面。目前除南洋钱庄外,在山东还有华夏钱庄和以官府名义新设立的人民银庄。按照黄宗羲大人的提议,三家钱庄要完成对接,以便在海外和中原都可营运。这样也是为了更好的为南洋商人服务,免除他们行走各处都必须携带大量金银的问题。货物交易今后将以各个钱庄开出的凭证为准,例如只要你携带凭证,存在南鲁县的钱财可以在华夏三家钱庄的任何一个取用。至于将来如何实施,还需要你和黄宗羲大人再具体商议” 看着面露惊愕的陈华荣,侯方域继续道:“舟山和南鲁县的钱庄分号的掌柜还是由南洋商人担任,琼州和台湾的分号掌柜则分别由马绍愉大人和我指派人担任。但有个前提,担任分号掌柜的人自此之后将成为官家的人,不能行商贾之事,也不能为自家谋求私利。一旦违背,必受重惩。” 陈华荣顿时一愣,“不知侯大人所说的官家的人是什么意思?” 侯方域道:“就是脱离商籍,成为政府的官员。例如将要担任大掌柜的陈掌柜你,将被授予六品正官,分号掌柜则被授予正九品正官,隶属户部。今后,你们将按照各自的贡献确定是否可以升职,未来进入朝廷中枢也未必不可能。” 陈华荣满脸不可思议,“侯大人此话当真?那我等商人之子孙将来是不是就不必一定再为商人,或许,……或许可以通过科举赚取功名?” 商人历来是贱籍,受人轻视。无论他们赚取多少金银,在一般人眼中都是可耻的存在。对比其他,他们更在意这个。 侯方域笑道:“当然。督帅之意就是将来不再以出身论身份,只要其有才,就是当状元也可以。只不过现在督帅有意改革科举,将来的模式可能会有所不同。只不过因势而变,我相信陈掌柜们一定能适应。” 陈华荣不再犹豫,拜倒在地,“督帅如此厚恩,我等自当全力以报。” 韩括摆了摆手,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那陈掌柜你就尽快赶去胶州!另外,舟山和南鲁两个分掌柜的人选,你也尽快报上来。” 陈华荣此刻更加恭谨,连忙回道:“小民明白。” 韩括点了点头,沉声说道:“此次出征南洋由我亲自领队,李县令和王游击留守。诸位也知道,从年初开始,荷夷便不断袭扰我商船。特别是最近,其表现的愈加猖獗。不仅直接炮击我商船,更是直接杀害,强掳我商人、水手、船工。到目前为止,仍有不下三百人被其囚禁在巴达维亚。此战,我大军已避无可避,必须给荷夷一个教训。” 众人暗自颔首,没人说话,他们对此早有心理准备。与荷夷开战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关键是何时开战的问题。今日,看来韩括已下定决心。 说到这里,韩括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但目前我军能调用之新型战船不过三十艘,配齐十二尊弗朗基炮的只有十艘,剩下的二十艘只有六尊,甚至是四尊。论水师整体实力,我军远不如荷夷,但此战我军必须取胜。因为一旦战败,海贸之路将被彻底阻绝,督帅在山东和辽东的布局都会受到影响。所以,我在这里对诸位有些要求。” 韩括扫视了一圈众人,声调微微提高,朗声道:“王游击,留守大军由你全权指挥。凡是不听令者,可以先斩后奏。” 王朝先起身,弯身抱拳领命道:“属下得令。” 第一百三十八章 整编军队 榆林铺,清河前线。 周显手持望远镜,遥望远处的盖州城。看了好一会,他将望远镜递给旁侧的赵旭升,淡淡笑道:“看来这尚可爱是打定主意当缩头乌龟了,又在加固城墙了。” 赵旭升摇头苦笑道:“这尚可爱乃尚可喜之三弟,随其父兄征战多年,也算是久经沙场。他知道我军兵力众多,断非他所能抵挡。就自己主动放弃了清河前线,把兵力都撤回到了盖州城中。与之相反的,尚可喜和佟图赖却在距离盖州城不远的汤池堡附近聚集了六千精骑和近万步卒,这就是典型的掎角之势。他们是以盖州城为诱,引我军去攻。一旦我军攻城失利,他们立即就会掩杀过来。” 说着,赵旭升偷偷看了周显一眼,“听说尚可爱为了鼓舞城中士卒的士气,专门把自己的幼子从海州也接到了城中,以示与盖州城共存亡。而城中本就有八千余尚家军,这些人跟随尚可喜多年,对尚家极其忠诚,战力也远超其他军。最近尚可爱又将周边各堡的百姓迁入盖州城,里面就有不少青壮。目前尚可爱能调用的兵力应该不少于三万之数,而且城中粮草充足,兵械齐整,要想在短时间内攻破绝非易事。” 周显“哟”了一声,“三万?有这么多吗?” 赵旭升肯定的点了点头,“是城中我军细作传回来的消息,三万之数,只多不少。虽然说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之前都是普通的百姓,野战顶不上什么事,但防守坚城却是足够了。而且现在尚可爱一直在加固城墙,拖得越久,越不好攻破。” 周显笑了笑,“休之(赵旭升的字),你是不是到现在还觉得我没有及时出兵攻破盖州这件事是大错特错了?” 赵旭升连忙道:“属下不敢。属下只是觉得整编军队这样的事大可以以后再做,没必要这么着急。” 赵旭升所说的整编军队,是周显来辽东之后一直在做的事情,也是他做的一种新的尝试。 千人队以下,他基本上没做改变。十二人为一小旗,三十六人为一总旗,一百零八人为一百人队。以上都是三三制,十个百人队组成一个千人队,共计一千零八十人。 但在百人队到千人队之间设置一个大队,由三个百人队组成。多出来的那个百人队隶属千总,作为千总的亲兵护从。 从小旗到千总,都设副职,以便主官战死后副官立即接任。 从百人队开始,所有主副官之外,再设一个赞画。职位在主官之下,副官之上,由能识文断字的读书人担任。不干涉主官指挥作战,只负责士卒的日常生活和鼓舞士气。相当于后世的政委,教会普通士卒为何为战。 千人队以上,三个千人队构成一营,设营佐。三个千人队,三千二百四十人,再加上三百六十个直接隶属于营佐的亲兵护卒,共计三千六百人。 营佐之上改三三制为二二制,两营组成一团,八千人。两团组成一师,一万七千人。团有団佐,师有师长,这和他们的官职没有关系,只和他们率领多少军队有关。 从营到师,除了赞画外,还设参谋之职,专门为主官提供各种建议。他们的职位在主官之下,副官之上,和赞画同属一级。 在辽东的大军被周显整编成三个整师,其中两个分别交给赵旭升、李开。最后一个,周显给了谢迁。 论资历,他不如赵旭升。论亲近程度,他不如李开。在指挥方面,他也没有太多优于其他人的地方。 但周显看中他能团结手下士卒的优点,所以才给了他这个特别的优待。 除了两个整编师外,还有一个骑兵营。应是三千骑,但实际上只有两千骑,这是因为周显缺马的缘故。 两个斥候大队,六百骑。 两个神火营,七千二百人,全部配属火铳和虎尊炮。 一个火炮营,三千六百人,配属佛朗机炮和红衣大炮。 两个守备团,一万六千人。兵器较差,主要用于守备各地。 这些加起来,总兵力在八万左右。除他们这些随时可调用的大军之外,还有各地的乡勇,警察,衙役也都不在少数。 虽然在整编过程中,出现了种种的问题。但在整编后,全军的变化是明显的,也使全军更有凝聚力。 可是因为这个整编的过程漫长,而周显也一直没有出兵夺取盖州,从而让尚可爱有足够的时间加固盖州城,征募兵员。 在赵旭升在内的很多将领认为,周显是因为这个而贻误军机。 周显摆了摆手,淡淡说道:“你真以为我是为了整编大军而不去进攻盖州城吗?” 赵旭升愣了一下,一副“不是吗”的表情。 周显轻轻的摇了摇头道:“整编军队只是因为有时间,顺便而为罢了,而并非因此而不去进攻盖州城。说实话,这盖州城我还真不着急拿下它。” 赵旭升满脸不解,“那您在清河前线聚集这么多兵力,难道只是做戏给满虏看吗?” 周显笑道:“你还真说对了。不在此聚集这么多兵力,怎么引起满虏的注意?他们在此聚集的兵力越多,那在其他地方的兵力就越少。你大概还不知道!李定国和林庆业已经分兵向连山关和建州卫进军了,相信不久后便会有新的回报。” 赵旭升有点回过味来,“督帅此举是为了声东击西,我军在此只负责牵制?” 周显点了点头,“确实如此。由此向北,一路都是满虏重兵集结的大城。且地势平坦,利于骑兵冲杀。若是强行向北进军,损失必大。既然如此,何不稍微等等?等其他地方有了突破再说。” 赵旭升眉头紧蹙,“但督帅,近六万大军聚集在此,每日的人吃马嚼都不是个小数目。我军本就缺粮,又一直由后方运来,专司此事的百姓就有数万之数。如果拖延下去,恐怕首先支撑不下去是我们,而不是满虏。” 第一百三十九章 缺粮问题 赵旭升除了主管军事外,还兼管政务。因而他对全军的情况一直十分了解,缺粮一直是克辽军所面临的主要问题。 克辽军所占据的辽南地区多是缺少可土耕土地的丘陵地带,土地贫瘠,人口稀少。到目前为止,在当地的百姓也不过四万多户,每年收获的粮食也仅能养活他们自己。 但在整个辽南地区,可是有八万大军,数千官员。他们的所食所用都要通过船只从山东运到旅顺,再由旅顺运到前线,在路上消耗的基本上是运到前线的两倍有余。 山东地域广阔,在鲁西有大片平原可供耕耘。但山东人口众多,旱水之灾频繁,且因为北地战乱,大量灾民拥去山东。粮食入不敷出,只能靠从南地或者南洋购买,这个在路上的耗费就更多了。 而且目前南方也大乱,南明已下令减少粮食运来山东。虽然之前周显在山东建立敖仓,还有一些存粮,但消耗到现在也没剩多少了。最重要的是,缺粮的不止辽南,觉华岛、凤凰城等各地的求粮信也是一封接着一封。 周显下令紧着其他地方用,就在上个月,还下令将本要运来辽南的三万石粮草运往凤凰城给李定国。 这样一来,辽南的储粮就更不足了,仅可供全军四个月所食。这也是赵旭升等人迫切想要出兵拿下盖州城的原因,取敌之粮为己所用。 周显微微蹙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缺粮的确是他面临的大问题。现在山东多年的储粮已经差不多告罄,而南明也减少了售给山东的粮食数量。秋收在即,或许可以顶上一阵。但入冬到春收这段时间之间,恐怕山东各地又要饿殍遍野了。 赵旭升知道盖州城内有大量存粮,就想立即出兵拿下它。但他没有想过,一旦大兵出动,那消耗就更大了。 而且一旦失利,不仅城中的粮食得不到,自己仅剩的储粮也会消耗殆尽。 周显低头想了一会,也没有什么好的办法。他本来心情十分高兴,但听赵旭升说到这个,顿时有点兴趣索然。他遥遥望着远处的盖州城,沉默了好半晌,最终下定决定,“再等一段时间!秋收之后,攻取盖州。走,回去,该搞点大动静了。” 天色如墨,不时闪过一道闪电,接着是响雷滚滚,珍珠般的雨滴倾盆而下。这是自进入仲夏之后辽东所下的第一场大雨,清水河暴涨,联结两岸的浮桥被冲毁。幸而在此前周显及时下令,才使在北岸的两营人马在暴雨之前安全回撤到南岸。 周显站在窗前,凉风袭来,有几分寒意。他伸出手,雨滴打在手掌里,浸湿了他的衣袖,而他却恍然不觉。 各地的情报如纸片般传来,让他心绪难宁。 在山西,黑明道行事轻率,多次洗劫以范家为首的投清晋商,而最终落入清军所设的陷阱之中。数千之众,伤亡殆尽,连他本人也在被俘后被清军送到京城斩首。其残部千人退到朔州境内,与山东方面完全失去了联系。 张家玉为支持李岩在彰德府的战事,以利相诱,组织了周围近十万各路盗贼,齐力攻下了常山。 常山位于保定之南,巨鹿前线之西北,是清军南下的必经之地,也是清军储存粮草辎重的地方。 张家玉极具眼光,一下子便打到了清军的七寸上,巨鹿清军顿时陷入惊慌之中。吴元吉趁势猛攻,虽然最终没有突破清军防线,但也给清军造成了大量死伤。从而使巨鹿军可以抽出足够的兵力支援李岩,并最终解了安阳之围。 姜镶率主力大军退出河南,其主力屯驻在山西和河南交界处的黎城。而在攻打彰德府过程中表现出众的王辅臣率领近万大军驻扎在临漳,与在大名府的阎应元部对峙。 陈子龙的围解了,但张家玉的问题来了,他占据常山使清军感到了直接的威胁。虽然吴元吉的积极出动使驻扎在巨野清军不能有所作为,但在保定和京城的清军精锐出动了。 多铎亲率三万步骑出征常山,欲要一举荡平所有贼寇。 仅仅一个月,张家玉所组织起来的近十万大军便全部溃散。大部分被多铎攻破,剩下的再次逃进了深山。 但多铎这次却没打算就此饶过他们,他率领大军四面围剿。遇人就杀,见人就戮,而无论他们是否为贼。 一时间常山周边血流成河,被杀戮之百姓就不下十万之众。 虽然张家玉回报,说他是故意如此,被清军所杀的也多是各山的盗匪,他所率领的军队损失并不重。 但因为多铎的强势和威逼,大部分贼寇最终或主动,或被动的选择了归顺清军,而多铎也授予他们各种官职。 这些人熟悉当地地形,且人数众多,顿时便让张家玉陷入了困境。 而多铎也仅是把这些人当成自己的一把刀,只授予他们各种官职,而不给他们提供粮饷。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四处抢劫百姓。 贼来如梳,兵来如篦,官来如剃。各路官匪来来去去,使常山周边彻底沦为活生生的人间地狱。 张家玉因为提前有防备,及早脱身,自身的损失并不大。而且在路上,他还借机收编了一部分盗匪,扩充了自军的实力。 最终,张家玉成功逃撤入了太行山中。暗自潜伏,隐藏踪迹,以等待时机。 从结果来看,以自军的少量折损支援李岩解了安阳之围,同时逼迫多铎出动清军主力。张家玉做的十分漂亮,充分展示了他的才能。 但周显思考的是,这样做是否真的值当? 在短时间内便联合近十万匪寇大闹常山,这是周显最初派张家玉去河北时完全没料到的。 但这样一股庞大的势力,没有发挥大的作用,就这样被多铎一扫而空,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浪费。若是让他们不表现的这么明眼,暗自积攒势力,绝对可以在将来能给清军带来更大的威胁。 等张家玉那里重新恢复实力,都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了。 第一百四十一章 乱2 吴三桂占据川地,手握关宁铁骑,军力强大。但因为川地地形复杂,便于割据,使他很难在短期内剿平那些反叛势力。 曹变蛟兵力不多,但多数都是跟随他一路征战的骄兵悍卒。在军中,他也完全压服了武大定和孙守法,免除了军心不齐的问题。 此刻又平定沙定洲之乱,收降了数万土司兵。再加上沐天波的支持,使云南彻底变成了其后方。今后无论是兵员,还是粮草,都不会再有任何问题。 一个辽东名将,一个山西大将,都是少年从军,久经战事之人。周显倒是有点期待他们接下来的龙争虎斗了。 在长江沿线,南明军和隆武军又爆发了数次大战,各有胜负。但在诸将的协力下,南明军最终挡下了隆武军的进攻,并牢牢控制住了长江。除了长江南岸的徽州府境内还有少量隆武军外,其他的全部被赶回了长江北岸。 而徽州府境内的隆武军之所以没被剿灭,除了因为他们躲入歙县和黟县的深山之中,剿灭确实有一定难度外。还因为当地官员存在养寇自重的心思,只要隆武军一直存在,他们便能得到朝廷源源不断的粮饷。 即使从南明朝廷那里得不到,以各种名义搜刮当地百姓也是可以的。 毕竟一旦徽州的这些隆武军被平定,他们就会被送到前线平叛,在后方安安稳稳的过日子才是他们最希望的。 如此一来,反而使隆武军彻底在当地立了足。 在相持期间,堵胤锡说服朱慈烺派出使者前往合肥。不仅和隆武帝朱聿键谈,还和孙可望等隆武军大将谈。 朱慈烺许诺只要朱聿键放弃帝位,南明便准许他继承唐王故爵,并保证不再追究他此前的任何过错。 而对孙可望等人,只要他们归顺大明,大明便承认朱聿键授予他们的侯伯之爵,准许他们继续统领江淮之地。 这本是瓦解、收编隆武军的最好办法,但在南京引起了轩然大波。 毕竟很多与闯军厮杀多年忠心大明的将领都没有授爵,却承认挖了朱家祖坟的流贼和朝廷叛将的爵位,这在谁看来都是难以接受的。 诸臣争来争去,最后在史可法的运作下,勉强达成了一致。 给朱聿键的待遇不变。隆武军原有的爵位降一级。侯爵变伯爵,伯爵授总兵。对于曾经叛明的刘良佐和方国安,同样授予副将,准许其戴罪立功。 朱聿键没有回应,孙可望等人也没明确答应,但都没直接拒绝,而长江沿线的战事也逐渐停歇。 甚至在朱慈烺的坚持下,马士英也暂停了对徽州隆武军的围剿。进攻怀宁,从西侧牵制安定隆武军的江西军也撤军马当,增兵武昌。 说到底,南明方面不想两线作战,只能开出天价想要先稳住隆武军,从而使自军能集中全力和闯军相战。 而隆武军这次出动十几万大军也没讨得任何便宜,让朱聿键、孙可望等人意识到双方军力上的差距。 他们在等,也在恃价而沽。 若是闯军胜了明军,他们再起兵南下,夺取江南。反之,接受南明的条件对孙可望等人来说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隆武帝,一个称了帝的人,怎么肯轻易去除帝位?但隆武军不完全由他一人说了算,若是孙可望等人接受了南明军的条件,他恐怕也只能接受。 基本上同时,在南京也发生了两件大事。 一个是在史可法的劝说下,朱慈烺决定恩赐宗室。毕竟在乱世,他们觉得只有姓朱的才是最该信任的。 朱慈烺改变了以前大明圈养宗室的策略,决定让他们监察地方军政。不直接指挥大军,只是一面旗帜,负监督之责,类似于监军。 其中,鲁王朱以海被派往江西,福王朱由崧随黄蜚一起去了广州。而原有的,在武昌的楚王朱华奎,在广西的桂王朱由榔也各领其职。另外的,如德王、衡王也给予了在南京的参政之权。 除了这个,朱慈烺还还将一些宗室子弟编入禁军。这些人中少有能吃苦耐劳的,但对皇家的忠诚度没有问题。 另一个是在左良玉离世之后,朱慈烺迎娶了他的幼女,并封其为后。 父丧婚嫁,这样的做法明显不合礼制,因而向外发出的消息是这是左良玉的遗愿。所有明眼人都看的清楚,朱慈烺是通过这样的方式,将左梦庚完全与大明绑在了一起,同时让左军诸将安心。 果然,左梦庚上表谢恩。言说左军全体将永远忠于大明,而让自己会全力支持堵胤锡掌控全军。 以一个皇后之位换取十数万大军的效忠,在乱世,这样的生意无疑是很值当的。 周显在心中把这些事情重新思考了一番,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南地的乱局或许还要持续很多年。 这种局面,放闯军南去时周显就有此预料,倒也没有太大的感觉。况且即使他有心,实际上也无法对南边的战事有太大的影响,他真正关心的是南洋和台湾的战事。 郑和下西洋的时候,中国的水师站在整个世界的最高峰。但这么多年过去,大明水师不进反退。 而就在这段时间内,整片大海风起云涌。 先是西班牙和葡萄牙崛起,成为老牌的殖民强国。中有荷兰奋起直追,成为海上的马车夫。后有英法两国结束百年战争,开始参与这场漫长的海洋争霸中。 西班牙和葡萄牙已经开始衰落,英法还未成气候,荷兰人才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海洋霸主。仅在亚洲,他便有兵卒近两万,战船两百余艘,商船上千艘。 虽然因为荷兰殖民地众多,导致其兵力分散。韩括要与之交战的巴达维亚周边海域,也只有近六千兵卒,战船五十艘。 但即使这样,若是与直接在海上交战,韩括仍没有一丝胜算。 南洋水师创建太晚了,无论是船员的航海技术、火炮的威力,还是兵员对海战的熟悉程度,都远不如荷兰人。 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取胜,殊为不易。 第一百四十三章 条陈十三策 傅以渐提笔,看向周显,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周显略微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 一、限于各地粮食紧缺之问题,自今年中秋节后,包括山东六府、淮安府、大名府、彰德府及我军所有所占之辽东地区施行禁酒。 军中将士及官员全面禁止饮酒,府库内的现有存酒全部交给军中医官,用以清洗伤员伤口所用。 民间不完全禁酒,但各个酒坊的粮食酿酒量应该有所限定和减少。这个数值另定。 从外地运酒入内和各种果酒不在此限定之列。 二、全军将士同是为国效力,不分高低贵贱。取消跪礼,改以“右手握拳,平举于胸”的军礼。 无由斩杀士卒者偿命,无由打骂士卒者严惩。 三、设置军法处,论将士之赏罚。若是感觉自己遭受不公,或者上官有违规乱纪者,任何人均可以书信或者亲身前去向军法处告发。 着万元吉、李岩、于成龙、顾炎武四人制定一套适合军中的法规。 四、加强各级官府对地方的控制。 一县之下再设镇、村(或者堡)两级,以镇长和村(堡)长领之。镇长为正八品,村(堡)长为正九品,领官俸。 各镇由县官以地域划分,镇长由县官指派,村(堡)长由当地百姓推举。 此令逐步实施,着令金州知州许知远、复州知州吴志莱先行负责推行。其他各府,以自身情况而定,不可操之过急。 五、军中缺马,自即日起,与敌交战时获良马一匹等功于阵斩三名敌卒,集体擒获论功赏于集体。 六、统一教育。 着夏允彝、宋应升、黄宗羲、陈名夏四人负责编纂六策启蒙书本,分上中下三册,国学和算术两类,共六本。 每县至少设置六所可容纳三百人之蒙学官署,凡三至六岁儿童均可进入官署学习,所有官署都以其六本教材为基础授学。 富裕之县可以多设,此入县官之功绩考核。 七、女性裹脚摧残身体,有碍行步和劳作,我大军所辖之九府及辽东所控之辽东地区全面禁绝。 已经裹脚者松开绑缚,没有裹脚者禁止再裹。 有违此令者,其父兄担责。 八、在旅顺设置一所医学院,从各地招选学员。只要有志于医学,并识字者均可入选。 无论男女,周显刻意强调了一句。 周显说的很慢,但说的很清楚,也很顺畅。一刻没停,就说了八大条,显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这时他停了下来,伸手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摆手示意傅以渐也暂歇一会。“这八条到时候由你整理一下,制成策令,该传给谁就传给谁。传之前,让我阅览一下。” 傅以渐回道:“督帅放心,属下明白,我会尽快做好。” 周显点了点头,不再说话。等过了大约一盏茶时间,他才继续开口道:“上面的八条不是太重要,暂且可以稍微缓一缓施行。接下来我说的较为重要,找另外的纸张来记。” 一、虏酋努尔哈赤本辽东一蛮夷,不思大明历来恩宠,胆敢犯上作乱,妄自称帝。致使万千黎民流离失所,更有无数人丧命于战乱之中。不重惩不足以示天理昭昭,不重惩不足以抚慰万千黎民,不重惩不足以教育后世万代。 设战犯名单,列三十六人,立罪不赦。要求多尔衮居于首位,伪帝顺治居于次位,其他各人依次下排。 着万元吉、陈子龙、夏允彝拟定此名单,傅以渐撰写讨虏檄文。 傅以渐愣了愣,没想到这还有自己的事,但他很快反应过来。 之前因为自己欲要前往京师参加满清组织的科举,即使知道的人寥寥,但终究算个污点。而且人言可畏,若是流传开来,恐以后自己难为士人所容。周显让他写讨虏檄文,是想让他借此与满清划清界限。 这里面有成全宽容之意,似乎也有今后会加以重用之意。 想到这里,傅以渐长久以来的郁闷顿时一扫而空。他心存感激,顿时下笔如流。 今后,若是有罪大恶极者,再加入此名单。 二、大军不屠城,不洗劫。 我军是王者之师,兴兵讨虏乃为保家卫民护苍生。多尔衮、顺治小儿、满虏贵族示所有人为之奴仆。 无论是汉人百姓还是普通满人百姓,皆是被其胁迫为军。但他们皆为我华夏子民,亦平等而待之。 我军此次杀入辽东,凡弃械投降之士卒,皆可保命。但,凡手不弃械,负隅顽抗者,无论其在敌职位高低,皆可杀。 三、北上破城,所获一切都归公家所有,个人不得私藏。 破城非一兵一卒之功,凡参战将士皆应得赏。 所得所获,三成平均分给所有参战将士。剩余七成,奖赏有功将士,抚恤战死、受伤士卒及其他所用。 私藏财物乃侵占兄弟同袍之利,不可为。 四、除三十六名战犯外,其他为满虏效力者未必无罪,有罪就当罚。 着万寿祺、周立勋、于九、丁守义、乔松等五人组成刑罚部,专门负责刑讯之事。 有几条基本原则。 凡在满清为将或为官者,其所拥之田地全部充公,家产没收一半,房宅只余一处。这是针对无有罪过者。 有入关屠杀汉人百姓者,有在辽东虐杀手下奴仆者,有战场之后屠杀弃械士卒者。总之,凡有屠杀无辜人等者,皆死罪,家产全部充公。 但若有立功表现,如主动率部而降,恩施我军俘卒,或护佑百姓等。论其过往刑罪轻重与所立功劳大小评定。 功大于过,赏。功小于过,罚。 其他罪行,以此方法评定。或流放,或监禁,或苦役,或罚金。 务必做到公平公正,勿枉勿纵,有功必赏,有罪必罚。 五、迁汉民入辽东。 所辖关内九府,凡治内百姓愿意主动入辽东者,路费由官府负责。到辽东后,按人口论,每口得良田十亩,免田赋三年。 但一个壮丁夫妇最多只能携带两老或者两小,年过六十者不可随来。 第一百四十五章 迁民入辽2 山东乃大省,人口冠绝其他诸省。 周显主政山东之后,就令人重新审计人口,把隐匿的、妇人都统计在内。 最后得出,山东之民也只在八百二十万人左右,加上流落到山东的难民,也只能勉强能凑够九百万。 三百万,这可是整个山东人口的三分之一。 这样的举动,简直可以用疯狂来形容。但傅以渐看周显一脸严肃,显然他内心是真是那么想的。 这个时候,傅以渐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注意到傅以渐情绪上的变化,周显浅浅一笑,以一种十分平静的语气缓缓道:“莫担心,我所说的迁民三百万,并不准备在一朝一夕内完成。这个过程会很漫长,可能是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一百年。辽东的确是苦寒之地,但它土地肥沃。虽然主要粮食作物在这里都是一年一熟,但收成却远高于其他地方。别说三百万人,这片大地,养活一千万人都没有任何问题。” 说到这里,周显脸上闪过一些冷笑,“他女真人不是渔猎民族吗?那我就施行一定的禁猎期和禁渔期,逐渐改变他们的习惯。我不屠城,不灭族。等攻下辽东,只要不是他们本人犯下大罪,就算他是多尔衮的儿子,虽然他只有女儿,我也不会杀。” “我会给他们每个人十亩粮地,让汉人教他们如何耕种。我会让他们像普通百姓那样面朝黄土背朝天,我让他们去做个普通人,让他们知道只有劳作才能有所收获,而不是抢掠。什么皇亲贵族,什么八旗子弟,什么天潢贵胄,都是狗屁。我要公开审判那些乱杀无辜者,我把他们钉在耻辱柱上,不仅受天下人辱骂,还让他们的后世子孙以他们为耻。” 傅以渐听着周显话语,心中越来越惊。等周显停下来,他忍不住提醒道:“督帅,但这样一来,恐怕那些女真贵族会不断反叛作乱。” 周显看向傅以渐,带着一些玩味的笑,“于磐,你今日的话很多呀!” 傅以渐心中一沉,面带恐惧,慌忙跪下道:“督帅,属下妄言,请您恕罪。” 周显摆了摆手,淡淡道:“起来!我留你在身边担任随身书吏,所有重要的文书都经由你手下发。可以说,军中大将不知道的事你都知道,地方大吏不了解的事你也了解。你官职不高,但却是亲信一般的存在。什么是亲信?” 周显看了傅以渐一眼,继续道:“亲信就是可信任之人,目前的你显然还不够格。一个人读的书多了,心思就变的活络起来。这对做事有好处,但做人就另说了。你是有才能的,这就是我愿意给你机会的原因。以前你意图到满虏那里参加科举的事情我会帮你处理,禁止人再提此事,不会让它成为你将来仕途上的障碍。但下不为例,若是你今后再存有别的心思,谁也救不了你。” 看傅以渐又要下跪,周显摆手示意他不用,接着说道:“在我面前,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有什么想法都可直说,因言治罪这样的事我还从来没做过。但在其他人那里,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你应该懂得其中的界限在哪里?好好做!只要你有足够的能力,你能在别人那里得到的,我都可给你。” 傅以渐拱手应是,侍立在旁,异常恭谨。 周显沉声道:“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如果我大军能收复辽东,那满虏主力必定已被我军击破,你以为我会害怕他们那些残兵败将反叛吗?其实我巴不得他们跳出来反叛呢!他们反一批,我就杀一批,直到杀的他们不敢再叛。我倒是想看看等到最后是他们的头硬,还是我的刀快。” 王俊和夏魁元先到,周显问了他们一些来辽东之后的情况,又叙了一会闲话。 没过多久,李开和刘玉尺也到了。周显让傅以渐和孙豹陪他们在大厅端坐,叫李开单独进书房,问了他军中的情况。 等天色黢黑,孙豹进来禀告,说高毅到了。 周显起身,笑着向李开道:“走!该开宴了。” 周显坐于主位,周泰和李开分坐两旁。刘玉尺、高毅、王俊、夏魁元几个依次落座,傅以渐陪侍末座。家仆上前,把菜肴一个个都端了上来。周显淡淡笑道:“前几日无事,出外射猎,打了一头鹿和几尾榛鸡。在辽东有一道宴,名曰飞龙宴,所谓飞龙就是榛鸡。本来正规的飞龙宴应该有一个花拼,六碟六热,两点两主。但目前身处前线,也没有那么讲究了,今日只能以猎到的东西来款待诸位了。” 说着,他转向那位厨子道:“范大厨,给诸位介绍介绍都有什么菜?” 称为范大厨的中年男子上前,满脸堆笑道:“今日有六个热菜,分别为葱油鹿筋、芙蓉鹿尾、三鲜飞龙、酒锅飞龙、红烧松茸鼾鼻、白扒猴头菇。四个围碟,分别为海米蕨菜、油炒榆黄菇、凉拌鹿丝、花篮蕨菜。两个点心,为枇杷酥和雪衣豆沙。一汤,山参榛鸡汤。主食是鸡丝面,随时都可以上煮。暂时就这些了,若是诸位将军和大人还有什么想吃的,可以单独吩咐。只要有材料的,小人都能给你们做来。” 周显指向范大厨道:“范大厨是地道的辽东厨师,在熊岳驿开了一家小饭店,生意那就一个红火。为了招待你们,两天前我就把它请到这里来了。为此忙活了大半天,这做成了这饕殄盛宴。” 说着,周显端起酒壶满倒了一杯,递给范大厨道:“辛苦了。” 范大厨在身上擦了手,慌忙接过,“谢……,谢大人赏赐。”说完,一饮而尽。 周显将酒杯放回桌面,摆手吩咐道:“那你先下去!期间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了。这边要持续很久,你们先吃你们的,留一个人等到时候下面就行。” 等范大厨离开,周显拿起筷子,笑着道:“来,趁热,都尝尝味道如何。” 第一百四十九章 马尼拉战事 进入秋收时节,辽东各地一片忙碌。无论是清军还是克辽军都在抢收粮食,为下一场大战做准备。 周显派出骑兵,以百人为一队深入盖州腹地。四处放火,烧毁了清军控制境内一些即将收获的粮食。 实际上,盖州境内除盖州城周边有大量耕田外,其他地方的田地都极为分散。他们对清军造成的损失并不大,只是引起了一些恐慌。 同样的,尚可喜也派出骑兵,对这些骑兵进行剿杀。但因为这些骑兵数量少,且行动迅敏,损失也不大。 期间,武志英奉命从山东来,与之一起而来的还有新训练好的一千二百骑,以缓解辽南骑卒不足的问题。 自吉木离开之后,在辽南的骑兵一直由札拉里统率。因为数量有限,大部分时候只负责探查敌情,在战场上所起的作用也只是牵制。有了这一千二百骑的加入,三千骑兵,足可以用来冲阵。 武志英是这支骑兵的新统领。 正值盛年的琉球王尚贤却突然染疾病重,招在济南求学的王弟尚质回国。而朝鲜王李德仁也传出旨意,希望朝鲜王世子李玄署回国。 两人都向周显发出请求,周显没有阻拦,反而派出医者随尚质一起返回琉球。而对于李玄署,他更是写信让万元吉挑选了四位当地有名的儒学大儒,让他们随他一起回国,以图在朝鲜国内推行汉学。 一年多后,琉球王尚贤去世。因为没有子嗣,其弟尚质继位,成为新的琉球王。他继承了其兄的政策,一直与周显保持着良好的关系。 而在朝鲜十数年后,在周显的支持下,李玄署最终继承朝鲜王位。此后,其大力推举汉学,儒学在朝鲜国内大盛。 很久之后,华夏与之签订协议,定朝鲜、琉球、苏禄、文莱四国为血盟属国。 一旦其国土遭遇外地侵入,华夏必要出兵相援。而相应的,华夏获取了他们军队的战时指挥权。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 南洋也传来消息,荷兰人开始正式进军马尼拉。 这次荷兰人准备的十分充分,派出了包括三十四艘盖伦帆船,八艘快艇在内的四十二艘战船,动员兵卒超过两千五百。 这些船被其分为四个舰队。 第一舰队前往吕宋岛北端。煽动对西班牙人不满的当地土着,顺便堵住来自福建的华夏商船,阻断西班牙人与华夏的海上贸易。 第二舰队前往吕宋岛东边的圣杯南迪诺海峡,拦截从墨西哥城驶来的西班牙运宝大帆船,断绝西班牙驻军的军费支持。 第三舰队驻扎在宿务岛之西,切断吕宋岛和婆罗洲之间的联系。 第四舰队拥有盖伦帆船十二艘,四艘快艇,是进攻马尼拉的主力。 可以说,荷兰人最开始就把南鲁县驻军参战的可能性考虑在内了,而且对此做好了充足的准备。 而可笑的是西班牙对此毫无准备,他们在马尼拉只有两艘老旧的运宝船,而且基本上没有什么装备。得问荷兰人袭来,逼的西班牙人直接把大部分岸炮拆除,装上船去,从而使每艘船上拥有了不下十五尊火炮。 在荷兰人战船的围攻下,两艘西班牙战船最终被击毁,西班牙残部退进马尼拉城。荷兰人围住城池,四面强攻,但西班牙驻军靠着坚固的城池屡次击退他们。 但幸运之神这次显然没有站在西班牙人这边,一场大地震席卷了马尼拉,城墙被震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 荷兰人从缺口处攻入城中,西班牙指挥官尼尔文竖起白旗,率部向荷兰人投降。 自荷兰船队从巴达维亚出发,到其最终攻下马尼拉还不到两个月时间,快的让戚国勇甚至来不及采取任何行动。 得到消息的韩括震惊万分,最开始议定的计划已完全无法实施。在和手下诸将商议之后,他们在吕宋岛东部绕了一个大圈,最终通过巴拉巴克海峡,在南鲁县登岸。 在那里,韩括将船队分成两部分。 其中一部留在南鲁县,防止荷兰人南下侵入文莱。另一部则东上,驻扎在马尼拉南边的宿务岛,和苏禄国军队一起协防婆罗洲。 面对突然出现的华夏船队,刚夺取马尼拉的荷兰人也震惊万分,同时也异常谨慎。而韩括也知道双方船队上的差距,更多的依赖沿岸的步卒进行防守。 双方在宿务岛周边海域爆发了小规模的水战,但都没有投入多少兵力。彼此对轰了几炮,都没有船只沉没。 但荷兰人控制了马尼拉,以船队封锁了北婆罗洲海域。这样一来,华夏与西班牙的海贸算是完全断绝了,而在宿务岛的韩括的处境也变的艰难起来。 唯一的好消息是,在马尼拉当地汉人商人的协助下,戚国勇救出了包括马尼拉西班牙军队指挥官尼尔文在内的上百个西班牙士卒以及他们的家属。 韩括向尼尔文提出可以让西班牙的运宝船直接航行到琉球,然后在那里进行贸易的建议。 尼尔文表示认同,但这些事不是他能做主的。 最后韩括派了一艘海船及五十个士卒,一路护送他去墨西哥城,与之商谈海贸及合作对抗荷兰人的事情。 其余西班牙士卒则暂时被安置在南鲁县,充当当地水师的教官。 在留在南洋,还是暂时返回舟山的事情上,韩括最终选择留在南洋继续等待时机。 他写信给周显,详细叙述了马尼拉海战的经过,分析了南洋荷兰军的优势和劣势。提出只要相持一年,他必能夺回马尼拉,让周显另外指派官员暂代舟山军务。 周显本来已经同意了此事,但不久之后,王朝先来了一封信。说郑芝龙派遣使者去舟山,约周显共击荷兰人。 荷兰人占领马尼拉,驱逐西班牙人。不仅阻断了周显与他们的海贸,同时还阻断了郑芝龙的财路。 甚至在周显有回应之前,郑芝龙的船队已经开始向台湾南部进军。对于这样的情况,周显当然喜闻乐见,下令让王朝先和侯方域配合其行动。 第一百五十一章 贸易分利 高奇率骑兵一路追击,又斩杀近千头颅。直到姚启圣派人前来,让其任由岛津光久逃走,他才率部折返。 毕竟只有岛津光久活着,华夏军才能继续理所当然的据有鹿儿岛。这件事不在于岛津光久,而在于统治日本的德川幕府。 但痛打落水狗却是人的本性,姚启圣想放过岛津光久,但实力弱小、与之早有矛盾的相良藩却不愿放过他。他们突然出兵,在下岛袭击了岛津光久的残部。 本就如惊弓之鸟的萨摩藩军大败,近半船只被烧毁,岛津光久在自己家将的簇拥着仓惶逃上船。 等其再逃回长岛藩辖境,身边只剩几百人。只不过这次岛津光久手中的资本更少了,恐怕再难获得毛利就隆的支持。 在击败岛津光久之后,姚启圣在鹿儿岛城接见了伊东、相良、有马等藩的使者,约其绕过德川幕府共分贸易之利。 德川幕府建立之后,为了确保其统治,实施了严格的分层统治。以江户为中心,他将与之亲近的各藩分散在他统治的核心地域之内,中立各藩分散在其周围,而处于最外层,边缘的基本上都是德川幕府曾经的反对者和敌人。 九州各藩正是边缘的边缘,而后来也正是在萨摩藩和长岛藩为主的九州藩首先起兵反抗,并最终终结了德川幕府的统治。 利用贸易之利,让九州各藩和德川幕府之间的嫌隙不断加大,这本就是周显给姚启圣定下的目标。 至少从目前来看,姚启圣做的并无可以指摘的地方,甚至比周显最初预想的还要好。 只不过此时华夏境内太乱,周显可不想再来一次倭寇之乱。因而在他给姚启圣的回信中,强调倭船不得登华夏之境,所有贸易应在日本境内完成。 在这一点上,周显倒和在日本推行海禁的德川家光出奇的一致。一个禁止所有日本人出外,一个把所有日本船拦在里面。 至于到时候姚启圣能否和德川家光就此事达成一致,周显不太想管,也管不了。 现阶段,只要日本那边能安安稳稳的不给自己生事就行。至于和九州各藩的贸易,聊胜于无! 对此,周显同样也决定放权。让姚启圣放手去做,以他做的好坏程度来定他将来的地位。 只不过周显想知道的是,到什么时候才能将高奇调回辽东,他身边可以独统一军的将领实在太少了。 而其中最出众的两位在此时却都正在向辽东腹地进军。 建州卫,富察前线。 乌都阿颜艰难的直起身子,用力拍了拍自己头疼的脑袋,打了一个长长的醉嗝。腹中顿时感觉一阵波涛汹涌,他捂着嘴,奔到墙角便吐了起来。一股腥臭喷涌而出,简直要把苦胆都吐了出来。 他扶着墙走到床边,倒头一趴。两条腿掉在外面,顺手拉起那条被子,半裹着便又昏睡了过去。 虽然还未入冬,但辽东的天,要命的寒。尤其是在这个地方,四面都是山,平时就比其他地方寒上几分。况且昨夜就开始下雪,也不知道现在停了没停,他心中想着,却懒的睁眼看一下窗外。 这鬼地方,乌都阿颜在心中咒骂。 他本是宽甸堡城守尉,是宽甸五堡的唯一主官,手下掌控着数千士卒。 凤凰城一战,他奉命在宽甸堡坚守,以卫护凤凰城右翼。但在凤凰城陷落之后,他惊慌失措,竟然被一个千人队的克辽军惊吓而走,致使五堡全部陷落。 之后,他便被勒克德浑发放到富察,手下也仅剩不到千人。 他自觉很冤,凤凰山近三万大军都没有守住,他手中的那点人马能干什么?毕竟勒克德浑最开始就已经将从他那里调走了一半士卒,靠两千多士卒怎么能守住那么大的区域? 虽然被惊吓而走确实有点丢人,但他至少保住了手下士卒并迁走了五堡大部分女真族人,而且是在凤凰城失陷之后。 不算立功就算了,还被派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乌都阿颜感觉自己这冤大了去了。 勒克德浑还说的好听,什么富察是克辽军进入建州的必经之路,让他小心把守。什么看他骁勇,自己有意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要不然早就一刀直接斩了他。 乌都阿颜十四岁从军,现在已年过四十,二十余年南征北战,留下一身伤病,现今却要受一个不到二十岁小儿如此的侮辱。一想到这个,他就满心的郁闷。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谁让对方是代善的亲孙子呢!出身好,年纪轻轻就能统率上万的人马。 这大清说到底,就是他家的。 但郁闷归郁闷,作为军中宿将,他也清楚富察的重要性。令人修补了垒堡,还向宽甸堡方向派出了哨骑。 但得到的回报一直都是当地驻军毫无动静,倒是李定国不断从各地调兵到凤凰城,看着是想北上攻打通远堡。 现今雪降,道路变的异常难行,克辽军肯定更不会出兵了。 以前乌都阿颜即使饮酒,也饮的极其有限。现今没了敌人出兵的担忧,他便一下子放开了自我,喝的宁酊大醉。他躺在床上,哪怕肚子已咕咕叫了几遍。他还是不想起床,反而把被子裹的更紧了。 正当他昏昏睡睡中,房屋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寒风直冲脑门。 乌都阿颜大怒,正要破口大骂,却突然听到,“将军,不好了,明军来了,好多。”他“咚”的站起来,是脑袋撞到了床头。他也顾不得疼,急声问道:“你说什么?” 那亲兵道:“明……,不,是克辽军来了,距这里只有不到五里。” 乌都阿颜骂了声娘,抓起一件衣服便向外走去。在门口,他一脚踏在他之前吐的秽物上,滑倒在地,弄的满身都是脏污。 那名亲兵连忙上前扶起他,“将军,小心。” 乌都阿颜甩开他,“去取我的铠甲来,敲响锣鼓,集结将士,准备迎战”。说着,他随便擦了擦,又起身向营门口的方向跑去。 第一百五十五章 临战4 张有才挑出了近百人,有些是他手下的士卒,有些是和亲近的将士。 对此,林庆业心中知道,却没有过多干涉,或者说他根本不在意对方的那点小心思。 统领汉卒的本是一个千总,紧随乌都阿颜逃跑过程中死在了路上,余下一个副千总。他和一个朝鲜人把总一起被林庆业下令当众斩了首,以震慑其他清军俘虏。 做完这一切,林庆业才下令饶恕其他所有俘虏。 同时让张有才从中又挑出十多人,凑够了一个百人队,归入军中。 而剩下的三百多俘虏,除去受伤的被留在堡内。其他的则给他们提供了一些食物,让他们今后专门负责运送粮草。 这次出征,在东路有六千骑卒,两营(周显改制暂时只在辽南施行,这里的营一营还是三千二百四十人)步卒,总共一万两千余人,所耗颇重。 而为了不暴露行踪和行军的迅速,所有的辎重都由马匹驮运,随大军而行。在这种情况下,仅能供全军一月所用的粮草,竟然要调出一千匹马专心此事。 辽东的情况比辽南稍好,但总共也就只有不到八千骑卒。一个骑卒训练所耗基本上是步卒的十倍左右,每一个都是宝贝疙瘩。 而这样珍贵的马匹却用来驮运辎重,无论如何说都是一种巨大的浪费。 大军首战取胜,夺下了富察,从小路潜入的韩勇也夺取了牛毛、马营两座营地。 但林庆业心中知道,这些都是小打小闹,真正能决定这次出征胜负与否的关键在三百里之外的阿布达里冈。 萨尔浒之战,老将刘綎正是在那里遭遇了埋伏。在努尔哈赤优势兵力的围攻下,四万东征大军死伤殆尽,大明在辽东也开始由进攻为主转为防守为主。 当时东路军有数千朝鲜军从征,林庆业便是其中的一员。只不过那时的他只有二十出头,对上层的决策并不清楚。 逃脱之后,林庆业无数次回想起那场战事,想要弄清事情的经过。后来到山东,他接触到更多的资料,才对那场战事有了更清晰的了解。 在林庆业看来,刘綎战败的原因有很多。 除去主力被歼,北路溃败等外在原因外,刘綎本身也犯了很多错。例如不明敌情、贸然分兵、抛弃辎重选择轻装急进等。 有了之前的教训,林庆业这次出兵变的十分谨慎。 他提前派出多支斥候,摸清了从宽甸堡通往阿布达里冈的所有道路。周围清军营寨的驻兵的众寡,当地主要的女真部落,把守各营寨清军将领的情况,以及周边的地形地理。他不能说尽数了解,但至少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到目前为止,战事一切顺利,都要归功于此。但接下来会怎么样,林庆业心中也无确定之把握。 在昨日成功到达富察后,他已经派人赶回宽甸。等在那里的一万民夫会运送足够的粮草前来这里,然后再运往前线。 在此之前,粮草转运依旧还得由现有的人马负责,但不能是那一千匹马了。全军总共六千骑兵,除去留下的两千骑,随韩括出征的只有四千骑。 阿布达里冈虽然只有两千清军,但周围有不少女真部落。 他们本就是渔猎民族,特别是建州这些老族,依旧保持着足够的原始和野性,基本上人人都可射箭和骑马。若是让当时守将有足够的时间召集这些女真人参战,韩勇要应付的就不止那两千士卒了。 所以,他第一时间便让吴雄率领所有骑兵紧急增援韩勇。 林庆业准备将富察建成一个后方基地,为了确保其安全。他必须将原有的所有清军都派出去,无论是让他们随军出征还是运送粮草。 对比自己,韩勇那边的处置就简单多了。 他在中途设伏,击破清军主力,顺势攻下牛毛和马营两座营地。这之后,他把营内没有逃脱的清军尽数屠了。 他手中总共只有四千骑,虽然死伤不多,但人数毕竟太少。而在破营时,他也没能做到全歼敌军。 有不少清军向北而逃,他们定会把自军的消息告知阿布达里冈的清军,让其有所准备。另外,营寨周围的群山之中也有一些清军的残兵。 韩勇必须用最快的时间赶到阿布达里冈,且尽可能保有足够的兵力。留兵太多,他手中就没有足够的兵力了。留兵太少,恐怕难以压制那众多的俘虏。 而若是留着他们置之不理,很有可能会生出其他的事端,毕竟两营也是向北的必经之道。 屠了,简单省事,永绝后患。 从林庆业角度看,韩勇做的并没有错。实际上若是他领兵,同样也会那么做。 韩勇上报,他在两营各留了一百骑,让林庆业立即派兵前去接管。而一千步卒已经在吴雄之后出发,等天黑时分应该就可到达。 得到韩勇回报的时候,他不禁想起一事。 周显为了更顺利的拿下辽东,定了一套规矩。什么入城不抢,降者不杀。只惩首恶,余者不罪等等。 但他在给李定国和自己信中却特别点明,建州不在此考虑之列,全凭战事的具体情况而具体实行。 建州是努尔哈赤的老巢,留有大量女真老族,是满清最忠诚的支持者。 若不把他们逼到山穷水尽,他们岂会投降?而谁又知道他们不会前刻投降,后刻又起兵反叛? 对于建州,另外处置。完全合理,也完全符合自军的利益。 在这点上,林庆业不得不佩服周显的远见。心中有所坚持,而又不迂腐,为了实现自己的目标而不断变通。 林庆业不喜欢李定国,觉得他反贼出身。大明因他们这些反贼而衰落,至今只能占据南方的半壁江山。 朝鲜是大明的属国,而他林庆业是朝鲜之臣,这是他内心一贯的坚持。 在周显叛明之后,朝鲜国内也同样掀起了轩然大波,是否仍旧认大明为藩属国成了争论的焦点。 其中,林庆业和金尚宪一样,是坚定的拥明派。 第一百五十六章 临战5 金尚宪性格刚硬,为人忠直,深切不耻周显所为。为此他还专门写了一封信给周显,斥责他的逆臣之为,宣布与之彻底断绝关系。 林庆业没有金尚宪表现的那么激烈,但他心中对周显此举也有颇多不满。 周显接到两人来信之后,当时颇为无语,同时也有些感动。 朝鲜这个大明的属国在真实的历史中可以说尽了自己属国的责任,在大明亡后多年,他们依旧沿用崇祯的年号。 据传在乾隆年间,有一个姓金的朝鲜大臣在给朝鲜王的上书中,因为用了乾隆的年号而引起了轩然大波。 在朝鲜众臣的抨击下,朝鲜王罢免其官职。 而其家族也示其为内贼,将其逐出族谱。一个年号在明亡近百年后依旧有如此威力,可见大明对朝鲜的影响力。 此刻华夏大乱,满虏未灭,中原又南北分立。 在这种情况下,确实没必要让朝鲜非得做个选择,况且周显也未立国。 为此,周显分别派了大臣去了海外,宣布朝鲜、文莱、苏禄、琉球这四个与自己有亲近关系的国家依旧可以示大明为藩主国。 这一方面维持了大明的尊严,不至使周显和南边为此而产生隔阂。另一方面当前保有一个华夏的正统王朝,有利于将来一统之时完全接管这些藩属国。 四国各遣了使者前往南京,朝鲜王李德仁、琉球王尚贤还请求大明为之册封。 李德仁是在朝鲜诸大臣的拥护和反叛下登上王位,得位不正。虽然朝鲜仁宗已死,但其世子李亾却在满清那边,并且已经称王,而且得到了满清的全力支持。在朝鲜国内,依旧有不少人示李亾为朝鲜正统。 李德仁迫切希望大明的新皇帝承认他才是正统的朝鲜王,借此压服朝鲜国内心向李亾的,并获取朝内拥明派的支持。 而朝鲜王尚贤继位后即派出使者前往北京请求崇祯帝为此册封。当时崇祯帝本已经同意,但却因为战乱而没有及时派出使者,册封也没有完成。 后来大明覆灭,此事更是不了了之。 因为周显大兵进驻德之岛并协助其驱逐萨摩藩兵,尚贤也只能按下此事,但心中却一直渴望得到大明的正式册封。 周显既然已经表示他们可以继续认同大明为藩主国,他们自然再次提出这样的请求。 此刻大明只占据南方一隅,有四个使者前来,两国请求册封。无论从哪一方面讲,这对内忧外患的大明都是天大的好事。 朱慈烺为此派出儒学大家刘宗周的得意弟子,担任右佥都御史的祁彪佳乘船出海回访两国并完成册封。 在此期间,祁彪佳接触了朝鲜和琉球的众多大臣和将领,得到了他们效忠的表示。 林庆业当时也特意返回汉城,并拜见了祁彪佳。他向祁彪佳表示,若是将来大明和周显发生战事,他会尽力召回所有朝鲜兵卒,并争取使朝鲜国尽量保持中立。 这也是朝鲜王李德仁、左议政崔鸣吉、青原府院君沈器远所持的意见。唯有金尚宪坚持朝鲜为大明属国,应该完全支持大明。 也是因为这个,金尚宪被朝鲜王派去了南京。 祁彪佳则暂时留在汉城,这是史可法给他的任务。关注周显和满清在辽东的战事,并尽力摸清周显在山东和辽东的实力。 为此,祁彪佳必须在朝鲜找到足够支持大明的人。他曾想说服林庆业为大明提供有关周显军的情报,但林庆业拒绝了此事。 这是林庆业的底线,既然依旧在周显手下效力,他就不愿做那样的贰臣所为。但他心中也知道即使他不做,自有其他人会去做,大明在朝鲜的影响力太大了。 为了更好的掌控朝鲜的局势,在朝鲜国内周显有李雄所建的一套情报网,对这些情况不可能一无所知,但他选择了完全置之不理。 即使对林庆业去拜见祁彪佳这件事情,他也没有过多过问,让其继续领兵。虽然随着李定国来到皮岛,他的权力得到分化,但李定国分去的都是汉卒,所有朝鲜卒依旧由其指挥,这反而使他对手下士卒的控制力变的更强。 林庆业对此百思不得其解。 但他想到连李定国这样的反贼都能被周显授予领军大将,自己可以继续领兵又有什么不能理解的? 如果周显没有这样的胸襟,又如何能在数年之内聚拢那么多愿意为之效力之人? 而且即使周显和大明交战,那恐怕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到时候局势如何发展,谁又说的清呢! 这次李定国将六千骑卒交到他手里,已经表明周显对他仍旧信任。而且,此战对他有特别的意义。 周显在给他的回信中明确表示,他会全力让朝鲜王封其为平安君,让平安和咸宁二道归于他的统治。 但前提是他必须立下足够大的功劳,足够可以让朝鲜国内诸臣闭嘴的大功。 在丙子之乱后,满清挟近五十万朝鲜俘虏进入辽东。在林庆业夺回汉城之后,勒克德浑又迁走了几十万朝鲜人。 这近百万朝鲜人中的有一部分随李亾一起被安置在辽阳周边,剩下的大部分都作为奴隶分给了建州的旗人。 他们被安排在旗人的庄园里,做着最低贱的劳动。当然也有情况好的,被旗人看重,作为他们统治自己族人的工具。 若是能解救出这些朝鲜人,并将他们带回朝鲜。再拜托其他人活动一下,那平安君之位便是十拿九稳的。 因而这一仗,无论对克辽军,还是对林庆业本人而言都极其重要。但实际上,靠着六千骑卒及两营步卒很难完成这些。 沿着数百里的狭窄道路突进,在清军未反应过来之前杀到赫图阿拉。别说在那里,满清随时可以聚集起上万人的大军和数万的后备兵力与自军大战,就说赫图阿拉,那也是建州第一坚固的城池。 这次出兵,林庆业没抱攻下赫图阿拉的指望,但他依旧想尽力一试。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临战6 安稳睡了一夜,等林庆业起来之时,亲兵早已把吃的给他准备好了,是烤好的马肉。 昨日血战,虽然林庆业下令尽量不要伤马,但依旧有二十多匹死马和三十多匹伤重不能恢复的。 自己的马因为有感情在,大部分骑卒选择将之好生埋葬。但清军的,就直接宰了吃肉。 马的汗腺分布全身,导致其肉有一股微微的酸味,并不算好吃。但在这样的时代,在军中能有口吃的已经算不错了,谁还在意什么好吃不好吃。 林庆业吃了一小块,又喝了一碗清粥,就让亲兵把剩下的端了下去。他今日并没有太好的食欲。 走出屋外,一阵凉风铺面而来,林庆业不禁缩了缩脖子。因为昨天的小雪,地面结了一层薄冰,踏上去有些滑。 他皱了皱眉头,转向侧旁问道:“韩勇还没有派人回来吗?” 姜皓哲摇了摇头,认真回道:“吴守备有派人回报,说他赶到马营之时,韩游击已经离开三个多时辰了。金千总也派了人回来,说他已经成功接管牛毛和马营两座清军营地,发现了不少粮草。但韩游击那里却一直没有派人回来,应该是被什么事给耽误住了!” 林庆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他沉默了一会,下令道:“留下五个百人队随朴志训看管富察,剩下的打理行装立即启程,多带粮草和其他辎重,尤其是御寒的衣物,尽量多带一些。” 韩勇手持千里镜,看着对面山头上清军营地。过了好一会,他轻轻“呵”了一声,把千里镜递给身旁的林岳峰,“鞑子还真是越聚越多了。” 林岳峰手持千里镜,但没看,而是说道:“一群是杀,两个是屠,管他多少。等老吴赶到了,直接攻上去就是。” 韩勇不可置否,问道:“吴雄什么时候到?阿布达里冈周边的道路都切断了吗?” 林岳峰回道:“今天晚间应该就可以到了,但林将军所率的步卒可能要等到五天之后才能到达。阿布达里冈东侧的西红登贝、大杨木林子,西侧的李家沟、瓦子沟都已经被我军拿下。但北面的张家道因为有五百清军把守,还修有坚固的垒堡。老张率部攻了几次,每次鞑子援兵都从山岗上下来夹击,让他不得不退下来。” 说着,林岳峰侧瞄了韩勇一眼,“您只给了他一千人,还不让他全力去攻,所以到现在也没有拿下。目前赶到阿布达里冈的鞑子援兵,都是从那里进入清军营地的。” 林岳峰、吴雄、张士国都是骁骑营的老人,自其建立之时,他们就在。后来辽阳惨败,近八千人只有两千多人成功逃脱。 林岳峰因为受伤,随一部分百姓撤往复州。等其伤好,他才随吉木来到当时的皮岛,依旧在韩勇手下效力。 因为一起经历过生死,他们之间的关系已不是单纯的上下级关系,故而说话的时候都比较直接。 尤其是林岳峰,他比韩勇大上十多岁,一直示其为自己的小老弟,说话之时表现的更加明显。他此刻这样说,明显有些许不满。 韩勇听出来了,但知道对方只是抱怨。也懒的理他,转身向一边走去。 自出马营之后,韩勇便率部一路疾行,只用了三天便通过了近三百里的狭窄通道。但即使如此,在阿布达里冈的清军依旧提前得到了消息。 当其赶到之时,清军正在强迫搬迁周边村庄的百姓进入阿布达里冈。韩勇也只抓到了一个尾巴,击破了百余清兵,俘获了上千百姓。 清军因为不知道他们的实情,不敢出营相战。这才使韩勇从容夺下了几处关键之地,将清军堵在了对面的山岗上。 现在两军隔着一条山沟对峙,因为山高林深,不适宜骑兵冲锋。韩勇将大部分辎重、马匹都安置在了山下的李家沟,在山头只留了一千人。 天寒地冻,北风呼啸。 二百多青壮俘虏正在砍伐树木,搬运石块。他们要负责在这个地方建一座矮墙,再建一个可供士卒歇息的营地。 韩勇用脚用力的跺了跺新建的三尺多高的矮墙,十分坚固。他满意的点了点头,看了看那些冻的瑟瑟发抖的俘虏,向林岳峰道:“修成这样就行了。带他们下去!弄点吃的,顺便从携带的银子里拿出一些发给他们。” “给他们?”林岳峰挑眉道。 韩勇点了点头,缓声道:“屠了牛毛、马营两座营地是因为我们没法留下太多兵在那里驻守,但这里不同。我们有四千骑兵,还有马上就会赶来的援兵,足以不让他们生乱。况且他们又不是清军,都是些普通的百姓。以前就被鞑子杀怕了,若是屠了他们,我们和鞑子又有什么区别。这里面有汉人,有朝鲜人,也有其他族的。对他们好点,以后我们向北进军也会容易一点。像在辽阳之时,要不是我们获取了当地汉人的支持,也不会发展的那么好。这里是鞑子的老巢,但也不都是女真人,杀戮太重对我们没有好处。” 林岳峰沉默了一会道:“但你就不怕他们偷偷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告知鞑子?” 韩勇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不让鞑子知道我们这边的情况,他们怎么从对面的乌龟壳里面出来与我们相战?” 林岳峰有些愕然,“你是故意的?” 韩勇点了点头,“普通百姓大多数没有什么忠义之心,这里又被满虏统治了几十年,不心向他们才怪。轻易信任他们,那是自己找死,我怎么会那么蠢。但你看看对面,不到两天时间就来了两千多青壮,人数已经比我军多了。再等下去,对方的兵力只会越来越多。所以,我们不能等到林将军到了再进攻,而应该是现在。但去进攻对方重兵把守的营地,我们没有胜算,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们引出来。老林,若是他们胆敢出来,你有信心击破他们吗?” 第一百五十八章 临战7 林岳峰嘿嘿笑着,脸上那道长刀疤微微抖动,看起来有一些瘆人。“或胜或死,除此之外还有其他路吗?” 韩勇点了点头,说道:“去!顺便派人去接一下吴雄。告诉他这里不适宜骑兵冲锋,让其将所有马匹留在后方的杨家街。步行绕小道向西,埋伏在瓦子沟西侧的山林间。等两军焦灼之时再让他率部杀出来,配合我大军击破满虏。” 看林岳峰离开,韩勇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对面的清军营地只有两千正规士卒,剩下的多是前来协防的女真族人和被他们裹挟进去的普通百姓。 人数虽众,但战力不强。 若是在平原间野战,以骑兵猛冲,自军有十成十取胜的把握。但阿布达里冈周围都是山陵林海,不适合骑兵奔驰。 除了南北纵向的那条道路,两百以上的骑兵都没有足够的空间冲起来。 也就是说,一旦开战,自己就必须把骑兵当成步卒来用。战力至多只能保留三成,而且还没有足够防御弓箭的盾牌。 无论是周显,还是李定国,亦或是林庆业都把这些骑兵当宝贝疙瘩。如果他们知道自己这样用这些骑兵,恐怕会直接大骂自己败家子。 清军的优势也十分明显,他们所占领的那座山岗为附近的最高峰。站在上面,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没有可供重兵埋伏的地方。 他们占据地利,从上到下冲,也省劲不少。况且对方的兵力占绝对的优势。 若不是对面清将不知道自军的虚实,在自军刚到之时便冲杀下来,恐怕此刻连这座小山岗都不属于自军。 但即使知道这一仗恐将损失必重,自己也必须打。否则等清军援兵到了,等待自军的可能是更大的一场惨败。 韩勇用千里镜又看了一会清军的营地,心想除了把自军的情况通过细作告知对面的清军让他们误以为有自己胜利的把握外,还必须采用更激进的手段将他们诱出来。 他低头沉思着,心中逐渐有了一个计划。他转头问向旁侧的千总道:“韩千总,我们携带了多少尊虎蹲炮?” 千总名叫韩如林,本是李定国手下直属炮营的一个把总。被暂调给林庆业,这次又随韩勇先行来到此地。 虎蹲炮本就是小炮,一个人便能抱的动,也因而携带来了一部分。但数量不多,又在马营留了一部分,一直由他掌管。 韩如林身材矮小,面相黑瘦,看着不似士卒,倒像一个做饭的伙夫。此刻他内侧穿一副并不太合身的绵甲,外面裹着一件灰色粗布棉袍,望去就像一只硕大的灰色老鼠。但即使穿成这样,他仍感觉十分寒冷,整个身子就那样缩着,头差不多要完全埋进衣服里。 听韩勇叫他,他带着微微的颤音回道:“只带了十尊,但炮弹总共也只有二百发。” 韩勇指了指下方,“看到半山腰的那颗树了吗?在它的前方挖一条沟,不用太深,足够放置所有虎蹲炮和掩护你们就行了。我会配一百人专司保护你们,到时候你只管给我放炮就行了。” 韩如林不自觉的搓了搓手,“韩游击,若是将虎蹲炮放在沟里面,视野受限,可就没什么准头了啊!” 韩勇淡淡道:“不用太准,只要不炸到自己人就行。也不要太早放炮,等鞑子集中了再放。总之能惊到他们,让他们不能专心布阵就行。哎!你不会瞄准自己人炸!” 韩如林嘿嘿一笑,“那怎么会?只要鞑子败的不是太快,保准没事。” 韩勇点了点头,又看了打着冷战的韩如林道:“看把你冻的,不必和我一起,去那边的火堆去烤火!那条沟,我会找人帮你挖好的。” 就在这时,山下突然传出一声尖叫,声音之大连韩勇也吃了一惊。他向下望去,看着一堆人围成一圈,好像正在看着什么。 他微微蹙眉,踏步向下走去。 等到近旁,韩勇看清了,那是几具白色的尸骨。也不知已经死了多久,泛着微微的绿光,空洞的眼洞望向天空。 两具尸骨就在河沟的上游位置,而大军这两日的饮水都是直接从那里取的。韩勇不禁有点恶心,浑身上下都感觉很不自在。 一个士卒轻呵了一声,指向前方道:“你看,还有……”说着,他上前扒开泥沙,又有几具尸骨露了出来。 韩如林突然走近韩勇,低声道:“韩游击,这不会是萨尔浒之战中战死的明军!” 韩勇愣了一下,下令道:“扒开泥沙,看看有没有可以表明他们身份的东西?” 十几个士卒听令上前,用长刀扒开泥沙,露出了更多的尸骨。 过了不一会,其中一个士卒突然叫道:“将军,您过来看。” 韩勇走过去,看到两具尸体成背负状趴在一起。 上面那尸骨没有头颅,脖颈处有刀痕,应该是被敌人枭去了首级。右臂上端有一个箭簇,直插入骨。左臂被齐刷刷的斩断,只剩一截,应该是被长刀直接砍断的。 下面那具胸骨断裂成几段,身上各处明显的刀痕都能看到四五处。 两人身上的衣服早已碎成了片,只剩下一些残褛裹在他们身上,随着水波荡漾。 那士卒之所以叫来韩勇,是因为下面那具尸骨的身下有一个青铜腰牌。因为被尸骨压着,这才没被水流冲走。 虽然上面布满污泥,但看起来保存的还算完好。 韩勇弯腰捡起来,在清水中洗了洗,照着上面的字念道:“大明游击将军刘招孙。” 韩勇面露疑惑,显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他转头问向旁侧的韩如林,后者轻轻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他是游击将军,恐怕他背的这个人官职更高。我去叫吴赞画过来,他是读书人,应该知道。” 韩勇点了点头,下令道:“去多找些人,把这些尸骨都清理出来。为国战死的勇士,不应该这样暴尸荒野。” 第一百六十章 临战9 传令兵过去,找了半天没看到林岳峰,他抓住一人大声问道:“林守备人呢!” 那士卒一指前方,“在前面。” 传令兵抬头望去,看到队阵最前方有一人手持长枪,正在那里猛刺,在这里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去叫他回来,韩游击有命令给他。” 那士卒表情极为恼怒的大声回道:“怎么叫回来?你看看,能挤的过去吗?有什么命令,你就在这里大声喊!或许林守备他能听到。”说着,也不再理那传令兵,拉起弓箭向上方斜射过去。 传令兵表情一怔,心中叫骂了一句,“这命令能大声喊吗?还不让满虏直接听了去。”他犹豫了一下,接着扔掉了身上的武器,从地上捡起一个木盾,用力向前挤去。 他左一推,右一扛,不断大声喊道:“让开,让开,我这里有命令,我要见林守备,我要见林守备。” 一排刀盾兵撑在前面,手中的盾牌上插满了羽箭。长枪兵躲在后面,一次接着一次将手中的长枪前伸。 后面的喊杀声响彻天地,前方却沉寂的可怕。大刀砍在盾牌上,铿锵作响。长枪刺入身体,扑哧声起。 在这样的短兵相接中,前进困难,退无可退,作战没有任何技巧可言。唯有更快的举起手中的武器,用最短的时间将眼前的敌人弄死。 林岳峰本在后阵指挥作战,但看长久没有打开局面,拿了一把长枪便加入了战阵。他是坚定的速战者,支持立即开战,用最快的速度夺取阿布达里冈。 韩勇最初并不同意,因为骑兵太为珍贵,把手下骑卒当步卒用,无论如何都太过愚蠢。 但当斥候回报,一支三千骑的清军援兵距此只有不到二百里时,韩勇便没了选择。 清军反应过来的速度太快,来的也太快。能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集结三千士卒,满虏在建州的实力远超他们最初的估计。 即使拿下阿布达里冈,恐怕也难以实现大军最开始所定的目标。而如果连阿布达里冈都拿不下,这一场战事就只能用惨败来形容。 不在于杀了多少敌军,而在于被清军发现自军的意图,失去了再次从此处突袭的可能。 只要在路上设立几座垒堡,放上几千兵卒,再想如此顺利的通过这近三百里的狭长山谷根本毫无可能。 阿布达里冈再向前行就是建州的腹地,有多条路可以通往赫图阿拉。 即使浙西最终没有攻下赫图阿拉,但只要在这里驻兵,就能吸引在建州的汉人和朝鲜族人来投。这对瓦解满清的统治意义重大。 因而无论骑兵多么珍贵,这一仗都必须打,而且要不计损失的打。 林岳峰虽然莽撞,但也知此战的重要。他顾不得自己的安全,亲临前阵鼓舞士气。手中的长枪折断,他就换成腰间的长刀。而此刻长刀也已经翻刃,他还在那里使劲的向前乱砍。 头顶上洒着羽箭,铺天盖地的射。周围一片喊杀之声,完全分不清是敌人发出还是自军将士发出。冰面也被踏破,水和泥混在一起,一片肮脏。 就在这时,一支长枪陡然从盾牌的空隙里刺了进来。林岳峰没有注意,顿时被刺中了左肩。他轻喝一声,一刀砍断枪杆,再却也无力拔出枪头,趔趄着向一边歪去。 几个亲兵发出惊呼,连忙上前护住他向后撤去。 但林岳峰刚退到长枪攻击范围之外,稳住身子之后便一把推开了他们,“我没事,都去杀鞑子。” “去啊!”看亲兵没有反应,他出声爆喝。 其他亲兵听令上前,只有两人留了下来。他们替林岳峰去掉臂甲,撕开衣袖,“还好,没有伤及骨头。守备,您忍忍。” 看林岳峰点头,亲兵用力一拔,将枪头拔了出来。鲜血崩出,顿时染红了整条手臂。 接着他连忙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瓶。也不顾有多少,把里面的金疮药粉末尽数倒了上去并用白布紧紧包裹住。 那传令兵好不容易了前阵,中间人挤着人,差点把他弄的背过气。中间还挨了一箭,没中要害,但生辣辣的疼。他看到林岳峰,骇了一跳。听到林岳峰叫他才反应过来,把韩勇的命令给他说了一遍。 林岳峰站直了身子,听到左侧喊杀声震天,那应该是韩勇所率的支援到了。将清军吸引到那边,为自己这边的突破创造机会。他转向亲兵下令道:“去,告诉他们,让中间的那两个百人队逐步后撤,吸引鞑子上前。一旦听到炮响,两翼的四个百人队就上前包抄,全灭深入的鞑子。” 说着,他又取了把新刀,定定的看着前方。 两相对峙,他们稍退,清军便立即压了上来。右边的阵线就像一个盆子一样,两边高,中间低。 清军以为克辽军顶不住了,爆出阵阵欢呼,更加悍不畏死的上前。 这些女真老族在最恶劣的环境里生活,没什么纪律可言,但表现的更加蛮野和疯狂。他们看不起汉卒,也看不起那些在沈辽两城享福的那些旗兵。 这也是他们敢于从阿布达里冈的营寨出来,与眼前的克辽军正面对决的资本。 但克辽军的勇猛和韧力超乎了他们的想象。开战近半个时辰,别说大破敌军,连克辽军的前阵对战都没有讨得任何便宜。 此刻看克辽军终于有点顶不住了,他们怎能不兴奋?但片刻之后,这样的兴奋便完全消失不见了。 随着一支响箭射向天空,密如连珠的炮声响彻天地,顿时在清军阵中打开了花。 虎蹲炮射程不远,威力也算不大。但十尊齐射,而且在如此密集的阵型中,其破坏力可想而知。 炮弹炸裂,铁片乱飞,一片片清军倒地,哀嚎四起。 连射了两轮,韩如林下令将虎蹲炮前移三十步,接着轰击。一轮记着一轮,连射了十轮。 当最后一个炮弹射入敌阵之后,整个战场都弥漫在一片硝烟之中,清军防线方向出现了很大的缺口。 林岳峰手持长刀,直至前方道:“杀,破敌。” 第一百六十二章 围困盖州2 赵旭升眉头紧蹙,没有说话。 谢迁问道:“那您准备怎么办?难道留着盖州不攻?” 周显摆了摆手,“攻是要攻的,但我认为暂时留着它对我军更加有利。现在的情况是盖州离我军较近,而离尚可喜的后方基地海州较远。论辎重运输的困难,他可比我们难多了。而若是我军拿下盖州,尚可喜在外的大军只要实力未损,随时可以撤向后面的营口和海州继续坚守。那时,困难的可就是我军了。” 赵旭升眼睛一亮,“督帅,您是想吃掉尚可喜的主力?” 周显摇头笑道:“尚可喜现在这么小心谨慎,想吃掉他哪会那么容易?我想的是完全围住盖州,引尚可喜来援,然后我们一点点的给他放血。只要打掉他手中的兵力,将来克复营口和海州将会易如反掌。” 赵旭升有点担心的说道:“盖州城虽然只是座五里小城,但是里面到目前为止还有两万余兵力,其中就包括尚可爱所率的八千精锐。我军自李副将率部前往觉华岛之后,目前所剩兵力只有六万上下。除了留守地方的,能调动的机动兵力只剩四万左右。要围困盖州,必须截断尚可爱与外面的联系,还要防备他们向外突袭,这都需要不少兵力。我们到时候又能剩下多少兵力来应对在外的尚可喜呢!” 周显笑道:“不需要太多兵力的,一万足矣!” 看赵旭升满脸疑惑,周显于是解释道:“你忘了,盖州和辽东的大部分城池都不同,它可是有护城河的。而且它只有南、东、西三座城门。南侧的广恩门与外联系是通过一座浮桥,顺清和宁海门是两条宽三丈的土路。若是我们攻城,这护城河将是我军最大的威胁。但若是他们想上外走,那这条护城河将是他们最大的障碍。只要我们掘了那两条土路,毁了吊桥,那盖州的守军不就成瓮中之鳖了吗?” 赵旭升愁色不减,“但督帅想过没有,我们之所以能直达南城墙下,是因为这边距离我军最近,且尚可喜的大军驻扎在东边。若是我军想要截断东西两边的土路,就得与城外的大军交战了,而且要面临城内守军的夹击。” 周显微微点头,“你说的对。但对我军威胁最大的是尚可喜手下的那六千精骑,只要能限制其行动,让其无所发挥,那盖州就彻底妥了。” 赵旭升和谢迁彼此看了看,“督帅,这怎么可能?除非修建大量的火车,相互相连,内置辎重,后置火铳手和枪兵,让敌骑因担心损失过大而不敢有所行动。但制作这些都需要时间,而且我军之前没有做这方面的任何准备。” 像孙传庭那样修建大量火车,以限制敌骑的机动性,这是赵旭升早就提出的建议。周显当时也同意了,但修建了数百座后,被他直接叫停了。 对此,赵旭升颇为不解,也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但周显对此莫名的坚持,甚至没给他过多解释。 现在赵旭升又提出这个,显然是对周显当时的作为有所不满。 周显笑了笑,“制作那样的火车需要大量人力和物力,向前推动缓慢。而且只能自守而不能攻,作用没那么大。单纯要限制尚可喜手下的那六千精骑的行动力,也不需如此。城南已经完全被我军所占,先东西纵向挖两条宽一丈,深七尺,足以隐藏士卒身体且横亘整个城南的壕沟。然后拐一个弯,左右两个方向同时向北挖。等阻断了东西两门后,再不断增加新的壕沟,多设几道,甚至可以是十几道,以便南边的大军可以随时增援东西两面。” 说着,周显从身后的孙豹手中取过一把长刀,在地上描描画画,以便他们看的清楚。 “这样就等于把城内的守军完全隔绝了,即使将来护城河结冰,尚可爱部想要出来也不容易。而城外的尚可喜的骑兵因为这些壕沟,在这个时候也难以发挥作用。要想打开局面,就只能靠他手下的步卒在以这些壕沟为中心的地带与我军厮杀,难道占据优势的我们还怕他们吗?” 谢迁有点回过味来,“您是用这些壕沟做一个笼子,将盖州城的鞑子全部圈起来,直接困死他们。只不过留着他们始终是个威胁,您打算什么时候收拾他们呀!” 周显淡淡笑道:“倒也不急,先困他们几个月!小小的五里之城,尚可爱竟然在城中集中了两万余士卒。人多了,心自然就不齐了。虽然他之前在周围抢了不少粮草,但最多也只够他们三四个月所用。一旦被围,其心必慌。要知道里面的大部分人在之前可都是只会提锄耕种的农夫,战力不强,对尚可爱也没什么忠心可言。长期围困,其势必溃,而最终将直接影响尚可爱手下的那些精锐士卒,到时候兵不血刃拿下盖州也未可知。” 看周显望向自己,赵旭升沉思了片刻,深深的点了点头道:“督帅此举虽然耗时长了点,但避免了我军的大量伤亡,可行。属下建议,在围城之后还应该采取些攻心之计。例如用羽箭发射传单,弱化其抵抗之心。许诺出城降者,不仅可以活命,还可以发放银子让其归家,甚至分发田地让其耕种。等等。” 周显想了一下道:“这建议挺好。这样!出城降者,希望还家者,每人给二百文路费。若是想留下,许诺攻下盖州之后,每人给予十亩良田耕种,但对其不行免赋。另外,光有大米饭不行,还得有大棒子。把红夷大炮直接通过壕沟运到南城下,每天放一轮。不指望炸死多少人,但吓也吓死他们。我要用这个告诉他们,死守盖州只有死路一条。” 赵旭升笑着点头,“高毅这段时间心志很高,一直想当攻城的先锋,这下恐怕他要失望了。” 周显沉声道:“他还是先锋,只不过是打尚可喜精锐的先锋。告诉他,别给我丢人。” 第一百六十三章 围困盖州3 说着,周显扭头看了看,问谢迁道:“今日怎么没见乐吾?” 谢迁道:“他呀!跟着高毅去前阵了,说是让他手下的士卒适应一下和清军的交战。” 周显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于七被任命为游击将军,归谢迁指挥,独领一团。谢迁为了照顾他,给他指派了不少有经验的中层将领。 但因为之前谢迁所率大军损失较重,老卒稀缺。尤其于七新建那团,七成左右都是新招募之卒。 于七大概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尽快提升手下士卒的战力,毕竟一场实战的磨砺胜过一个多月的训练,周显心中这么想着。 赵旭升道:“督帅,这天越来越寒,那些壕沟是不是尽快开挖?属下觉得最好不要调动清河北大营的兵力,以让他们保存体力专心应对满虏。可以将后营和辎重营的兵力调过河去,专司负责挖这些壕沟。” 周显笑道:“这样的体力活耗时费力,不是士卒所擅长的。现在秋收结束,大部分百姓都赋闲在家,让他们来挖!” 赵旭升皱眉道:“督帅,挖这样的壕沟,至少要一两万百姓。从后面调百姓,这一路上的吃喝可不是个小数目。目前全军粮草都紧巴巴的,再养着他们……” 周显摆手道:“秋收刚结束,百姓家中岂会缺粮?让他们自带干粮,自备工具。以官府的名义下一道命令,为军中做事一天,给工费三百文。” 赵旭升怔在当场,这不就是把给他们吃的直接换成给他们银子吗? 这也无怪乎赵旭升奇怪,他是军将,也监管辽南的政事,但财赋的事情他却不直接接触。实际上,现在周显最不缺的就是银子。 通过黄宗羲的税制改革,矿税、盐税、田税等都提高了不少。向南洋的海贸虽然因为与荷兰人的交战而有所减少,但马绍愉从琼州向安南、东吁等国的海贸却在有序进行。这些都给周显增加了不少赋税。 最主要的是,人民银庄、华夏钱庄和南洋钱庄这三大钱庄的蓬勃发展。 士卒的军饷、官员的俸禄,商人的贸易基本上都通过三大钱庄的存储业务进行。虽然也有人把自己的钱换成现银取出,但大部分人都选择把钱存在里面,从而使三大钱庄里面都有足够的现银。 而周显所能调用的银子又是三大钱庄现银的三倍以上。 总之一句话,周显不差钱。 当然,如果周显最后败了,他所调用的银子还不上了,那迎来的将是整个体系的崩溃。反之,他夺取了整个天下,那这点银子和整座江山相比又算什么。 从这个角度上,他调用的钱都是那些把钱存在三大钱庄的储户,而风险也由所有人承担。 这和骗子无疑,只是目前一切都运转良好。若今后玩砸了,最信任他的那些人恐怕也是最想将他生吞活剥的那些人。 因而,周显不能输,也输不起。 他已不单单代表自己,更承担着无数人所拥有的的一切。 周显看赵旭升没有说话,继续道:“赵总兵,无论是后营,还是辎重营都应该做好与满虏开战的准备。训练要加强,要尽可能快的提高他们的战力。另外,在辽南训练乡勇的事情也要抓紧进行,若是战事紧急,守城这样的事情或许就要交给他们了。我们要尽可能的调用所有兵力,以给满虏以致命一击。” 太阳西下,射箭比赛也决出了胜负。 孙川得了榜样,吴琳得了探花。但状元却不是他们两师中的人,而是一名叫刘文策的骑兵千总。 他本是李开手中骑兵的三队哨之一,后来因战功被提升为千总。 觉华岛悬在海外,骑兵用处不大。李开去时只带走了三百骑,刘文策留下来暂时归武志英指挥。 周显亲自给他们发放了奖品,本来打算设宴和进入前十二名的一起吃个便饭。但还未开始,傅以渐和夏完淳便通过浮桥过来。 夏完淳不久前和胶州知州张旗乘运粮船来到辽南。 现在辽南的政事一直由赵旭升监管,缺少一个真正的主政者。周显准备暂时设一个辽南知府,以加强对金州和复州的控制。 张旗是万元吉举荐,周显同意后来辽南赴任的。而夏完淳是觉得在山东太过无聊,写信给周显请求来的。 周显听了他们报告的事情,只能让谢迁留下替自己作陪,和赵旭升一起返回榆林铺。 天色黢黑,凉风一阵一阵的,很是寒冷。沿河搭建的七座浮桥周围都竖着火把,在黑夜间很是明显。 行到中间,周显突然翻身下马,伸手入水,很冷。问向赵旭升道:“有这附近从军的吗?带几个来。另外,负责修建浮桥的也带来。我有话问他们。” 不一会,几个人从垒堡那边被带了过来。 周显看着他们,心中有点难以言明的味道。 清河北大营有近两万兵卒,属于全军精锐,基本上人人都配有精致绵甲,其他装备也一应俱全。 留在河南岸和把守浮桥的情况稍次一点。 就如眼前的这些,虽然也身穿铠甲,但都是皮甲。而且因为他们不参与战事,吃穿用度也不如前军。 就如眼前的这几个人,除一个身穿长袍,较为厚实外。其他人穿的都是薄棉衣,此时冻的都紧缩着脖子。 若是再冷下去,靠他们身上的衣着,恐怕要冻死人了。 周显上前,挑中一个看着年纪不大的青年,用手摸了摸他的衣着,问道:“你是本地人?叫什么名字?” 那青年回道:“回将军,俺叫梁小福,家就在距离这清河不到一里地的地方,以前经常在这河里玩。” 周显点了点头,“那我问你,这河大约什么时候结冰?又要等多久,冰冻的才能够在上面行人。” 梁小福忙道:“很快,最多半个月。只不过要等到能走人,至少还需要一个月。只不过这个不一定的,有的时候早一点,有的时候晚一点,差不上几天。” 第一百六十五章 时变 看他满脸惊愕,周显没再多做解释,问道:“会骑马吗?” 那工匠摇了摇头,“小人不会。” 周显点了点头,转向身后道:“孙豹,你留下,一会带他回榆林铺大营,再详谈此事。” 说着,他跨上坐骑,随口问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工匠向上拱手回道:“小人雷振生。” 周显愣了一下,“雷振生?他家不会是后世那个‘样式雷’的雷家!” 他随即轻轻的摇了摇头,管他是不是呢!穿越到这个时代,认识的名人太多了,早就见怪不怪了。 周显一扬鞭,众人飞驰而去,留下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的雷振生。 傅以渐和夏完淳前来,是因为有新的战报传来,李定国那边传来的。 林庆业那边,阿布达里冈已被夺下。 骁骑营死伤三千二百,折损过半,已经没有再突袭赫图阿拉的实力了。 林庆业的建议是固守阿布达里冈,以在建州内建立一个前沿据点。同时让韩勇率领剩余骑兵深入建州腹地,不断袭击建州的女真部落,以期将其他各处的清军吸引到建州方向,为李定国攻入辽东腹地创造机会。 周显大部分时候不干涉手下将领的指挥,李定国已经同意了,他也没别的意见。但问题是一旦决定坚守阿布达里冈,粮草就只能从宽甸堡运送。 从宽甸堡到阿布达里冈,三百多里的山路。一万多将士辎重补给的运输,或许今后还要更多,这必然是一笔巨大的消耗。 而最终,这批粮草要落在周显头上。 好在林庆业的来信中,说在阿布达里冈周边得到了不少粮草,而宽甸五堡也有不少剩余,短期内尚不需要。 而李定国凤凰城方向也有突破。 不像林庆业这边只能用驴马沿着狭长的山道运输粮草。他令人制造了很多木船,顺着草河逆流而上,然后在通远堡附近下船。耗时较长,但节省了不少人力和物力,算是解决了粮草运输的问题。 勒克德浑在通远堡周边放置了近万大军,由李率泰统领,而在其临近的青台峪堡亦有数千兵卒。 两者成掎角之势,完全阻断了克辽军向北的通道。 在攻打凤凰城之战中,双方损失都很大。但因为勒克德浑提前迁走了周边的大部分百姓,使其有足够的补充兵力。 在入旗的刺激下,这些百姓争破脑袋参与清军。 满清在辽东统治近三十年,现在更是入主中原,占据京师,其势更大。 在这些百姓看来,周显所率的克辽军只是大清的癣疥之疾,随时可能被清军驱逐出辽东。目前满清在辽东兵力不足,才给予如此优待,这样的机会在他们看来是千载难逢的,岂能不争相恐后? 还真应了那句话,他们觉得谁能赢,他们就站哪边?什么礼义廉耻,早就在满清三十年的高压统治下化成乌有。 这些新招之卒只经过两三个月的训练,大多都没上过战场,战力不强。而勒克德浑却把他们放在了最前线,自己统率近两万精锐驻扎在通远堡后面的连山关。 意思很明显,这些人都是消耗品。通过他们固守通远堡和青台峪堡,以消耗克辽军的兵力、辎重、士气。 等克辽军势衰之后,他再出兵与李定国进行决战。至于到时候两堡是否失陷,死多少人,他完全不在意。 李定国知道勒克德浑的打算,但他没别的选择。当到达之后,他分出一部人马挡住青台峪堡的清军,集中兵力攻打通远堡。 因为解决了粮草运输的问题,李定国倒也不急。他以老卒配新卒,不断发起进攻。按他对手下将领的说法,即使攻不下通远堡,也可借此练兵。 在这方面,他和周显难得的保持一致,都在等一个好的时机。但他身为将,不像周显那样时时刻刻担心粮草的供给。 两相对战,损失都不算大,真正的改变发生在岫岩城方向。 林庆业攻占阿布达里冈,可以随时攻入建州腹地,还源源不断的向阿布达里冈运送粮草,大有一举攻打赫图阿拉的意图。 这让赫图阿拉的守将杜尔祜很是忧心,他是努尔哈赤嫡长子褚英的长孙,但在一年前才被恢复宗室身份。 这里面出力最多的是此刻主掌盛京的代善。 褚英被努尔哈赤处死之后,其子杜度便跟随代善生活,甚至一度成为镶白旗的旗主。因为这个原因,杜度一直以代善马首是瞻。 但杜度死后,因为清廷的内部争斗,杜尔祜受到牵连被削去爵位,逐出宗室,地位一下子降到了谷底。 后来多尔衮率部入关,让代善留守辽东,代善提出免除杜度一系的所有罪责。在双方的妥协下,杜尔祜继承了其父辅国公的爵位,得以继续领兵。 为此,杜尔祜对代善感恩戴德。虽然不能随大清入主中原,但赫图阿拉是努尔哈赤的龙兴之地,守卫此处也算是正式承认了他皇室宗亲的身份。 但他没料到的是,克辽军把首次大举进攻放在了建州这边,甚至攻下了阿布达里冈。他手中兵力不多,也因为南边的斥候被克辽军清除干净,他连林庆业手中到底有多少兵力都没彻底弄清楚。 而当杜尔祜从各地征调士卒来防守赫图阿拉的时候,一支三千多骑的大军却在建州掀起了滔天巨浪。 他们乘双马,从阿布达里冈一路杀过来。遇到坚守的垒堡便直接绕过,遇到小堡或者没有防备的大堡就直接进攻。 攻下之后,女真青壮会被直接斩杀,留下老人和妇孺。而对于堡内的汉人和朝鲜人则发放一定的粮食,让他们自己选择留下或者离开。 然后一把火烧了堡内的房子和粮食,继续向前。 杜尔祜不了解他们的虚实,而赫图阿拉的安全事关重大,他不敢出击,只能任由这支敌骑在建州腹地肆虐。 短短半个月内,他们竟然杀了数千个女真族人,释放了近十万汉人和朝鲜人,烧了数千间房屋。 很多地方,都留下一片白地。 第一百六十六章 时变2 克辽军留了女真老弱妇孺一命,但平时受他们欺压的汉人和朝鲜人奴隶则没有那么好心。他们在克辽军走后,开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以最残忍的手段对待那些老弱妇孺。 最终能侥幸逃得性命的,十不存三。 这进一步加重了建州的混乱局面,大量女真人为了活命逃到赫图阿拉以及其他大城中,随他们一起的还有数倍数量的汉人和朝鲜人。 杜尔祜放女真人进城,从他们中招募青壮协助守城。但对于那些汉人和朝鲜人,他则采用了最严厉的筛选。 除了少部分有女真贵人担保的奴才被放入城中,剩下的都被他以担心混入克辽军奸细为由而被阻拦在了城外,每天只给他们提供少量粮食。 建州苦寒,此刻已经入冬。城外没有足够的房子,没有足够的粮食,他们也没有足够的御寒之物。 又冻又饿,还得肩负防戒任务的他们天天都有人冻饿而死,心中难免生出怨怼之心。 发现这里没有活路,而又听闻克辽军并不杀戮汉人和朝鲜人,开始有人离开。最开始只是少数人逃逸,最后人越来越多。 杜尔祜杀了一些,但发现根本起不到震慑作用,反而使事情向更糟糕的方向变化。 那些平日里异常温顺,不敢对女真人有丝毫违背的汉人和朝鲜人奴隶竟然有人胆敢开始反抗。 一个个在外监管他们的女真士卒莫名奇怪的消失,最后发现的时候,已经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而到底谁杀了他们,查来查去也找不到一人。 最多的时候,一天竟然死了十多人。 闹到后来,在城外的女真士卒再也不敢单独行动了,连出外撒个尿都得几个人一起。 离开的人为了活命而聚集在一起,四处劫掠,拥有庄田而又防守兵力的女真堡垒成为他们的首要目标。 这些人逐渐形成大大小小上百支队伍,聚众为匪,使建州的局面更加混乱。 这样的结果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一支深入的骑兵竟然能掀起如此的滔天巨浪,这是谁都没有提前预想到的。 但仔细想想,这本就是满清留下的祸根。 随着满清占据辽东,为了加强控制,大量女真青壮迁入辽阳、沈阳等地,留在建州的都是些老弱。 这些人人数少,且因为都是些女真老族,不事耕种。为了补充人力,从朝鲜掳来的朝鲜俘虏的半数以上都安置了建州境内。 朝鲜在这个时代施行的还是少数贵族统治,八成以上的朝鲜百姓即使在朝鲜也是奴隶一般的存在。 当他们从清军强掳到建州,他们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甚至因为辽东土地肥沃,他们从以前的饥饿状态变成了半饥半饱状态。 而对于女真人,他们既畏又怕,异常顺从。而女真人也因为这个原因,更愿意蓄养朝鲜人当自己的庄奴。 因而在建州的朝鲜人越来越多,有十几万众,是女真人的数倍。 同时在建州还有数万的汉人,只不过这些汉人都是早年被满清俘获兵卒的后代,很多都出生在建州,对满清较为忠诚。 但所有的忠诚都建立在他们能活下去的前提下。 面对突然袭来且不了解敌情的克辽军,杜尔祜不敢轻易出击,任由他们肆虐各处。 无数人逃到赫图阿拉等大城内,给城中粮草供给施加了很大的压力。 杜尔祜虽然及时将周围的粮食尽数运进城内,但是面对越来越多拥来的人。他选择只给女真人提供粮食,而对汉人和朝鲜人则差不多完全置之不理。 林庆业驻守阿布达里冈,是朝鲜人。韩勇率部肆虐建州各处,是汉人。又不随意杀戮,使他们感觉即使投了克辽军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或流落四方,成为贼匪。或向南,选择投靠阿布达里冈的林庆业。 到处都在抢劫,打仗,整个建州成了一锅杂粥。 等杜尔祜逐渐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已经晚了,况且他手中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压制各处的叛乱。 杜尔祜不得不向代善求援,但代善却不愿动用在辽沈方向的清军主力。在他看来,辽南的周显和凤凰城方向的李定国才是最大的威胁,他不愿为了增援建州而将辽沈陷入哪怕一丝市的危险之中。 故而,代善传信给勒克德浑,让他调配兵力从鸦鹘关方向增援建州。 勒克德浑本不愿意,但耐不住代善的强令。最后勒克德浑分出八千精锐步骑,让其兄阿达和大将珠玛喇领着前去建州。 这样一来,勒克德浑手中的兵力就直接缩减了近一半。 之前他与李定国交战多次,从来没有讨得任何便宜。面对比自己更多的克辽军,他心中满是担心。 和李率泰商议之后,勒克德浑派人去拜访岫岩城守尉浑塔,希望他能派出一些兵卒袭击李定国的后路。 岫岩城在通远堡的西南方,在横向位置上比凤凰城和盖州更加靠南一些。 但因为它的东、西、南三面都是高山,只有几条道路可供通过。而在这些道路上,清军又修建了可供防御的坚固垒堡,使它远比盖州和通远堡更加安全。 起初,谢迁成功收降札拉里,获取了当地其他少数民族的支持,在岫岩城南面建立了一定的势力。 但后来发现那里的条件实在太恶劣,付出的和收获的完全不成比例。 周显这才放弃从岫岩城方向进攻,将大量当地百姓通过海路迁到了辽南。 也有一些当地人安土重迁,选择留了下来。但他们人数很少,对清军基本上造成不了什么威胁。 岫岩城守将浑塔也算是名将之后,他是后金开国五大臣佟佳·扈喇虎的孙子,镶白旗。本是多铎的亲信大将,因罪才被贬谪到岫岩城,本身也有领兵之才。 他明白岫岩城虽然易守难攻,但它突兀在南。一旦两翼失陷,它便完全孤悬在外,失陷也只是时间问题。 尤其是通远堡,一旦它被克辽军攻破,李定国就可派兵直接截断岫岩城向北的道路。到时候无论是军心士气,还是当地百姓的心理,都会产生根本的变化。 第一百六十七章 时变3 唇亡齿寒的道理,浑塔十分清楚。 因而当他收到勒克德浑的求援之后,便从各地征调兵力。除去留守各地的,他另外凑出了一支五千人的增援大军。 但浑塔却在增援方向上做了一些调整。 他挑出一千五百精骑,由其副将萨哈统率,沿着大洋河一路向东,直插凤凰城的后面。 李定国虽然占据了凤凰城,但是因为所占据的时间尚短,克辽军的大部分辎重还储存在东江镇和皮岛。 浑塔派出这支骑兵的作用就是突袭镇江堡,烧了储存在那里的粮草。即使不能,也可以通过袭扰的方式阻断、延缓克辽军的粮道。 而浑塔本人则率领三千步卒,五百骑兵,沿着哨子河北上,在通远堡西南方向的帽盔山安营扎寨。 他为岫岩城的主将,本不应该擅离驻所。 而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勒克德浑是清军将领的后起之秀,同时也是代善的孙子,将来很可能是两红旗之一的旗主。 浑塔虽然是镶白旗人,但目前多铎率八旗主力入主中原,留在辽东的主政者是代善,所留兵卒也多是两红旗人。 无论是为了自身的前途,还是为了将来岫岩城被克辽军围攻时能得到代善的援兵,浑塔都必须和勒克德浑搞好关系。 由他亲自率兵前来,正可以显示他对勒克德浑的顺从和尊重。 浑塔和通远堡内的李率泰取得了联系,并将自己的谋划告诉了他。 帽盔山和通远堡成掎角之势,若是李定国全力攻打通远堡,浑塔就出兵以做牵制之用。反之,通远堡则出兵,使之不能全力进攻。 浑塔知道自己兵力少,就据险而守。 李定国几番进攻,但无论进攻哪一边,都受到另一边的夹攻。而且无论是李率泰还是浑塔,每次出兵都异常谨慎,使他引出清军歼灭的计划也难以成功。 最麻烦的是,萨哈所率的那支侧翼骑兵突袭了东江镇,而且最终还攻了进去。 要不是城内守卒顽强抵抗,而萨哈也不愿在那里损失太大,恐怕东江镇都要被清军所夺。即使这样,清军所攻入的西城,数十间房子被烧,数百城中百姓被杀。 他们撤离之后,又以奔袭之态,攻下了数十里外,凤凰城和东江镇之间的汤站堡。在屠了堡内二百兵卒和百余百姓后,一把火烧了它。 而在驻守凤凰城的克辽军主力到达之前,他们又完全消失不见了。数天之后,他们又出现了,而且又有村堡被屠。 一时间各地人心惶惶,谣言四传,到处都有清骑出现的假消息。而当初被李定国赶入长白山中,或者心向满清的也纷纷跳出来生乱。 高劲松坐镇凤凰城,那些小规模的叛乱很快便被平定。 但他手中只有百余骑,那支清骑到处乱窜,完全摸不到踪影。即使有斥候探得消息,但在克辽军大军到达之后,他们早已离开。 最后,高劲松无奈,只能向李定国发出求援。希望他能派出部分骑兵,以助自己剿灭这支清骑。 在李定国得到消息的同时,勒克德浑也得到了浑塔有关那边情况的回报。他大喜过望,亲率五千精兵增援通远堡。 只待李定国后撤,他便率兵强压过来。即使李定国不撤,只要那支骑兵在,就可影响到克辽军的军心士气。 克辽军多是中原人,只要进入寒冬,他们的战力便会大打折扣。 寒冬腊月,天寒地冻;久攻不下,士气下降。 到时候趁势而攻,击败李定国并非难事。或许战果更大一点,直接收复凤凰城,甚至攻入朝鲜也未必完全不可能。 周显手中拿着李定国的亲笔信,不可置信的问向下首一将。他名叫杜建明,陕西人,是李定国的亲信之将。“这信中说,宁宇现在已经攻下了岫岩城?” 那将抱拳道:“是的,督帅,末将就是从岫岩城赶来的。但目前岫岩城内只有不到两千将士,请督帅立即派出援兵。再晚,末将担心……” 周显心中更加奇怪,满脸的疑惑。“宁宇是如何拿下岫岩城的?他身边怎么只有两千将士,为何要我出兵增援?攻打通远堡的大军呢!” 上一封塘报乃李雄发来,言说东线克辽军当前所面临的困境。但这短短几日,李定国却攻下了岫岩城。 而李定国在信中完全没有提及此事,只让自己尽早派出援兵。 杜建明回道:“督帅,是这样的。李将军在得到高游击求援之后,设了一计。暗自让军中士卒生乱,造成我军因粮道不畅而军心受到影响的假象。同时派出军中还剩的两千骑,以回援的名义大张旗鼓的向凤凰城方向走。但实际上,这支骑兵由李将军亲自率领。过了刘家河后他便突然向西,花费一天的时间通过鸡冠山。” 赵旭升笑道:“督帅,李将军好行奇计。他大概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绕到帽盔山的后方去截浑塔的粮草了。” 说着,他指了指沙盘,在鸡冠山之西确实有一条小道通往帽盔山的后方。 杜建明满脸愁容道:“最初李将军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但过了鸡冠山之后,李将军发现后方的防守十分懈怠,甚至可以说完全没有。就说攻破一个侧翼清军算不得本事,占了岫岩城才能撼动整个战局。他领着我们昼伏夜行,一路都没有被清军发现。直到岫岩城下,发起袭击并一举拿下了它。” 周显面露苦笑,“这的确像他的作风。在这个过程中,通远堡和帽盔山的清军难道就没有丝毫反应?” 杜建明挠了挠头,“在李将军离开之前,把通远堡的大军分成了两部分。前部交给了王兴运,后部交给了齐翌龙,让李雄负责调和。” 周显点了点头。 王兴运为李定国手下大将,历来受他重用。 齐翌龙本是杨衍手下部将,在分兵之时被拨给李定国。他当时只是一千总,但在近一年后却被拔为游击将军。 第一百六十八章 时变4 提升之快,由不得周显不注意。 起初,周显还认为是李定国对他有所优待。但等看过战功薄后,发现齐翌龙的战功是实实在在的。 而且李雄的来信中对他的评价也很高,有八个字,沉稳有度,大将之才。 周显当时还奇怪他这样的人之前怎么会那么默默无闻,但后来想想,一个人能否成就大事是受很多因素的影响。 特别是军将之路,多少名将在成为名将之前都是一个个小卒。一场战事,一个不幸,就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李定国发现了他的才能,并给予他充分信任,才能使他的才能得到充分的发挥。 随着打下的地盘越来越多,周显感觉自己身边的将领完全不够用,心中也有意提拔一些青年将领。 因而对于李定国的提请,周显无有不准。齐翌龙更受重用,目前俨然成为可堪独镇一方的大将。 这次李定国让齐翌龙主管后部,显然是对他能力的完全认同。 杜建明还在继续说,“王参将在李将军离开之后,就开始按计划率部猛攻帽盔山,以吸引鞑子的注意力。勒克德浑和浑塔都认为是李将军孤注一掷,因而只是严守各处,并没有主动出击。至少在我们攻取岫岩城之前,勒克德浑他们都没有发现我军的意图。但李将军说这种事情瞒不了多久,从东边向岫岩城道路艰涩难行,又有鞑子大军。一旦勒克德浑知道我们占据了岫岩城,必定阻断援军向西的道路,李将军这才让我率领一队骑兵来此向您求援。” 周显轻轻的点了点头,问道:“宁宇对通远堡方向的大军有什么安排?” 杜江明抱拳回道:“李将军在攻下岫岩城之后就向王参将和齐游击发了信鸽,他们得到消息后就会按计划后撤到林家台。那里易守难攻,又提前修建了营垒,勒克德浑就算出来也讨不得太大便宜。他们会在东边牵制鞑虏,以防浑塔回援岫岩城。若是战事不利,李将军让他们先撤回凤凰城。” 周显点了点头,李定国这样的安排倒没有什么错,只是让他自己的处境更加危险。周显沉默了片刻,转向赵旭升道:“休之,你现在派人去通知武志英。让他立即集合所有骑兵,以便得令之后可以立即启程。同时,让札拉里,还有熟悉岫岩城周边地形的将士都来,我们要找出一条最快到达岫岩城的道路。对了,现在在榆林铺的神火营、火炮营,还有其他营的所有士卒也都做好准备,听我命令调用。” 赵旭升点了点头,随即离开大帐。 周显招杜建明近前,带他走到一个沙盘前,说道:“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哪条路?路上情况如何?” 杜建明道:“军中有一小旗,以前是岫岩城附近的猎户,是他领的路。通过白洋沟向南,经过步云山和梁屯镇,一路到达这里。因为走的都是小路,又刻意避开了行人,再加上我们总共不到十人,行踪较小,路上倒是没遇到鞑子。但听那小旗讲,平时在步云山那边的太平庄和卧龙泉都有清军驻兵,而且数量还不少,但我们没去查明此事。。” 周显点了点头。他们来是求援的,成功到达这里才是他们的任务,至于其他的,不太上心也可以理解。“你到这里耗了多长时间?这条路能否供大军出入?” 那将连忙摇头,“上百个人还行,但那样的险路,大军肯定过不去。我们到这里用了大约四天时间,期间绕了一些路。” 周显沉吟片刻,“那如果我现在要你立即赶回去,你愿意吗?身体受得了吗?” 那将抱拳躬身道:“末将没事,末将愿意。” 周显上前扶住他,“我身边有两旗的亲兵,都是骑卒,战力也超过一般士卒。我把他们都交给你,每人配双马,用最快的时间赶回岫岩城。告诉宁宇,我会尽快增援他。但若是形势不利,让他务必率部撤离岫岩城。告诉他,十个岫岩城换他,我也不换。” 亲兵集合很快,杜建明他们也只顾得吃了点东西,便起身向周显告辞。 周显留赵旭升他们在大帐内议事,亲自送其到营外,交待了他一些事情。同时还让孙豹和他一起前去,以免他指挥不动自己的亲兵。 回帐之前,周显去见了雷振生,只不过也没多说几句话。只让亲兵给他安排吃食和住处,让他好好休息,等以后再谈。 札拉里指向沙盘的外端,向周显道:“督帅,广鹿岛、大小长山岛、大王家岛、石城岛、长海岛,还有大小鹿岛这些岛屿上都有驻兵,人数不多,但加起来也有近千人。把他们集合起来,在南尖上岸,最多三天时间便能赶到岫岩城下。” 周显还未回话,赵旭升便直接摇头道:“这个不行。从广鹿岛到大鹿岛,这中间相隔数百里,哪有那么容易将他们集合在一起?督帅,与岫岩城最近的石城岛和大王家岛有三百余驻兵,大小鹿岛上面也有百余驻兵。我看就不要集合了,让他们各自上岸,增援岫岩城!最少能起到一些牵制的作用。” 周显微微点头,问道:“休之,旅顺还有多少驻卒,那里的船是否可以立即出海?” 赵旭升皱眉道:“不到一个营,有半数以上都是当地的乡勇。那里停放了不少商船,运输一营士卒绰绰有余。督帅是想让他们出海去增援?” 周显没有否认,“留下五百乡勇守城,剩下的尽数登船。以石城岛为基地,从黄骨堡附近上岸。若是他们到时,清军已去围攻岫岩城,就让他们平复岫岩城之南的村堡。若是当地的清军还在,让他们死死牵制住那些清军,让他们不能回援岫岩城。” 说着,周显扫了一圈众人,“札拉里,怎么没见扎兰朵?” 札拉里脸一红,“这次射箭比赛他没有名次,心中正郁闷呢!这次就没来。” 第一百七十章 时变6 我常不在家,家里的一切都要你顾着。阿爹、阿母年纪大了,晦儿和红儿年纪又小,真辛苦你了。 我听阿爹在信中说,小弟想去济南求学。去就去!遂他的意,若是将来能出个秀才也算是我刘家祖坟上冒青烟了。 花费这方面你不必担心,我这边有。 我已经将每月的饷银分成两部分,沂城那边有华夏钱庄和人民银庄,你需用银子了就直接去支取。 记住,带上县里给你开的凭证,最好每次都让阿爹和你一起去。 阿爹年纪大了,有些事情看不清楚,他只让晦儿入学这件事我就不同意。红儿是女子,但识些字总是好的。 什么女子无才便是德,那是以前。 你一定要送红儿也进入蒙学,督帅都让那些姑娘家家的入军当医官,还开办医学院招收女先生,我们听他的准没错。 还有晦儿,你让他好好学,别给老子丢人。 就给他说,他老子从军三年多,天天提着脑袋杀敌才混了个千总。但那识字的,才几个月就当上了我的副手,有的甚至比他老子职位还高。 都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你不服不行。 王贤放下笔,“刘千总,你这让王某情何以堪啊” 刘文策道:“唉唉,没说你,继续写呀!” 王贤无奈的拿起笔,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你又是在说谁啊!” 我现在已经存了四十几两银子,这次射箭得了状元,督帅给了二百两银子,我都存在户头里面。 若将来我战死沙场了,应该还有三十多两的抚恤金。 到时候你要算好,那是督帅许诺的,一分一厘都不能少。若是钱庄敢欺负你孤儿寡母,你就直接去找我们那里的知县、知州,甚至是知府,让他们替你做主。 贪墨饷银和抚恤,督帅定的是死罪,他们不敢。 还记得我们同村的那个谭子林吗?现在他不和我在同一军了,他随李副将去了觉华岛,暂时无法和家中联系。 到时候你取十两银子给他家送去,让他家人也能安心。 我和他两人都约定好了,若是我们中的一个出事了,剩下的那个就负责照顾双方的家人。今后我若真的出事,你就去找他。 说到这里,刘文策不自觉的看了王贤一眼,才继续说。 还有,我身边还有个叫王贤的副手。除了人有点呆外,其他也都挺好的。最主要的是,他还是个秀才,将来有事也可找他。 若是我战死了,你可以改嫁,但晦儿和红儿不得改姓。 王贤奇怪的看着刘文策,脸带苦笑,心中却有稍许感动。 刘文策从王贤手中接过来,问道:“都写上了!” 王贤点了点头,“刘千总,定好去哪里了吗?我怎么感觉你这写的像遗书啊!” 刘文策淡淡说道:“本来就是遗书,我可不想等将来战死了,连交待后事的时间都没有。老弟,哥哥劝你一句,也趁早写好了。早早交待了后事,自己也能安心。” 看王贤脸色煞白,刘文策哈哈大笑,“瞧你怂的。放心,以后我顾着你,你们读书人的命值钱。” 说着,刘文策从王贤手中拿过毛笔,把纸张铺在小案上,刷刷几笔。他瞧着,满意的点了点头,“谭驴子早劝我要学识字,但这几个月了,能写的就自己的名字。以前我阿爹都说我不是读书的料,现在看来还真是。” 这时,外面突然响起了聚将的鼓声。 刘文策抬头向外看了看,“督帅他们商定了。你也赶紧收拾收拾,要出发了。” 三小队骑兵,一队两百人,另外两队分别为百人,在斥候的引路下在夜色中离开。他们会通过小路前往岫岩城,以给李定国最直接的增援。 包括一个炮营在内的近万步卒和两千五百余骑卒通过浮桥前往清河北岸。沿途点燃了火把和火盆,照亮了整条道路。 如此大的动静早惊动了盖州城的尚可爱和后方的尚可喜,隆隆的鼓声响起,那是紧急聚合的声音。 尚可喜骑马立在前面,身后跟着数将。透过手中千里镜看着远处火把闪闪,隐约还能听到各种嘈杂之声,他低声自语道:“这周显这是想干吗?莫非他还想夜攻盖州?” 佟图赖在旁,“尚王爷,以前的时候,周显最多也只在北岸放了万人。现在看这动静,至少又有万余人过河!他现在这样倾巢而出,肯定是准备强攻盖州了,难道我们就这样放着他们过河?” 尚可喜皱了皱眉头,面露不喜。 佟图赖手中有两千清骑,战力很强,但一直躲在后面没有丝毫作为,反而一直在鼓动自己出击攻打克辽军。反正死的不是旗人,他不心疼。 佟家是女真大族,更与皇族结姻,势力很大。 佟图赖是目前佟家的管事者,多尔衮、代善的亲信将领。他被派来盖州,说是协助自己,但更像是监视。 但此刻,尚可喜虽然不满,但也清楚自己真该出兵了。就像佟图赖说的,不能让周显大军轻易过河。未打先怯,盖州城的军心士气产生很大的影响。 尚可喜思索片刻,扭头下令道:“高金彪,本王给你四千步卒,从左翼发起进攻,给我试出周显的意图。胡德志,你率两千骑兵在右翼策应。可位,你率大军在后,随时准备接应他们回撤。之隆,你进盖州一趟,让你三叔小心戒备。若是看形势有利,而他又有余力,就派些人增援。不出兵也没关系,关键是盖州城的安全。” 等众人离开,尚可喜转向佟图赖,笑着问道:“佟将军,你看这样安排可好?” 佟图赖笑道:“尚王爷乃久经沙场,哪里需要问俺?您觉得好,那就是好了。” 尚可喜心中暗骂了一句,但脸上却依旧笑道:“那就请佟将军也集合你手下的旗兵。若是前部取胜,那我们就全军掩杀过去,将周显赶回南岸。” 佟图赖点了点头道:“也好,俺这就去。对了,尚王爷,盖州城的那些炮也用用!否则就生锈了。” 第一百七十一章 时变7 看佟图赖离开,尚可喜立即招来自己的亲兵,“赶快去告诉高金彪和胡德志,让他们小心一点,莫要中了周显的奸计。若是发现不对,立即后撤。” 亲兵领命而去,现场只留下他的谋士金光和大将胡顺。 “老金,你说周显能收复辽东吗?”尚可喜突然开口问道。 金光摇了摇头,缓声道:“很难说。若是以前,周显肯定不能。但现在大清入主中原,摊子铺的太大,能在辽东投入的兵力就不多。而周显却不同,他已经和南明、隆武军、还有闯军等势力都达成了和议。他要应对的敌人只有大清,能调用的兵力也远超在辽东的清军。若是照目前的形势发展下去,盖州、营口、海州、乃至岫岩城和建州,最后恐怕都得落到克辽军的手里。” 尚可喜愣道:“建州,那可是女真人的老家,盛京那边会同意吗?” 金光微微笑道:“苦寒之地,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除了一些女真老族还守在那里,谁会在意?目前那里被林庆业搞的大乱,我看除了赫图阿拉会坚守一下,其他的地方迟早要被代善舍弃。” 看尚可喜沉默不语,金光继续道:“王爷,学生觉得您应该将目光从东边移到西边了,尤其是锦州那边。将来决定辽东归属的,恐怕就在那里。” 尚可喜抬头看了金光一样,“锦州?” 金光点了点头,“锦州乃辽东咽喉,是辽东通向山海关的必经之地。周显要想隔断辽东和中原的联系,就必须拿下锦州。目前他在觉华岛陈兵两万余,意图已十分明显,就是想在辽西逐渐站稳脚跟。而目前他之所以在那边没有太大的行动,是因为现在是冬季,船只无法给觉华岛上的克辽军提供足够的支援。他又担心摄政王遣兵入辽东,通过冰面攻打觉华岛,这才采取守势。一旦过了这个冬季,周显必会大举进攻辽西。” 尚可喜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十分赞同金光所说的,但他不觉得多尔衮会坐视辽西落到周显手里。 看尚可喜并不在意,金光小心提醒道:“王爷,一旦周显与大清在辽西开战,清军恐怕再难调兵增援辽南,到时候我们恐怕就要自己面对周显了。” 尚可喜皱了皱眉头,撇嘴道:“就算是现在,还不是靠我们在抵挡周显。” 金光摇了摇头,“王爷,那时的形势和现在可就完全不同了。我们早就把周显增兵觉华岛的事情上禀摄政王了。但到目前为止,他也只是向宁远城增派了三千士卒,显然是不打算在这个冬季收复觉华岛。就算等到来年开春,他定然也不会大举派兵增援。学生推测,摄政王恐怕更想用少数兵力将周显大军牵制在辽东,从而便于他夺取整个天下。” 尚可喜有点不敢相信,“你是说摄政王会弃了辽东?他舍得吗?” 金光淡淡笑道:“和整个天下相比,辽东又算的了什么?除了有些女真人,谁又在意这片苦寒之地?王爷,您别忘了,现在大清朝廷里面的汉人可一点都不少于女真人。虽然最后做主的还是旗人高层,但汉臣的意见摄政王也不得不考虑。我相信汉臣必然会尽力阻止大清回援辽东,而促使摄政王把更多兵力投入到中原的战事中。” 看尚可喜皱眉不语,金光继续说道:“王爷,若是摄政王最终真那样做,我军必然会被推到最前方与克辽军死拼。即使到最后取得天下的是大清,这些跟随您多年的老兄弟们恐怕也剩不了几个了。” 尚可喜叹了一口气,颇为无奈的说道:“身在局中,我们又能如何?难道去投周显?你真觉得他能战胜大清?现在那边看着像是一条生路,或许将来就可能是死路一条。况且,摄政王待我们不薄。背明投清已然不忠,再行背叛就是不义。不忠不义,天下虽大,却难有我等的容身之地。唉,走一步算一步!” 金光摇了摇头,“王爷,若您真想再等等看,在局势较为明朗之前也应保有足够的实力。否则,到时候无论是周显,还是大清都未必能容得下您。在乱世,手中握有兵力才是我们最大的倚仗。” 尚可喜点了点头,“本王明白。你没看到我现在一直避免和周显交战吗?” 金光道:“这还不够。学生觉得我军应该逐步将盖州城的精锐尽量撤出来,并做好放弃盖州的准备。” 尚可喜脸色微变,随即摇头道:“这不可能。” 金光叹了一口气道:“王爷,自李率泰所率的大清水师在朝鲜被击败后,整片海洋已经被周显所独有。辽东沿海各地,从山海关到宁远,从旅顺到丹东,都在周显进攻的范围之内。即使盖州能顶住周显的猛攻,那营口和盘锦呢!若是周显乘船从那两地登岸,将直接威胁我盖州守军的后路和侧翼。到时候军心一乱,这盖州还能守得住吗?” 看尚可喜意有所动,金光继续道:“最好的办法就是趁周显还未大举进攻,将城中精锐逐步撤出,退守海州。海州地势开阔,正可以发挥我军骑兵的优势。而且我军久驻海州,将士家属也都在当地,士卒有死守之心。这样还拉长了周显的补给线,我军又可随时得到辽阳方面的增援,让周显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我们手中的兵力。” 尚可喜沉默了好半晌,最终轻轻的点了点头,“此事容我考虑考虑,我们稍后再议,还是先等等看今日的战事!” 金光知道自己已说动尚可喜,也不再言语,只是抱了抱拳。 这时,一骑飞奔过来,翻身下马,单膝跪下道:“高、胡两将军已集结大军,请王爷指示。” 尚可喜点了点头,“胡顺,你护着金先生,先返回大营。剩下的人,随我一起去后营。这次战事,我要亲自指挥。”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时变8 赵旭升骑马落在周显后面半个身位,指向前方道:“督帅,您看,尚可喜动了。” 周显点了点头,下令道:“告诉高毅,把清军全力给我打回去,不要留任何余力。炮营全力释放,不要在意炮弹和火药的消耗。让谢迁严守阵地,徐徐通过东边向前推进,莫要给清骑冲阵的机会。” 说到这里,周显犹豫了一下,接着下令道:“让武志英先派一千骑兵上前,莫要与清骑缠斗,以弓箭牵制其行动,防止其冲击步阵。剩下的一千五百骑是否派出,什么时候派出,由其做主。我的要求只有一点,不能折损太大,我对他们另有重用。” 清河、盖州城相距不到十里,克辽军早已在清河北岸修建了大营和无数垒堡,六尊红衣大炮就架在垒堡的最高处。 炮声隆隆,硝烟弥漫,炮弹带着呼啸之势砸向盖州城,黑夜的宁静瞬间被打破。城头清军开始反击,没有什么目标的炮轰一阵。 城头有火光出现,其他各处也有火光,但也只能照亮周围的那片区域。 双方将士都没有选择使用火箭,以防在黑夜间突显。在四处硝烟和隐约的火光中,双方展开了十分沉闷的厮杀。 羽箭在上空来回穿梭,刀枪闪耀着冷茫向前推动。马蹄阵阵,在平原间来回奔驰。马嘶人吼,战鼓雷鸣,各种声音交响在战场上方。 从三更时分开始交战开始到天色蒙蒙亮,高毅已将当前之敌全部赶了回去,谢迁也把大军推进到与盖州城大约相平的位置。 期间,尚可喜多次增兵,不再是阻拦克辽军上岸,而是阻拦他们向盖州城推进。 佟图赖也派出骑兵增援,妄图截断克辽军前后军之间的联系,但被神火营的火铳兵一阵齐射被打了回去。 实际上,佟图赖的损失并不大。但他没有选择强突,而是稍一受阻即行后撤,积极性比尚可喜手下的军队尚且不如。 看着跪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清军士卒,佟图赖不可置信,满脸惊愕,“你是说,克辽军昨夜突然对石门关发起了进攻?” 那清卒点了点头,“昨夜四更左右,他们突然出现了石门关下,有大约六七千的兵力,携带有大量的火铳和虎尊炮。” 尚可喜皱眉问道:“石门关易守难攻,有两千守卒。上哈塔墩也有千余士卒,随时可以增援石门关。难道三千人还守不住它?” 那清卒脸带惊恐道:“那些人都是疯子,各个不要命的向上冲。人死了就直接垫在脚下,生生用尸体垫出了一条通向关城的通道,兄弟们真的顶不住。请王爷和将军速速派出援兵,再晚可真就来不及了。” 尚可喜挥了挥手,让人带他下去。“佟将军,你怎么看?” 佟图赖沉默了一会道:“看着像是真的,但周显这个时候干吗要进攻石门关?莫非他还想从那里渡河抄我军的后路?” 尚可喜摇了摇头,“那里的水流湍急,不易过河。即使他能够过河,他想截断我军的后路必须攻下汤池堡。就那六七千士卒,还是攻下石门关后的疲惫之师,可能吗?” 佟图赖和大部分女真人一样,少年便从军。但和久经沙场的尚可喜相比,无论是眼光还是经验都差的多。 听尚可喜如此说,他略微沉思了一下便默默的点了点头,表示认同。 石门关在清河的南岸,向东可以前往岫岩城,向北可以越过清河进攻汤池堡和大片岭关。因为无论是向西还是向北,都是艰涩难行的山路。石门关又易守难攻,守卫之卒中又有七八百女真士卒,战力较强。 因为这些,一直以来周显都没对它发起进攻,容许这颗钉子留在清河南岸。他这个时候突然攻击石门关干吗? 佟图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尚王爷,你说周显是不是打算进攻岫岩城?” 石门关因为是岫岩城的门户,一直归属岫岩城守尉浑塔控制。而又因为他距离盖州较近,当它遭受攻击时却首先向尚可喜求救。 若周显不打算向北进攻,那只可能是打算向东了。 尚可喜沉思片刻,摇头道:“应该不会。岫岩城四面皆是崇山峻岭,又兼城池高厚,易守难攻,从石门关向西进攻岫岩城可比进攻盖州难多了。而且浑塔也是久经沙场之人,各地兵力加起来不少于一万,还有无数当地戍卒。周显大部主力都在对面,他靠什么进攻?况且他要进攻岫岩城,从海路登岸之后向北进攻岂不更加容易和方便?除非……” 佟图赖问道:“王爷,除非什么?” 尚可喜道:“除非岫岩城那边出现了什么大的变故?但到目前为止,我们也没有收到有关的消息啊!” 这不能怪尚可喜,虽然都是清军,但归属不同。 即使岫岩城出事,第一个得到消息也应该是在辽阳的清将,而不是尚可喜。况且他一个汉将,历来受女真人轻视,更不可能首先得到消息。 况且,周显第一时间便出兵进攻,清军得到消息的时间不可能更快。 因而尚可喜对岫岩城的消息一无所知也就不难理解了。 众将沉默了一下,没人说话。过了好一会,佟图赖猛拍了一下大腿,有点恼怒的说道:“管他的目的是什么呢!现在石门关正在遭受周显进攻,可能现在已经被他拿下了。尚王爷,救还是不救,您快拿个主意。” 尚可喜没有答话,而是看着远处还在激烈交战的两军。“救?拿什么救?现在盖州北门已经完全被周显阻断,他们正在那里挖沟。东边母亲还在激烈交战,说不一定东门很快也会被周显堵住,哪里还管的到石门关那边的事?而且,佟将军你想过没有,这有没有可能是周显设下的计策。把我军引向石门关,然后他在中途设伏,意图歼灭我军主力。或者只是为了将我军引向石门关,而真实目的只是为了彻底将我军与盖州城隔离开来。” 第一百七十三章 时变9 佟图赖无法作答,因为尚可喜说的的确很有道理。 但有一点他觉得尚可喜在虚张声势,周显目前不可能有完全围住盖州的能力,尚可喜也不是没有多余的兵力去援救石门关。 打到现在近三个时辰,尚可喜最多之时也只投入了半数兵力,大部骑兵根本就没动。 但有些话佟图赖却不能直接说出,毕竟他也只是率领两千骑兵去战场上转了一圈,稍一受阻便直接撤了下来。 尚可喜不想折损太多兵力,佟图赖又何尝不是? 无论是多尔衮还是代善,给佟图赖的命令都是让他看住尚可喜,而并非取而代之。大多数时候,他也只能提出自己的意见,最终的决策权还在尚可喜那里。 若是逼迫太紧,让尚可喜彻底投向周显。甚至不是完全投向,而只是在两相交战中保持中立,这都是大清不能承受之重。 因为目前留在辽东的兵力实在是太少了,即使已经开始从各处征调百姓入军,但新招募的兵卒要形成战力还要花上很久。 在这种情况下,尚可喜手中的近两万老卒就变的十分重要。 佟图赖虽然希望尚可喜和周显拼个你死我活,但也知道此刻万不能一切都逆着尚可喜。 看佟图赖一言不发,尚可喜转而说道:“这样!若是佟将军不同意我所说的,自可率领本部人马前往石门关增援。你部都是骑兵,行动迅速,发现不对也可随时撤回盖州。” 佟图赖眉头一挑,心想这尚可喜是想赶自己走啊!他干笑了两声,“敌情未明,还是谨慎点好。本将听尚王爷的,您怎么说,我听令就是。我部刚从战场撤下来,士卒疲惫,不太适合驰援石门关!” 尚可喜心中暗自冷笑,“那我们就先派些斥候前往石门关看看那边的情况,同时把现在的情形告知在辽阳的阿拜三贝勒,让他来做主。” 阿拜是努尔哈赤的第三子,但因为其母出身低微,他也受到影响,在满清的内部争斗逐渐被边缘化。 不说和他的兄弟们无法相比,就是和有些后辈子侄相比,他所处的官职和手中的权力也远远不如。 要不是多尔衮率清军主力入主中原,他连辽阳主将都混不上。 长久的不得志养成了阿拜谨小慎微的性格,面对这样的情形,他肯定不敢做主,而会上报给在沈阳的代善。 这样一来一回,层层上报。 等到代善有所回应,恐怕已是几天之后了,石门关恐怕早就被周显拿下了。 佟图赖心中知道尚可喜是准备完全弃石门关不顾了。但这样的决策也不算完全有错,毕竟石门关归岫岩城所管。即使失陷,也是浑塔的责任。佟图赖沉默了片刻,说道:“那就依尚王爷的意。” 尚可喜点了点头,“那本王就令人写一封信,签上你我的姓名,派人立即送往辽阳。我们就留在这里,合力击退周显,守卫盖州。” 轰的一声巨响,盖州南城箭楼挨了一炮。顿时砖石四飞,紧接着因为承受不了自身重量而轰然倒塌。 赵旭升随周显站在高台,遥望着远处的战场。 半夜的连续厮杀,士卒已显现出明显的疲态。他们聚在一起,以长枪、大盾卫护外圈,火铳、弓箭在内攒射,不时也有虎尊炮发射。 整个战场分成东边一个大的战场和周围几个小的战场,都呈防御性向外,已无之前势如破竹进攻的锐气。 而且再向前推进就要离开佛朗机炮的掩护范围,同时还会遭受城头清军的炮轰和城外清军的夹击。 唯一成功的一点就是士卒已经成功挖好的一条通向盖州南城下的壕沟,阻断了清军骑兵在南袭扰的可能。 看周显脸上没有任何退兵的打算,赵旭升忍不住道:“督帅,先让兄弟们后撤!缓缓再进攻。” 周显沉默了片刻,缓声道:“兄弟们是有点疲惫了,下令让谢迁率部固守原地,不要再向前推进。让高毅把受伤的兄弟撤回来,立即给予医治。同时,让札拉里率领一营的后备人马护着萨哈纳通过那条壕沟直达南城门下。让萨哈纳对城中清军喊话,劝他们投降。” 萨哈纳是莽古尔泰之子,在莽古尔泰死后被皇太极追罪,沦为奴隶。后周显攻破金州,他被擒获,顺而完全投靠周显。 考虑到萨哈纳的身份,周显本有意重用他,以树立一个榜样引更多女真人来投。 但萨哈纳本人性格怯弱,毫无领兵之才。而且他的身体因为为奴的经历而十分孱弱,也不宜冲锋陷阵。 最后周显也只得放弃。 但萨哈纳也不算一无所用,至少他口才极好。当日叫骂豪格直骂的后者抬不起头,甚至还派出刺客刺杀他。 发现萨哈纳这个长处之后,每当临阵,就让他去打击或者劝降清军。而且也的确收到了一些良好的效果。 清军那里为此给他起了一个绰号,称叫门贝勒。 周显给了他一个游击将军的官职,只不过是虚职。不领兵,只领饷。而且周显还专门派了一个百人队的士卒专门护卫他的安全。 赵旭升眼神有点发愣,“现在劝降,会有用吗?” “肯定没用。”周显直截了当的说。“这是做给尚可喜看的,让他知道我真有攻打的盖州的打算。” 无论是周显还是尚可喜都没有投入全部兵力。 周显这边有大约四个营,不到一万五千人。尚可喜那边人数较少,但也有近万人。只不过尚可喜那边投入的骑兵较多,可以很好的起到牵制作用。 双方都有足够的后备兵力,彼此都留有余地。这场战事更像是一场消耗战,只看谁顶不住先撤下去。 札拉里等待多时,得到周显之令,第一时间便率部冲杀了上去。 他们顺着壕沟前行,两边是侧翼防护的其他营卒,很快便直达盖州城下。 不一会,盖州城下便响起了萨哈纳明亮的喊叫声。“城内的龟孙子们,连我这个旗人都降了督帅,你们还不投降干吗?打开城门,饶你们活命,吃的喝的都给你们准备好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时变10 周显打开信件,看过之后递给赵旭升道:“于七拿下石门关了。” 赵旭升看了一下,“督帅,我们接下来做什么?谢副将他们是不是可以撤回来了?” 周显轻轻点头道:“鸣金!让武志英率骑兵殿后,掩护谢迁和札拉里他们缓缓撤下来。除留下一营士卒守卫那条挖好的壕沟,剩下的尽数撤回大营。” 看赵旭升要下去传令,周显又补充道:“等武志英也撤下来后,让其不必停留,率领所有完好骑卒立即撤回南岸,然后掉头前往石门关。等其赶到,让于七留守待援,由他率领骑卒直接增援岫岩城。告诉他,不管损失多大,只要他能以最快的速度赶到岫岩城下,我就记他一大功。” 赵旭升微微蹙眉,但没有说其他的,只是拱了拱手,“末将这就去告知武志英。” 周显摆了摆手,“让别人去传令!你留在这里,我还有事要和你商议。” 战场上响起了清脆鸣金之声,谢迁得令后缓缓后撤。尚可喜没有派兵追击,而是下令脱开战斗。 一场战事就这样又重归平静。 周显看着已经成功退下的自军,“休之,你有没有想过由武职转成文职?” 赵旭升愣了一下,“督帅是想让我弃了军权?” 周显看他眼神里面明显有些失落,淡淡笑道:“不是让你弃了军权,而是准备让你承担更大的责任。” 看赵旭升有点疑惑,周显解释道:“若拿下岫岩城,整个辽南都将在我军的掌控之下,是时候做一个整体的规划了。辽东不同于其他地方,在今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内会一直处于前线,单纯的文官担不起统筹整个辽东的重任。你之前一直监管金复二州的政事,也一直做的很不错,所以我就想将整个辽东的政事托付给你。” 赵旭升有点不太理解,“把整个辽东托付给末将?” 周显点了点头,“我之前对你说过,今后要大量向辽东迁民,以将整个辽东纳入中原王朝的统治体系。太祖皇帝设辽东都司,永乐皇帝设奴儿干都司,下辖一百三十多个卫所。控制地域广阔,但控制力却弱的很。以至于一旦出事,卫所之间各自为战,从而被敌各个击破。这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我取辽东就是准备将它完全掌控在手中。” 看赵旭升微微点头,周显继续道:“以后的辽东将和中原一样,以省、府、州、县来划分区域。这么广阔的地域,以后又将迁移百万百姓至此,设三个或四个省应该不成问题。每个省都要设一巡抚,军队有专门的将领掌控。” 赵旭升哑然道:“督帅,大明可是只有两京十三省啊!您这直接在辽东划三个,或者四个省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点?” 周显摇了摇头,“两京十三省,少了点,以后关西七卫、青海、西藏、蒙古、南海,会多上很多的。但休之,这划分也要等到克复整个辽东之后。但在这之前,辽东还是作为一个整体的存在。我想授予你辽东巡抚一职,领管目前我军所占的全部辽东区域的政事,而你的军职将变为副职。” 大明重文轻武,赵旭升出身于卫所,深知为将之苦。 另外,他心里一直还有一些耿介在。他和黄蜚交好,而黄蜚却背弃周显南去。他虽然选择留下,周显也因为他当时维持克辽军不分裂的作为而依旧重用他。 但赵旭升心中总有些忐忑,上位者总是忌惮手握兵权者,尤其是那些手握兵权而又不得其信任之人。 赵旭升不觉得周显是那样的人,但人是会变的。他曾想过主动卸去兵权,以伤病告退,但心中又有所不甘。 巡抚乃封疆大吏,虽是文官,却有挟制武将之权,而且还是辽东巡抚。 想想以前大明的辽东巡抚,哪个不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而此刻周显却愿意把这样的职位给自己,这确实不是夺权,而是重用。 而且由武转文,在一定程度上军权确实有所减弱,自己之前的担忧也能有所免除。 赵旭升沉默了一会,将来的事留给将来去考虑,他抱拳道:“末将倒是没什么意见,但巡抚高位,末将一武夫,那些读书人会心服吗?” 周显摆手道:“这个你不用管,由我替你做主,谁不服让他们找我。同时我给你官员升贬之权,任何不服你指令者,都可直接罢黜。” 赵旭升拱手道:“末将谢过督帅。”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你现在手中有四个营,带上你的亲兵,再加上那两营今日未参战的士卒,我另外再调两个千人队的神火营士卒给你。就按照之前商议的,由你率部前去增援岫岩城。等击败清军之后,让宁宇返回凤凰城,由你负责岫岩城周边的一切军政要务。” 赵旭升抬头看了周显一眼,面露犹豫道:“督帅,这样的话,李将军会不会认为是末将夺了他的功劳?” 周显摆手道:“宁宇没有那么小气,而且他所部都在凤凰城那边,成与不成,他在岫岩城都待不了多久。况且,你这次率部增援岫岩城,也就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帮。” 赵旭升点了点头,“督帅,那武志英的近三千骑,还有蒲石从海上登岸的那些士卒,是不是也暂时受末将指挥?” 周显道:“不仅是他们,我会让于七严守石门关,防止尚可喜派兵东进。札拉里和萨哈纳也随你一起去岫岩城,他们一个之前是锡伯族的族长,一个是女真族的贝勒,想来更容易招抚岫岩城周边的抵抗实力。等完全夺下岫岩城之后,我会让于九率领部分衙役前往那里,助你稳住形势。而金复二州的现有官员,只要你需要,我都给你送过去。” 周显顿了顿,继续说道:“岫岩城难进,不仅对于我们,对于清军亦然。我军现在既然占了先手,就要充分将这种优势发挥到最大。趁这个冬季,将岫岩城周边完全收入囊中。” 第一百七十五章 时变11 赵旭升点了点头,只不过他心中知道这并非是他所能做主的。 若是在援兵到达之前,李定国仍然占据岫岩城,周显所期待的并非难事。反之,他也只是率部进入了岫岩城周边,将清军之前的优势抵消。 至于将来形势如何发展,赵旭升心中实难确定。“督帅,两营精锐,近三千骑卒,于七在石门关的两营士卒,还有我的亲兵,这些加起来都差不多有近两万人。您这边所余的兵力可就不多了,一旦尚可喜反扑……” 周显淡淡笑道:“你放心!为了满清和我军死拼,尚可喜没那么傻。从他一直没有投入精锐与我军交战,也没有派出一兵一卒增援石门关就可看出。” 赵旭升仍旧有点不放心,“那若是辽沈方向派出援兵呢!” 周显摇了摇头,“不会。代善并非多铎,他老成持重,缺乏锐气,不会冒险而为。而且我刚刚收到消息,多尔衮向洛阳增兵了?” 赵旭升脸色一怔,皱眉沉思,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十几日前,由济南那边传来一个三十六人的战犯名单。周显大致同意,但做了一些细微的调整。 例如在排序上,他将多尔衮排在了顺治皇帝之前。以突出顺治帝只是个傀儡,而多尔衮才是满清真正的掌权者,以激化满清统治阶层的内部矛盾。 传言顺治帝看到之后大怒,躲在后宫里面,把房内的所有瓷器都摔了个粉碎。 还有就是把尚可喜和吴三桂移除了名单,而把范文程和洪承畴放了上去。 这也有一定的意图,无论是吴三桂还是尚可喜他们都是实际掌握兵权者。过早将他们放在处置名单,很可能使他们完全投向满清。 而且此举也能起到分化的作用,让多尔衮对他们疑心,而让吴三桂和尚可喜心怀忐忑。若是将来能促使他们投向自己,那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而范文程和洪承畴,他们目前都是谋士,不掌兵权。特别是洪承畴,本有帅才。但满清统治阶层对他这个降人怀有深深的忌惮,就是不信任。 把他们列入战犯名单,不需承担太大的后果,而且能起到警示作用。让那些已经投靠满清的汉人或者意图投靠满清的汉人有所顾忌。 而且所谓名单,亦可以随时增减。 若是将来尚可喜和吴三桂依旧靠向满清,到时候再把他们加上就是。 说到底,即使他们上了名单,周显现在也对他们做不了什么。但即使如此,周显依旧列出这样的一份名单。 为何? 周显借此彻底断了和满清的和谈之路,竖一个目标,以凝聚手下将士。 同时也借此让其他势力心安,让他们明白自己确实以收复辽东为己任。这样,他们便可以没有其他顾忌的在中原大地你争我夺,而不用担心被周显渔翁得利。 还有一点,周显就是想借此激怒多尔衮,最好能让他派出大军回援辽东。那样,周显便可以以防御不断消耗满清的有生力量。 无论是让李开率部前往觉华岛,还是让李定国在凤凰城一线发起进攻,都是为了引起多尔衮的注意。 但可惜的是,多尔衮没有上当,反而将更多兵力投入到和河南闯军的交战中。 目前闯军失了南阳,襄阳援军无法北上增援。洛阳久战,士卒疲惫,士气低落。再加上其内部不稳,士卒招募困难。 清军再来援兵,河南恐怕终究会落入满清之手。 一旦其取胜,清军主力便可由河南攻入山东,之前耗费无数钱财在德州修建的那些垒堡将变的毫无用处。 不止如此,他们还可以由归德府直攻徐州,将山东与淮安、扬州二府完全隔绝开来。那里地势平坦,极易清骑冲杀。 到时候山东要受到的就是两面,甚至是三面的攻击。 而以山东目前的兵力,很难做到面面俱到。一旦让清骑攻入山东,很有可能面临的将是全局的崩坏。 从全局来看,多尔衮这样做无疑是明智的。 但不可否认的是,即使他能拿下河南也是以后的事情,而目前这种局面对辽南的周显大军无疑是有利的。 周显叹了一口气,继续道:“我让李开前去觉华岛,并且调了两万五千余精卒给他,现在看来是失策了。多尔衮不会趁这个冬季进攻觉华岛,而那么多士卒守在孤岛上无疑是一种巨大的浪费,但现在想调他们回来也来不及了。我只能传信给李开,让他率部在辽西动一动,闹一闹,尽量把清军引向他那边。” 赵旭升安慰他道:“这怪不得督帅,谁会料到李将军会突然攻下岫岩城?而且林将军那边还能那么轻松的攻入建州。” 周显摆了摆手,“这的确是我的失误。但以目前辽东清军的实力和代善持重的性格,定然还以守御为主。除去随你前往岫岩城的大军,余下的兵力足够应付他们了。所以,这点你不必担心。” 赵旭升点了点头,没有再出言反对。 周显道:“这也是我们的机会,在多尔衮拿下河南之前尽力扩充我们在辽东的势力。岫岩城那边就拜托你了,尽早启程!” 赵旭升向周显拱了拱手,“末将遵命。督帅,在末将离开之前,还有两件事需要向您汇报一下。” 周显点头道:“你说。” 赵旭升道:“一个是韩勇最新的回报。他在阿布达里冈那里发现了刘綎以及在萨尔浒之战中战死的东路军将士的尸骨。末将以为督帅应该慎重处置此事,一旦处置得当,这件事将对督帅的名声有很大的增益。” 周显点了点头,“我会传信给林庆业,让他收敛那些将士的尸骨,为他们举行盛大的葬礼,然后派兵护送他们的忠骨还乡。你看这样可好?” 赵旭升抱拳道:“督帅英明。这些大明英魂埋骨辽东近三十年,得督帅之力才能返回家乡。此举足以向天下人昭显督帅之收复辽东之心,也足以引得天下豪杰前来投靠。” 第一百七十六章 时变12 周显叹了一口气,“这是他们应得的,我真没打算利用这些英烈来昭显自己的名声。但有的时候……,算了,不说这个了,说另一件!” 赵旭升点了点头,“督帅要想拿下辽东,必须要有足够强的军力。但要想彻底掌控辽东,就必须有足量的可以帮助我军治理地方的政才。但辽东苦寒,环境恶劣,而又处于前线,福祸难料。除非万不得已,那些读书人都不愿到辽东任职。” 看周显眉头紧蹙,赵旭升继续说道:“在我军拿下辽南之后,有不少辽东汉人前来投靠,之中确有一些读书人。但他们人数太少,而且因为在满虏那边久受压迫,多数性情怯弱,难堪大用。末将的意思是,我们还是应该从中原各府多多调人前来以充当各地主官,即使通过强制调令也在所不惜。” 周显微微苦笑道:“若是强制将他们调到辽东,他们心中岂能毫无怨气?若有怨气,又岂能尽心做事?在这件事上,罚不如赏。” 周显顿了顿,“前几天在万先生、夏允彝、彭士奇等人的运作下,在济南举行了一次科举应试,吸引了山东、河南、江苏、淮南的无数士子来报考。这次不同以往,八股文只占了六成的成绩,其他的一些内容占了四成的成绩。说是最终要录用三批,三百三十六人。最好的几个领县衙的主官或者主要辅官,其他的领乡镇、村庄的主官或者副官,因才录用。” 赵旭升点了点头,“末将知道这个,督帅是想让这些录用的士子来辽东?” 周显摇头道:“不止他们,还有那些落选的士卒。凡是录用的,只要愿意来辽东的,官职上直接提升两级。知县直接领知州,堡长直接领乡长。而那些落选的,只要愿意来辽东,同样可以直接授官。这个官职可以是地方的,也可以为军职,但不由他们自己选择。” 赵旭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这个办法好,官职再小也算官。对于大部分落选之人,这无疑有巨大的吸引力。” 周显道:“给了他们机会,至于最后能达到什么程度,看他们各自的本事。辽东为我军新占之地,有大量的空置官位,将来只会更多。我倒是喜欢他们蜂拥而至,使这苦寒之地增加一些热闹。” 赵旭升率部离开了,带走了两营精锐。 周显本欲让高毅随之一起,但赵旭升却坚持留下高毅。周显对此也没过多坚持,毕竟高毅这样的冲阵之将的确在盖州能发挥更大的作用。 只不过周显却让赵旭升从他留下的两营中调选他用的顺手的将领,以尽量做到他身边不缺可用之将。 大军向石门关方向增援引起了尚可喜的注意,但他也只是派出一些骑兵沿着清河北岸一路跟随,他们没有渡河过来也没有发起进攻。 等赵旭升率部到达石门关后,他们便立即撤回了。 周显去看了伤兵。 一夜交战,战死者过七百,伤者近一千五百。 因为救治及时,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只要养十天半个月就能康复。但因为医疗条件有限,有些伤重的会逐渐死去,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周显转了一圈,走出医帐向刘琪道:“凡是军中伤员,应该保证一日三食。其中一餐必须有肉食,剩下两餐一稠一稀。个别伤情特殊的,应该照医嘱单独提供饮食。若缺什么,你直接去府库取。宁可普通士卒过的苦一点,也要优先供给伤卒。” 刘琪有一个绰号,叫刘麻子。他本是辽阳附近一汉人壮丁,因怒杀害一旗人而和众人逃进深山密林。 为了活下去,他召集起了一群人不断袭击女真人的庄园和村堡,给满清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也因此而引起了清军的主力,不断出兵围剿。 刘琪手下多数都是普通的庄丁,只有少许士卒。面对清军的重兵围剿,只能到处流窜。人是越变越少,过的也越来越苦。 之后韩勇率骁骑营突入辽阳腹地,和他取得了联系,他因而归顺了克辽军。 过了一段时间的好日子后,满清出动大军,骁骑营战败,被迫离开辽阳。韩勇率骑兵引清军主力向东,他和林岳峰领着剩余步卒和近万百姓向北,在赵旭升派兵接应的情况下艰难到达复州境内。 在辽阳时,他已被授予守备之职。但周显感念他成功携近万百姓归,又给他升了一级,被授予游击将军。 只不过刘琪与清军交战的过程就是四处流窜,寻找清军的薄弱之处咬上一口,并不适合指挥大军应敌。 即使后来韩勇到达,他在历来交战中也没有太多可圈可点之处。 周显问过他的意见,最后将他放到了后营,主管辎重。 平素没什么危险,工作轻松,而且最重要的有油水可捞。虽然周显对克扣士卒粮饷惩治极重,但辎重从入到出,总有一些遗漏之处。只要不是明目张胆的贪墨,周显对此大多数时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刘琪对此满意的很,而且因为他壮丁出身,历来锱铢必较。自他接管辎重营后,还真管理的有模有样。听周显这样说,“督帅真是爱惜这些伤卒,要是被他们听到,还不哭的稀里哗啦的。下次再上战场,他们恐怕巴不得自己受伤呢!” 周显啐骂道:“屁话,我砍你一刀,然后给你十两银子,你要不要挨这一刀?” 刘琪嘿笑道:“督帅要砍俺,别说给十两银子,就是一文不给,俺也主动把头送出去。”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这刘琪长久混在底层,说话自带恭维和幽默。“这事定要做好,不能让兄弟们受了伤,还寒了心。” 刘琪拍了拍自己的胸脯,“督帅把这件事交给俺就放心!俺一定做的漂漂亮亮的。” 远处高毅瘸着腿走过来,拱手向周显道:“督帅,赵总兵走了。他让我告诉您,他会用最快的时候赶回岫岩城,让您放心。” 第一百七十七章 时变13 周显点了点头,问道:“你的腿怎么了?” 高毅向下看了一眼,咧嘴笑道:“被鞑子的弓箭咬了一口,没什么大碍。督帅,我有事要对您说。” 周显点头问道:“事情重要吗?” 高毅愣了一下,随即挠了挠头道:“倒不是很重要,都是些小事。” 周显道:“这样的话,你先去里面把你的伤口处理一下,一会去伙头营找我。”说着他转向刘琪道:“刘游击,我饿了,带我去吃点东西!” 刘琪满脸堆笑,“督帅能留在后营吃饭是小人莫大的荣幸。督帅想吃什么,我立即下令让他们做。” 周显摆手道:“不用那么麻烦。现在也到了食饭的时间了,兄弟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也让我看看你有没有贪墨兄弟们的食饷。” 刘琪脸色一怔,忙道:“小人怎么敢?” 行至半路,周显遇到了过来找寻自己的张旗和夏完淳,就笑着招呼他们一起。 几个人围坐在一条长桌上,中间位置摆放着两个木盆、一个箩筐,一个木桶,还有另外几个碟碗。 箩筐里面放着馒头,还有几十张厚饼,这是主食。 木盆里面分开装着两样菜肴。其中一个是白菜,里面混着些许海虾。另一个是盐渍南瓜,没什么味道,但分量足够。 木桶里面是熬好的杂米粥,很稀,可以看到碗底。 除此之外,还有一碗辣白菜,十几颗剥好的白葱,一小罐用黄豆腌制的咸酱。 在周显的前方的位置上还摆放着一盘羊肉,一盘红烧鱼块,应该是刘琪令人加的餐,特意为他准备的。 周显站起身,端起两盘肉直接倒进木盆中,用木勺搅动了几下,微微笑道:“这是刘琪的美意,不能辜负。我们有福同享,都沾沾油水。” 众人围坐在一起,边吃边聊。 张旗初来辽南,对这边的情况并不是十分熟悉。 席间,周显向他介绍了在座的众人。也顺便聊起了以金复二州为主要地区,囊过周边其他地区,以及沿海诸岛,设立辽南府的事情。 张旗提起他路过复州之时,与知州许知远交谈,后者提出将辽南府的治所设在复州,府衙等一切都是现成的。 周显咬了一口馒头,说道:“复州距离前线太远,有点事还要来回派人传信,不太方便。我看还是将治所暂时设在永宁监城,等将来收复盖州之后直接迁到城中。辽东不同于中原,这里是战场,一切都要以军务为重。 张旗皱眉沉思了片刻,随即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周显看他的样子,淡淡笑道:“这么愁眉苦脸干吗?说辽东以军务为要,但没说你不重要啊!实际上,调你来辽东,要你做的事可事关我们将来能否可以全占辽东。” 张旗顿时来了兴趣,“万先生,不,万抚台让属下来辽东,但只说让属下听督帅的,但没告诉我要做什么。” 周显点了点头,说道:“主要有两件事。一件是组织百姓在金复二州开垦荒地,另一件是招募兵卒,以及增加各地乡勇的数量。开垦荒地是为了增加粮产,让今后辽东尽量少的依靠山东。而增加乡勇是为了让他们肩负起守卫各地的担子,以便将更多的兵力抽调出来应对满虏。” 张旗轻轻的点了点头道:“这些都并非难事,属下可以做。” 周显笑道:“可以做还不行,而是一定要做好。我会从军中挑一些将领给你,他们会助你训练新卒及那些乡勇。今后无论是新招募的士卒还是归降的清军,都要经过至少四个月的训练才能上战场,而乡勇也要经过一个月的整训。辽南各军从今之后将不直接招募士卒,而是交给地方,等训练完成之后再按需分配给各军。” 张旗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在旁的夏完淳道:“督帅,你这是为了把兵卒全部打散,以避免将领把士卒培养成自己的私兵。同时也把投靠过来的清军打散,让那些清将即使心怀异心也不能有所作为。” 周显微微一愣,伸手十分用力的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顿时疼的他龇牙咧嘴。“就你一个人聪明。” 周显转向其他人道:“军队是国家的军队,而不是某些人的私兵。大明为何沦落到此,京师为何失陷?就是每个人都把手下的将士当成自己的私财,唯恐自军损失太大而少了自己和朝廷讨价还价的本钱。若非如此,满虏以曲曲二十余万兵力如何能入主中原?我此举就是想经过四个月的整训,让他们知道自己应该效忠的是谁,应该为何而战?他们卫护的应该是整个国家,而不是某个人。若我将来违背初心,他们自可叛我,杀我。反之,他们也应该明白自己该如何选择。” 众人愣在当场,彼此看了看,尽皆没有言语。 周显看他们的样子,淡淡笑道:“本就应如此。都说‘君为轻,民为重,社稷次之’。历来君王都明白,但他们多选择忽略,而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觉得自己受命于天,就可以为所欲为。与之相比,我更推重‘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若是君王不贤,自可废除。若是为了整个华夏和民众,也可做任何选择。” 高毅来的较晚,也没顾得吃什么东西便向周显说了他的事情。 在昨夜的交战中,他看到清骑不断袭扰而又不轻易靠前,根本不与之交战。便故意在阵中露出了一个破绽,引诱清骑来攻。 果然有一队清骑忍受不住,过来冲阵,被重重长枪团团围住。 在高毅的严令之下,他们只刺人,不刺马。虽然费了一点功夫,但最终把那队清骑武安不刺死,而且还得到了四十多匹骏马。 高毅来找周显,是不想将那几十匹马上交。 听完他的话,周显淡淡笑道:“你军中不是已经有一百多匹马了吗?我已经让你留下了,你这是得寸进尺啊!” 高毅撇嘴道:“督帅,不够啊!就那百余匹马,只能当哨骑用,连卫护两翼都做不到。你再给我两百骑,改日我直接带他们去冲阵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 时变15 周显看了看朱媺娖,又看了看那貌美姑娘,心中暗想这韩勇不会惹下了什么风流债!“管他,为什么啊!总得给我一个理由!” 朱媺娖转头向那姑娘道:“凤儿,你给他说!”女孩名叫凤儿,姓张。 听完她的话,周显又问了几句,基本上摸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正说着,亲卫进来,手中提了一个茶壶。 周显接过来,挥手让他出去。自己取来茶杯,给两人各倒了一杯,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呷了一口道:“也就是说,你父亲在临去世前把你托付给了韩勇,韩勇当时也答应了。但现在他却写信让你另寻夫婿,而你却不愿意,是不是这样啊!” 张凤儿轻轻的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朱媺娖接过话道:“你看这个韩勇多么可恶,答应了别人,转瞬间便翻脸不认人了。肯定是在那边招惹新的姑娘了,喜新厌旧。这样的人,不好好收拾他一顿怎么能行?”然后他转向张凤儿道:“凤儿,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做主的。” 周显暗自苦笑,她所谓的做主大概也就是逼自己惩治韩勇了。但清官难断家务事,况且他们还没成一家呢!更难管。“凤儿姑娘,若是韩勇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定会惩治他。但现在事情还未完全弄清楚,你可否容我先写封信问问韩勇?” 张凤儿面露难色,连忙道:“督帅,我没……,我没打算让您惩治韩勇他。我只是想问问他,他为什么写那样的信?他明知道……。是殿下听闻了之后,一定要带我过来问您。或许,或许……他是有另外的考虑。” 周显笑了笑,望向朱媺娖道:“看看,人家小两口或许只是小矛盾,你这么一管,有时反而把矛盾闹大了。” 张凤儿满脸羞红,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朱媺娖狠狠的白了周显一眼,说道:“她只是被你吓的不敢说而已。”然后她转过头向张凤儿道:“连惩治他你都不愿意,那你打算怎么办?他写那封信,明明就是不想要你了。若你还这样维护他,谁也帮不了你。” 张凤儿面露犹豫,但语气却十分坚定的说道:“殿下,韩勇不是那样的人,我信他。”然后他转向周显道:“督帅,我想去见他。若真是的那样,我也要问个明白。” 周显点头笑道,“有妇如此,夫亦何求?韩勇真是有福气。你放心,现在他随林庆业刚在建州立足,正忙着四处征战,还真没时间找其他的女人。我看着里面定是有什么误会。你想去见他,我这边是没有什么意见。” 说到这里,周显顿了顿道:“但现在陆路不畅,你要去那边只能经由海路。最近恰好有一批辎重要运往丹东,你若是现在去旅顺,应该能赶的上。我可以安排马车送你前去。” 张凤儿微微弯身,“奴家谢过督帅。” 周显虚摆了一下手,“不必多礼。对了,凤儿姑娘,你是辽阳人!是韩勇率部深入辽阳时认识的他!” 张凤儿点头道:“是的,督帅。因为我阿爹当时帮了官军,害怕清军报复,就一路跟着韩勇他们了。后来,我们又随刘大当家来了这里。实际上除了我们之外,我们村还有很多其他人也来了这里。” 周显点了点头道:“这我清楚。高毅手下有一个叫曾阿牛的,现在好像已经是千总了,就是以前你们村的!” 张凤儿轻轻的点了点头,“阿牛他是的。” 周显继续问道:“风儿姑娘,我记得随刘琪一起返回的人都被安置在了永宁监城附近。他们,或者说是你们,对自己的安置可有什么不满的地方?” 张凤儿摇了摇头,“都挺好的。官府帮我们建了房屋,提供了一些日常用品。给每个人都分了田地,还免税一年。对于家中有从军中,直接免税三年。平时还有一些零碎的活,例如制作军服这样的事,可以借此赚点银子。虽然日子还是苦了点,但和以前在鞑虏那边相比要强多了。官府还在当地开办了蒙学,让孩子们入学。还挑选人,给银子让他们去学医,我就是跟着鲁先生学医的。” 鲁先生名叫鲁四川,是华清封的大徒弟,一身医学丝毫不逊于他师傅。 周显顿时来了兴趣道:“哦,原来你是医官啊!怪不得娖儿认识你呢!” 朱媺娖道:“除了鲁先生,凤儿的医术是最好的,连很多老先生都比不上她。就为了那个韩勇,现在天天茶饭不思,都瘦了。” 周显笑了笑,没接她的话,“凤儿姑娘,你既然是医官,那去一趟也不能只为私事。建州那边战事也紧,伤员不少而医官稀缺,我看你去了之后就暂时留在那边!另外,多挑几个医官和你一起,再带些必要的药材。” 张凤儿眼光闪动,心知周显这么做是为了让他和韩勇更多的待在一起。她心中感激,连忙作揖道:“谢督帅成全。” 周显点了点头,转头向朱媺娖道:“娖儿,你一路赶来,是不是还没吃东西?想吃什么,我让底下人给你们做一点。等吃完了,你们就先回去!让凤儿姑娘准备一下自己的行李,明日再启程。我派人随你们一起,顺便去见鲁先生,把这件事告诉他。” 朱媺娖眉头一挑,“你这么想赶我走啊!” 周显连忙摇头道:“毕竟这是前线,还是有危险的。” 朱媺娖嘴角上撇,“我不怕,凤儿,我们在这里待一夜,等明天再回去。”说完,也不待周显反应过来,她便一拍手,站起身来道:“饿了,饿了,吃饭去了。” 周显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也只能随她。好在这里还不是前线,防备也较严,倒没有实际上的那么危险。 军中饮食简单粗糙,不一会,几样小菜便被端了上来。 周显已然吃过,便让她们自吃,自己坐在桌前边看各地传来的情报,边和她们闲聊。 第一百八十章 时变16 看了一会,发现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情,顿时感觉有点乏味。周显便放下手中文档,斜躺在座椅上开始闭目养神。 看他一脸疲惫的样子,朱媺娖道:“周显,你既然累了,为什么不躺床上歇息一会去?” 周显没有睁眼,淡淡说道:“我在等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岫岩城是否还在宁宇手中的消息?” 岫岩城下,清军云集。 数十清骑簇拥着一个清将在距城二百余步外大声叫骂。这个距离,恰好在弓箭射程之外。而人数又少,不值当用火炮轰击。 岫岩城本是一座小堡,地处偏僻。但在大明与后金最初的争夺战中,当地的女真人主动归顺了当时还未完全崛起的努尔哈赤。 因为它的地理位置极其重要,可以辐射周边数十座营堡,而当时的后金对这里的控制力还很弱。 努尔哈赤就下令让他的侄子济尔哈朗率部驻守此堡,并开始营建新城,从而使这座小堡成了具有外郭和内城的军事要塞。 在周显占据金州之后,为了牵制清军,他下令让谢迁率部渡河从岫岩城之南登岸。 期间,札拉里归降,带动了当地的不少其他族人。从而使当地克辽军实力大增,占据了岫岩城之南的大片区域。 当地清军兵力虽然不多,但却始终把守着岫岩城及克辽军向北的主要通道,使谢迁没能继续扩大战果。而当清军大量增援岫岩城后,周显不得不下令让谢迁放弃他苦心经营的地盘,撤回辽南。 这次李定国能拿下岫岩城可以说是纯属侥幸。 浑塔率部增援通远堡,城中余卒不多而又十分懈怠。当其突入内城之时,竟然没有遭遇丝毫抵抗。 而他仅用了不到半个时辰便杀散了城中的主要守卒,四处放火,更增乱象。 剩下的清军不明敌情,惊慌失措。或分散隐藏于城中,或从四个城门逃出城去,让他轻松夺取了岫岩城。 李定国之后下令关闭内城和外郭的八座城门,让手下士卒四处搜剿城中清军。一夜时间便捉出来的数百人,尽数斩首,一下子便震慑住了城中的百姓。 接着他召见了城中的一些汉人乡绅,通过他们将城中的女真人及其家属尽数找出来,全部集中到一个地方看押起来。 然后传令全城,任何人不得随意上街,否则杀无赦。只给少数人发放了一些腰牌,让他们负责给城中百姓提供饮食。 在如此严格的管控下,城中和城外差不多完全隔绝。大部分城中人只知道克辽军占据了岫岩城,但对方有多少兵力,具体什么情况,都不清楚。 城中的百姓不清楚,城外的清军就更不清楚了。 因而,虽然岫岩城周边的女真人甚多,他们也在短时间内聚集了数千兵力。但他们既不知道城中有多少敌军,也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看着眼前高大坚固的岫岩城,清军不敢轻易进攻,也进攻不了。 他们在城外摆开阵势,派人前去叫阵,妄图把城中的敌军引出来。同时还派人将岫岩城失陷的消息通知浑塔,让他立即率部回援。 但连续叫骂了一天一夜,城中敌军却没有丝毫反应,甚至连回骂都没一声。 太阳悬在当空,没有一点风,让人感到无限烦躁。 南褚打了一个长长的哈切,转向旁侧下令道:“差不多到食饭时间了。叫他们回来,换一批人继续去叫骂。” “还骂?难道将军指望能骂死他们吗?” 南褚转头望去,发声那人身型高大,脸上满是不屑。他叫阿赤儿,是浑塔的妹夫,是目前城外地位仅次于南褚的清将。“阿赤儿,本将当然不指望能骂死他们,我只是想借此将他们引出来。” “那若是他们一直不出来呢!” “那就继续叫骂。” 阿赤儿顿时气结,“南褚,你这是怯战。等浑塔回来,我一定要状告你。” 南褚斜瞥了一眼阿赤儿,冷声道:“阿赤儿,你要明白,岫岩城之所以落入汉人手中,就是因为浑塔率领大部人马前去通远堡。到时候王爷不追罪他已属万幸,他还有什么资格管本将?而你更是罪无可赦,留守岫岩城,面对敌人来进却弃城而逃,以致到现在城中有多少敌军都搞不清楚。本将看在浑塔的面子上才没有处置你,再在本将面前无礼,我直接砍了你的狗头。” 阿赤儿脸上青白一片,还欲争辩,却被他身边一汉将拉住。“将军,等大军赶回来,恐怕还要再等两天。若是我们一直这样什么都不做,等主子他赶回来后将这边的情况上报给大王爷,对您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他偷瞄南褚,看对方似有所动,接着说道:“我们知道自己丢了岫岩城,罪无可赦,因而想要尽快攻下它来恕罪。但若是将军能在我们主子回来之前攻下岫岩城,不但对于您来说是大功一件,而且还让我们主子欠了您一个天大的人情。还有就是,城外很多士卒的家人都在城中。此刻他们各个都摩拳擦掌,想要攻下岫岩城来救出自己的家人。若是一直这样,到时候压制不住他们的情绪,恐怕要酿成大祸。” 南褚看了他一眼,“你叫孙延岭,是以前孔有德的部将,是!” 那汉将忙躬身道:“是奴才,将军知道奴才?” 南褚轻轻的点了点头,“听说过。实话对你们说,本将也想尽快拿下岫岩城。但你们看看,眼前虽然有六七千人,但真正的士卒一半还不到,剩下的都是临时从各堡召集来的。你们都在岫岩城里待过,靠他们能攻的下来吗?因为这个,本将才按兵不动。能引出他们当然最好,若是不能,等浑塔回来再发起进攻。” 孙延岭道:“还是将军考虑的周全。但即使主子他回来,还不是一样要攻城吗?奴才想我们是不是先试探性的攻打一下岫岩城,弄清楚里面到底有多少敌军。同时也制造一些攻城器械,方便以后攻城。” 第一百八十一章 城中细作 南褚摇头苦笑道:“只试探性的攻打,你便能探出对方有多少兵力?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这还是第一次听说。” 孙延岭满脸陪笑道:“将军,是这样的。岫岩城被攻破的时候,很多人都来不及逃出来。敌军虽然搜了一遍,但还有一些兵卒藏着没被他们发现。而且我大清才是人心所向,城中百姓是心向我大清的。我已得到消息,城中领军的将领是李定国,所率的兵卒都是骑卒。” “等等。老孙,这些您是怎么知道的?李定国,他不是攻取凤凰城的主将吗?他怎么跑这里来了?他来了,是不是带了很多人?”阿赤儿满脸惊愕,连珠炮一样的追问。 看南褚也是一样一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孙延岭得意的笑了笑,挺直身子道:“是这样的。那夜杀出城后,奴才发现并没有敌军赶来追击,就想着他们的数量应该并不多。但当时情况太乱,奴才身边也没有多少兵卒,不能立即杀回城去收复岫岩城。但奴才留了一个心眼,遣了几个家奴回城,让他们负责探清城内敌军的详情。因为李定国打下岫岩城后就立即关闭了城门,他们无法传递消息出来。直到半刻钟前,我的手下才在西城脚下捡到了他们用暗箭偷射出来密信。” 阿赤儿哈哈一笑,用力的拍了拍孙延岭的肩膀,“老孙,真有你的。” 南褚眉头紧蹙,“确定消息是他们传出来的?” 孙延岭笑道:“将军,您就放心!他们现在就藏在吴家和孙家的宅子里面。李定国进城之后杀了不少旗人,但为了拉拢城中的汉人,在他们的宅子里面搜了一遍后便撤了出去,只是下令禁止他们出门。吴家,孙家是最早归顺我大清的汉人,都有亲属入旗。可以说,他们对大清忠心耿耿。但这些情况,刚刚占据岫岩城的李定国怎会知道。他们现在安全的很,传出来的消息也一定是真的。” 南褚点了点头,“那他们都传出了什么消息?现在城中有多少敌军,他们搞清楚了没有?” 孙延岭摇头道:“将军,李定国进城之后就紧闭城门,禁止百姓出入。他们也只是探得城中的敌军数量并不多,至于有多少,到目前还不清楚。但奴才以为之所以这样,是因为李定国兵力虽然不多,但现在还足以掌控城中的局面。只要我们在城外发起进攻,让李定国疲于防守,他们就能在城内喘口气,探一些消息还不是易如反掌吗?吴家、孙家都是大户,青壮加上家丁有近二百人。还有其他心向我大清的,到时候别说在城中生乱,打开城门迎我们杀入城也不是不可能。” 南褚沉思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随即下令道:“阿赤儿,本将现在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带上你的本部人马,按照孙延岭所说的那样试探性攻城,把城内敌军的注意力给吸引过来。” 阿赤儿大喜,抱拳道:“谢将军。” 南褚转向孙延岭道:“孙延岭,你和城内留下的细作怎么联系?难道我们只能傻等他们传消息出来?” 孙延岭摇头笑道:“奴才对此早有考虑。只要我们在城外点起三柱黄烟,他们就会提前等在西郭城下。等到四更时分,我们把指令绑在箭上射入城中,就会被他们捡到。他们也会射箭出城,把他们得到的情报告知我们。通过这样的方式,我们就可和城内的细作联系。” 南褚满意的点了点头,“你做的很好。这件事一定要做的十分小心,莫要被李定国发现。等我们将来攻城之时,他们或能发挥奇效。” 孙延岭连忙道:“奴才明白。” 南褚摆了摆手,“去准备!让将士们饱餐一顿,下午按计划进攻。” 等两人告辞,南褚身后一将上前轻声道:“主子,刚刚得到的消息,说有一队百余人的骑兵从白洋沟那边过来。” 南褚微微一愣,“西边的白洋沟?” 那将点了点头,“按照您的吩咐,向东,向西都派了哨骑。但只在西边发现了敌军,而且就那百余骑,后面没有大军跟随。” 南褚低头皱眉,沉默不语。 那将犹豫了一会,接着道:“主子,还有个消息,只不过还未确定真伪。他们在白洋沟西边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传信士卒,那士卒死前说,盖州的克辽军正在攻打石门关。” 南褚点了点头,脸上露出轻松的表情,“这就对了。他们知道通远堡那里有勒克德浑的大军在,不可能及时赶来增援,就指望盖州那边的克辽军赶来。现在看来,那百余骑是过来报信的,后面肯定跟着周显所派的大军。只不过石门关易守难攻,西边到岫岩城的距离又比东边远了不少。等他们赶来,恐怕要等到几天之后了。阿扬力,再派些哨骑,继续向西探查。若发现周显大军,立即回报于我。” 阿扬力点了点头,“主子,要不要派点人击溃那百余骑?逮几个活的审问一下,不就什么都知道了。而且若真像您所说的那样,我们是不是应该派些兵卒去把守西边,以防敌军杀到岫岩城。” 南褚摇了摇头道:“这个你不用管,我自有安排。” 阿扬力也不再争辩,“奴才明白了,我这就去派人。” 南褚叫住他,“阿扬力,我问你。若是我军最后攻不下岫岩城,而李定国的援兵又及时赶到,我们通过那里北撤才能又快又安全?” 阿扬力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道:“主子考虑的真是周全,什么都提前想。这岫岩城周边都是大山,向北也是,都不好走。但岫岩城的东北方向有一条路,可以经由苏子沟进入关门山,然后再北撤。” 南褚抬头道:“你以前去过哪里?确保那边可以使大军安全通过吗?别的不说,至少要保证我们手下的这千余人能在最短的时间的逃撤出去。” 第一百八十二章 攻城 阿扬力看南褚说的严肃,顿时也上了心。 他低头想了一会,接着深深的点了点头,十分认真的说道:“千余人从那里通过肯定没有问题。唯一的问题是苏子沟长十多里,两边都是高山。其他的地方还好,但谷内有一段长约一里的道路特别狭窄,仅能供五个人并排行过。而且在它的最窄处还有一座垒堡,就建在路的中间。要想过去,就必须通过那座垒堡。但只要过了,后面的路就变的宽阔起来,足以使大军通过。” 南褚微微点头道:“是这样啊!那还有其他向北的道路吗?” 阿扬力回道:“道路很多。但那些要么狭窄难行,要么路途遥远。相比它们,这条路算是最便捷的。” 南褚沉默了片刻道:“阿扬力,你率一百精卒去苏子沟那边,接管那座垒堡。若是遇事不利,我们也好顺利北撤。” 阿扬力愕然道:“主子,不至于!明天浑塔就能率部赶回这里,收复岫岩城应该不算什么难事。现在就想着撤离是不是太早了点?” 南褚轻轻的摇了摇头,“这岫岩城里面的可是李定国,勒克德浑在凤凰城的两万大军都被他击破。若他没有绝对的信心,怎会轻易进入这样的绝地?我看这岫岩城八成是要归周显所有了。况且,即使浑塔能收回岫岩城,从盖州来的援军他能挡得住吗?就凭眼前的这些人,你以为他们还是大清百战百胜的精兵吗?” 阿扬力脸上露出不屑,“主子,你也太高看那些汉人了!即使不算从各地调来的戍卒,光浑塔和您手下的汉满旗丁便有四千。等浑塔赶回来,您真的以为这些懦弱的汉人有一点胜算吗?” 南褚嘿然一笑,“高看?这些年,豪格、阿巴泰、满达海接连在周显手中吃了多少败仗。辽南、朝鲜、东江,现在连建州和岫岩城都被你眼中的这些懦弱的汉人攻入了,你真觉得他们不值得高看吗?阿扬力,你记住,小看他们是会吃大亏的。四千旗丁是不少,但岫岩城一失,恐怕再无其他援兵来这里了。而无论是盖州的,还是凤凰城那边的克辽军接下来都会源源不断赶来。若是我军不能在周显援兵到达之前收复不了岫岩城,终有一天会被他们赶出去。与其那样,还不如保存实力直接撤走。” 阿扬力脸上依旧是一副不服气的表情,但也没有再多言。 南褚抬头看着远处的岫岩城,若有所思。“阿扬力,你跟随我多少年了?” 阿扬力脸色微怔,“主子,您说什么呢!奴才是您家的阿哈,是和您一起长大了啊!是不是奴才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主子……” 南褚长叹了一口气,“是啊!你是祖父给我挑选的阿哈,你、阿古隆、费力、乌其拉,四个人,现在只剩你一个了。阿扬力,我问你,是不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我做出什么样的决定,哪怕那样的决定会让你去死,你都会支持我,对吗?” 阿扬力没有丝毫犹豫,抽出腰间长刀,平举在胸前,躬身低头道:“奴才是主子的奴才,永远都是。就是主子现在让奴才死,奴才也没有丝毫怨言。” 南褚扶住他,面露感动,“我就知道你定然不会让我失望。只不过有句话你说错了,你不是我的奴才,你和我都是叶赫那拉部的子民。” 阿扬力脸色微怔,“叶赫?” 南褚却没有继续多言,“去!办好我交待你的事。” 午时刚过,千余清军聚集于东门之外。 相对于其他三门外地势平坦,容易聚集大军的特点。东门一里外地势开始微微隆起,像一座丘陵一般横亘在那里。 虽不是很高,基本上只有城墙外郭的一半。但站在高处,周围的一切都一览无余。清军选定从这边进攻,显然是看中了这点。 李定国扶着垛口,神色平静的注视着城下。 千余清军士卒中,有五成以上都没有披甲或者穿着十分简易皮甲和兽皮,看着和普通百姓一般无二。 他们手中拿着杂七杂八的武器,有长矛、有短刀、有弓箭,还有少数木盾。 没有成型的队列,站的也十分随意。 但他们这些人却列阵在最前面,手中抬着几具临时制作的飞梯。不是很长,只能勉强够着城头。 他们身后跟着的士卒则明显精锐的多,人人披甲,各个手持长矛长刀。看着前阵的那些士卒,眼神里满是不屑。 他们是进攻的主力,人数不多,只有三百来人,却是最大的威胁。 除他们之外,还有百余骑兵,列于丘陵之上。 浑塔派遣萨哈前去袭取丹东,调走了大部分骑兵,这些是留在岫岩城所剩不多的骑卒。多数是挑选剩下的,战力低劣。 低沉的号角声顿时响了起来,北门隆隆的战鼓声与之呼应。 那里是清军的主阵,有近千士卒位于阵前。只不过他们连飞梯都没准备,一看就是用来牵制城中守卒的。 城下清军发出一声爆喝,随着号角声缓缓上前。 李定国摸了摸腰间的长刀,啐了一口,“乌合之众”。他扭头向旁道:“高士林,你留在这里,等他们到达五十步内时再用弓箭手反击。不要投入太多兵力,给他们城池随时可以被他们攻入的假象。” 高士林呵呵笑道:“将军,您放心!属下知道该怎么办?就是引他们不断攻城,用这个来消耗他们的兵力。” 李定国微微点头,没再多言,随即下城,他的亲卫随卒紧跟其后。他没有离开,而是下到城郭大门处。 在那里,二百骑卒骑在马上,严阵以待。 他们是仅有的两支后备兵力,剩下的四百骑位于城中,随时可以增援四门。 李定国看着他们,轻轻的摆了摆手,道:“所有人暂且下马。马喂好,人吃饱,检查好武器,做好与本帅出去杀敌的准备。让鞑虏看看我大汉男儿的本色,用他们的血洗刷被其侵占中原的耻辱。” 第一百八十三章 攻城2 岫岩城不大,内城方圆三里,外郭周长五里。但因为它是军事要塞,城墙被修的很高,有近三丈。 这在中原大地或许算不得什么,可能连普通的县城外城都比不过。但在辽东,这样的已经算是大城。 而且不同于中原城池的内夯土,外砖石,岫岩城的内外墙均是石块,坚固异常。这是清军不断增建的结果。 李定国突袭而来,总共也只带了两千骑卒。此刻除去留守内城的,每面城墙上平均不到三百士卒。 但看着外面的那些清卒,高士林对守住东门却有足够的信心,即使对方的兵力人数是自军的数倍。 他们缺乏攻城器械,就那几座飞梯,再多人也只能挤在一起一点点的向上爬。况且,他们中真正的士卒并不多。 如果单纯靠人堆就能攻陷城池,以大明的人口也不会面对劣势的满清大军却屡战屡败? “一群乌合之众”,这是李定国刚刚说的话。 在这点上,不仅高士林,城头所有的士卒都十分认同。 克辽军缺少骑卒,但凡能进入骁骑营者,都是一等一的精兵悍卒。 他们平时所受的待遇最好,出兵的次数最多,对战的敌军也最悍勇。面对清军精骑他们都未曾畏惧过,看着眼前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杂鱼兵,他们自然看不起。 高士林引弦拉弓,瞄准最前方的抬梯清卒。“嗖”的一声,羽箭带着风声射出,穿破那清卒的脖颈。 那清军士卒继续向前跑了几步,突然双手捂着脖子跌倒在地。扑腾了几下,接着便完全不动了。 这一箭拉开了这场战事的序幕。 羽箭穿梭,又准又狠,瞄向那些防护薄弱的清军士卒。 清军的第一轮进攻很快便彻底告歇,连城头都没有摸到,留在城脚的十几具尸首和斜靠在城墙上的飞梯在宣示这里的确发生过战事。 但很快,清军的第二轮进攻便来了,接着第三轮,第四轮。 每次投入兵力都不过两三百,稍一受挫便向后逃撤。但也只是撤出弓箭射程之外,便被重新组织起来,再次发起进攻。 这样的进攻,他们发起了近十轮,在城下留下了一二百具尸体。 阿赤儿双手环抱在胸前,神态十分轻松的看着不远处的岫岩城,好像那边的战事和他完全无关。 只有他胯下的那匹栗黄色骏马不安分的走来走去,好似十分迫切想要参战。 孙延岭带着十几个侍卫骑马过来,“阿赤儿,南褚他不愿增兵,说让你自己解决攻城的问题。他会在北门发起进攻,吸引城内守军的注意力。还说,让你小心攻城。” “呸!”阿赤儿向地上吐了一口吐沫。 “这个胆小鬼。不派就不派!反正也没指望他。老孙,我们两个可要保持一致。等主子回来,一定要把失城的责任推到南褚身上,就说这一切都是他的不及时增援导致的。” 孙延岭心中对此不以为然,但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 他知道阿赤儿看起来高大悍勇,但为人心眼极小。若是自己不配合他,说不一定会招致他的忌恨。 况且他们本就是浑塔的人,而浑塔和南褚不和。即使浑塔不完全相信他们所说的,也不会向着南褚,他们便可以借此推卸责任。 “阿赤儿,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真的打算在主子回来之前就进攻岫岩城吗?” 阿赤儿嘿嘿笑道:“我刚才看过了,城头的敌军并没有多少,最多也就两三百人。既然是试探,肯定要试探出他们到底有多少兵力。即使攻不下来,也得给主子一个准信,否则失陷岫岩城这坎咱俩恐怕过不去。” 孙延岭的眉头轻轻挑动了一下,他没想到阿赤儿会想到这茬。再一想,阿赤儿这次做的还真是对。他微微叹了一口气,“可惜我手中没有多少兵力,否则还能助你一臂之力。” 阿赤儿摆手道:“你那点兵,我还看不上呢!你且在这里等着,看我怎么攻上城去?” 说完,也不等孙延岭回话,他一夹马腹,胯下骏马便像一道黄色闪电似的飞奔了出去。“吹角聚兵,随我攻城。” 周围一片应和之声,一直在后阵的三百余披甲步卒和近百骑卒终于开始动了。他们初时走的很慢,在进入弓箭射程之内后速度逐渐加快。 尤其是最前方的持盾士卒,他们聚在一起汇成一个盾阵,相互掩护着飞速上前。 羽箭打着盾牌之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但他们对此完全不管不顾。即使身体裸露在外的部分被弓箭射中,也没人吭上一声,悍勇程度可见一斑。 他们直达城下,一部分人牢牢护着那几条飞梯,剩下的飞速向上攀登。 紧跟着他们的是持刀持枪的精悍士卒,他们并不是一拥而上,而是依次上前。每次冲过去的士卒不多,毕竟那里只有几架飞梯可供上城。前方折损多少兵力,他们就补充多少过去,进攻却片刻持续不断。 他们兵力不多,城池又高,蚁附攻城对他们并不适用。 最开始让普通士卒上,是为了通过那几轮进攻来消耗守军的弓箭。而此刻,他们是想通过持续不断的进攻来和守军拼消耗。 反正明天浑塔就能赶回来,阿赤儿并不担心兵力问题。 弓箭手依次上前,引弦拉弓,把羽箭射到城头,以掩护前方士卒登城。接着他们又立即后撤,退到后面。 阿赤儿骑在马上,和那近百骑来回奔驰,亦不断引弦拉弓。他箭术出众,每次出箭,即使是从下望上射,也总能射中目标。 转眼间,便有五六个士卒被他的暗箭射中。等城上人注意到他,他早已拍马而去,眼神间满是对敌军的轻视。 孙延岭站在远处,看已经有清军士卒登到飞梯末端,正在与城头守军互砍互刺。不断有人被砍中刺中,从城头跌落下来。 他看了一会,突然叹了一口气,心中暗道:“这大清旗兵真是天下无敌,这城池或许转瞬间就破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攻城3 孙延岭他父亲是孔有德的部将,和孔有德一起被周显军所杀。在那之后,他便彻底失去了庇护。 好在清廷也知道千金买马骨的故事,他们对孔有德所留的一子一女,孔廷训和孔四贞特别优待。 而孙延岭自小和孔廷训一起长大,和孔四贞还有婚约。在孔廷训的推荐下,他在清军还算混的不错,手下统领有一些孔有德原有的旧部。 在谢迁攻入岫岩城南部时,孙延岭领着一部人马增援岫岩城,归浑塔指挥。 孙延岭虽然年纪不大,但其为人精明,善于逢迎。因为他对浑塔处处顺从,事事尽心,逐渐成为浑塔的亲信,是岫岩城周边诸军的汉将第一人。 这次浑塔增援通远堡,选人留守。 南褚官职除浑塔之外最高,却被安置在步云山,防备盖州方向的克辽军。岫岩城的主将由阿赤儿担任,选孙延岭辅助,可见浑塔对他的看重。 但作为汉人,孙延岭对满清没有太多忠心可言。 在岫岩城面临大乱,敌情未明之时,他第一时间便逃出城去,致使手下部将大部分都陷在城中。 阿赤儿比他稍好,至少阿赤儿抵抗了一阵,聚集了一些兵将,眼看不敌后才逃出城去。这也是阿赤儿现在身边还有数百可用旗兵的原因。 两人平时关系就不错,再加上此刻有失陷城池这个共同的麻烦,只能彼此抱团。 但现在他们身边都没有多少兵卒,真正掌握兵权的是南褚。 南褚之前驻守步云山,没和李定国交战,兵力什么损失。现在他身边有近千旗兵,其他各处的戍卒也是奉他的命令来到这里的。 南褚出身于叶赫贵族,其祖父金太吉在叶赫城破后自焚而亡。而浑塔他父亲是当时进攻叶赫城的领将之一,手下兵卒死伤甚多。 虽然已经过去了那么久,两人现在都为大清将领,也没人再提那件事。但因为这个原因,南褚和浑塔面和心不合,彼此看不上,只能维持表面上的和平。 阿赤儿和孙延岭是浑塔的部将,自然也不受南褚的待见。在孙延岭看来,南褚到目前为止一直按兵不动,或许就存着看浑塔笑话的意思。 即使浑塔赶回来,靠他手中的兵力要想收回岫岩城也并非易事,说不得到时候还得谋求南褚的支持。 若是阿赤儿能在浑塔回来之前攻下岫岩城,那这样的麻烦自然就没有了,他和阿赤儿的罪过也会减轻点。 孙延岭微微叹气,不是因为他心中不高兴。而是他觉得若是早知道敌军如此不堪,他就应该多在城中坚守一会。或许此刻的岫岩城还未失陷,也不会这么麻烦。 但很快,孙延岭便没了这样的想法,而是拍马而逃。 岫岩城石砌而成,没有护城河,也没有吊桥,内外直通。随着“吱呀”一阵轻响,城楼大门被缓缓打开。 几个临近城门的清卒看到,还以为是城内有人响应,连忙大声招呼士卒向城门口拥去。 但他们还未到达门口,便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彻天地。 当先几个清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飞驰而来的骏马撞飞,接着狠狠的落在地上,被紧跟着而来的群马踏成了一团肉泥。 二百骑飞驰而出,当先的李定国。他身穿黑色精铠,头戴金色铜盔,背后的红色披风高高扬起,和那头盔上的红缨遥相呼应。 他左手单手控住缰绳,右手倒持长枪,脸色冷酷的如同蒙了一层寒霜。双眼精光闪现,紧盯着前方的清军,完全是猎物捕食前的眼神。 他身边一卒擎着一面红色大旗,上面镶着一个硕大的黑色李字,旁边还有一旁小字,写着“辽东定辽将军”。 二百精骑紧随其后,追随着那面旗,或者是李定国。 所有人都沉默着,寂静无声,唯有阵阵哒哒的马蹄声。他们冲出城外,成锥形向着位于最阵后的弓箭手冲杀了过去。 两军交战,直面相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战法永远是最不聪明的。但凡名将,总是擅于找到敌军的最薄弱之处,以最小的损失来夺取胜利。 这些弓箭手负责掩护攻城,距离城墙很近。而大部分步卒都在攻城,他们身边基本上没有保护。 一冲之下,弓箭阵便被冲的七零八落,四散而逃。 但人怎么跑的过马? 马踏、枪刺、刀砍,一个接一个的清军弓箭手被杀死在当地,根本没有丝毫反击之力。 两次冲锋,一来,一回。 尸体遍地,鲜血四流,惨叫顿起。百余清卒完全沦为尸体,近百伤重倒地,痛苦呻吟。剩下的,凡是能动的则丢盔弃甲,向着远处快速奔逃。 正在攻城的清军士卒听到后阵有变,惊的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而城头的守军则欢声如雷,杀声暴起,长枪刺下,弓箭如雨,压的攻城清军抬不起头。一部分清卒忍耐不住,从飞梯上直接跃下,伤腿伤脚者不在少数。 那些临时拼凑而来的清卒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纷纷逃散,这直接影响到了清军的军心。 阿赤儿斩杀了数人,仍旧不能止住整体的溃败。但也有一些旗兵久经战阵,知道这个时候万不能乱。他们自动聚在一起,妄图抵抗。 但李定国没有给他们机会,待一来一回两次冲锋之后,他便不再管那些逃远的弓箭手,反身率部向攻城的清军冲杀了过来。 阿赤儿看自军大乱,唯有身旁还有近百骑。他犹豫了片刻,招呼骑卒便迎了上去,他要为步卒的集结争取时间。 败了一次,那是敌情未明,慌乱逃跑。但眼前的敌军明明不多,若是再败,即使浑塔最后饶过自己,他也会受自己手下将士瞧不起。 阿赤儿不允许自己再败,这才义无反顾的冲杀过去。他看到那面红色大旗下的敌将,心中断定那便是李定国。 他顿时大怒,双眼似乎要冒出火来,正是眼前这人使自己惨败。他从后背取下弓箭,拉弦撘箭,瞄准目标,直接射去。 第一百八十六章 相谈 李定国微微点头,南褚所说的和他得到的情况大致相同,有些还是他不知道的。此刻的他对南褚已信了六七分,继续问道:“以前你不能率部归降,难道此刻就能了吗?” 南褚摇了摇头,“末将还是不能,但末将可以在浑塔和您交战之时引兵反叛,助将军击败浑塔。” 李定国看了南褚一眼,临阵之时最忌后方有变。若是有南褚充作内应,引发清军混乱,而自己趁机率部猛攻,确实可以增加胜算。但临战对决,需要把最坏的情况也考虑到。“若是那样,我岂不是要出城与浑塔对战?” 看南褚微微点头,李定国淡淡一笑,“你叫南褚对!我且问你,若是你说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诱我出城,然后配合浑塔重夺岫岩城,那我怎么办?我手下的将士又怎么办?就凭你几句话,就想让我信你?” 南褚忙道:“末将所说的句句属实,请将军明鉴。末将还可以告诉将军一件事,这城中一直有人和城外暗中联系,把城中的情况偷偷告诉我们。末将之所以知道是李将军您统兵,便是从他们那里知道的。” 听南褚详细说了城中细作的情况,李定国眉头微蹙,此刻心中已再无怀疑。 若是这些人在城中生乱,或者配合城外清军里应外合。即使拿不下岫岩城,也会给自军带来很大的麻烦。 若是南褚单单是为了引诱自军出城,断不会把为了取信自己而将这些告诉自己,毕竟代价太高。 李定国皱眉沉思,过了好半晌,却摇了摇头道:“我不会率部出城。” 南褚面露失望,“将军还是不信末将?” 李定国轻轻的摇了摇头,“不,我相你所说的。但我目前身边兵卒不够,即使有你配合,最多也只是能击败浑塔,而不能全歼岫岩城周边的清军。” 南褚顿时一怔,“将军想吃掉所有……的。” 李定国点了点头,说道:“不怕告诉你,清军的援兵明天赶到,我的援兵也用不了多久。只要能在这里坚守几天,等援兵赶至,鞑军必败。” 南褚脸色微变,“将军说的是从盖州来的援兵!” 李定国眉头一挑,“你怎么知道?” 南褚回道:“末将派出的哨骑在白洋沟那里遇到一队骑兵,人数不多,只有百余骑。按照时间推算,他们应该也快到了。” 看李定国看着自己,南褚连忙道:“将军放心,末将没有为难他们,更没有派人阻拦。等他们到了,将军问问自然就知道了。” 李定国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南褚犹豫了一下道:“末将多问一句,将军后续有多少援军?他们什么时候赶至?将军需要在这里坚守多久?” 李定国摇了摇头,“这要看周显有多重视岫岩城了,我目前也不知道。若你真的有心归降,就拿出你的诚意,助我守到援兵到达。” 南褚沉默了片刻道:“将军,你何不利用城中的那些细作传出假消息,引浑塔入城,然后在外郭和内城之间设下埋伏。只要胜他一仗,这城就好守了。” 李定国抬头看了南褚一眼,颇为赞赏的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 南褚接着道:“末将可以射箭入城,将浑塔的攻城动向告知将军。若是将军同意,末将还可以随时响应,反击浑塔,助将军取胜。” 李定国笑了笑,颇有些玩味的问道:“南褚,你的亲属现在应该没有和你在一起!你就这样归降于我,就不害怕他们受到牵连?” 南褚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抱拳向李定国道:“努尔哈赤灭我叶赫之后,为了拉拢叶赫族人为其所用,对我们这些叶赫贵族十分优待。不少叶赫贵族和满清皇族都是姻亲,在大清那里也有不少人身居高位。即使我归降将军,除了末将的妻子儿女,其他亲人也不会受到太大的牵连。况且灭族之仇,不得不报,末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请将军信我。” 李定国看南褚一副咬牙切齿、苦大仇恨的样子,心中有了更大的把握。他缓声道:“妻儿老小还是应该顾一顾的。” 南褚一脸不解,“将军这是何意?” 李定国道:“若是援兵能及时赶到,不用你帮忙,浑塔也必败无疑。若是援兵迟来,我可以暂时弃了此城。等援兵赶至,再回兵围了此城。到时有你帮忙,想来把它重新夺回来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这岫岩城我既然进来,就必要全灭这股鞑军,这事关将来的战局。” 说到这里,李定国顿了顿,“但我更希望援兵能及时赶到,而你什么都不用干,等浑塔败后直接率部向北逃走就行。到时候,我会放你离开。” 南褚沉吟了片刻,心中大概知道了李定国的意图。“将军希望末将继续待在清军那里?” 李定国点了点头,“那你愿意吗?” 南褚沉默了好半晌,最终说道:“末将愿意,一切但凭将军吩咐。” 李定国道:“你只管隐藏起来,若将来有用你的时候,我自会派人与你联系。此事我会告诉周显,向他保举你为游击将军。若将来立下功劳,另有封赏。” 游击将军次于参将,属于军中的中等将领,和南褚在满清这边的官职大致相当。但南褚对此并不十分在意,抱了抱拳道:“谢过将军。” 李定国摆了摆手,“别嫌位低,这只是开始。我们聊的够久了,为免人生疑,你回去!一切小心。” 看南褚回来,孙延岭连忙骑马迎了上去,脸上满是谄媚。“将军,您回来了,怎么这么久?您和李贼谈了什么呀!” 南褚瞪了他一眼,“能谈什么?我想劝降他,但他贼性不改,说我开的价码太低。说非要摄政王亲自来此,封他一个王爷,他才会考虑此事。” 孙延岭愣了一下,沉默了片刻道:“将军,这李定国是真想归降,还是故意为难我们?才提出这样的条件。” 第一百八十八章 中伏 浑塔轻轻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言,整张脸笼罩在一片阴沉之中。 孙延岭虽然有心讨好,但唯恐自己说的太满。到时候事情有变,拿不下岫岩城,浑塔会把所有罪责怪到自己身上。 谨慎、小心,对于孙延岭这样的小人物来说,这些都是他的存活之道。 之前失陷岫岩城,阿赤儿被杀。这一切若要追究起来,孙延岭都脱不了罪责。虽然在他见浑塔之后,后者没有过多指责,但并不意味着浑塔心中对此没有丝毫介怀。 因而看着脸色阴沉的浑塔,此刻的孙延岭也十分乖巧的闭嘴不言。随浑塔一起安静的立在那里,沉默不语。 入冬之后,天气一日寒过一日。 众清军立在荒野间,北风一阵接着一阵的吹动,寒入骨髓。 等了不知多久,远处耸立的岫岩城就像一只沉默的巨兽,没有丝毫动静传出。 浑塔等的有点不耐烦,侧头望向孙延岭,眼中似乎要冒出火来。 孙延岭连忙道:“主子,再等等。即使事情被泄,也不该如此安静。” 浑塔还是没有说话,只是脸色更加阴沉。 又过了好一会,城中突然一声炸雷般的巨响。接着一道红色的火柱冲天而起,喊杀声、哭叫声顿时响成一片。 看南城门被缓缓打开,孙延岭大喜过望,指着前方道:“主子,门开了,门被打开了。”他兴奋的大叫。 浑塔长枪前指,“杀进去,夺了岫岩城。” 早已按捺不住的数百骑听令,吆喝着当先冲了过去。 孙延岭也随之前往,他是城中细作的联系人,必须和他们尽快接头。 而浑塔立在原地,负责指挥其他军士。 除了冲向城门的数百骑,近千步卒也开始行动。他们抬着飞梯,快速冲向城墙。等到了,把飞梯搭在城墙上,沿着飞梯飞速向上攀爬。 城门就那么宽,即使打开,短时间内也不能通过太多人。通过城墙攀登入城,可以进一步给城内守军施压,为从城门口的骑兵减轻压力。 夺城,就是在最短的时间内,让最多的士卒入城,从而对守城士卒形成碾压之势。 或许在前期,守城士卒在兵力上占据优势。但猝然受击,不明形势,惊慌失措,短时间内难以聚集在一起。 一旦有人落荒而逃,就会带动很数人为了活命而四面奔逃,更增乱势。当时李定国之所以能夺城成功,就是这个原因。 此刻,浑塔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自身,重夺岫岩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清军做了细致的谋划。 在下午时分,清军猛攻东、北两门,把守军的注意力吸引到那两边。从而促使李定国调兵增援两门,为城内细作创造机会。 待城中陷入混乱之后,再从南、北两门发起进攻。 北门的清军由南褚统率,人数众多,是清军的主力。他们在北门尽可能的闹出动静,让守军误以为那边才是他们的攻城方向。 南门人少,只有三千人,但都为精锐,由浑塔统领。这是和城内细作约定好的入城方向,也是他们真正的进攻方向。 为此,他们带来了所有的可攀登上城的飞梯。 若是城中细作能趁乱打开城门,那当然最好。若是不能,那也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能在城中引发混乱,清军就可直接攻城。 毕竟据细作传出来的消息,城中守军只有两三千人,平均到每门只有数百人。只要城内乱起来,浑塔就有足够的信心攻进去。 但此刻用不着了,城门大开,骏马踏着“哒哒”的蹄声如一阵风般飞驰入城。 孙延岭跟在后面,到达城门口。十几个护卫围在他周边,把他紧紧护住。他转头四望,没有看到他熟悉的面孔。四周一片呼喊狂叫之声,分不清敌我,看不清前方。没有遇到激烈的抵抗,连城头射下的羽箭也稀稀拉拉的。 看着有些迟疑的孙延岭,其中一护卫大声道:“主子,进城!后面的将士又赶过来了。” 孙延岭扭头望去,一些步卒已到城墙前,正顺着飞梯向上攀爬。还有一些正拥向这里,有数百之众。他看过去,正迎上浑塔那阴沉的目光,顿时打了一个寒颤,浑塔可不是什么善良之辈。 他犹豫了片刻,扭头拍马向城门口行去,边奔驰边低声说道:“进去之后先把守住城门,遇事不对,立即撤出城。” 前锋二百多清骑率先入城,他们在一个人的引领下一直向前飞速奔驰,路上没有看到一个敌军。 但行了大约三百步,他们发现前方莫名出现一道长长的羊马墙,横亘在街道正中间,无法绕过。 领头清将转头追问领路的,但那人早已不见了踪影。正当他满心疑惑之时,羊马墙后突然出现无数持弓将士。 一声锣鼓暄响,顿时箭矢如雨。 这样短的距离,躲无可躲,避无可避,瞬间便有无数人落马倒地。 接着从两侧的民房里杀出更多的持枪士卒,他们十几人,几十人聚在一起,枪头向外,对着马上的清军士卒狠刺猛刺。 有些比较机灵的看到形势不对,立即从马上跃下,堪堪逃得性命。而那些反应较慢的,片刻之间便有数杆长枪到达跟前,一瞬间就被刺成了串串。 人的惨叫声,马的嘶鸣声,在长长的街道上不断回荡。 孙延岭听到前方声音不对,连忙让一个护卫爬上城头查看情况,而他呼喊着想要阻止其他人入城。但在糟乱的环境中,没有几人听到他的喊声。或者在夺取军功的刺激下,也没人在意他的喊叫。 啊的一声惨叫,一人从城门右侧的石梯上滚落下来。 孙延岭吃了一惊,抬头望去,正是那名护卫。他像一块石头沿着石梯子一路滚下来,红色的鲜血流出了一条长道。 再向上望,一个高大的身影手持长枪立在那里,表情冷酷而沉毅。 孙延岭干咽了一口吐沫,那人他认识,正是挑落阿赤儿的李定国。顿时他感觉浑身冰凉,心中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 第一百八十九章 中伏2 李定国一甩枪,枪尖的鲜血激射而出,落在地上成了一瓣瓣鲜艳的桃花。他右手上举,枪指前方。 顿时以李定国为中心,一个接着一个火把被点燃,向着左右两边散开,照的周围如同白昼一般。 在火光的映射下,一个个持弓将士拉弦引弓,正对着下面。箭矢如雨,倾泻而下。四个虎尊炮占据南城两角,交叉着向着密集的人群射击。 进城的清军多骑兵,防护力较弱。无论是弓箭,还是炮弹,都能实打实的造成伤害。片刻之间,人仰马翻,惨叫声响天震地。 一声长喝,数杆长枪突然刺出,刚冒出城头的清军士卒瞬间被刺中。发出一声闷哼,像石头般跌落下去。 无数长枪陡出,向着临近城头的清军猛刺。数不清的礌石、滚木接连从城头扔下,滚烫的金汁亦顺着飞梯向下倾倒。 眼看就到爬到城头的清军纷纷被刺中落地,脸上满是惊愕的表情,怎么突然出现这么多守军?他们怎么这么快就赶来了? 但久经战阵的他们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上当了。守军早就埋伏在了这里,等着他们向口袋里钻呢! 一时间,清军军心士气尽丧。 还在城下,扶着飞梯的清军士卒顿时一哄而散,像兔子般飞速向后逃撤。尚在在飞梯上的也来不及慢慢下爬,直接从上面一跃而下。 有的位置较低,落在地上打了个滚,爬起来便跑走了。 惨的是那些位置高的,幸运的砸在人堆里,引得一阵叫骂。不幸的落在刀刃、枪头上,或硬地上,身体被刺中,手脚被摔断,发出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但他们也顾不得因下跌而受伤的身体,以同样快的速度向后逃,此刻恨不得爹妈以前给他们多生出两条腿来。 城头守军不断射出弓箭,落在后面的清军被一一射杀,一路上七零八落的都是尸体。 城门口亦陈尸无数,落了一层礌石的滚木,致使小半个城门洞都被堵住。 城内的清军纷纷拥向城门洞,那里已不能过马,只能步行。他们彼此争先恐后,向着那个他们自以为的逃生通道奔去。 孙延岭反应极快,但限于当时有大量正欲进城的兵卒堵在城门洞,他一时难以出城。当后队人终于退了出去,或者被城头落下的礌石砸死在城门口时,城门洞里又重新挤满了向外逃的兵卒。 他左挤右扛,艰难向着城门口行去。眼看距离城门口只有十多步,城头突然又落下一堆石块。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个护卫被砸中脑袋,鲜血溅的他满身都是,而城门口的缝隙变的更窄了。 孙延岭浑身打了一个激灵,心中的恐惧达到了顶点。他呀呀狂叫着持刀向前,但凡挡在他身前的都被他一刀砍翻。 他身边的护卫看自己的主子这样,也纷纷拿出刀,开始砍杀其他拦路的清军。这样的无情还真逼的周围人纷纷躲避。 “活着,我要活着出去。” 孙延岭在心中呐喊。他满脸血污,面目狰狞,一次接着一次向身边的人出刀。他为人奸猾,并不是什么蛮勇之人,但此刻生生被形势逼成了一代杀神。要活着的信念支撑着他,使他癫狂。 一名清军已经到了城口,正扒着一具死马的马鞍向上攀爬。却突然感觉后胸一凉,一把长刀穿胸而过。他向下望了望,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嘴角有鲜血流出。死前目光所及,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从他身旁走了过去,是孙延岭。 旁边的另一名身型高大的清军发出一声惊呼,上前扶住,大声呼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前者早已没了呼吸。他望着前方的孙延岭,双目似乎要冒出火来。他握紧了手中的长枪,狂叫了一声,猛的上前,一枪穿透了孙延岭的胸膛。 孙延岭张大了嘴巴,口中喘着粗气,脸上满是惊恐和不解。但片刻之后,他彻底安息了。一条沉重的滚木落下,瞬间把他的脑袋给砸飞了。 浑塔立在城下,浑身冰凉,各种情绪在心中翻滚,一时竟然没有反应过来。在身边副将的催促下,他才紧急下令让步卒持盾上前,接应城中士卒。 但此刻,明显已经晚了。 狭窄的城门成了他们的逃生通道,又被意图逃走的人挤的满满的。 虽然浑塔派人移除了一些礌石和滚木,但是这也只是杯水车薪,只让很少的一部分人得以逃出城。 而随着更多礌石滚木落下,城门洞彻底被堵住了。 一些清军士卒眼看已出不去,就在一些领将的呼喊下开始结阵御敌。旗兵蛮勇,但面对几倍甚至是十几倍敌军的围攻,他们很快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也有一些在城中乱窜,但李定国在关键处设置了兵卒。他们四面碰壁而不能逃脱,只能躲在民房里得到一丝喘息之机。 但等顽抗的大队清军被清剿完后,他们就被一个接着一个被城中守军抓了出来。 等到天色完全放亮,城中已经再没有任何动静。 首先入城的五百清骑全部陷在了城中,后续的步卒也有四百多或被杀,或被俘,浑塔带回来的精锐瞬间削减了三成以上。 一整天,浑塔没再发起进攻。等到下午时分,清军营阵才开始重新行动了起来。他们拥向东侧的森林,砍伐树木制作各种攻城器械。 李定国放出了城内的百姓,让他们清理那些清军尸体。 看着遍地的死尸,城中百姓虽然仍旧没有太大的表示,但心绪却在悄然间发生了改变。他们这时才真正感受到,这岫岩城真的换了主人。 南门城洞被清理了出来,礌石、滚木被移上了城头,大门也重新关上,被扒了铠甲的清军尸体像一个个白皮猪一样被扔下城。 这等挑衅引得清军大怒,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令人搬回那些尸体,好生安葬。 浑塔亲自主持了祭礼,还让所有清军参加。期间说了一通“誓破岫岩城,活捉李定国”的废话,以鼓舞军心士气。 但连战受挫,不少清军垂头丧气,却不是区区几句大话就能改变的。 第一百九十章 撤离 第三日一早,萨哈率一千七百余骑返回。出击镇江堡,袭扰凤凰城。这一路行来,他竟然只损失了二百余骑,颇有名将之姿。 同时,浑塔又从各地调来了近千人。 兵员的增多使清军的士气有所提升,浑塔趁机又对岫岩城发起了猛攻,进攻方向是之前他们诱攻的东、北两门。 这次,无论是士卒数量还是攻城器械都有所增多。他们甚至还制造了几架简易的抛石机,对着城头不间断的抛洒砖石。 李定国把守军也集中到了这两门,积极防守。火炮喷着火舌,将炮弹狠狠的砸入敌阵。弓箭如雨,恣意抛洒。 清军不间歇的强攻了一日,无数次登上城头,又被守军无数次赶下城。即使入夜,清军还在不断射箭入城,以阻碍守军修葺城墙。 第四日,清军继续强攻,守军死伤近半。外城残破,出现了数个豁口,无数清军从那里冲进城内。 李定国眼看已经守不住,就及时下令尽撤外城守军,把所有兵力集中到更加坚固和险峻的内城。 这样一来,防守的面积少了,兵力也更方便增援各处。 而那些新招之卒也经受住了之前的考验,不再如最初那般一看到清军就惊慌失措。损失虽然比那些老卒要重的多,但在守城中也能发挥出一定的作用。 清军没有继续进攻,一是他们损失过大,二是武志英所率的两千余骑兵赶到了岫岩城。 武志英没有直接援救岫岩城,而是先派人和李定国取得联系,按照其命令列阵在外。清军来战,他就向后脱开接触。清军攻城,他又贴上来骚扰。不远不近,若即若离,闹的浑塔不敢全力攻城。 浑塔和南褚又吵了一架。 南褚以挑衅的语气指责浑塔,说现在已难以攻下岫岩城,应该让大军立即北撤。浑塔是岫岩城主将,又是他的擅自行动而导致岫岩城失陷,即使追究责任也只能追究他的。身为他副手的南褚固然有错,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浑塔不同,若他逃回去。即使能侥幸逃得性命,也免不了一个追罪罢官的下场。此刻他已拿下岫岩城外城,把李定国逼入了内城。或许再加一把劲,就能重新夺回岫岩城。在完全丧失希望之前,他怎么会轻易撤军? 南褚见浑塔如此坚持,留下一句“你随便”后便起身离开了。随后,他写了一封信,派人送回辽阳。 在信中,他对浑塔极尽指责。在明知道浑塔必败的前提下,提前写这封信也是为了彻底将自己和战败的责任撇开。 浑塔听闻南褚派人北去,知道他的心思,但此刻的他却已顾不得那么多了。在他看来,只要夺回岫岩城,其他的都是小事。 他连续派出三支人马,分别奔赴通远堡、盖州和辽阳,向他们言说岫岩城的重要性,请求他们派出援兵。 实际上这三支人马,浑塔抱有最大希望的是在通远堡的勒克德浑和李率泰。他们那里有足够的兵员,距离也比较近。况且岫岩城之所以失陷,也是因为浑塔率兵去增援通远堡,他相信勒克德浑一定会出兵的。 只要坚持下去,就有希望。 浑塔对内城又发起了几次进攻,但因为李定国防守严密,清军没有讨得丝毫便宜。他又向城外的武志英部发起进攻,但后者根本不与之交战。再加上清军骑兵的数量又不比对方多,没有步卒参与,浑塔也没有取胜的把握,不敢倾力追击。 就这样相持了两天,浑塔终于还是顶不住了。 因为他得到消息,七千余克辽军正越过白洋沟快速向岫岩城赶来。而且,清军的粮草也不多了。 浑塔和南褚又坐到了一起,这次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那就是撤。但在怎么撤的问题上,浑塔和南褚的想法又有不同。 南褚的意见是趁着夜色尽快撤离,并提议通过关门山向北撤离。 但浑塔不愿意,他觉得自军兵力充足,没必要在夜间撤离。因为夜里一旦受袭,很容易发生意外。况且石门关方向道路狭窄,也不适宜大军通行。他的意思是向东撤,撤向通远堡与勒克德浑会和。 这里面有浑塔的一些私心在。 向北撤是撤向辽东腹地,短时间内恐怕再无战事,他的下场便是注定的。向东撤,勒克德浑正与克辽军在通远堡交战。自己带兵前去,投靠勒克德浑,或许还可以有机会在那里戴罪立功。 在这点上,南褚没有和浑塔过多争吵。他提议向北撤是因为那边便于设伏,可以助李定国全歼浑塔所部。 但向北撤,除了那里距离岫岩城较近,可以尽快撤到辽东腹地外,确实没有其他更好的理由可以说服人。 争吵太多,南褚担心浑塔会生出疑心。 况且,浑塔还给出了一个南褚从大义上无法拒绝的理由。除了想全军撤离外,他还想迁走岫岩城周边的所有百姓。 辽东人口稀少,这是清军一贯的做法。满清数次入关,抢的近百万到辽东为奴。这些人从事耕种,是满清的军粮和兵力的来源。 还有一个东撤的原因,就是向东道路宽阔而顺畅,便于大军撤离,即使带上百姓也可以。 南褚最终同意了浑塔向东撤的意见,但提出他不想去凤凰城,希望浑塔能让他带着他手下的数百旗丁按照他的想法向北撤。 浑塔因为南褚之前总和自己作对,早就对他厌烦不已。几百旗兵,无关大局,他没有多想便同意了。 两人商议完毕,各自离开。但转眼间,浑塔的撤离计划便摆上了李定国的案席。 看了一下,李定国瞬间便明白了浑塔的意图。他花了那么大的功夫,冒了如此大的风险,自然不愿意浑塔安全离开。 他派人去通知武志英,让其多派斥候,监视清军的动静,以便随时做出应对。同时也快马加鞭西去,通知赵旭升率部尽快赶过来。而在城内,他也聚集所有兵力和马匹,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第一百九十一章 追战 当夜,一支近千人的清军悄悄离开大营向东快速而去。他们会先行前往哨子河,那里有一座石桥,是岫岩城前往通远堡最短路径的必经之道。 武志英提前得到了消息,但他无力阻挡,毕竟他身边只有两千余骑。 分兵去追,人数少了起不到拦截的作用。分兵多了,用以应对当前清军的兵力就显的有点不足了。 最后,武志英只遣出一小旗斥候,监视东去清军的动向,没有对他们加以阻拦。 除此之外,还有一部分清军沿着苏子沟向石门关方向提前开始了撤离。他们多是伤兵,向北路途很近,便于撤离。 让这些伤兵向北撤离,也是浑塔准许南褚率那些旗丁离开大军的另一层原因。 与此同时,浑塔还派出清军前往周边,让百姓与之一起东撤。 城外的动静闹的很大,或自愿的,或强迫的。一群群百姓携老扶幼,带着行李被集中到一起。老幼妇孺被护在中间,青壮被组织起来发放武器,在一部分清卒看押下向东,拉出长长的队列。 遗弃的房屋被点燃,到处弥漫着一股呛人的烟味。 到此时,浑塔仍旧不想放弃。他这样做就是让李定国看到,借此引城内守军出战,而清军精锐都被他留在了后面,而且做好了充足的准备。只要李定国敢出城,他就有十足的把握把前者拦在城外。 但李定国没上当,对于城外的一切他熟视无睹,连城外的武志英也没有丝毫动作。 就这样拖延了一日一夜,浑塔终于忍不住了。他下令让萨哈率骑兵殿后,清军离开营地向东快速撤退。 一个时辰后,等清军觉得安全后,武志英却突然尽起大军对清军发起了猛攻。而李定国除留下少量兵卒守卫岫岩城外,亦率部从四门杀出,扑向清军。 他们死死咬住萨哈,四面出击,疾风骤雨般对清军发起了猛攻。这次,他们没有留任何余力,倾力而攻。 岫岩城之东多山林,少平原,大军不宜展开,取而代之的小队人马的激烈厮杀。道路上,山坡上,树林间,满是士卒。 他们以百余人为一队,数十人为一簇,彼此混战在一起。弓弦砰砰,如雨点般噼里啪啦。长枪,马刀,各类武器碰撞在一起,铿锵作响。马蹄声,惨叫声,嘶鸣声,彼此交融。 夕阳悬于天边,血红色的光芒抛洒下来,和满地的红色的鲜血相互映衬。 武志英满脸血污,领着二三十骑奔驰向前。手中长枪如灵蛇吐信,每一次出枪,对面敌军非死即伤。 他是辽东人,随前门屯总兵王廷臣西征满虏,惨败于松山,近万袍泽最后仅有数百人逃回山东。接着前门屯被屠,他的家人也尽数丧命。自那之后,他成了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白翥是武志英的顶头上司,对他恩遇甚重。但当白翥随太子朱慈烺南去之后,他却坚持留在了山东,只因为周显说他会收复辽东。在他心中,对满虏的恨意超越了一切。 这几日的相持早已消磨掉了武志英的一切耐心,此刻的他终于不用再忍,以一种不要命的打法不断向前冲。 萨哈注意到了他,一吆喝,带着近百骑顿时围了过去。 武志英冲的太过靠前,周围没有其他援军,瞬间便陷入重围之中。身旁将士一个接一个被刺落马下,连他大腿也中了一枪,鲜血染红了长裤。他们左突右冲,却始终难以杀出重围,而清军的围困却越来越紧。 正当这危急的时刻,不远处爆出一阵惊呼,四五十骑突然从左边冲杀过去,直接冲破了清军左翼的步兵阵型。 殿后的清军骑兵数量不足,浑塔又遣回了五百步卒,让他们配合萨哈阻挡李定国。这些步卒把守着几个主要的隘口,是向东的必经之道。一旦被突破,克辽军的骑兵就可以直接冲向浑塔所率的撤离大军。 萨哈当然明白这个,心中大急。留下数十人继续围攻武志英,他一夹马腹,带着其他人前去左翼支援。 武志英看到机会,一跃杀出重围,向后边打边撤。有骑兵冲过来接应,配合武志英杀散眼前清军。 但武志英他也只是将伤口稍微绑了一下,又杀入敌阵。 萨哈眼看自军折损过半,士气低落,而敌军却越战越勇,心中难免生出一些惊恐之感。与汉人交战过那么多次,他还未曾见过如此不要命的猛攻。如此下去,自己必然顶不住。与其等到全军溃败,还不如自己主动后撤。 好在目前浑塔已经率大军撤了很久,不至于立即被追上。而且与步卒会和之后,以优势兵力应战已成疲惫之师的李定国,他还是有把握的。 萨哈这么想着,也迅速开始了行动。他身边只有不到三百骑,其他的都散了出去。但他知道骑兵行动迅速,只要想要撤离,大部分人还是能及时脱开战阵的,除非陷的太深。而那些步卒,现在只能舍弃了。 悠扬的号角声随风而起,萨哈扭转马头,带着身边骑卒向东奔驰而去。其他清军听到,也纷纷脱离开战阵,妄图逃离。 克辽军士气大震,狂吼着向前,追杀逃骑。瞬时之间,无数清骑被刺落马下。紧守隘口的清军步卒亦被冲散,向东的道路也被彻底打开。 复杂的地形,密集的树林成了清军的掩护。他们一哄而散,四面奔逃。倒是让追击的克辽军陷入为难之中,是追杀逃散敌军,还是向东继续追击清军主力。 但很快,他们不用再为难了。 激昂的战鼓声隆隆作响,那是继续进攻的信号。一骑手持大旗奔驰而过,大声喊道:“所有人继续向东追击,有擒杀浑塔者官升一级,赏银五百两。” 李定国骑在马上,对当前的局面极其不满。过了这么久,才勉强击破清军的殿后骑兵。看着满身是血,蹒跚而行的武志英,他扬起马鞭,语气冷冰冰的说道:“你留下,照顾伤兵,看管俘虏。你之下是谁统领,随我走。” 第一百九十二章 追战2 武志英满心不忿,但李定国没有给他抱怨的机会,继续下令道:“高士林,你带四百骑,紧追逃撤的清骑,不给他们重新集结的时间和机会。孙豹,带上你的人,我再给你两百骑。过隘口之后从北边绕过当前清军,不必与路上的败兵纠缠,直接追击清军主力,阻止他们渡过哨子河。涂山,带上你部下人马,剿灭当前清军后再赶上来。” 三人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立即领命而去。 说完这些,李定国也不停留,一夹马腹,飞驰向前。他的亲卫紧紧跟在后面,硕大的李字大旗迎风招扬,聚兵的号角声一路响彻。 周围将士听到声音,纷纷加入,很快便聚集了四五百骑。黑夜无光,只有滚滚的马蹄声和沉闷的厮杀声在寂静的天地间响动。 看武志英脸色铁青,他身边副将兰志德道:“将军,那我……” 武志英咬牙切齿道:“跟他去,告诉兄弟们,莫要坠了我骠骑营的威风。” 兰志德拱了拱手,跨上骏马,一挥手,连忙带着身边的数十骑追了上去。 出战的克辽军只有不到四千骑。其中李定国所直接统御的只有千余骑,主力是武志英所率的骠骑营骑兵。 两者不相统属,若是李定国直接指挥,难免出乱。 毕竟到此刻全军已经打成了一锅粥,都是把总,甚至总旗、小旗长等低阶将领在直接指挥作战。若是最终能追上清军主力,靠这些分散的小队骑兵是胜不了的,大军必须以最快的速度集结起来,才有可能对占据兵力优势的步卒发起冲击。 在这个时候,就需要骠骑营的主将把那些低阶将领聚合在一起。武志英被李定国强令留下,那就只能是他的副手兰志德了。 兰志德心中也很奇怪,不知道李定国为何对武志英如此生气?按说武志英身先士卒,冲锋在前,即使无功,也不应有过。 而李定国态度随武志英这样冷淡,连他都有点看不下去了。但不同于武志英的性烈如火,兰志德行事谨慎,还微微有些怯弱。他和李定国没有接触过,不了解对方的性情,更不敢替武志英说话。反而感觉自己应该更加小心,以免遭受无妄之灾。 看着已经走远的李定国,武志英满腹的怒气没处撒,也只能在心中暗骂了几句。不远处还有厮杀声传来,但声音却越来越低。他靠着一具马尸缓缓坐下,解开大腿上的绷带,鲜血已凝固成块。 他的亲兵叫来一个医官,给他清理了伤口,又重新绑了一道干净的布条。“还好,没有伤及骨头。将军不必担心,休养个几天就好了。” 武志英道了谢,向其亲兵道:“你们不必守在这里,去帮忙把伤兵都搬来这里,以方便医官医治。同时把所有马匹牵来这里,围成一个圈,防备清军乱兵袭击。再收集一些干柴,升起火。” 身为辽东人,武志英对辽东的天气十分清楚。在这样的天气,在夜间待在野外,如果没有御寒的装备,是会活活冻死人的。 而清军败兵也是潜在的威胁,大部分士卒已经向东追击,他眼前所能看到的能拿起武器御敌者也只有近百人,剩下的都是伤兵伤卒。若是有敌人回转过来,他必须确保自军还有自保之力。 武志英所在的地方是一片山坡,北面恰好有颗巨石,正好挡风。随着士卒将更多的伤兵移到这里,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充斥耳朵。 但在这样的糟杂的环境中,武志英竟然缓缓进入了梦乡。他太累了,和他率领的所有骠骑营将士一样。 这几日他们连续奔驰几百里紧急驰援,而到达之后又一直待在野外,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还刚刚经历过那样激烈的厮杀。 就算是铁人,也受不了。 现在,武志英反而有点感谢李定国将他留下。因为以他的受伤情况,即使上马恐怕也坚持不了多久。 晕乎乎中,一声喊叫瞬间吵醒了他。“老武,醒醒,太阳晒到屁股了。” 武志英神经一紧,顿时睁开眼睛,右手不自觉的摸住了腰间的长刀。是札拉里,此刻他的眉毛上,头发上都是雪花,看着如同白头翁一般。武志英愣了愣,转头向四周望去,还是夜间,只不过漫天雪花正随风飘荡,映白了整片天空。“我睡了多久?” 他身边亲兵回道:“有一个多时辰了。” 武志英点了点头,站起身问道:“札拉里,你怎么来这里了?是援兵到了吗?”说着,他向四周看了看,但只看到十几面陌生的脸孔。 札拉里拍了拍身上的雪,“得到你消息后,赵总兵就下令让一营士卒抛弃所有辎重轻装疾行,此刻距离这里只有不到十里。后续还有一营步卒,但距离较远。我是负责探路的,没想到看到你在这里偷懒。你这个死不要脸的,李将军人呢!” 札拉里在韩勇离开之后,一直负责统御辽南为数不多的骑兵。在武志英来辽南之后,他们两个多有配合,关系颇好。 说着,札拉里猛拍了一下武志英肩膀,他顿时打了一个趔趄,扯动伤口,疼的他龇牙咧嘴。札拉里顿时一愣,连忙扶住他。“怎么,受伤了?” 武志英摆了摆手,喘了一口粗气道:“不知道,李将军向哨子河方向继续追击清军了。清军的战力很强,遭遇的折损也小。我担心他身边兵力不足,援兵必须尽快赶至。札拉里,我去找赵总兵,你带人继续向前,把援兵的情况告诉李将军,让他早做准备。” 札拉里点了点头,也不再多言,跨马向前奔去。只不过在武志英的坚持下,他带走了还能骑马的五十多骑。 武志英也带着两个亲兵,回身向西而去。 在茫茫的雪原中,有人在厮杀,有人在逃撤,有人在追击,还有人在赶路。雪花飘扬,北风呼啸。 雪白的天,炽热的血,在这黑夜间恣意抛洒。 第一百九十三章 追战3 天色放亮,雪还在下,天地间一片苍白。 李定国骑马立在山坡上,身上落了一层雪。在不远处,还有一万多清军仍旧拥挤在还算宽阔的哨子河西岸,通过那条并不宽阔的石桥向东逃撤。 清军士卒有近万人,还有万余普通百姓。一夜之间,能有七八千人成功逃到东岸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奇迹。 所不一样的是,过去的七八千人多是普通百姓,留在西岸的多是清军士卒。其中浑塔所率的近三千的清军精锐全部留在了西岸,这是他作为一个主将的担当。至于他此刻会不会为自己的决定感到后悔,那只有他自己才能知道了。 也得益于浑塔把自己的精锐留在了西岸。 当孙豹率三百余骑突然袭来,引起清军大乱,全军即将溃散之时。浑塔所率的精锐稳住了形势,并击退了孙豹的第一轮进攻。 孙豹人少,错失了第一次机会,便再无第二次。 虽然孙豹利用黑夜间清军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兵力的优势,不断从各个方向出击。引起了清军的混乱,拖延了他们的过桥速度,甚至使有些人为了尽快过河选择从还未完全结实的冰面上过河,从而落入水中直接淹死或者冻死。 但实际上,孙豹没对清军造成多少伤亡。 等到浑塔发现敌军的攻势并不猛烈,而且借助雪光,他发现敌军没有多少之时,他渐渐稳住了局面。他将所有的辎重车放在外面,围成了一个简陋的半圈,用以抵御骑兵的冲击。同时在车与车的缺口处布置了枪兵,后置弓箭手。 每当敌军靠近,弓箭射,长枪刺,逼的敌人不敢靠近,而只能用弓箭射击。而这显然不能对清军造成太大的伤害。 由不得人不发出感慨。在这个时代,清军,尤其是其精锐八旗兵,仍旧是这个世上最强大军队。 无论是其领将的素质,还是普通士卒的反应速度和听令程度,都是最顶尖的存在。 得益于浑塔的快速反应,清军的军心士气得到了重新稳固。浑塔下令所有百姓丢掉他们携带的一切,快速过河,那七八千人多是在那段时间过去的。 浑塔稳住了局面,让更多的人得以过河,但现在他手下的这些精锐却走不了了。李定国看着他,他也看着李定国。 萨哈没有回来,他所率的两千余殿后骑兵仅逃回来了两百多。他们带回了他的尸首,脖颈一箭,面门中了一箭,都是要害。其他的骑兵或许没死,只是逃向其他方向的,但他们已帮不了此刻的战局。 李定国身边的骑兵越聚越多,已有近两千骑。但他没有发起进攻,只是派了两队骑兵,每队三百人,轮番对清军发起冲击。攻击并不猛烈,但持续不断,这对于军心士气都极为低落的清军无疑是一种折磨。 特别是还未过河的普通百姓和临时招来的周边戍卒,无一脸上不带着惊恐和不安。要不是浑塔还在,他手下的精锐在前面顶着,他们恐怕早就一哄而散了。但后面是哨子河,又能逃到哪里去? 李定国在等,等自军陷入混乱,他在驱兵杀过来。浑塔心知这点,所以他依旧在苦撑,带着他手下的精锐士卒在苦撑。他们不能离开,也不敢离开。一旦离开原地,或许引起的都是一场彻底的溃败,而且是那种死无葬身之地的溃败。 浑塔只能以自己来鼓动自军士气,他立在阵前,挺直了身子,脸上严肃平静。他身边的将士看主将如此,也逐渐稳定了下来。依旧有人通过石桥向东撤离,但先是百姓,然后是那些戍卒,那些精锐旗卒却一直没动。 但浑塔知道,他们内心肯定不如表面那般平静,而李定国定然不会允许他安全撤回东岸。至于对方什么时候发起进攻,他确实难以知道。他只能带着这种惶恐坚持下去,内心不安到了极点。 高士林走过来,将一大块烤肉递给李定国道:“将军,烤好了,您吃点!” 李定国看了他一下,没有接,而是问道:“赵旭升还要多久才能赶过来?” 高士林道:“应该还要半个时辰。” 李定国微微点头,思索了片刻道:“让札拉里现在去接赵旭升,让他们在距这里五里处暂歇。等吃饱喝足,歇息够了,再赶过来。告诉他,现在没那么着急了。” 高士林愣了一下,过了一会才抱拳道:“属下这就去。那这……”他看着手中的那块烤肉,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定国道:“给札拉里送去,让他路上吃。同时,让孙豹和涂山撤回来,用兰志德,还有那个射杀萨哈的顶上去。对了,那人叫什么名字?” 射杀萨哈时,两箭同时射去,其中一箭为高士林所射。另一箭的箭术甚至比高士林更加高超,也使李定国上了心。 高士林回道:“他叫刘文策,是武志英手下一千总。” 李定国点了点头,挥了挥手,让高士林离开。他依旧注视着下方的清军,脸上明显有点决然的表情。 他莫名又想到武志英,那个蠢货,坏了自己的大事。身为领兵的大将,却带着一队人冲锋向前,使自己在关键时刻寻不到他。和殿后的清军骑兵厮杀了那么久,却始终难以突破,以致时间耽搁,造成目前的这种局面。 此刻想要全歼清军已无可能,李定国唯一想的就是留下大部分清军。万不能让他们撤回通远堡,否则会给他将来攻打通远堡增添很大的麻烦。 雪止风吹,树枝哗啦啦的响动。 一营步卒,两千余骑兵严阵以待。 高士林骑马上前,在距离清军一箭之遥的地方停住,大声喊道:“我家将军有令,弃械投降者活,负隅顽抗者死。一炷香,给你们一炷香时间,弃械投降。顺便告诉你们,我们已有一支骑兵从北侧河浅处过河,你们逃过河的家人恐怕也逃不了多远便会诛杀殆尽。除非,你们现在就逃过河去保护他们。” 第一百九十五章 聚会 山东济南历城,旧德王府,承运殿。 殿还是那个殿,金碧辉煌,规模宏大,带着皇家独有的气派和威严,但殿内的人却早非最初的那些人。 三百余人,穿着各异,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无限的兴奋和激动。他们有人端坐着,有人站立着。仰头四处张望,低声的窃语声如蚊蝇般嗡嗡作响,在殿内不断回荡。 他们多数是商人,确切的说,是周显所控中原九府之内有名的商人。在旧有的体系中,他们地位低贱,除了家产颇丰外别无所有。现在能登堂入室,进入王府的大殿,怎能让他们不满心兴奋? 除了他们之外,还有一些人,有五六十位之多。不同于那些商人,他们要淡定的多。在仅有的百余把椅子上,他们占据了近一半,而且坐的理所当然。他们双眼微眯,斜斜瞥向那些商人,眼神间满是鄙视。 他们是九府内的士绅大族,族内良田众多。子侄中多以读书为业,亦有不少从官者。对于贱籍商人,他们岂会留有丝毫的尊重? 今日他们之所以来此,只不过是给官府通知他们前来。即使如此,这些来的人中也少有他们家族的真正主事者。领头者不过曲阜孔家衍圣公的一个子侄级人物,但这不妨碍他们看不起那些和他们同堂的商人。 他们心中有些焦躁,不时向殿外张望,只希望这里的事能快点结束。 但此刻召他们的黄宗羲正在大门外,同样也有点烦躁。他看着面容严肃,缓缓走过来的于成龙,满脸苦笑,急忙迎上去道:“北溟兄,你怎么来了?” 说着,黄宗羲又转向站在于成龙身边的那个身穿青色官服的中年男子道:“石局长,你也来了?” 石守义抱拳回礼,轻轻的向一旁努了努嘴。表示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是被于成龙强迫过来的。于成龙掌管司法,石守义掌管警察局。一个负责定刑,一个负责抓人。两个部门协作甚多,于成龙让他来,他还真不敢不来。 于成龙也微微抱拳,向黄宗羲道:“闲来无事,听闻这里有一场难得的盛事,就想来看看。没有提前告知,还希望太冲兄莫要在意。” 黄宗羲勾了勾嘴角,微微笑道:“真是如此?” 于成龙道:“那不然呢!” 黄宗羲在心中默默叹了一口气,知道再问也问不出什么,就挥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于成龙轻轻颔首,跨步向前,身后二十个侍卫紧紧跟随。 石守成落在后面,向黄宗羲道:“黄大人,万抚台说,等此间事了,让你尽快去他那里一趟。”他向前看了一下,发现于成龙已经走远,才压低声音道:“今日于大人来,可能又要掉几颗人头,黄大人还是要提前有些准备。”说完,他便快步追了上去。 黄宗羲心中哀叹了一声,暗想道:“我就知道他来就绝对没有好事,别人称他于犟驴还真是恰如其分啊!可千万不要耽误我的事情啊!” 这时,一声热情的喊叫声传了过来,“太冲兄,别来无恙啊!” 黄宗羲扭头望去,发现是陈名夏,忙迎上去,“百史,你不是去了南京吗?什么时候赶回来的?”两人兴趣相投,私交甚好。 陈名夏笑道:“昨天刚回来。来,我给你介绍几人。”说着,他指向跟在身后的几人一一介绍道:“这位是齐策,是目前主持与葡夷贸易船队的大掌柜。这位是陈华荣,你应该对他早有耳闻!督帅选定的南洋钱庄的大掌柜。还有这一位,徐州漕帮的新任总把头秦老拐,现在运河上货物有七八成都是他手下的子弟负责搬运的。” 三人连忙躬身施礼,态度十分恭敬。 黄宗羲轻轻的点了点头,“今晚我设下宴席,三位一起来!尤其是陈大掌柜,我们有关钱庄的整合之事应该有很多可聊的。” 陈华荣知道黄宗羲的身份,也知道他是周显的财神爷,山东的财赋都是由他负责运营的,连忙拱手应是。 陈名夏让三人先进去,对黄宗羲道:“太冲,听闻你印出了多次弯折都不会破损的纸钞?可否容我先观看一下?” 黄宗羲淡淡笑道:“你这边的消息还真是灵通,只不过现在不在我身旁。等一下会有人带来,到时候再一起看也不迟。对了,百史,你这次去南京,和那边谈的怎么样?” 陈名夏摇了摇头,“不太好。那边派系复杂,掌事的太多,谈来谈去都找不出一个真正能做决定的。唉!本以为大明南迁,半壁江山能让他们痛定思痛,中兴大明。但现在看,京师的党争已经延续到了那边。这大明啊!难啊!” 黄宗羲皱了皱眉头,“大明统御天下二百余年,还是有底蕴的,仍旧有不少人忠于它,就如那个兴明社。而且我听闻新帝乃忠厚之君,即使存有种种矛盾,但自守还是足够的。” 陈名夏叹了一口气,“就是因为其太忠厚了,反而难以压制各种势力。一个病入膏肓之人非猛药不能医治,这样一个守成之君只能延缓其覆亡,而不能阻止。况且,你觉得以督帅之雄心壮志,他会准许南边长久独立吗?” 黄宗羲默默的叹了一口气,不再言语。 陈名夏也无意再说,“太冲,这天也不早了,你是不是该进去了?” 黄宗羲摇头道:“我还要等另外两人。百史,你先进去!于北溟在里面,你替我看着他,免得他生事。” 陈名夏愣了愣,“他怎么来这里了?你叫他来的?此事与他无关!” 黄宗羲苦笑道:“我怎么会叫他来?他是不请自来,而且不容我拒绝。” 陈名夏沉吟片刻,淡淡笑道:“看来你是要有麻烦了,好!我去看看他。” 黄宗羲又等了大约一盏茶时间,迎来了李丁和风三姐的一个侍女。 那侍女说,风三姐不再前来。无论黄宗羲做出什么决定,她都会全力支持。而李丁还是一脸奉承的样子,曲意逢迎。 第一百九十六章 营造港口 黄宗羲看人已到齐,也不再多等,向着大殿走去。他一踏入,殿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转向了他。黄宗羲径直走向高台,伸出右手一拉,一面长宽都近两丈的硕大地图滚落下来。 众人引目望去,惊叹的同时,很快发现了这张地图的不同。 这张地图不止描画了华夏大地,更在海岸线之外列出了很多奇奇怪怪的国家和地方。很多地方都十分简略,只标记了一些主要城池的位置。即使是他们所熟悉的山东,也隐约看出十几个主要的地方。 在中原大地之外,随着海岸线向外延伸,一条条粗笔的箭头指向海洋,与每个国家和地方都联结在一起。 这是一张海事图,地图很大,即使站在最远处也能看的十分清晰。 于成龙和陈名夏坐在两侧,看着这样详细的海事图,脸上也满是吃惊。 黄宗羲取来一根长竹条,一一指向道:“在未来五年,官府会修建或者可以说是扩建七个主要的港口,一辽北海参崴,二辽南旅顺,三登州刘公岛,四莱州府胶州,五淮安府连云港,六台湾府基隆,七琼州府崖州。” 看众人满脸疑惑,黄宗羲接着说道:“或许诸位觉得这是官府的事,和你们无关。但我却要告诉诸位,此事和你们大大的有关,至少和你们将来的钱袋子有关。这六个港口,除辽东旅顺和登州刘公岛作为军港,由官府直接招人营建外,其他的五个都将交给在座的诸位。其中胶州和连云港距离较近,官府愿意拿出二十万两白银。基隆、崖州可在当地招募劳力,但距离较远,官府愿意拿出三十万白银。海参崴那边距离较远,且天气苦寒,官府愿意拿出五十万白银。” 众人面露惊愕,这所有的加起来就是一百五十万白银,数目不可谓不多。而且与官府做生意,就是赔钱的买卖也是赚的,这代表着一种关系。 很快有人反应过来,起身向前一步道:“黄大人,不知这港口要修成什么样?这银子又如何交付?” 黄宗羲回道:“我已令人绘制了要营建港口周边的地理地形,以及将来要停靠的船只的长度和宽度,以及港口至少的深度。若是诸位中对此有感兴趣的,等会后留下,我会找人给你们特别介绍。毕竟这耗资巨大,不是每一家的财力都能支撑的起的。至于银子交付,一旦确定,官府会先支付两成银子。等港口完成大约一半时,官府再支付三成。而剩下的五成,则会在港口完成之后再行支付。到时候官府会进行两次验收,若是完成中间验收。即使最后没有完成港口,也可获得那五成的银子。” 说到这里,黄宗羲大概是为了让众人安心,解释道:“诸位放心,官府不会在中间验收那里刻意为难你们。因为这生意不止做这一次,官府的信用可比那点银子重要多了。此外,我也找人估量过。若没有异常的情况,每个港口诸位应该可以获利两成到三成。你们也可以招来专门的掌柜先来看一下,至于到时候做与不做,再来抉择也不迟。还有一点,若是诸位能在较短的时间内完成营建或者营建的超过预期,官府还会多拿出一万到五万白银以作赏赐。总之,官府不会让你们吃亏。” 看众人躁动了起来,黄宗羲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安静。“当然,这六个港口的营建和在座诸位的大多数人都没有直接的关系,但实际上并非如此。例如辽北海参崴港的营造,需要在本地招募壮夫,需要通过海船将他们运抵海参崴,而有能力出远洋行商的船商者,在座的就那么几位。还有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的日用所耗,也需要不同的商人来提供。这对于你们来说,都算是生意,有钱的可以多赚,没钱的亦可分得一杯羹。把他们召集到这里,亦是这个原因。” 黄宗羲顿了顿,才接着道:“再告诉你们一下。辽东苦寒,但地域广阔,有甚多可供开垦之良田。除此之外,辽东的矿产、林木、药材、动物皮毛都甚多,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大宝库。但因为你们中的大多数人都觉得那里是交战之地,比较危险。君子不应该立于危墙之下,所以你们中的多数人不愿前去辽东扩展你们的生意。最终的结果是把持辽东的生意的只有两家,一个是旅顺的刘家,还有一个就是李大掌柜了。你们可以问问他们,这几年他们每年从辽东所获之利,哪年少过百万两白银?” 看着躁动的人群,以及坐在那里略微有点尴尬的刘家少掌柜刘琦和华夏钱庄的李丁,黄宗羲微微一笑,“李掌柜,刘少掌柜,莫要怪我揭你们的老底。我军目前在辽西、岫岩城,甚至满虏的起兴之地建州都取得了不小的胜利。尤其在岫岩城,定辽将军大破满虏,斩擒清军八千余人。目前辽东的态势基本上稳定,而且我军所占之地域只会越来越多,仅你们两家做不得这么大的生意。看看你们目前所做的,不过是贩运些木材、药材、皮毛等一般的生意。难道那些矿山、军需这些,你们就不想参与一下吗?和其他商人分一些利,而去赚取更多的,这才是聪明之道。” 刘琦还未反应过来,李丁已经起身拜道:“黄大人所言极是。这辽东商贸从来不是不属于某个人,如果大家都愿意来辽东做生意,我本人当然持欢迎态度。” 刘琦看李丁已经表态,也连忙站起来,表达顺从。 黄宗羲摆手让二人坐下,继续道:“诸位,路,我已经指给你们了。至于是冒险前往辽东获取更大利润,还是选择留在山东过比较安全,但获利较少的日子,由你们自己做主。再多说一句,我说的不止是辽东,还有更远的朝鲜、琉球、东海、南洋,甚至远洋。行的越远,利润越大。” 第一百九十七章 镖行保险 众人又开始躁动起来,彼此窃窃私语,显然已被触动。 这次黄宗羲没有制止他们,而是让仆役提壶上茶。他静静的坐下来,等着众人重新安静了下来。 其中一人站起来,跨出列道:“黄大人,小民有个小小的疑问,不知可问否?” 黄宗羲淡然道:“今日我邀诸位前来,满心诚意,自当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他轻轻挥手,做了一个请问的动作。 那人抱了抱拳道:“大人,无论是前往辽东,还是更远的东海、南洋,都必须经由海路。要进行海贸,就要有可以远航的大海船,熟悉海事状况的船员,吃苦耐劳的水手,搬运货物的壮夫。这一切的耗费虽然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尚可支撑。但小民知道,海上风高浪急,极易遭受海难。而且目前的海面也并不太平,普通船只出海极易遭受海盗、倭寇、荷夷等的船只的攻击。而一次出海,都至少要有数艘大船,花费几千乃至上万两白银。若是偶尔如此,还可以接受。但若是次次如此,我等又怎么能承受的起?” 那人是一个中等家产的商人,也曾遣人出海过。投入很多,但各种损耗算上去,最后的获利并不算多。他不同于那些拥有巨额家产的大海商具有承担风险的能力,但又不愿放弃出海获利的机会,因而提出的是最实际的问题。 在座的多数都是他这样的商人,因而他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共鸣,纷纷望向黄宗羲。 黄宗羲淡淡一笑,“此事我已有过考虑,而且也想到了一个万全之法。”说着,他招来一个亲随,低声道:“去请董千总过来。” 过了一会,一个身材中等,身穿皮甲的中年男子踏步走进殿内。他脸庞黢黑,好似黑炭。挺直身子立在那里,沉毅、威武,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无比的精悍之感。尤其引人注意的是他没有右臂,衣袖空荡荡的飘在空中,恣意摆动。他微微躬身,“末将见过黄大人。” 黄宗羲笑着走下台阶,扶着那人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位是董思源,曾在我军水师中担任千总,在征讨日本萨摩藩和远征南洋之时都立有大功。今右臂不幸受伤,这才不得已退出军中。但其才能,尤其是对海事的熟悉程度和海战的精通,就是韩参将也多有赞赏。若是由他来负责护卫诸位的船只,你们能否安心?” 那人有些迟疑,他先向董思源拱了拱手,以示敬意。再转向黄宗羲道:“黄大人,若是有董千总这样的猛将护卫,我等自然放心。但董千总毕竟只有一人,恐怕也忙不过来!” 黄宗羲问道:“诸位听过镖局吗?就是那种帮人运送各种货物的。” 他扫视了众人一圈,缓缓道:“董千总从南洋回到山东,除了他本人之外,还有二百位熟悉海事情况精兵悍卒,三百位曾远航至南洋的水手船夫。此外,他们会继续山东境内再招募一千五百人,而这两千人也只是最初的人数。他们会组建一个专司远洋运输的镖行,镖行的名称就叫万全镖行。” 听众人窃窃私语,黄宗羲摆手制止,继续道:“万全镖行隶属于官府,由官府替他们作保。现阶段会拥有海船十八艘,其中有两艘是军中最先进的战船,八艘为行动快捷是海盗船。其中安装弗朗基炮二十尊,虎蹲炮三十尊,火绳枪八百杆,其他刀剑弓枪更是不计其数。有这些在,自可护卫你们的货物安全。当然……” 黄宗羲顿了顿,继续道:“这一切都并非,但费用也不会高到你们无法承受,会根据运送货物的距离和危险程度来决定。但最高不会高过货物总价值的三成,而最低,例如运到旅顺,只需要五分即可。也就是说,若是这批货物价值一百两银子,只需要付五两银子,就可确保货物运达。但海上情况不明,事事难免有意外。若是因为镖行的原因,例如有人监守自盗,遭遇海盗而不能抵挡,致使你们的货物有所损失,官府会照价赔偿。但若是遭遇海浪海风等不可预料之灾难,这个只能自认倒霉。但是……” 黄宗羲又顿了一下,接着道:“但是还有另一种避免这类损失的办法。诸位听过公司这个名字吗?这个名字是舶来品,起于西洋,指的就是一个,或者多个商人拿出自己的财富,来做某一种,或者多种生意。这里面,有决定公司决策的人,有管理财物和运营的大小掌柜,还有跑腿做事的工人。像一家酒楼,一个瓷器作坊,一个当铺都属于,只是规模小了点。官府决定拿出五十万两银子,创立一家公司。这家公司是干什么的?就是帮你们承担风险的,所以叫风险担保,简称保险。” 看众人满脸疑惑,黄宗羲继续道:“众多海船出海,多数都是安全的,只有少数可能遭到意外之灾。但若那少数意外之灾落到某家身上,就变成了不可承受之重。所以出海之前,只要拿出货物总价值的两厘。也就是说,若是你的货物价值一千两白银,你只要提前拿出二两银子。等到真遭灾祸之时,这家保险公司会赔偿你货物损失的八成。若是全部损失,那就是八百两白银。这样说,诸位可能明白?” 说完,黄宗羲拍了拍手,一个仆役上前,递给他一个匣子。他顺手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诸位,这张纸叫合同,就类似于当铺的典当质票。这上面有两方,一方写的是华夏保险公司,就是官方创建的保险公司。一方写的是你们的名字,也就是说,你们最好也组建一个公司,然后在官府留底。等你们双方签订合同之后,会同时签三份。一份由你们自己保管,一份由保险公司保管,还有一份交由官府存档。若将来发生纠纷,这就是证物。” 第一百九十八章 合同保障 黄宗羲又从匣子里面拿出几份合同,交给自己的仆役,“拿过去让他们阅览一下。诸位,官府费了这么大力,做了这么多事,并不是为了赚取你们的银子,而是为了彻底免除你们的后顾之忧。远方的那片海洋足够宽阔,我华夏的子民也从来不缺闯荡的勇气,而我希望你们能做这一批的先行者。” 待看完,众人低声窃语。过了一会,他们推举出一人代替他们说话。“黄大人,您刚才说要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所以有些话小民就直说了,不当之处,还望您能够见谅。” 黄宗羲笑道:“有些话提前说明白了,将来会免除很多的麻烦。况且,目前的规则还在制定之中,我所说的也未必是最后的决议。有什么问题,你们都可尽管提。恰不恰当,合不合理,我们可以慢慢讨论。” 众人没想到黄宗羲这次会这样好说话,也逐渐安了心。“大人,您刚刚所说的,无论是那个万全镖行还是华夏保险公司都是官家的。俗话说,民不与官斗。即使将来有什么纠纷,我们又怎敢诉诸于官府?况且,最后还不是官府说了算。” 黄宗羲摇了摇头,“并非如此,这里面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他沉吟了片刻,似乎在酝酿语句,过了一会才缓缓道:“这样给诸位说!万全镖行、华夏保险公司虽然都是由官府创建,但却不是官府,甚至他们的经营和官府没有直接的关系。当然,这公司的一切都属于官府,但官府不参与它的运营。官府会指派一位大掌柜,他负责做决策,管理公司的财物,主持公司的运营等等这一切。” “简单说,除了它是由官府创建外,其他的和你们私人的并没有区别。甚至,这些公司还需要向官府纳税。而且,若你们感觉它收费过高,你们甚至可以创建同样的公司,与之展开竞争。在这方面,它没有任何优待。如果一定要区分的话,这些公司叫官营公司,而你们的叫私营公司。” “而当出现纠纷之时,执行判定的司法部。他们讲究的是正义,主持的是公道,绝对不会偏私任何一方。所以,你们大可放心。你们看,今日于成龙,于北溟,他的公正之名你们应该都听过,平时就有人称他为青天大老爷。他今日来这里,就是来替你们做主的。将来会有一套专门的律法来处理这类的财物纠纷,以做到有法可依,公平公正。” 黄宗羲为了让众人信服,临时起意,直接把于成龙给抛了出去。 于成龙本正在喝茶,无妄之灾直接落到了脑门上,顿时满脸惊诧。但他也只是微微迟疑了片刻,便站起身道:“制定有关律法此事还需慎重,但太冲说的对。随着海贸的兴盛,确实需要这样一套专门的律法,我稍后会召集人对此进行讨论。今后我可能会去拜见在座的诸位,以询问一些自己所不明白的地方,以使这套律法变的完善,还望诸位到时候多加支持。” 黄宗羲看于成龙没有拆自己的台,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笑着道:“这样,你们总能放心了!实际上,就算是官府,你们也是可以告上一告的。只要要求合理,于大人亦会给你们一个公道。” 看着明显安心了很多的众人,黄宗羲接着道:“诸位,这些就说到这里!若你们依旧还有疑问,就写下来,然后交给我的下属。有些问题,他们就能回答。若他们不能,就等我有空了再回你们。离这里不远处便是我办公的地方,你们随时可以来见我。至于一些基本的问题,我也会令属下编辑成册,供你们今后参详。” 说完,黄宗羲看了看外面,笑道:“不知不觉便到正午了,诸位大概也饿了,我们先吃点东西再聊。”他转头看向旁侧,他的属下会意,向门外走去。 不一会,十几个仆役便鱼贯而入。他们每个人都端着一个硕大的托盘,里面放着一些稀奇古怪的食物。 黄宗羲拿起其中两个一长一圆,如手掌大小的东西道:“这外皮红色的叫红薯,外皮黄色的叫土豆,只要剥掉外面的那薄薄的一层皮,就可直接使用。这两样东西有个特别的好处,就是产量特别高,比小麦和水稻的产量都高。可以煮食,可以烤着吃,这个土豆还可以切成片炒着吃,而且它们味道还不错。在座的诸位家中有不少良田,可以试着种这两种东西,我敢保证收获后贩卖所得的银子绝对比卖粮食来的更多。而且还有个事情要告诉诸位,下一步官府会鼓励百姓种植这两种食物,以尽量解决山东内的饥荒问题。到时候还希望诸位能够积极响应此事。还有……” 说着,黄宗羲又指向其他的,“这满身是刺的叫榴莲,需要剥开外壳,吃里面果肉。味道就如臭豆腐,闻着臭,吃着香。这个火红色的叫火龙果,也是吃里面的果肉,味道微甜。这个和松子形状相似的叫瓜子,也叫葵花籽,可以生吃,只不过干炒过的味道更好的。还有这些,是用各种水果制造的糖果、糕点。这所有的都是南洋和琼州当地的特产水果,和以当地的特产为原料制成的。所说的南洋物产丰富,指的就是这个。这些东西在南洋遍地可见,但到山东便是稀罕物了,价格会上升几倍,甚至是十几倍。你们做其他的生意能赚多少利润呢!出海虽然风险高,但获利也高啊!来来来,诸位都尝一下这味道如何?” 黄宗羲的话引起了众人的兴趣,纷纷伸手去取,殿内一下子欢腾了起来。“后天,在济南的主道大街会有一家甜点铺子开业,专司卖这些南洋的特产。水果都是当季的,过一段时间就会腐烂,但这糖果和糕点则是终年供应不断。诸位到时候可以去看一下,若是诸位也想做类似的生意,也可以找铺子内的掌柜下订购的单子,一切都按照最低价给你们。” 第一百九十九章 士绅取才 众人在殿内用食,黄宗羲等几人退出了大殿,在旁侧的偏房内暂歇。 陈名夏啃了一口手中的红薯,笑着向于成龙道:“北溟兄,你看太冲刚刚像不像一个竭力推销自己货物的奸商?” 于成龙没有说话,只默默的点了点头,深以为然。 黄宗羲端起水杯,呷了一口,长叹了一口气道:“你们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若我不当这奸商,督帅的军费哪里来?各级官员的饷银又从哪里来?安置百姓的钱粮又从哪里来?我这样辛辛苦苦,说的口干舌燥,反而被你们称为奸商,我冤不冤啊!” 陈名夏撇嘴笑道:“这还不是你自寻的。这几月来,你向督帅上了多少次书,提出了多少新奇的玩意?但我得提醒你一下,路要一步一步的走,走的太快,是很容易跌倒的。督帅在辽东取胜,下一步很可能会继续在那里扩大战事。而山东这边,最重要的是稳定,以能向辽东输送更多的兵卒、粮草和其他。有些事即使是对的,也应该缓缓施行。” 于成龙点头同意,插话道:“山东儒风鼎盛,民风淳朴,对商人普遍轻视。督帅所统关内九府,其中六府都在山东,而人口所占的比例更高。但你看看今日所来的三百余人,鲁人恐怕还不到三成。你这样一味提高商人的地位,山东的士绅百姓岂会没有丝毫怨言?” 黄宗羲听完眉头紧蹙,沉默了半晌,才长长的叹了一口气道:“有所得,就会有所失,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但两位的提醒,我会放在心上。” 陈名夏笑了笑,“太冲,看你平时那样聪慧,怎么在此事上却表现的如此犯愚呢!明明是那么简单的事,你怎么表现的这样忧愁呢!” 黄宗羲顿时一怔,接着便笑道:“百史兄以何教我?” 陈名夏淡淡笑道:“世上之事,无非名利二字。商人重利,对于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便是看的见的,白花花的银子。而士人重名,这名指的就是地位和名声。是他们个人的,也是他们所在家族的。给他们所要的,平息他们心中的怨气,不就行了。人啊!总逃不过利益二字,相互交还罢了。只要让他们得到的多过他们失去的,就算心中有些许怨气,他们也会欣然接受。” 于成龙眉头一皱,很不喜欢陈名夏的这种观点。在他心中,不是每件事都是可以交易的,是人都应该有所坚持。 黄宗羲沉吟片刻,深深的点了点头,“百史,你就直说!我要给他们什么?有的东西,他们想要,我未必能给的起。有些事,也不是我能做主的。” 陈名夏轻轻的摇了摇头,笑道:“没那么难。例如今天,等事情结束了,你可以让那些商人先离开。留下那些士绅,随便和他们谈些什么。以示区别对待,对他们的重视。平时没事就多派人去拜访一下那些当地的士绅大族,和他们建立好关系。” “还有就是,督帅在辽东在县之下又设了镇堡两级,并让在山东看情况实施。这就需要大量能识文断字的,而只能从当地的士绅大族内选用,因为只有他们才能提供足够的人才。既然如此,何不选定一府提前实施?从而多任用一些他们的子弟为官,以此拉拢他们。这样一来,事情不就解决了吗?” 黄宗羲沉思片刻,点头道:“这倒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于成龙突然道:“百史,乡堡的主官虽然是底层官吏,但和百姓直接接触的便是他们。这些士绅子弟,各个眼比天高,你觉得他们能做好这事吗?我知道你和那些士绅接触较多,不会是想借此因私废公,用官家的事还你的情!”他看着陈名夏,眼神很是凌厉。 陈名夏干笑了两声,“北溟,你说笑了,选用官吏可不是我能做主的。要说私心,我的确有一点。督帅把与闯军、隆武军,还有南明接触的事情交给我,但接手之后才发现所用之人极其有限。我也想借此机会,招选一些可用之才。其他的,真没了。而且,不是还有你这个于青天盯着吗?我又能干什么?” 于成龙白了陈名夏一眼,对他的恭维丝毫没放在心上,但也没再反驳。 陈名夏继续道:“督帅开办学校,给寒士以机会。减弱科举取士,采用因才取士。但要以彻底取代,至少需要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时间。现在天下未定,若是最后督帅没有成功,这一切努力都是白搭。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那些士绅暂时多做一些让步,有何不可?” 于成龙这时又有点忍不住了,他冷声道:“十数年足够一个升斗小吏变成封疆大吏,到时候若再行改制,这些占据朝廷中枢的人岂会同意?越是乱世,越应该秉持心中正道。你刚刚言说非士绅大族才能提供足够的人才,那我又算什么?这个天下是寒士居多,还是士绅占优,百史你看不明白吗?士绅大族,就如曲阜孔家,你觉得他是觉得天下兴亡和他的家族兴盛,哪个更为重要?在有所取舍之时,他们会维持哪个,又会舍弃哪个?” 陈名夏摇了摇头道:“北溟,你说的太过偏激,士绅之中难道就没有毁家纾难,忠心卫国之人?” 于成龙道:“有,但又有几个?” “好了,好了,怎么又吵起来了?”黄宗羲出言劝说。“这件事,你们两个说的都有道理。现在督帅选才,就看我们三人,他何曾看重过出身?凡是有才能,我觉得都可重用。至于将来怎么改制,那不是我等考虑之事,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陈名夏淡淡一笑,“太冲说的在理,将来之事留给将来去考虑,做好眼前事就行。” 于成龙双手环抱在胸前,“取才最重要的是公平,否则一切都无从谈起。若是只是对士绅大族的子弟有所优待,而轻视寒士,最后只能是一方独大,而遗祸无穷。” 第一百二十一章 推动产业化 黄宗羲看时间已是不早,便摆手止住了众人的讨论。“若是诸位有兴趣,今后再找他们几位详谈也不迟,我这里还有几件重要的事。现在请在座的温良佐、戚良晨、陶珠胜三位掌柜出来。” 三个人犹豫着站出来,俱皆抱拳向黄宗羲,脸上都带有一些疑惑的神色。他们并非什么大商人,在在座的众人中,他们也是最靠后的存在。 黄宗羲点了点头,“你们三位,一位是做布匹生意的,一位是做织纺生意的,还有一位是贩卖衣服的。总之,都和布匹有关。我这里有一笔大生意,三十万套衣着,从帽子、衣服、裤子、到鞋子,全套的。在明天开春之时交付,你们是否可以做好?” 三人彼此看了看,脸上的表情很是复杂。有高兴,有疑惑,也有一些不可言明的愁色。三人交换了一下颜色,暗自摇了摇头。 过了一会,站在中间的温良佐向前一步。“谢大人给小民们机会。但这生意,我等三人恐怕接不下来。” 黄宗羲“哦”了一声,“这是为何?” 温良佐面露难色,犹豫了一下道:“禀大人,我等三人家资浅薄,做的都是小买卖。别说在三四个月内制作三十万套衣服,就是三万套对我们来说也不是易事。就如小人的织布纺,也就不到百架织机,就是日夜不停的织,也不能满足您的要求。” 黄宗羲摆手笑道:“你们说的我已清楚,说了那么多,不就两个字吗?缺钱。官府可以预支你们两万两银子的定金,用以招募工人,扩大规模。人民银庄还可以给你们五万两银子的贷银,你们可以随时前往银庄支取。从支取日算起,一个月二厘的利银。若你们借款一万两银子,一个月后的利银便是二十两。” 三人沉思片刻,陶珠胜抱拳道:“大人,若是我们到时还不上呢!” 黄宗羲翻了翻眼皮,“你们可知道这三十万套衣服只是第一批订单,今后会有更多的买卖交给你们。除此之外,你们还可以做一些私人的买卖。用屁股想一想,你们将来怎么有可能还不上?” 看他们有些犹疑的样子,黄宗羲十分无奈,又解释道:“官府之所以选定你们三人,是想竖起一面展现集中化生产好处的大旗,从养蚕织布到衣服制成。每一步都由不同的人来做,逐步进行,最后集合到一起完成。这中间省去跑生意的麻烦,每个人只需完成自己要完成的那部分,节省了成本和时间。按说这样的事,官府可以自己来做,目前的军服制作就是采用的这种模式。中间的种种好处和能获取多少利润,官府比你们清楚。” 黄宗羲扫视了他们一眼,接着说道:“但为何要交给你们?你们以为是你们家产丰厚吗?想想你们三个人的产业加起来,值五万两银子吗?你们以为是你们三人都是经商奇才吗?看看在座的诸位,你们敢认吗?我实话告诉你们,官府选定你们只是因为你们做的是小买卖,而恰好经营布匹生意的每个阶段。只有让你们赚到大钱,才能让其他人争相效仿。把诸个生意联结到一起,施行模块化、集中化和大规模化,从而节省成本和时间,这才是官府的最终目标。为此,官府不会让你们赔,也不能让你们赔。这对于你们来说,就等于天上掉下了一块大金子。若是再犹豫,你说明你们不配得到,我可以另找他人。” 温良佐听的仔细,等黄宗羲刚说完,他便连忙躬身道:“大人,小人明白了,多谢大人。这生意,小民做了。” 其他两人看温良佐表态,也连忙答应。 黄宗羲点了点头,“我会派下属和你们联系,来敲定具体的细节,先坐回去!哦,对了,还有一点。在用官府给予你们那些金钱扩大规模的时候,招募的工人应以逃入山东的难民为主,这也是在帮官府安置一些难民。” 在座的其他人此时也逐渐回过味来,这就是典型的稳赚不赔的好买卖,顿时对三人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黄宗羲接着道:“之前我对你们说过,今后无论你们做什么生意,官府都希望你们能把生意做大。例如刚刚说的公司,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有固定的产业,有固定的工人,也有固定的掌柜。不要看什么赚银子就去做什么,而应该专司把自己的产业做大。久在山东,你们永远不会知道外面的东海、南海,甚至更远处的西洋有多大?在华夏大地相互内斗真不如走出去协力去做更大的生意,让我华夏的脚步走遍天下的每一个角落。或许不久后,南洋就是下一个西域,而你们中的某些将成为新一代的巨富豪族。” 黄宗羲看着逐渐被自己鼓动起来的众人,继续道:“诸位,为了你们有充足的本金来扩大规模,人民银庄,华夏钱庄,两大钱庄将会给你们提供最低五百两,最高两万两的贷银,这个根据你们手中的产业规模、产业类型等来确定。利银每月从一分二厘到五厘,依你们借银的数量和归还的时间长短来定。” “南洋钱庄暂不施行借贷业务,但三家钱庄之间的银子可以互通。如你在山东的人民银庄存了银子,就可以拿着凭文在开在各省的华夏钱庄、甚至开在南洋的南洋钱庄的柜台取用这批银子。这样就免除了必须携带大量银子的不方便,以及路上被劫的风险,使你们做生意变的更加便利。” 说完,黄宗羲转向旁侧的李丁和陈华荣道:“李掌柜,陈掌柜,这事我们接下来还得详谈,以确定将来如何运行。” 两人拱手道:“听大人吩咐。” 黄宗羲满意的点了点头,面向众人道:“诸位,刚才说的一切都是为你们提供便利。接下来的我所说的,你们应该会更感兴趣。因为和上面的比,这是又是一笔可以让你们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一百二十四章 以粮换盐 两人满脸胀红,眼神间有点惧色的走了出来,顿时引起了一阵唏嘘之声。 不为别的,只在于他们两个身材的差异实在太大。一人高瘦,一人矮胖。站在一起,颇有点十分滑稽的感觉。 高瘦的有近八尺,瘦的就如同一株麻杆一样。虽然穿着一件厚绸长袍,但两颊深陷,站在那里就像一个人形的支架,感觉一阵风都能把他吹倒。 他是刘启财。 矮胖的身高只有五尺多一点,身型粗壮。站在那里,就像一个浑圆的水桶一样,高度和宽度都差不多。顶着一个硕大的肚子,走起来一晃一晃的,带动他那张脸也一颤一颤的。望去就如同一团肥肉。 他是张迈文。 张迈文慌忙跪下,一句话都不敢说,身体瑟瑟发抖。 刘启财也随之跪下,但他的眼睛滴溜溜的转,透露出一股狡黠。“大人所指何事?小民什么都没做啊!大人是不是听信了什么谣言?您告诉我,我一定给您一个解释。”他斜瞥向黄宗羲,打算死硬到底。 于成龙冷哼一声,“是不是谣言?您自己心里清楚。”他转头向旁侧道:“张迈文,他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你呢!是不是也是如此?我提醒你一句,本官这是在给你机会。若等我把证据拿出来,你们可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迈文偷瞄向刘启财,对方咳了一声,悄悄的向他使了一个眼色。张迈文犹豫了片刻,抬头看向于成龙,但很快又低下下去。他咬了咬牙道:“小民也不知道大人所指何事?大人可否给点提示?” 于成龙脸色一沉,“好,我就给你个提示。粮食,这下说的够明白了!” 还未等张迈文回话,刘启财便提前提高声调道:“大人,粮食,什么粮食?小民是商人,但从来没做过粮食的生意啊!” 张迈文受其鼓动,也忙道:“大人,小民也是,并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于成龙鼓掌笑道:“好,真的好。本来还想饶你们一命,但你们自己找死,也怪不得我啊!来人啊!把人给我带上来。” 听令,两个衙役押着一个人留着山羊胡的中年男子走上大殿,推他跪下。 两人扭头看去,瞬间面如死灰。 于成龙沉声道:“你叫什么名字?是干什么的,为什么会被押来此处?都给我一五一十的道来。” 山羊胡颤声回道:“小民叫刘民,是刘掌柜的管家。十五日前,小民奉刘掌柜的命令,和张掌柜所派的王六一起向青县运一批粮食。走到沧州地界,遇到了官军,然后就被带到这里来了。” 于成龙厉声道:“运粮到哪里?之前运过几次?都给我说清楚。” 山羊胡忙不迭的磕头,“是是是,小民明白。之前运过三次,都是运给在天津城驻守的清军的。” 刘启财怒指刘民,“你这个狗奴才,我什么时候让你做过这些事?你可不能胡说。大人明鉴,大人明鉴啊!” 山羊胡苦愁着脸,“当家的,您就别不承认了。人都被官军逮到了,都是咱家的人,一审就都招了。” 旁边的张迈文此刻早已瘫倒在地,尿流了满地。 于成龙厌恶的摆了摆手,“都带下去,关入监牢。审清楚之后,该杀的杀,该关的关。” 又进来两个衙役,分别押着他们两人向外走去。 刘启财还欲争辩,被一个衙役打在肚子上,顿时弯成了虾米,再也发不出一声。而张迈文则是被两个衙役硬拖出去的。 于成龙看着脸色顿变的众人,沉声道:“山东遍地饥荒,粮食处处紧缺。而督帅为了百姓能够活命,严格控制粮价,最高之时每石精米也没高过八两过。但出了山东,这价钱就至少要翻上一番。就有人看中了这生意,在山东暗自购粮,然后贩到山东之外赚取大把银子。你们可知督帅为了从外地购置粮食费了多大劲,又花费了多少银子?这是救命之粮,不是你们用来赚钱的东西。” 于成龙提高了声调,语气里满是怒气。“我知道,暗自向外贩卖粮食的不止他们两家,在座的还有人做,向淮南、向河南。这是错,但你们只是图利。他们两个的最可恶之处在于他们竟敢贩卖粮食给满虏,那是蛮夷,是我华夏的大敌。所以,他们死有余辜。至于你们,在十日之内把这生意停了,我可以既往不咎。否则,同等追罪。” 在座的几位一听此言,顿时长舒了一口气。 于成龙转头向黄宗羲道:“太冲,督帅不是准许你开放盐引吗?我冒昧提一个建议,到时候不要收银子,直接收粮食,用粮食换盐。” 黄宗羲愣了一下,迟疑道:“这……” 陈名夏淡淡笑道:“太冲,这可是个好建议。目前官府可不缺银子,缺的是能救济百姓的粮食,而且越多越好。在座的不少人都是大家大户出身,家里良田千亩,拿出一些粮食对他们来说还不易如反掌吗?” 黄宗羲看向陈名夏,见他轻轻的努了努嘴,瞬间回过味来。 商人有钱,但粮食却有限,有田的都是乡绅大族。于成龙想的是山东需要粮食,而陈名夏明显是想把生意交给他们,以借机安抚那些乡绅大族。 黄宗羲沉默片刻,点头道:“既然两位都这么说,那就如此!” 在座的诸人看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有人欢喜,有人忧愁。 欢喜的是乡绅大族,这是稳稳赚钱的买卖。忧愁的是大部分商人,他们低头沉思,想着接下来如何搞粮了。 于成龙看黄宗羲答应,接着面向众人说道:“我一直在想,这天下乱成这个样子,你们难道看不到吗?你们难道觉得山东能这么稳定都是理所当然的吗?要不是督帅拿出银子购买足够的粮食,这些流民恐怕早就成群结队的上山为匪。每年饥年,以前的山东乱成什么样子,你们难道不清楚吗?基本上每天都有前线的战事情况传来,你们难道看不到无数士卒战死荒野才换得你们的安稳生活吗?” 第一百二十六章 屠戮 黄宗羲沉默了片刻,上前扶起陈华荣,“陈掌柜,现在韩参将有船队在婆罗洲,戚游击亦率兵驻扎在南鲁县。若真有这样的事,本官相信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现在事情未明,您先稍安勿躁,待我查明之后再说。你们先回住处暂歇,稍后我再去找你们,你看这样可好?” 陈华荣垂泪道:“大人,是小民莽撞了,但这件事……” 黄宗羲拍了拍他的肩膀,“明白,本官明白。先回去,等我的消息。” 陈华荣在南洋威信甚高,其他人看他已经和黄宗羲已经谈好,便都随他一起离开了。 黄宗羲脸含怒色,低声斥道:“这该死的荷夷,偏偏这个时候。”他在心中对此事已信了七八成。“立即准备轿子,去巡抚衙门。” 李岩紧勒马缰停下,翻身下马。 等待多时的顾炎武连忙迎了上去,“李参军,您回来了?”参军是李岩现有的官职,意味总揽参谋之责。 李岩点了点头,将坐骑交给身后的李强,“事情我已经知道了。万巡抚,还有刘总兵、杨副将他们怎么看?是要战,还是要退?” 顾炎武面带苦笑,“意见不一,难以达成一致。督帅现在远在辽东,消息不通,暂时也没有新的命令传回来。所以,只能暂时将您从大名府请回来拿主意。” 李岩轻轻的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忠清,那你的意见呢!” “我?” 顾炎武愣了一下,思索片刻道:“我不支持与荷夷全面开战。韩参将所率的船队就是我军水师的主力,而目前大部就在婆罗洲。若是他自感有取胜的把握,也不会拖延到现在。从他历来的上报来看,若我军想要在海上战胜荷夷,至少还需要将现有的三桅战船扩充一倍,而佛朗机炮的数量也得翻倍。要达到这个数目,最短也需要一整年的时间,这还是得在所有军备大幅度向海防倾斜才能完成。而且战场远在南洋,兵员军需、辎重粮秣,这些都不是个小数目。俗话说‘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应该把决定权交给韩参将和戚游击,而不应该远在山东为他们做出决定。” 看李岩皱眉沉思,顾炎武忙道:“下官不通军事,随意妄言,还望李参军见谅。” 李岩笑着摇了摇头,“以你刚才所言,在军中当个营赞画已足够了。” 顾炎武隐隐有点失望,自言自语道:“仅是营赞画吗?” 李岩呵呵笑道:“这方面还真非汝之所长,因为你只提出问题,而没有解决问题。而且,这件事你想的太简单了。” 说完这话,李岩也没再多做解释,跨步向院内走去。 议事厅内,万元吉坐于主位,其他人分文武两列而坐。 武将以刘孔和、杨衍、谈时迈为首。除了谈时迈常在济南外,他们两人分别是从徐州和德州紧急赶到济南的。 文臣以夏允彝、宋祖乙为首。除他们之外还有黄宗羲、陈名夏、于成龙等人。 此外,负责情报的丁可泽,负责火炮和火枪制作的赵宇,总揽一切的宋应星。还有熟悉南洋情况的陈华荣,熟知海战的董思源,甚至负责战船营造的负责人鲁亢愠,以及在刘公岛训练水师的葡夷教官安东尼奥也都在场。 万元吉摆了摆手,“事情已经说的很明白了。百史,你先送陈掌柜、鲁师傅、还有安东尼奥教官下去歇息一会。游击将军以下的也暂时退出去。” 陈名夏起身向万元吉抱了抱拳,带着三人走了出去,正遇到走过来的李岩。他马上上前拱手道:“李参将,您回来了?” 李岩点了点头,看向那些人道:“这是?” 陈名夏侧身压低声音道:“有的是事情和他们无关,说完了自然就退了出来。有些事情和他们有关,但不宜让他们直接知道,所以也退了出来。而且此时涉及到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李岩皱了皱眉头,“那个南洋钱庄的陈华荣在这之列吗?” 陈名夏扭头招来一个面相苦愁、有五十余岁的男子道:“这位就是陈掌柜。陈掌柜,这位是李参军。” 陈华荣忙道:“小民拜见大人。” 李岩点了点头,“随我一起。”说完,他跨步向大厅走去。 看李岩带陈华荣一起进来,万元吉撇了撇嘴,但也没有多言,反而招呼他坐到自己身边。“林泉,先坐着。太冲,你继续说。” 黄宗羲看了一眼陈华荣,“荷夷是以马尼拉华人协助韩参将为由发起屠杀的。其中在马尼拉被杀华人大约在两千人上下,在巴达维亚也有千余人。此外,在南洋其他地方也有近千人被杀。韩参将得知消息后,立即派出使者何志伟与荷夷交涉,让之停止。但荷夷置之不理,甚至还软禁了何志伟。韩参将一怒之下率部围攻马尼拉,没有取胜。一艘三桅战船沉没,一艘重伤,一艘轻伤。除此之外,还损失了三艘海盗船和一艘辎重船。士卒死伤五百余人,但成功接回了千余马尼拉华人。” 杨衍问道:“那荷夷的损失呢!” 黄宗羲皱了皱眉头,“不到二百人,一艘大战船沉没,两艘重伤。” 杨衍冷声道:“五对二,如此不堪,这韩括是干什么吃的?” 刘孔和摆了摆手,“杨副将,话不能这么说。水战和陆战有很大不同。在陆上交战,靠的是士气兵力和战法的应用。但在水上,尤其是大海之上,除了战法之外,主要还是靠的船舰的大小、火炮的数量,以及火力的犀利程度。我军的三桅战船,就如旗舰‘郑和号’,上面也只装载有佛朗机炮十八尊,虎尊炮二十四尊。其他船只更少,只有十二尊,甚至六尊佛朗机炮。但荷夷那边呢!” 刘孔和顿了一下,“只要是战船,至少就有二十四尊佛朗机炮,其他小炮更是不计其数。就连有些商船上,大多数也装备有十二尊佛朗机炮。而且我军水师新建,对海事的熟悉程度,海上交战的经验都不如对方,要想取胜真的不易。” 第一百二十七章 内外之别 杨衍也知道自己的话有点过了,但他性情高傲,也没有多纠缠这个,说的更加直白。“难道我们投入上百万两银子所建的水师面对荷夷一点胜算都没有吗?” 刘孔和这次眉头紧蹙,没有回答。 陈华荣脸色难看,看了看在座的众人,欲言又止。 在南洋的商人中,他是人人都知道的领袖人物。但在这里,他的话没有任何分量。 作为一个商人,尤其是成功的大商人,自我认知,察言观色的本事他从来都不缺。他心中很急,唯恐他们商议的结果是放弃南洋。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贸然说话,不但无用,反而很可能起到反作用。 陈华荣把目光投向李岩,暗自思量他把自己叫回来肯定是有用的着自己的地方。但李岩端坐在那里,一点都看不出有说话的打算。 黄宗羲看气氛有点尴尬,便刻意转移话题说道:“除了华人外,在马尼拉还有不少琉球和朝鲜商人,他们亦在屠杀之列。因为担心自身的安危,他们和众多华人一起乘船涌向了南鲁县。戚游击处于道义,尽数接纳了他们。现在南鲁县内除了我军将士外,还有近三万百姓,消耗日增。但因为苏禄和文莱两国担心我军会因为战败而离开,为之提供了不少粮草。所以,那里暂时还算安稳。但有相关的流言传出,荷夷正准备对南鲁县发起进攻。” 谈时迈突然问道:“老韩最新的回信是什么时间的?” 黄宗羲回道:“二十日前。信中,韩参将所提之事主要有二。一乃请求妥善安置南洋返回之民。此事已有决议,会暂时将他们尽数安置在舟山。二是请求援兵,韩参将提出希望将石垣岛以及台湾基隆的部分水师调往南洋。” 说到这里,黄宗羲顿了一下道:“韩参将提出他不要新近打造的三桅战船,而要行动敏捷的海盗船。这样做既是为台湾和舟山的防务考虑,也表明他不欲与荷夷决战。只是想用海盗船四处出击,袭击荷夷商船。从而使其利益受损,逼迫其与我方相谈,这是他和戚游击一致的共识。” 于成龙冷声道:“相谈,谈什么?荷夷屠杀我同袍之事怎么算?难道通过谈判,荷夷就会主动把杀人者交出来吗?” 黄宗羲脸色微变,“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毕竟我军刚入南洋,在那里我军难有胜算。” 于成龙摇了摇头,“有些事可谈,有些事却不能谈。人命重于天,何况是数千人被无故屠杀。荷夷如此轻贱我华夏之民,现在与之相谈,最多也只能谈一个城下之盟。还有,你可想过若是此次我军退缩,置苏禄、文莱两国于何地?他们远航至华夏,招我军入南洋,是希冀我们护佑其两国安全的。此刻若是连自己的百姓都不能保护,他们还能继续指望我们吗?藩属之国,一旦对其宗主国丧失信心,那接下来很可能就是叛离,我们刚刚在南洋好不容易打开的局面很可能会完全丧失。这些,你都考虑过吗?” 黄宗羲眉头紧蹙,没有回答。 这时,宋应星突然轻咳了一声。 万元吉眼睛一亮,“长庚公,你可是有话要说?” 宋应星微微点头,淡声道:“老朽去刘公岛仔细看过葡夷的战船、铠甲、以及所用的武器,和葡夷的传教士也谈过。据他们说,荷夷那边的情况也与之一般无二。实话而论,其的确有可取之处,但并非没有劣势。如其战船,高大坚固,但行进缓满。铠甲为整块的板甲,坚固耐用,但极为笨重。就是其所用的火炮和火枪,也不比我们所制的高明多少,只是数量众多而已。赵宇,老朽说的可对?” 赵宇笑着道:“宋公所言极是。造船之事下官不太懂,也不敢胡说。但他们所用的铠甲、火炮、火枪,只要你们开口,随时都可以制出。” 宋应星点了点头,面朝众人道:“老朽前段时间改进制铁技艺,和诸多工匠制出一块长宽近两丈的整块铁皮,厚度只有半寸不到。老朽在想,若把铁皮安放在易受攻击的战船两侧,定然可以减弱火炮轰击所造成的伤害。同时还有,对船体的下侧进行分仓密闭。这样船底即使有一处被击穿,仍可保持战船不沉。老朽愿意尽力去做此事,以使在最短时间内造出新的战船给你们。” 宋应星顿了一下,扫视了众人一圈道:“我煌煌华夏,什么时候在技艺上输过蛮夷?老朽不通军事,不明白为何你们都言说我们对荷夷没有丝毫胜算?但老朽最终之所以答应周督帅来此,是因为他说他志在攻灭满虏。现在的荷夷蛮横无理,屠杀华夏子民,难道就可以置之不理了吗?若是如此,那老朽自即日起罢官回乡,再不为之效力。”说完他一甩衣袖,大跨步向外走去。 万元吉连忙起身,叫住宋应星道:“长庚公,事情这不是还没定吗?” 宋应星转过头冷声道:“那就定了之后再通知老夫,容宋某告辞。”语气说的斩钉截铁,没有留下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在座的众人,尤其最初支持避战的顿时十分尴尬。 他们相互争论,权衡利弊,以求说服与自己意见不一之人。却没想到第一个如此鲜明表达自己态度的却是平时不问世事的宋应星,而且如此的坚决。 正在这时,一人突然从外边走进来,绕过站在中堂的宋应星直接走向万元吉。微微弯身,双手将一张纸条奉给了万元吉。 万元吉展开看了一下,脸色微变。沉思了片刻,将纸条平展现给众人道:“督帅有言。兄弟内阋于墙,外御欺辱。何为内,何又为外?汉人者,满虏为外。荷夷者,无论汉人还是女真人都是华夏之民,都是内。犯我华夏者,虽远必诛。由李岩全权负责对荷夷之战事,凡是参与屠杀华人者,无论是荷夷,还是当地土着,尽在诛杀之列。在将荷夷驱逐出南洋前,有和议之论者,可杀。” 第一百二十九章 应对计划 李岩从大名府赶到济南,一路上他都在思考这件事情,在他心中早就有了完好的计划。只是最开始看其他人意见不一,他才没有出言。这时既然周显已经表达了态度,他自然是尽数说出。 李岩并非独断之人,但这次他却没有询问其他人的意见,而是直接说出自己的计划。在于他明白大部分官员关注的重点仍在辽东和中原,永远难以在与荷夷开战这件事达成一致。与其询问他们,还不如自己先做出决定,之后再对计划进行完善。 李岩转头向万元吉道:“万抚台,不知末将可否调用鹿儿岛和琉球的兵卒?” 万元吉想了想道:“应该没有问题。但两地兵卒本就不多,之前还调了船队去石垣岛,恐怕也起不到什么大用。” 李岩摇了摇头,“之前荷夷与满虏,还有萨摩藩联合,给我军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我军在南洋、台湾与荷夷开战,他们很有可能会将战场扩大到琉球、日本、朝鲜,甚至是胶州和旅顺沿岸。我提议将鹿儿岛和琉球的驻军统一交给姚启圣和高奇,让其统筹指挥,以确保两地的安全。” 万元吉沉思片刻,微微点头,“此事稍后可议。” 李岩点了点头,说道:“目前我军在辽东有数万之众,辎重粮草大部由山东供应。若是荷夷杀入渤海,哪怕只是少数几艘战船,都会对我军产生极大的影响。还有胶州港,它是目前山东对外海贸的最大港口。若是其受到攻击,将直接影响海贸的正常运行,甚至对我军的其他方面也会产生间接的影响。” 李岩顿了顿,接着说道:“为了避免将来出现那样的状况,在刘公岛的水师必须扩大规模并在最短的时间形成战力,以卫护黄海和渤海的安全。同时,胶州港和旅顺港的扩建必须加快,多设炮台和垒堡,绝不可让荷夷的战船杀入内港。” “还有,现在运送辎重到旅顺的船只都是从登州南侧的蓬莱城出发,沿着渤海海峡一路向北。这条航路路程近,沿途有不少岛屿。为了防止荷夷阻断航路,我们需要在沿途的长岛、小竹岛、砣矶岛、南隍城岛、北隍城岛等诸多岛屿上适量驻兵。若是受袭,船只可以登岛寻求庇护,以求在受袭之时将损失降到最低。” 说完,李岩转向赵宇,“宇兄,接下来就靠你了。无论是设在岸边的红衣大炮还是装载在船上的佛朗机炮,都要加快制造。” 赵宇淡淡笑道:“现在已经在做此事了。我将工匠分成了两班,日夜不停。现在一个月便可制造红衣大炮十六尊、佛朗机炮六十五尊,其他小炮不计。接下来还会继续招募工匠,扩充规模。” 李岩点了点头,转向黄宗羲道:“太冲,西夷被荷夷夺了马尼拉,他们可愿意与我军共同抵抗荷夷?” 黄宗羲面带苦笑,摇了摇头道:“西夷那边恐怕指望不上了。” 看众人脸带疑惑,黄宗羲解释道:“下官收集了与西夷有关的情报,发现西夷可能在以前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国家,但属于它的时代已经结束。它所建立的拥有一百五十余艘战船的大型舰队被一个叫英格兰的国家击败,那时的它就丧失了海上霸权。之后它又连续多次败于荷夷,实力更是不如往昔。就在不久前,它在陆上又败于一个叫法兰西的国家。英格兰在海上已经打到了它的家门口,荷夷、法兰西也步步紧逼,使它丧失了大片领土。对了……” 黄宗羲顿了一下道:“葡夷所在的国家叫葡萄牙,西夷所在的国家叫西班牙。从隶属上看,葡萄牙算是西班牙的属国。但葡萄牙一直想要独立出去,但西班牙不同意。就在不久前,下官得到消息,西班牙准许葡萄牙独立了。从中也可以看出其实力的衰弱。韩参将曾派了一艘船送马尼拉被俘的西班牙士卒去墨西哥城,对之提出在琉球建立贸易中转的建议,但西夷方面到现在还没有回应。我看,它最后十有八九会拒绝。它目前已没有和我军合作的实力,也就不要对此抱太大指望了。” 李岩蹙眉,“这样啊!那能否从他们那里直接购置些火炮或者战船,我们可以用瓷器、茶叶等货物置换?” 黄宗羲道:“那下官派人与之联系,应该可以争取到一些。但下官觉得,这方面可以和葡夷进行磋商,毕竟他们在澳门有对应炮厂和船厂。” 李岩点了点头,转向宋应星道:“宋公,船厂之事就麻烦您了。末将期待您尽快造出新的战船。” 宋应星抱了抱拳,“老朽定会尽力。” 众人议到傍晚,各自散去。 陈名夏连夜出发前去南京,宋应星和赵宇返回莱州。刘孔和返回徐州,杨衍赶回德州。陈华荣去往胶州,黄宗羲赶去了登州。 万元吉留下了李岩和顾炎武,于成龙也在。他端起酒杯,笑着向几人道:“忘筌推行禁酒,现在粮食酒在山东是一罐难求。但也因为禁粮食酿酒,有些人就开始采用水果酿酒。有的用桑葚,有的用樱桃,还有的用葡萄。在登州烟台有一个千位所,附近都是野山,到处都是颗粒饱满的野葡萄。当地的兵卒平时就采集这些葡萄吃,多余的用来酿酒,供他们饮用。这次禁酒,酒价一下子拉的很高。他们眼馋,就直接把自己酿的酒拿出来售卖。这一卖,竟然火了,简直是供不应求。” 顾炎武端起酒杯,“这便是那种酒吗?看着色泽的确不错,但真有那么好喝吗?” 万元吉笑道:“好不好喝,喝了再说。” 四人举杯,一饮而尽。 李岩闭眼品味了一番道:“香气纯正、入喉柔和、口感圆润、后味无穷,真是好酒。” 万元吉撇嘴笑道:“看看,这就是会喝酒的,出口成章。你们两个呢!觉得怎么样?” 第一百三十章 征人笑 顾炎武砸了咂嘴,“太少,没品过来什么味道?万抚台,能否多赏给下官点,最好能来个几罐。” 万元吉笑着指向顾炎武,“你这个滑头,讨酒讨到我这里来了。没有,我这里一罐多余的都没有。北溟,你觉得呢!” 于成龙回道:“下官不喜饮酒,平时也不怎么饮。但感觉这酒没有其他酒的那种辛辣味,更加顺口。” 万元吉笑着道:“北溟还真是个实在人,说什么话都是方方正正的。” 说着,万元吉举起酒壶给三人斟满。“我继续给你们说。这酒一供不应求,就有人开始向里面添水作假。闹到最后,直接被人给告了。这一查二查,就查到了登州府那边。据石守义讲,他手下人赶到的时候,那哨所简直快成了酒坊,到处飘的都是酒香味。” 于成龙皱眉道:“这也太不像话了!简直视军纪于儿戏。” 万元吉摆了摆手道:“忘筌对军队进行改制,把战兵和驻兵区别开来。那哨所说是有驻兵一千,但实际上总共也就不到二百人。平时就负责监视一下海岸的动静,协助当地官吏做一些治安维护的事情,本就不指望他们上阵杀敌。战兵粮饷高,一人之粮饷就可养活家内几口人。驻兵待遇低,能养活他们自己就很错了。所以,官府就按照之前的卫所制度,准许他们私自屯一些田。像酿酒这件事,虽然违制,但也算不得太过分。” 李岩微微点头,“这样的事情确有前制,他们所做之事也的确不算过分。但这样的事情若不加以制止,使之效仿成例,将士人人行商,那后果将不堪设想。大明卫所制之所以败坏,就是因为将领把屯田当成自己的私田,把手下的士卒当成自己的奴仆。导致卫所兵战力急剧衰弱,面对满虏根本不堪一战。” 万元吉点了点头,“林泉说的是。现在涉事的将士已经被驱逐出军,以作警示,但也没做出其他过重的惩罚。倒是太冲觉得那千总颇有经商之才,而这酒确属酒中良品。就从府库里拿了一些银子交给那千总,让他另选地方建立酒坊,而将那人任命为酒坊的大掌柜,彻底将这酒坊变为官府直营。这不新酒一酿出来,太冲就给我这边送了两罐,说是让我给这酒起一个名字。” 顾炎武笑道:“这太冲现在快被银子逼疯了,只要是赚钱的路子,苍蝇他都不放过。” 万元吉撇嘴笑道:“还真是难为他了。拿别人手短,吃别人嘴软。你们三个也替我想想,该取一个什么样的名字?” 顾炎武心思活络,只是稍作思考便缓声道:“王翰的凉州词有言‘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这酒是葡萄酒,恰好与这诗相匹,我看就叫‘征人笑’!” 万元吉先是一怔,随即拍掌笑道:“这名字真妙啊!” 李岩和于成龙也相继点了点头,对这名字也十分称赞。 顾炎武笑道:“万抚台,这名字总能换几罐美酒!” 万元吉摆手笑道:“能换,肯定能换。但我这里没有,你得去找太冲,问他要去。来来来,我们今日就好好品品这‘征人笑’。” 两罐酒本就不多,四人分饮,很快便见了底。 万元吉有点微醉,看向李岩道:“林泉,你在信中一再向我申明洛阳战事的严重,为何在今日的议事中却丝毫没提?” 李岩面带苦笑道:“吉人公,你说今日那样的情形,适合提及此事吗?” 万元吉愣了一下,随即轻轻的摇了摇头道:“确实不太适合。南洋太远了,即使忘筌下令与荷夷开战,众人不言,但心中难免有所疑虑。如果再让他们知晓洛阳那边的情况,恐怕更难达成一致。” 顾炎武和于成龙彼此看了一眼,他们并不知道洛阳的事情。顾炎武忍不住,“万抚台,李参军,洛阳那边怎么了?” 李岩看万元吉微微点头,便说道:“九月末,多铎在平定山西、河北之乱后,率两万清军精锐及数万仆从兵增援豪格。目前,清军已经扫除了洛阳外围的所有闯军,将洛阳城围的如同铁桶一般。从开封和襄阳出发的闯军援兵都被击败,损失颇大。此刻,洛阳城已彻底沦为一座孤城。虽然城中还有数万士卒在袁宗第的率领下苦撑,但局势不容乐观,城破也只是时间问题。” 李岩顿了顿,接着道:“一旦洛阳失陷,无论是向东,还是向南,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开封是一个易攻难守之地,恐怕洛阳失陷后不久,整个河南就会彻底落到清军手中。而一旦河南失陷,满清的铁骑就可以南入江淮,东进山东,后果将不堪设想。” 于成龙道:“那我军是否可以直接介入洛阳的战事,毕竟在对抗满虏这点上,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李岩摇了摇头,没有接话。 万元吉出言解释道:“林泉早在清军杀入南阳之时,便提出过这样的建议。但其中有两个问题,一直无法解决。一个是大部分将领视满虏为敌,对闯军又何尝不是呢!如刘总兵,杨副将,他们都是官军出身,都与闯军交战过。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我军兵力不足。之前忘筌调大量精锐前往辽东,留在中原的兵力虽然不少,但可称精锐者寥寥。” 万元吉脸上露出一些无奈的神色,“除去各地驻防的,目前我军能调用的机动兵力不过谈时迈和刘刘孔和两部人马。前者要维持济南和周边各地的安稳,后者要防备南明和隆武军。这次与荷夷交战,又调走一部分,剩下能调用的就更少了。” 李岩点了点头,欲言又止。 在泰安,红娘子那里还有三营士卒。其中两营是火铳营,装备最好的启明枪。还有一营是炮营,用的也是最好的。 此事,万元吉也知道。但他没提,那就是暂时不打算动用他们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开战之利 万元吉似乎忘记了这茬,继续说道:“上次姜镶率部攻入彰德府,虽然最后成功将其驱逐,但其手下将领王辅臣到目前依旧占据武安和邯郸两城。其兵力不多,但直接威胁着大名和彰德两府。我军几次进攻,欲要拔除两地,最后都是无功而返。除了他之外,在潞安的姜镶,在天津的唐通,在沧州的白广恩,还有在新河和巨鹿的清军主力,都极大牵制着我军有限的兵力。” 说完,万元吉看向李岩道:“林泉,忘筌恣意妄为,虑事不全。你乃谨慎之人,为何也要跟着他一起胡闹?” 李岩眉头一挑,“吉人公何出此言啊!” 万元吉双眼紧盯着他,“林泉,你不会告诉我,你之前在议事厅所说的那些都是临时起意!那么详备的计划,把每个将领和官员的任务都分配的那么细致,你难道不是早就和忘筌存有一样的心思了?” 李岩淡淡笑道:“吉人公,您刚才也看到了,支持与荷夷开战的可不止是忘筌。您就看长庚公,气的都差点弃官归隐了。” 万元吉摆手道:“长庚公和你能一样吗?他是书生意气,不通军事。但你可是熟知我军的一切情况,你真觉得现在是与荷夷开战的好时机?我们能调用多少兵力,投入多少辎重,能否有击败荷夷的实力?这一切的一切,难道你心中不清楚吗?” 顾炎武和于成龙听万元吉说的严肃,心中也隐约有点忐忑,尽皆看向李岩。 李岩皱了皱眉头,沉默了半晌道:“吉人公,此刻不是我们想和荷夷开战,而是他们杀我同袍。这一战,无论我们愿不愿意,都需一战。” 万元吉摇了摇头道:“老夫也不是说不需要给荷夷一个教训,只是目前老夫觉得我军的重点还是应该放在应对满虏上。我军水上实力并不占优,和荷夷交战只能采用拖延战术,逐步消耗其实力。这旷日持久的海上消耗战,我们要付出多大的代价,这些你真不明白吗?” 李岩抬起头问道:“吉人公,您既然有此疑虑,为何之前不再堂上说明?” 万元吉轻轻的叹了一口气,“就像你刚才所言,支持与荷夷开战的不止你和忘筌,老夫亦觉得需要向荷夷言明我军的态度。但在到底要调用多少兵力,这场战事的规模要控制到多大的事情上,我并不认同你所言的。而这些显然不太适合在那样的场合当众说出,我现在叫北溟和忠清来作陪,也是想让他们看清我军目前的处境。” 看李岩皱眉不语,万元吉继续道:“林泉,我需要你和我保持一致,共同说服忘筌缓行此事。即使真要开战,也应该严控战事的规模。” 李岩沉默了半晌,最终摇了摇头道:“吉人公,这事末将不能同意。忘筌他说的对,和荷夷相比,满虏亦是自己人。最重要的是,末将觉得与荷夷开战已刻不容缓,而此刻正是最好的时机。” 万元吉脸色微怔,“何意?” 李岩道:“以前郑和下西洋,南洋属国皆在那时成为大明属国。但之后众官以郑和下西洋耗资太大,而别无所获为由,禁止船队再行出海。宝船尽毁,水卒解散,海市图被当成垃圾般在仓库里生灰。自那之后,大明便再无可与外敌在海上交战之绝对实力之水师。再之后,倭寇肆虐沿海,海盗横行四海。面对郑芝龙这样的海上大盗,大明朝廷最后也只能采用招抚之略,泉州沦为郑芝龙的私地。这一切都是为何?” 李岩看了万元吉一眼,沉声道:“诸官短视,一步慢,步步慢。我华夏的宝船在永乐时期冠绝天下,但目前已落后于诸多西夷。像文莱、苏禄、爪哇、亚齐等国,要不是忘筌及时出手,这些地方恐怕都要被西夷掌控。其结果就是若是西夷愿意,他们随时都可以乘船直接杀到沿海各地,那就是又一次的倭寇之乱,而且规模绝对不会逊于之前的任何一次。” 万元吉摇了摇头道:“你说的这些老夫都知道。但目前是我军只据有山东全境和其他一些边外之地,尚不到整个天下的六分之一。若是全据中原,那出重兵攻打荷夷无可厚非。目前满虏、南明、闯军、隆武军各方势力交错……” 万元吉没有继续往下说。 李岩笑了笑,淡声道:“吉人公,问题是除了我们,你说的那些势力哪个需要海贸来支撑庞大的军费?南明倒是有一部分,但和我们相比根本不值一提。之前,和我们做生意的主要是西夷和葡夷。现在荷夷攻占了马尼拉,导致我们和西夷的海上贸易锐减,与葡夷的交易也受到了影响。若再让其占据整个南海,那整个海贸将全面崩坏,靠山东一地如何能支撑起如此大规模的军队?” 万元吉皱了皱眉头,“若是与荷夷全面开战,难道海贸就能持续吗?” 李岩回道:“只要能尽快解决荷夷的问题,海贸便可持续,至少可以保全大部分。反之,则是对海贸最大的破坏。” 看万元吉一脸不解的神色,李岩接着说道:“蛮夷者,畏威而不怀德。西夷这次之所以如此胆大妄为,就是觉得自己船坚炮利,非我军所能抵挡。再加上我华夏内乱不止,无暇顾忌于他。若是我军对此无动于衷,只会助长其猖狂之势。其水师强大,从南洋到黄海,甚至是渤海,无处不可去。假若让其集中兵力,得以四面出击,我军需要在各处布防多少兵力才能抵挡?” 李岩提高了声调,“反之,把战场设在南洋诸岛,台湾,和其他各地,就可使荷夷本就不多的兵力再行分散。各地烽火,处处狼烟,让其无暇应对,自然可以保障海贸之正常运行。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明显的好处。就是向南洋诸国表明我军的态度,使之团聚在我军周边共同对抗荷夷。”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府并一 看三人脸带疑惑,李岩接着道:“忘筌前段时间给我来了一封信,询问下一步该如何向辽北进军。在夺取岫岩城和阿布达里冈之后,我军可供向北进攻的路线就多了,但目前我军兵力太过分散。” 万元吉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在以前,克辽军只据有旅顺和皮岛,只能沿着那两条路向北进攻。进攻的途径有限,但却极其利于防守。 目前占据的地域多了,但问题也多了。最主要的就是从何处进攻,而当清军反攻之时自己又该如何防守。 小的方面不说,觉华岛、盖州、岫岩城、凤凰城、阿布达里冈五个地方,少则屯兵数千,多则陈兵数万。 主次不分,难免会有所疏漏。 这点,万元吉也曾考虑过。只不过他认为有周显亲自在辽东,应无大碍,便只是稍微向周显提了一下。 却没想到,周显却将此事放在了心上。 李岩继续道:“在夺取岫岩城之后,整个辽南已连成了一片。我认为接下来我军应该改变之前的策略,改进攻为主变成防守为主。在五个方向选取一两个点主动进攻,其他地方尽力防守。” 顾炎武皱眉道:“李参军,这样一来,这战事不就长久拖延下去了吗?那督帅五年克辽的许诺?” 李岩淡淡笑道:“忘筌提出五年克辽,那只是他的目标。至于最后是五年克辽,还是七年克辽,谁又真心在意呢!只要最后达成这个目标就行了。” 看顾炎武脸色稍微有点不解,李岩继续缓声道:“满虏之前数次入关,劫掠百万汉民进入辽东,他们的人数甚至比所有旗人加起来还要多。我们要想克复辽东,首先要争取的就是这些汉民的心。但满虏占据辽东三十年,早已磨灭了这些汉民的反抗之心。我军虽然占据了整个辽南,但在他们眼中,胜负还未可知。他们不能,也不敢去反抗满虏。” 李岩顿了顿,接着道:“但若是我军能在辽南完全立足,并不断攻入辽北。哪怕结果是胜少败多,亦可鼓起他们对满虏的反抗。而攻的太急、太快,反而会让有些人因为不明形势而协助满虏。既然忘筌已做出移民辽东的计划,何不稳固现占之地,然后慢慢向北开进?而且辽东粮饷都由山东运送,耗资太大。此时中原事急,也该调部分精兵回到山东。否则以目前之势,满虏恐怕迟早会杀入山东。” 万元吉微微点头,问道:“林泉,忘筌同意此事了吗?你所提议的向辽北的进攻方向又是哪里?” 李岩摇了摇头,“还未有回应。我以为最好的方向是觉华岛,渡海依次攻取宁远、塔山、松山,最后夺取锦州,将关内和关外的清军完全隔绝。攻下盖州之后可以在那里放置一两万士卒,以作助攻。岫岩城和凤凰城两个方向则完全采取守势,移民屯田,为大军供应粮草。而阿布达里冈方向则以骑兵为主,不断杀入建州腹地,以作牵制。” 万元吉皱了皱眉头,又问道:“那你觉得我们应该调多少兵卒回来?” 李岩回道:“至少四个营。” 万元吉向后扬了扬身子,“四个营,那就是一万六千人,会不会太多了点?” 李岩道:“吉人公,我说的调兵回鲁,更确切的说是调换兵力。把善战敢战的精锐之卒调回山东,而将没有经过战事的新兵弱卒调往辽东。以老卒带领新卒,尽快提升我军将士的整体战力。当然,亦可在辽东当地招兵。” 万元吉点了点头,他心中的担忧算是完全放下了。 顾炎武插嘴道:“现在渤海结冰,即使调兵恐怕也要等到来年开春了,这会不会对我军的部署有所影响?” 李岩点了点头,说道:“我就是我回来的另一个原因。吉人公,目前闯军已经完全退到了黄河之南。怀庆、卫辉二府虽然还有不少贼寇横行,但两府的治所和部分县城已经被我成功拿下。现在的问题是两府缺少官员和将士,我希望能调一些有经验的州县主官前往当地,同时准许在当地大量招募士卒。” 看万元吉脸色不变,李岩继续道:“限于彰德、卫辉、怀庆三府的实际情况,我提议将三府暂时合在一起,设一主官全面负责。无论是百姓的安抚、贼寇的清剿,还是将士的调配,官员的升迁都交给他负责。这样可以充分调动三府内的所有物资和人员,统筹管理,以求取得最好的结果。” 万元吉顿时一怔,“与荷夷开战,调配兵力,接下来你会有很多事情要做。老夫应付不了这诸多事情,你得暂时留在济南了。” 李岩摇了摇头道:“末将说的不是我,而是陈子龙。卧子之才,足以担此重任。” 万元吉明显有点吃惊,“你推荐卧子?他之前被围困在安阳,得你援救才破开重围。这可是三府之地,而且贼寇颇多,他应付的过来吗?” 李岩笑道:“当时他手中兵力本就不多,对姜镶的实力又缺乏认识,这才被围。但困守孤城却能稳如泰山,应对从容,充分调动城内的兵力和民力。这样的才能,在整个山东也找不出几个。吉人公,就交给他!定是可以的。” 万元吉沉默了一会,“好!此事你说了算。另外,我再从山东现有官吏中挑出五个州县主官,二十个辅官给他。另外的,让他自己在当地找!至于招募兵卒、安抚百姓的事,我这边可以批给他三十万两白银,两万石粮草。怎么用,也由他做主。” 鲁西,定陶。 无数条曲折蜿蜒的道路上,无数人携老扶幼,向着唯一的目的地行去。 听说,那里有吃的,这个念想支撑着他们。 在他们中间,一个三十多岁,身型高大的中年男子,在人群中尤为显眼。他抬头看向远处的定陶城,眼睛里满是喜悦。 他蹲下身子,抱起旁边一个仅有五六岁的小男孩。“蛋儿,我们到了,马上就有吃的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宋鸭蛋 定陶西门外的大路旁摆放着十几张案几,上面的箩筐里装满了杂粮窝头。只要有人过去,无论老小,每个人都直接给两个杂面窝头。 现场有百余个兵卒手持刀枪维持秩序,既负责让诸多百姓排成长长的队列,也防止有人重复领取。 领过的,就会有专门的士卒带领他们离开。 不是进城,而是向城南行去。士卒说在距此十里的地方有专门安置他们的地方,那里有粥喝,有饭吃,还有房子住。 中年男子带着自己的儿子混在人群之中,随着长长的队列缓慢而行,最终被领到了一处宽阔的平野里。 四周一望无际,遍地都是枯草,很显荒凉。数百个百姓正手中拿着镰刀收割枯草,把它们打成捆放置在一边,然后有专门的人把草捆移走。 而在距离他们较远的一片高地上,耸立着近百间大小不一的房子,遥遥就能听到里面传出的喧闹声。 靠的近了,才发现这些房子只有两面墙,剩下的两面是空的,只在上面用杂草搭成了一个简易的房顶。 这大概就是那些荒草的用处!中年男子在心中暗想。 此刻天气已寒,但在里面却不觉寒冷。 一是因为人多,眼前这个不算大的房间内竟然挤了一二百人。二是在房间内放置着七八个炭盆,上面放置着一个茶壶,正咕咕的煮着什么东西。 有人走过来,叫出里面管事的。给了他们增添了几十个粗瓷碗,给了一小袋小米,然后就出去了。 管事的把碗分给他们,对他们说茶壶里煮的是姜汤,是御寒的,他们可以尽管饮用。每天有两顿吃的,一顿干的,一顿稀的。 若是被选出去拔草或做其他的事情,会给一定的工钱,一天二十个铜板。官府需要懂木工的,懂打铁的,识字的也行,每个月可以看本事给一两到五两的工钱。 中年男子一无所长,对于其他那些欢呼的人只有羡慕。他喝着姜汤,听管事者说着这里的各种规矩,无非不要闹事等等的。 听了一会,困意上卷,他躺在炭盆旁便睡了过去。 从陈州到定陶,他走了十几日,又累又饿。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到了一个极限,他太累了。 这一睡,便到了第二天早上。 他的儿子早就醒了,跟着其他小孩子一起在外面疯跑,脸上露出长久不见的笑容。 管事的又给他发了两个杂面窝头,还有一点点咸菜。他吃了一个,配着咸菜喝了两大碗能照出脸的稀米粥。 至于另一个,他藏了起来。总是提前为将来考虑,是他活到现在的唯一原因。 这点吃食对于身型高大的他来说最多算垫了个底,但他很知足,至少不会像他的亲人那样被生生饿死了。 有士卒来,挑了十几个人出去,没挑中他。他把自己的儿子托付给一起来的同乡,决定趁有时间出去走走。 这时他才对自己昨夜居住的地方有了个稍微清晰的了解。 这地方很大,基本上每时每刻都有人来。人也很多,至少有一万人,分住在那近百家房子里面。 有人在拔草,有人在锄树,有人在垒墙,他们还在不断建造新的房子。 周围士卒不多,也就二三百人。身上没穿铠甲,只在腰间挎着长刀,唯有入口处的士卒手中持着长枪。 看到他走近,也不驱赶,只是默然的看着,有的人还对他笑了笑。 转了一圈,他便向回走去。遥遥看到管事的向他招手,他便连忙小跑着快步过去,躬身哈腰道:“宋管事,您找我?” 宋管事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脸上带着赞赏的笑,“个头真高啊!宋鸭蛋,你昨日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你了。你答应我一件事,今后我每天让你吃两顿干的。” 宋鸭蛋满脸恭维,“那敢情好。您说,我听着。如果小人能做到,我一定答应。”混迹江湖多年,早就学会了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随口说来,听起来满是真诚。 宋管事满意的点了点头,说道:“都说同姓五百年前是一家,你我都姓宋,那今后就是一家人了。和我们一起去辽东!你有一个儿子,我还可以再给你说一个婆娘。一家三口人,总共可以分三十亩良田,还有六两银子。以后到了那边,我还可以推荐你统领乡勇。总之,我不会亏待你的。” 宋鸭蛋满脸惊愕,“宋管事,你说什么?去辽东,去辽东干什么?” 不远处一片躁动,十几个士卒护着好几个书吏打扮的人向这边走了过来。 宋管事看到,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到时候别人问你,你就说愿意去辽东就行了。记住我说的,一定要记住。” 说完,他快速向那边跑去。点头哈腰,和刚刚的宋鸭蛋何其相似。 范慎搓了搓手,喝了一口热茶,拿起毛笔擎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多少岁了?家里有几口人,都叫什么,都有几岁?” “宋鸭蛋,三十一了!记不得了。” “我说的是大名,不是小名。” 宋鸭蛋脸色一红,“鸭蛋就是大名。我出生那年家里的大鸭子开始下蛋,我爹觉得喜庆,就给我起了这个名字。” 范慎忍不住笑道:“你爹还真会起名。其他的呢!” 宋鸭蛋回道:“还有一个儿子,叫蛋儿,六岁了,其他的亲人都饿死了。” 范慎不经意的抬头看了他一眼,提笔写了上去,说道:“蛋儿是小名,我给你儿子起个大名!都说忆苦思甜,日子才能过的好。你姓宋,你儿子就叫宋忆甜!”说着他在纸上写下了宋忆甜三个字,然后递给了宋鸭蛋。 宋鸭蛋满脸欣喜的接过来,“谢大人。” 范慎摆手道:“我可不是什么大人,我也只是比你早到十几天,识几个字而已。宋老哥,你愿意去辽东吗?” 宋鸭蛋摸了摸后脑勺,颇为疑惑的问道:“范兄弟,我听别人都在说什么去辽东,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第一百三十五章 范慎 范慎抬起头,也很疑惑的问道:“你不知道?按说宋管事他们应该提前对你们说了呀!” 宋鸭蛋摇了摇头,“小人是昨天刚到的,可能宋管事还没来得及告诉我。” 范慎轻轻的点了点头,看后面排队的已经没几个人了,便耐心给他解释道:“目前周督帅和李定辽已经攻下了辽南,将鞑子在辽东所占的良田都收了回来。但那里地广人稀,缺少百姓去耕种,周督帅就准备从这里迁移一些百姓过去。” “官府规定凡是愿意去辽东的,按人头算,无论大小。每个人都能分到十亩的良田,还免赋三年。同时也是按人头算,每个人再发二两银子的安家费,发放一套御寒的棉衣。据说到那里之后还有专门的房子住,提供有吃饭和耕种的家伙式和其他各种各样的东西。至于后面说的那些是真是假,我就说不准了,但田地和银子是一定有的。” 宋鸭蛋惊道:“这么好?那个周帅,周督帅,他对我们这么好,他图什么啊!”宋鸭蛋看对方说话和气,并没有厌烦的意思,话也多了起来。 范慎笑了笑,“辽东条件苦寒,人烟稀少,地域广阔。那么多土地,若是没人耕种,那不就是荒地吗?现在辽东几万将士的粮饷都是通过大海从山东运过去的,路上损耗的特别多。若是移民过来,在当地直接种粮,然后用种出来的粮食养活那些兵卒,这些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宋鸭蛋赞叹道:“这周督帅真是聪明。只不过范老弟,辽东不是鞑子的地盘吗?现在去那里安全吗?” 范慎回道:“肯定不算安全,毕竟那里还处于交战之中。但现在天下大乱,哪里又算是安全的地方呢!而且安全的地方,就一定能活的下去吗?像你,像我,亲人都饿死了一大半。去辽东虽然危险,但死也是直接死,不会活生生的被饿死。宋老哥,若是没有其他的顾虑,就去!但这个决定也不着急下,过几天我会再来做记录。” 宋鸭蛋脸色凝重,“范老弟,听您的意思,您是打算去辽东了?” 范慎点头道:“是啊!我们这些人都是归德府人,到时候说不得还会安置在一块。若今后有事,尽可以直接找我。” 宋鸭蛋抱拳感谢,转身离开。 等忙完,范慎将文册递给身边的另一位书吏,说道:“等会你把它一起送给胡大人啊!我有点乏,先回去了。” 出了屋子,正看到宋鸭蛋立在那里。范慎向左右看了看,发现没其他人,问道:“范老哥,你是在等我?” 宋鸭蛋带着恭维的笑,“您不是刚刚给蛋儿起了名字吗?我带他过来给你磕个头。蛋儿,快快跪下,给你范叔磕头。” 那小儿听话,慌忙跪下,向着范慎磕了三个头。 范慎满脸苦笑,心想这宋鸭蛋还真是狗皮膏药,这是想和自己扯上关系呢!自己当时就那么一说,他还真当真了。只不过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范慎看宋鸭蛋身型高大,说不得以后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便弯身扶起小儿,“这便是忆甜!长的虎头虎脑的,一看就是以后可以当大官的。” 宋鸭蛋呵呵笑着,听的舒服。 范慎牵着小儿的手,向宋鸭蛋道:“宋老哥,还没吃饭!走,去我那里,我们哥俩也好好说会话。” 这话正合宋鸭蛋的心意,他稍作谦让,便答应了。 范慎所住的地方是一个单独的房间,房子很小,却住着他的一家五口人。有范慎的老母,他的夫人,还有一子一女。 房子除了一桌两椅,还有用稻草铺成的床外,唯一多余的就是一个烧水的炭炉。 范慎看里面有点拥挤,就赶自己的子女带宋忆甜出去玩,笑着向宋鸭蛋道:“这房子以前的主人是一个老书吏,不久前病死了。这里的胡总管事看我识点字,会算账,就让我顶了他的缺。房子是小了点,但也算是暂时有个窝了。” 宋鸭蛋啧啧称奇,“范老弟还是有本事,刚到这里就混了个官。哪像我,什么都不会,能活着就不错了。” 范慎笑了笑,没搭话。让其妻煮点粥,在火炉上烤两个红薯,又拿来两个窝头,弄了一小碟咸菜。 两人相对而坐,叙着闲话,逐渐打开了话匣。 宋鸭蛋说道:“范老弟,还有一件事。宋管事让我和他一起去辽东,还说会给我诸多好处。你说,他又是为了什么?” 范慎抬头看了他一眼,勾嘴笑道:“你这身高马大的,放到什么地方都是壮劳力。瘦是瘦了点,但养一段时间什么都好了。他就是看重了你这点。官府规定凡是决定去辽东的,一千人为一堡,到了之后也一起居住。其中青壮年男子不得少于三百人,除了耕田外,还要负责保卫堡内人的安全。你这样的体格,打几个鞑子不成问题!” 宋鸭蛋连忙摇头道:“范老弟真会说笑。我们普通百姓怎么能打的过鞑子?” 范慎摇了摇头,“你也知道辽东现在不太安全。若是去了辽东,虽然前方会有官府的大军顶着,但总有些意外的情况产生,到时候为了活命就得和鞑子拼命。” 看宋鸭蛋脸色难看,范慎笑道:“老哥,也不必太担心。你进来的时候看到很多人拔草的那个地方了吗?那里不久后就会建成一个校场,官府会派军中的教头对所有青壮进行训练,教会你们使用刀枪和弓箭。等到了辽东那边,也会给你们发放武器。之前在满虏势大的时候周督帅都能攻下辽南,何况现在?若是那里的数万大军连迁移过去的百姓都保护不了,周督帅取信不了人,怎会有更多的人向辽东迁移?” 宋鸭蛋轻轻的点了点头,心中已有决议。“老弟,那老哥听你的,就去辽东了。那什么时候动身啊!还有,那银子和棉衣什么时候给啊!” 第一百三十六章 升官提职 “银子等你去了辽东后再给,棉衣再过半个月就能发到你手里。”一个粗犷的声音飘来。 范慎连忙站起来,向站在门口的中年男子弯身拜道:“小民拜见丁守备。” 丁维岳道:“你认得本将?” 范慎回道:“上次您来的时候,我陪在刘管事身边,有幸目睹将军。” 丁维岳点了点头,说道:“刘丝桐去定陶了,人不在这里。现在有一批辎重从济宁运来,你立即去找二百壮夫,将所有东西搬运入库,同时造册登记。若东西有失,我拿你是问。” 范慎连忙道:“小民遵命,我这就去。” 丁维岳点了点头,看着站立在旁的宋鸭蛋,眼睛微眯,出言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范慎忙替他回道:“丁守备,他叫宋鸭蛋,是刚逃到这里的流民。” 丁维岳上下打量了宋鸭蛋一眼,说道:“这身板,不当兵可惜了。若你愿意到军中为卒,随时来找我。” 说完,他便走了出去。 范慎看着呆在当地的宋鸭蛋,笑着道:“恭喜宋老哥。” 宋鸭蛋痴痴道:“恭喜什么?” 范慎道:“当然是到军中为卒啊!有丁守备看重,以后前途肯定不可限量。到时候可莫忘了老弟啊!” 丁维岳走了,留下了他的副手周魁轩。 范慎带着宋鸭蛋,又从营地找来二百青壮,耗费了大半夜。将所有的东西都搬运完毕,并清点完成。 之后,每个人得了二十个铜板,还有两个窝头。 宋鸭蛋大方了一次,想把那二十个铜板送给范慎。但范慎没收,反而把自己应得的两个窝头交给了他。 周魁轩眼看范慎办事麻利,替自己省了不少事,心中高兴。回去之后,向丁维岳说了他的不少好话。 第二日丁维岳再来,向刘丝桐提了此事。 不久之后,范慎就被提为他的副手,当了总书吏。 再后几日,一座大校场在营房的西面建了起来,周围用木栏围着。 宋鸭蛋作为首批的一千青壮被加以训练,而训练他们的教头就是他见过的,丁维岳的副手周魁轩。 而宋鸭蛋因为身型高大,被直接任命为把总。 因为一个千总,三个队哨还有他们的副手都是军中将士。宋鸭蛋所任的这个把总已是除他们之外的最大的官,手下管着百十号人。这让他十分高兴,不仅因为当官了,还因为参与训练的士卒吃的两顿饭都是干的。 吃的好了,宋鸭蛋的身材愈显高壮。 在这里,他认识了裴守正、张七、崔三棱、张尧中等人。 在他们训练的同时,几间房子也建了起来。不同于他们所住的房子两面透风,这些房子都是完整的,甚至还有院落。 几个夫子被派到这里,又从流民中识字的挑出来了十几个识字的。把所有的儿童集中到一起,教他们识字,算是临时的私塾。 除此之外,从济宁还送来了几十台织机。从流民中招募妇人,给工钱让她们织布,制鞋,然后官府收上去之后再发给下去。 等到三个月后,流民数量虽然在不断增加,但她们所做的棉衣基本上可以满足六成到七成的人的需求。 期间,还有商人来这里招工人。说是要到胶州和连云港修港口,开出的工钱还不低,为此走了不少人。 但人一批接着一批的走,又一批批的来。 因为已有清军骑兵从南阳攻入豫中和豫南,河南局势更加混乱。有不少遂宁府和开封府,甚至更远的汝州府和南阳府的百姓逃入徐州或定陶。 卫辉府,牧野。 陈子龙看着箱子里面满堂堂的银子,眉头上调,“本官这里缺的是粮食,万抚台他送来这么多银子来干吗?” 孙轩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颇为委屈的说道:“大人,这是万抚台给的,属下能有什么办法?况且,用银子不是也可以买粮吗?” 陈子龙怒道:“买粮?去哪里买?现在这三府一片白地,饥民、盗贼比安分的百姓还多。况且这银子是白给的吗?万抚台他是想我用这些银子来招募士卒,用以卫护黄河北岸。可是招了兵卒,吃什么?” 发了一会怒,陈子龙看孙轩满脸尴尬的站在那里,无奈的摆了摆手道:“本官不是在生你的气。一路辛苦了,下去歇息!” 孙轩长舒了一口气,向陈子龙抱了抱,转身离开。 “哎!”陈子龙突然出声叫住了他,问道:“孙轩,你带来的那一千骑兵是不是今后就留在这里了?” 孙轩心中暗自抱怨了一下,信中不是都说了吗?但他表面却十分恭谨的回道:“是,万抚台说让末将一切都听大人的吩咐。” 陈子龙点了点头,说道:“终于有件舒心的事了。”挥了挥手,让孙轩离开。 斜靠在椅背上,陈子龙莫名感到有点疲惫。事情繁杂,却没有解决的方法。最近他感觉自己的性情愈加急切了,动不动就生气。他虽然知道不对,但总控制不住自己。想到这里,他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端直了身子,问向旁侧道:“秦知府和马守备还没到吗?” 秦时宜慌慌张张走进大堂,他本是辉县县令。在闯军攻来之时,卫辉诸官随当地知府一起归降。后闯军放弃卫辉南撤,他不愿离开,选择留在了当地。 闯军来了走,官军走了来。 一些当地乡绅看到闯军离开,就又打出大明的旗号占据城池。再加上留下来的闯军,还有各种盗匪横行,卫辉府也乱成了一锅粥。 而秦时宜靠着自己以前积攒的威信,在辉县积极组织乡绅,百姓共同守卫城池,使卫辉县成为少数几个没有失陷的县城。 当周显派兵来到卫辉的之后,秦时宜看其秋毫无犯,就转而打开城门迎他们入城。 而当时山东事情太多,而卫辉府太远不能顾及。就给了秦时宜一个知府的虚职,让他暂时管理卫辉府。 ps:明末榆园军起义持续了十二年,规模大,范围广,是一大群农民的自发抗清起义。其中丁维岳、宋鸭蛋、范慎、刘丝桐、裴守正、张七、崔三棱、张尧中等都是当时各地方的起义领袖。 写在这里,聊表尊敬! 第一百三十七章 乡勇代兵 但随着局势的变化,黄河北岸三府突然变的十分重要。 当万元吉将三府合在一起交给陈子龙时,考虑到位置和安全的问题,后者将治所从安阳搬到了牧野。 牧野面临黄河,和汴京隔河相对,可以随时得知河南方面的情况。而且牧野地处平原,交通极其便利。 而牧野境内的阳武城城池坚固,是卫辉府境内的第一坚城,这对于混乱的卫辉府来说也十分重要。 当陈子龙将三府中心移到这里的时候,秦时宜的地位也水涨船高,从一个边缘人物变成了三府之内仅次于陈子龙的二号人物。 陈子龙来到卫辉,身边缺乏有能力的政才,对秦时宜也十分倚重。 而秦时宜自觉为降人,做事兢兢业业,恭谨谦虚,也逐渐赢得了其他官员的尊重。听陈子龙召见,他便匆匆忙忙的赶了过来。 看陈子龙一脸愤懑的样子,秦时宜略感奇怪,问了身旁人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秦时宜沉吟片刻,问道:“陈大人,不知万抚台打算让我们这边招募多少兵卒啊!” 陈子龙闷闷的说道:“至少三个营!现在三府之内,彰德府有大约五千士卒,怀庆府内六千余士卒,卫辉府内不到三千士卒,现在又增了孙轩的一千骑兵。这加起来便是一千五百之数,算上要新招募的三个营,就要超过两万五千人了。三府贫苦,人倒是好找,军饷也不必开的太高,但粮食却是大问题。” 秦时宜脸色微变。三府战乱不止,盗贼横行。支撑现有的一万多士卒已是极限,哪还有多余的粮食去养活更多的士卒? 但现在清军已杀入河南,一旦让其占领洛阳,河北三府就可随时遭受清军的两面夹击。这大概万元吉急于让三府扩招兵卒的原因! 秦时宜在心中想着,他当过大明的官,也当过闯军的官,现在又在周显手下效力。若是大势在满虏那边,他最后当清军的官也无所谓。 但自小苦读圣贤之书,华夷之别的观念根深蒂固。若真要当满清的官,秦时宜心中还是颇有点难为情的。非到最后不得已,他绝不会那么做。 秦时宜想了想,向陈子龙道:“大人,下官请问。若是三府有事,周督帅或万抚台是否会派出援兵?” 陈子龙怔了一下,“当然会。” 秦时宜道:“既然如此,那万抚台让我们多招募兵卒的目的应该就是守卫城池,以等待援兵到达。这样的话,何不用乡勇替代兵卒?卫辉、彰德、怀庆三府民风剽悍,有习武之风,而且重乡情,有护土共保之心。若是陈大人下一道命令,让各地自行招募乡勇。闲时务农,平时训练,战时为卒。这样的话,粮食耗费便会锐减,也能完成万抚台交待的事情。” 陈子龙沉默了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道:“这倒是可行。虽然乡勇不通战阵,不能用以进攻,但守城之时却相差不大。而且,乡勇都是本地之人,守卫乡梓也更能尽责。” 说着,陈子龙突然笑了笑,“秦公,你可是帮了我一个大忙啊!” 秦时宜忙拱手道:“这都是下官应该做的。” 这时,一中年男子身披铠甲跨步走进大堂。他名马元吉,是当地守备,也是卫辉府三千士卒的主将。 他走进来向秦时宜拱了拱手,接着向陈子龙揖身拜道:“大人,末将来迟了。” 陈子龙摆了摆手,“无碍,坐!招你们前来,是有事要和你们说。” 陈子龙顿了顿,接着道:“现在时间虽然迟了点,但若是种下禾黍,来年开春多少亦可收获一些。府库里面还有一些存粮,万抚台让人从山东也运来两万石粮食。现在秦知府解决了招募兵卒的问题,暂时用不着这些粮食,就将它们借给百姓做种子用!秦知府,此事就交给你去做,鼓励百姓把现有的荒地重新耕种起来。” 秦时宜点了点头,但脸上却有一些担忧。“大人,此事下官定会尽力去做。但问题是目前百姓手中少有余粮,若粮食发给他们,他们很可能会直接吃了。而且卫辉境内盗匪横行,今年耕种的是他们,来年盗匪来抢,最后他们还是会饿肚子。若是不能解决这两个问题,此事恐怕难有效果。” 陈子龙道:“此事我亦考虑过,说到底就是缺粮。我会以官府的名义向三府之内的富户借一些粮食,同时会尽快派人去大名府,请阎应元那边暂借一些粮食给我们。虽然不会太多,但多少可以解救一些受难的百姓。秦知府,你尽力去做,本官定会全力支持你。至于那些匪寇…… 陈子龙转向马元吉,“马守备,剿匪之事也该提上日程了。你手下的三千士卒也整训的差不多了,孙轩此刻又携带一千骑兵来此。以他为主将,你全力配合他,三个月内务必剿平三府境内的所有匪贼。彰德、怀庆二府的官员和驻兵会协助你们,但因为他们肩负防守之务,仍旧以你们为主。” 马元吉皱了一下眉头,“陈大人,卫辉境内只有三千士卒,这兵力恐怕……,而且三个月时间似乎也有点……” 陈子龙道:“三千士卒,你留下五百守卫阳武城,其他的尽数可以带走。三府之内盗匪虽多,但彼此之前少有协作,尚未形成足以抗衡官府的大势力。而且他们之中,除个别外,其他在之前都是良善之民。出剿之时,应以攻心为上,拔寨为下。对于主动弃械归降的匪首,不但可以饶其性命,妥善安置其部属,还可以授予其官职。对于负隅顽抗,拒不投降者,待剿平之后,斩其首领,余者依罪论处。” 说完,陈子龙转向秦时宜道:“秦知府,现有三十万两白银,我拨给你十万两,其他两府各得五万两,专司安置百姓。只要能够让百姓能够过活,本官相信他们绝对不可能愿意永远为贼。” 第一百三十八章 南洋风起 台湾,基隆。 侯方域走进大堂,身后跟着十个大汉。他们两人一组,抬着五口硕大的箱子。 这阵势顿时引起了堂内众人的注意。他们立直身子,边向侯方域行礼边看向那五口箱子,眼神里满是贪婪。 他们都是台湾北部和中部的土着部落领袖,被侯方域招来此地。 侯方域摆了摆手,示意他们坐下。向那十个大汉点了点头,后者打开箱子。顿时屋内光彩夺目,引起一片惊呼。 五口箱子,一箱金子,两箱银子,一箱瓷器,一箱丝绸,都装的满满的。 侯方域看着他们,缓声道:“金子、银子、瓷器、丝绸,你们想要什么,就可以拿粮食和皮肉来换。你们有多少,官府就收多少。我大军之后不久就要向南去征讨荷夷,愿意从征的部落,官府亦有重赐。这五口箱子内的东西算是给你们的礼物,只要你们愿意配合官府,对你们只有好处。” 侯方域顿了顿,又说道:“官府这次出征意在荷夷,不会侵占你们的丝毫领地。即使进入你们的领地,也只是从此通过,并无恶意,还会提前告知。两不相犯,这是官府的态度,也是官府的善意和诚意。但是若你们中有人私通荷夷,甚至劫掠官军粮道者,到时候就休怪官府无情,遭受灭族之祸之时也休要怪罪其他。” 三日后,一个百人队的官军从基隆港出发,在十几位当地土着的带领下向南而行。他们一边探路,一边送各种礼物结交当地土着部落,逐渐找出了一条向南的最便捷道路。 期间,他们也曾遇袭,但规模很小。而袭击的部落很快被其他部落所攻灭,因为他们挡了其他人的财路。 两月之后,一个千人队的官军携带从征的两千土着向南进发。 而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是近百工匠和数千汉民。这些人遇山开路,遇水搭桥,整修道路,使道路变的更加便利。 三千士卒在中部受到了大肚番王的热情接待,随行官吏也送给大肚番王许多礼物。而大肚番王也正式接受了侯方域的册封,被任命为大肚土司,统治台湾中部的诸多部落。 官军没有和大肚番王合兵一起,而是选定距其领地南部五十里开外的云林建立新城。那里处于北水溪的上游,距离荷夷所修的热兰遮城不过二百里的距离。将其建成新城,使之成为进攻荷夷的前沿阵地。 荷兰人很快发现了台湾驻军的目的。 经商议之后,他们决定派出二百荷夷兵卒,以及近千仆从兵主动出击。虽然他们有更好的火炮和火枪,但台湾军也选择凭险坚守。而荷夷人少,在遭遇一定损失之后,再也坚持不下去了,主动退了回去。 而同时,大明福建总兵郑芝龙派遣手下大将施福进驻台湾对面的金门,在基隆港的周显船队也不断出现在澎湖周边。 这让台湾的荷夷总督十分担心。他一边收拢兵力,退进热兰遮城和赤嵌城,整军备战。一边派人返回巴达维亚,请求支援。 其次,他还派出使者前往福建,欲要改变郑芝龙对他们的态度。而对当地的土着,他们也一改之前的轻视态度,通过各种方式拉拢。 与荷夷相同,侯方域也积极备战。 他派出兵将,对那些投靠的土着加以训练。不断派人前去澳门,催促葡夷尽快交付订购的火炮。而各种源源不断的辎重和人员也被运到云林,加快城池的建设,同时在当地储存了海量的辎重。 一时间台湾乌云密闭,战事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 南洋,苏禄海域,佛得岛。 韩括和揆一相对而立,身后各站着两个护卫。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海面上,两边都在忙碌。 一边是近千百姓排队登船。他们以女人为主,衣服上沾满了灰尘,眼神里满是恐惧。她们都是南洋华人或是南洋华人的土着妻女。在大量男人被无辜杀害后,他们被荷夷和当地土着强掳走,当街叫卖,受尽了屈辱。 一边是近百荷兰随征的仆从军。他们在荷兰士卒的监督下,把装满茶叶和丝绸的箱子一个个搬运上船。 揆一道:“韩将军,这次我们的合作十分愉快,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与您相见。” 韩括瞥了他一眼,“你最好希望没有这样的机会。” 揆一尴尬的笑了笑,“韩将军,我对之前发生的事情深表遗憾,一切都是误会。我之前久驻台湾,和不少汉人都保持着很好的友谊,也希望你国和我们的公司保持良好的友谊。这次也是我说服巴达维亚总督放回他们,以示我方的诚意。本不应该要这么东西的,但那些贪财的蠢货……” 韩括冷声道:“误会?你还真有脸说出这话来。就你们做出那样的事情,我们之间就不可能有任何的友谊。只不过出于你这次做的事,将来两军交战,我会尽量下令活捉你。我也劝你一句,尽快离开南洋,滚回你的国家,或许还能保住性命。” 揆一摇头笑道:“我们的船队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你们胜不了的。” 韩括道:“是吗?那就留作将来看!” 说完,他不再多言,跨步离开。 揆一看着韩括远去的背影,轻轻的摇了摇头,也转身离开。 待所有人登上船,一声号角声起,船舰启程向南。 南洋,沙巴州,南鲁县。 戚国勇看着长长的队列,侧身问道:“每天都这么多人吗?” 他身旁的南鲁县令孟又祥点了点头,沉声回道:“凡是当地的华人青壮,基本上都来这里报名参军了。这次的事情对他们影响颇大,让他们明白临难之时,再多的银子也护不了他们的周全。况且,他们中不少亲人被荷夷所杀,参军为卒也是为了报仇。戚游击,现在报名人数已经远超我们要求的,是不是暂停招募?” 戚国勇沉默片刻,摇了摇头道:“不,继续招。凡是符合条件的,尽数招募入军。即使不能为军,也可充当乡勇,护卫妻儿。” 第一百三十九章 南洋风起2 看孟又祥面带疑惑,戚国勇解释道:“我们远悬海外,只有脚下的这尺寸之地。若是南鲁城被荷夷攻破,我们所有人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在这种情况下凡是能动者,无论男女老幼都应拿起武器抗敌,此时就不要再遵守什么常例了。” 孟又祥微微皱眉,“戚游击,督帅那边的援兵是不是完全没有指望了?” 戚国勇点了点头,“李参军欲要将战场拉回台湾和华夏近海,以发挥我军之优势。现在山东那边已做出决议,不调回韩参将在南洋的船队,同时增派六艘海盗船来此增援。除了这些之外,恐怕短时间内我们再难有其他援助。” 孟又祥脸色难看,没有再言。 戚国勇到海岸边转了一圈,视察了那四座沿海炮台,吩咐道:“若是荷夷登岸,必从这个海口。找些人来,在海岸边多设置一些鹿角,以阻碍步卒上前。同时在此处建一个高台用以观察周边海域,要有人时时在上面。一旦有敌船来临,立即吹号并点燃篝火,向炮台守军和城中兵卒示警。” 身旁副将拱手应是,言说会尽快去办。 说完,戚国勇又转向孟又祥,“孟知县,还得有劳你一趟。请你携带重礼去拜见一下文莱和苏禄两国苏丹,再向他们购置一些粮食。至于价钱上面,我们可以多做些让步。” 孟又祥皱眉道:“文莱和苏禄两国苏丹之前便送来了一些粮食,我们后来又从他们购置了不少。两国国土狭小,再买恐怕不太好办。” 戚国勇想了想道:“还是向他们说一下!能买多少算多少。现在吃饭的人太多了,多储存一点总是好的。另外,告诉那几个有船的富商。此刻货物不重要,银子也不重要,让他们先集中力量运人回舟山。货物储存在南鲁城,只要城池不失陷,就永远是他们的。金银存于南鲁南洋钱庄的分号里面,他们回到中原之后可以随时从那边的钱庄里直接提取,也不会少了他们分毫。” 孟又祥点了点头,说道:“此事我已和他们商议过,他们也已经同意。其中雷鸣木带头,有几位富商也积极响应。他们提出愿意将自己旗号下的所有货物拿出来,用以犒赏城中的将士。” 戚国勇赞赏的点了点头,“这雷鸣木倒是识趣,怪不得能把生意做的那么大。派人去通知他,就说我要请他吃饭。至于孟知县你,早日启程去见文莱和苏禄两国苏丹!” 孟又祥问道:“戚游击,韩参将传信说他这几天就会赶回南鲁,我是不是等他回来见过他后再走?” 戚国勇摇了摇头,“不必等他了。他这次回来除了运回被荷夷放回的百姓,主要是和我商议与荷夷交战之事,和你没什么直接的牵连。你和文莱、苏禄朝廷内的不少官员都保有很好的关系,这事也只能你去才能做好。要不然这里这么多事等着你去处理,我怎么偏让你去当这个使者。” 戚国勇顿了顿,接着道:“除了买粮之事,你还得设法稳固我军和两国的关系。虽然他们帮不上大帮,但却是我军后路之所在,万不能有失。若是最后局势真到不可为的地步,我们还可暂时退入南婆罗洲的丛林里。” 孟又祥微微叹了一口气,“谢游击信任,孟某绝对不负所托。” 戚国勇笑了笑,“孟知县,别这么忧愁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又不是软柿子,任人随意拿捏。荷夷想夺下这里,自己首先要脱层皮。你办好你的事,我办好我的事,看这天要如何变?” 听戚国勇这么说,孟又祥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感觉自己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向戚国勇拱了拱手,表示愿意应命。 当晚,孟又祥便带着礼物出发去了文莱。 数日后,韩括带着三艘三桅战船,五艘海盗船,还有两艘福船来到了南鲁县。带来了千余百姓,还有数百士卒。 戚国勇设宴招待,数人作陪,但韩括却没什么心情,众人也早早的散了。 等戚国勇送走其他人,看韩括依旧坐在那里,眼神有点呆滞。他走上前去,给韩括倒了一杯茶,“韩参将,想什么呢!” 韩括回过神来,说道:“是国勇啊!来,陪我坐会。” 戚国勇点了点头,坐在韩括身边。 韩括有点忧愁的说道:“之前我总以为我军和荷夷唯一的区别就是对方的火炮更多、威力更大,但从上次的海战看,远不止如此。对海事的熟悉程度,士卒的素质,还有将领的指挥等等这些,我军看起来都远逊于荷夷。但此战我军别无退路,不得不战。我想再战一次,但不能像上次一样直接与荷夷的水师主力交战。而应该找出荷夷的薄弱之处,然后狠狠的打它一下。这样,既能将士卒从上次海战的挫败中拉出来,也能向荷夷表明我军的态度。他们太嚣张了。” 戚国勇眉头微蹙,轻轻的点了点头。 上次海战失利的影响太大了,不仅对军心,对民心也是。 文莱、苏禄两国唯恐周显放弃南洋,多次派人来问。不少南洋的商人纷纷请求离开,宁愿不要家产也要返回舟山。 若是不通过一战来表明自军和荷夷相战到底的决心,并有最终取胜的希望,这种情况恐怕只会越来越严重。 他沉默了一会,眼睛顿时一亮,说道:“韩参将,前两日我和雷鸣木闲聊。从他那里我得知荷夷在南洋的贸易除了瓷器、丝绸、茶叶等物外,还有更重要的一项,就是胡椒。后者所占的贸易额甚至占荷夷贸易的八九成。” 韩括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荷夷要它玩意干吗?煮饭吃吗?” 戚国勇笑了笑道:“大概会!但更重要的是胡椒是制作香料的原料,运到荷夷老家一点都不比黄金便宜多少。为此,荷夷还专门把南洋上的众岛屿称为香料群岛。而产香料最多的只有苏门答腊岛和爪哇岛。” 第一百四十章 南洋风起3 第二日,韩括派人返回苏禄。下令除留下少数几艘战船协助苏禄国防守宿务岛外,剩下的船只尽数汇集向南鲁县。 在补充了一些兵员和物资之后,韩括将船队分成两队。 一队以三桅战船和福船为主,它们沿着文莱西海岸先向西、再向南,一路航行去南苏门答腊岛。 那里是阿鲁国的地盘,说是国,但实际上更像一个较大的土着部落。之前因为他们不愿看到柔佛侵占整个苏门答腊岛,在亚齐国陷入危难的时候曾出兵相援。 从这个角度上,阿鲁算是华夏的半个盟友,而且它也算是大明的属国。 郑和下西洋时就曾到过阿鲁国,它当时的国君王速鲁唐忽先还派遣使者去大明拜见过永乐皇帝,从而确定了藩属关系。 只不过,那时的它还叫满刺加国。 郑和当时的记载是,满刺加国田瘠少收,以芭蕉、椰子为食。男女皆裸体,以布围腰,不知礼仪。 当阿鲁国的使者到南京拜见永乐皇帝的时候,赤身裸体,一下子便惊呆了众官。永乐帝也因而善心大发,赏赐了他们不少礼物,尤其是赐给了他们衣冠。 所以,他们现在国内贵族的穿着倒是和华夏的衣冠有几分相似。 阿鲁国的主要领土在南苏门答腊岛,与之隔海峡相对的便是荷兰人在南洋的总基地巴达维亚。 荷兰人就曾出兵向南,越过海峡进攻阿鲁国。 但当时马打蓝苏丹国还很强大,荷兰人无暇顾忌它,只是将阿鲁人击败后将他们驱逐进了丛林。 只不过荷兰人的那次征战让阿鲁国损失惨重,也使之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当韩括以增援亚齐国的名义来到阿鲁国境内时,尤其是在听闻他们来自华夏后。从阿鲁百姓到阿鲁国君,都报以最热烈的欢迎。 韩括此次前来带了四艘福船,装载了大量精美的瓷器和丝绸。他拿出一部分送给阿鲁国君和亚齐国苏丹,从他们那里购置粮食,同时让他们派兵协助。 两国欣然同意。 亚齐国派来了五百士卒,带着火铳,穿着铠甲,算是亚齐国的精锐士卒。 阿鲁国提供了一千土着士卒,他们赤裸上身,只带着长矛和弓箭。 两国的发展水平可见一斑。 除此之外,阿鲁国君还送来了三百少女,把自己的好客发挥到了极致。 韩括接受了,但把那些少女许给了军中还未婚配的士卒,并为此按照阿鲁国的习俗为他们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婚礼。 在席间,韩括与阿鲁国君约为兄弟。通过这种方式,彻底拉拢了阿鲁国。 恰在此时,从山东出发的两个千人队的士卒也到了苏门答腊岛。 韩括看此刻自己兵力充足,就派其中的一个千人队前往亚齐国。 得了援兵,又有韩括的船队做靠山,亚齐女苏丹很快便完全压制了国内的反对势力。华夏军直接参与亚齐国军队的训练,提高了其军队的战力。 亚齐女苏丹重新整备兵力,出兵向北,将荷兰人赶出了北苏门答腊岛,收复了原先的所有失地。 荷兰人主力退守马六甲城。他们虽然仍旧牢牢控制着马六甲海峡,但已完全丧失了苏门答腊岛的控制权,而马六甲也岌岌可危。 韩括派遣使者携带礼物前往柔佛国,亚齐女苏丹的使者也一同前往。在使者的周旋和说服下,两国同意暂时放下矛盾,共同对抗荷兰人。 不久之后,柔佛国出兵,从柔佛州出发,攻占了柔佛巴鲁,将马来半岛上的荷兰人尽数赶去了马六甲城。 韩括在阿鲁国内待了近一个月,最后在当地华夏商人的建议下,选定了阿鲁国之东的邦加岛作为驻兵之地。 邦加在南苏门答腊岛东北方,巴达维亚的西北方的一座岛屿。距离苏门答腊岛不远,悬于海外,面积广阔。 最主要的是,在当地有一座天然的港口槟榔港,由它向外便是卡里马塔海峡。这片海峡很宽,是巴达维亚通向马六甲海峡的必经之路。 韩括占领了邦加,在槟榔港内增修了一些必要的设施。同时选定一个距离槟榔港二十里外的地方,砍伐树木,清除杂草,建立营地,做好了与荷兰人长期对峙的准备。 做好这一切后,韩括开始集中全力干起了海盗打家劫舍的买卖。他派出战船四处出击,不断袭击荷兰人的船只。 在一两个月内,荷兰人的贸易锐减到原来的五成。到最后,若是没有战船护送,商船根本不敢出海。 荷兰人惊诧之下,派出船队搜索,才发现竟然在距离巴达维亚这么近的地方出现了一支这么大的敌国船队。 为此,巴达维亚派出了一支由十二艘战船组成的强大舰队出征邦加。但等他们到时,却突然发现华夏的船队不见了。 韩括将船队分散在亚齐、阿鲁、柔佛等地,行动快速的海盗船散在外面。一旦发现荷兰舰队就立即撤离,根本不给他们交战的机会。 荷兰人在海上游荡了一个多月,只击沉了一艘海盗船。从擒获俘虏口中,他们知道了韩括的营地设在了邦加岛上。 他们占领了槟榔港,派出近千士卒登岸,准备一举荡平岛上的华夏军。 但丧失了水师优势的他们,面对数量基本上是他们三倍的联军,而一半都是武器又丝毫不逊于他们的华夏军,结果可想而知。损失近半,狼狈逃回槟榔港。 荷兰人不敢再登岸,但也不愿放弃。他们派兵向巴达维亚求援,同时以战船封锁邦加,欲要困死岛上敌军。 但这围困没有持续多久,荷兰舰队便退回了巴达维亚。 因为从南鲁县出发的另一支船队也出现在了中爪哇岛海域,并不断出袭荷兰人在当地的庄园。 和韩括所率的那支不同,他们从南鲁县出发之后采取了和主船队完全相反的路径。他们沿着文莱东海岸经过苏拉威西海域,越过望加锡海峡,一路向南。 这一边远离巴达维亚,是荷兰人在南洋兵力投入最少的地方,也是他们防守最薄弱的地方。 第一百四十一章 南洋风起4 这支船队由戚国勇的副手林妙飞率领。 他是汉人,很早之前便随父辈来南洋经商,两辈人的苦心经营积攒了大笔的财富。 清将赵国祚来到巴达维亚,和荷兰人达成了合作,这使当地的汉人十分惊恐。他组织人员发起了对赵国祚的刺杀,未能成功,他本人也被荷兰人囚禁。 在缴纳了不少银子后,林妙飞被放了出来。也因为那次刺杀,荷兰人对当地汉人的压迫愈加严重。 不同于陈华荣、雷鸣木等人携带大量金银逃出巴达维亚,林妙飞却散尽家财招募士卒反抗荷兰人。 在被击败后,他更是率部逃进丛林,继续抗争。 当戚国勇来到南洋之后,听闻了他的所为,备受触动,便派人去寻他。问了他的意愿,将他手下人归纳成一营,由其统率。 林妙飞熟悉南洋的情况,对戚国勇助益良多。其中最大的贡献就是林妙飞牵线,说服阿贡苏丹,达成了戚国勇与马打蓝苏丹国的合作。 但后来阿贡病逝,诸子相争,而最终得荷兰人支持的次子获取了苏丹之位。 限于局势变恶,戚国勇下令让林妙飞率部先撤回南鲁县。限于他之前的功绩,戚国勇回信山东,提拔他为军中守备。 韩括率船队来南洋后,因为林妙飞熟悉南洋的情况而到他军中任职。韩括看重其才,这次更是破格重用,任命他为另一艘船队的主将,率领八艘海盗船出征。 海盗船船体狭长,目标小,行动快捷。最主要的是,它吃水浅,不需要现成的港口,可从任何地方登岸。 他们一路沿着文莱东海岸,先后在苏拉威西、东努沙登加拉、巴厘岛、东爪哇岛等地登岸,专门袭击荷兰人在当地设置的据点。 荷兰人少,分散的据点内少有兵卒,而林妙飞他们每次都刻意避开荷兰人多的地方。因而他们屡屡得手,而基本上毫无损失。 每到一地,他们便杀光当地的所有荷兰人。即使弃械投降者也同样被斩杀,他们不要任何俘虏。 荷兰人在当地的庄园尽数被摧毁,他们主要的贸易作物胡椒被连根拔起,树枝连同荷兰人储存在当地的货物也全部被烧掉。 而与荷兰人交好的马打蓝苏丹国各地也在攻击之列。 狼烟在南洋各地燃起,一封封求援信像雪花般飞向当地的荷兰驻军。 但林妙飞所率的船队都为海盗船,来去自如,船速极快,早在荷兰援兵到达之前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而不久后又出现,重新袭击荷兰人的据点,而且距离巴达维亚越来越近。 两个船队,一个在东,一个在西,像两只大钳子一样夹击向巴达维亚。而出现在中爪哇岛的船队的威胁更大。 除了以上外,在南鲁县的戚国勇发布了一条悬赏,一个荷兰人的人头值三十两银子。 旬月之内,在马尼拉便有二十多个荷兰人被杀,头颅被割去。而其他各处都有当地土着袭击荷兰人据点的事情发生,甚至还有荷兰人的仆从兵杀害荷兰士卒的事情发生。 揆一已把所有荷兰人集中回马尼拉城中,零散的荷兰士卒连出城都不敢,对周边的控制力锐减。 他向巴达维亚上报了此事,并提出希望巴达维亚总督准许他征讨南鲁县,将华夏军彻底驱逐出南洋。 与此同时,台湾那边也传来消息,是请求援兵的。 一切的问题都摆在了巴达维亚总督面前。 而他最终的决定是增派一部分兵力到马六甲,先稳住贸易通道。同时增派援兵到马尼拉,让揆一用最短的时间攻下南鲁县。 在巴达维亚,他贩卖了大量火器给马打蓝苏丹国,增强其军力,将之引为自己的盟友。 对于台湾,他的命令是让其紧守台湾。许诺在解决南洋之事后就会立即出兵增援台湾,但实际上并没有派出一兵一卒的援兵。 福建,泉州。 郑森一路风尘仆仆,疾步走进大堂。看到郑芝龙,他急声问道:“父亲,是您准许周显在福建招募水卒的吗?” 大堂之内,聚集了郑芝龙手下众多文武,听言全部看向郑森。 郑芝龙不满的皱了皱眉头,厉声斥道:“满脸灰尘,衣衫不整,大呼小叫,牧斋公就是这样教的你礼仪吗?” 郑森脸色一变,看所有人都看向自己,顿时也感觉自己有点过了。他尴尬的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 郑彩突然淡笑着道:“义父,森弟从南京一路赶回来,第一时间便来见您了,足见其心情之迫切。对您,森弟一直都是敬重的,只是一时口不择言而已。况且在南京待的久了,难免沾染一些皇家之气,说话无礼点又有什么关系。这都不是什么大事,毕竟他现在可是大明皇帝的禁军统领,前途无量啊!” 郑彩明在替郑森说话,实际上却是在挑事,说郑森不和他们是一条心。 果然,郑芝龙听完郑彩的话,心中怒气更胜,冷声斥道:“出去。” 郑森咬着牙,怒视郑彩,却不敢言语。最后向郑芝龙拱了拱手,缓步退出大堂。 冷风吹动,郑森孤身站在凉亭下,心中感到十分后悔。他性情太急,完全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情景,也无怪乎能惹怒郑芝龙。他心中想着再见到郑芝龙该如何说,怎样才能说服他禁废此事。 就在郑森思量之时,只听身后一声“轻咳”。他扭过头,正看到黄道周,他连忙上前,抱拳躬身一拜,“学生拜见石斋先生。” 黄道周挥了挥衣袖,“起身!你的老师钱谦益还好吗?” 郑森回道:“老师他身体尚好,不久前还被陛下提升为礼部尚书。” 黄道周轻轻的点了点头,面露鄙视道:“这老鬼最爱当官,先帝在时他没有机会,这下圣上可遂了他的意,这下他总该满意了!你说,为此他开了几天的宴,又欢饮了几天。” 郑森面露尴尬,不知道该如何回话。“石斋先生,牧斋公乃家师,您在我面前这样说他,终归不太合适!您再这样,请恕学生告辞。” 第一百四十三章 分取台湾 数日之后,赐郑森为郑成功的圣旨到达了泉州。 郑芝龙明知大明皇帝是为了拉拢自己的长子,但内心兴有荣焉。为此还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席,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此事。 对于郑森提出的出外领兵的申请,郑芝龙没有丝毫犹豫便同意了,并给他增派了三千精卒和二十艘福船。 黄道周从自己学生中挑出蔡春溶、赖继谨、赵世超等人,让他们协助郑成功。而且,还让自己的次子黄成跟随郑成功一起前去。 而同时,在杭州担任知府的沈廷扬也派出两艘自己仿制建造的三桅战船从钱塘江入海前去金门。 沈廷扬熟悉海市,在山东之时便参加周显水师的建设,对制船也十分熟悉。 在杭州,他从传教士中招募了一些人,配合大明的工匠建造了一些战船。这些战船无论是性能还是坚固程度都丝毫不逊于西夷的那些战船,而这正是郑成功需要的。 同时,沈廷扬还在船上装载了二十多门火炮,数百杆新制的火铳,两万斤火药。 所有的这一些都是沈廷扬新近制出的,而尽数都给了郑成功,从中也可看到大明朝廷对郑成功的重视。 而郑成功到了金门之后直接驱逐了欲要和郑氏结好的荷兰使者,积极备战。派出手下将领前去台湾,和郑氏的旧部取得联系,让他们支持自己。 同时他还派出使者去基隆,和侯方域谈判。 郑成功知道周显志在南洋,此刻对其有所求。直接提出待将来收复台岛之后,将台湾岛一分为二。 北部由周显军占据,南部归于大明,各不相扰。 南部被荷兰人占据良久,与北部的荒芜不同,十分富裕。郑成功有意夺取南部,为福建添一份保障。 侯方域没有立即同意,也没直接拒绝,只说自己要上报。 而不久后,郑成功的这份提议便传回了山东,并进一步传到了周显手中。 辽南,岫岩城外。 一队近二十骑的队伍立在雪中,看着不远处的城池,犹如看着一个吃人的猛兽,眼神里满是迷茫和恐惧。 “阿叔,我们真要进去吗?”一个十几岁的少年问道。 一个满脸风霜的中年男子苦哈着脸道:“不进去怎么办?明天就是约定的最后一天。不来这里,难道等汉人杀到我们家门口吗?现在人家是刀,我们是肉,不服软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脸色难看,“那……,那我们主动来这里,汉人就能饶了我们吗?” 中年男子叹了一口气道:“在岫岩城周边还有大小十几个女真部落,部众数千人,可战之兵近两千。若连我们主动前来都不能活命,那只有和他们厮杀到底了。我们是女真人,平时杀人。现在要被人杀,也算是天道轮回。怕个鸟。” 说着,中年男子从腰间取下酒袋,猛饮了几大口,吐出一腔的浊气,吩咐道:“福哈,你和阿铭两人留下。若到明天我们还不出来,你们就马上赶回去告知族长。是聚众坚守还是分散逃跑,让他早做决定。” 少年脸色顿变,还欲再言。却见中年男子摆了摆手,制止他说话。“其他人,随我走。” 马踏雪泥,留下一道深深的蹄印。 赵旭升听完札拉里的回报,面露吃惊,“你说,有女真人也来了?” 札拉里点头回道:“十几个披甲旗卒,现在就在城门口,被我们的人看着。他们说是听了您的命令,前来商议归降事宜的。” 赵旭升皱了皱眉头,“竟会如此?” 札拉里道:“岫岩城附近各族混居,有不少女真部落。当时清军溃败的太快,较远的部落根本通知不及,也来不及逃。攻取岫岩城后,我们又分兵把守岫岩城向外的通道。于是这些部落里的人就完全成了圈子里面的羊,想逃也逃不掉了。而且当时部落里的大部分青壮都被调到岫岩城进攻我们,留下的都是些老弱。现在他们战又战不胜,逃又逃不走。为了活命,就借着你召见各部落首领的名义来这里。” 武志英冷声道:“赵总兵召见各部落,是指除旗人外的其他部落,什么时候说也包括他们了?” 札拉里面带愁色道:“我们刚刚占据岫岩城,有太多的事情要做,还没来得及清剿那些较远的女真部落。在派人传令时,理所当然的把他们忽略在外。当时许诺各部落只要他们来此纳降,便可绕过他们,也是打算借助其它部落的力量清剿女真人。现在女真人来了,如果我们直接将他们斩杀,这不就是失信于他们吗?” 武志英白了札拉里一眼,“他们现在是迫于形势归降,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再行反叛?失信于人也总比将来后悔强。” 札拉里道:“收缴他们的兵器,派人监视他们。若他们有反叛之心,到时候再清剿他们也不迟。” 武志英怒道:“妇人之仁。札拉里,你什么时候变的如此婆婆妈妈了?杀满虏的时候也没见你手软,现在是怎么了?杀完他们,一了百了,这点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懂吗?” 札拉里亦怒道:“这里的女真部落并非建州女真,若我们连他们决定投降后都不饶过,这不是让满虏凝聚军心吗?我锡伯族亦被迫归降满虏,我还曾在满虏手下效力,你是不是连我都要杀?” 武志英冷声道:“若你存有那个心思,我定然饶你不得。” 赵旭升突然怒吼道:“够了,你们两个吵什么吵?当我不在吗?” 札拉里慌忙抱拳躬身,“将军恕罪。” 武志英也低头抱拳,不再言语。 赵旭升沉默了片刻,“札拉里,你现在去找萨哈纳,让他带那些女真人入城。将他们安置在招待处,和其他来的部落分开居住,问清他们来的目的和打算。” 札拉里微微抬头道:“将军,要不要收缴他们的兵器?” 赵旭升摆手道:“不用,十几个人而已,在这城中能掀起什么大浪?让他们留着!若是他们自己不懂进退,就教他们知道。” 第一百四十五章 稳固后方 说着,赵旭升转向身旁,指着两人道:“看看这几日接待你们的萨哈纳和札拉里,他们一个是女真人,一个是锡伯人。现在一个是我军参将,一个是我军的游击将军。他们可以,你们同样也可以。” 萨哈纳和札拉里站起来。 萨哈纳道:“诸位,我阿父是莽古尔泰,曾经是大清的四贝勒之一。就因为以前曾得罪过皇太极,在他登基为帝之后便处处打压我阿父,甚至在我阿父去世之后还被他诬陷谋反。可怜我阿父为大清奋战一生,到最后却落了个全家被抄,子孙沦为奴隶的下场。要不是督帅收留,我萨哈纳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试想,他们对待自己人尚且如此,你们在他们眼中又算什么?” 萨哈纳越说越激动,“女真人总共不到百万,可战之卒只有二十多万,却贪得无厌。占了辽东尚且不知足,还想占据中原,夺取天下。看看现在!督帅的大军已攻入了建州,夺取了岫岩城,相信不久之后就能收复整个辽东。诸位,跟着满清混,最后只有死路一条。只有督帅才能同等对待我们,给我们机会。跟着督帅奋勇杀敌,将来封侯拜相也不是不可能的。这样天赐的机会,大家可千万不能错失啊!” 赵旭升看着萨哈纳,暗想这家伙也太能说了!这一张嘴可顶好几千精兵。他摆了摆手,制止萨哈纳继续往下说。过犹不及,这道理他十分清楚。“诸位,我给你们三天时间考虑,到时候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给我一个准信。” 赵旭升顿了顿,淡淡笑道:“现在岫岩城周边的战事已经告歇,上万大军天天吃干饭不是个事,也该动动了。我不妨告诉各位,将来出征辽东,包括岫岩城在内的整个辽南都是我军的后方,我不可能允许后方留有后患。凡是敢反抗者,一概剿灭。诸位回去之后仔细考虑,选错一步,那可能就是粉身碎骨。” 赵旭升的话语说的平和,但语气里面却满含杀气。在座众人一个个心中震颤不已,再无丝毫吃宴的心情。 宴席结束,众人都散去。两个女真人留了下来,表情犹犹豫豫。“将军,我们是不是只要按您说的那三条照办,是不是就可以保全性命?” 赵旭升看着他们,摇了摇头道:“你们不同。” 看两人脸色顿变,赵旭升沉声道:“你们是女真人,虽然不是建州女真,但却享有和旗人一样的待遇。就看你们的占据的田地,哪片不是最好的?哪片又不是抢夺来的?可是这些上好的良田,你们是自己在耕种吗?你们平时是如何欺压汉人的,又是如何随意屠杀他们的?你们以为这些说过去就能过的去吗?就算我说过去了,你们会相信,敢相++信吗?” 看着脸色煞白,久久不能言语的两人,赵旭升缓和了一下语气。“按人口,每个女真人保留十亩良田,剩下的全部归为官有。你们的私人财产官府不动,但所有的奴隶都要交出来。让出你们居住的垒堡,官府会给你们安置新的住处。” 两人中较为年少的那人道:“让出垒堡,那我们不是连反抗之力都没有了,若你们再对我们出手怎么办?” 赵旭升斜瞥了他一眼,“不让出,那矮堡就能护的了你们吗?明告诉你们,在这军中不想纳降。而想一举荡平,杀的你们鸡犬不留的将士大有人在。若你们不信我,大可以回去整军备战。把你们男女老少都算上,看到底能挡我大军多久?” 中年男子忙道:“请将军莫要动怒。小民是相信将军的,但保不准部落中的其他人。我们主动前来,就是来归降将军的,将军说的一切我们也都应该遵守。但请将军也能稍微谅解一下我们,能够让多数人安心,免得再出什么乱子。” 赵旭升点了点头,“这说的还算合乎情理。这样!你们纳降之后,官府可以将你们集中安置在一个地方,准许你们保留除铠甲之外的其他武器。这样总可以了!” 中年男子脸色欣喜,“小民代族人谢过将军。” 赵旭升摆了摆手,“别先谢我。和其他人一样,我说的那三条,你们也同样要做到。以前在清军那里当过军官的,一概不得入我军中。还有就是,你们要明白仁慈是有限度的,机会不是总会有的,而人的性命却只有一次。若你们再行叛乱,下次我就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中年男子忙道:“不敢,不敢。” 第二日一早,还在睡觉的众人被一阵吵闹声惊醒。他们从被窝里钻出来,打开窗户。遥遥望见武志英骑马入城,马背后悬着数颗头颅。 在他身后,近千骑兵队列严整,押着千余俘虏依次入城,气势盛大。 在押着所有俘虏游了一圈街后,数十个领头的被推了出来。在街头被当众斩杀,人头被悬于城头之上。 当那些部落首领离开之时,看着那些人头,心中既惊又惧,促使他们更快的做出了决定。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不断有人来岫岩城,把部落内的户籍人数上缴。赵旭升派人进入他们的部落内,从中招纳青壮入军,很快就招募了近五千人。 一个月后,赵旭升开始清剿那些仍旧不愿归附的部落。有了那些熟悉当地情况的部落族兵的参与,再加上兵力绝对占优,一切都进行的十分顺利。 除少数一些逃进深山老林中,暂时没有清剿干净外。凡是只要知道驻扎在何处的,尽数被剿平。 除去斩杀的,得俘虏近万。 赵旭升将他们完全打散,汉人、女真人、蒙古人和其他族人混居,将他们分别安置在岫岩城周边,原有的清军庄园里。 为了更好的控制,赵旭升派出专门的官员和军将对他们进行监管。而对于那些逃进深山的匪寇,赵旭升派出小股部队继续对他们进行清剿。 同时,赵旭升利用那些被擒的俘虏伐木建房,为将来迁民入辽做准备。 第一百四十七章 放权 李定国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思索了一会道:“把傅以渐和孙豹两人给我留下。他们一个是你的随身书吏,一个是你的亲卫统领。有他们在,能方便我控制手下诸将。” 周显点了点头,“好。” 李定国道:“那我明日就赶回凤凰城,尽快调兵来此。” 周显摆了摆手,“这个不急。天寒地冻的,不宜长途行军。再有几日便是新年了,过了年你再回去!这几日,我把诸将召集到一起,当众宣布此事,你也借机和他们接触一下。李开远在觉华岛,来不了此地。到时候我写信给他,让他全力支持你。” 李定国点了点头,“那就听你的。” 周显道:“还有一事,赵旭升在岫岩城收服各族,招募士卒八千。这八千士卒,他留了三千在岫岩城,剩下的尽数送来了这里。这些士卒多是其他族人,还有数百女真人。他送他们来此地,目的就是为了将他们打散分入各军,以免他们聚在一起再行生事。你是否想要他们留在辽南,不想的话,我可以尽数将他们带回山东。” 李定国没有丝毫犹豫,“留下!一群归降的杂鱼,我还怕他们闹事不成?只不过我听闻赵旭升那里得了不少好马,也都给我!过了盖州向北,就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没有骑兵的优势,我也难对付满虏。” 周显摆手道:“这事我不管,你去和赵旭升商议。反正我这次返回山东,不准备带走一匹马,一个骑卒。” 李定国满意的笑了笑,“这还差不多。” 周显道:“对了,我还得提醒你一下。王兴运是一路跟随你的老部下,我不好说什么。但这个人,能打仗,也能惹事。夺取凤凰城之后,他抢了十几个妇人的事我们暂且不乱。就说前段时间,只因为看到路过的张凤儿长的好看,就在明知道她是韩勇的人的情况下依旧掳她入营。若不是你赶去阻止,制止了此事,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向韩勇交待?” 李定国皱了皱眉头,“王兴运跟随我多年,其他的都好,就是好色。但他作战勇猛,凡事都尽力去做,我也不好对他处置过重。” 周显叹了一口气,“宁宇,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你从张献忠造反,是因为活不下去了。那时的你是贼,可以四处劫掠,可以恣意妄为。但此刻的你是兵,是对抗满虏,统领千军万马的定辽将军。若还如以前那样,如何争取民心,如何治理天下。” 看着沉默不语的李定国,周显继续道:“况且,王兴运并非普通士卒,他是克辽军参将,是你之下的第二将。他的所作所为代表的是克辽军,代表的我们所有人的脸面。若这等所为都不加以重惩,上行下效。到时候手底下士卒犯同样的错,我们处置还是不处置?若你真的不好处理,把他交给我。我把他带回山东,由我来收拾他。” 李定国皱了皱眉头,“饶他这一次,我替他担保。我身边现在缺少知根知底的将领,尤其是像他那样听话的。” 周显看着李定国,最终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好!仅此一次。上次的事降其一级,贬为游击将军,罚饷一年。告诉他,放走所有他抢来的妇人。再有下次,我直接驱他出军。到时候宁宇你也不必再言,此事再无可以商量的余地。” 周显说着,心中想着应该把于成龙调到辽东,让他来好好整治一下克辽军的军纪。 李定国看周显答应,顿时松了一口气。他不是生性凉薄之人,相反,他内冷内热,对手下将士极其维护。 王兴运是跟随他最久的将领。在滕县突围之时,他本已率部杀出重围。但为了李定国,又回身杀了回去,最终因身受重伤而被周显军擒获。这伤差点要了王兴运的命,养了数月才完全恢复。 但李定国也知道这件事恐怕已是周显忍耐的极限,若王兴运是一路跟随他的,或许早就被他直接杀了。 之所以和自己商量,那是因为尊重自己。但凡事只有再一再二,绝无再三再四。 该好好约束一下王兴运了,李定国在心中暗想。 这时,澡池的布帘被掀开,孙豹带着余文走了进来。“督帅,您说不让人打扰,但余镇抚使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您禀告。” 周显继承了大明锦衣卫那一套,设置了专门的情报收集机构,只不过规模要比锦衣卫小上很多。 其中设指挥佥事一名,由丁可泽担任。下辖三个镇抚使,而余文便是三人之一,主管辽东的情报收集。 周显点了点头,挥手让孙豹出去,问道:“余文,什么事?” 余文向李定国微微点头致礼,“刚得到消息,代善死了。” 周显愣了一下,“消息确认为真吗?怎么死的?” 余文点了点头,“南褚传回的消息,据说是病逝,勒克德浑已经赶回沈阳。” 李定国把南褚暗自投降的消息告知了周显,周显告诉了余文,并让他派人暗中与南褚取得了联系。 周显、李定国、余文,还有与之联系的人,是少数几个知道南褚之事的人。就是赵旭升,也不知道此事。 周显沉默了片刻道:“代善在满清那边地位尊崇,可以完全压制留在辽东的各方势力,其统御的两红旗更是留在辽东的清军主力。现在他死了,他的子辈之中已经没有能挑起大梁的人了,而其孙辈勒克德浑还未竖立起足够的威信。看来,为了争夺两红旗旗主之位,沈阳那边要乱上一阵了。” 李定国点了点头,心中也认同周显所说的。“要不我现在就立即赶回凤凰城?勒克德浑离开,定然带走了一部分士卒,说不得还能有机会攻下通远堡。” 周显笑了笑道:“算了!外力压紧的时候,清军反而会变的团结起来。我们还是按原有的计划行事,不能让清军打乱我们的脚步,只不过倒是可以在其他方面做些谋划。”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分化内部 周显转头向余文道:“南褚传来的那份情报有用吗?” 余文点了点头,“里面的内容主要有两部分。一部分是是满清在各地的驻兵情况,另一部分是留守沈阳的清军官员和将领的基本情况。南褚写的很详细,应该早就准备了这些,他归降我军的心思恐怕很早之前就有了。” 周显淡淡笑道:“满清是靠吞并其他女真部落后才逐渐走向强大的,其中和叶赫女真之间的仇恨最深。只不过这些年满清屡战屡胜,使其他女真人都得到了好处,进而掩盖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和仇恨。只要满清遇到困难,这些人就会接二连三跳出来。而且因为他们本就在满清统治阶层的内部,反而能在关键时刻对满清造成致命的重创。” 说完,周显抬头看向余文,“今后不要再轻易和南褚联系,这颗棋子埋的越深越好。从他给出的资料中选出一些和旗人有隙,容易被说动汉人官员和将领。派人联系他们,看能否说动他们归降我军?至于某些主动投靠满虏,没脸没皮的那种就不要了。招降他们,污我军的名声。” 余文点了点头,“是,属下稍后就办理此事。” 周显道:“还有,多向满清那边散播些假消息。如某官员已经和我们暗中联系,某某清将已投靠我军,准备临阵起义。这里面可以偶尔混杂些真消息,让他们弄不清真假,最大程度搅乱满清内部。” 周显转向李定国道:“宁宇,岫岩城之战,你俘虏的清将是不是有一个姓祖的?” 李定国点了点头道:“那将名叫祖子壮,是祖大寿义子祖泽润的儿子。” 周显问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李定国道:“和所有清军俘虏一起,在边门镇搬石头呢!我之所以记得他,是因为这小子为了活命哭的稀里哗啦的,一个劲的求饶。” 周显道:“放了他!还有那些汉人官将的子侄们,也都放了。” 李定国皱了皱眉头,“放了?就这么饶过他们?” 周显笑道:“你不是把那些罪大恶极的都杀了吗?留下的这些虽是清军将领,但也罪不至死。挖了两个多月的石头,相信他们中应该有人愿意为我们效力。让他们写封降书,之后再放他们走。我再写一封信,让祖子壮带回去给祖大寿。” 李定国道:“祖大寿?他是不是吴三桂他舅舅?” 周显点了点头道:“祖家乃辽东名门,在松山之战之前一直是抗击满虏的主力。其两次降清,更多是势穷之后的无奈之举。因为他祖家在辽东的影响力,祖大寿降清之后虽然没能继续统兵,但他子侄中在满清那边担任副将、参将、游击的不在少数。若是能说服祖大寿,哪怕是他稍微对他家的子侄们施加点影响,对我军也会增益颇多。” 李定国皱了皱眉头,“你就不怕他们回去之后直接向清军上报此事?” 周显笑道:“上报了又如何?别忘了,他们是汉人,曾经出卖祖宗,投降他们的汉人。那些旗人还会再信任他们吗?而这些人在清军那边又有各种关系,满清又不能直接把他们全部杀掉,因为这会引得汉将们的反弹。用这些人在满清内部埋下一个猜忌之心,况且我也需要这些人带话给他们的长辈。现在或许那些汉将还会犹豫,但将来在满清式微之时,可能会收到意想不到的奇效。” 盖州城,南城墙。 冷风呼啸,雪花飘扬。 几百个清军士卒蜷缩在城头的雪窝子里,靠坐在垛墙上,被冻的瑟瑟发抖。 半醒半睡间,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声,惊的他们猛的站起来。手中紧握武器,惊恐的看向城下。 但他们很快发现,是虚惊一场。 不远处,一朵朵烟花在空中散开,发出耀眼的光芒。噼里啪啦的是鞭炮的响声,穿过冬日的寒空在耳旁响动。 其中一个年轻士卒看着天空道:“真漂亮,他们这是在干吗?” 另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反应过来,啐骂了一声,“他娘的,今天是大年三十,新年了。” 另一人道:“你们说,他们今天能吃到饺子吗?”说着,他还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眼睛里放光。 没有人回答他,众人顿时都沉默了下去。 烟花的光芒洒在他们脸上,一个比一个显的悲凉。 巡城千总走过来,大声呵斥道:“看什么看,都滚回去睡觉。他们放烟花,鞭炮就是为了让我们放松警惕,或许今晚他们就会攻城。到时候,我们一个都活不了。走走走,不要再瞎看了。” 守城士卒压低了头,又缩回了城角,但此刻却再无睡意。 “一天一个窝头,一碗稀粥。就是他们不攻城,再围城一段时间,饿也要饿死了。”一个士卒抱怨着。 “嘘!吴瘸子,你瞎抱怨什么?今天下午你怎么挨的那两巴掌,这么快就忘了吗?”另一个士卒压低声音提醒他。 “也就是在你们几个面前,我才敢这么说。现在克辽军将这盖州城围的就像铁桶一样,我看这里迟早要守不住。” 另一个士卒凑上前去,“你们听说了吗?尚将军把自己的马都杀了。” “他为什么杀马啊!” “还为什么?缺粮呗!一匹马一天吃的能顶十个人,人都养不起了,还养马?现在克辽军在城四周挖了三条壕沟,城内的人出不去,城外的辎重运不进来。” 吴瘸子哼了一声道:“我不管他们杀不杀马,只想上面的那些大老爷们什么时候吃饱了,能赏我一块骨头啃啃。现在天天稀汤寡水的,终有一天会活活饿死。” 他的话说出了众人的心声,纷纷出言应和。 过了一会,其中一名士卒道:“你们说李大牛现在怎么样了?那小子也真狠,杀了秦把总,拿着他的人头就去投了敌。” “他啊!我只知道现在一定吃上饺子了。” “哈哈哈!”众人一阵大笑,顿时场面欢乐了不少。 第一百四十九章 辽南布置 这时,吴瘸子突然压低声音道:“兄弟几个,我们难道只能留在这里等死吗?我们就不能像大牛那样做吗?”说着,他双眼向南边看去。 “住嘴!” 其中一个年纪大的警惕的看了一下四周,发现没人,这才压低声音道:“你自己找死,别连累我们。” 吴瘸子倔强的撇了撇嘴,“王叔,都这个时候了,您就别吓我了。现在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下城投降,说不得还能侥幸活命。我们也是汉人,他们总不能直接杀了我们!” 被人叫王叔的是这十多人的领头的,他看向其他人,发现没人出言反驳,反而每个人都眼光炯炯。他沉默了片刻,问道:“你们几个也是这么想的吗?” 其他人相互看了一眼,最后都深深的点了点头。 王叔沉默了片刻,说道:“就算要降,我们也得找个好机会,能逃的出去,还不能被城下的克辽军当作细作直接射杀了。还有,我们过去,至少得纳个投名状!否则,谁敢保证他们不杀了我们。” 吴瘸子满脸惊喜,“那王叔,你这是也同意了吗?” 王叔点了点头,“有这想法的不止我们,但还得等合适的机会。你们几个记住,这件事千万不能和其他人提,否则我们所有人都得死。” 他们又低声议了一会,各自睡去。 但等到后半夜,天将明的时候,城下又有动作。 几十辆马车拉着十几台简易抛石机,沿城外依次排开。 一阵嗖嗖的轻响之后,一个个一两斤左右的小布袋越过城头,如天女散花般散于城中。 开始,众人以为是石块或者炮弹,纷纷躲避。 但看着长久没有动静,有些人胆大,上前打开绑缚布袋的绳子。发现里面装满了饺子,还冒着淡淡的白气。 有些人担心放了毒药,不敢吃。 但饿了这么久,总有人忍受不了,直接就吃了。 他们惊奇的发现所有饺子里面都藏着一张小布条,让识字的看了,才知道上面的内容各不相同。 有的写的是“主动出城投降者均可活命”,有的写的是“汉人不杀汉人”,有的写的是“打开城门迎官军入城者有赏”,还有的写的是“生擒、斩杀城中清将者有赏”,等等。 这些消息瞬间如旋风般传遍了全城,引起了清军的震动。 尚可爱得知消息后,连忙派人来收缴这些布袋,为此还斩杀了十几个人。但依旧有不少人暗自藏了起来,毕竟被围困了几个月,下层士卒天天都吃不饱。 而且收缴上去的,也被尚可爱的那些家丁给分吃了,消息传的更广。 半个月内,便有近千守城士卒趁着夜色通过绳子逃下城,去投降了克辽军,而且数量每天都在增加中。 他们不仅自己逃,有时候还直接袭杀平时压制他们的领将,带着他们的人头去投敌。 尚可爱惊惧万分,天天缩在自己的将军府内,陈重兵在宅院四周,唯恐哪天自己的人头被人摘了去。 此外,尚可爱写信给尚可喜,冒险派人送出城。把城中的情况告知他,让尚可喜出兵。不求清军打开重围,但至少要打开一条通道,运些粮食进城,帮他稳定军心。 毕竟是兄弟,尚可喜也知道城内危急。他派人去沈阳,向清军请求援兵。但那边忙于处理代善的后事,没人理他。 最后,还是尚可喜自己集结了数千精锐,寻机发起了一次强攻。 因为这些人都是跟随尚可喜多年的家将家丁,十分骁勇善战。他们成功突破了两道壕沟,最终在第三道前被挡了下来。 此后,尚可喜还发起了几次进攻,但规模比着第一次要小上很多。他已不指望能打开通道,他只想让城中的清军看到他并未完全放弃他们。 而私下里,尚可喜派人入城去见尚可爱。交待他若是最终事不可为,不要管其他人,自己直接逃。 又拖了一个月,天气逐渐变暖,渤海海冰解冻。 一艘艘福船从旅顺出发,将海量的辎重运往觉华岛。李开得援之后,集结重兵登岸,猛攻宁远城。 看形势危急,清军紧急从山海关、锦州调兵增援。 双方在城下大战数日,都死伤了不少。 在宁远大战的同时,李开派出一支奇兵乘船在距离宁远城数十里处登岸,袭取了靠近海岸的杏山堡,并占据小凌河的河口。 李开撤围宁远城,增兵杏山。在那里不断增修垒堡,以作防御。 到此时,清军才明白李开的目的是在辽西夺取一个可供进攻的前堡基地,夺取塔山、松山,进而谋求锦州,彻底阻断关内和关外的联系。 于是战场东移。 清军转守为攻,想将克辽军尽数赶下海去。而克辽军转攻为守,不断增兵杏山,并逐步稳固现有阵地。 同时,周显这边也没闲着。 李定国还未返回盖州,但凤凰城的万余精兵已调了回来,而赵旭升也从岫岩城遣回了两营士卒。 兵力充足的周显分水陆两路进攻。水路,数千士卒乘船从榆林铺出发,炮轰营口。陆路,周显集结重兵向盖州城发起了进攻。 一切都进行的异常顺利。 开战半个时辰,高毅的先锋士卒便攻上了城头。一个时辰不到,就有人主动打开城门,迎克辽军入城。 克辽军攻入城中,降者如云,少有抵抗。 不久后,四面城墙都插上了克辽军的旗帜,宣告盖州城的重新归属。 高毅笑呵呵的站在南门外,抱拳向骑在马上的周显道:“督帅,拿下来了。” 周显翻身下马,笑着点了点头,“干的不错。走,随我一起入城。” 高毅点头,在前方引路。 城中的战事已差不多完全告歇,只剩下零星的喊杀声。 路两旁蹲满了投降的清军俘虏,由拿着武器的士卒看押着,神色疲惫而惊恐。看到周显带队进城,他们抬头看了看,又很快低下头去。眼神里完全没有军中士卒的那种杀气,更奢谈反抗的勇气。 第一百五十章 杀尚可爱 周显看着他们,向高毅道:“既然他们没怎么抵抗,就不需要太多兵力了。高毅,派人去传令,不要再放兵入城了。关闭东西两门,只留南门,同时把南门外的三条壕沟先填平了。集合进城的所有士卒,把守每一条街道,维持城内秩序。派人沿街叫喊,让逃进民宅的清军出来投降。告诉他们,明天我军会一家一户的清查。若明天正午,他们还不出来,那等待他们的只有死路一条。” 高毅点了点头,“末将这就去。” 周显叫住他,“尚可爱呢!” 高毅摇了摇头,“我们攻进将军府的时候,才发现这老小子已经逃了,到现在也没找到。但督帅放心,只要他还在这城中,早晚逮住他。” 周显点了点头,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他转头向傅以渐道:“于磐,你出城,让后营先运点粮进来。我们的将士要吃好,顺便给这些俘虏也弄点。” 傅以渐向周显行了一礼,带着几个护卫向城外走去。 周显道:“走!去尚可爱的将军府看看。” 谢迁满脸堆笑,高毅一脸懊恼。“谢老大,你这是踩到狗屎了。我派出多少将士找了他半天都没找到,最后却被你逮到了。” 谢迁哈哈笑道:“尚可喜派人来攻,我当时就奇怪,城都破了,他还这么做干吗?谁知道是为了接应尚可爱。他和他的那些护卫,都穿着我军的衣服。要不是遇到一个之前投降过来的士卒恰好认识他,还真可能就让他给逃了。走,和我一起去见督帅。” 周显走出房门,正看到站在那里,被绑作一团的尚可爱。在他旁边,还有十多人,是他的亲兵护卫。除这些人外,在尚可爱旁边还有个五六岁的小男孩,脸色惊恐的四面张望,同样也被绑着双手。 周显心中奇怪,问道:“怎么还有个小孩?” 谢迁上前道:“督帅,我问过了,是尚可爱的幼子。” 周显点了点头,心想这应该就是尚可爱为了向人显示自己坚守盖州城的信心,特意带进城的那个儿子。他上前蹲下身子,解开绑在小孩手上的绳子,手臂上面已经形成了两道深深的红色绳痕。 周显替他揉了揉,笑着对他道:“别怕,没事的。”说着,他抬头望向尚可爱,“他叫什么名字?” 尚可爱看着眼前的这些,心中有股难以言明的滋味,闷闷的说道:“尚之义。”说完,他又刻意提高声调道:“周显,今日我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都随便你。但你休想让我投降,更休想利用我来威胁我兄长。” 周显淡淡一笑,伸手摸了摸尚之义的头,语气平和的说道:“谁说过我要招降你了?你把自己看的太高,也把尚可喜看的太高。对了,我记得你兄长好像没儿子!” 尚可爱疑惑的看着周显,“什么?” 周显好像突然回过神来,“哦,我不是说尚可喜,听说他第二十个儿子都要出生的。我问的是你的长兄,和你的父亲一起战死在楼子山,为抵御满虏而战死的大明千总尚可进?” 尚可爱满脸通红,过了好半晌,才缓声道:“我兄长只遗留一女,早几年也病逝了。” 周显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忠勇之士不应该绝嗣。之义,以后你便继嗣尚可进这一脉,继承其香火!” 尚之义看周显语气温柔,不像其他人那么凶神恶煞,天然生出一些亲近感。看了看尚可爱,接着轻轻的点了头。他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周显笑了笑,伸手招来一个侍女,“带他下去,好好照顾。” 尚之义牵着侍女的手,随着她向后院走去。当他快走出去的时候,他突然扭过头,向着尚可爱道:“爹!” 尚可爱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心中有喜有悲。喜的是他的儿子可以活命,悲的是周显这是完全将尚家和他们这些投靠满虏的区分开来。 看人已走远,周显摆手下令道:“高毅,把尚可爱推出去砍了。” 谢迁脸色顿变,正准备开口劝说,却见周显以眼神制止了他。 高毅却没那么多顾忌,硬拖着完全怔在当地的尚可爱出去。 不一会,一声惨叫,高毅带着上可爱带血的人头返了回来。“督帅,杀了。” 周显看着尚可爱那十几个目瞪口呆的护卫,指着一个道:“把这颗人头带回去给尚可喜。告诉他,他尚家不会绝嗣,但他尚可喜那一脉就不一定了。他儿子再多,也比不上我手中的刀多。若其不降,我就一直杀到他绝嗣。” 高毅解开那护卫的绑缚,把人头递给他,向自己的亲卒吩咐道:“送他出城。” 其他士卒将剩下的人也押了下去。 看谢迁欲言又止的样子,周显说道:“你是不是奇怪我为什么直接杀了尚可爱?” 谢迁面露难色,“末将的确不解,杀了尚可爱,不就阻断了尚可喜投降我们的可能吗?” 周显冷声道:“他父兄都死在满虏手中,他最后不还是投靠了满清吗?之前黄蜚在时,联系了他多少次,他归降我军了吗?” 周显冷笑两声,“尚可喜这样的人,总是想着要站在胜利者那边,以维持自己的最大利益。不把他逼到绝地,他是不会轻易表态的。我杀尚可爱就是告诉他,若等到他没有实力之时,就是想投降我都不要他。到那时,我不仅会夺他的权,还会要他的命。” 谢迁皱着眉,似乎并不太赞同周显所说的。 周显继续道:“我们现在已经拿下了盖州,下一步就会深入辽东腹地。若是每一个地方的清军都像尚可爱那样,往常为满清卖力,想着等到势穷的时候再一降了之,我们要打到什么时候?” 高毅道:“督帅说的是。这样两面三刀的狗东西,就应该直接杀了。而且他们现在降了,谁知道以后会不会再叛?若是出卖祖宗都不用付出代价,那以后谁还愿意为国殉忠。” 第一百五十一章 洛阳屠城 周显略微惊奇的看了高毅一眼,“哟,不错啊!连两面三刀这样的成语都会用了。” 高毅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道:“督帅,没用错!” 周显笑道:“没用错。以前的时候,我们实力弱小,凡是能拉拢的人都会尽量拉拢,哪怕他们之前曾做过令人不耻之事。而那时的他们愿意投靠我军,也表明他们心中还有些道义廉耻之心在。但现在我军占据辽南,实力大增。就是和满虏相比,胜败也在五成之内。若他们此时还存在骑墙的心思,我又何必对他们客气。” 周显顿了顿,接着道:“我现在的所作所为就是在逼他们站队,逼他们归降。我就是在告诉他们若他们不及早站队,到将来他们连站队的机会都没有。在这个时候,我反而觉得宁宇那种干脆直接的处置方法更加有效。” 谢迁若有所思,“督帅,那以后都这么处置吗?” 周显想了想,转身向傅以渐道:“于磐,以我的名义下一道命令传喻全军,同时也告知清军那边。今后凡我大军来到而不主动投降者,无论最后是否选择纳降,其主将必斩,其他将领以罪论处。若杀清军主将,率众投降者,无论以前犯下何等罪行,都可活命。” 尚可爱的人头送回去的当天,尚可喜便趁夜率部撤离了盖州。 武志英率骑兵追了一阵,但尚可喜逃的很坚决,只逮到一个尾巴。斩杀了数百人,俘虏了两千多人,多数为随征的壮夫,但获得了清军来不及带走的大量辎重。 基本上在同时,在营口的清军也撤了。 自此,克辽军占据盖州和营口两城,完全打开了向北的通道。 河南,洛阳。 残破的城墙在火炮的不断轰击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坍塌。 清军发出一声欢呼,踏着瓦片和石块,潮水般拥进城中。 坚守了数月,早已筋疲力尽闯军再也抵挡不住,瞬间溃散。 袁宗第骑着一匹瘦马,身旁只剩下两三百士卒,仓惶向东门奔逃。 突然,一阵箭雨飞过,又有几十死伤。 袁宗第的坐骑也中箭,发出一声哀鸣,歪到在路旁。袁宗第一时不备,被掀翻在地。跌的七荤八素,满脸是血。 他的亲卫发出一声惊呼,连忙上前扶住他。 袁宗第右手持刀支地,稳了稳身子,向前看去。数十清骑阻断了前路,正奋力向这边冲杀过来。 闯军一阵惨叫,四散而逃,兵败如山倒。 袁宗第哀叹一声,眼神里满是悲凉。他知道事不可为,也不再阻止那些溃兵。而是双手握紧了手中长刀,怒视逐渐靠近的清军,准备临死之前砍下几颗清军的头颅。 多铎、豪格骑马并立,看着那颗怒目圆睁,死不瞑目的头颅,心中也难免咯噔一下。 多铎出言问道:“他就是袁宗第吗?” 博洛抱拳回道:“就是他。我本来还想生擒他,但这闯贼勇猛的狠。持刀连杀了我军几个勇士,我最后只能下令杀了他。” 多铎笑道:“博洛,这功劳本王给你记下了。” 博洛脸色欣喜,向多铎抱拳致礼。 豪格道:“也算是个勇士,派人厚葬他。” 多铎瞥了豪格一眼,“大侄子,你想什么呢!厚葬闯贼?那如何向那些战死在洛阳城下的大清勇士们交待?” 豪格冷声道:“王叔,不管是不是闯贼,我都敬他是个勇士。这样一件小事,难道本王都不能做主吗?”豪格深恨多尔衮兄弟,话语没有丝毫客气。 多铎轻轻摇了摇头道:“这可不是小事。我们女真人少,汉人人多,但为什么每次取胜的都是我们?因为我们大清各个都是勇士,而汉人却多数都是懦弱怯战之辈,像袁宗第这样的人少之又少。若厚葬他,就等于告诉所有汉人他们之中也有勇士,这是在鼓动他们与我们对抗。若汉人觉醒,我们就会像蒙古人一样被赶出中原。” 豪格皱了皱眉头,“那你说该怎么办?” 多铎道:“好办。污其名声,让所有汉人知道闯贼就是贼,而我大清才是真正的天命所归,拉拢那些对闯贼不满的士绅为我们所用。而对于闯贼,就用对待贼的办法,怎么严苛怎么来。博洛,把这人头悬挂在城头上,让每个来洛阳城的人都能看到他。另外,屠城三日,将士抢到的东西都不用上缴。我要用洛阳城来震慑所有汉人,让他们知道对抗我大清的代价。” 三日屠城,洛阳彻底沦为修罗地狱。 而效果也十分明显,河南各地望风而降。各州县纷纷打出了清军的旗号,几十个清军都能控制一座县城,几百个清军都能控制一州之地。 除开封府和临近山东的归德府,闯军对河南其他各府的控制力大加缩减。 但因为代善身死,辽东局势有变。多尔衮为了削弱豪格的实力,通过顺治帝下旨让支持豪格的济尔哈朗返回辽东主持局面。 豪格不愿意,但在多尔衮的强令之下,济尔哈朗最终还是选择返回了辽东。 豪格对此恼怒万分,恰逢陕西又起叛乱,豪格便借机带着自己的人马返回了陕西。对于多尔衮招他入京的旨意,他完全弃之不顾。 多尔衮对此愤怒不已,但又无可奈何,陕西已经差不多成了豪格的独立王国。在做了一些妥协之后,豪格同意将在南阳的鳌拜部暂时交给多铎指挥。 但即使如此,因为鳌拜要应对在襄阳的闯军,不能北调,多铎手中的兵力依旧略显不足。 而且因为在怀庆和卫辉二府有周显的驻军,他担心进攻开封时会被周显军截断后路,于是就暂停了对闯军的大举进攻。 而改以在河南各地大举招募汉兵,收降各路盗匪,授予他们官职,让他们去进攻和骚扰闯军。那些盗匪平日就横行霸道,此刻有了官职,对百姓更是各种欺压。 中原大地,又陷入新一轮的劫难中。 第一百五十二章 闯军势颓 二月末,休整好的清军再次出兵。 满清河南总督张存仁率各路汉兵近十万众攻打荥阳,而六千清军精骑则在博洛统率下席卷豫南。 二月中,豫南重镇许昌失陷,接着便是郾城、汝阳。 在信阳罗山,清军遇到紧急北上的杨廷麟,以及他所率的近万峒蛮士卒。 杨廷麟现任兵部右侍郎,赣州总督,总揽江西军务。和隆武军战事停歇之后,杨廷麟集合精锐兵力来到武昌,增援堵胤锡。 实际上,在武昌有左良玉遗留下的近二十万大军,本不需要他手下的江西兵。但自左良玉死后,他手下的那些骄兵悍将便再无人能够挟制。 堵胤锡虽为湖广总督,但手中却没有属于自己的军队。 杨廷麟率近万士卒进入武昌,与其说是为了抵抗闯军,还不如说是为了镇住武昌城中的那些军头。 近二十万大军,兵器装备什么的都远胜于闯军。但面对只有他们人数一半的闯军,却只能缩在城中被动防守。 局势未明,每个人都想保存实力。 堵胤锡苦心经营,也只能做到尽力维持局面,而不能强令他们完全听从自己的命令。 这次清军席卷豫南,势不可挡。 虽然暂时威胁不了南明朝廷,但堵胤锡明白,此刻的大明就是一个被掏空身体的大汉。表面上看着挺强壮的,实际上早已虚弱不堪,一阵较大的风都能把他推倒。而应对这种局面的最好的办法就是把战事阻隔在大明的统治之外。 但堵胤锡手中无兵,左军将领更是没人愿意去对抗清军。最后,堵胤锡只能拜托杨廷麟率部北上,将清军挡在湖广之外。 罗山位于大别山北段,多山地,清军骑兵无法在这里施展开来。而杨廷麟坚守各处,不与之接战。 几日后,博洛撤离,率部向东。攻破息县、淮滨,进而进入颍川卫地界。 在颍州,博洛遇到了艾能奇,那是隆武军的地盘。 双方大战了一场,各有死伤。 但不久后,多铎派出的使者来到了博洛营中,让他撤出颍州。 清使前往凤阳,先去见了孙可望,接着去拜见隆武帝朱聿键。许诺只要他们投降大清,都可封王。 朱聿键怒气填胸,他本就是大明唐王,何需要一个塞外蛮族来封自己为王?他直接下令把使者推出去斩了。 但孙可望制止了此事。他认为满清势大,杀了清使很可能会将清军的注意力引到淮南。最后只是将他驱逐出了淮南。 博洛撤出颍州之后,又向北,攻下了陈州、鄢陵。最后陈兵于新郑,从南面威胁开封。 博洛这一番扫荡,彻底瓦解了闯军在豫南的统治。 张存仁所率的汉军和闯军在荥阳一带连番大战,都有不小的损失。 但闯军势颓,忠于闯军的将士越战越少。而清军那边死的都是新近投靠清军的汉人,而多铎对他们的死丝毫不放在心上。 三月初,多铎投入清军精锐,荥阳城破。 大量清军杀入开封府境内,形势对闯军愈加不利。 李自成此刻也彻底着急了,拨出三万精兵给自己的大将刘宗敏,让其率部去襄阳。想要攻破南阳,救援开封。 而他也撤围武昌,陈兵于汉口,仍旧没有放弃对武昌的想法。 基本上同时,在永州的高杰也受不了当地的穷山恶水,在桂王朱由榔的支持下出兵向东,进攻衡阳。 在广东的黄蜚也派出了数千士卒,攻入郴州,以牵制闯军。 兵退北京之后,闯军再一次陷入危机之中。 李自成深感兵力不足,让李过从夷陵撤回,暂时放弃进攻四川。移兵长沙,以抵抗高杰和震慑湖广内部的反抗势力。 李过撤兵之后,川东的局面有所缓解。 但川地柱石,大明忠贞侯秦良玉却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于当年三月末在夔州前线去世。 在史可法和堵胤锡的坚持下,最终南明朝廷让其孙马万年继承忠贞侯的爵位。但因为其还年幼,由秦良玉之侄,川地总兵秦翼明统领白杆兵。 但秦翼明显然没有秦良玉的忠君为国之心,更没有秦良玉的威信和能力。面对占据川南的吴三桂和立足于川西的曹变蛟两路强军,秦翼明不再支持属于大明的曹变蛟,而采取两不相帮的策略。 秦翼明率领白杆兵返回石柱,紧守忠州。私下派人对吴三桂说,只要他的士卒不侵入忠州,他就不再抵抗。 曹变蛟不知这些,几次去信秦翼明让他牵制吴军,秦翼明都以兵少粮缺加以拒绝。 而没有后顾之忧的吴三桂则大喜,集结重兵猛攻明军。明军这边派系复杂,各存私心,被吴三桂各个击破。 明军惨败,损兵数万,二十多个参将,或被杀,或被擒。要不是曹变蛟死命挡住吴军,损失恐怕更大。 但此战之后,很多川地土司的心思开始变了。而吴三桂也对他们采取积极的拉拢之策,导致不少土司都投靠了吴军。 曹变蛟无奈,只得暂时退到建昌。 只不过也因为此战,曹变蛟收拢了不少败兵,扩充了自军的兵力。而且最重要的是,这些兵力完全受他指挥。 吉木低调返回川地,在其家乡黎州招兵,更确切的说是黎州安抚司,当地多是彝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境内最紧要之处便是大渡河,是南来北往的必经之道。 吉木本是彝人,回去之后周显又分批通过商路暗自给他送来了大量金银。 当地人贫苦,他一打出招兵的旗帜,从者很多,很快就招到了两千人。 这次借着吴三桂和曹变蛟大战,吉木出兵占据了泸定,接管了当地的军政大权。收拢各路败兵,积极扩充兵力,使他手中兵力达到了五千之众。 而且他还以泸州为根基,招抚、安置逃到当地的百姓,使之彻底成为自己的地盘。 初期,因为他实力弱小,吴三桂又忙于和曹变蛟大战,没注意到他。等回过神来,却发现在自己眼皮下出现了这样一番势力。 第一百五十三章 夏国相之谋 吴三桂依旧没有放在心上,川地地形复杂,盗匪如毛。不时就会有人跳出来占据山头,自称什么王,什么将军。 都说天下未乱蜀先乱,天下已平蜀难平。 四川,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一点都不奇怪。 吴三桂就把这件事交待给夏国相,让他派人去招降。等吴三桂差不多忘记此事的时候,夏国相却突然来见他,并告诉了他一个令他吃惊万分的消息。“此事确定为真吗?” 夏国相点了点头,“吉木曾统率周显手下的所有骑兵,在辽南和清军多有交战。我派去保护使者的护卫中,恰好有一个见过他。为此我又专门写了一封信,派使者带给他,点明了他的身份。他在回信中,也承认了。” 吴三桂奇道:“他是周显手下大将,来四川干什么?” 夏国相道:“他回信中说周显因为他是彝人而轻视他,久不给他提官。他受不了这气,一怒之下就逃回了川地。” 吴三桂面露欣喜,“那能不能拉拢他为我们所用?你告诉他,只要他愿意归降于我,我就让他直接当副将,不,总兵。” 夏国相摇了摇头,“父王,您真以为他说的是实话吗?”吴三桂在击败曹变蛟之后,满清派来使者,封其为蜀王。意指在大清平定天下之后,让他永镇蜀地,拉拢的意思十分明显。夏国相是其女婿,因而称其为父王。 吴三桂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夏国相道:“这吉木是川人,在周显还未显名的时候便跟着他了。若周显轻视他,他怎么会跟随周显那么多年,而且能统率周显手下的所有骑兵?要知道周显本就缺乏马匹,能统率骑兵者都是他最信任之人。” 吴三桂皱眉沉思,“那你说他为什么回川地?” 夏国相道:“还能为了什么?为了四川呗!” 吴三桂愣了片刻,突然哈哈大笑道:“国相,你说什么呢!周显可远在山东呢!” 夏国相摇了摇头道:“这便是周显的可敬和可怕之处。虽然只是占据一隅之地,却有夺取天下之志,而且早就为此做谋划。他之前让黑明德入山西,张家玉进河北,刘进忠去陕西,不都是这样的吗?在满清统治之地建立起一支反抗势力,搅乱其内部,同时收集情报。能壮大最好,即使不能,也能为将来他进军当地做准备。” 吴三桂满脸讶然,依旧不太相信。“现在大清势大,他怎敢奢望千里之外的四川?” 夏国相表情严肃,深深的点了点头。“不谋全局者,不足以谋一隅。而周显显然就是那个谋全局者。” 吴三桂沉默了下去,过了半晌才问道:“国相,那我们该怎么办?” 夏国相沉思片刻,抬头看着吴三桂,沉声道:“父王,此间无外人,小婿想知道您的真实想法?” 吴三桂奇道:“什么真实想法?” 夏国相道:“您是想在满清那里为将,还是永镇川地为王,亦或是夺取天下称帝?” 吴三桂脸色顿变,沉默了一会道:“这有何不同?” 夏国相道:“若您想为将,就上书多尔衮,自行请去蜀王之封,让多尔衮派人接管蜀地。而您则率领所有将士出川,完全听其之令,助其平定天下。以此之功,待到平定天下之后,大清定会感念您的功绩。虽不能封王,但侯伯之爵大有可能是跑不掉的。但我们毕竟是汉人,想掌兵恐怕是做不到了。” 吴三桂冷笑道:“让我像一条狗一样,靠多尔衮的施舍过活?替他们南征北战,那我们手下的兄弟们要战死多少?而且‘飞鸟尽,良弓藏’,指望他们感念我的大功,我还不如去指望一条狗。” 夏国相点了点头,“若您想为王,那就应该拥兵自重。集中全力平定川地的一些反叛势力,以精兵悍将把守入川的所有关隘,阻止任何势力进入川地。您要把川地当成自己家来经营,轻徭薄赋,拉拢人心。积攒粮草,兴修兵器,招募兵力。天下纷乱可能持续很多年,我们不要轻易投向任何一支势力,只确保对川地的绝对控制。无论谁最终夺取天下,我们都有和其谈判的资本。或许,您依旧可以永镇川蜀,继续当蜀王。即使不能,我们也可至少享有川地太平数十年。” 吴三桂点了点头,对夏国相此策比较认同。 夏国相继续道:“若您称帝,则要采取完全不同的策略。” 吴三桂心中奇怪,“有何不同?” 夏国相道:“川人爱安逸,若持续数年没有战事,再精锐的将士也会变的不思进取。若您想称帝,就应通过严苛的刑罚不断压榨川民,收重税,多徭役。以此积攒金银,储存粮草,招募精兵强将。向南驱逐曹变蛟,夺取云贵。向东攻打闯军,控制荆襄。待到时机合适,或从荆州出兵,席卷江南,拿下金陵,南面称帝。或从川地出兵,夺取汉中、陕西,进而谋求山西、京畿,在北面称帝。” 吴三桂皱眉道:“曹变蛟手中兵力不足,击败他,进军云南并非难事。闯军势败,又遭受清军、明军的夹攻。若我们出川,从西边进攻荆州,或许就可以压垮闯军,夺取荆襄看着似乎也不无可能。但清军势大,大明根基仍在,无论是向东还是向北,都非易事,也不是当前能考虑的。” 看夏国相眉头紧蹙,吴三桂道:“国相,你年轻,难免心大,但路要一步步的走。就如目前,不是应该先讨平曹变蛟吗?若是有机会,出兵向东,攻打闯军,夺取荆襄也是可以的。但南面称帝或是北面称帝的事情,你不感觉太远了吗?” 夏国相点了点头,也没再劝。“父王教训的是,是国相想的多了。” 吴三桂摆了摆手,“但你说的也没错,我们应该有远谋。就暂时按照你所说的第二条路,称王的那条路施行!但不能只是守卫川地,我可不想关宁铁骑都变成只会搂着媳妇睡觉的软脚虾。” 第一百五十四章 逼走 夏国相脸上涌现出一些笑意,虽然吴三桂没有走上他期待的那条路,但吴三桂也没有完全拒绝。 看起来,吴三桂只是认为时机未到,将来大势有变,事情仍旧会有转机。 而且听吴三桂话语中的意思,他会继续出兵。无论是攻打曹变蛟,还是进攻闯军,他都会竭力维持关宁铁骑的战力。 吴三桂淡淡笑道:“唉!本在说吉木,怎么会突然扯这么远?国相,对于他,我们该如何处理?” 夏国相略微沉思了片刻,说道:“派人与之联系,劝说他归降我军。若其归降,收纳其军,授他一个虚职。观其后效,将来再看是否要用他。若其不降,派重兵围剿,至少要将其赶出黎州。” 吴三桂愣道:“这是否过分了点?降了不用他,不降就要剿灭他。” 夏国相道:“父王,吉木可并非普通的贼寇,而是周显手下的大将。即使他选择归降您,若不能确定他是真心归降,您真敢用他?而且他知兵事,会练兵,若让他占据一地,必定后患无穷。黎州可离成都没多远,又是过南通北的要地,留这样一个隐患在,我们还能睡的安稳吗?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微臣所说的方法都是最妥当的。” 吴三桂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好!那就按照你所说的办。” 夏国相道:“那微臣就暂行告辞了。” 吴三桂摆手道:“莫急,你先看看这封信。”说着,他从案几上取出一封信递给夏国相。 夏国相接过来看了一下,“多尔衮让您出川进攻闯军?” 吴三桂点了点头道:“在河南,多铎大胜,把李自成的老婆围在了开封。李瞎子急了,让刘铁匠提兵攻打南阳。多尔衮是想让我进军荆州,以牵制闯军,方便多铎攻下开封。” 夏国相道:“父王,您打算怎么办?” 吴三桂道:“我想以曹变蛟率部还在建昌,我军抽调不出来兵力为由直接回绝他。” 夏国相沉思片刻,摇头道:“父王,这恐怕不行。毕竟到目前为止,我们还未完全和满清撕破脸,您也还是大清的蜀王。我看还是派一部人马前去夷陵,和不和闯军开战另说,但至少要有这个姿态在。而且,现在闯军势颓,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在明军和清军的攻击下完全崩溃。若把握时机,一举夺下荆州也未必完全不可能。您也知道,仅一个川地,可支撑不起王霸之业。” 吴三桂想了想道:“嗯,那就让王屏藩带一万士卒去!” 夏国相点了点头道:“屏藩胆大心细,胸有韬略,正可担当此任。父王,还有一事,曹变蛟仍在建昌,我们该考虑再次出兵了。将他赶出四川,甚至直接攻入云南。以西南为根基,以待形势变化。” 半个月后,吴三桂令手下大将高得捷率数千精兵攻入黎州。因为吉木手中多为新招募之兵,不能抵抗,率部退入山中。 高得捷性格暴虐,四处烧杀抢掠,拘囚吉木军士卒的家属,逼迫吉木下山与之决战。 吉木不愿连累其他人,率部离开黎州,向西进入丹巴。这里是两条大河的交汇处,分别为大金川和小金川。 后来,清乾隆皇帝先后投入六十万兵力,耗费七千万银子,死伤近万人的大小金川之战就发生在这里。 当地多为藏民,人烟稀少,环境更为恶劣,到处都是穷山恶水。 高得捷看吉木逃进了那里,也不再追击。但他在黎州杀戮太重,得罪了不少人,黎州不断发生叛乱。 到最后,吴军也只能控制泸定、黎州、雅州等几座城池,对那些边缘之地根本控制不了。 但吴三桂对这个也没太在意,也无暇顾及。因为半个月后,他便从四川各地征调兵力,出兵进攻曹变蛟。 吉木虽然逃过了高得捷的追击,但日子也并不好过。大金川土司,小金川土司相互之间矛盾不断,但又普遍敌视他这个外来户。 分化拉拢,日日激战,吉木最终好不容易才在丹巴立了足。但他始终和黎州那边保持着联系,暗自积攒实力。 辽南,盖州。 周显面前的桌子上摆放着一张地图,他手中拿着一支笔,在上面描描画画。 夏完淳进来,身后跟着赵旭升、张旗。 周显让他们先坐,让傅以渐给他们上茶。 过了一会,李定国、谢迁、余文、于七、于九也先后来到。 周显拿出刚描好的一张图,递给他们道:“第一批迁来的百姓六千余人已在旅顺登岸,接下来便是如何安置他们。休之,按照之前定下的,我就把他们交给你了,把他们安置在岫岩城周边。” 赵旭升点了点头,“督帅放心。之前我便令人建了一些房屋,从清军那里也接受了不少土地,足够安置他们了。” 周显笑道:“安置他们肯定是没问题了。但在蓬莱,还有数万之民呢!以后还会有更多。他们来了,又该如何安置,安置在什么地方?如何调和他们和当地人的矛盾,使之彻底融于辽东,这些都是问题。” 赵旭升皱了皱眉头,没再言语。 周显道:“你们看看我刚才画的,画红圈的那些地方都有成片的平原,适宜耕种。把迁来的百姓都安置在这些地方,第一年开荒,第二年就能耕种。让他们尽量集中居于一处,也能方便管理和保护。” 张旗看了一会道:“督帅,那画黑圈的地方呢!” 周显道:“那里是成片的森林,属于不能耕之地。你们也知道,辽东林木资源丰富,很多树都是长了几百年,上千年的。以前辽东人烟稀少,没人动它们。但随着迁入之民增多,辽东又是苦寒之地,难免砍伐它们来取暖。林木再多也有用尽的地方,况且林子里面有山参,有菌内,还有各种猎物。一旦林子没了,这些东西也会随之消失。我便想到了一个办法,叫作可持续利用。” 第一百五十五章 可持续利用 看众人面带疑惑,周显解释道:“把这些林子划分成一个个的区域,官府砍伐林木时,分区域,一片片的砍伐。并且只能砍伐成材的大树,留下那些不成材的,甚至还可以补种一些树苗。而普通百姓,让他们打柴之时尽量打树杈和树枝。采山参时,要采满足一定尺寸的。春秋时分不打猎,不多打,将猎物维持在一定数量上。从而让这山林持续不断的给我军提供林木、菌类和肉食。这便是所谓的可持续利用。” 张旗微微点头。 他来辽东不久,但对这里的情况也大致了解。 士卒砍伐树木扎营,普通百姓砍伐树木建房,官府砍伐树木造船。取暖用的是木柴,做饭用的也是木柴。 若这样持续下去,难免将来那成片的山林都会变成光秃秃的山坡。 张旗突然指向一处,“督帅,这些地方同样也是山林,而且远比您所圈画的那些更为茂密和广阔,为何却没有将它们圈在里面?” 周显淡淡笑道:“总得给我们的后世子孙留一些,而且我觉得所划的区域应该够制船、建房所用了。还有就是这些地方都连接在一起,远离人们居住的地方,现阶段也不宜开采。留给那些猎物!” 周显顿了顿,接着道:“这样做还有另一个好处。就是其他各族普遍以渔猎为生,这样也不会抢了他们的生计,彼此矛盾也会少一点。我们要的是完全占据辽东,经营辽东,让之彻底纳入华夏。这需要时间,也需要耐心。在逐渐达成我们目的的过程中,也得兼顾一下其他各族的利益,不能一味求快而使辽东遍地烽火。” 李定国挑了挑眉头,“这些蛮夷畏威而不怀德,纵容太甚,你就不怕再养出一个满虏?” 周显笑了笑,“只是平等以待,何谈纵容?炎黄二帝合力击败蚩尤,却把蚩尤所部纳入,从而构成了我华夏族的基础。后来,又是我们的先辈南征北战。东夷西戎,南蛮北狄,尽皆而降,从而建立了地跨千里的强大国家。现在再看看那些以前所谓的蛮夷,和我们又有什么区别?夷狄入华夏者,则华夏之。最重要的不是血统,而是文化。” 李定国皱眉,“你说的这些或许有道理,但首先要有机会教化他们。而那些少族都躲在深山老林之中,各成势力,你如何说服他们下山?” 周显笑道:“休之在岫岩城做的不是挺好吗?” 李定国依旧摇头,“赵总兵之所以能够做到,是因为借着岫岩城大战之后的余威。降者可活命,不降就即行剿灭。通过这样的强力镇压,最后才确保了岫岩城周边的稳定。你采取怀柔之策,使手下将士们畏手畏脚,却触及那些族长、长老的根本利益。他们或许暂时顺从,但一旦我军与满虏大战,那些不安分的人定然会跳出来生事。后方不稳,遗祸无穷。” 赵旭升也说道:“督帅,李定辽说的是。即使在岫岩城周边,属下强力镇压,仍不敢保证他们是真心降服。若将来与满虏交战,恐怕不安分的人会再次跳出来。” 周显摆了摆手,“凡事都有利有弊,不能苛求完美。况且,你们也误会我的意思的。我并非要将那些人从深山老林里赶出来,而要把他们诱出来。” 不待众人说话,周显便接着说道:“他们不习耕种,只行渔猎,但单靠这些却难以过活。所以,他们经常会拿毛皮到汉人那里换粮食、盐巴、及其他必需品。即使如此,他们的生活依旧艰苦。但汉人却不同,只要有土地,他们便能过的很好。” “所以,我们首先要做的是让迁来的百姓的生活过的好起来。让那些山林中人看到,让他们羡慕,让他们嫉妒。两相对比,他们自会逐渐从山上下来。我说的平等以待,就是采取同等的律法和规则。要告诉他们,凡愿意下山者,就和汉人一样,每人可得十亩良田。由汉人来教习他们耕种,由官府来管理他们,由夫子来教化他们的子嗣,以逐渐把他们纳入官府的统治之下。我说了,这个过程会很漫长,但值得我们去做。” 赵旭升道:“督帅,那若是那些人艳羡汉人的生活,下山劫掠呢!” 周显冷笑道:“那还有什么可说的,剿灭即可,而且用最严苛的手段镇压。镇压之后,将剩余的人全部迁下来,让他们和汉人混居,逐渐融合。我从来不想捆缚将士们的手脚,只是不想他们因为种族不同而恣意妄杀。” 李定国微微点头,这样的做法他还算认同。 赵旭升再说什么,也算是勉强认同。 周显继续道:“但我们的主要敌人还是满清,不能完全指望手下士卒来做这些事情。迁来之民,以二百五十户组成一堡或一村,十个堡到十五个堡组成一镇,十个镇到十五个镇构成一县。将来如何分,要根据具体的地形和地理来分。张旗,你主要来负责此事。规划好之后,上报给赵总兵,由他来做决定。” 张旗起身,向周显拱手道:“属下领命。” 赵旭升暗自点了点头,心中十分满意。 这等于将张旗归到他的手下,是想让他逐渐由武将转为为文臣。看来,周显想让他将来巡抚辽东的事情是真的。 周显接着道:“所有迁来之民,他们都要学会自保。一堡之内的青壮大约在三百之数,由官府为他们提供武器,派专门的士卒对他们进行训练。平时为民,战时为兵,要有足以守护他们现有一切的实力。还有……” 周显道:“堡内设堡长一名,堡吏七名,负责征税和管理;堡尉一名,堡兵十名,统御堡内所有青壮。对他们进行训练,帮助他们抵御贼寇和满虏。每个堡都要设一个私塾,至少要有一个医官。每个镇驻兵一千,要设有一个小钱庄,要设有可供山上和山下人交易的市场。总之,要有方便他们生活的一切,要让迁来之民都能安居乐业。” 第一百五十六章 发行钱币 说完,周显转向旁侧道:“于七,派向那些村堡里面的堡尉和堡兵就由你负责挑选!挑那些不严苛的,能团结人的。若他们不能控制百姓,我拿你是问。于九,现在我军夺取了不少新的地方,每个地方都需要人来维持治安。现在辽南所有的衙役和警察都由你统率,你全力配合赵总兵和张知府。他们需要什么人,需要多少人,你都要全力提供。” 两人站起来,拱手表示应命。 周显站起来道:“辽东乃前线,当以军事为主。我离开后,由定辽将军李定国总揽一切。游击将军之下,其不必回禀山东,可直接斩杀。游击将军以上,也不必回禀山东,可直接接管其军队。总之,这里的一切,都由定辽将军一个人说了算。” 众人脸色顿变,有点不敢置信,这等于将辽东尽数交给了李定国。 周显接着道:“赵总兵兼领辽东巡抚,统御辽南所有文臣。各县、各镇的官员可由其直接任命,县、州之上的官员任命需要报禀山东。” 赵旭升起身,抱拳领命。 周显摆手让他坐下,继续道:“傅以渐,把这两道任命拟成命令,传令全军及各县。” 众人散去,只留下李定国、赵旭升、张旗三人。 周显十分慎重的取出一个看起来十分普通的长条盒子,打开之后展示给三人。 只见里面有精美的丝绸充当内饰,丝绸上面平铺着八张大小不一的长形纸张。纸张上有清晰的墨痕纹饰,正面描画着铜钱、刀币等不同的花纹,还有一文钱、二文钱等汉字,以及标明数额的数字。 李定国拿出来看了看,发现纸张边缘还有不同的花草纹饰,背面有山水的画图。看起来十分精美,就像是从某张水墨画上直接截取的。“这是什么?” 周显笑道:“铜钱,银币,钱,交子,银票,叫它们什么都可以。总之,它会逐渐取代现有的铜钱、银币和金币,成为辽东主要的流通钱币。” 张旗拿起来,在鼻前闻了闻,又轻轻对折了几下,向周显道:“督帅,太祖皇帝之时便发行过交子,但不久之后便逐渐废止了。原因有三,一是交子为纸张制作,易磨损,容易损坏,不宜保存。二是交子毕竟是纸张制作,比铜钱、银币等造假低,更容易仿制。三是太祖强制推行交子,但是却规定,金银能兑换交子,但交子却不能兑换成金银。而且损坏之后的交子还不能兑换新的。这就导致百姓对交子越来越不信任,最后基本上没有百姓愿意使用。” 说到这里,张旗拿起纸币甩了两下道:“督帅,我刚才闻了闻,这交子没有墨臭味。纹饰精致,必是良匠制作,造价定然不低,仿制一路基本上可以阻绝。而制造交子所用纸张用的也是够好的,不宜磨损和折断,可长期保存。那么只剩一个问题,督帅准备如何获取百姓的信任,让他们乐意用交子来交易?” 周显满脸堆笑,赞赏的点了点头道:“怪不得万先生多次举荐你,这么快便直接点明了问题的关键。实际上我也考虑到了这点,也想到了解决之法。” 周显笑了笑,“我之前不是已经下令,将来会在每个镇内要设立一个钱庄吗?其中一个目的就是方便百姓用交子来兑换金银。只要他们愿意,随时可以拿这些交子来换银子。磨损严重的交子,只要不是缺片的,也可到钱庄兑换成新的。交子轻便,容易携带,对比金银铜币有着诸种优势。我相信,只要百信知道交子可以随时兑换金银,并且相信官府。终有一天,他们会习惯用的。” 听着他们的话,李定国皱眉道:“我不明白,既然有了金银铜币,为何还要用交子?还设立那么多钱庄,只为了相互兑换。对于普通百姓来说,拿着一堆纸哪有提着一袋子金银更令人心安啊!” 张旗和赵旭升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他们知道,但他们不好直接说出来。 周显道:“宁宇,你要听实话吗?” 李定国看周显表情严肃,一时深感奇怪,这里面的莫非还有什么道道。 周显叹了一口气道:“实话就是我们缺银子了,而且不是一般的缺。” 看李定国表情疑惑,周显继续道:“我军目前战兵在十五万上下,除他们之外,各地的官员、驻兵、衙役,每一个都要靠官府给他们发饷。除去这些最基本的,对外购置粮食要银子,安置百姓要银子,扩充军队也要银子。以前的时候靠着海贸,一切都还能勉强应付。但现在荷夷生事,我军和荷军在南洋已全面开战,与西夷的交易基本上已经完全中断。马绍愉虽然开通与安南、东吁等国的贸易,但对方都是贫国。除了能提供一些粮食,其他的暂时帮不上大忙。” 周显又叹了一口气,“宁宇,你不知道,现在黄太冲天天都盯着银子,银子,还是银子。矿税,商税,还有各种各样的税,他一直在尽力扩充银子的来源,但依旧是入不敷出。特别是和荷夷开战之后,造船、造炮,还有征兵,消耗日增。还有迁民到辽东,也不是一笔小的费用。目前看来,要想支撑下去,只能靠印发交子这一条路可走了。” 李定国皱了皱眉头,对周显所说的印发交子和银子的关系还是不太理解。但他也知道这东西说值钱,只是因为和银子挂钩。若不然,那就是一张张废纸。“忘筌,这交子若印的多了,会不会就会变的不值钱了?” 周显点了点头,李定国指的便是通货膨胀。印发交子太多,物价上涨,钱币自然就会变的不值钱。“这个问题你不必担心。银子和交子是挂钩的,运来辽东的银子有多少,我们就印多少,绝不会超过。说到底,为什么要一定要推行这些纸币?就是确保什么时候钱庄里面都有一定的现银,以备不时之需。” 第一百五十七章 回鲁 周显一通解释,李定国虽然说仍旧有些地方不太明白,但他也知道自有专门的人去解决这些问题。最终他点了点头,“那此事我便不过问了。” 周显继续道:“这八张纸币里面有一文、两文、五文、十文、二十文、五十文、一百文和一两银,都是比较低的币值。而且首批我们只印五十万两,而且一年之内不再印发,看看效果如何再说。按照约定,每个迁来的百姓发放二两银子的安家费,这些新印钱币就是发放给他们的。” 说着,周显转向旁侧坐立的张旗道:“张旗,各镇的市场你要尽快建起来,要有足够的物资供他们选择。要让发给他们的纸币尽快流转起来,而又不能定价过高,讹诈他们本就不多的银子。” 会散。 赵旭升于当日便返回了岫岩城,十几日后,他又从岫岩城启程前往了凤凰城。岫岩城是个封闭的地方,不利于控制其他地方。而凤凰城可以兼顾阿布达里冈、宽甸五堡、凤凰城、岫岩城。 岫岩城设府,张旗被任命为岫岩城知府,主管岫岩城周边的一切政务。札拉里以游击将军的身份统领岫岩城周边的所有军队,防守各处关隘。 李定国留下齐翌龙协助赵旭升,凤凰城驻军的大部分都被他调回了盖州。 周显特意单独召见了谢迁、于七,并写信给李开、杨震,让他们全力支持李定国。 忙完那一切,周显又在旅顺见了来辽东的黄宗羲和于成龙。黄宗羲负责在各地建立钱庄,同时监督新印钱币的流通。 于成龙是被周显紧急招来的,让他整肃辽东军纪和官纪。 周显交待了他们一些事情,接着就启程离开了辽东。同时他带走了高毅、武志英,以及十数位千总,数十位把总。 他们有些是明军出身,对曾经当过流贼的李定国十分不尊重。有些性格桀骜,临战之时未必会完全遵守李定国的命令。 带走他们,是为了加强李定国对留在辽东大军的控制,也是为了竖立李定国的绝对权威。 除他们之外,剩下的那些都是低阶将领。 周显把他们弄回山东,是因为他们实战经验丰富,但理论知识欠缺。他准备让他们弄进济南讲武堂,让他们学习一些军事理论,以图将来重用。 同时,也是为了储存足够的后备人才。 但因为南洋和台湾的战事,大量船只南调,导致所需船只不够。 周显先行率领几千士卒返回山东,剩下的将领率剩余人马分批返回。 这次他分批调回整整六营精锐,两万三千名士卒。比李岩所要求的还多,将主战场重新拉回中原的意味十分明显。 之前费尽千辛万苦将他们调来辽东,此刻却要将他们运回山东。 局势的变化莫名的快。 无数船只在登莱和旅顺之间来回穿梭,把辽东的精锐兵卒运回山东,把普通百姓集中迁入辽东。 之后数月,共有大约五万百姓被运到辽东,之中更以勤劳的河南、河北流民为主。他们到辽东后,开荒、挖矿、建房,整日不歇,什么都干。 更甚者,他们中有些和官府的大军做起了各种小买卖。克辽军的大军打到哪里,他们都跟到哪里。 卖吃的,卖喝的,修军械,补衣服,有时甚至还帮助运送粮草,协助官兵看押俘虏。 穷则思变。 到最后,他们中的多数不仅能够保证不饿死,多数时候还能吃饱饭。 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些人进入辽东彻底改变了当地的情况,使深入敌境,孤立无援的克辽军不再孤单。 无论是招兵,还是买粮,亦或是其他的,他们都给克辽军提供了足够的支持。他们以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其他族人,这辽东的天要彻底变了。 汉人进入辽东,难免触发和当地人的种种矛盾。但在官府还算公正,以及十分严苛的处置下,倒没有什么大的问题。 四月初,周显在蓬莱城登岸,回到了山东。 事情繁多,比他最初预想的晚了很多。此刻的天下形势有了不少新的变化,但对山东这边未必完全是坏事。 周显倒是也不急,路过莱阳,还特意去见了宋应星和赵宇。 赵宇那边还好,他改进了火炮的制作方法,使之重量减轻了不少。 就如新的佛朗机炮,现在一匹马,两个人就可拖动,已经可以用于野战。而虎尊炮,一个人就能提起,其炮管的坚固性却提高了不少。 落后的火绳枪的制作已经完全停止,先进的启明枪开始大批量生产。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新的火器也在实验和制作中。有些是花架子,但有些却是实实在在的杀人利器。 周显亲自试用了一些,效果比他预想的还好,但距离全面普及火枪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火器有着不可替代的优势,但它的劣势也同样明显。发射的速度还是太慢,威力不够大,射程不够远,在平原间难以防守。 但他细思了良久,还准备再建两个火枪营,同时在其他各营也加大火器的普及。 同时,也该考虑考虑火器营和普通营的配合作战问题了。 宋应星这边的情况却不太好。 自回莱阳之后,他便一直全心投入新式战船的研发。 他给木船设置了分舱,这样即使一处漏水,战船仍可继续航行。给木船外层覆上铁皮,使战船能更好的防护炮弹。 但这样一套操作下来,战船是变的坚固了,但重量却增加了。 第一次试航,船直接沉底了。 后来,宋应星虽然竭力减轻重量。船不沉了,但战船的航行速度却大大减慢,甚至还不到之前战船的一半。 在海上,速度和火力决定一切。 这样的战船,很容易在海上沦为敌军的活靶子。 宋应星试了很多次,一直没有找到好的解决方案。 当周显看到宋应星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衣着脏兮兮的,头发白了近半,满脸的沧桑,看着似乎一下子老了近十岁。 第一百五十八章 春游 周显吃了一惊,深感他的辛苦。思考了一下,最终决定让夏完淳去请他。强拉着他出来,说是让他陪自己游玩掖水。 初春,柳芽吐绿,微风吹动,正是一年中最好的时刻。 周显和宋应星相对坐在船尾,面前放着一张短桌,短桌上面摆着几个茶杯。在旁边有一个小火炉,上面的铁壶里正煮着茶。 夏完淳在旁,看水已煮沸,掂起水壶,沏好茶。“督帅,长庚公,请!” 周显恰好有点渴了,端起来一饮而尽,砸了咂嘴,“再来些。” 宋应星摇了摇头,“这茶是要细细品的。你这样牛饮,再好的茶也浪费了。”说着,他端起水杯,先闻了一下,接着呷了一小口,然后才满饮那杯茶。在口中存了片刻,随着喉结抖动,茶水尽数入胃。 双眼紧闭,一脸陶醉。“栗香浓郁,回味甘醇。日照绿茶,真是好茶!” 周显摇头苦笑道:“这样的品茶法,我可受不了。对我来说,茶,有香味,入口顺,能解渴,就可以了。” 宋应星摇了摇头道:“这饮茶可没这么简单。唐代陆羽就专门为这茶写了一本《茶经》,关于如何区分茶叶的好坏,怎么采摘茶叶,还有怎么饮茶的?我家中恰好就有一本,若是忘筌想看,我可以送给你。” 夏完淳撇了撇嘴道:“宋公,您这是对牛弹琴,督帅他会看才怪。我看您还是送给我!我绝对会认真读。” 周显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你说谁是牛呢!” 夏完淳“哎呀”一声,假装很疼。 宋应星笑了笑,对夏完淳道:“小隐,你的神童之名,老夫可是早有耳闻。听说你有过目不忘之能,又兼博览群书,无所不知。不知这些传言是否为真?” 夏完淳笑道:“过目不忘倒是真的,但说到博览群书,无所不知,我哪里比得上先生?您写的《天工开物》,学生曾拜读过,那才是真的大开眼界呢!” 宋应星面露欣喜,“哦,你曾读过《天工开物》,不知你喜欢其中的哪一篇?”天工开物涉及种类很多。 夏完淳想了想道:“学生喜欢的篇很多,但要说到最喜欢,应该是《论气》的气声篇。学生之前真不曾想过声音这东西还能分类别?” 宋应星先是一愣,此刻才确定夏完淳是真的读过,而不是奉承之言。因为相比于其他篇,《论气》只是他的一种设想,很多地方他自己也没想清楚。那只是很小的一篇,总共也没有多少字,在《天工开物》这本巨着里面尤为不起眼。 接下来半个时辰,宋应星问,夏完淳答。有时候夏完淳问,宋应星答。 两人谈的不亦乐乎,倒令周显显的有点多余了。 周显略感无聊,便起身走到船头。在那里,朱媺娖正脱了鞋袜,双脚放在水中,正和她的两个女护卫春兰和秋梅在钓鱼。“你们这样双脚放在水中,一动,鱼就会有警觉,你们能钓到鱼才怪。” 朱媺娖扭头看到是他,撇嘴笑道:“我们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钓到鱼,钓不到鱼,又有什么相关?最主要的是心情,是!春兰,秋梅?” 两人连忙不住点头,“殿下说的是。督帅,你要是想吃鱼,您看岸边,都是卖鱼的。又大又肥,还便宜的很。不要打扰我们钓鱼。” 周显佯怒道:“两个小妮子,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去,给我买鱼去,一会我们煮鱼吃。” 两人“唉”了一声,春兰笑着道:“秋梅,走了,督帅这是要和殿下说悄悄话呢!我们两个还是赶快走!要不,又要被人骂了。” 周显并排坐在朱媺娖旁边,靠在船头,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朱媺娖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在那里高谈阔论的宋应星和夏完淳,嫣然一笑,“哈,你被他们赶出来了!人家两个饱学之士,你一个白丁。” 周显笑着道:“怎么说我也是你父皇钦点的探花郎,虽说比不上他们,但也不算差!” 朱媺娖听周显说起崇祯帝,脸上顿时有点黯然。 周显愣了一下,“抱歉,我不是有心的。” 朱媺娖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她仰头看着周显道:“周显,我想去看看我皇兄。” 周显皱了皱眉头,看朱媺娖一脸期待的样子,沉默了片刻道:“好!我来安排。” 朱媺娖不敢置信,“真的?” 周显点了点头道:“真的,你可以带昭仁一起回去。但慈炯要留下来,而且你不能以公主这样公开的身份去。秘密去,秘密回来。” 看朱媺娖脸带疑惑,周显解释道:“让慈炯留下来,是为了避免你皇兄不放你回来。而让你秘密去,是不想让你皇兄为难。人一旦掌权之后,就不能完全随心所欲。我是这样,你皇兄也是这样。有些事,还是单纯点好。” 朱媺娖没有理解周显的话,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吃了鱼,喝了点果酒,一天畅游。 夜幕降临,周显送宋应星回去。“长庚公,今日好好歇一夜,我们明日详谈正事。” 宋应星道:“忘筌,你累吗?若是不累的话,陪老夫喝点茶。” 周显没有拒绝,点了点头。 宋应星转向夏完淳道:“小隐,你也一起。” 周显走进宋应星的书房,第一感觉就是乱。到处都是书稿,铺满了整间房子,基本上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宋应星抱歉一笑,上前把桌上的书稿搬到一边,请周显坐下。然后翻箱倒柜,最终找出一罐茶,递给夏完淳道:“小隐,你去外面煮点茶!在屋内煮,我担心会把这房子直接烧了,太乱了。” 夏完淳接过,点了点头,没多言便去了。 周显诧异道:“长庚公,就算没有侍女,你总有几个弟子!他们难道就不会帮你整理一下这房间?” 宋应星撇嘴笑道:“还是不要了。这屋子虽乱,但东西在什么地方,我很快便能找到,因为是我自己放的。但他们整理后,是干净整洁了,但我很难找到自己要找的东西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宋应星之路 看周显脸带疑惑,宋应星笑道:“这些文稿中的很多都是突然冒出一个想法,然后被我记了下来。有些弟子不懂,看到上面写的是奇奇怪怪的东西,就随手给我扔了。过后我再找就找不到了,结果弄的更乱。这房子平时是要整理的,但都是我自己来。因为我知道哪些是真正的废纸,哪些才是有用的。但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就成这个样子了。” 周显无奈的摇了摇头,脑中闪出两个字,“怪人”。 夏完淳煮好了茶,还带了两份糕点,说是问侍女要的。 宋应星呷了一口茶,问向周显道:“忘筌,南洋那边的战事如何了?” 周显道:“还算好!因为亚齐、阿鲁两国的协助,韩括已在苏门答腊岛立足。虽然实力不能和巴达维亚的荷夷相比,但韩括只要不与之决战,就能起到很好的牵制作用。在南鲁县,戚国勇虽然损失惨重,但也勉强挡住了马尼拉荷夷的进攻。现在荷夷在南鲁县周边仍有一些船队,主力大军却已经东移去进攻苏禄国。短时间内,那边的形势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台湾那边的形势最好,侯方域和郑成功基本上已经谈妥了,很快就会向台湾的荷夷发起全面进攻,收复台湾应该没有太大问题。” 宋应星奇道:“忘筌,你答应让官军据有台湾南部了吗?” 周显皱了皱眉头。在宋应星眼中,明军依旧是官军,那自己这边又算什么军?但他知道宋应星这帮大明遗老的观念很难改变,也没有怪罪他的意思。他点了点头,“郑成功想要,就让他拿去!反正都是我华夏的,总比让荷夷占着强。长庚公,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关心起这些杂事了?” 宋应星摇头叹息,“以前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乃一介文人,确实很少关心战事。但我听闻,我军之所以在南洋不能战胜荷夷,是因为战船落后,器不如人。所以我就想,若是我能早日制造出新的战船,是不是那边的将士就能少死几个?” 周显拿起一块糕点填入口中,“军事的事情,并不是单看武器。不是武器越先进,就一定能取胜。我们的战船和火器虽然不如荷夷,但还不到完全追不上的脚步。而且这也不是你的责任,是因为我华夏长久以来过的太安逸了。” “以前的时候,我们面对的敌人都是塞外异族,除了武力上胜于我们,在其他方面都远远落后于我们。但荷夷、葡夷、西夷,这些可能的敌人与之前完全不同。在某些方面,它们比我们更强,更先进,但这都不算什么。他们远航万里到我华夏周边,论作战的条件,他们比我们更加困难。” “等!我拖也拖垮他们。”周显一脸冷酷。 宋应星看周显自信满满,心中稍安。“忘筌,那你的意思是这造新船之事并不急?” 周显拍了拍手,把糕点渣子弄掉。“也不是,一切都是为了将来。我们不必超过他们,但一定不能与之拉开太大的差距。因为一旦追都追不上,那将是我华夏的噩梦。不止指战船,火器,还有其他的种种方面。” 周显顿了顿,“长庚公,你的《天工开物》是本奇书。但你这样的大才我华夏太少了,而那些死读圣贤书的书呆子却太多了。最可恨的是,现在一个个聪明而才能显着的年轻人又冲进儒学里面,为了当官各种钻营。我不是说当官有错,但若像您这样的大才在官场都没有用武之地,那只能说这个制度出错了。而若不行改变,那才是真正的灾难。我改变选官制度,开办各类学院,重用赵宇,石尊义等人,提高各类工匠的待遇,都是为了这个。” 看着慷慨激昂的周显,宋应星不免吃惊,好像第一次认清眼前的这个年轻人。 周显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长庚公,都说千金买马骨。但这块马骨也必须是千里马的马骨,才能引得众人来投,来共同改变这种局面。我知道您能力出众,但您一个人的精力毕竟有限。我希望您这匹千里马出来,以吸引更多的人来。您可是一座宝库,不要把自己局限在造船这件小事上。我们要做的是颠覆整套选才制度,而不是一个小小的改变。” 宋应星沉默了好半晌,最终起身向周显一躬,“宋某愿意全力助您实现此志。” 周显连忙站起来,扶住宋应星,满脸堆笑,“长庚公,周某早就在等您这句话了。我会新建一部,名叫天工局。和六部同属官府直辖,在地位上也和六部等同。您来当这个主官,薪俸类同万先生。今后五年,我每年拨给您一百万两白银。是设立学院培训相关的人才,还是研制什么,都由您来做主。这是基本的,除了这一百万两白银,还有其他各项补助。如果钱不够,我从其他地方省下来给你。今后,你要学会花钱。” 还不待宋应星吃惊完,周显继续道:“天工局内所有的官员任免都由你负责,官职从正三品到从九品。你随意开,我这边直接任命。至于您所面临的造船的问题,我看就不要您亲自来解决了。出一份报纸,把相应的问题印上去。凡能解决问题者,直接给三千两银子的赏格,并可任命为官。同时,设立一个奖项,叫‘天工奖’。每年一颁发,颁发给十个人。给那些在各个方面有突出贡献者,每人五千两银子的奖赏。” 宋应星满脸惊愕,夏完淳也张大了嘴巴,“督帅,您这是想用银子砸死人吗?” 周显笑了笑,“如果用这点银子能改变整个制度,哪怕只是分出一部分人才去研习各种技艺,也算是很值当了。长庚公,以后你可能需要另外一些人来整理你这些文稿了,你也要学习一下如何为官了。各个方面都要兼顾,不必事事躬亲。” 第一百六十章 战事四起 又谈了良久,周显看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宋应星把周显送到门外,“忘筌,有件事和你商量,能不能把暂借给我?” 周显愣了一下,“你要他啊!” 宋应星点了点头,“小隐年纪虽小,却有惊艳之才。老夫年纪大了,想收一个关门弟子,让自己所着有所传承。所以,就心生了这样的奢望。” 周显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转向夏完淳,“小隐,你愿意吗?” 夏完淳挠了挠头,“督帅,长庚公跟我说过。我确实也想跟长庚公学点东西,但又想跟着督帅您。” 周显看他一脸纠结的样子,淡淡笑道:“你还小,就应该尝试些新的东西,这样今后才能博采众长。暂时跟着长庚公!若是今后烦了,再回济南。” 对于穷人来说,最难熬的是冬季。又冷又饿,很多人都因此而丧命。 得益于黄宗羲用粮换盐的方案,那些富商、乡绅拿出了不少粮食。不仅缓解了周显军中的粮草危急,还有富余的拿出来赈济贫民。 虽然在山东依旧因为饥荒,不时有叛乱发生。但因为官府镇压的快,规模也小,没有引起什么大祸。 春收之后,府库逐渐充盈了起来,山东各地开始扩大种植土豆和红薯。石尊义向周显保证,等到秋收之时,山东的饥荒问题就能完全解决。 春收不仅让周显这边缓过劲来,同样的也有满清。 四月中,吴三桂从四川运了不少粮草到陕西,暂时缓解了他和满清之间的矛盾。他又派出使者前往南京,约定共击湖广闯军,但前提是大明皇帝下令让曹变蛟撤出四川。 两面三刀的功夫,吴三桂玩的十分纯熟。 五月,军粮充足的多铎再次向河南的闯军发起了进攻。 双方在朱仙镇一带大战一番,闯军再次战败。一部退回开封城中,另一部东撤回到归德府睢州。 多铎以一部清军占据陈留,截断了睢州闯军和开封之间的联系,同时派出精骑深入归德府境内。 郸城、鹿邑、夏邑、虞城接连而降,使睢州和商丘彻底沦为两座孤城。而这支清军驻扎于夏邑和永城,防备着徐州和定陶方向的周显军。 刘体仁心忧开封,数次出兵,欲要击败归德府内的清军,再引兵救援开封。 但多铎却令博洛率数千精骑陈兵于杞县,摆好了随时进攻睢州的架势。每当刘体仁出兵,博洛就引兵向东,截击其后路, 刘体仁不但没能救得开封,而且连商丘和睢州都有被清军攻破的可能。 万般无奈之下,刘体仁派出使者前往济南,去向李岩求援。 张存仁率十数万汉军在前,博洛率数万清军在后,从东、南、北三面围住开封,只剩下面对黄河的南侧没有部署兵力。 汉军日夜进攻,扰的开封城内一日三惊,军心浮荡。 李岩下令让马宝率近两千骑兵从孟津渡过黄河,活动于偃师、巩县一带,袭扰清军粮草。同时,从济南征调一营士卒紧急前往卫辉府。会和陈子龙手下的一营士卒,陈兵于陈桥、陶家店,在当地修堡驻守。 刘宗敏率部进入南阳,在唐河一带与鳌拜对峙。两军交战多次,但刘宗敏始终不能击败占据骑兵优势的鳌拜,更不敢轻易派兵北上。 两军沿唐河一线对峙,各有胜负,但形势对闯军明显不利。 陈子龙的剿匪计划进行的还算顺利,至少明面上,比较大的匪寇都被清剿干净。剩下的要么逃进深山,要么逃入临近的彰德府内或泽州,投靠清军。 收拢各地匪贼,姜镶实力增强,缩在山西妄图保存兵力。最后在多尔衮的严令下,姜镶才不情不愿的出兵。 姜镶下令让部将杨振威率一部人马进攻怀庆府,而他亲率主力大军增援从武安一线进攻彰德。 很快,磁州、临漳失陷,彰德府内只剩安阳一城还在陈子龙手中。 杨振武也攻陷了怀庆治所沁阳,而河南清军也渡过黄河进攻孟县。逼的马宝撤回黄河北岸,和唐琦合兵之后撤往武涉。 一月不到,黄河北岸三府之地便失陷了一府半。这里面固然有清军实力强大,周显军在当地驻兵不足的原因在。但更重要的是,周显从闯军手中接管三府之后,始终没有获取当地的民心。 即使陈子龙之前拿出了不少粮草赈济他们,但这样的恩惠不足以他们为之效死。在他们眼中,谁强大就顺从谁,活下去远比其他的更加重要。 他们结社自保,只相信自己的乡族。无论谁来了,只要不过度压迫,能让他们活下去,他们就表达顺从。 这无关乎其他,只在于人性。 与其相反的,在陈子龙统治的核心区域卫辉府内则是完全不同。他一声令下,就有数千青壮踊跃从军。而各地乡勇也纷纷拿出武器严守各县,做好了抗击清军的准备。 实心以待,恩惠到了,百姓还是能分的清好坏的。 在攻陷临漳之后,姜镶大军转而向东,很快攻破了广平。最终大军向南,围困大名府。 阎应元率数千士卒困守孤城,面对十倍之敌的围攻,形势危急。 吴元吉从巨鹿前线抽调了两营人马前去增援,但在中途就被王辅臣击败。而在河北境内,以承泽亲王硕塞为主将,率领近十万大军猛攻巨鹿。 周显军再败,率部退回山东境内,在临清和高唐州一线设防。 而在天津的唐通和白广恩也率部进攻沧州,逼的杨衍也不能抽兵向西增援。 李岩从徐州刘孔和那里抽调数千士卒,未训练完成的两营新卒,又会和先行从辽东返回的士卒,凑成万余士卒,紧急奔赴临清。 清军这一系列行动,一环套一环,快捷而有效。 似乎每一处都是他们的主攻方向,但好像每一处又都不是。 后来,周显才知道,这一切都是洪承畴替多尔衮谋划的。目前就在于把周显军分隔在各处,然后逐一剿灭。 第一百六十一章 意外之事 满清的军力、行动力、调配力都在宣示八旗兵依旧是这个时代最强大的军队。 而洪承畴也以自己的能力证明他真的具有大帅之才。 但其中两个意料之外的事情却使洪承畴的谋划有了些许的缺陷。 一个是蒙古喀尔喀部二楚虎尔突然犯边,侵入山西境内,大同危急。姜镶请求率部返回,被多尔衮所拒绝。 与之相反的,多尔衮却派出额附和硕图,大将叶臣,让其率数千八旗兵进驻大同。 就这样,姜镶失去了自己长期经营的根基之地。 多尔衮大概也觉得这样做有点不地道,也是为了更好的拉拢姜镶,多尔衮把太原城赏给了姜镶。 相比大同,太原城更大,也更富有。 多尔衮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大同距离京师更近,而且控制着满清逃回关外的北方通道,必须由旗人掌控。 这样一个要地,多尔衮怎么可能让汉将掌控? 太原城的位置虽然也十分重要,但比着大同对京师的重要性还要次一些。最主要的是,姜镶在这里没有根基。 多尔衮把太原城给姜镶,也是为了把姜镶推到前线。利用他手中的兵力来对抗黄河北岸三府以及大名府内的周显大军。 姜镶吃了个闷亏,但无奈也只能接受。但要说到他内心对多尔衮没有一点怨恨,肯定是不可能的。 这就在姜镶和满清之间撕开了一个小小的缝隙,以至于到后来越来越大。 第二个是张家玉。 他本来躲在太行山中,打着大明代王的旗号暗自扩充实力。 他收服了太行山内的各路匪寇,大大小小的营寨他总共建了十多个。里面的百姓,老老少少加起来有三十多万,可战青壮也有四五万。 但因为军械不齐,粮草不足,训练也不够。除了张家玉的嫡系近万人,剩下的战力根本不值一提。 各山寨中的人平时散在各地,面对清军的围剿时合力抗敌。 之前姜镶就数次出兵围剿,但每次张家玉都奉行能打就打,打不过就跑的策略。致使姜镶耗粮无数,却始终不能剿灭。 而且也因为张家玉从来没有和姜镶正面交战,致使姜镶对张家玉的实力严重低估。 这次姜镶调动山西大军主力围攻大名府,张家玉却直接率部杀出太行山,在山西各地攻城略地。 每到一地,张家玉就找出投靠满清的晋商们,灭其族,散其家产赈济百姓。一时间山西各地响应,渐成气候。 北地连年遭受战乱饥荒,满清的军饷、辎重基本上都由这些晋商帮助筹集。杀戮晋商,就等于动了满清的钱袋子。 在那些在京晋商的哭求下,多尔衮只得让姜镶撤回一部分兵力,并让硕塞抽调出一些精锐骑兵协助剿平山西叛乱。 但多尔衮的这些举措让李岩得到了喘息之机,借这段时间迅速稳固了临清战线。 相对于北面战事的时时在变,更大的惊变发生在南方。 闯王李自成死了。 突然的让人不敢置信。 堵胤锡为了改变武昌一直被闯军围困的局面,秘密让左军大将金声桓暗中联系闯军,行反间之计。 自左良玉死后,左梦庚因为威信、能力都不足,无法完全掌控左军诸将。众多左军将领各领其兵,彼此为战。 要不是闯军在外,恐怕武昌城内早就引发内讧。 堵胤锡来到武昌之后,以湖广总督的身份督领诸将,但也只能勉强稳住局面,而不敢擅动那些飞扬跋扈的左军将领。 这些左军将领,有投靠堵胤锡,支持大明的,有对左梦庚个人效忠的,也有不少秘密投信和李自成暗中联系的。 金声桓暗中投靠了堵胤锡,但奉他的命又暗中和闯军联系。 李自成对于这些人,不完全信任,但都来者不拒。许诺将来授予他们高官,让他们为闯军做事。 这些将领不在少数,但因为堵胤锡利用左军诸将彼此牵制,倒也没给李自成夺取武昌城的机会。 但接下来的两三个月之内,金声桓向闯军提供了大量和明军有关的情报。而通过另外的渠道,李自成确信这些情报都是真的,也逐渐因此放下了心防。 期间金声桓向李自成透露,他可以打开南城门,迎闯军入城。 若在平时,李自成或许会谨慎一点,但此刻闯军在各地都十分困难。他迫切想拿下武昌,来稳固自己的东边。 李自成集合自己手中的所有骑兵,趁着夜色悄悄重新回到武昌城下。他本欲亲自率部直接杀入城中,但在刘芳亮的苦劝之下,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让刘芳亮率部入城,而他领兵在外。但为了确保取胜,李自成将手中的大部分兵力都交给了刘芳亮。 子时时分,城门突然大开。 刘芳亮行事谨慎,看到前部杀入城中,并没有立即增兵。 这份谨慎最终救了他。 四面火起,乱箭如织,礌石、滚木翻滚而下,进城的三千闯军无一人生还。 又有无数明军从其他三门鱼贯而出,配合秘密返回武昌,而又早埋伏在城外的万元吉部,向闯军发起了猛攻。 刘芳亮看势不对,派人把情况汇报给李自成,接着边打边撤。 一夜激战,等接近天明时分才完全告歇。但因为刘芳亮撤离及时,又都是骑兵,闯军的损失并不算大。 等刘芳亮整合完士卒,会和张鼐,却突然发现李自成不见了。他大惊失色,但又不敢对外声张。他让他的副将吴汝义先行率部返回汉口,而他亲自领着一队骑兵和张鼐一起向武昌方向寻找。 等他们找到李自成,发现他正躺在一处山坳处。身上中了数箭,已死亡多时,他的乌骓马压在他的身上。 他旁边躺着的是他的十几个亲卫,也都身中数箭,应该是在这里遭受了一支远超他们的明军的攻击。 他们都是身上中箭,少有其他外伤,明军没有给他们近战的机会。 大概是天黑,明军并没有发现李自成的身份,头颅也没取走。 第一百六十二章 局势新变 再加上明军没有继续追击,以扩大战果。 刘芳亮就此判断明军并不知道李自成已死的消息,他用布裹了李自成的尸身,秘密带着返回了汉口。 回去之后,刘芳亮秘而不发,只告诉了寥寥几个闯军大将。众人商议之后,推举刘芳亮暂领全军。 刘芳亮对外宣布南阳战事紧急,闯王已先行返回荆州,通过此举来安定军心。同时,他令张鼐率骑兵重回武昌,袭取周边州县,以威慑明军。 而在另一方面,他却秘密将在汉口的粮草、辎重全部装船。 数日之后,刘芳亮突然率部全部撤离了汉口。 等堵胤锡发现事情不对,派兵出城去追的时候,刘芳亮早已安全撤回了岳阳。 数日之后,李过从长沙赶到岳阳奔丧,闯军才对外宣布李自成身死的消息。 一时间,天下震动,闯军军心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刘宗敏欲要率部撤回襄阳,被鳌拜抓住机会,趁势猛攻。在樊城,闯军大败,数万大军溃散而逃,无数闯军溃卒拥向联结樊城和襄阳的浮桥。 清军加紧强攻,大部分闯军士卒落入水中被直接淹死,只有不到两成的人逃回了襄阳。尸体塞满了汉水河道,江水为之不流。 刘宗敏本人也因为重伤而被清军擒获,被绑到襄阳城下直接用弓弦绞死,与之一起的还有数十位闯军将领。 襄阳城中军心崩溃,逃者无数。 接着,鳌拜便对襄阳城发起了猛攻。 一日不到,襄阳城破,刘体纯率残部不到万人向南逃回了荆州。 幸而鳌拜所部也因为之前连番作战,损失也很大,暂停了对闯军的追击。 李自成身死,按说应该是其养子李双喜继承他的大顺皇帝之位。但李双喜却不愿意,他以自己年轻,难以控制局势为由,转而推举更有威信的李过。 刘芳亮、郝摇旗、塔天宝、李来亨、吴汝义等其他闯军主要将领也同样支持李过。 在他们的支持声中,李过接过了闯军的大旗。但他言说此事需要禀告高夫人,他只是暂领主将之权。 在岳阳,李过率领全军给李自成发丧。 出乎所有闯军的意料,堵胤锡却在此时派遣使者前来岳阳,以祭拜李自成的理由来见李过。 使者向李过提出,只要他们愿意归降大明,堵胤锡就会上书朝廷请求饶过他们之前的所有罪行,并提请大明皇帝为之封候拜将。 李过没有完全回绝,但也绝了继承大顺皇帝的想法,因为他突然发现只要不称帝,和大明便有回转的余地。 但堵胤锡把这提案上奏朝廷后,却在朝内引起了轩然大波。李建泰奉命西上武昌,强令堵胤锡趁李自成身死,彻底攻灭湖广闯军。 堵胤锡拒绝执行,被李建泰直接接管了军权。当月,李建泰下令让立下大功的金声桓率部攻打岳阳。 金声桓之前立下大功,被封为平贼将军,这次表现的分外卖力。但其他左军将领却不甚愿意出力,甚至因为不愿看金声桓独美而扯他的后腿。 岳阳城下,一场血战,金声桓部损兵近万。后援不继,只能暂停了进攻。 刘芳亮趁明军士卒疲惫大意,率骑兵出城偷袭。 明军不知情况,将领先逃,士卒随后,最终引发全面崩溃。被俘万余人,被杀近两万,很多是在混乱中被自己人践踏而死的。 这个时候,大明朝廷才反应过来。李自成虽死,但闯军的实力还在。而自军兵力虽众,人心却不齐。 如果继续战下去,自军将很难讨得便宜。 在史可法的支持下,堵胤锡再次被启用,主要负责和李过商议纳降的事情。 而这个时候,吴三桂手下大将王屏藩突然从四川杀入湖广,占据巴州,威胁秭归。而占据襄阳的鳌拜也十分活跃,积极招兵备战。 相对于东边,似乎闯军西边面临的威胁更加显着。 李过下令刘希尧放弃衡阳,把南部兵力集中于长沙,收缩兵线。把岳阳托付给刘芳亮,自率大军返回江陵,支援刘体纯。 至于和南明的谈判,李过没有明确表态。 但堵胤锡为了表达诚意,暂停了对岳阳的围攻。只留下一部人马驻扎在洪湖,剩下的尽数撤回了武昌。 但在南面,高杰在占据衡阳之后,却不管命令,继续向北进军,接连占据湘潭和醴陵。他占据衡阳、永州、宝庆三府,任命官员、招募士卒,征收赋税。把这三府之地当成了自己的地盘,完全不听南明朝廷以及桂王朱由榔的命令。 刚走一虎,又来一狼。 南明暂时无暇顾及高杰,况且还需要他牵制长沙闯军,只能默许他的所为。不仅如此,还得派出使者犒赏高杰,以奖励他收复衡阳的功绩。 闯王李自成死后,天下再次迎来新一轮的大变。 洪武帝朱元璋祭日之时,隆武帝朱聿键派出自己的弟弟朱聿鐭以祭祖的名义前往南京,参加了老朱家的祭祖大典。 期间,朱慈烺私下召见了朱聿鐭。提出同为大明宗室,只要朱聿键去帝号,其他的一切都可谈。 等朱聿鐭离开的之时,左懋第随他一起去了合肥。 在那里,左懋第去拜见了朱聿键,许诺他去帝号之后可以继爵唐王,统领长江以北的所有军队。 等将来平定天下,中兴大明,再还于南阳。 左懋第又去见了孙可望,刘文秀、艾能奇等隆武诸将,许诺朱聿键对他们的封爵,大明皇帝依旧会承认。 但对于两个大明降将,刘良佐、方国安,左懋第却故意视而不见。 刘良佐和方国安惊恐万分,唯恐隆武帝去帝号之后为了取信明帝而把他们献出去。两人去拜见朱聿键,后者只是稍微安抚了一下他们,对于去帝号之事不可置否。 这是朱聿键的真实想法,他自己也在估量形势。 隆武军的军权从来不是完全掌握在他手里。 若形势不对,孙可望他们随时可能抛弃他。背靠着大明,他能更好的压制孙可望他们。但若是去除了帝号,孙可望他们为何不直接向明帝效忠?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两叛将 从心理上讲,能当皇帝,谁又愿意为王呢! 但朱聿键明白,自那次袭取南京失败之后,他能夺取天下的机会便微乎其微了。 若是朱家内部相争,朱聿键定会拼死以争。但目前满清、周显、闯军各成势力,大明只剩下东南一隅。 若自己再争下去,这天下恐怕就不姓朱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 朱聿键让朱聿鐭前往南京,就有示弱结好的意思,而朱慈烺的回应也令他十分满意。 目前大明式微,平定天下,那不知是何年何月之后的事情了。去了帝号,对于朱聿键来说只是名声上受损,实力并未缩减。 但受限于孙可望等人,他又不能轻易做出决定。 但看到刘良佐和方国安惊慌失措的样子,朱聿键为了安抚两人便同意他们所请,让他们出外领兵。 刘良佐和方国安各领本部人马数千人北上,一个移驻阜阳,一个前往宿州,防备在河南的清军。 临走之前,朱聿键还特意见了他们,厚赐重赏,大加勉励。 因为一切都未确定,朱聿键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但他低估了两人的惊恐和无耻程度。 刘良佐到达阜阳之后便马不停蹄,直接逃奔河南,投降了多铎。 而方国安虽然没有直接投降,但动用手中大军直接囚禁了宿州守将,接管了城中军权,据城自守。 同时,他分别向拓城和徐州派出使者,向多铎和周显都表达归顺之意,而他手中的军队和宿州城便是他讨价还价的资本。 方国泰看夏允彝进来,连忙迎了上去,“大人,我们是不是可以启程去济南面见周督帅了?我可是在这里等了三天了……” 夏允彝摆手制止了他,“方将军,你可以回去了,督帅不愿见你。” “什么?”方国泰满脸惊愕。 夏允彝道:“你们兄弟二人先是背叛大明投靠隆武,现今又背弃隆武帝说要投靠我军。最可恨的是,你来这里的同时,竟然还派了使者去满清那里。你们这样的人,督帅不想用,也不能用。” 方国泰一脸窘态,“大人,家兄所为确实令人不齿,但此次却是真心想为督帅效力的。家兄虽然派了使者去清军那里,但只是一个普通的使者,但却让我来了这里,足见家兄也不愿意归附满虏。若督帅不收留,家兄到时候别无选择,恐怕只能投靠满虏了。” 夏允彝瞥了他一眼,“你在威胁我?” 方国泰连忙道:“不敢,末将不敢,末将只是据实以报。之前背弃大明,末将就不认同家兄的选择,现今更是后悔万分。今我兄弟二人已是不忠不孝之徒,万不能再做那投靠满虏的奸贼。但末将不能代替家兄做这决定,请大人给我兄弟二人一个活命的机会。” 夏允彝沉默了片刻说道:“方将军,既然你话说到这个份上,夏某便也实言以告。” 夏允彝看了一眼方国泰,“满虏势大,督帅全力应对之尚且勉为其难,定然不愿再生其他的事端。你们兄弟率部脱离隆武军,占据宿州。若督帅纳降你们,这不就等于向隆武帝及孙可望等人宣战吗?督帅说过,在攻灭满虏之前不会与其他势力开战。你们手中有多少兵力,几千?近万?为了你们而和隆武军生隙,若你们是督帅,会那么做吗?” 方国泰脸色愁苦,沉默了好半晌,最终长叹了一口气。“自作孽,不可活。看来,我兄长把路完全走绝了。” 夏允彝摇了摇头道:“也不尽然。” 方国泰先是一愣,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请大人指教。” 夏允彝道:“督帅曾言说,除了和满虏,凡事无不可谈。若方国安能主动将大军交还给隆武军,督帅愿意遣人去当这个和事佬,会说服隆武帝和孙可望饶你们兄弟二人。你们可以来山东,到时候掌兵是不可能了,但可以当个富家翁,安乐一生。你们当然也可以不这样做,试试靠你们自己的力量能否挡住隆武军的反击?只要你们不投靠满虏,依旧可以在势败之后来山东,我军依旧可以收留你们,依旧不能掌兵。” 方国泰皱了皱眉头,“我兄长醉熏权势,恐怕不会答应。” 夏允彝点了点头,沉声道:“那还有另一个方法。你们现在离了宿州,前往河南投靠清军。手中保留兵力,再加上你兄长在隆武军那里的名声,满清自会重用你们。督帅会派人暗中与你们保持联系,等将来攻灭满清,督帅会为你们正名。” 当日,方国泰被赶出徐州,返回宿州。 站在城头,看着骑马远去的方国泰,刘孔和转向夏允彝道:“夏知府,你说这方国泰能说服方国安吗?” 夏允彝皱眉摇头,“很难。从方国安历来所为来看,这人历来都是两面三刀之徒。他这样的人不会忠于任何人,一切都以利益为重。他不会轻易放弃手中的权柄,最后只有投靠清军一条路可走。即使他暗中和我军保持联系,也只是为了在将来给自己留一条路,不能太过指望他会倾力而为。” 说到这里,夏允彝顿了顿,“相比方国安,我倒觉得方国泰此人更值得看重,至少他还知道礼仪廉耻。留他在方国安身旁,影响他将来的决定,或许在将来能让我军进军河南之时省点力气。” 刘孔和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夏允彝道:“刘副将,你什么时候领兵出发?” 刘孔和说道:“三天之后。粮草转运之事就全权拜托夏知府了。” 夏允彝道:“分内之事。虽说督帅没有规定从哪边进军,但我还是觉得不要轻易进入淮河南岸。那是隆武军的地盘,现在不宜挑起其他的纷争。现在天下已乱成了一锅粥,至少在攻灭满清之前不宜内部生乱。” 刘孔和点了点头,“末将明白。已经决定了,我会先赶去定陶和赵勤等将会和,从单县方向进军归德。” 第一百六十四章 争夺睢州 数日之后,艾能奇率步骑万人从凤阳出发,进军宿州。 方国安看军心散乱,不敢抵挡,匆忙撤离了宿州。 近万士卒,路上就逃散了一小半,最终到达河南境内的只有忠心于方国安的三四千人。 他们向西渡过濉水,得博洛派兵接应,进驻永城。 刘良佐亦被博洛调到永城。 两个降将,共万余士卒,共同防备艾能奇。 博洛只留下一千清军给谭布,让他管制二人。而其带着剩下人马匆忙赶往商丘之北,黄河南岸的丁家道口。 在对岸,周显军越聚越多,已达两万余众,随时可能渡河来攻。 而被围在睢州城中的刘体仁也活跃起来,数次派出骑兵出城,袭击城外清军。 多铎派人前来,告诉博洛可以舍弃商丘,集中优势兵力围困睢阳。若刘孔和率部渡河,就让他过。等他们进入豫东平原,自己自会派出援兵。 从开封到睢州,骑兵一日夜便能赶到。 博洛认为,若只有刘孔和一部,多铎所说的或许可行。 但此刻撤离商丘,那刘良佐和方国安两部人马也一定要撤离。到时候,艾能奇所率的隆武军也会进入归德府境内。 一旦周显军和隆武军合兵,恐怕将彻底改变河南的局面。 为此,博洛派人去见多铎,并向他禀告了自己的计划。 多铎勉强同意了博洛的请求,向他增派了两千骑兵,交待博洛要小心行事。 博洛撤了商丘之围,令自己的副将图赖率所有步卒返回睢州以防备刘体仁,而他率领近六千骑来到丁家道口。 博洛决定等刘孔和渡河之时,他会尽力抵挡。 若最终能挡的下,商丘和睢州闯军明白援兵已无,军心溃散,或许他可以趁机一举拿下归德府。 若挡不下来,他就以骑兵骚扰,拖延时间,会和刘良佐和方国安一起撤回睢阳。骑兵来去自如,他随时可以撤离。 至于到时候艾能奇所率的隆武军到时候会不会杀入归德府境内,那就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情了。 无论隆武军还是周显军,都是大清的敌人。但隆武军和周显军,彼此之间也不是友军。他们若都进入河南,说不得彼此之间还会打起来。 只是在攻破开封,彻底稳固河南之前,博洛还不想放隆武军进入豫东。 实际上博洛的考虑并非杞人忧天。 为了预防出现两军相并的那种状况,就在几日前,周显派出使者去见隆武帝和孙可望。以三千杆燧发枪、两万斤火药交好隆武军,说服他们配合自己向北进击清军。 但隆武帝和孙可望提出了一个条件。他们要闯军同意,待驱逐河南清军之后,睢州城要归隆武军所有。 汉代,七国之乱。梁王坚守睢州城,挡住吴楚叛军三个月,为周亚夫聚兵截断吴楚军粮道、平定叛乱立下大功。 唐代,张巡死守睢州城,以五千士卒抵挡十三万叛军数月之久。像一颗钉子钉在那里,致使十几万叛军不敢南下。保证了唐朝官军的粮饷供应之地的安全,为唐军重整旗鼓,最终杀入中原争取了时间。 无论是南下,还是西进,睢州都是绕不过去的点。 隆武帝和孙可望想要睢州,就是想确保淮南之地的安全,同时为将来大军北进创造条件。 当时,隆武帝在刘体仁被围之时,就曾派出使者前往睢州去见刘体仁。想要说服他,甚至说服在河南的所有闯军归顺自己。 但刘体仁却派出使者去见了周显和隆武军,向他们提出。谁能解了睢州之围,他就率部归降谁。 当然,刘体仁的话只是在形势不利之下做出的被迫表态,将来解围之后他是否会遵从承诺谁也说不准。 但刘体仁在兵败之后既没有北渡黄河投靠周显,也没有南下归顺隆武军,却选择最不明智的困守睢阳以支援开封。 从中便可以看出,刘体仁依旧对闯军保持忠心。 隆武军提出的条件,周显不能替刘体仁做主。即使将来能做主,周显也不会轻易把睢州交给他们。 毕竟,睢州的地理位置太重要了。 试想自己将来北击清军之时,在身后却有一支大军驻扎在睢阳,随时可以发起进攻。这得是多大的威胁啊! 周显没有表态,依旧将那三千燧发枪送给了隆武军。 表示将来攻取河南,谁先出兵得到就是谁的。两军不交战,不对峙,各取所取。 这点,隆武帝同意了,孙可望也表示接受。 但隆武帝和孙可望对这批燧发枪的分配却起了争执。 隆武军以孙可望的献军旧部为基础,用的都是刀枪,少有各种火器。火枪也都是火绳枪,对于燧发枪这种火铳,他们更是一杆都没有。 最后的结果是隆武帝得了五百杆,用以装配他的禁军,孙可望得了剩下的。 得到这些的隆武军也遵从了约定,只不过因为刘良佐和方国安的背叛,隆武军实力受损,孙可望更不愿和满清直面相抗。 艾能奇率一万步骑在濉水,与刘良佐、方国安对峙,却不进攻。 孙可望让刘文秀率两万士卒从颍州西进,进入豫南,拿下了没有清军防守的汝南,但在进抵郾城一线之后便再无动作。 隆武军进军初时,多铎明显还有点担心。但看到隆武军这样,瞬间放了心。只在许昌留下数千士卒,安心将其他兵力尽数调往开封。 隆武军和南明的谈判一直都在进行。 隆武帝想借助南明压制孙可望,而孙可望又想从南明那里获得更多的利益,因而未能和南明达成一致。 但在隆武军得到汝南之后,南明军主动将在信阳的驻军撤回,在湖广和河南边界的平靖关、武阳关驻扎。 在李自成死后,南边难得的恢复了平静。 但不久之后,四川那边又传来消息。 吴三桂击败曹变蛟,将明军主力赶出了四川。虽然在蜀地还有曾英、杨展等明将在,但已无人再能对占据成都的关宁军造成威胁。 第一百六十五章 入南京 曹变蛟率部退向云南,吴三桂令手下大将胡国柱率一部人马继续追击。而他回兵向西,陈兵于四川和湖广的交界,威逼荆州。 高杰也同样不安分,在得到衡阳之后不断南侵,肆虐长沙周边。 郝摇旗忍受不住,率部出城和高杰相战。最终大败而回,被擒杀数千人,连长沙也差点被高杰夺取。 因为之前的关系,高杰并不想明廷真的招降闯军。 高杰这样的所为引起了李过的强烈不满,欲起兵报复,但被大顺丞相牛金星和军师宋献策所阻。 宋献策认为现在对闯军威胁更大的是在秭归的吴三桂和在襄阳的鳌拜。虽然吴三桂占据巴蜀,并不完全听令于清廷,但毕竟吴三桂还是满清的蜀王。 一旦两者共同出兵,在湖广的闯军就将遭受两面夹击。 若加上明军,那就是四面围攻。 既然能和明军暂时停战,就应该把握住这样的机会。不应该为了一个高杰,就直接和明廷完全闹翻。 而牛金星则是对闯军的未来完全绝望。他认为若是明廷能尽恕其罪,并重用他们,就算投靠大明也未尝不可。 经过众人商议之后,李过决议让李双喜率部前去增援长沙。以李双喜的身份压制郝摇旗,不再让其出城与高杰相战。 而另一方面,张鼐陪同牛金星一起前往南京,去面见明帝。 本来,牛金星为大顺丞相,这使者本不必由他来当。但牛金星自己坚持前往,李过也只能同意。 牛金星先去武昌拜见了堵胤锡,然后和堵胤锡一起返回了南京。 出于对堵胤锡立下大功的赞赏,还为了显示对牛金星来访的重视,大明皇帝给了两人足够的礼遇。 大明内阁首辅史可法、左都督黄得功、京营提督太监卢九德、礼部侍郎方以智出城相迎。 见过面,叙过话。 史可法、黄得功带走了牛金星。设宴招待,试探牛金星的口风,并对之妥善安置。 牛金星在正式面见明帝之前,史可法会代表朱慈烺和其先谈。 而堵胤锡随着卢九德穿过重重宫门,去见朱慈烺。 朱慈烺走下龙案,虚托了一下堵胤锡,“堵爱卿,快快请起。来人啊!赐椅。” 堵胤锡脸色微变,“微臣惶恐。” 朱慈烺打量了一下堵胤锡,微微叹了一口气道:“天下动乱,大明岌岌可危。诸臣各怀心思,皆不可用。唯有爱卿忠勤任事,苦心经营,为大明立下如此赫赫大功。有爱卿在此,实乃我大明之幸。年余不见,爱卿双鬓却已斑白,朕心甚痛。爱卿今后应保重身体,为自己,也为大明。” 堵胤锡心中感动,唯有抱拳行礼。 说到这里,朱慈烺一挥手,几个太监捧着托盘上前。里面摆放着花银、蟒袍、锦缎等赏赐之物。 堵胤锡慌忙叩头谢恩。 朱慈烺让堵胤锡起身,转向跪在旁侧的另一人道:“你便是金声桓吗?” 金声桓不敢抬头,带着颤音道:“末将拜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他出身低微,曾经为盗,投靠左良玉之后才凭借战功步步高升。之前他见过最大的官也只是堵胤锡,此刻见到大明皇帝,心中不禁惶恐。 朱慈烺笑道:“你也很好,平身!” 金声桓没有起身,继续跪着道:“禀陛下,末将带兵无能,败于闯贼,请陛下降罪。” 朱慈烺点了点头道:“击杀闯贼李自成,你当居首功。之后的事情,堵爱卿向朕禀告了,并非完全是你的过错。以后你就跟着堵爱卿,好好为大明做事,朕定不负汝。” 金声桓道:“陛下宽仁,末将愿意为大明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知遇大恩。” 朱慈烺向两侧太监使了眼色,他们连忙上前,手中也举着托盘。“这些是赏给你的,望你莫要辜负了朕的期待。” 有花银,有锦缎,唯独少了那件蟒袍。 金声桓千恩万谢。 朱慈烺道:“金爱卿,一路辛苦了,你先下去歇息!等来日,朕对你另有重用。” 金声桓再次拜谢,随着太监向外走去。 朱慈烺突然叫住金声桓道:“金爱卿,你赶到这里,尚未用食!” 金声桓顿时一怔,“陛下说什么?” 朱慈烺挥了一下手,转头向旁道:“韩赞周,你带金爱卿出去。让御膳房做些吃食,让金爱卿吃了再走。” 堵胤锡看着这一切,心中涌出一些暖意。可能是经历过亡国之灾,眼前的这位大明天子虽然年轻,但表现出来的成熟却极其难见。 当然,他的拉拢金声桓的办法略显稚弱,但好在足够真诚。对某些久在朝堂的大臣们,他所做的这些或许无用,但对于金声桓这样出身草莽的人。他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可能让对方为之效死。 朱慈烺看金声桓已经走远,转头向堵胤锡道:“堵爱卿,朕也有点饿了,你陪朕一起用膳!同时也给朕讲讲武昌那边的战事。” 韩赞周把金声桓引进一处偏殿。 太监宫女端上四菜一汤,一小盆米饭,然后自动退了出去。 金声桓看周围无人,偷偷从怀中拿出几张银票,塞给韩赞周。“公公辛苦,这点银子,请您喝杯茶。” 韩赞周接过银票,摆手示意金声桓坐下。自己坐在他侧旁,轻轻拨动手中的银票。“哟,金将军家底够厚啊!请咱家喝杯茶,就直接拿出了五百两银子。” 金声桓一怔,连忙致歉道:“公公莫要生气,这次来得急,身上没带多少银子。下次,下次末将一定给您补上。” 韩赞周摇了摇头,“咱家没有嫌少,而是太多了。” 说着,韩赞周从中拿出最小的一张银票,是二十两的。“这个,够了,剩下的金将军收回去!” 金声桓道:“公公,这……” 韩赞周摆了摆手道:“咱家若是不收,恐怕你会生出其他的心思。所以,咱家拿了这二十两,也请你安心。这里没有别人,咱家给金将军说些心里话,不知金将军是否愿意听咱家唠叨几句?” 第一百六十六章 用膳 金声桓忙道:“公公哪里话?您肯指教,那是末将的荣幸。” 韩赞周笑着点了点头,问道:“金将军信命吗?” 金声桓“啊”了一声,不知韩赞周为什么这样发问。但看韩赞周定定的看向自己,他沉默了片刻说道:“公公,这事怎么说呢!有点信,但又不完全信。” 韩赞周笑道:“对的。若是完全信命,那干脆天天什么事情都不用做,直接等上天来决定自己的命运多好。若一点不信,也不对,有时候上天好像一直在左右我们每个人的命运。咱家久在宫中,看过太多的事情。哪怕皇亲国戚,有时候一句话说的不对,一件事做的不对,流放监禁,杀头抄家的不在少数。反之,说对了一句话,做对了一件事,那瞬间飞黄腾达,荣耀加身的也不在少数。” 金声桓皱眉沉思,心想这韩赞周分明是在提点自己,于是稍微安了心。“公公教诲的是,却不知怎样才能说对话,做对事呢!” 韩赞周道:“实际上也简单,只有完全忠于陛下一条。陛下说的话,每一句你都要牢牢记在心中。陛下交待的事,就算是死也要做到。” 金声桓表情严肃的说道:“忠于陛下,这不是臣子的本分吗?公公不必多说,金某一定会做到。” 韩赞周轻轻的摇了摇头,“金将军没有懂咱家的意思,咱家所说的忠于陛下指的是完全忠于陛下一人,也只忠于陛下一人。” 看金声桓脸带疑惑,韩赞周继续道:“你充作内应,引闯贼进入陷阱,最终击杀李自成,立下大功。陛下看到之后,龙心大悦,当即提笔封你为平贼将军。但不少朝内大臣认为李自成死于乱军之中,你的功劳不足以得此封赏。只因为陛下坚持,你才能得了平贼将军名号。后来你出兵攻打岳阳,惨败而回。又有人跳出来说你损兵折将,按律当斩。这里面有朝内的大臣,也有不少嫉妒你提拔太快的原有的左军旧识。又是陛下,说罪不在你,基本上没有对你做出任何惩治。” 金声桓脸色微变,他从未想过这里面还有这样的曲折,背后不禁出了一层冷汗。“公公,末将明白了。有陛下,才有末将的一切。” 韩赞周笑着点了点头,“孺子可教,金将军这样已经比大多数人强了。现今的陛下和先皇不一样,为人宽仁,对臣下历来信重。能跟随这样的主君,是你我之幸。但就因为陛下太过宽仁,有人示陛下为懦弱之君,心怀轻视,甚至还暗动了另立新君的心思。金将军,面对这样的人,你说我们该怎么办?” 金声桓知道韩赞周是想让自己表态,没有丝毫犹豫的说道:“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今后末将愿意做陛下手中的刀,陛下让我杀谁,我就杀谁。” 韩赞周满意的点了点头,挥了一下手,“陛下果真没有提拔错将军,但现在也远没有到见血的地步。金将军,这次陛下特意召你回京,是对你另有期待。莫要错失了这次机会,将来也莫要令陛下失望。” 金声桓起身,恭敬的朝韩赞周一拜,“谢公公教诲。若末将将来有负皇恩,就让末将死于马蹄之下。” 韩赞周起身,说道:“好了,该说的话咱家也都说完了,金将军好自为之。这御膳在以前只有皇亲国戚、王侯将相才有资格吃,好好品尝一下。” 说完,韩赞周跨步向外走去。 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殿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金声桓僵坐在那里,盯着摆在桌子上的饭菜,半晌没有动作。过了不知多久,他突然端起饭碗,狼吞虎咽了起来。 饭盘里的菜,盆子里的米被他吃的一点都不剩,甚至留在盘子里的那点汁水也被他舔了个干净。 吃完,金声桓打了个饱嗝,自言自语道:“这辈子,有这样的机会,将来不封个侯,怎能对得起自己?” 堵胤锡端坐在朱慈烺对面。 说是坐,实际上只坐了半个屁股,身姿挺立,姿态恭谨到了极点。 朱慈烺看堵胤锡基本上没动筷子,向旁侧的宫女道:“把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给堵爱卿端过去。” 说着,朱慈烺向堵胤锡道:“堵爱卿,这个葱烧海参、桂花宝鸭、四喜丸子,味道都很不错的,你尝一下。” 堵胤锡起身,“谢陛下。” 朱慈烺摆了摆手,“这里没别人,不必如此多礼,坐下回话。你刚刚对朕说,牛金星有归顺朝廷之意?” 堵胤锡道:“陛下,从微臣在路上和他相处的这十几日看,牛金星确有归降朝廷之意。但似乎这更多是他个人的想法,而并非李过等闯将的意见。” 朱慈烺皱眉道:“那他还能促成湖广的闯贼归顺朝廷吗?” 堵胤锡回道:“陛下,我们还得继续等。” 朱慈烺疑惑道:“等什么?” 堵胤锡道:“等清军攻破开封。李自成虽然身死,但在开封,还有他的遗孀高夫人。现在湖广闯军和河南闯军被清军阻断,消息不通。此刻李过暂时接管湖广闯军,但闯军中身份最尊贵者是高夫人。此刻开封未破,高夫人仍在,李过他们此刻很难下定决心投靠朝廷。” 朱慈烺沉默了一会,突然问道:“堵爱卿,若清军攻破不了开封呢!” 堵胤锡微怔,“陛下何意?现今开封被清军团团围住,只剩下七八万的残兵败将,被攻破只是时间问题。” 朱慈烺道:“堵爱卿可能还不知道,周显已经出兵救援开封了。李闯贼身死,留下一妇人掌权。若周显救得他们脱困,你说在河南的闯军会不会投降周显?若他们投靠了周显,那湖广的闯军又会怎么做?” 堵胤锡皱眉,沉默了片刻道:“陛下提醒的是,是微臣欠缺考虑了。若周显出兵,以他手中的兵力,确实有极大可能能解了开封之围。而周显和闯军在以前便有合作,到时候河南闯军有很大可能会归顺他。” 第一百六十七章 大明屏障 朱慈烺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这正是朕的担心。” 堵胤锡想了片刻道:“陛下,其实这对于大明来说未必完全是坏事。” 朱慈烺面露疑惑道:“哦,是这样吗?” 堵胤锡道:“陛下,目前河南的战局我军左右不了。无论最后是满清取胜,还是周显拿下河南,短时间内两强对峙的局面都不可能改变。但只要其决出胜负,首先感到威胁的就是隆武军。” 朱慈烺有点回过味来,“你是说趁机收降隆武军?” 堵胤锡点了点头,说道:“唐王毕竟为大明藩王,陛下只要拿出足够的诚意,他就绝对不会倒向周显。孙可望贼寇出身,从他扶唐王称帝看来,他这人很会审时度势。只要没有那个条件,他就不会自立。陛下乃大明正统,周显乃作乱之臣。同样的条件,唐王和孙可望只会归顺大明。” 朱慈烺皱眉道:“但朕已经开出条件,让唐王统领江淮之兵,承认孙可望的侯爵,这样的诚意难道还不够吗?” 堵胤锡道:“陛下,这已经足够了。若是再加,只会让二人自视太高,从而得寸进尺,反而不妥。他们之所以在此刻还未表态,只是因为他们还没感受到足够的威胁,认为自己还有夺取天下的机会。陛下要做的就是耐心一点,他们终有一天会认清形势的。” 朱慈烺沉默了片刻,最终深深的点了点头。“爱卿说的是,是朕有点心急了。” 堵胤锡道:“陛下乃圣明之君,即使臣不说,这些事情您迟早也能看清楚。现在我军和隆武军已经停战,无论他们是否此刻归顺,都可作为大明南边的屏障。只要隆武军还在,就可确保长江中游的安全。臣现在担心的是长江下游的安全,扬州。” 朱慈烺脸色微变,“你是说邵宗元和何复不足以信任吗?还是说周显或者隆武军有夺取扬州的企图?” 堵胤锡摇了摇头道:“邵、何二人对大明忠心耿耿。隆武军目前势弱,夹在清军、周显和我军之间,此刻不敢生出那样的心思。若扬州有事,必然是周显率部南下。” 朱慈烺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堵胤锡继续道:“陛下,邵、何二人在扬州只有治权,却没有军权。虽然周显在扬州的驻兵也不多,只有一个千人队,以我军目前在城中暗藏的兵力和邵、何二人手中掌握的衙役、兵卒足够应付他们。但在高邮有数千周显军,在徐州有两万余驻军。一旦其率部南下,扬州旦夕可破。扬州乃南京门户,一旦有失,敌军便可直接杀到南京城下。” 朱慈烺咬了咬牙道:“你是想让朕出兵夺了扬州?” 堵胤锡摇了摇头道:“陛下,我们现在还不宜与周显撕破脸,毕竟他说过在攻破满虏之前不会进攻其他势力。就目前来看,他一直在遵从这个承诺。若我军此刻夺取扬州,那就等于与周显开战,长久相持,那渔翁得利的只有满虏。若向周显动兵,必要有必胜的把握,现在显然不是最好的时机。” 朱慈烺面带疑惑,“那爱卿的意思是?” 堵胤锡顿了一下道:“陛下,凡事有备无患。即使不能此刻夺取扬州,也可做一些必要的准备。臣以为,要加强两座城的防戍。一个是镇江,用以卫护南京。一个是江阴,阻断周显水师从海上进入长江的水道。” 朱慈烺微微点头,“张名振也曾上书,向朕言明两城的利害。但朝内不少大臣认为目前周显无向南用兵的打算,应该把钱粮用在更重要的事情上,朕这才作罢。” 堵胤锡道:“陛下,此事迟早都要做的,否则南京将难以安宁。早做比晚做好,毕竟只有确保了南京的安全,大量兵力才可能西调。” 朱慈烺沉吟片刻,最终点了点头,“那爱卿说应该怎么做?” 堵胤锡道:“一、增修、加固两城的城墙,沿江设置垒堡、炮台。二、从葡夷那里大量购置火炮,确保长江防线的安全。三、派出信任之将担任两城的主将。四、派出锦衣卫前往高邮、徐州方向,时时监视周显军的动向。只要做好这四条,微臣相信五年之内周显都不会生出出兵向南的心思。” 朱慈烺微怔,“那五年之后呢!” 堵胤锡笑道:“陛下,五年足够我们训练出一支强兵,到时候或许就不是考虑他们什么时候南下,而是我军该如何北伐的事情了。” 朱慈烺回过味来,“爱卿有如此信心,甚好。但爱卿真能把左军之兵训练成一支强兵吗?” 堵胤锡摇头道:“陛下,左军军纪败坏,各有统属,不堪重用。微臣所说的强军指的是新练之军,一支完全忠于陛下,忠于大明的新军。” 听堵胤锡说到这里,朱慈烺不禁黯然起来,“堵爱卿,你可能不知。朕曾想重建三大营,但此举招致了朝臣的激烈反对。不是因为不需要,而是大明真的缺银子。目前维持现有的大军已经十分不易,再训练新卒就只能增加赋税,但……” 堵胤锡皱眉,沉默了小半晌,“陛下,您有没有想过,为何周显占据一隅之地却能养活那么多兵卒?大明虽然目前只占东南,但这历来是天下最富裕的地方,为何养活这么点士卒财赋却如此捉襟见肘。” 朱慈烺沉思了一会道:“周显大部分的资金来源是海贸,其次他鼓励商贸,对商人征收重税,却保障商人的权力。此外,还有盐税,矿税,等等。” 堵胤锡道:“陛下,您忘了很重要的一个,那就是钱庄。周显总共设立了三个钱庄,人民、华夏、南洋。目前周显与荷夷开战,海贸基本上断绝。矿税、盐税、商税这些虽然也不少,但远不能支撑周显的花销。且不说辽东和山东的十几万大军,就说他拿出安置流入山东百姓的费用,就不是这些所能够的。若臣所料不错,周显的财赋恐怕已经枯竭,他现在一直在寅吃卯粮。” 第一百六十八章 堵胤锡的提议 “真的吗?”朱慈烺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堵胤锡十分确定的点了点头,“哪些方面可以收税,各项赋税的税率是多少,每年能征收多少这些都是确定的。而各种银子花销的数量可能有所差别,但都大差不差。微臣特别找了几个算吏,专门统计周显的赋税收支,发现他每年的支出至少是每年收入的三倍。” 朱慈烺更加吃惊道:“三倍,这钱庄真能借纳这么多?” 堵胤锡道:“陛下,这不完全算是借纳,因为银子一直在钱庄里面流转。有存的,有取的,有商人通过钱庄交易的,还有其他的种种。即使是现在的三倍,周显手中仍有大量可以支配的银子。” 朱慈烺表情严肃,沉默了半晌问道:“周显难道就不怕花费那么多,最后还不上吗?” 堵胤锡摇了摇头道:“陛下,若其能不断取胜,最后得了天下,这点银子算的了什么?若其败了,即使将来山崩地裂,和他又有什么相关?” 堵胤锡顿了顿,继续道:“况且,周显并没有乱花银子,而是把这些银子都用在了该用的地方。如迁移百姓去辽东,在各地安置流民,救济灾民。前期支出很大,但这些人的衣食住行都促进了山东的商贸发展,而且这些人将来也都是能缴纳赋税的。微臣看,只要周显在河南胜了满虏,彻底在中原站稳脚跟,再休养生息一两年,他现有的赋税至少要上两番。除此之外,现在周显着重于打通海贸。只要其击败荷夷,这一项又有大笔的银子入账翻。” 看朱慈烺认真思索,堵胤锡道:“陛下,北方战乱成久,民生凋敝,百姓困苦。而南方虽然也历经战乱,但只是伤其皮毛,底蕴仍在。若周显能做到,我大明为何不能?” 朱慈烺面露犹豫,“大明毕竟不是周显,如此商人行径,会不会引人不耻?况且太祖遗训,重农轻商,贸然改变,朝内御史恐怕也不会准许。” 堵胤锡面色难看,心想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考虑这些东西。“陛下,太祖立国到现今已有二百余年了,时势轮变,苍海沧田。那时候立下的国策,又怎能完全适应当今的天下?天下已经乱成这个样子,大明若想中兴就必须有足够的效忠于陛下的士卒,而养活这些士卒就必须有足够的钱粮。有些政策可以改变,有些哪怕是权宜之计也应实施。或者 朱慈烺沉默了半晌,最终勉强点头同意。“堵爱卿,此议由你提出,本应由你来负责,但湖广那边的战事还需要你去主持。爱卿,能否给朕推荐一人,让其代行此事?” 堵胤锡连忙道:“陛下,臣久在外地,对南京的诸公并不熟悉。您让臣推荐,真的有点为难微臣了。” 两年以前,堵胤锡还只是长沙知府,从未进入过朝廷中枢。这些年得朱慈烺提拔,才步步高升,成为掌兵二十余万的一地督抚。 如此飞速提升,再有击杀李自成的大功,难免引起人的忌恨。 前段时间,只因为他在没有征得朝廷同意的情况下前去祭拜李自成,李建泰就远赴武昌夺了他的军权。 若是自己再把手伸到财赋里面,恐怕要引发那些朝臣的猛烈攻讦,到时候想真心做点事都很难。 朱慈烺或许还未意识到开设这个钱庄对大明的意义,但堵胤锡明白。如果真要设立,必须由朱慈烺足够信任,并且地位崇高的人来掌管。 这不是堵胤锡能推荐,敢推荐的。 况且这段日子,堵胤锡时常感觉精力不济,身体疲惫。应付湖广的乱局已十分不易,实在难以抽出精力去涉及其他。 朱慈烺看堵胤锡这样说,也不再勉强,实际上在他心中已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堵爱卿,这个你不愿推荐,朕也不愿勉强。但你熟知兵事,江阴、镇江两地的守将,你总能给朕一些建议!” 堵胤锡沉默了一会道:“富平将军张名振性情忠直刚硬,心有谋略,可堪重用。陛下可令他率部驻扎镇江,定能确保南京安全。” 朱慈烺微微点头,“张爱卿确实堪当此任。” 堵胤锡接着道:“镇海将军郑鸿逵手下有近两万士卒,其中半数都是水师。陛下可令他驻扎江阴,一方面防卫江阴城池,另一方面严守长江防线。若将来有敌军杀到,足以为南京的防守争取时间。” 朱慈烺这次面露难色,他招来身边的卢九德,小声询问了几句,最后也同意了。“那就依爱卿所说的办!还有,若是设立了钱庄,大明有了足够的钱粮,堵爱卿认为大明需要训练出多少精兵才能北伐中原呢!” 堵胤锡沉默了一会道:“至少还需十五万。” 朱慈烺面露难色,“需要这么多吗?”这两年主政大明,朱慈烺最大的感觉就是银子完全不够用。十五万士卒,又要多少银子啊! 堵胤锡点了点头,“陛下,现在大明各地兵员不算少,加起来也有五六十万众。但大多数都是像左军那样的,他们忠于的不是大明,而是各自的军将。这就导致他们防守各自的地盘时能尽全力,但若让其北伐,顺利时或许进势如风。但一遇到困难,他们立即就会萌生退意,影响大局。” 说到这里,堵胤锡顿了顿,“陛下,之所以需要十五万新练之兵,除了因为朝廷要有足够的实力来压制那些军将外,还因为这些兵要成为将来北伐的主力。他们要忠于陛下,要有为实现大明中兴战死的勇气和精神。毕竟,从南向北,除了太祖,还未有人成功过,到时候很多人都回不去家乡。” 朱慈烺脸色微变,愣在当场良久,最后长叹了一口气。“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言真不虚啊!” 堵胤锡道:“微臣妄言,陛下恕罪。” 朱慈烺摆了摆手,吩咐两侧道:“朕不想吃了,把这些都撤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剿抚 宫女端过来盐水,朱慈烺漱了漱口。 堵胤锡起身告退,但朱慈烺让他留下,只是让太监引他到偏殿暂歇。 等天色将黑,朱慈烺又将堵胤锡招了过去。 等堵胤锡赶到,发现武殿内已有十数人。 有些他认识,像史可法、高宏图、张慎言、姜日广、李建泰、马士英、黄得功、方以智。 还有些他未曾见过,但也都听过其名。像张国维、钱谦益、王铎、刘宗周、袁枢、朱大典、张同敞。 除了他们这些人外,还有另外两人,身穿蟒袍,身份尊贵,分别为福王朱由崧和鲁王朱以海。 这算是一个不小的堂会,南京朝内有分量的文武大臣基本上都来了,官职最低的也是礼部侍郎方以智。 论官职,堵胤锡是湖广总督,是封疆大吏。但他是外臣,论在朝内的威望,他在众人之中又是很低的存在。 看他进来,朱慈烺向他微微点了点头,示意他先站在一旁。 殿内,韩赞周正在念一封奏折。 奏折乃马士英所上,言说他剿平芜湖水贼和收降宁国府内隆武军的经过。 前者的战事规模并不大,但找到芜湖水贼的巢穴。以步卒围杀水贼,一击而胜,却颇见战术之精巧。 而对待在宁国府内的隆武军残部,马士英却采用恩威并施的政策,逼迫他们归降。 堵胤锡听着,心中不自觉产出了一些别样的情绪。马士英官声不好,但确实在领兵上面有一套。 这两战彻底扫除了南京周边的贼寇,自此之后,京师可安。 韩赞周念完奏折,拿出一道圣旨,再次高声念道:“马士英平贼有功,晋升兵部左侍郎,兼督察院副都御史。” “万岁万岁万万岁!”马士英跪下谢恩。 刘宗周微微蹙眉,但没有说话。 既然当众宣布,就说明这道任命已经通过内阁的审议。刘宗周自虑再多言也无用,只能将不满按下。 朱慈烺摆了一下手,“爱卿请起。这次能剿灭贼寇,卿功大莫焉。望卿继续努力,再建功勋。” 马士英再拜倒,“臣谢主隆恩。陛下,这次能说服隆武参军归降,有一人功劳甚高。是他孤身犯险,以三寸之舌说服贼寇纳降。臣不敢据此大功,请陛下明察。” “哦,却不知是谁?” 马士英回道:“旧太常少卿阮大铖。” 朱慈烺还未说话,殿内却嗡的一声,众臣脸色各异。他心中奇怪,转头向韩赞周道:“阮大铖是何人?” 韩赞周脸色也不太好看,回道:“阮大铖曾为东林党人,曾拜号称东林六君子之一,曾任左都御史高攀龙为师。但此人后来投靠魏阉,反复无常,人品极差,为世人所不喜。”韩赞周同样为太监,说起魏忠贤,他的感觉自然和那些大臣不一样。 朱慈烺沉默了一会道:“马爱卿平身,此事稍后再议。堵爱卿,你从武昌赶来,给在座的各位讲讲湖广的情况!” 东林党和阉党斗了几十年,京师都被满清占了,大明差点亡国,他们依旧在斗。 朱慈烺深知一旦涉及到这点就是无穷无尽的扯皮,而今日的重点不在这里,于是他及时制止了这个话题。 马士英看如此,也不再多言,老实的退了下去。 阮大铖对他有恩,本来想借助此事让他重新进入朝廷。这样既报了他的恩,也可以让自己在朝内有所助力。 目前东林党在朝内势大,马士英在外领兵,时常感觉孤立无援。 堵胤锡站出来,微微躬身向朱慈烺一揖,接着详细向众人讲解了湖广的形势。最后申明湖广闯军的实力依旧强大,应以招抚为主。 朱慈烺听完,又让史可法讲了和牛金星会面的情况。 是招抚还是继续清剿,朱慈烺则将问题抛给了众臣。 以史可法、高宏图两人为首,有小半数人支持招抚。 但另一多半人支持趁此机会,彻底出兵剿灭湖广闯军,他们以张慎言、刘宗周为首。 众人争论不休,难以达成一致。 前者认为李自成虽死,但湖广闯军的实力依旧不容忽视,大明的财赋不足以支持与闯军的长久对峙。 况且,清军在襄阳、吴三桂在四川虎视眈眈。若是和闯军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只能让满清得利。 招抚闯军,可以让他们作为大明西侧的屏障,确保江南的安全。 后者认为剿灭闯军需要银子,但招抚闯军同样需要银子。既然都需要银子,为何不趁机彻底剿灭他们? 现在湖广闯军多面受敌,即使接受招抚也是被迫的。此刻受降,谁又敢保证他们将来不会再叛? 况且,闯军逼死先帝,杀了旧福王和无数藩王。若是招抚他们,岂不令宗室寒心?而且会给朱慈烺留下一个不孝的名声。 最开始,朱慈烺倾向于招抚。但听了反对的意见,此刻的他也开始犹豫。 倒是鲁王朱以海主动站出来,说李自成既然已经身死,大明和闯军的恩怨旧旧应该终结,毕竟大明的敌人不止闯军。 他代表鲁藩表态,支持新皇的一切决议。 福王朱由崧面色难看。 洛阳失陷,福王宗室除了朱由崧之外都被闯军杀死,他和闯军之间有大仇。 对于闯军,朱由崧当然倾向于彻底剿灭,但朝臣都知道他和闯军之间的大仇。如果此时跳出去坚决反对,难免给别人留个不顾大局的名声。 听朱以海那样表态,朱由崧心中愤恨不已,但又无可奈何。 随着北地沦丧,大量藩王宗室逃到南京,其中福王身份最为尊贵。但因为福王宗室都在洛阳丧命,他孤身一人,连封地都没有,更没有什么话语权。 而山东因为有周显驻兵的关系,山东诸藩王虽然都被他夺去了封地,但诸藩人员基本上都得以保全。 除了鲁王外,还有德王、衡王等亲王,以及几十个郡王。 因为山东各藩地域临近,各王为了本身的利益,逐渐团聚在一起。遇事相互协作,彼此相互支持。 德王贪财,衡王怯懦,都不堪用。朱以海果敢明锐,反而成为山东三亲王的代表,他的说法基本上就是三藩王的意见。 第一百七十章 剿抚2 朱由崧此刻突然明白为什么自己在广府当监军当的好好的,却突然被召回南京,原来是让他回来表态的。 看众人都看向自己,朱由崧沉默片刻,做出了一个十分聪明的举动。只见他站起来面向朱慈烺道:“圣上,臣与闯贼有杀父之仇,恨不得生吞其肉。但也明白事有轻重缓急,在大明危亡之秋,我等藩王应该时时都要为大明的将来计。若是圣上认为招抚闯贼更利于大明,那臣自当支持您的决议。”说着,他向朱慈烺作了一个长揖。 朱慈烺连忙站起来扶住朱由崧,“王叔能如此深明大义,以大局为重,实乃我大明之福,天下之幸。” 实际上,朱由崧猜错了。这次朱慈烺之所以将朱由崧从广州召回,是因为他到广府数月已闹的当地民怨沸腾,朱慈烺是准备向他问罪的。 朱由崧并不是暴虐之人,但他酒色财气,无一不沾。 广府是大明对外的窗口,商人群聚,颇为富裕。 朱由崧来到广府,这些商人就像苍蝇见到屎一样齐齐拥向他那里。有的送宅子,有的送田地,有的送歌姬,珠玉玛瑙、金银财宝,无一不齐。 当然,这些都不是的,他们攀附朱由崧当然是有所求。他们需要朱由崧为他们提供各种便利和保护。 朱慈烺对广府十分看重,这才派了张肯堂和黄蜚前去。 张肯堂被派往广府是为大明征税的,黄蜚到广府是为了大明募兵的,这两项都需要海量的银子。 在京师沦陷之前,大明藩王是没有实权的。但在朱慈烺继位之后听从史可法的建议,让藩王镇守一地,充当监军。使之拥有了实权,甚至可以干涉当地的行政和军队。 朱由崧在广府的所作所为已经直接影响了大明在当地新的政策的推行,张肯堂和黄蜚的上书中都颇多抱怨。 朱慈烺为此专门派了数个锦衣卫秘密前去广府,调查朱由崧的所为。发现朱由崧真是罪状累累,不堪直视。 朱慈烺为之大怒,欲要下书将朱由崧直接绑缚入京。 但此举被史可法所阻,他认为刚赋予藩王权利,数月之后却要惩戒藩王,恐怕会令其他藩王寒心。 一旦藩王谋结地方势力,会对大明极其不利。 最后,朱慈烺决议将朱由崧召回,打算纠结宗室对之进行训责。为避免朱由崧生疑,朱慈烺还召回了鲁王、德王、楚王、衡王等藩王。 但朱由崧此刻突然这样的表态,反而让朱慈烺不好对他加以惩戒了。 朱慈烺心中虽然有隐隐后悔,认为自己丧失了杀鸡儆猴,以此警戒其他藩王的方法。但也明白现在断不能惩罚朱由崧,反而应该把他竖立成藩王拥护朝廷的典范。 于是朱慈烺立即站起来,与之热情叙说宗室情谊。 朱由崧的表态基本上定了这次堂会的基调,就是招降湖广闯军,接下来讨论的就是如何招降的问题了。 史可法汇报了和牛金星相谈的情况,只不过略过了和他的那些私密之话。 接下来数日,牛金星携带礼物分别拜访了钱谦益、高宏图、甚至是开始支持剿平闯军的李建泰等朝内大臣,谋求他们的支持。 史可法与牛金星相谈数次,最后确定了在收降湖广闯军之后。改其名为忠贞营,让其永驻荆州,军费辎重由大明提供。 对湖广闯军将领给予两侯三伯加封。 封李过为兴国侯,封刘芳亮为镇国侯,封刘体纯为安国伯,封李双喜为平顺伯,封刘希尧为平顺伯。 其他如郝摇旗、张鼐、塔天宝、白旺等闯军文武,或封将军,或封总兵。 而以宋献策为首的闯军文臣,也被授予各种官职。 为了收降湖广闯军,明廷这次可算是下了血本。 牛金星本人本想进入朝内为官,但史可法等人却想他返回湖广以便更好的控制闯军。 最后牛金星妥协了。 随后,朱慈烺召见了牛金星,封其为兵部侍郎,并对其加以封赏。 牛金星千恩万谢,许诺将助明廷彻底收降湖广闯军。 这一年盛夏,南方出奇的热。 午后,一辆马车在十几个骑马护卫的护送下,快速而行。 朱媺娖打开车帘,已经可以遥遥望见那雄伟的城墙。她心中欢喜万分,向坐在那里,不断打着哈切的小女孩道:“昭仁,我们马上就到了。” 昭仁“哦”了一声便不再言语,眼皮在打架。 陈锋坐在车头,勾嘴笑道:“殿下,这一路上又是坐船又是坐车的,小殿下这是累坏了。” 朱媺娖点了点头,宠溺的看着自己的妹妹。看她额头有一层细汗,便拿出一个方巾,很细心的给她擦了擦。 陈锋道:“殿下,这南京城的城墙可比济南的高大多了。都说江南繁华,我们到了之后要不要四处转转?” 朱媺娖想了片刻,最终摇了摇头道:“到时候你去!我就不去了,免得给皇兄惹麻烦。” 陈锋眼眉间露出些失望,但很快道:“没事,以后还有机会。” 这时,只听“吁”的一声短呼,马车停了下来。“殿下,有人来了。” 一个太监快步上前,在车前弯身行礼,“奴婢韩赞周拜见殿下。” 朱媺娖下车,问道:“是皇兄让你来接我们的吗?” 韩赞周回道:“是的,殿下。圣上出宫不易,只能让奴婢代他前来。圣上对两位殿下思念的紧,基本上天天念叨此事,今日你们终于到了。” 朱媺娖点了点头,望向一旁的中年男子道:“方先生,好久不见。” 方以智连忙上前,行礼道“殿下还记得微臣。” 朱媺娖点了点头,问道:“现在你还在为慈炤授课吗?” 方以智还未回答,韩赞周便接过话来,“殿下,方大人现在已经荣升为礼部侍郎了,是我大明最年轻的礼部侍郎。” 朱媺娖笑道:“那恭喜方大人了。韩……” 韩赞周连忙道:“奴婢韩赞周。” 朱媺娖道:“我们现在入宫!我也想尽快见到皇兄。” 韩赞周行了一礼,“请两位殿下换车。” 朱媺娖点了点头,拉着昭仁的手下了车。当陈锋要随着向前的时候,韩赞周拦下了他,“闲杂人等不得入宫。” 陈锋眉头一挑,“我家督帅让我保护殿下,寸步不离。你这个老宦官,怎敢拦我?” 韩赞周怒道:“这里是南京,不是山东,周显的话在这里不管用。小小毛孩子,就敢咱家无礼,这就是周显教你的礼数。” 陈锋大怒,欲要动手。 方以智上前拦住,压低声音道:“陈锋,周督帅让你前来是让你来惹事的吗?” 陈锋犹豫了片刻,“但他……” 方以智道:“无碍,圣上是殿下的兄长,殿下的安全自会得到保障。况且,你就是跟去了,又能做什么?我会一路跟着殿下,你就放心!” 朱媺娖看到,也说道:“陈锋,你先去拜见一下周显的父兄!等我见过皇兄,再派人去寻你。” 陈锋沉默了一会,躬身向方以智一拜,“一切就拜托方先生了。” 两辆马车先后而行,向着宫城方向。 方以智和韩赞周坐在第二辆马车上,看韩赞周依旧满脸怒色,淡淡笑道:“韩公公,你和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韩赞周摇了摇头道:“咱家在意的不是他,而是周显。试想,他帐下一小孩都敢对咱家如此无礼,他手下的其他将士对圣上,对大明还有多少忠心可言?” 方以智脸色一暗,轻轻的叹了一口气。 韩赞周看着方以智,“咱家听闻周显派了不少细作前来南边,意图拉拢一些不忠之臣为之效力。方大人和他本就是旧识,却不知周显是否也派人来见过你?” 方以智愣了一下,有点难以置信的看着韩赞周,“韩公公,您这是何意?难道觉得方某会和周显私下有联系吗?” 韩赞周摇了摇头,“陛下年幼,心思单纯,重情重义。凡是从北京一路随之而来的,基本上都得到了重用。包括李建泰、谈震彩、杨御藩、、王维栋,还有你。最低的也是个锦衣卫镇抚使,皇恩不可谓不重。但有些人却狼心狗肺,拿着朝廷的俸禄,却两面下注,妄图两边的好都占。这种人,是该找机会清理一下了。咱家相信方大人不是那样的人,这才稍微做一个提醒。” 方以智面色难看,“韩公公,您是说圣上准备……” 韩赞周道:“圣上没那么说,但身为臣子难道不应该提前替圣上考虑吗?方大人是圣上身边的红人,咱家想你和咱家,还有其他一些人一起,好好整治一下南京里的那些人和事。” 方以智心中犹豫,听韩赞周的意思,准备彻底与周显断绝联系的不在少数。他沉默了好半晌,最终点头道:“韩公公,此事方某可以答应你。但毕竟现在南边才安稳不久,大明也没和周显彻底开战。方某觉得此事可以暗中实施,而且能不流血最好。” 第一百七十三章 相见 随着一声太监的唱和,朱慈烺走进屋内。 朱媺娖迎上去,款款施了一礼,“皇兄!” 朱慈烺扶住她,“娖儿,你我兄妹什么时候也要如此多礼了?” 朱媺娖看着朱慈烺,心中涌出一些别样的感觉。 朱慈烺和崇祯帝长的很像,脸型方正,柳眉细长,眼睛温润而有神。只不过近两年不见,他身上完全不见以前的那种洒脱和轻快,多了一些老成持重,隐隐约约有些威严。 这大概就是别人所说的天子之气!朱媺娖在心中暗想。“皇兄现在是皇帝了,娖儿可不敢在您面前失礼。” 朱慈烺说道:“朕是皇帝,但更是你的兄长。无论何时,这里都是你的家,而朕无论如何都会一直护着你的。” 朱媺娖脸色微动,深深的点了点头。她拉出身后的昭仁公主,“昭仁,快来见过皇兄。” 昭仁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子,怯怯的喊道:“昭仁见过皇兄!” 朱慈烺蹲下身子,十分宠爱的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有点失落道:“昭仁都这么高了,我这个当兄长的该……” 说着,他在身上四处摸,最终摸出一块玉珏,递给昭仁道:“昭仁,这是皇兄送给你的,快拿着。” 昭仁看向朱媺娖,见她点头,这才接过。“谢谢皇兄。” 夜色降临,昭仁被宫女带下去安歇。朱慈烺和朱媺娖相对而坐,面前摆着数杯清茶,“娖儿,见过你皇嫂了吗?” 朱媺娖点了点头,“皇嫂人很好,赏赐了不少东西,昭仁很喜欢她。” 朱慈烺笑道:“当初众臣让朕迎娶左帅之女,以拉拢左军,朕是百般不愿。但等迎娶了她,却发现她性格温和,知书达理,和她父兄完全不同。母后若是还在世,应该也会对她很满意!” 看朱媺娖脸色黯淡,朱慈烺又自顾自的轻轻摇了摇头,“唉!不说这个了。对了,娖儿,周显打算什么时候迎娶你?” 朱媺娖脸色一红,“皇兄,……” 朱慈烺笑着摆了摆手,“女大当婚,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而且让你嫁给周显,这可是父皇当初定的,还是早日办了好。” 朱媺娖抬头看向朱慈烺,见他不是在开玩笑,奇道:“皇兄,您不怨周显?” 朱慈烺明显沉默了一下,“说不上怨!毕竟若没有他,我们当日恐怕连京师都出不了。但他身为大明之臣,却背弃大明,这点朕永远也不会原谅他。” 看朱媺娖沉默不言,朱慈烺继续道:“之前在宫中,看到父皇每天都很忙,却不知道他在忙什么。直到朕当了这个皇帝,才知道他身上的担子有多重。但无论如何,身为朱家子孙,就应该担起这样的担子。而在当皇帝之后,朕也明白了,处于高位,所做的决定也并非完全由个人所决定。朕理解周显,但不会原谅他,但若其悔悟,一切都可弥补。娖儿,朕想你带句话给周显,若他愿意重新归附大明,朕保他为王。” 朱媺娖眉头紧蹙,最终摇了摇头道:“皇兄,我也曾这样劝过周显,但他总不愿回答。有一次被我问的急了,他对我说‘帝王最无情,今日许诺,明日就会背诺。如霍光、梁冀、曹操、王莽这些权臣,不管忠奸,哪个能完全获得帝王的信任?即使他信皇兄你,但他不信你的后继者。他身上担着十余万将士和近千万百姓的生死,自背明自立那一刻起,他便只能一直向前走下去。’” 朱慈烺沉默了片刻,说道:“若是周显担心祸及家人。朕可以下旨,宣告天下,让后世子孙遵从。” 朱媺娖摇头苦笑道:“皇兄,你没听懂周显的话。他是说,人性自私,在皇权面前,一切许诺都不靠谱。” 朱慈烺面带失落,无奈的摇了摇头道:“看来,朕和周显之间是免不了一战了。” 朱媺娖脸色一怔,“皇兄……” 朱慈烺摆了摆手,“娖儿,朕是天子,自应该为大明中兴竭尽全力。就算有以前的旧情,在天下大义面前也不值一提。只是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你了。” 朱媺娖低着头,沉默了好半晌,突然问道:“皇兄,你是不是打算趁周显和满虏大战之时出兵北伐?” 朱慈烺勾了勾嘴角,淡淡笑道:“皇妹,你也太看轻你皇兄了!兄弟阋于墙而外御其辱,这点道理朕怎会不知?况且,周显对抗的满虏,若朕趁其陷入困境而出兵,顷刻间就会丧失天下之心,朕岂能如此愚蠢?” 朱媺娖放心的点了点头,“皇兄,若周显在北地战败,您还会收留他吗?” 朱慈烺没有犹豫,“当然会。” 他随即一怔,“娖儿,你这是何意?难道周显在北地的战事不利?这是周显问的还是你自己做主问的?” 朱媺娖摇了摇头道:“不是周显的意思。自我回济南之后,听到的都是有关和满虏相战的情况。虽然有些我也听不懂,但也能看出形势并不好,因为山东各地都在招募兵卒。甚至要求所有青壮都集中到一起进行两个月时间的训练,连秀才都不能免除。这是在以前无论如何都不会出现的情况。” 朱慈烺沉默。 在天下人眼中,大明依旧是正统。即使在周显治下的山东,也有不少人心向大明,朱慈烺对山东的情况并不是一无所知。 朱媺娖所提的这些,朱慈烺也早就知道。 从各个角度讲,周显的实力都不如清军。兵部推断他会介入河南的战事,但觉得他只是为了收降河南的闯军,并不会与清军发生大规模的战事。 朱慈烺本也深信这点。因为在不久前,郑成功上报,周显又向基隆增派了包括五艘战船在内的十五艘船只和五千士卒。 但此刻听到朱媺娖这样说,朱慈烺心中却有一些不安。他不知兵,但也知道只有战时才会大量招募兵卒。他心中不禁暗自嘀咕,莫非周显是打算与清军在河南决战?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相谈2 朱慈烺怔怔出神,直到朱媺娖叫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娖儿,周显可有什么话要你带给我?” 朱媺娖点了点头,从袖筒里拿出一封信递给朱慈烺。“他没说别的,只说你看过这封信就明白了。” 朱慈烺打开,只见里面只有一句话。“但凡南北割据,南边必据有襄阳、川蜀,现今二者皆不属明,为之奈何!” 就这…… 朱慈烺愣在当场,过了好半晌,他突然哈哈大笑,将信递给朱媺娖。 朱媺娖看过以后,疑惑的看向朱慈烺,“皇兄,这是?” 朱慈烺止住笑道:“周显这是向朕求援呢!但又不愿明说,只能用这样的好似很好心的提醒朕,写下了这样莫名其妙的话。” 朱媺娖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太懂。“皇兄,那你会帮他吗?” 朱慈烺沉思片刻,轻轻的点了点头,“若是周显能将清军引到河南,朕自然不会错过收复襄阳的机会。但目前还有点问题……” 朱慈烺转头向朱媺娖道:“娖儿,天也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明日我们再相谈。” 朱媺娖点了点头,站起来微微一揖,起身告辞。 朱慈烺送她到殿外,看着她走远。 韩赞周上前,“陛下,夜里凉,是不是去皇后那里歇息?” 朱慈烺摇了摇头,“派人出宫,叫史可法、高宏图、姜日广、堵胤锡来,朕在武英殿等着他们。” 走了两步,朱慈烺突然回转身子,“把鲁王、卢九德、马吉祥,还有马士英也同时叫过来。” 朱慈烺拿出周显的信递给韩赞周,让他传给众人阅看。“堵爱卿,若是周显和清军在中原大战,那我军能否收复襄阳和巴蜀?” 堵胤锡沉默了片刻,恭谨回道:“陛下,若能尽快收降闯军,以其为前驱,收复襄阳指日可待。至于巴蜀,小曹将军在川地失利,目前暂时无再次出兵北进牵制吴军的条件。而若仅从荆州一路西进,道路险峻难行,而吴军只要全心应对,收复巴蜀就会困难重重。” 看朱慈烺眉头微蹙,堵胤锡继续道:“陛下,臣以为目前大明不具备收复巴蜀的条件,对吴三桂应以拉拢为主。毕竟若我大军进逼襄阳之时,吴三桂出兵支援襄阳清军,将会给我军带来无穷的麻烦。” 朱慈烺转头向默默颔首的史可法,“史爱卿,方一藻有回信了吗?” 方一藻曾任辽东巡抚,吴三桂曾拜到他门下。后来因为和满清私下议和的事情泄露,方一藻被黄道周抨击而被罢官。 考虑到他和吴三桂的紧密关系,得史可法推荐,充当使者去见吴三桂。 史可法点了点头,回道:“方一藻在回信中说,吴三桂对其极其客气,但对归降朝廷之事却一直闭口不言。唯有其手下军师夏国相在与方一藻私下相谈的时候,提起满清封吴三桂为蜀王,许诺让其永镇巴蜀。” 朱慈烺握了握拳头,“吴三桂也想朕如此待他?” 史可法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高宏图上前一步,声音洪亮道:“陛下,吴三桂本是大明之臣,受大明隆恩日久,却在大明危难之时投靠满清。此等不忠不义之徒,若是封王,那置其他忠臣良将于何地?所以,封王之举万万不可。” 姜日广眉头紧皱,“但若不封其为王,以吴三桂之性情,会不会彻底投向满清?现今吴三桂已完全占据巴蜀,朝廷对其封不封王,又有何等区别?只不过一个虚号,给不给他又有何等所谓?要知道,吴三桂目前可有雄兵近十万。” 高宏图大手一挥,“姜大人此言差矣!大明目前虽然只剩半壁江山,但是却是天下正统之所在,在某些事情上绝不可让步。” 马士英附和道:“高阁部所言极是,吴三桂何等人,怎么配封王?异姓封王,置各地大明藩王于何地?” 高宏图虽然不喜马士英,对他的附和自己却十分满意,深深的点了点头。 朱慈烺也点了点头,转向堵胤锡道:“堵爱卿,你以为呢!” 堵胤锡道:“臣以为两位大人所言的都有道理,但臣更觉得吴三桂是否归顺大明不在于他,而在于外在形势的变化。若大明强,他自会归顺大明。若满清势大,他仍旧效忠满清。但他更希望的恐怕是南北对峙,好让他永久掌控川蜀。” 朱慈烺点了点头,“你继续说。” 堵胤锡道:“陛下,封吴三桂为王获取不了他的忠心。若是能稳住他,不封其为王亦可,例如以侯公之爵诱他,许其镇守川蜀。只要可以暂时稳住他,好让我大军收复襄阳,至于将来之事留作将来再做考虑。毕竟现在形势瞬息万变,实难料将来会如何?臣以为我军首要之务还是尽快收降湖广闯军,否则就算形势有变,我军恐怕也难有所作为。” 堵胤锡的话引得了众臣的一致赞同,又谈了良久,他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最多给吴三桂封以侯爵,但可以许诺让其永镇巴蜀。 最后,朱慈烺说道:“堵爱卿,你尽快赶回武昌,朕给你全权之责,收降他们。若有机会,起兵向北,收复襄阳。” 堵胤锡跪下,“臣遵旨。陛下,臣还有一请。” 朱慈烺点头道:“你说。” 堵胤锡道:“高杰和闯军不和,请陛下下旨将之调离湖广,以避免生乱。” 朱慈烺点头同意,说道:“如此也好。史爱卿,要不就将高杰调回南京!” 史可法回道:“陛下,曹变蛟川地战败,一直在请求朝廷援兵,您看是不是将高杰直接调向云南?而且,若有一支朝廷大军在云南,也可以在南侧牵制吴三桂,以防他到时候增援襄阳清军。” 朱慈烺明显愣了一下,随即明白了史可法的意思。 因为史可法曾向他提过,大明现在各地都缺银子。云南是富足之地,铜矿丰富,又有沐国公数百年的财富,正可以纳之为朝廷所用。 第一百七十五章 建三大营 史可法曾提出朝廷应当派出官员接管云南,以滇地的财富招募士卒,以击败吴三桂,收复四川。 但没想到还没来得及派人便爆发了沙定洲之乱,沐家积累数百年的财富被一洗而空,云南乱作一团。 好在后来曹变蛟从川入滇,平定叛乱,使之重归大明。 而黔国公沐天波也开始转而支持曹变蛟收复四川,因而便没有再行指派官员。 现在史可法又提起此事,而且是将和曹变蛟历来有矛盾的高杰调向云南。这虽然可以缓解大明与湖广闯军的矛盾,但云南那边将来恐怕要另外祸乱。 朱慈烺眉头紧蹙,实在想不出史可法此举的目的,一时没有说话。 在场的众臣也感觉有点莫名其妙,尤其提出将高杰调离湖广的堵胤锡,看着史可法的双眼带着无限的迷惑。 但限于史可法的身份,没人当众反驳。 倒是高宏图率先站出来,沉声问道:“宪之,当日在川地之时,高杰便与小曹不和。今你又调其入滇,就不怕二人再生龃龉?” 史可法抽了抽嘴角,面上也有些犹豫。 高宏图所说的史可法并非不知,但他认为高杰此人桀骜不驯,手下将士更是与兵匪无疑。留在湖广,迟早要生出大乱。 刚才堵胤锡一席话,史可法便想出了将他调入云南的想法。毕竟那里是边地,就算高杰生事,只要大明腹地安全,那也无碍。 这就是典型的祸水外引。 史可法沉浸儒学,乃道德君子,这样的做法显然不符合他的本心,所以他一时也有点犹疑不定。 但当他的眼光落在马士英身上时,顿时下定了决心。他微微弯身向朱慈烺,缓声道:“陛下,朝廷可以遣一总督,让他总领滇地的军政大事。下令小曹和高杰二将皆在他手下效力,应可确保无事。” 高宏图这次没有说话,其他诸臣也没出声反对。 毕竟曹变蛟的求援信已经来了好几封,而朝廷要面对隆武军、闯军、周显军、乃至清军,实在没有多余的兵力。 高杰手下士卒虽然不多,但都是能征善战的劲卒。 而且目前将高杰调离湖广已是朝内的共识,只是调去哪里的问题。云南远离朝廷,确实是一个绝好的选择。 朱慈烺看没人再反对,心中暗自点头,便出声问道:“依史爱卿看,谁可担当此总督大任?” 史可法沉默了片刻,好似在思考,过了一会才沉声道:“陛下,此人在朝内应当具备足够高的威信,至少足以压服二将。此人还得懂军略,毕竟滇地将来可是要直面吴三桂的十数万叛军的。臣思来想去,感觉在场的马大人或可担当此任。” 马士英“呀”了一声,脸色顿变,“我?” 马士英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这议来议去会议到自己身上。他刚立功回来,本想借此机会进入朝廷中枢,但现在史可法一句话便想将他外放。 他内心百般不情愿,正欲出言拒绝。 高宏图道:“若是马大人,或许还真能压服二将,让他们齐心为大明效力。” 姜日广也出声道:“马侍郎确实是合适的人选。” 大明南渡之后,重建内阁。史可法、高宏图、姜日广三人地位最高,威望最高,逐渐把持朝政,被人称为内阁三辅。 马士英听他们三人都这么说,便知道事情已经不可回转。喉结抖动了两下,压下自己的情绪,没有说话。 朱慈烺听完他们的意见,也微微颔首,望向马士英道:“马爱卿,你可愿意前往云南?” 马士英心中即使有百般不愿,此刻也只能跪下领命,“臣遵旨。” 堵胤锡此时也反应过来,这史可法的真实目的或许就是将马士英赶出朝堂。 他在心中微微叹了气,心中倍感凄凉。东林党和阉党之争争了几十年,现在局势刚刚安稳一下,似乎又要开始了。 但同时,堵胤锡又感到一些庆幸。 当时兴明社初建,堵胤锡被推举为领袖。他当时便提出兴明社以中兴大明为己任,不参与朝廷党争。 限制了人员数量,严守保密,使兴明社没有引起朝内其他派大臣的注意。并且因为他们致力于地方的军权、政权,反而在这乱世成为大明难以忽略的一股力量。 史可法等人显然也注意到了这点,但因为兴明社等人并不参与朝内争斗,便也没人对之特别针对。 反而因为堵胤锡的很多想法都和史可法不谋而合,在一些事情上,史可法为之提供了不少便利。 朱慈烺的声音打断了堵胤锡的思考,“今日招诸位爱卿前来,除了上面的事情,还有另外两件大事。一个是为了增加朝廷赋税,朕打算以朝廷的名义开办钱庄。另一个是为了将来北伐还于旧都,朕打算重建三大营。” 数日之后,马士英率一千士卒乘船离开南京前往长沙,随着一起的还有阮大铖。 马士英没有能留在朝廷中枢,便向朱慈烺提请,让阮大铖随他一起前往云南,以此为阮大铖争取一个官身。 朱慈烺征求了史可法等人的意见,最终给了阮大铖一个云南巡抚的职位。 巡抚乃封疆大吏,但因为有黔国公沐天波在,使之权柄大大缩减。此举也有让沐天波和阮大铖相互限制的因素在。 阮大铖对此十分满意,兴冲冲的和马士英一同前往。 数年后,土司再次反叛,云南大乱。 阮大铖惊惧之下狼狈逃入山中,最终被活活饿死。 朱慈烺所提的由朝廷开办钱庄的事情招致了大量朝臣的反对,最终不了了之。 而重建三大营的事情虽然也招致了一些人的反对,但最终在朱慈烺的坚持和史可法等人的支持下兴建。 但由谁来统领这些军队上,众臣吵闹不已。 最后,兴建三大营变成了重建十团营。 十团营是土木堡之变之后,由兵部尚书于谦对三大营进行的改制。十团营,每营一万人,由一总兵统领,内官担任监军,由都御史担任提督,各有统属。 第一百七十六章 主帅人选 三大营变成十团营的好处就是营数多了,便于将领对士卒的直接指挥,是当时于谦能在北京城外大胜的原因。 但这次分为十团营的原因,是因为明廷各方势力彼此相争。只有增加营数,让各方势力都能分得一杯羹,才能达到平衡。 十总兵中,史可法推荐了刘肇基,高宏图推荐了杨御藩,姜日广推荐了吴志奎,李建泰推荐了郭中杰。 此外六个,为朱慈烺钦点的金声桓,堵胤锡推举由文入武的张煌言,高杰的外甥李本深,从周显那里归附的谈震彩,郑芝龙的弟弟郑之豹。 其中,刘肇基资格最老,在崇祯十二年便升任辽东总兵,专门负责训练宁远诸营士卒。后在松山大战之前被洪承畴解除职位,接替他的便是名将王廷臣。南渡之后,朱慈烺下令让诸臣推荐将才,史可法便举荐了赋闲在家的刘肇基。 杨御藩是山东临沂人,南渡之后便直接依附了同是山东人的高宏图。 谈震彩在周显建五德营时便是一营主将,他决议背弃周显之时带走了近千劲卒,得朱慈烺看重。 郭中杰是跟随李建泰一路护送朱慈烺南渡的将领之一,属于北方系的一员。 吴志奎曾在淮西平叛,抵御隆武军,又在马士英平叛过程中立下大功,步步高升。姜日广轻视马士英为人,但对于因军功而升迁的同乡吴志奎却颇为看重。 金声桓、李本深,一个是左良玉手下猛将,一个是高杰的外甥,皆是刀口舔血多年的军中宿将。 金声桓因出城突袭,致李自成身死而得朱慈烺看重。而将李本深调回南京赋予重任是史可法的主意,他想借此拉拢和挟制高杰。 这九总兵中,除了张煌言和郑之豹外,都是曾经领过兵的将领,担任这新营总兵也算恰为适当。 但各将各有所属,恐难以齐心。 这也是朱慈烺的特点,性格仁厚,可以尽量使各方势力都满意,让之为其效力。但在乱世,一个皇帝太弱势,没有办法达到一言九鼎,最多也算是一个守成之君。 除了他们九营之外,还有一营,由鲁王朱以海担任总兵。与其他营不同,这一营士卒都从勋贵子弟中招募,因而后来被人称之为皇卫营。 多数勋贵子弟平时养尊处优,只是在北京南渡之中才遭受了一些颠簸流离之苦,怎受得了军营的枯燥和辛苦? 即使朱慈烺已经对他们特别优待,也也只有少数人愿意进入,剩下不足的只能从一些大臣的子弟中招选。 其实,北地失陷,大量藩王、郡王和勋亲南逃,这批人聚居在南京无所事事,都需要靠朝廷来供养。 但以目前大明半壁江山的赋税,已经养活不了这么多人,致使很多人过的也只是比普通百姓强上一些。 朱慈烺设立此营,也是想为这些人提供一个生计。 但即使那样窘迫,这些皇亲国戚依旧放不下自己所谓的身份和尊严。可见,他们已经烂到了极点,而且完全认不清形势。 朱慈烺本想以朱元璋夺取天下的伟业和中兴大明来鼓舞他们来为大明效力,但这些人已经是油盐不进。 平时训练就哭爹喊年,若上阵杀敌恐怕有半数人都要直接尿裤子。 打仗不行,但惹事却一个比一个擅长。 欺压良善,惹事生非,甚至穿着禁军的衣服在南京城内做着强收保护费的勾当,闹得南京内外鸡飞狗跳。 而朱慈烺限于他们的特殊身份,又不能加以重惩。最后只是下令朱以海平时将他们圈在皇城里面,禁止私自外出,这才稍微控制住了他们。 指望他们去中兴大明是不行了,但朱慈烺依旧没有解散他们,心想只要他们对大明忠心就可以了。 但数年之后,正是这皇卫营给朱慈烺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十团营主帅的人选,更是各方争论的重点。 有大臣推选了曾经平定登州之乱的名将朱大典,但很快有御史大夫举报他为官贪婪,要拿他入狱。 虽然朱慈烺没有太追究此事,但朱大典显然与此主帅无缘了。 有大臣推荐了黄得功,但有人举报他御下不严,纵容手下将士抢掠百姓。更是以其驻兵采石矶,承担卫护京师重任为由,阻止调其回南京为帅。 还有大臣推荐了黄蜚,但又有大臣说他曾在周显手下效力,而且资格尚浅,不足以承担这样的重任。 其他,如推荐郑芝龙的,想以大帅之职为诱将他调回南京。 有推荐福王朱由崧的,地位尊贵,又是皇室成员。 有推荐徐达后世子孙魏国公徐文爵的,觉得祖宗英雄,后世子孙就是好汉,要给予开国大将的后世子孙机会的。 有推荐国舅爷左梦庚,是左良玉的儿子,曾统御几十万大军,对皇帝忠诚。 甚至南地士人领袖钱谦益、曾经蓟辽总督袁可立之子袁枢、在闯军逼近北京时代崇祯帝出征却半路溃散的李建泰,等文臣也在推举之列。 为了这个主帅之位,众臣争争吵吵了两三个月,都始终难以达成一致。 最后,还是朱慈烺下旨让史可法以兵部尚书的名义兼任十团营提督,这才以史可法的地位勉强压制了其他的声音。 但因为史可法不通军事,且朝内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处理,最后决定从江西调回杨廷麟担任都督,主管十团营。 此外,内侍太监卢九德担任监军,而因贪墨而受御史抨击的朱大典担任号头官,负责各营的练兵事宜,其他各级官员也配备齐全。 于谦建立十团营时,是从三大营精锐中挑选,每营有一万人。那时的大明虽然经历了土木堡之变,但整个王朝底蕴犹在,依旧处于较为强盛的时期。 此刻的大明仅剩东南一隅,各处地方势力并立,赋税不足。朱慈烺倾尽全力,也只能保持每营三千人数。 后来为了供养这些士卒,朱慈烺秘密下令张肯堂和黄蜚在广州秘密开办钱庄,这间接促进了南粤商贸的崛起和繁荣。 第一百七十七章 心疑 十团营总兵力三万人,区别于禁军之外。后来,又增加了一个骑兵营和火炮营。使其兵力达到了近四万人。 朱慈烺亲自为之提名,分别为奋、耀、练、显四武营,敢、果、效、鼓四勇营,立、伸、扬、振四威营。 初期,大明朝廷为之提供了大量物资,又从湖广和江西调回了一些精兵悍卒,想把这十二营变成大明的中流砥柱。 但因为各营情况不同,后来的发展也完全不同。 在十二营中,金声桓统御的奋武营、李本深统御的耀武营、谈震彩统御的显武营、吴志奎统御的敢勇营因为有不少老卒,战力最强。 其他各营大致相当,只比禁军稍微强上一些。 张煌言因为是兴明社一员,和沈廷扬关系紧密。 而沈廷扬在汤若望的帮助下研制出的新型火枪和火炮都优先补充到了张煌言所在的营,使他统御的振威营是十二团营中唯一一个全员都配属火枪的营。 在内,有十团营加上近三万的禁军。在外,有驻守采石矶的黄得功部,镇守江阴的张名振部,驻扎镇江的郑鸿逵部。 两相配合,确保了南京城的安全,此后很长一段时间再无突袭南京的事情发生。 因为杨廷麟被调回南京任职,堵胤锡获得了江西兵的军权。高杰被派往云南,使粤地再无威胁,黄蜚从自军中调取了近两万士卒奔赴武昌。 数万新增兵力,再加上原先被堵胤锡所拉拢和收服的左营将士,堵胤锡基本上彻底掌控了湖广的所有明军。 虽然左梦庚仍旧留在武昌,手中还有一些完全忠于他的军队,而且和左营旧将多有联系,可以对堵胤锡进行牵制。 而李建泰以阁臣身份领湖广巡抚,对堵胤锡也是一种牵制。 但堵胤锡这个总督在湖广的分量却在逐步增加。 他主持了和湖广闯军的谈判,提拔了一些优秀的将领,剔除了不少老卒劣将,清理了一些庸吏贪官,使湖广的吏治为之一清,军中的凝聚力得以增强。 但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好在朱慈烺和史可法比较支持他,这才让他得以继续在那个职位上待着。 荆州,江陵城。 牛金星向众闯将宣告了明廷的收降闯军的条件,两侯三伯的恩赏让众将唏嘘不已。 李过摆手制止了众人的声音,问向牛金星道:“丞相,你去见了明廷的新皇帝,你告诉咱们,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牛金星沉默了一会道:“圣上乃仁慈之君。” 李过面带疑惑道:“就仁慈吗?” 牛金星道:“大帅,有此难道还不够吗?” 李过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道:“朝廷历来无信,若是一个仁慈之君,或许将来不会辜负我等将士。” 牛金星道:“大帅,您这是同意了吗?” 李过摇了摇头道:“此事还得等等芳亮和希尧那边的回信。等高杰撤围长沙,第一批粮草运抵江陵,再谈此事。” 牛金星眉头紧皱,“大帅,那派来封赏的使臣?” 李过转头向宋献策道:“军师,就请您先去见他们一面!好好招待,不可轻慢。” 宋献策微微躬身,“大帅放心。” 李过摆了摆手,“都先散了!” 牛金星还欲再言,却见宋献策暗暗向他摇了摇头。他犹豫了片刻,向李过拱了拱手,随众将一起走了出去。 到外面,牛金星追上宋献策,“宋公,宋公,等等。” 宋献策止住脚步,“聚明,何至如此之急?”宋献策一语双关。 牛金星叹了一口气,“宋公啊!我来回奔波,不过是想为我闯军将士找一条出路。现在事情基本上已经谈妥了,为何大帅却这样犹豫不决?” 宋献策道:“因为我大军的出路未必只有投降明廷这一条?” 牛金星心中吃惊万分,“宋公,这是何意?” 宋献策道:“清军已多次派遣使者进入江陵,说只要大帅愿意归降,便可立即封为江陵王。吴三桂也秘密派了使者前来江陵,说愿意和我军合作。将来他据巴蜀,我军据湖广,共为盟友。” 牛金星摇了摇头道:“吴三桂乃无信之人,他只不过是借我大军来守卫湖广,以助他永掌川地。而满清……,” 他抬头看向宋献策,脸上带着激动和疑惑的表情,“宋公,莫非大帅动了投降满清之意?” 宋献策摇头道:“大帅和闯王心性相同,归附朝廷或许可能,但投靠满虏,莫说他不会同意,就是众将士也不会答应。” 牛金星心中稍安,“那……” 宋献策道:“除了清军和吴三桂之外,李强在前日也赶到了江陵,并带来了周显的一封亲笔信。” 牛金星脸色一怔,“李强,林泉的那个亲卒?” 宋献策点了点头,“洛阳失陷,袁将军及数万将士战死,清军屠城,进而围困开封。到此时已近半年,城中粮草将尽。而我军被阻在此地,难以北上,也无法救援高夫人。隆武军进攻南京失利,实力大损,仅能缩在江淮自保。唯一有底气与满清大战,解救开封之围的只有据有山东的周显。” 牛金星脸色大变,“周显想让大帅归降于他?但他可远在山东,而我军只有这荆州,还陷入清军、明军、还有吴三桂的三面围困之中。若真是降了周显,这三方恐怕哪一个也不会准许我军进行占据湖广。” 宋献策点头道:“我亦知之。周显在信中也没有那么说,他只是想我军在他出兵河南之时进攻襄阳,以对南阳清军加以牵制。如此,就行。” 牛金星沉默了片刻,问道:“大帅答应了。” 宋献策轻轻点头,“闯王大业未成而战死于武昌,只留下高夫人和一孤女。我等为其旧臣,若不能保全他们,将来有什面目去见闯王?但一旦决议归顺朝廷,那我大军便不能再随意行事。” 宋献策看牛金星低头沉默,继续道:“还有,昔日堵胤锡刚派人拜祭过闯王,接着明军便进攻岳阳。此刻朝廷为了招降我们而开出这样的优厚条件,但很多将士都不相信他们将来会遵守。聚明,你若真想我军归降朝廷,那就让其再展诚意。” 第一百七十八章 周培公 堵胤锡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星星灯光,转头向站在身旁的一个青年将领问道:“那便是江陵城吗?” 堵正明挠了挠后脑勺,“应该是!按时间也要到了。叔父,闯贼毕竟是贼,历来桀骜不驯,变换无常,什么事情都能做的出。一会您先待在船上,由侄儿进城。若是他们以礼相待,我再派人通知您进城。” 堵胤锡笑了笑,“既然已经来到了此地,哪有不入城的道理?这一路上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吗?” 堵正明道:“但是……” 堵胤锡摆了摆手,“我来此地是为了示之以诚。若像你所说的那样做,不但收服不了他们的心,反而会适得其反,让他们更加心疑朝廷。” 堵正明脸色难看,“但毕竟闯王李自成是死在武昌城下,而您是当时的主帅,侄儿担心城内那些贼人会对您不利。” 堵胤锡勾了勾嘴角,转头向另一侧一个身穿青色儒服,士子模样,看上去只有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问道:“培公,你说呢!老夫这时入城会有危险吗?” 那青年乃荆门人,名叫周培公,是堵胤锡新收的书吏。只见他微微欠身,淡然说道:“督帅此去,李过必然会确保您的安全。” 堵胤锡再问道:“为何?” 周培公回道:“湖广虽有闯军十数万,但真正可称精锐能战者,不过四五万之众。此刻清军占据襄阳,吴三桂坐拥巴蜀,而大明更是拥有武昌、衡州。三方势力对闯军形成四面包围之势,任何一方从实力上都胜于闯军。再加上闯王李自成,总哨刘宗敏先后战死,闯军人心浮荡。李过地位虽高,但威信不足以完全压服其他闯将。外有强敌,内有祸患。李过需要督帅助他稳定局面,同时为湖广闯军寻一条出路。” 堵胤锡暗自点头,“但就像正明所说,李自成是在老夫的谋划下死于荒野,那些闯将难道不会因此而嫉恨老夫,欲要除之而后快吗?就像你,闯军肆虐湖广,令慈就死于兵灾之中。你身为其子,难道就没有攻灭闯军为母报仇的心思吗?” 周培公脸色顿时一暗,沉默了好半晌才缓声道:“不敢期满督帅,学生之前的确有这样的心思。但后来仔细想想,闯军十数万,学生又不知家母死于哪个奸贼手中,莫非要杀死每个闯军才算为母报仇?” 周培公顿了一下,向堵胤锡轻轻拱手,继续道:“学生以为,若真要追究,害死家母是这个乱世,而非某个闯军士卒手中。若真要报仇,终结这个乱世才是对家母最大的告慰。” 堵胤锡满意的点了点头,转向堵正明道:“正明,听到了吗?这才是正论。乱世无私仇,何况李自成是死于战阵之中,老夫和闯军没有私怨,只有公仇。李过清楚这点,要不然也不会派牛金星去和朝廷接触。” 说到这里,堵胤锡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李过明白,但朝内的那些碌碌众公却不明白。纠结于先帝之死,贼兵之分,而完全看不清当今的形势。若这十几万闯军归顺满清,接着顺江而下,此刻的朝廷真能挡得住吗?即使他们不投向满清,在湖广自立,和吴三桂、满清串通,朝廷又要在武昌陈兵多少来防备他们,每年又要耗多少钱粮来供给所驻士卒?北伐之事,何日才能真正的实施?” 堵正明心中明白,堵胤锡目前看似位高权重,但却处处受人掣肘,心情一直十分郁结。他出声安慰道:“好在圣上和史阁部支持叔父,才让那些奸贼不能得逞。” 堵胤锡笑了笑,点头道:“陛下的确乃圣明之君。为报圣恩,老夫此去必要收服闯军。正明,此次你随老夫入城,千万莫再提闯贼二字,今后也不许再提。” 堵正明脸色一红,低头道:“侄儿知错了。”他和大多数官兵一样,在心中一直示闯军为贼。有时候一时口快,便说了出去。 堵胤锡接着转头向周培公道:“培公,你代老夫去办件事。” 周培公一躬身,“请督帅吩咐。” 堵胤锡道:“你先入城去见牛金星,让他全力配合老夫完成收降事宜。” 看周培公乘小船而去,堵胤锡转头向堵正明道:“正明,此子将来必成大器,你要多多与之相交。” 堵正明勾了勾嘴角,“叔父对他的评价很高啊!” 堵胤锡点了点头,“依老夫看,将来大明能堪当重任者只有张煌言和周培公二人。” 堵正明笑了笑,“有叔父在,哪里轮得到他们?” 堵胤锡轻轻的摇了摇头道:“叔父老了,将来是你们这些年轻人的。” 这时,突然一阵江风吹来。堵胤锡感觉喉间不太舒服,忍不住咳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整个身子仿佛都在颤抖。 堵正明脸色一变,连忙上前扶住。 堵胤锡摆手推开他,右手捂住嘴,扶着船栏,慢慢弯了下去。整个身子缩在一起,看起来十分孱瘦。 堵正明蹲在一旁有点不知所措,只能用手不断轻捶他的后背。 过了好一会,咳声渐息,堵胤锡才逐渐缓过神来。他背靠在船栏上,闭着眼睛,不住的喘着粗气,满脸都是疲惫。 又过了一会,堵胤锡睁开眼睛,“正明,扶我起来。” 堵正明脸色担忧,点头搀着堵胤锡的胳膊,他突然“呀”的叫了一声,“叔父,这?” 堵胤锡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衣袖上有斑斑血点。他翻开右手,却发现手心里满是鲜血,如斑斑桃花般鲜艳。 堵正明脸色大变,高声喊道:“来人啊!快来人啊!” 堵胤锡连忙摆手止住他,“别吵。” 有几个亲兵持刀上来,“督帅,什么事?” 堵胤锡摆手道:“无碍,你们都下去!”说话间,他把右手放在了背后。 众亲兵彼此看了看,虽然心怀疑惑,但还是向堵胤锡拱了拱手,缓缓退了下去。 看众人消失在视野间,堵胤锡道:“正明,扶我回船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