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到百级再出山》 第2章 惊恐的小鲤鱼 “缉妖司已经确认,吾河里确有妖物,不日将发布通告,你我还是不要耽搁,赶在同行之前尽早前去,抓妖领了赏钱,回醉春楼逍遥快活一番。” “贤弟此话差矣,快活怎么能行,慢攻才能出细活……” 二人猥琐嬉笑,起身离开,陈至汗颜掩耳,后面只依稀听到“大妖”、“橘黄”、“鲤鱼”等字眼。 坐落于昆山山脉之中的长青镇虽然地处偏远,却是出南墉入北国前最后的补给站,所以陌生面孔并不鲜见,不管是修者还是商人,都会在此停留休整。 只是这两位修士有些肆无忌惮,妖魔鬼怪之事口无遮拦。 若让衙门听了去,必会以妖言惑众治罪,仗责二十起步,上不封顶。 游戏世界自然少不了邪祟作恶,只是不成气候,每每出现,缉妖司都会发出通告悬出赏钱,鼓励宗门出人抓捕,以此磨炼门徒。 遇到实力强横的大妖,缉妖司才会派人手镇压。 而这二人放荡不羁,应该无师无门,属于散人猎手的身份。 陈至常年在山野间行走,身处的昆山又是南墉最大的山脉,对他来说,小妖小鬼并不稀奇。 但能引来猎手到这个穷乡僻壤之地围捕的妖怪,可见赏金不菲、实力不弱。 自觉毫无实力可言,除大妖伏强魔自然与他无关,见尤掌柜憨笑着从柜台走出来,便放下掩耳的双手,皱眉说道:“那二位猎手侃侃而谈斩妖除魔之事,难道吾河里当真有强横妖物作祟?” 尤掌柜接来送往,接触的人人事事颇多,消息灵通得很。 不过他却一脸问号:“什么?吾河里有厉害的妖怪?” 然后又问:“那两位客人是猎手?” 陈至一愣:“他二人不是刚说……” 尤胖子脸上更迷糊了:“我一直就在左近,没听他们说什么啊。” “……” 这就是【耳聪】的功效? 陈至恍然不语,半晌才笑道:“可能是我起的太早,幻听了也说不定。” 尤掌柜的面部表情这才松弛下来,在陈至对面坐下,小酌了一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在吾河下钩,最近还是慎行为妙。” 陈至点头称是,二人闲聊了几句,临走时尤掌柜才想起什么,把鱼篓递过来说道:“里面有条小黄鱼还活着,我看生命力顽强颜色也好看,不如你带回去当观赏鱼。” 陈至的院子里有块水池,还是去年尤掌柜感恩他深夜入林采回药草,治好了自己岳丈的夜语盗汗,为陈至整修的。 遇到一息尚存的小鱼儿,就会放入池中,增加些许生活情趣。 陈至接过鱼篓,向里面望去,一只橘黄色的小小只静静躺在篓底,两腮一张一合很有节奏,并未显得十分难捱。 “奇了,这么久还能活着,也是它的造化。” 陈至起身告辞,把未吃完的酒食打包,便急忙赶回家。 推开陈旧古朴的木门,二十步便可穿过内堂,再过一道内门,便是相较普通人家大得多的庭院。 乡间小镇最便宜不过的便是房价,圈地建房全凭自愿,只是多数人懒得打理,一般不会修缮过大的院落。 陈至则不同。 上辈子竭尽全力加上父母帮衬,才在一线城市付掉一套80平米刚需住房的首付,这辈子住所怎么也要搞大一点才感觉不亏。 把鱼儿放入池中,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眉头蓦然紧皱。 鲤鱼、橘黄…… 好像和酒肆里两位猎人口中的妖物无异啊。 他蹲在池边,紧盯小鱼游动,突然间一个闪身,人已出现在池水另一端。 伸手入水,连一片涟漪都没有惊扰出来,小鱼就被握在手中。 鱼在掌心乱蹦,惊恐万状。 陈至还不放心,把它放回水中,再捞…再放…再捞。 终于到了小鱼出水再不挣扎,颓废的任由摆弄,才安心把它放了回去。 “想想也是,还不足巴掌大小的鱼儿,怎么会是妖呢。” 陈至讥笑自己,一边把新摘的药材在院子里铺开,等待晒干,一边自言自语道:“这般折腾都不现出真身,恐怕真的只是普通鱼儿罢了。” …… 夜幕降临,小池荷叶下,一只金色小鲤无力的吐着泡泡。 “被玩坏了…” 小鲤鱼探头出水面,打量着那个带她回来的俊俏少年,眼睛里全是恐惧。 她是栾江中鲤鱼一族年岁最小的公主,因为贪玩,被江水冲入支流吾河之中。 如果在北方的王国,无非是寻路回家找妈妈的童话桥段,可在南墉,却是一番凶多吉少的光景。 早年,陆地神仙境界的殇昊帝带领族人来到此地,本想与妖族和谐共处,互不侵犯。 但妖族妖皇受魔族鼓惑,对人类群起而攻,发动背刺。 在经历大小近百战,死伤无数之后,人类才用实力换得一方净土。 自此之后,乱世用重典,妖族只要离开划定行动区域,即视为威胁。 轻则负责监查的缉妖司发布通告,由宗门或猎手擒杀,重则缉妖司亲自出手,以儆效尤。 同样的,栾江、风谷、莱山、翠林,四地,人类一旦入内,生死自负。 而小鲤鱼,更是经历了大恐惧。 以她的道行,岂是寻常渔人一竿一钩能钓得上来的? 其实在咬钩的刹那间,她已经爆发出全部的气力与之对抗,甚至她坚信,只需一个摆尾,渔人便会与河水来一次最亲密的接触。 不过…… 当拧身发力之际,却发现已经身在半空。 快! 好快! 那只温暖的大手并没有握得太紧,自己却根本无力挣脱,只得晕晕乎乎的被塞进鱼篓,浸入水中。 一切宛若梦境…… 当反应过来,正欲化形脱身之际,却发现渔人已经提起鱼篓离水,行进在林间。 她顺着缝隙向外看去,不禁有些好奇。 这就是南墉吗?看起来和栾江两岸也没什么不同。 只片刻分神,小鲤鱼便感觉眼前一花,藤条细竹交错形成的孔洞外景色突变,一切颜色都化为条条靓丽的横线。 紧接着,巨大的惯性袭来,身体不受控的紧贴在鱼篓壁上,丝毫动弹不得。 绿草、鲜花、青松……全部变得不真实起来。 甚至连那条修炼百年的蛇妖,都被踩着一步跨过,简直不要太卑微。 只弹指一挥间,再向外看去,居然已经来到百米之高的山涧。 她惊恐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渔人,用妙到巅毫的动作挥铲取药,身体不由自主颤抖起来。 以这位的速度和出手看来,说是上三境都有些保守。 小鲤鱼感觉,如此洒脱自然,浑然天成的动作,更像极三境的大能才具备的实力。 自己一只小小鲤鱼何德何能,犯得着缉妖司的隐世大人亲自前来出手吗? 我不过是一只天真烂漫,蠢萌蠢萌,反应还有些迟钝的迷路小鱼啊…… 她眼神空洞躺在鱼篓底,放弃了挣扎,任由死掉的普通河鱼压在身上,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 何必呢…… 杀鸡焉用超大号四十米牛刀。 再然后,被放入鱼池,不管她如何发动修为移挪闪躲,总是会被一只大手翻来覆去的折腾…… 小鲤鱼被彻底震撼了,麻木的甩动着尾巴。 这便是猫捉老鼠的游戏吗? 当连化形的气力都被耗尽殆尽,渔人返回小屋,她才反应过来。 他是拿捏好的! 恐怕十二个时辰后,刚刚恢复真气,又会是新一轮的恐怖体力消耗循环。 “他就是想用这种方式控制我化形,玩弄于鼓掌之中!” 小鲤鱼盯着小屋里亮起的一盏昏暗灯火,愤愤又无力的默道:“被如此欺辱,实在……太令鱼羞耻了。” 第5章 风水宝地长青镇 赤蟒听到熟悉的声音,蓦然回首,当看清陈至那一刻,竖瞳猛地一缩,全身蛇鳞乍起。 糟! 一时间赤蟒愣在原地,心中宛若万匹奔腾而过。 还以为是只没有修为的蝼蚁,根本未曾关注,没想到竟然是他。 冤家路窄! 但是,此人万万惹不起…… 怎么办?在线等。 急! 此时陆欣彤也发觉了赤蟒的异样,但见说完话半晌陈至还没有反应,怒从心头起,猛地回头看去,口中断然喝骂:“你……” 只见不远处一株槐树下,一位俊朗小生盘膝端坐在树荫里,眼神深邃无底又带有几分懵懂的纯真。 外套一件飘逸长衫,露出内着的利落麻衣,既有几分文人雅士的风采,又不失男性的笔挺气度。 一时间,仿佛阳光就是他本身,树荫之下都被映照得亮堂堂的。 面如冠玉,宛若谪仙。 陆欣彤愣住了。 半晌,她迎着陈至满是问号的眼睛,淡粉色的朱唇轻启,声音异常温柔:“你…你好,我是缉妖司垂州分司,新上任的长青支司,八品抓捕,陆欣彤。” “……” 陈至一愣,心说对陆欣彤来讲,此时正是大敌当前,怎么忽然自我介绍起来? 走错片场了吗? 但他很讲礼数,赶忙起身一揖:“小生长青镇采山人,兼坊市杂货铺山货全掌柜,陈至。陆大人还是专注对付那大蛇,它好像要……” 陆欣彤俏脸微红,经一言提醒,才骤然醒悟,随即懊悔万分。 生死之战,胜负在瞬息之间,自己分神良久,恐怕二人都逃不脱一个身死一个道消的悲惨结局。 她颓然回头,心知可能当视线凝住,迎接自己的便是腥臭的蟒蛇之口。 或是近在咫尺注视自己的冰冷蛇眼,皆有可能。 然而…… 她却只看见一抹魅影消失在草丛之中。 “跑,跑了?”陆欣彤目瞪口呆,难以置信。 赤蟒修为占优,气势正盛,又被暗器袭击着恼,怎么可能自己一分神的工夫,扭头便逃? 而且从草叶的噼啪声响判断,好像慌不择路一般。 看着陆大人站在原地发愣,陈至淡淡一笑:“大人神通盖世,一道符箓击退大妖,确实厉害。” 心里却觉得八品抓捕已窃上三境门径,怎么如此不济。 不过是山野间普普通通的一条大蛇罢了,硬要说是妖。 关键…… 你特么还打不过它。 略有尴尬…… 此时游入杂草灌木的赤蟒,内心里全是吐槽。 被踩了仿佛天崩地裂的一脚不算完,躲到洞穴养伤竟然也能碰到?! 它腹部鳞片振动,用人类听不到的频率,给山间万物生灵发出警示: 山撸子在东面红土坡,不想被误伤的赶紧溜啊! …… …… 长青镇顾名思义,四面环山,翠青碧绿抬头即可入眼。 走进镇子,还能看见四周陡峭如刀劈斧剁般的山峦,以及峭壁上探头而出的青松。 看到这番景致,陆欣彤唏嘘不已。 “还以为是被发配到穷山僻壤,没想到这里美景如画呀。” 此时她和普通女孩无异,蹦蹦跳跳走在前面,忽然双脚站定,回头正色问道:“陈掌柜,你是野外山采专家,怎么不知大块铁石很难破碎,何不去河里直接淘铁沙做原料?” 妖化人形,隐匿于花花世界的事情不在少数,万一他是个修炼千年,化形为人到毫无破绽的妖族呢? 不能因为帅的表面现象,而听信他一面之词。 当然了…… 虽然表面现象陆大人也很喜欢。 但身为朝廷命官,还是要保持一份警惕之心。 陆欣彤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陈至。 陈至一头雾水,却报以宽容的微笑。 虽然八品抓捕大人武力值不济,但阵法和符箓却是一绝,想必已经到了非常厉害的境界。 陈至看人历来很全面。 于是他饱含敬意的解释道:“小生略有几分力气,尽全力可把铁石破碎为砂。” “哦?” 陆欣彤哑然失笑,心说如果有几分力气就能把铁石打碎,那岂不是人人皆可入境。 “展示给我看。”她端起官架子。 陈至点点头,默默掏出袋子里一块墨绿色的铁石,然后双掌揉搓,碎末般的铁砂便从掌心滑落而下。 对他来说,这不就是日常嘛。 只是…… 今天这块铁石,貌似要用上比以往大得多的力道。 若是再硬上千倍,恐怕就连自己都无法捏碎了。 “等级还是太低啊。” 他心中感叹自嘲,然后抱拳拱手谦逊道:“雕虫小技罢了,这些微小气力,恐怕在大人眼中不值一晒。” 陆欣彤眼珠子都快瞪凸出来了。 这特么叫“微小”? 我看你是对力气大有误解! 陆欣彤暗暗心惊,以她即将步入上三境的境界,都不可能把一块铁石碾压的如此稀碎…… 就算入了上三境,都难。 力量,一直就是主修符箓和阵法修士的短板。 难怪大蟒掉头就跑。 换我,我也跑…… 不过,这番举动也让八品抓捕放下心来。 妖族发劲必伴随妖气,极易被修者发觉,但陈至碾碎铁石,根本无法感知到真气运转,基本可以确定,只是个力大到稀奇的寻常人罢了。 陆欣彤多看了几眼那双秀气的手,腹诽着如此纤细白净,握的却是镐头铲铲,每天和泥土打交道,简直就是暴殄天珍。 她想了想,汗颜总结:“嗯…确实…平平无奇。” 说完,便羞红了脸。 还略有些泛紫。 二人在长青镇里正府门前道别,相约日后再叙,便分开各自行事。 日头西斜,天边朵朵晚霞如火,府衙庭院内已有众人在此久候。 见陆欣彤走进来,锦衣乡绅上前一步,拱手赔笑道:“小民长青镇里正冯大彪,见过大人。” 里正算不得正式官职,所以就算缉妖司不涉及朝堂政务,冯大彪还是要毕恭毕敬,把陆欣彤当爹娘一般供着。 陆欣彤也不多言,利落的把腰牌亮了亮,走进大堂里正的桌后坐下,脸色严肃冷峻,颇有几分威压,而后挥退众人,只留下里正,沉吟良久才皱眉叹道: “林间百鬼夜行、百姓无故呓痴、山采消失无踪,还要加上蛇妖盘踞山野、鱼怪吾河作祟,你长青镇可真是块风水宝地呐!” 冯大彪听出话中的讥讽之意,不敢抬头,唯唯诺诺递上案宗,苦着脸解释道:“禀告大人,半年来怪事频出,我也诧异至极,未敢有半分隐瞒,全都如实上报垂州府,至于蛇妖鱼怪,小人并不知晓。” 陆欣彤的目光锐利如刀,不断打量着冯大彪,见他不似作伪,没有再责备什么。 毕竟里正只能算做朝廷的临时工,没有配给他执法查案的权限和人手,有人走失,充其量发动镇子居民找寻一圈,便是极限了。 至于其它,如若当真是妖魔乱世,连她一个八品抓捕都无法处理妥当,更遑论冯大彪了。 但愿除蛇妖鱼怪外皆是人祸。 那么便和缉妖司无关了。 第6章 起风的地方 陆欣彤看着案宗,好看的眉梢拧成一团。 一个边隅小镇,群山之外便是北国,人口不足1200户,案子却一件比一件棘手。 神烦! 陆欣彤素手抬起,轻揉额角,与赤蟒一战太过凶险,至今心有余悸。 “近日眼睛不适,案宗便不看了,你一一说来我听。” 冯大彪连连点头,也不敢落座,垂首说道:“三个月前,坊市铁匠牛皮去河中淘沙,返回时天色渐晚,窥见近百虚影在林中现身,由东向北飘忽而去。他隐身灌木并未被发觉,便由惧转奇,爬至波澜亭一观,未曾想这群鬼物越行越远,在目可及到的跃北岭消失无踪。” 听到这里陆欣彤示意他暂停,打开地图,在上面寻找到波澜亭和跃北岭的位置,沉吟良久,在随身小本子上用炭笔写下牛皮的名字,重重划了个问号。 此事是否鬼物,还待商榷。 百鬼夜行,就算是大州县的中元佳节,也不曾听说过如此奇景。 而夜幕刚降便倾巢而出,如此行事匆匆,更加离奇古怪,所以是人是鬼,还需再查。 她坐下点头,让冯大彪继续。 “这呓痴说来话长,起先是天涯酒肆掌柜尤滑的岳丈犯病,入睡盗汗不止,只一时三刻便醒来,双目混沌开始呓语,一会口称仗剑沙场点兵,一会叫嚣梦回吹角连营,难辨到底是清醒还是梦中,只消七曜,富态之人便骨瘦如柴,精神趋于溃散。” “可是听闻害此疾十三人全部身死,唯此人健在。” 陆欣彤追问:“这是为何?” 冯大彪说的自己都有些害怕,抹了把额头冷汗:“据小人所查,药房坐诊徐广知有方子可医此疾,但需一株阴怯草做引,可是阴怯草本是传说中的植物,有辨邪示鬼渡阴阳之效,却不想被山采无意得到,才让尤滑岳丈躲过此劫。” “也正是因为阴怯草可解的病症,必然并非普通身疾,小人这才上报缉妖司。” 忽闻“阴怯草”三个字,陆欣彤心中一凛,村野百姓觉得这是虚无缥缈的传闻,她却知道世间并非没有。 此草喜食阴煞之气,种子在地下可百年不腐,如遇邪魔妖气浓郁,立时生根发芽。 故而缉妖司也给“阴怯草”又名“缠鬼锁”,意为大地警示邪祟的产物。 当年殇帝驾临,南墉可是遍地长满缠鬼锁的。 但此话不能对冯大彪明言,陆欣彤在本子里写上“尤滑”、“徐广知”的名字后,还是笔不对心的划上个问号。 “山采姓谁名谁?” 陆欣彤补充道:“那个寻回阴怯草的采山人。” “山货全掌柜,陈至。”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陆欣彤忽然笑了。 随口说道:“他又开店又进山,不嫌累吗?” 冯大彪被这笑意搞得丈二摸不着头脑,老实说道:“陈至三年前才来长青,那时镇上已有采山人直接给店家供货,所以他只得自己开店做些零散的买卖。” “哦。” 陆欣彤把在地图上写了一半的“陈”字随手划掉,回想赤蟒转身逃开的狼狈,不由得嫣然一笑,心道这超帅的小掌柜,或许真的是吉人天相罢了。 但这一笑却给冯大彪看呆了。 如果他和陈至一样是穿越者,此时脑海中浮现出的句子,必然是一笑百媚生,再笑倾人城。 不过他不是。 于是只能无奈叹道:真tnd俊俏! 冯大彪反应很快,只走神了一瞬,待得陆欣彤视线挪回来,立刻就变了颜色。 规矩、严肃、正人君子、目不斜视。 “说说采山人失踪一事,这个我没看过你的公函,原委始末你大概讲一下就好。” 她的口吻明显很不重视,其实也是,失踪人口与缉妖司何干。 只是垂州府衙来回踢皮球,恰逢缉妖司派人前往长青镇捉拿鱼妖河怪,便受托一并处理了。 垂州温柔乡里的官老爷们,怎么会来这个穷乡僻壤受一遭罪。 但缉妖司则不同,干的不就是野外生存的活计嘛。 冯大彪组织了一下语言,想言简意赅的表述,却喋喋不休的絮叨了一大堆,想从两年前的第一宗案说起。 但听得陆欣彤有些恼了,食指敲着桌面,把地图和本子叠好收起,冷言说道:“莫说些不相干的,只告诉我山采原有多少人,现剩多少人就行。” 冯大彪尬笑抬头:“长青镇原有山采一十六名,现剩余……一人。” 这个数字让陆欣彤吓了一跳:“多少??” “九人失踪,两人改行,四人搬离长青镇……所以,仅剩陈至一人。” 陆欣彤的脸色“唰”的一下泛白,急忙打开地图,在冯大彪口述下标明了失踪位置,最后在留白处郑重写下一行大字: 重大疑犯:山货全掌柜,陈至! 既然关键人物已经划定,陆欣彤便合上地图,挥了挥手:“退下,这里我征用了。” “是。” 冯大彪说完就想赶紧离开,妖魔固然可怕,能斩妖除魔的女人更危险。 不过他又想起什么。 “至于大人所言的蛇妖和鱼怪……” 冯大彪语气有些颤抖,讨好笑问:“是真有其事?” 陆欣彤不答反问:“这些匪夷所思之事的后续,你有没有安排妥当?” 冯大彪暗暗心惊,官老爷不愿正面作答的事情,一般都…… 他不敢再问,忙说道:“山采失踪好找托词,寻常人都以为是被野兽叼了去。癔病之事没人疑心和邪祟有关,我怕越抹越黑,便没有插手。至于铁匠牛皮那边,我已拿法度施压,反复叮嘱过让他不要多言。” “没有波及到人心惶惶,做得好!” 陆欣彤赞了一句,不再说话,陷入沉思。 阴怯草现世、蛇妖出没,单就这两件实锤属于缉妖司管辖范围的事件,就已经超出了自己的能力范畴。 “调查清楚后请垂州大能前来。” 陆欣彤背着手,看向窗外那道即将消失的绚烂云霞,心里忐忑不安。 她有种不好的预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 是风首先刮到了长青镇,还是长青镇就是起风的地方? 第7章 交货日 陈至的晚饭是在牛皮家吃的。 铁匠好肉,而且没有忌讳,山猪肉吃得满嘴流油,很对陈至胃口。 但不能全都白p,于是他去酒肆打了两壶自酿,权当入股。 另外又去牛皮邻居家讨了两跟大葱。 红烧肉缺了葱,就好像炒青菜少了盐。 食而无味。 牛皮的邻居,原本也是山采同行,借蒜的时候已经收拾好行囊,准备隔日出山远走。 嘴碎,见面又是老生常谈的劝解陈至一通。 无非是山采这行风险大,挣得少,讨不到婆娘,就算讨到了,婆娘也很快会变成寡妇。 万一邻居再姓王,岂不是万事皆休。 陈至笑呵呵的应付了事,一直称赞是个好人,为他人着想。 好人卡发的就是如此自然且不着痕迹。 心里却没在意。 山林里的小动物都很亲和的好不好。 小鬼小妖都弱不禁风,大喝一声就逃出八丈远。 没有丝毫危险。 吃完饭,交付铁砂,陈至也懒得和牛皮多讲,揣上属于自己的二十两银锭,就准备打道回府。 没想到临出门时,正好撞见前来铁匠铺的陆欣彤。 陈至抬眼看她,淡淡一笑,恭恭敬敬招呼道:“陆大人。” 本来一路上陆欣彤心情极差,尤其想到陈至这个名字就满肚子邪火。 “他一定有问题。” “没想到竟然伪装的如此巧妙,能够把明察秋毫的我蒙蔽一时。” 这样的心理状态,导致推开门的一刻,胸口依然被气得剧烈起伏不定。 气鼓鼓的。 再加上本来就不瘪。 愈发显得伟岸异常。 但是乍一见人,忽然感觉…… 好像不那么气了。 有种多巴胺急速分泌的感觉。 通俗来讲,就是被帅到了。 陆欣彤咋舌悠悠叹道:“好难搞啊。” 陈至和牛皮同时一愣,异口同声:“大人是指……” 陆欣彤对牛皮柳眉倒竖,断然呵斥:“本官到长青镇暗查奇案,你一口一个大人,生怕妖魔鬼怪不知道是吗?!” 然后面对陈至,语气和熙如春风一般:“以后不必客气,称呼我陆姑娘便可。” 牛皮嘘着鼻子万般委屈,朝廷的大人太双标! 陆欣彤眨眨眼,继续对陈至放电,低声问道:“我来此造访,陈掌柜就在这里干站着,也不倒茶引座吗?” “实在抱歉,疏忽了。” 陈至拉过椅子,斟了碗热水,送到陆欣彤手中,然后又坐在被她拉来的椅子上,也倒了碗水浅浅饮着。 只剩牛皮心里在呐喊。 这特么是我铺子,你俩还真不见外…… “陆姑娘刚才说的难搞,所为何事?”陈至问道。 陆欣彤俏脸微红,奇怪的笃定这样气宇非凡、宸宁之貌的人,哪里会是什么嫌犯! 嗯…… 就是给人一种莫名的信任感。 于是便解释道:“来长青镇之前,我的法剑受损,本以为只是缉拿小小河妖,在当地打造一把凡铁剑,再加上符箓在手便已足够,于是把法剑留在垂州府修补。未曾想山间还有赤蟒,那么干脆差人把顺手的法剑送来,在牛铁匠这里打造就没必要了。” 牛皮和陈召几乎同时眼皮一跳。 陆姑娘此来,是要退款! “大可不必!没有丝毫难搞之处!” 牛皮舍不得已经分赃完毕的五锭白银,拍拍胸脯张口就来:“法器我也可以制作,何必派人去取,那一来一回十几日光阴,铺子里早就打造完成了。” “当真?” 陆欣彤惊讶的杏眼溜圆,心说这长青镇果然有古怪! 不起眼的一间铁匠铺,居然可以打造法器? 而且只消十数日之短,简直匪夷所思。 但自从来到长青镇,听到的古怪之事太多,她惯性的有些相信了。 “当真!” 牛皮昂首挺胸、豪气万丈,宛若锤炼过千百法器的淡然自若油然而生,给人一种强烈的可靠感,大匠之风满到几乎能侧漏出来。 陆欣彤被这气场震撼,信了八成,也不多言,甩手抛去三锭白银:“定金三十两,交货三百两。” 然后回眸一眼,留恋不舍的看了看陈至,便掀开门帘离去。 陈至恨铁不成钢的回头,刚要开口斥责这满口大话的憨人。 只听“咕咚”一声。 牛皮神色郑重,跪姿端正。 …… …… “别拉我袖子。” “三百两啊陈至!” “莫拽我裤带。” “够咱们半辈子吃喝不愁了。” “你揪老子小裤做什么。” “有了钱,我就能出去看看。” 牛皮涕不成声:“我不想一辈子窝在山沟沟里,最后埋在这里,成为山的一部分。” 陈至沉默不语。 他很清楚牛皮想表达的意思。 宁愿受漂泊之苦的人,除了想改变窘况的生活现状,颠覆一眼能望到头的生命之外,都有一种“世界这么大,人生如此短,我想去看看”的不甘。 但钱难赚屎难吃,三百两纹银,哪里是这么好赚的。 “我不敢保持一定能帮到你,毕竟其中工序复杂,我都不甚明了。” 陈至松了口风:“我先去打听一下,然后再讨论打造办法。” 牛皮大喜过望,仿佛梦想中的人生指日可待,拉着陈至的手正想说些感谢话。 没想到,门帘开了。 陆欣彤探头进来:“牛铁匠,还有一事,我需要你再复述一遍……” 姑娘一眼大一眼小,看着糙汉子含情脉脉的持起小陈掌柜的手,小陈掌柜衣冠不整,裤子都褪去了一半…… 想说的话硬生生卡在嗓子眼里吐不出来。 一时之间,空气仿佛定格。 半晌过后,陆欣彤才喃喃打破沉默:“打,打扰了。” 然后,逃也似的飞奔而去。 …… 在一个保守的封建社会里,取向,确实是个问题。 不过现代人陈至却觉得没必要解释。 首先,很可能越描越黑。 其次,一试便知。 如果陆欣彤要试,他虽然有些微微的吃亏,但也并非难以接受。 毕竟姑娘相貌不俗,又心胸宽广。 所以,隔日再和八品小抓捕碰面,他只是淡淡打了个招呼。 看得出来,陆大人的笑容比较勉强,神色略显慌张,下意识退开半步,便行色匆匆走远。 陈至微微摇头,走进药房。 今天是他交货的日子。 第8章 看人全面陈掌柜 一进门,就看见坐诊郎中正在唉声叹气。 看面相,徐广知年纪四十有余,五十不到,一张方脸红中透棕,色号较深。 但郎中的眼神里有一种神秘感,无意中会流露出悲秋伤春的动情,仿佛是个虽然没酒、但有故事的不俗人物。 只见他微微皱眉,正在宣纸上书写药方,一尘不染的茶褐色直裰微微泛白,头戴宛若道冠的帽子,伴着满屋药草香气,好像坐在那里,就是一部行走的史诗巨着。 陈至对知识渊博的徐广知颇为尊敬,虽然二人亦师亦友,但还是规规矩矩的打了个招呼,口称老师,这才迈步上前。 “来啦。” 徐广知抬头瞥了一眼,拍拍手边的梨花木桌子,吩咐道:“老规矩,按照制作方式,分门别类摆出来。” 陈至点点头,不一会便按照要求把药材码放完毕。 徐广知眼皮都没抬,只嘘了嘘鼻子,就露出满意的笑容。 “梦枫草摘早了,药效不足。野山菊摘晚了,非但达不到解火去暑的功效,反而对身体有害。这两味无用,其他留下。” “另外,” 徐广知赞道:“最近倒是进步不小,没有再采些杂七杂八的荒草野花回来。” 陈至淡淡一笑,得到老师夸奖,心中暗爽。 最初不熟悉系统规则,但凡提供经验值的全部打包回来,幸亏得到徐广知指点,才知道很大一部分其实都是废料。 他也由此学会了从经验辨别价值的办法。 一株梦枫草正常经验是3点,如果只得到1点,那么有两种可能。 一是挖掘技巧粗糙,折断了根叶。 二是药草本身的问题,药力不足或失效。 在徐广知身边耳读目染,加之陈至本身薄有天赋,还附带前世在中医院的经验打底,至今采集到的药材,才将将可入郎中的眼。 此时徐广知笔锋一顿,捧起纸张端倪良久,这才递到陈至手中:“这是店里紧缺的药材,何时采到便何时送来。” 只见清单上林林总总,列出大概百味药材之多。 陈至心情激动,问道:“莫非日后药房只用我一人供货?” 专供和订供,一字不同,收入天差地别。 仿佛驶入致富的快车道。 徐广知诧异的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镇里山采只剩你一人?” 听到这话,陈至颇为振奋:“现在知道了。” 这份工实在太过辛苦,都像牛皮家邻居一样移居,才是正经人该做的事情。 徐广知见他根本没往别处细想,也就没有多说,只是取了三十六个铜钱的药材费用放在桌上。 不过犹豫一下,多添了四枚。 本想再补一句“进山当心”,但终是没说出口。 这话对旁人说也就罢了,对陈至说…… 有点多余。 他进山,应该是谁当心谁? 但见陈至接过钱,还没有离开的意思,徐广知挑挑眉:“还有事?” 陈至闻言说道:“想替牛皮请教老师,炼制法器所需材料和流程。” 徐广知哑然失笑:“一个山采,替铁匠问郎中炼制铁器的办法?” “我和牛皮都认为,不明之事皆可请您指点一二。”陈至脸色如常说道。 眼中饱含求知的殷切,和对智者的钦佩。 万物皆可舔,关键是舔的舒服不舒服,姿态自然不自然。 果然,郎中极为满意,撩袖起身,仰面向天,闭目回思,俨然一副世外高人的风范。 半晌才缓缓睁开双目,一字一顿说道:“你可以去问吴绝。” “……” “多,谢。”陈至也一字一顿道谢。 长青镇果然卧虎藏龙,人人都是“装”字诀的个中高手。 陈至觉得,在这里待久了,自己很可能会学坏。 …… 吴绝正是尤滑的岳丈,独居在镇子最西面,和徐广知的药房各占长青镇两端,成犄角之势。 这就导致,陈至敲开吴绝院门的时候,已近午时。 不过,恰好能混上一顿午饭。 吴绝老爷子今年七十六,据说妻子去世后才来长青镇定居,是见过大世面的人物。 见陈至到来,满身烟火气的吴绝从火房里探头出来打了个招呼,转身薅住阳光下肆意漫步的母鸡,片刻间,便是肉香满院。 只是可怜那只大公鸡,扭头才发现老婆不见了。 但是想了想也没在意,依然欢快的满地找食。 鸡生艰辛。 及时行乐。 陈至若有所思,反而觉得这种乐观…… 值得学习。 话说自从老爷子在鬼门关六日游被强制下车之后,身子骨反而愈发硬朗,面色红润,声音洪亮。 仿佛再来个十日游都不成问题。 不多时工夫,三菜一汤、两荤一素就端上桌,貌似爷孙俩的二人也不多话,埋头开吃。 吃饱以后,吴绝才从怀里掏出一块小孩巴掌大小的美玉,放到陈至面前。 “养心玉,滋身养颜,随身佩戴,有好处。” 老爷子性冷,言简意赅。 不过陈至有对症的药。 “太大,不便。” 他推还回去,滋身有啥用,男人要滋肾! 聚焦于一点玩命进补,才有些实际作用。 再说,我还用得着养颜吗? 吴绝一听,立时吹胡子瞪眼:“学我?” 陈至起身逗鸟:“言传身教。” 吴老爷子没脾气了:“这他娘的是老子自己佩戴的法器,为了赠你,已经用鲜牛奶和野生泉水洗过数月,清除掉我的痕迹,如果你不要,岂不是白费功夫!” 字数一多,便开始口吐芬芳。 听到“法器”二字,陈至眼神晃动,坐回桌前拿起玉坠问道:“这是法器?” “勉强算是……” 吴绝见他有所怀疑,解释说道:“因略有瑕疵,只能称为残品。” “吴老懂法器?”陈至追问。 吴绝颇为得意,捋捋胡须纠正道:“差矣,非懂也,乃为通晓。” 陈至兴奋异常,心中又有些沾沾自喜。 每个人都有熟悉的领域,每个人都不容小觑,如果不是抱着这样的敬畏,今日又怎知山野间一名寻常老头,都有这般特长。 陈至看人就是这么全面。 他虚心问道:“如果打造剑器,需用何物?” “贱气?”吴绝淡淡一笑:“你个小王八蛋又蹭饭又激我,已经够贱了,何须再费力打造。” “……” 第9章 陆大人的思维总有偏差 “缉妖司陆大人到牛皮铺子订下一把法剑,我们怕影响大人捉拿邪祟,拖延还长青镇一方太平的进度,故来请教。”陈至放低姿态解释。 “缉妖司抓捕公干,连剑都不带的嘛。” 吴绝啼笑皆非,但还是指点说道:“凡铁之余还要用到启灵石,制时以粉末状撒入热铁之中,辅以修者用真气炼化,方可成器。” 原来如此。 陈至明悟点头。 牛皮制作凡铁剑这道槛,多试几次总能成功,修者炼化这一步可以让陆姑娘自己来处理,难点只在于寻找启灵石。 他刚想开口,吴绝便摆摆手解答:“名为启灵,却在阴寒之地,每有毒虫邪祟出没,此乃一难。深埋地下十丈,挖掘不易,此乃二难。” 吴老爷子顿了顿,面带不屑:“缉妖司尚且需要工部配合,高手坐镇,方可开挖,常人取获,无异于天方夜谭。” 陈至面色凝重点头:“可是,陆大人许下三百两银钱。” 吴绝楞了一下,指着陈至鼻尖悲愤异常:“那他娘的你还不赶紧滚出去找!” 陈至被骂的迷糊:“三百两打造法器很赚?” 吴绝斜了他一眼:“缉妖司抓捕难道不知山野乡间的寻常铺子,根本打造不出常规法器?恐怕她早做好了残品即可的打算。垂州府残品法剑,只需百两即可。” 陈至瞳孔一缩,心道此事要加快步伐了。 否则夜长梦多。 只怕败家丫头反悔。 他起身告辞,刚想离开,却被老爷子拉住,把那块玉塞进掌心。 陈至心里一暖,知道吴绝想一报还一报,用美玉报答救命之恩。 于是便小心接过。 吴绝叮嘱道:“把此玉贴合在手腕脉搏最强处,如果身体素质过硬,可以在九十日左右感到热流或清气,便是换主成功。” “如果认主不成,你要记得给我送回来。” 老爷子对此玉颇为重视,思考一下说道:“现在做一遍给我看。” 陈至依言照做,心里觉得吴老有些谨小慎微了。 三个月才可初见成效,何必争这一朝一夕? 难不成一个贴玉于腕的简单动作,老爷子还担心…… 陈至心下一寒。 倒吸一口冷气。 莫非是担心我智商不够用? 心念至此,顿时怒火攻心,一股暖流从下腹丹田缓缓耸动,直冲顶门和四肢,到指尖末梢仍不停留,几欲破体而出。 手里玉坠那唯有的一丝清凉,也被汹涌的热气逼出,霎时就变了颜色。 玉色中更多了几分乳白。 同时,玉坠的体积也在不断增大,从小孩手掌大小,居然胀大到成人手掌一般。 这股充溢全身的热流并不陌生,是新手大礼包赠送的被动技能【元气】。 随着等级提升,这股气也在不断增加其厚重感。 时至今日,已经到了连陈至都摸不清深浅的地步。 起初获得【元气】的时候,他还颇为兴奋,以为这便是妙用无方,可御剑千里,驾驭神通法术的契机。 后来才发现,好像并非一码事。 修者的真气需要打坐修行,动辄闭关参悟,才可使其勃大。 而他什么都不用干,采药、伐木、钓鱼、挖石,便可增加元气的厚度。 从方式方法上讲,就略逊好几筹。 毕竟太接地气,没有仙味。 再加之深山野岭,无处可寻功法验证,这股气便被他渐渐遗忘。 如果不是今日有感而发,恐怕还将继续被尘封在记忆里。 陈至缓缓把玉坠贴在手腕,心思却在感受着元气冲刷,面色凝重。 没想到自己身体中的怪兽,如今已成如此巨物! 然而吴绝看他这副神色,不禁哑然失笑,宽慰道:“不用这般正式,首次随意一些就好,以后熟能生巧,便知并非难事了。” “正常凡人接受此物,需得百日之久,怎么可能会第一次便有所……” “卧槽,好大!” “妈呀,好白!” 吴绝此时才注意到玉的变化,惊诧莫名。 这颜色、这体积…… 哪里是玉养人,分明是人养玉啊! 不对! 他越仔细辨识,越心惊肉跳。 玉体之内,竟然充盈着一股令修者肃然起敬的浩然之气。 这气感浑然天成,又温润自然,宛若大地万物散发出的磅礴生机一般源源不绝,令吴绝瞠目无语。 虽然未曾见识过仙气为何物,但玉中之气,必然已褪去凡尘。 而这气,竟然是陈至注入的! “感觉如何?”吴绝问道。 陈至额头汗涌:“热,它热我也热。” “把它给我摸摸看。”吴绝难掩心中激动,颤声说道。 接过玉坠,哦不,现在要说玉块了,吴绝仔细观察,体味其中喷薄欲出的气感,脱口疾呼:“我t就是一个好家伙!” 此时的玉块再和“残品”二字没有丝毫干系,从其中蕴含的灵力感应,已经飞跃到半步灵器的水平。 顿时,吴绝脑海中回响起,当初师父赠他此玉时说过的话。 “养心玉本非残品,怎奈龟裂泄出法劲,日后只剩养身之功效,可惜,可叹。” 再细细一模,玉面光滑如镜,哪里还有原本密密麻麻的裂纹。 龟裂居然被修补如初! 吴绝错愕心道:那岂不是说明,陈至那具肉身,早已并非凡胎俗骨?! “今日一见,乃是它的大机缘!” 吴绝没有表露心里状态,只是恋恋不舍的把养心玉送回陈至手中:“包好,如此灵物,令人心神俱震,切不可轻易示人。” 陈至见吴绝如此郑重,赶忙用手巾细心裹住玉块,塞进随身的药袋里。 此时已不必询问法器认主一事了。 能凭借自身混元修补法器残缺的人,法器只配给他当孙子。 闻其声瑟瑟发抖那种。 因为可补之,便可轻易毁之。 大概可以理解为郎中这个职业。 能治你的病,就能要你的命。 而恐怕只有灵器之上,才配得上认主之礼。 “待到无人之处再探究功效几何。” 吴绝想了想嘱咐道:“最好下次找个空闲时间,拿来你我一起研究。” “好的。”陈至应道。 就在这时,院门被轻轻叩响。 尴尬异常,脸庞红得好像滴血的陆欣彤站在门外,下唇上一排整齐的小米牙印,凸显出她内心的纠结万状。 “缉,缉妖司八品抓捕,前来查案。”她的声音极低,几不可闻。 “那晚辈先告辞了。” 见陆欣彤来,陈至不便打扰,抹了把热汗,和吴绝道别。 吴绝默默点头,递给陈至一个“别忘记回头一起研究”的眼色。 看到这个眼色,陆欣彤如幽蓝般的吐气渐渐粗重,开口说道:“如果吴老不方便,我可以在门外稍候,反正已经在外墙下等了有段时候。” 吴绝哈哈一笑,神色坦然:“方便,大人请进。” 而后致歉说道:“人老了,耳力不济,不知大人在外墙下久候多时?” 陆欣彤想了想:“从‘现在做一遍给我看’开始。” 陈至听到也没在意,转身离开,还帮忙带上了院门。 那一句之后,好像没什么值得避人耳目的话题。 但吴绝回想了一下,再看陆欣彤神色,隐约觉得不妥。 好像…… 陆大人是不是领会歪了? 第10章 波澜亭上镇妖柱 第二天拂晓。 暖阳下,桥头旁,风华模样的姑娘眨着大大的眼睛,愣愣看着悠然流淌的河水,一滴泪珠从眼角流淌。 “小陈掌柜……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她眉宇间尽是忧桑。 “其实也不能怪他。” 姑娘抹掉泪水:“谁叫他是那么好看的儿郎呢。” “但是不对啊。” 她又狐疑的自言自语:“以他的天生神力,自己不愿,谁又能强迫于他?” 刚想到这里,姑娘恼了:“陆欣彤啊陆欣彤,你来长青镇是查案的,怎么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是男人?” 不过说归说,陆姑娘倒也并非特别自责。 如果脑子里不是男人,貌似才更值得不安。 比较费力的掏出怀里小本子,她开始依照条目检查完成进度。 调查并问询铁匠铺牛皮。√ 调查并问询尤滑岳丈吴绝。√ 调查并问询药房郎中徐广知。√ 调查并问询失踪采山人家属。√ 调查并问询山货全掌柜陈至。x 至波澜亭和跃北岭实地勘察。x 陆欣彤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现在的情况,完成倒数第二条的困难比较大。 因为不管心里再怎么气,只要一见到小陈掌柜投来火辣辣的目光,就连对视的勇气都会消失殆尽。 “今天先去实地勘察,等法剑打造完毕,再上山缉拿蛇妖,结掉一桩案子。” 陆欣彤再次特别费力的把小本子塞回怀里,对着波澜亭的方向眺望一眼,便准备即刻开拔。 然而,当视线下移的时候,眸子中倒映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她慌忙低头,莲步轻移,心里小鹿乱撞。 但想到官衣加身,又蓦得仰起巴掌小脸,大跨步迎向陈至,气势凶胸的拦在他面前。 “陈掌柜准备进山?” 陆欣彤注意到陈至腰间的药袋、镐头和铲铲。 陈至躬身一礼:“陆姑娘。” “正巧我要去跃北岭查案,不知和你是否顺路?” 陆欣彤昂首挺胸,心说我撞破了你的两桩糗事,本就应该是我胆壮,你心虚才对。 山采这一行基本上都有固定地点,因为熟悉的地理位置,可以最大限度保证人身安全。 只是近山这一块,陈至还是把握的死死地,走到哪采到哪,全看心情,从来也未曾察觉到有什么危险存在。 游戏里的小动物们个头大些,面相凶点,不是正常情况嘛。 流沙、泥潭,微微使力就可以挣脱,又困不住人。 山瘴湿毒…… 他没感觉那玩意存在过。 至于探索远山,他还是有些许顾虑的。 四观镇妖柱之外并不安全,大妖厉鬼比比皆是,以自己这微末的脚力,撞上了恐怕连跑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他此行目的在启灵石,本也计划壮着胆子走远一些,不再局限于附近常去的几座山峰。 悄悄进山默默离开,大山莽莽,也不见得偶尔一次就碰上妖魔鬼怪。 但是,如果能有阵法符箓双绝的陆欣彤陪同,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于是便直接点头:“我也正准备走出跃北岭,向北更进一步。” “好,那便同行。” 陆欣彤忽然一阵没由来的开心,但立刻端正姿态:“路上我还要请陈掌柜回答几个问题。” …… 登上波澜亭,便见跃北岭。 “翻过此岭,人迹罕至,便算深山老林了。” 陈至当了一路的导游,坐在石亭里,指着跃北岭介绍道:“长青镇的老人们常说,采山人以四观为界,其内平安无恙,之外九死一生。” 陆欣彤沉吟了一下,问道:“四观是指何物?” “南栈道、北石亭、东孔桥、西古寺。” 陈至正色道:“传说一日殇帝路过此地,见长青镇居于绵绵青山之中。受妖魔所累,百姓生活艰险,便起恻隐之心,在四观立下四根镇妖柱,以保百姓平安。” “只是年轻人不相信殇帝会来这深山之中,所以老人们也就很少说了。” “不过,我还是心存敬畏,并不觉得只是戏言。” 他边说边指向唯一的那根漆黑柱子:“那便是北石亭的镇妖柱了。” 陆欣彤好奇的走上前去抚摸观察,一股金属的寒感触手可及,同时还嗅到一股淡淡的锈味。 她之所以如此上心,其实与查案无关。 陆大人是符箓和阵法的高手,如果镇妖柱出自陆地神仙境界的殇帝之手,必是镌刻阵法辅以符箓,值得观摩学习一番。 然而这诡异的味道让她立时警觉。 如若真有阵法篆刻,怎会锈迹斑斑? 陆欣彤一手揽住镇妖柱,身子荡出亭外,就算背后已是峭壁,仍无半分惧色,只一息便攀上亭顶,在上面勘察许久才回到亭中。 只是面如死灰,指尖不断颤抖。 “这是六合大阵,以三才为核,定六向为基,邪祟入其中如入迷宫,是皇家御用的困魔迷邪阵法。所以可以肯定,确为殇帝所刻,不过此柱法力散逸,只余些许灵辉,早已失效良久。” 陈至点点头,这不就是人族版鬼打墙嘛。 没什么稀奇。 但他也由此多看了陆欣彤一眼,没想通她怎会如此熟悉皇家阵法。 不传之秘的意思,难道不应该是除了儿子以外,谁都不传的意思吗? 不过紧接着,陈至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 镇妖柱失效? 纳尼? 那么来说,大妖邪祟岂不是早已进入四观之内的近山? 我能一直安稳活着真是万幸! 看来真要学几门技法傍身了。 “而且我发现……” 陆欣彤哪里知道他的一番心理活动,说到这里,忽然顿了顿,投向陈至的目光多了几分警惕:“这根镇妖柱镌刻的法阵面朝北境,就算是大妖厉鬼也不见得能破阵而入。” “唯一的短板是此柱背后没有法力加持,异常空虚。” “所以能够破坏它的,必然是人!” …… 堡垒总是从内部被攻破。 这话陈至再熟悉不过。 现在看来,同理适用。 就算镇妖柱法力强横,但背刺任谁都吃不消。 所以人说刺客才是王道,并非没有道理。 陈至觉得,如果以后可以修行,这就是自己要走的方向。 一言不合就tong菊花的职业,想想都刺激。 但看着陆欣彤的眼神,他有些不寒而栗。 好像八品抓捕随时会从怀里掏出四十米长的大金链子,把他套回缉妖司刑房一样。 气氛越来越凝重。 陈至眼角一跳,感觉到凶险。 关键时刻,求人不如求己,他要自救! 因为缉妖司可不是讲道理的地方,进去不蜕层皮下来,根本别指望重见天日。 第11章 符箓术,太随便! 陈至暗叹口气问道:“请教陆姑娘,既然镇妖柱是殇帝所立,含有无上妙法,那么是否只有修行中人才可破坏?还是普通力大之人便可使它受损?” 话有所指,祸水东引,一箭满地雕! 陆欣彤似有所悟,慢慢把手伸向背后。 陈至的小心脏猛地一提。 然后…… 她掏出一把符箓,挥手拍在镇妖柱上,黄纸只瞬息便隐入柱身,消失不见,铁锈的味道也随之消弭。 “此亭是关键证据,不容有失。” 陆欣彤摇晃着脑袋观察良久,无奈说道:“虽然只能保这方寸之地无恙,但暂且先这样凑合,再另寻他法。” 而后掏出一块夹着羊肉的白面馍馍,寻个阴凉坐下,小口轻咬,眼神看向远方,若有所思。 陈至不由得羡慕。 一张黄纸、些许朱砂,便可镇妖驱邪,如果自己能学到分毫,至少可以做到自保。 那样的话,在四观内行走,就不必提心吊胆了。 也可以放心的探寻远山幽林,获取更高的经验。 不过,缉妖司的绝学怎会轻易传授于他人? 陈至自嘲笑笑,没可能的。 一块肉夹馍下肚,陆大人幽幽叹口气。 “案上案,案中案,一案又一案,案案有相关。” 她揪着脸侧垂鬓,心烦意乱:“看似哪里都是线索,但一查又头绪无踪,到底该从何处查起呢。” 陈至长舒口气,他知道,自己过关了。 看来破坏镇妖柱,不是普通人力所能及的事情。 “重证据、轻口供,先从眼见为实之事查起,再判断耳听之声的准确性,才是查案的正解。” 陈至一边看似随口一说,一边也掏出块馍来,慢条斯理吃了起来,只是他的馍比较寒酸,没有夹肉,纯粹的白馍。 听到这话,陆欣彤眼睛里突然一亮,走过去站在陈至面前,问道:“你也懂查案?” 陈至想了想,点头说道:“书中自有黄金屋,多读多看,自然通明。” 陆大人眼里闪起小星星:“你都读过些什么,说来听听。” 陈至眨眨眼:“死亡笔记、推理之绊、福尔摩斯全集,还有名侦探柯南,我来的时候已经追到709话了。” 709…… 只听这个数字,陆欣彤就被彻底震撼了。 好像很厉害的亚子! “那你帮我理一理这几桩案子。” 陆大人吃力的在怀里翻找记事本。 “撕拉。” 本子扯破了几页。 陈至倒吸一口冷气,竟然紧至如斯! 旋即心里一慌,唯恐到手的鸭子飞走,开口便是欲擒故纵之术:“稍等麻袋,陆大人你把案宗给我看,就不怕我会贼喊抓贼?” 这回轮到陆欣彤愣了。 对哦。 你说的好有道理。 …… 陈至是坏人吗? 这是摆在陆欣彤面前的首要问题。 说是疑案都不为过。 但陆大人只用三秒便破了案。 “不怕!” 她眼珠一转,立时笃定。 当然,破案经过是有依据的。 人不都说相由心生嘛。 小陈掌柜虽然生活作风有些一言难尽,但相貌就是一副没有嫌疑的样子嘛! 心地好的人怎么会做坏事呢。 他不过是个超级帅哥,能有什么坏心思。 念及于此,陆大人果断把记事本掏出来翻看一遍,见没有撕坏关于长青镇案件的笔记,便把残页揉成团随手一抛,本子塞给陈至。 而后义正言辞说道:“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做为重大嫌犯被羁押回缉妖司刑房受审,二、助我破案,不但有功,还有赏钱。” 陈至想了想:“赏钱几何?” “论功行赏。” 陈至无语了,这不就是画大饼嘛。 “或者你提个我能满足的要求。”陆欣彤大气说道。 陈至思忖几秒,侃侃而谈:“陆大人为民破案心切,我又怎敢提出逾越的要求,一切全听大人吩咐。” “不过人生在世,讲究技多不压身。” 他为难似的说道:“如果将来山采行当衰败,无以谋生,能给村民绘张符箓,赚取些银钱,也是极好的。” “小事!” 陆欣彤豪爽一笑,抽出符箓两张:“此为财源符,贴于室内门梁正中,那是镇妖符,随便粘贴即可。至于绘制法,你照葫芦画瓢。” “材料也并非难事,黄纸毛笔自行采买,朱砂用白芨化开,白酒调和。” “落笔时注入真气,以气感多寡衡量符箓强弱,你没有真气可找他人代劳。” “目前所知,极三境大能写就的镇妖符,可以保方圆五十丈数日平安。” 陈至如获珍宝,郑重的双手捧起,心中惊叹不已的同时,也有所感悟。 原来符箓好比一个可以无限膨胀的气球,全看绘制者强弱,只要吹的人底蕴十足,便可无限胀大。 若有机缘请大能施笔,便是一件无上法宝! 他追问道:“而后的步骤呢?” “还有什么而后?”陆欣彤奇道:“没了。” “……” 陈至都懵了。 这么随便的吗? 陈至也曾在监狱里见识过不拘一格的各色人才,其中自然不乏据说是某某山门的游方道士,每个谈到符箓之术,都能五迷三道的说上三天三夜。 从掐指诀、燃清香,到步罡踏斗、念动咒语,就连铺纸研墨、运笔触纸、净手更衣等方面都十分考究,步骤繁琐到听者头大。 结果到陆欣彤这里,既不讲三清道祖、三界公、风火雷三将,又没有一笔祖师剑,请动天上兵,二笔镇妖符,万般皆伏藏的召神劾鬼之豪迈。 简直…… 不要太草率的赶脚。 “假话长篇累牍,真言字字珠玑。” 陆欣彤拍拍胸口:“放心,没有效果你来找我。” 陈至抿抿嘴没吱声,这话怎么听起来异常熟悉。 好像某度排名前几pt医院的口号…… 无效退款。 回头保你找不到人! 但他也只能无奈的默默翻开本子。 一方面,他相信毫无头绪的陆大人在查案无果之后,真有可能把自己抓回缉妖司顶缸,毕竟这样的时代,抓无辜之人搪塞上级,是再常见不过的操作。 另一方面,骨子里对千里缉凶的渴望蠢蠢欲动,上一世没有完成的夙愿,这一世有机会圆梦,陈至就变得没那么坚定的想要继续苟了。 但是转过头一想,帮助陆欣彤破案好像连个编制都没有。 合着闹半天,还降了好几级的亚子? 罢了,何必在意那些虚名。 陈至摇摇头翻开本子,细细阅读起来,越看面色越凝重,心说如果不看这些,都不知道发生了如此多的诡异之事。 第12章 小抓捕,大疑点! 半晌后,陈至开口说道:“蛇妖盘踞、鱼怪作祟,陆大人早有计较,恐怕是在等法剑炼成,我不必多言。” “百姓呓痴,只需询问当事人家属,染病之人有无外出,如果发生地点在均在镇里,便可暂时搁置,静待下一例病症出现。” “山采失踪,需要勘察失踪地点,但家属供词只知大概,只凭口述难辨真伪,建议大人放在最后侦破,甚至可以看机缘定夺。” “镇妖柱毁,却是眼前有据,破坏者目的直指长青镇百姓,险恶之心昭然诺揭,查案优先级应以此为重,去其它三观查验再议。” “百鬼夜行……” 陈至砸一下嘴,给了个结论:“很虚。” “不如大人随我过跃北岭看看有无线索,如果没有,便也搁置。” 听到这里,陆欣彤眼睛一亮。 逐一分析下来,主次有序,条理分明,甚至还暗示了可以放弃的末节,果然有料! 她异常欣喜,不自觉的嘴角上扬,紧贴陈至坐下,掏出剩下的最后一个肉夹馍,再看看小陈掌柜手里的白馍,恻隐之心顿起。 “把你的给我,咱俩馍互换。”陆欣彤的语气强硬,不容推辞。 陈至心下一暖,眼神柔和,把白馍递过去。 然后…… 陆姑娘用灵巧的双指,快速把自己馍里的肉夹出来,塞进陈至的馍里。 最后…… 把自己那空无一肉的馍塞进陈至掌心。 他那馍馍连一点肉星都没,我给他饱含羊油的大荤之馍,他应该感激到涕零了。 在陆姑娘看来,肉,还是要留给自己吃的。 我还是个要长身体的宝宝呢。 陈至想了想,淡定接过,没有表现出丝毫不满。 人家说的确实是“馍”互换,没错的。 …… 按照陈至测算,跃北岭距离长青镇大概二十里。 翻过此岭,地势却忽然放平,站在半山腰看去,一侧是北境驿道,另一侧林木密集,雾气缭绕,经久不散。 若不是草木皆染上一层看起来有些瘆人深绿,真会以为是云霭低悬的人间仙境。 看着那片巨大的丛林洼地,陆欣彤有些发愁的皱了皱眉,阴寒之地出怪事,她也有些心虚。 但回头打量陈至,竟在他双目中看到了浓烈的期待。 陆大人心下大定,不禁暗道一声惭愧。 只是力大些的普通山采都不害怕,我一个即将步入上三境的修者又在担心什么呢。 她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小陈掌柜,眼里闪出一丝别样的色彩。 胆大心细,有勇有谋,说的岂不就是这样的男子?! 只可惜…… 和我的喜好重叠…… 陆姑娘眼色微暗。 陈至极为兴奋。 阴寒之地出启灵石,看来三百两横财不远了! 到时候,肉夹馍还不是想吃几个就吃几个,想夹多少肉就夹多少肉。 …… 在跃北岭短暂休整之后,二人向山坳行进。 一路越行越低,走进洼地,才发觉天色突然暗了下来。 陈至仰头看去,只见树木异常高大挺拔,再加之茂密,令二人有种遮天蔽日之感。 “不识昆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他有感而发,换了个字而已。 陆欣彤还是颇有文化素养,品了品赞道:“好诗!” 陈至笑眯眯的点头,未作表示。 但陆姑娘紧接着又道:“好湿!” 陈至一愣,心说一句赞也就罢了,两句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怎么好端端的,陆姑娘忽然开起车来。 但低头一看,只见一条泥泞小路上积水连连,打湿了她的裤脚。 陈至秒懂,汗颜的低下头。 果然,只要心里有车,哪里都是车辙印子…… 不对! 二人几乎同时反应过来,人迹罕至的地方有条小路,岂不是证明有人来过这里,而且还是经常来此! 难道无意中撞见了采山人失踪的线索吗? 陈至疾步先行,朝着洼地深处走去,边走边俯下身观察。 当发现小路两旁的低矮灌木全是从中折断,没有利用工具铲除痕迹的时候,连陆欣彤的神色都渐渐凝重。 “让你失望了。” 陈至直起身长呼口气:“并非失踪的采山人,不是妖,便是鬼啦。” “哦,那还好。”陆欣彤轻抚胸口,保持着女性听前不听后的特点答道。 但是和陈至对视了短短一瞬,她猛地反应过来。 姑娘当时就炸毛了,后退跳开半步,左手拽出一大把符箓,右手揪出十几枚梅花镖,猫腰俯身,机警的左顾右盼。 可是半晌过后,腰也下了,腿也麻了,依然不见凶险,这才探头探脑从灌木中踮着脚尖走出来。 陈至淡淡道:“从此路宽度和平整度看来,就算是邪祟,数量也不多,形单影只的可能性极大,不足为惧。” “嗯。” 陆欣彤咬咬下唇,也觉得自己有些反应过度了,强词解释道:“你不知邪祟之大恐怖,上一次……” 她忽而愣住了,想了想:“还是说上上次,那次我……” “……” 陈至看她这般郑重,以为要诉说前尘往事,毕竟缉妖司走南闯北见识颇多,听听也大有裨益。 没想到,陆欣彤钳口不言了。 而且表情看来,也并不是想隐瞒什么。 就是单纯的想不起来了…… “陆姑娘请说。”陈至追问一句。 陆欣彤的大眼睛里一团盈盈白雾泛起,里面竟是孩子般的懵懂无知,但一会功夫白雾消失不见,眼里才恢复往日的神采。 她扭头便走,行出几步才猛然回头奇道:“走啊,你愣着干嘛。” “……” 陈至点点头:“我的错。” …… 聪明的男人,往往会在犯错的时候主动低头认错。 超级聪明的男人,没犯错都愿意主动低头认错。 因为和女人争论,总会被她们各种的奇葩理由征服…… 所以陈至致歉后,老老实实跟上陆欣彤。 但并不代表这件事在他心里就过去了。 趁着中途休息的空隙,他捋平那几页被陆欣彤撕掉,并随手抛开的记事本页,不动声色的塞进药袋里。 陈至当然能理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需要一个隐私的空间,不过他觉得,陆欣彤的表现貌似并非那么简单。 至少,她身上的那件缉妖司官衣就显得…… 略紧了一些。 好,是太紧了。 陈至也当然承认,虽然确实很显身材很养眼,可是抓捕每每面临生死一线间的大凶险,衣服不应该是以便于腾转挪移为第一要务吗? 他习惯性的带入了执勤服装的造型特点。 宽松和修身兼具,便利与威严皆得。 所以,便在陆欣彤不经意间,捡回了那几张纸页。 虽无意探究他人过往,但也不能被蒙在鼓里。 而现在陆欣彤的表现,更加深了陈至的疑惑。 正想着,忽然间一块开阔平地出现在二人眼前。 陈至皱了一下眉头,这次他带头退后几步。 第14章 我们努力了,是抓捕没扛住 第一次出手斩妖除魔,陈至心中感慨良多。 上一世早有体会惩恶扬善、锄强扶弱的快感,多年之后再度来袭,没想到好像久旱甘雨般猛烈。 嗯,确实舒爽! 仰天长叹了一瞬,而后迎上陆欣彤状若痴呆的视线,陈至才反应过来,脚下还匍匐着一位伤员。 检查了一下小抓捕的伤势,除了滋滋冒血外并无大碍,陈至简单处理一下,便开口问道:“陆姑娘,我们返回长青镇。” 问了三次,陆欣彤眼珠才开始转动,有所反应。 “返回?” 陆欣彤依然宛若梦中,想不到苦修十数载,居然连一个普通山采的路数都看不通透。 她喃喃问道:“返回垂州刑房吗?” “?” 陈至嘴角微颤,心说果然越好看的女人越凶险。 我救你一命,你还想套路我回刑房问审不成? “陆大人如有疑虑,此处直言便可。” 他的脸色渐渐凝重,从结识开始,陆欣彤就直接把他确认成为重大嫌疑对象,令人颇为不悦。 就算山采失踪一案中只有自己幸免。 就算赤蟒被自己一个眼神吓退。 就算一镐头平推小鬼拘魂。 也不应该…… 等等。 陈至仔细想了想,从已知事实看来,就算把自己押回缉妖司受审…… 貌似一点也不冤枉。 此时就算他再傻,也大概明白过来,自己的实力,貌似是有些微微的超标。 于是轻咳两声掩饰尴尬,温言笑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陆欣彤看他这般坦然,很多问题却忽然间不想问了。 南墉奇人异士不在少数,九大宗门更有修为高绝的弟子入世潜修,只要不是邪魔外道,便没有深究的必要。 陆欣彤能感受得出来,陈至的气感虽然并非常见的真气,却是不折不扣的浩然坦荡,绝非妖物异类,兴许是哪门哪宗的仙法真传也说不定。 最关键的点在于,自己的意图如此明显,他若是恶人,早就出手击杀于当地了,何必还要绞尽脑汁掩饰。 小抓捕起身拍拍身上尘土,只问道:“这一铲横扫浩瀚妙绝,可有名字?” 在她看来,那一记风卷残云可谓生来十九年,见过最惊心动魄的术法,至今双耳间还回荡着鸣音缭绕,不可能没有一个震撼霸道的称谓。 得知之后,回手便记录在小本子上,成为未来自己追求的终极目标。 但陈至被问懵了。 随手一铲不好听。 认真随手一铲太随便。 他琢磨了一下,铿锵有力答道:“那便是滑铲。” “……” “滑铲?” 陆欣彤一时间不明觉厉,感觉有被秀到。 有“滑”兼顾“铲”,确认是门很厉害的仙术! 她又追问:“鬼火飞来时,你明明在我身后,怎样察觉到危险,提前下蹲的?” 陆欣彤觉得,此战最为惊悚之处,莫过于舍身扭头去拉他,却只拉到个寂寞。 要知道当时四周鬼雾遍布,二人仿佛被蒙住了眼睛,自己还挡在他身前,那么小陈掌柜是如何感知到鬼火来袭? 她主修符箓术,除制法之外,最重路线预判,如果陈至超强的凭空判断能力有迹可循,半跪认师又有何不可。 陆欣彤满眼期待,在她看来,攻击未到先行避过,简直就是天人手段! 陈至眨眨眼,欲言又止。 总不好意思说,是姑娘你太慢了…… 然而陆欣彤看他表情,忽然长出口气。 无意的对。 怕到腿软了没错! 原来小陈掌柜也有怂到…… 不对! 陆欣彤忽然灵光闪现,想到另外一种可能。 小抓捕拳头攥紧,颇为兴奋:“我明白了!” “因为发动滑铲,是不是要先滑啊……” 陈至想想,淡然笑了。 只要姑娘你开心就行。 陆欣彤心说被我猜中了,但下一刻看陈至的眼神夹杂了几分畏惧。 就算并非感知力超强,但提前那么久就做好了进攻的准备,此人也是深不可测! …… 返回长青镇的路上,陆欣彤没有再追问陈至高深修为的来历,而是旁敲侧击的从他生活周边入手,聊了些琐事话题。 陈至却知道,自己身上的嫌疑依然很重。 陆大人嘴上不说,自己心里却必须有谱。 若是换一位缉妖司的男性上官来,恐怕首要工作就是保证陈掌柜铁链加身,跪倒当地。 嗯。 陈至自然清楚是颜值加了些分数。 所以,眼前紧要之事,是尽快帮助陆欣彤破掉一案,解除自身嫌疑。 于是他一开口,尽是案件始末。 然而陆大人有些不乐意了。 “小陈掌柜,我们今天不说案子了。” 陆欣彤颇为愤慨,还在翻旧账:“你说这拘魂鬼道行不低,怎么还会出尔反尔,做这般龌龊之事?” 陈至想了想,没有吱声。 他不忍对陆姑娘直言,其实拘魂让放下的,不是她以为的那些镖啊符啊。 “小陈掌柜,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陈至看着尽管头发上的干草已被扑干净,却依然灰头土脸的陆欣彤,果敢坚定的摇头。 “小陈掌柜,那我是现在好看,还是来时好看?” “病态美是柔弱的娇娘,来时却是矫健的英姿飒爽,不可相提并论。”陈至一脸认真的胡说八道。 可这话却让陆欣彤心花怒放,走路都开始蹦蹦跳跳起来。 却忽而话锋一转:“小陈掌柜,你为什么知道迷雾伤身,嗅之不利?” 陈至一愣,心说小抓捕居然暗通声东击西的审讯之道,未来前途不可限量。 但这里就不能满嘴跑火车了。 于是老老实实答道:“这鬼物数年前在山中见过,我寻思小鬼小怪就莫要多生事端,便赶他离开,没想到在这里巧遇。” “咦?” 陆欣彤停步转身,秀眉紧蹙,好像想到了什么。 但下一刻,突然感觉天旋地转,“通”的一声扑倒在地。 …… 山中五月,入夜仍寒。 徐广知手持茶壶,撩开长袍,在院中石椅落座,一杯热茶入腹,驱走了瑟瑟寒意。 抬眼望天,满天星斗,郎中眼中深邃,如有万丈沟壑,智者之风溢满屏幕。 他轻咳一声,心情舒畅欲吟诗一首,院门却被猛地撞开。 一股烈风扑面而至,激起郎中满脸皱纹。 “何方……” 徐广知面不改色傲然而立,心里却慌得一批。 然而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老师救人!” “哦?” 徐广知淡然一笑,不慌不忙摆摆手笑道:“早和你讲,医人治病戒骄戒躁,切勿……娘的怎么才送来?!” 看着石桌上面色惨白如纸、唇色凄如紫檀的陆欣彤,徐广知心弦急颤,口中不断骂着“不知缓急”,而后几枚银针便刺入伤口左近。 “搬进屋去!” 他面沉如水,紧随其后。 工具人陈至苦活累活干完,便被赶了出去。 烛灯亮到三更天时,徐广知才苦着脸疾步而出。 “寒邪入体,唯参驱寒。” 徐广知顿了下:“而且陆大人是害了鬼气,普通百年山参都不足以驱之。” “可有其他药材替代?”陈至问道。 徐广知缓缓摇头,叹了口气:“你明早去知会里正,让他差人即刻启程,至垂州府寻三百年山参。” 陈至点头应声,但微一思忖,便觉有异,发声问道:“三百年山参稀罕少见,姑且不提垂州府百妙阁是否有存货,单说这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十日,陆姑娘能坚持那么久吗?” 垂州与长青镇之间仅有一条驿道相连,途中驿站只有官衣公事方可使用,就算里正亲自出马,也只能住在仅有的两道民驿里。 所以说十日,还保守了些。 听到此问,徐广知拈须不语,半晌才叹道:“尽人事,听天命。” “明白了。” 陈至淡淡点头,退出郎中家。 然而走在坊市街上,他心里却一下子激动起来。 长时间的相处,让陈至再清楚不过徐广知的意思。 所谓差人去垂州寻参,实际上并非救命回春。 而是通知缉妖司的上官们,八品抓捕陆欣彤的身死,与长青镇众人无关。 我们努力过,只是抓捕没抗住。 第15章 你把路走宽了 陈至总觉得,好人不应该退场太快。 陆欣彤是位尽忠职守的好抓捕,她的戏还未开场,怎能这样草率落幕。 他做不到郎中一般圆滑处世,以撇清责任为先决。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可以救人,都要竭力争取一番。 更何况第一嫌疑人身上本就疑点重重,再加上单独陪同抓捕外出,抓捕身死,嫌疑人苟活这一条,简直不用问审便可定罪下狱。 接下来就是妻女入教坊司,自己被杀头或流放。 不过转念一想,反正我又没有妻女,她们也就没有此一劫。 于是心里舒服许多,便回家睡了。 然而却一直没有睡实。 因为就算没有妻女,好不容易重活一世,最后落得个杀头流放的下场,任谁心里都不会舒服。 迷迷糊糊中燥热难安,夜半醒来,长吁短叹一会,便困意全无。 借着月光挑起一盏烛火,披上外衣步入小院,拉出藤椅在池边肆意坐下,仰天愣愣出神。 林海茫茫,寻参不易,专业的采参人早就没了活路,不如在坊市开家小店谋生。 剩下来的山采,都是和他一样多产业链并行,采到什么卖什么。 所以针对某一特定品类的采集,他并不精通。 困难重重啊! 坐了半晌依然毫无困意,想到家中尚有从酒肆带回的私酿。朱砂、白芨、黄纸也都一应俱全,陈至忽然来了兴致,在院中石桌上借着烛火挥笔画起符箓来。 模仿并不难。 黄纸盖原符,拓写便可。 现代人吃饭都要靠外卖小哥送到门口,哪有工夫一笔一划练那笔力。 一张财源符一蹴而就,稍微注入了些元气,显得更油亮了几分。 陈至满意的举起欣赏了一会,虽然自知元气不如真气,无法激活符箓,但毕竟是处女作啊。 他随手把财源符粘上门梁,观察半晌,见黄纸没有融于门梁的意思,有些意料之中的惆怅。 抽出陆欣彤执笔的镇妖符贴在池边木楔之上,只片刻便入木消融。 陈至无奈道:“果然还是要靠真气才行。” 有些意兴阑珊坐回石凳,拎起药袋,翻出陆大人的记事本和白天捡回的残页,细细翻看起来。 既然山参虚无缥缈,那么自己要留有后手。 一旦陆欣彤身死,唯有破案方可破局。 当然,陈至也不是没想过一走了之,但他对自己实力的预估,是以八品抓捕为基线的。 所以大概确定,稳居上三境无忧。 不过上三境之上还有极三境,打起来根本不够看。 在和徐广知的闲聊中得知,极三境大能已近天人,绝非一个“跑”字便可以躲得掉的。 “瑶池阿母绮窗开,黄竹歌声动地哀。” 陈至吟了句李商隐的诗,用以诠释出无奈的心境。 穆天子无法赴西王母的约,自己的处境何其相似。 此事处理不妥,定下的百级出山,便只能爽约了。 夜空中繁星点点,如梦如幻,月光皎洁撒入小院,落在青年宽厚的肩背,给那不羁的出尘气质打出高光,更显洒脱。 小鲤鱼从水中探出头来,偷偷打量,不由肃然起敬。 真正的高人都不曾荒废时光,我又怎能懈怠呢。 在水里打了个转,把背鳍露出水面,小鲤鱼两腮微张,感受着明月光华,气流滑过腮间,再逆向回流一圈,便是吐纳了一息。 然而陈至却目光凌厉,越看越是心惊。 残页记载着各种案件经过,乃至游历笔记,书写工整,兼有心得。 而本子上陆欣彤所书,虽然字迹娟秀,却较为零乱。 参照前后,绝非出自同一人之手。 陈至心中惊骇万分,猛地长身而立。 这陆欣彤,到底是何人?! 但过了一会又颓然坐下。 就算小抓捕身份有疑,又与自己何干? 缉妖司自有其中的运转规则,越是探究死的越快。 退一万步讲,如果属于冒名顶替,恐怕都过不了里正那一关。 “三百年人参和破案之间二选一,本就难上加难,现在又出她身份的疑点,真是多事之秋。” 他有些恼了,猛地拍了把石桌,药袋里包裹的养心玉悄然滚落池中,都未曾发觉。 糟心事颇多,危机感加剧,陈至无心再想,起身回屋熄灯,翻腾良久,才堪堪入梦。 而那养心玉入水,起初小鲤鱼不觉有异,还摆尾过去环游了两圈。 片刻之后,忽的华光大作,整片池水犹如蒸腾般泛起白雾,数盏茶的工夫,才由浓转淡。 鲤鱼胆小,躲入角落,大能遗落之物激起奇景,倒是情理之中。 不要去触碰便是。 待一切平息之后,才摇晃着游回月华最胜之处,继续吐纳累积道行。 不过此一时彼一时。 此刻只觉池中月华弥漫,轻轻一吸,就滂湃的灌入喉鳃,好似逆流而上的江水,微一张口,不必用力,自然而然会塞满嘴巴。 小鲤鱼大口喘息,浑身宛若虚脱。 如此织密的月华,只一息就消耗掉了全身的气力。 它心底升起一阵温热。 这必然是大能的馈赠! 否则如他的那般修为,怎会神物掉落池中而不自知? 无上机缘稍纵即逝,岂能荒废?! 小鲤鱼压下惊喜,平复心绪,强打精神又坚持了几息,直到浑身无力瘫软在池底,才将将冷静下来。 大能赐我此物,所为何事? 它不相信天下掉馅饼能砸在自己头上,只觉万事万物皆有因由。 那么,自己有什么值得他惦念的呢? 小鲤鱼想了好久,目光突然清澈。 难不成,他要收我为奴? 这几乎是唯一的答案了。 鲤鱼族道行虽浅,不过有朝一日成龙,便可成为主人极大助力,故而饲鲤夺气运,或是走养成线路的人不在少数。 它深吸口气,收拢心绪万千,不屑的吐出个泡泡。 可笑可悲的人类,以为随手一点渣渣馈赠,就能让鲤鱼族的小公主卑躬屈膝俯首听命吗? 做梦! 小鲤鱼傲然扫了眼养心玉的位置。 心说父王讲过,一报还一报方能两不相欠,既然你在为山参一事烦恼,那我便还你一个人情。 权当两两相抵,互不亏欠。 至于主奴一事,想都别想! …… 四更天,独枕空拳。 陈至睡意正酣,却突然来到栾江之畔。 一个萌哒哒的小萝莉身后跟着婢女,身穿锦衣华服来到面前,微微点头行礼,而后流云水袖轻甩,手指远山说道:“那山巅名为鬼见愁,阴面育有一株四百年山参,不过珍草左近必有妖兽潜行,此去凶险,万望小心。” 陈至拱手称谢:“谢过小姑娘点拨。” 鲤鱼一下怒火中烧。 本鱼哪里小了? 我年纪虽然不大,但一点也不小! 于是作弄心起,清冷说道:“本宫乃稀世千年大妖,可不是什么小姑娘,见你为人宽厚才送上一份天大机缘,你一句谢过便想作罢吗?” “那我该如何报答?” 陈至一脸严肃。 小姑娘昂头傲娇:“说两句好话来听听。” 陈至想了想:“你脸起皮了。” “……” “你脸和脖子不是一个色。” “???” “你婢女真好看。” “……” “阿姨你好。” “!!!” 陈至顿了顿,指着小丫头裙下,胖嘟嘟的一半鱼身认真说道:“你该减肥了。” 小鲤鱼低头一看,顿时惊慌失措,飘飘欲仙的味道荡然无存,小脸通红滚烫。 糟了! 妖丹未结,人身未成,没成想习惯成自然,托梦的化形也沿用了人身鱼尾…… 大失误! 鲤鱼尴尬异常,转身跳入江水,激起的水花和山、水、阳光一起旋转,如万花筒般交织在一起。 陈至无语惊醒,天光已经大亮。 但想到小鲤鱼评价的“为人宽厚”四字,眉角不自主的挑了挑。 “看不出来一个小妖,还挺有眼光!” 他翻身起床感叹:“这就叫路走宽了啊。” 第16章 明天的猪肉 吃过早饭,收拾停当,陈至来到池边,蹲下身招呼小鲤鱼。 “你昨夜所说的鬼见愁,是不是已算踏入栾江界?” 不管凡人还是修者,只要进到栾江两岸,生死就要看个人造化了。 陈至一不识路,二自觉修为不济,只能行火中取栗一途,所以自然要问清楚些。 小鲤鱼羞答答的游来,橙黄色的鳞片已有染金趋势,在阳光下闪亮耀眼。 不过鱼没有脖子,点头不便,只得弯腰给出答案。 陈至沉吟一下,追问:“如果由此处出发,是否沿吾河而上,就是至鬼见愁最近的路?” 吾河在长青镇以西,按理说顺流而上便是栾江。 不过小鲤鱼拼命摆尾,急到不行,却苦于无法表达,左晃晃右绕绕,恨不得陈至立睡当地,好在梦里阻止。 吾河也就罢了,妖物不入支流。 除非太傻太憨。 栾江却大妖横行,途经万般险阻,绝非沿河看柳之地。 陈至看到它的举动,也明白了大概,起身自言自语:“那就只能一路向北,翻过跃北岭,从驿道旁那条小路绕道过去了。” 说完,转身离开。 小鲤鱼想了想,未作表示。 但忽然间大惊失色,尾鳍拍打出三尺高的水花。 它急切之间,居然口吐人言:“去不得!那四圣门在山坳洼地里……” “咦?我怎么能说话了?” 它满头问号,却抛之脑后,立时便想跃出水面化形追出。 却在此时,头顶骤然金光乍现,一股强横无匹的万钧气劲把它硬生生压回水底。 只见那木楔之上再无黄纸飘摇,唯留一道融入其中的淡淡烙印。 …… 临行之前,陈至还是依照徐广知安排,先去知会里正一声。 尽管差人去垂州寻参希望渺茫,进山采参更甚,但两条腿走路终归比孤注一掷强。 经过坊市时,恰好遇见冯大彪的管家林伯,陈至干脆拱手上前说明因由,请他给里正带话,也省去自己再跑一遭。 林伯瘦小枯干,却是采参人出身,一听陈至准备独自前往,赶忙阻止:“陈掌柜为里正分忧之意,老奴和家主先行谢过,但你要入栾江界内,单棍撮不如拉帮放山,且待我召集镇里青壮,一起前去。” 所谓单棍撮,就是一人独行。 拉帮人多势众,不但出事有个照应,也能提升寻到山参的几率。 其实如果不是为陆欣彤寻药,林伯万万不会许人踏足栾江两岸,但缉妖司抓捕在长青镇出事,其他人自然无恙,里正却难脱干系。 故而,便当做过耳云烟了。 陈至想了想,点头应允。 此时时值五月,百草初生,叶脉封门,参苗萌发,虽然不比六七月丛草浓绿难辨,但也相较八九月一眼便知的醒目红浆果高了几分难度。 虽然他不信采参人那一套诡异的说词与流程,但有老一辈把头带队,总比自己一人独闯有效。 要知道,鬼见愁是一座峰,就算明知尖状山锥的背阴面有参,独自前去也是瞎眼鸡叼虫子---全凭碰运气。 “我去喊牛皮。” 以胖铁匠的身形,此去必然在列。 …… 牛皮嗜睡,铁匠铺往往午时才开门,不过今天时辰尚早,就被陈至敲开。 “和我去山里寻参。”他开门见山说道。 牛皮揉着惺忪睡眼,有些懵:“这可就触及到我的知识盲区了。” “在我看来,你没有盲区。” 牛皮竖起大拇指:“还得是我陈哥,要不连我都不知道自己还有山采的潜质。” “那现在出发?” “不去。”牛皮默默关上门。 只听门外陈至淡淡说道:“陆大人染病,没有山参便没有打造法器的余款。” 铺子门忽的打开,一张黑胖大脸笑眯眯的异常喜人。 “余款不余款的无所谓,主要是喜欢进山走走。” “……” 冯大彪三进的宅子颇为气派,青砖地、朱红柱、雕木窗、幽长廊,这还仅仅是偏宅而已。 入门来家丁正在备马,看来是即刻前往垂州府的一行人。 另有数位青壮集结,一个个摩拳擦掌,散发着无处安放的精力。 但听说目的地在栾江之界,霎时全蔫了。 仆从见陈至牛皮二人进门,迎上前客气的请二人在院中稍候。 牛皮看这庭院两眼放光,口中吱吱有声,拍了陈至一把:“以后我买房子,就依照这里的样貌,三进打底,再附上一洼池水,每到夏日,青蛙呱呱叫,荷叶满池子飘。” 陈至被牛皮的描绘方式逗乐了,问道:“请问铁匠,上个月营收多寡?” 牛皮算了算,自豪的伸出两根手指:“足足二两七钱!” “不错。” 陈至笑道:“但选地、盖房、请梓人瓦匠都费事费力,不妨先定个小目标,再一步步实现。” “有道理。” 牛皮点头:“那第一个目标是什么?” 陈至想了想:“先加油活到200年,然后向天再借500年。” “……” 牛皮仔细算了算,发现陈至说的没错,便耷拉着脸不再出声。 就算在长青镇,三进院落的修缮费用也要白银千两,如果在垂州就要近万两打底。 房价和装修费用,在任何朝代,都是百姓为之奋斗的原动力。 至于500年…… 南墉未闻神仙显圣,只知妖鬼乱舞,长生一说只是妄谈。 陈至笑吟吟的四下打量,对里正的居所也很是羡慕,但看到长廊一侧的圆柱,眉毛忽然动了动。 仿佛,那根柱子有些古怪。 然而未待细看,两位道人已随冯大彪走出。 里正看到陈至,微笑点头,投去温和的目光。 关键时刻,不起眼的山采首先想到挺身而出,为自己分忧,这片心意就值得赞赏。 “诸位前去为陆大人寻药,我不必用虚言搪塞,生活不易,寻回山参,每人百两纹银,空手归来,也有十两馈赠。” 冯大彪颇为大气,不做开场白,直抓核心。 一句话横扫诸人颓态,一个个又龙精虎猛起来。 就算纹银百两拿不到,十两也足以去垂州府醉春楼潇洒数晚,没有人会不为那些好姑娘心动。 除了立志远游的牛皮,和立志攒钱的陈至…… 冯大彪又指着两位束发盘髻、一袭青兰色大襟的道士介绍道:“二位道长来自垂州府当隐观,一路上可护你们周全。” 当隐观属于名门大派,底蕴深厚,极三境护法一只手都数不过来,所以介绍时,冯大彪的口气颇为自傲。 牛皮大喜过望,他原本一直担心此行有去无回,但有二位驱鬼克妖的道士相伴,明天定然还能吃到猪肉。 毕竟人家才是专业! 第17章 五连发卡弯 牛皮热情的上前打个揖礼,姿态语气都放得很低,正待向二位道人自我介绍一番。 没想到年轻一些的道士摆摆手说道:“不必多言,你是何人我们也无需了解,当先领路便是。” 另一位年长道士则负手而立,都不曾正眼看向牛皮。 牛皮尴尬挠头,但幸好脸色本黑,发红看不出来,发烫也只有自知。 “那便托付给二位道长了。”他抛下一句礼貌话,转身走向陈至。 却不想那年长道士突然发声:“我二人并非诸位镖师,只确保药草寻回,返回之事,你们常在山间行走,自然比我们有经验得多。” 言下之意,去时安全无忧,一旦山参采回交予二人,他们便会发动法术返回复命,其他人的死活,便由命数了。 里正脸色微变,但终是钳口不言。 陈至喜怒不形于色,脸上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实际上,他对两个道士并不感冒。 据吴绝口述,垂州府做为南墉北方大城,自然有宗门入驻争抢香火。 位列九大宗门的当隐观地位崇高,却也不能免俗,甚至手段还要龌龊几分。 当年道观寺庙门前大倒脏土,互堵下水道,发展到动不动城外约战,法器飞剑满天飞,都是自当隐观而起。 当隐不隐,哪里有半分修道之人的洒脱? 而且二人头不戴混元帽,亦无南华巾,身不着戒衣,又目空一切。 明显是没有受戒的道士。 用现代话讲,就是未持有道教教职人员证书的外围闲散人员。 …… 进山的人数最后确定为七人,意为去单回双。 除两位道人、林伯、陈至和牛皮外,另有木匠刘敬免和玉石铺掌柜王掩入选。 临行前,带队的把头林伯事无巨细交待:“树墩子不能坐,因为那是山神爷的,谁坐谁倒霉。” “发现山参之后要先喊山,我来挂铜钱,系红绳。” “事出紧急,入庙拜山神的步骤已经省去,这些规矩更要虔诚遵循,否则山神爷怪罪下来,后果骇人。” 两位道士不以为然,陈至弯腰假装扎紧绑腿,其余人纷纷点头。 陈至的想法很简单,拜山神有用的话,让他扫尽满山害人妖魔岂不更好。 如果不能,还要看两个没有上岗资格证道士的嘴脸,那便不拜。 翻过跃北岭走下驿道,众人正欲踏上小路,年长道士突然拦住林伯说道:“换条路,那山坳有些邪门。” 鉴于术业有专攻,林伯听从建议,吆喝队伍绕道而行。 陈至则多打量了道士两眼。 眼神里多了些“看不出你真有几分本事”的敬仰。 拘魂鬼就算被干掉,煞气也要经数日方能散去,这等望气术陈至自然是羡慕至极。 想想自己不过只有一铲一镐之力,不由得唏嘘感叹。 傍晚时分,一行人在秋鸣山安营扎寨。 “翻过此山,便入栾江界,吃完干粮早早歇息,明日一早启程。” 林伯吩咐完,便喊来陈至,二人攀到高处,着眼观察不远处的鬼见愁。 只见一座山峰如利剑般直插天际,和秋鸣山紧紧相连。 过不多时,老把头称赞道:“针叶阔叶混交林确实是出参的好地方,陈掌柜眼光不俗。” 陈至笑道:“上次无意行到此处,眺望那峰,好像冥冥中有所感应。” 他自然不会出卖小鲤鱼,于是随口编了个理由。 林伯更信鬼神邪说,严肃点头:“说不清的神秘直觉,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言罢,二人结伴返回。 路上陈至忽然问道:“林伯,此山为何名为秋鸣?” 南墉没什么文化人,起名较为随意,好比长青镇仅仅因为山中四季常青而得名。 垂州则人人喜好垂钓,一年一度的钓龙节盛况空前。 栾江四周山峦起伏。 昆山在南墉最北端,取自北冥鲲鹏,后来南墉人觉得比划太多,又给简化成“昆”而已。 可见有多懒…… 陈至估计,很大可能是山中有蝉妖,入秋依然鸣叫的意思。 没想到林伯表情凝重,指着另一侧山脊说道:“下山的路无人开凿,却宛若天成,五连发卡弯又急又陡。传闻如走此路,只有当先一人可以无恙独活,其余落后者无故遍体鳞伤,末尾者则会被此山吞噬。” 林伯的面色更加阴沉:“吞噬咀嚼时,受难者身遭痛楚却迟迟不死,会从山腹中传出凄惨嚎叫,故此得名丘鸣山。” 陈至了然明悟。 原来是山丘的丘。 但品了一会又觉得不对。 这桥段是不是在哪里听说过? 好像是一个老司机变成车神的故事…… …… 转日天色未亮,林伯就喊众人起床。 牛皮顶着黑眼圈说道:“我失眠了。” “早料到了。” 陈至点头说道,眼睛却看向打坐一宿,精神抖擞的两位道士。 看看人家! 真气加身催动运转,便可彻夜不眠。 再瞅瞅自己! 居然睡觉才可以恢复元气…… 简直没得比! 陈至投去一缕羡慕的目光。 牛皮见他只用旁光瞧自己,略有不满:“胡说!难不成你还能料事如神?” 陈至犹如滔滔江水般的仰慕之情被打断,没好气的撇撇嘴:“你既没相好,还赚不到钱,能睡得着才怪!” “???” 一行人下山没有走车神路线,而是在山间另辟蹊径。 不过众人埋怨声此起彼伏。 这相当于重新开辟一条新路,难度可想而知。 不时有人失足滑倒,刘敬免还险些跌倒山涧里去,但两位道人悠哉哉的坠在后面,几次险象环生都未施以援手。 本来众人对他们已经颇有微词,但来到鬼见愁脚下,却又都不由自主的贴近道士身边。 陈至心里道了声言行相诡。 牛皮嘴上骂了句心口不一。 二人也放慢了些脚步…… 顿时就感觉安全感和幸福指数都有所提升。 爬上千余米高山,到达陈至口述所在,一行人收拾工具准备寻参,两个道人则跃上大石盘膝打坐,一副监工姿态。 起初众人还有说有笑,分散在广袤坡地,时不时能听到高亢粗犷的调笑声,鉴于此处已属妖物横行之地,林伯也未阻止。 但随着时间流逝,天眼迟迟未开(没有寻到山参),寻参人的激情被磨失殆尽,声音也就渐渐消弭。 临行之前,冯大彪得知陆欣彤的大限不过四日。 于是此行预计寻参两日,来去各一日,两位道士腿脚再快,也仅能让寻参时间延长半日。 所以众人一刻不敢停歇,两天下来,各个都面色憔悴,瘦了一圈。 只有牛皮挺高兴,大肚腩居然一下子就减掉不少。 “明日午时前再无收获,万事皆休啊。” 林伯夜观晚霞,愁眉不展:“但愿这暴雨来得晚些。” 第18章 这该死的视力 转天清晨寻至山腰,举目望去,还余大片丛林未曾涉足,众人大多不抱期望。 加之黑压压的乌云盖顶,更显阴霾。 “道长救我!” 林中忽然传出王掩的惊恐呼声。 只见两个道人长身而起,足不点地霎时便没入林中。 不多时传出他们淡定的声音:“林把头速来。” 众人随林伯前往,见精壮的王掩瘫软在地,手指远处嶙峋山石哆哆嗦嗦说道:“那…那里,有条巨蟒。” 林伯立时对道人拱手行礼:“不管是兽亦妖,异草之间必有毒物相伴,还请道长施以援手。” 年长些的道人冷漠无言,转身便回到巨石上打坐,但临走前给了年轻道人一个眼神,示意由他处理。 就算未曾受戒,也要讲礼仪尊卑,年长道人修为更深,倨傲些也属常态,小事自然是年轻一辈出手。 年轻道人抬手示意把头带人先行,他会随后跟上。 但林伯回看四人一眼,淡淡说道:“我与道长先行探路,如有发现,你们再一起过来。” 长青镇但凡有些办法的年轻人,早就想办法出了山,留下的青壮已然不多,林伯不忍他们涉险。 不过只一盏茶工夫,山林中便传出惨叫哀嚎之声,随后被某种大口吞水的声音压下。 凄厉异常,骇人可恐。 陈至心下一松。 这声音是道士的。 …… 赤蟒近些日子来心情极差。 眼见化蛟之日将近,却无端被那山撸子踩了一脚。 虽然也不是第一次被踩…… 但这时间点实在让蛇太过憋屈。 它抬起头,大眼中似有泪光,如果没那无妄之灾,今日便可借暴雨入江,畅游四海。 而现在,却还要回到那虽然不喜,但却胜在安全的地方,默默舔舐养伤。 时也命也。 赤蟒满心腹诽,在石缘峭壁中游走。 四百多年前,它还只是条小小的火赤链,那山参也不过是株天生灵智的幼苗,各自生长,并无交集。 火赤链本有一个温暖的小窝,父母对它呵护备至,却不想从南方来了条眼镜王,大蛇凶猛好斗,领地内不许其他蛇类共存。 赤链父母葬身蛇王之腹,小赤链疾行出逃,几日几夜后误入鬼见愁,恰好撞见采参人近在咫尺,便吓退此人,在山参旁脱力晕倒。 山参以为它救下自己,感恩戴德,把不及小指粗细的主根拱出土壤,贴近小赤链伤口,助它恢复。 小赤链醒来,隐隐中似有明觉,从此便留在山参附近,一蛇一参结伴,以天地日月精华炼化妖气。 匆匆百年转眼便过,山参道行渐涨,但不满于修行迟滞,另寻他法,从此走上歧途。 时光飞逝,赤链长成赤蟒,萌发了灵智,凝结出妖丹,故而对山参百年来的所作所为颇有微词,便寻了个理由回到出生地。 只是未曾想,此处已然出现一尊新皇。 那便是令百鬼闻风丧胆、让群妖噤若寒蝉的恐怖存在。 撸山王! 赤蟒进不得进,退无可退,只得含泪在出生地左近东奔西躲。 有时被逼得急了,便只好来老友这里暂住几天。 没办法,蛇生艰难,心态崩塌只在一瞬间,要学会自我调整。 偶尔串串门,也是极好的。 赤蟒身躯庞大,几个游走过后,已然望见那六叶枝片,心中暗暗发狠:待我有朝一日化蛇为蛟,便要那山撸子…… 它琢磨了一下,好像化龙都不一定干的过他。 便垂头丧气起来。 然而就在此时,赤蟒骤感七寸酸麻。 它立起上半身扭头看去,一个实力仅配给自己挠痒痒的小小道士,持剑傲然而立。 那随意洒脱的气度,纯真无邪的眼神,微扬翘起的嘴角,居然和那山撸子何其相似! 赤蟒想了好久,怒从心头起。 谁t给你的勇气? 梁静茹吗?! …… 年轻道士没死。 但比死了还痛苦。 他被赤蟒紧紧缠住,只留双脚在外,徒劳蹬踹,却丝毫无功。 口鼻被赤蟒身躯上的黏液灌入,喝了个水饱才被甩到一旁。 林伯一点事儿没有,还想抽空点口旱烟来抽。 赤蟒久居四观之内,秉承着人不捅我,我不灌人的原则,从不以妖力伤人。 但些许恶趣味还是有的。 那日如果抓到陆欣彤,说不得也要塞她满嘴腥臭。 谁叫你捅我三连! 御姐赤蟒冷眼傲视小道士,见他无力反抗,才自顾自离开。 然而,林外。 听到声响的年长道士猛地抽出宝剑,当先踏入密林,同时长袖疾甩,十数张符箓好似长了眼睛,纷纷粘贴上树干。 随着“轰隆隆”几声爆响,林木倾倒,清出一片开阔空间。 赤蟒身形巨大,异常显眼,年长道士迟疑片刻,但见瘫软在地的小道士,一时之间悲愤异常,冷哼一声“妖孽!”,立时欺身而上。 动作潇洒自如,挥剑镇定自信,气场比之年轻道士强了不知凡几。 赤蟒面色大变,高高扬起巨大蛇尾…… 稳稳坐住年长道士。 “……”观者皆无语。 被坐住…… 是绝大多数修士,乃至普通人都未曾感受过的羞辱。 年长道士今天则体会了个通透。 他又羞又气,急切之间乱挥长剑,也不知是蛇鳞过硬,还是姿势不对,几下之后未造成实质伤害不说,剑还崩断了…… 一腔悲愤化作无能狂怒,年长道士冲着青壮们喊道:“兄弟们,上啊!” 无人上前。 陈至露出鄙夷之色。 陆欣彤也不是没遇到过类似的状况,但是却舍身拖延,让旁人先退。 相较之下,高下立判。 不过,陈至还是一步踏了出去。 因为林伯还未脱险。 不管是妖抑或兽,总归野性难驯,难保气急之下不对林伯下口。 而且他早看出此蟒就是彼蛇,便面色无惧,一往无前。 赤蟒见他走近,气得脸都黑了。 哎呦喂! 李鬼李贵李归,什么样的下三滥,竟然都敢跑来冒充李逵。 今日老娘叫你们立跪! 它露出令人胆寒的尖牙,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声鸣吼,仿佛敲响嘹亮战鼓,蓄势待发。 然而下一刻,它惊恐的发现,那第二个冒充之人,竟然从背后默默抽出一把平平无奇的铲铲。 嘶~~~ 它倒吸口冷气。 这一位模仿者可有八分像了。 陈至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这赤链蛇今天是不是吃错药了? 发的哪门子邪火? 他握铲的手掌松了松力,好歹要算低头不见抬头见,留有一丝日后好相见。 便不用元气好了。 一铲挥出,锋芒毕现,气贯长虹。 激起万卷气浪! 环绕山巅、经久不散的云朵,被这一铲所携的湍急风势轰然击碎,荡然无存。 再高些的乌云也不能幸免,霎时退散。 赤蟒随之飞上半空,渐行渐远…… 数不清的林木顺势而倒,从中折断。 连土壤都被掀到半空,半晌后才噼啪落地。 待一切平息,放眼可及的郁郁葱葱已破败不堪,只余一株六叶草倔强挺立。 不过叶片下白生生的主根大半暴露出地面,可见挺立的非常勉强。 而赤蟒达成了它的夙愿。 入江了…… “这该死的近视眼!”它咒骂着自己的视力。 “噗通!” 第20章 九个山采一台戏 然而几家欢喜几家愁。 道士虽然欢天喜地,陈至却愁眉不展。 因为随着人参出土的,还有不少森森白骨。 其中两个人类头骨赫然在列! 而且经验值也没有到账! 陈至半蹲下身,缓缓扒开浮土,一件采山人常穿的短打显露出来。 随后是几把锈迹斑斑的采药铲。 还有破烂不堪的药篓竹条。 “好险!” 陈至不由得后怕。 对赤蟒使出的那记滑铲,哪怕力度再大一丝,这些证据都将消失在狂风之中。 看来山采失踪一案,可以算做告破。 至于采山人为何来栾江界涉险,最终被参妖诱杀,便是缉妖司陆大人的分内之事了。 他收敛采山人部分遗物,薛清则也已调息完毕,恭敬至极的和陈至见礼之后,一行人便下山返回。 一路上薛清则寒虚问暖,异常殷切。 拎起村民们的背囊独自扛起不说,还在歇息时弓着腰给林伯点烟。 “我总觉着他没憋好屁。” 牛皮压低声音和陈至说道:“和来时判若两人,会不会是想拜师学艺?” “礼多人不怪嘛。”陈至笑笑,没有多想。 就算是拜师礼成,他又有什么可以传授于人的? 采药、挖矿、钓鱼,自己还略有些心得,但人家愿意学这个? 笑话! 走出栾河界,行至丘鸣山脚下,陈至取出山参交由聂守规师徒,叮嘱了两句路上小心,就和二人别过。 道法神通里不但有缩地成寸,还有纵地金光,哪一样拿出来,脚力都应该远胜自己的速度。 老天是公平的,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往往会偷偷打开一扇窗。 虽然两位道人战斗实力不济,但或许在其他方面有着不可小觑的天赋。 陈至看人就是这么全面。 于是他在小路前驻足,待道人师徒先行,想要借此瞻仰一下道法精妙。 不过下一刻,正午的艳阳忽然暗了下去,阴风急起,寒意入骨,众人不由得打了个寒战。 空气里飘荡起幼童稚嫩的低语,虽然轻,却无处不在,仿佛近在耳畔,又或在灵魂深处呢喃。 “一山采急。” “二山采气。” “三山采偷偷留标记。” “四山采贪。” “五山采懒。” “六山采眼中金光闪。” “七山采忙。” “八山采慌。” “九山采磨刀向猪羊。” “诡计奸计狡计。” “全成了我的腹中祭!” 随着声音响起,一行人眼前画风突变。 阴风怒号骤然停息,只见碧空万里。 寒意入骨无端消散,唯有暖阳高悬 眼前竟然变成另外一副场景。 他们赫然看见,九个采山人结伴进山,却各怀心思。 一二在气急谩骂三,责备其带路出错,误入鬼见愁。 四六听闻已入栾江界,不怒反喜,反而宽慰三。 这二人幻想一夜暴富,路上就是他们诱导三指出错误路线。 五随遇而安,憨厚老实,人多便不怕。 七八胆小,唯恐生事,也是低声不满埋怨。 三体态瘦弱,心里不服,又不敢吭声。 一和二见他示弱,恼怒更甚,午饭时抢走了三的干粮水源,任其挨饿受渴。 其余山采均不做声,只有四六分了三些食水。 但第一个发现山参的,却是三。 然而他悄悄做下标记,只告诉了四六。 数日之后,细雨绵绵。 三四六走在一起,准备借雨势遮目,偷采山参,却不料被一二发觉,几人大打出手。 激动之余,六失手打死了一。 二红了眼,抽出泛着寒光的铁镐。 林地霎时染满殷红。 七八上前拉架,却被九从背后持刀捅杀。 乱象之后,只剩五跪倒当地,不知所措。 他不明白,好好的兄弟几人,为什么会挥刀相向? 一株老参,明明足够每人盖出好几间大瓦房,何必非要一人独占? 他思考了好久,起身离开。 他不要这害人的参! 但是,一个穿着红色棉袄的小男孩却站在身后,正带着狞笑,阴森森的看着他。 五知道,自己也回不去了。 但回家的渴望压倒恐惧,他毅然决然的向前迈出一大步。 …… “你们为何走那诡异山道?” 熟悉的声音把众人拉出幻境,他们环顾四周,发现竟然已身至五连发卡弯的入口。 “我走错路了。” 牛皮摇头就想回退,却怎么都迈不动脚步。 他试了试向前移步,毫无阻碍。 众人脸色刷得一下,苍白到面无血色。 “前辈,我们怎么了?”聂守规冷静下来,询问独自一人站在远处的陈至。 “不知道。” 陈至摇头:“附近也没见邪祟作恶,是你们自己走过去的。” 薛清则大惊:“你没中这幻术?” “这是幻术?” 陈至一愣,老实解释道:“我也中了,但是看了会觉得没意思,就退出来了。” “从哪里退出来的?”薛清则追问。 陈至想了想:“山采三被欺负时出来了一次,六失手打死一的时候又退出来一次,血染林地的时候觉得无聊,就退出来没再进去看。” 聂守规:…… 薛清则:…… 你把这幻术当成皮影戏了吗? 想看就看,想出便出?! 他二人心潮起伏,汗颜掩面。 从幻觉的场景看,应该是参妖作祟。 他们本也有些防备,但见山参出土,以为它不能作怪,便放松了警惕。 没想到却在此刻中招。 要知道,山参出土依然可以用幻术惑人,可并非稀松的妖力。 在这极高的道行加持之下,陈至居然能在幻境中游走自如,简直…… 不要太写意。 聂守规怔了几秒,心里默默评估着陈至的境界。 极三境还是保守了…… 难不成此人已然陆地神仙大成? 没错,只有这个解释了! 他几乎笃定的想到。 另一边,胆子略小的刘敬免和王掩,浑身都不受控的颤抖起来。 他们也想起了那个诡异传说。 想起了末尾一名身遭的痛楚。 “我还不想死啊!” 刘敬免嘶声喊完,当先向前跑去。 聂守规、薛清则师徒也知晓此山轶事,很快反应过来,只几步便越过当先的村民。 牛皮和林伯起步最晚,加之一个肥硕一个年迈,稳稳落在并列倒数第一的位置。 陈至看了眼他俩的名次,悠悠叹口气,迈步跨入山道。 第24章 时来运转杂货店 剑拔弩张的气氛渐渐好转。 沈良玉把断戟抛到陈至脚下,温言道:“愿赌服输。” 陈至不敢接。 沈良玉又问:“刚才在地下,听闻有人吟诗,请问是谁人所做?可否当我面再吟一遍?” 陈至把断戟塞进腰间:“再吟一遍可否免除两百日劳役?” 沈良玉额头上浮现出黑线,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她摇摇头,冷笑道:“再吟一遍岂不便宜了你,这样,你若能立时再作诗一首,两百日劳役才可免除。” 陈至沉吟了一下,紧皱眉头,显得非常为难,半晌才拱手开口:“请安北夫人定下题材。” 沈良玉面无表情,想了想说道:“因双眉和青丝都是妖族鲜血染成,故而世人也称夫人…我为赤眉良玉,不如你便以此为题作诗一首。”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要知道,陈至不过是山野间的一名寻常山采,并非学富五车的读书人,而且就算南墉的读书人,以鲜血染尽青丝和双眉为题,也未免有…… 太难了。 不过陈至却暗暗长舒口气,只要没有脱离女将军,那大明皇帝的诗句便可以再白p一回。 “献丑了。” 他闭目开口:“露宿风餐誓不辞。” “饮将鲜血代胭脂。” “凯歌马上清平曲。” “不是昭君出塞时。” 随后打揖低头:“夫人,屏障是我破,丝绫为我撕……” 沈良玉低声读了数遍“饮将鲜血代胭脂”,而后连声称赞,把手里仅剩的一段囚龙索随手抛开,颔首说道:“那便功过相抵了。” “谢夫人。”陈至躬身行礼。 “不过,那最后一句是何意?” 沈良玉狐疑问道。 陈至早打好了腹稿,拱手说道:“意思是说,夫人用杰出的军事才能平定妖患,奏响胜利的凯歌,而不是像说书人故事里的汉朝,用宫女昭君的美色和亲,达到和平的目的。” 沈良玉赞不绝口,怅然陷入幽思之中。 陈至则拾起已经被撕裂成一段段的丝绫,叠好塞进药袋,朗声说道:“夫人法宝因我而毁,夫人禁制因我而破,来日必需他法弥补,请夫人放心。” 沈良玉淡淡挥手:“不必了,虽然需要耗费时日颇久,但我留存的法力,仍然可补山道屏障。” “夫人身有不便,我愿弥补过失。”陈至过意不去,依然在争取。 沈良玉心知他在说自己的眼睛,咯咯浅笑,转身飘然离去。 只是蓦然回首,食指拉下白纱,露出一只顾盼生辉的美眸。 亮晶晶的。 悠扬婉转的声音从远处飘入陈至耳朵。 也只飘入陈至的耳朵。 “谁说我身有不便?” …… 下得丘鸣山,薛清则恰在此时转醒,晃了晃还有些迷糊的脑袋,见身在聂守规背上,赶忙挣脱下地。 回想起被心魔蛊惑,勃然大怒时的行为,他掩面而遁。 看方向,是朝出北境的驿道而去。 陈至不禁感叹。 大型社死现场之后的余波,实在是太厉害了。 这是连南墉都待不下去了吗? 聂守规把山参交托陈至,言之凿凿来日必登门拜访,便飞身追赶徒儿去了。 现在看来,曾经引以为傲的步法都不可及陈前辈分毫,由他送参,反而只慢不快。 看着二人在彩霞下飞奔的背影,陈至宛若看见了自己的青春。 他不禁有些羡慕。 人家好歹一个有师父,一个有徒弟,也算在这乱世中有一份牵挂。 而自己…… 只有一个志在远方的憨铁匠。 等等…… 陈至忽然间惊恐不定。 貌似迄今为止,自己大半羡慕之事都已梦想成真。 羡慕符箓,陆欣彤倾囊相授。 羡慕囚龙索,便丝绫入袋。 虽然已经被撕扯到破碎不堪,但他还是觉得有点邪门。 “好羡慕陆姑娘得到了制作法器的材料。”他随口编排了个由头。 这个项目有点不切实际,总不能自己平白得件法器不成? 告辞众人,陈至先行一步。 不过路过山坳的那片洼地之时,居然不小心踢到一块硬邦邦的石头。 拨开泥水。 泛着蓝色幽光的启灵石好像在对着他眨眼睛。 陈至骤然变色。 难道我就是传说中的气运之子?! …… 带着深深的疑虑,陈至一路疾驰,天黑前就回到长青镇。 他穿过坊市,直奔徐广知的药房。 却见坊市空地上聚集了一群人,围着走乡的算命先生等待算上一卦,很是热闹。 不过仙风道骨的老先生见陈至走来,眼中忽的一亮。 拨开人群疾步上前,拉起陈至双手:“小伙子,我看你骨骼清奇,是万中无一的……” “我赶时间,多少钱?” 陈至看了看一拥而上围在左右的人群,摸了摸鼻子,干脆说道。 “小伙子敞亮!” 老者一愣,转而竖起大拇指,从怀中掏出一本小册子,拍在陈至掌心:“这本乃是道家不传之秘……” “再叨叨我就不掏钱了。”陈至哪里会和他墨迹,只想尽早脱身。 “要得要得。”老者接过铜板,退了回去。 人群也一哄而散。 来到药房,送完山参,陈至便准备离开。 毕竟治病救人方面,他是门外汉。 不过徐广知只用小刀切出薄薄数片留下,其余全部交还给陈至。 “成妖的参留在我这里徒增因果,晦气,你还是带走。” 徐广知把参片洒入煎药的砂锅,却又回头叮嘱了一句:“鲜参药力最足,如此罕见珍品,建议泡酒处理,来往客商或修者看上,可以卖出个好价钱。” 陈至感激称谢,离开药房。 郎中既不信道也不修仙,哪里会当真在意因果循环。 只是他知道这四百年山参的价值,不愿暗藏罢了。 谁采得归谁,郎中就是如此的正直倔强。 路过天涯酒肆的时候,陈至买了坛私酿,把山参抛进去泡入酒中,然后劳烦尤滑用泥巴封上坛口,便动身走向几天未归的家。 走在人来人往,偶尔被强塞几口狗粮的小路上,一股说不出的轻松在陈至心底蔓延。 有人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就是这个道理。 熟悉环境里,自然而然的惬意和舒适,是无法用语言描绘的。 陈至的脚步渐渐有些发飘,眼神也有些松弛的迷离。 但当看到山货全门牌的一刻,全身肌肉忽的紧绷起来。 此时,杂货铺门前人挤人人挨人,喧闹比之算命老者那里更甚。 大姑娘小媳妇都排好了座次,搬着小马扎坐在门口树下。 还有小贩寻到商机,推着板车兜售瓜果梨桃。 其中卖瓜子和干果的生意不要太好…… 陈至心惊肉跳,心说这是神马情况? 难道我这普普通通的小铺子…… 时来运转了吗? 排队的大人小孩看到陈至,大呼小叫的招呼他打开店门,而后便一窝蜂的挤进小店,一脸痴迷对着各类商品陶醉。 不由分说,便掏口袋拍出银两付账。 连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都没有。 后来甚至到了为某件商品大打出手的地步…… 小店商品本就不多,所以不多时便被抢购一空。 陈至呆愣愣的坐在柜台后,两眼发直,衣衫不整,发丝飞扬。 穿越至今,他还从未如此狼狈过。 喘息半晌,才将将平息下来。 而后,摸摸自己的帅脸,有些后怕。 爱豆们爱屋及乌的样子,实在太过恐怖。 否则……也没有其他解释了啊。 然而,每一个购物后回到家的人,脸上的狂热却蓦然褪去。 小伙子怒道:“我一个纯爷们,买个陶土小白猫干什么玩意?” 大姑娘也发呆呢喃:“这手串颜色素淡,雕功也很青涩,当时为什么偏要买下来呢?” 最可怜的是烂漫幼童,当他欢天喜地扬着木雕回家,却猛然想到…… 我在哪? 我都干了啥? 我不是应该拿钱去帮娘亲打酱油吗? 他仿佛听见了藤条抽出的声音。 一曲人间悲剧正在上演。 第25章 收获满满 陈至收拾好杂乱的铺子,望着空无一物的货架,神情疲惫。 但心中却暖洋洋的。 平时倒不觉得,可是离开数日才发现,这间小店在镇中百姓心目中的地位,竟然是这样不可或缺! 长青镇的百姓实在太热情了,想到百级之后即将离开,还真有些舍不得。 冲个凉水澡,洗去一身风尘,他照例在院子里的石桌后坐定。 解开药袋背囊,清点此行收获。 四百年山参五分之四泡酒,明日上架售卖。 至于标价,陈至没有想好。 于是坦然在标签上写下“带价”二字。 四百年妖丹一颗,有婴儿拳头大小,黄橙橙的模样喜人,闻着有股刺鼻的酸口水味道,于是陈至用蜡封存。 同样。 明日上架,仍然不写定价,待价而沽。 启灵石一块。 按照之前吴绝所言,残品法剑只需百两即可,那么刨除铁砂和人工,八十两这个价位应该还算合理。 于是写完标价,静待明日客来。 还有一把残破断戟,和数段被撕毁的绸绫,他没想好怎么处理。 “安北夫人的长戟应该算做法器,明日去吴绝老爷子那里问问价值几何。” 他思忖说完,忽然想起那块养心玉来,于是起身翻找,终于在水池下寻到。 而后把玉和戟一起塞进背囊,准备明日拿给吴绝掌眼。 只是那寸断的囚龙索让他有些发愁。 撕到这么碎的法器,还能称为法器吗? 他本想干脆明日一并带去鉴定,但又担心老头看到这一堆破烂血压飙升,只好愤愤攥在手心叹气。 然而想了想那天元气灌入养心玉时的场景,觉得囚龙索或许也大同小异。 没准就能化腐朽为神奇! 他一时兴起,便把寸断的囚龙索摆放在院子正中,试图拼凑成原本的模样。 不过折腾良久之后发现,想象很丰满,现实太骨感。 “没想到这么长……” 绸绫断裂之处相互连接之后,长度居然可以环绕池子一周。 陈至有些发愁。 就算修复完整,就算有些生活系技能可以应用到实战上,可是这么长、并且如此柔软的绸绫又能做什么用呢? 总不能改成鱼线是…… 所以他思考一会,才下了结论:“聊胜于无!” 第一次有意识的主动尝试,自然要小心谨慎。 陈至是个看事情很全面的人,所以他手握一端,仅仅释放出一丢丢元气。 然而断口处明明被石头压住固定的紫绫,却忽然荡上空中。 更令陈至惊讶的是,撕裂的部分,此时已经修复如初。 他备受鼓舞,加大了些许元气催动。 软绵绵在空中飞舞的紫绫,骤然迸发出紫色星辉,质地也变得犹如当初在沈良玉手中一般,有些虚无缥缈的感觉。 当元气灌入再大些的时候。 紫绫却突然绷直,硬邦邦的直指天际,满身星辉也随之抖落,坠入池水,宛若跌入凡尘的仙子般,褪去浮华。 陈至觉得有点意思,又收了几分元气。 紫绫也随之变化形态,时而柔软,时而结实…… 直到紫色星辉泼洒了满池,连岸边石台都染上了点点旖旎,他才收了神通。 “好玩。” 陈至如此评价。 因为他并不觉得这玩意能是啥好东西。 毕竟从形态的二段变化看来,怎么都透着一股子不太正经的德行…… 随意收好紫绫,他坐回石凳,取过一只小盆,制作了些鱼食。 小鲤鱼饿了几天,又因它点拨才采参功成,自然要犒劳一番,所以陈至异常用心,添加了多种食材香料。 没准投喂得当,再爆些猛料出来,便又是一大笔经验值。 想到经验,陈至忽然反应过来,之前沈良玉一戟劈开山参时,经验值曾大幅增涨过一次。 想来便是采参的经验,直到参妖道消,才收入囊中。 只是当时无暇细看,此时闲下来,便翻开系统记录。 【经验值+】 陈至回想了一下,估计到这是断戟的经验值。 “这也行?”他皱眉琢磨,心说系统这收集标准…… 好宽泛哈。 【经验值+】 这是丝绸的经验,貌似因为寸断,给的经验也较少。 【经验值+】 陈至微微惊讶。 没想到那株妖参提供的经验值如此之多。 【等级提升到lv81】 没有爆技能…… 他若有所思。 以后的路线是不是可以调整一下? 从以数量累积,变为以质量取胜。 陈至觉得,这个可以有! 而且很安全! 以妖参提供的经验为参照,那么30万经验之内的妖怪,对自己都无法形成有效威胁。 毕竟,那参妖也不过只有放映一场电影的本事罢了。 不足为虑。 不过陈至觉得,还是要考虑的周全一些。 至少需要弄清楚,参妖的水平几何。 他在脑中迅速勾画出一篇生动的ppt,想要把迄今为止,见过比前世强的生灵全标注了出来,借此评判分级。 上榜者如下: 小动物赤蟒----稀松。 鬼将拘魂----稀松。 ?参妖----稀松。 ?小鲤鱼----稀松。 资深道士聂守规----稀松。 青涩道士薛清则----稀松。 八品抓捕陆欣彤…… 不对啊。 陈至愣神了一会。 怎么感觉都不是很厉害…… 他郁闷的抓了一捧饵料投入池中,但见小鲤鱼仍在水草间不愿出来,便不做理会,愤愤回屋休息了。 不过路过内堂的时候,忽然抬头望向门梁。 “那道财源符被风吹跑了?” 他无奈叹道:“下次出门前,定要关好窗户。” …… “答应他。” “拒绝他。” “答应他?” “拒绝他……” 小鲤鱼在池底现出人形,掰着水草叶片,喃喃有词。 但数到最后一片,发现掰掉便是“拒绝”的时候,果断停手。 而后,一个小脸粉嫩,脸颊两侧还有些许婴儿肥痕迹的小姑娘爬上水池,随手便折段了那根贴有镇妖符的木楔。 她赤着小脚丫,悄声走到火房门前,拎起陈至炒菜做饭时的衣服套上,便寻了张藤椅坐下,望着天空发呆。 几日来和大能相处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她抚摸着小腹,感受到那颗浑圆的妖丹,正散发出浓郁的妖气,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妖精结丹难于上青天,是修行路上的一道大槛, 相较来说,远比化形和渡劫这两道难关,刷下去的生灵多得多。 大概就是万事开头难的意思。 很多妖物吃人,大多是经受不住漫长的结丹期煎熬,或者时限将至,要被天道削去灵智,只得夺阳气进补,妄图加速结丹过程。 本来按照自己的道行,化半形尚在不久之前,结丹化全形根本未列在计划里。 却被大能抛来的一块玉,硬生生滋养到结了假丹,可以口吐人言。 然后…… 第29章 不负遇见 山里的日子悠闲散淡,车马慢,书信慢,生活也慢。 陈至不急不缓的打散面团,拌入鸡蛋,洒下香料和药草,绒软好似般的鱼食便制作的差不多了。 李小鱼托着腮蹲在一旁观看,时不时抹一把淌出来的晶莹口水,“好没好”已经问了十七八遍。 “不急,等面闷一会,味道更佳。” 陈至随意坐在一张藤椅上,修长的十指灵巧舞动,不一会功夫,鱼食香气便蹿了出来。 “对了,今天生意如何?” 他给鱼食盖上盖子,询问道。 李小鱼想了想:“人来人往倒是不少,只是店里几样东西价值不菲,我一开价便都跑了。” 陈至好奇:“你不知道价位怎么开价?” 李小鱼了然于胸的随口说道:“四百年山参有市无价,咱们这株虽然被切掉几片,但也至少要千两黄金起卖。妖丹更是修行珍品,银钱不足以衡量,一般都是换件顶尖法器。启灵石你标低了,以这块大小,足以供三把法剑用量,所以二百四十两才是正价。” “你久居水中,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水族吸收日月光泽较其他生灵要少许多,为了道行进境少不得和人类换取修行良药,有时货品不等价,也会用银钱交易。” 李小鱼颇为自豪:“要知道每年负责和百妙阁磋商的,便是本公主啦。” “呼…” 陈至深深看了她一眼。 想不到李小鱼居然还是一员大助力呢! 他打量了一下套在她身上,显大太多的罩衣,认真说道:“以后每日鱼食想要多少尽管开口。我这衣服你穿也不合身,明日带你去买些姑娘家的衣物。” 李小鱼喜出望外:“真的?” “一定!” 就在这时,院墙外忽然传来一声幽幽轻叹。 “没想到堂堂高人陈掌柜,却行这般无耻之事,人家女娃委身于你,却连来时衣物都抛却了,实在是……” 陆欣彤一跃而入,轻盈踏足院中地面。 然而李小鱼受惊,未等她说完,便化为鲤鱼“噗通”一声跳入池水。 小抓捕看着地上空荡荡的粗布麻衣半晌无语。 还以为小陈掌柜粗俗龌龊,不知从哪里骗来的姑娘,甚至为求隐秘,连衣物都丢掉不留痕迹。 现在看来…… 分明是人家来时就孑然一身。 “妖物?” 陆欣彤反应极快,迅速转移话题,化尴尬为玉帛。 陈至忙解释道:“李小鱼人畜无害,绝非害人异类,还请大人手下留情。” “你还给她赐了名?” 陆欣彤看着陈至,郑重说道:“你可知南墉律法,倒也并非不许妖族出没人间,但如你这般私养,就算在深山里的长青镇,也是万万不可以的。” “还请陆大人指点。”陈至躬身说道。 小抓捕看着池中的鲤鱼,久未开口,过了一会,才从怀中取出一道玉符:“此符名为灵魂烙印,需在契誓仪式之后刻于妖身。虽有传音入密和千里唤主之神通,但为防妖奴反噬,施加了种种禁制,足以令其丝毫不敢反抗你的命令。” “行契誓仪式时,它会不会疼?”陈至问道。 “那是必然!” 陆欣彤柳眉倒竖:“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不施以重咒,何以放心安睡?” “我不需要这个。”陈至果断摇头,推还给陆欣彤。 听这意思,光是行个仪式就能让小鲤鱼痛不欲生,更不要提一句话不遵从便要受尽苦楚。 万一哪天自己出去浪,李小鱼卖东西少要了一个铜板,也要算做不遵从吗? 这样的禁制,不要也罢。 善良为本的观念早已在陈至的心中扎根,他连吃个肉都要感恩一下,怎么会要这玉符。 害人的妖魔当杀,无可置疑。 但善良的妖怪也要受如此对待,岂不是全要把他们逼上怨恨人类的歧途? 最后天下皆为恶妖,受苦受难的不又是手无缚鸡之力的百姓! 不过陆欣彤却幽幽叹口气:“小陈掌柜,我知你艺高人胆大,可是南墉法度如此,今日我在可以权当无视,他日缉妖司换个人来,我怕你还是逃不过此劫啊。” 她把玉符放在桌上:“誓词已刻于符上,照本宣科便好,我明日来验证并记录在案,一旦主人身上有一缕奴仆魂灵寄托,便是认主成功。未来你也可以大大方方带她出门,不管游遍天下还是门内奉茶,皆可高枕无忧。” 说完,陆欣彤便转身离去,留下陈至站在池边久久无语。 这一站,便是一个时辰。 天色暗了下来。 李小鱼慢吞吞的爬上岸,套上陈至的粗布麻衣,偷偷看了他一眼,知道陈至有心事也不打扰,只是寻了块方巾擦拭干净发丝水滴,又掌了两盏烛灯走出来,一盏放在石桌上给陈至照亮,手持着另一盏钻进火房。 一时三刻便懂事的端出几道菜肴,俯跪在地,轻声道:“主人,吃饭了。” 陈至这才定了定神,扶她起来温言道:“不要再叫我主人,今后我坐你便同坐,我站你便同站,食则同桌,行则同辇。” 李小鱼打了个响指:“寝则同……” “那个不用。” 陈至赶紧伸手打断,生怕她一开口又是狼虎之词。 “那便不行契誓了?” 李小鱼作疑的挑了挑眉梢,其实心里根本没报几分希望。 她早知道契约咒誓一事,也做好了行此礼的准备,只是想着能拖一拖便再逍遥些时日,没想到却被陆欣彤直接挑明了出来。 其实陆欣彤所言不虚,南墉就算是修者家中豢养的妖奴,一道官府下发的玉符尚且觉得不保险,还会私下再加几道禁制。 甚至安睡时铁锁加身都不算为过。 但陈至只是谈谈说道:“不需要!” 李小鱼愣住了。 因为陈至是那么轻描淡写的坚定。 她知道,那是一种任何外力都无法动摇的信念。 这种坚定,她在迎雷劫而上,却被轰击到飞灰湮灭的斑鱼叔叔身上见过。 也曾在为救治孙女,果断划开自己腹部,取出妖丹而身死道消的鳝鱼爷爷眼中流露。 所以李小鱼知道,陈至这样的人,这样说出的话,便是他的本心。 一时间她芳心剧震,认知都被颠覆,只是呆呆说了句:“这便是高僧所言的众生平等吗?” 陈至却默然摇头:“众生本不平等,也从未平等,不要把我的行为试图套上哪句名言。我是个俗人,只知道人生苦短,不要辜负每一段遇见。” “不负遇见……” 李小鱼呆呆出神,看陈至的目光犹如高山仰止,泛出了一丝别样的光彩。 “可是,这是南墉律法啊。” 她蔫蔫的说道:“要不主人你带我跑,我们去一个无人纷扰的地方。” 其实李小鱼也知道逃避不是办法,但不管人间还是妖界,都一样律法不可违,那还不如索性四海为家。 却不料陈至呵呵一笑,豪气云干:“跑什么跑?谁来阻挠,便把他留在这里!” 李小鱼愣住了。 眼中的忧虑被一扫而空,绽放出如星河般炫目的绚丽。 第30章 你们不要,也别浪费啊 用完晚饭,李小鱼端起碗筷刚想收拾。 陈至却拦住她:“你已经做过饭了,刷碗我来。” 而后不容置疑的钻进火房。 李小鱼眨巴着眼睛,追进去问道:“以后怎么称呼你好呢?” 像是在问陈至,又像是自言自语。 陈至没说话。 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还是少搭,万一接不好,就是男人的锅。 他自觉比较深沉,花花话说起来自己都尴尬,便干脆闭嘴。 少说少错。 不说不错。 前世这种亏吃得多,便长了记性。 果然,见陈至不应声,李小鱼拉过把椅子坐上去:“叫掌柜太疏远。” “喊哥哥我不喜欢。” “称呼陈先生又有些正式。” 陈至被唠叨的有些头疼:“喊老板。” “老板?” 李小鱼眼前一亮:“这个好!” 她起身蹦蹦跳跳去了,陈至也没明白她开心在哪里。 这个世界貌似没有听过老板称呼,她应该也是第一次听到啊。 直男怎么会明白,昵称的关键点不在于通俗易懂,也不关乎言辞达意。 核心是别人不懂,但你知我知啊。 收拾完火房,平常的一天宣告结束。 李小鱼还是习惯睡在水里,刚准备互道晚安各自歇息,院门忽然被叩响。 “陈哥,我啊!”牛皮喊道。 陈至拉住李小鱼化形的冲动,低声道了句:“迟早要见人,怕什么。”便打开院门。 牛皮昂首阔步走进来,一手捧个油纸包,一手端坛酒肆的私酿,高声说道:“我来取铁砂和那啥石头,顺便陪你喝口小酒。” 刚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脚步。 只见池边一个白玉般的人儿,俏生生的站在那里。 牛皮使劲揉了揉眼睛,轻咳两声,大步上前:“表妹你好,我是镇子西头老牛铁匠家的儿子,咱们自小一起玩过,没想到许久不见,出落的这般水灵了。” “少来这套无中生友。”陈至面无表情:“这不是我表妹。” 牛皮表情一垮,露出思忖的表情,立刻变换思路:“姑娘你好,我是镇子西头鼎鼎大名的牛铁匠,你掌柜给你工钱几何,我出双倍!” 李小鱼亮晶晶的眼睛灵动的转了转,笑眯眯说道:“我也觉得你这个掌柜比较好,但不知道志趣爱好合不合拍,如果合适,我才会考虑。” 说完,便食指轻勾,一缕法力飞向牛皮。 “嘿嘿。” 牛皮拍拍胸口,志在必得:“我平时喜好听丝竹之音,闲来也会写几笔好字,更多时候主攻吟诗作对,偶尔才看看美女。” “嗯?”李小鱼愣了一下,感觉其中好像混进了些什么不正经的东西。 牛皮反应也快,挠着头憨笑:“开玩笑,开玩笑。” 李小鱼长出口气:“我就说牛掌柜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胖铁匠浑然不知,开口却是:“就是嘛,我这种人怎么会听丝竹、写书法和吟诗作对呢?” 陈至:…… “啊啊啊!丢死人了!” 牛皮根本不知是李小鱼作弄于他,还以为只是自己失言,懊恼不已。 陈至不忍心,干脆说道:“这是鲤鱼精李小鱼,此后便留在山货全,给我当帮手。” 牛皮惊讶撤步:“鱼妖?” 又撤一步再问:“和人别无二致?” 还撤一步追问:“有官府玉符烙印的那种?” “没有。”陈至认真说道。 李小鱼默默低下头。 看来想要留在陈至身边,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就算他是一等一的高人,可以超脱于律法之外,却还是要顾忌世俗眼光。 总不能指望高人孤独终老,无朋无友。 这一刻她下定决心,稍后便和陈至行契誓仪式。 不管那疼痛来得多剧烈! 然而牛皮只是眨巴了眨巴浓眉大眼,笑道:“没有玉符烙印?我喜欢!” “隔?” 李小鱼被这一下大转折晃得有些失神,结结巴巴问道:“牛掌柜不觉畏惧?” 牛皮大大咧咧摊开油纸包里的炒蚕豆,指着陈至笑道:“畏惧什么,我管那官府认不认可,他认可便是晴天。” “哎呦,有点学子的味道了。”陈至夸奖道。 牛皮招呼李小鱼:“能喝酒吗?能就一起!” 李小鱼眼波温柔,想了想,脆生生说道:“能!”,便和二人一起坐到石桌前。 边吃边聊中,陈至简单叙述了一遍陆欣彤来时所言。 喝到酣处,牛皮拿起玉符把玩,问道:“这玩意就是单纯制约妖奴用的?” “嗯。”陈至应了声。 “切,那谁会用这破玩意!” 牛皮把玉符抛开,一脸满不在乎对李小鱼说道:“又不是大州府,来人抓捕,我就带你跑,山里一钻我看谁逮得着。” “别介。” 陈至想都不想就拒绝了:“你进山行走的水平,就是小鱼回来了,你都找不到家。” 李小鱼笑得前仰后合,随口说了句:“据陆大人讲,这玉符有两个神通,一是传音入密,二为千里唤主。” “哎?” 牛皮赶紧把玉符捡回来,凝目思考。 半晌忽然抬起头,认真问道:“这东西能不能人对人使?” 话一出口,陈至和李小鱼都楞了。 憨人有妙想,此言不虚。 多少年都没人关注到的华点,居然一下子就被你给坐住了! “不知道。”陈至也拿不准。 “如果可以,那就是神器啊!” 牛皮猛拍大腿:“待你我完成契誓,日后遇到难处,岂不是一支穿云箭,陈哥来相见!” “可是……” 李小鱼站出来阻止:“禁制加身,会剧痛难耐的。” “大老爷们,怕什么疼?” 牛皮瞪起牛眼,拍拍陈至,憨人的思路倒是清晰:“如果成功,我不过受点皮肉疼,但却得到随身小陈哥,从此天大地大任我浪。” “如果失败,却是再好不过,你正好拿来托词陆抓捕,我就不信她能随身带着块玉符。” “反正是按照主人身上的气息,判断仪式是否成功,所以值得一试。” 本来小鱼以为陈至一定会拒绝,却不想他只是犹豫了短短一瞬,便点头认可。 前世小说平台上,读者老爷们最反感的就是主角没能耐还惹祸。 所以虽然口号喊得慷慨激昂,但那毕竟是被逼到无路可退时的办法。 自己有多强还是个问号,就算略有些能耐,想来也不足以超脱世外。 那么,眼前蒙混过关才是最优解。 第31章 一个人情的起步价 晴日风暖,蝴蝶飞舞,鸟儿忙碌。 初夏盛开的石榴花艳红如火,和陆欣彤的衣着相得益彰。 上午她去赶了趟坊市大集,花些银两置办下几身便装,犒劳自己这段日子的辛苦。 当然,也有其它小心思隐含其中。 只见她一身烈焰红色的华衣裹身,外披洁白清透的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长颈和圆润光洁的锁骨。 腰间一条流水束带,把盈盈一握的纤腰展现到淋漓尽致。 一双长腿在轻薄的罗裙间若隐若现,每迈开一步,便是一道风景。 雅致的玉颜上带着淡淡的梅花妆,让原本那清丽的脸蛋多了几丝勾魂摄魄的妩媚妖娆。 三千青丝在脑后高高束起,绑带殷红似血;几缕发丝调皮的垂在脸颊两侧,更衬肤白如雪。 一路上所见之人不论男女,皆停步侧目。 “妖精啊!”镇里老人痛心疾首:“这才是妖精应有的模样。” 年轻人有些懵,问道:“妖精和妖怪有何不同?您经常说妖怪,但妖精还是第一次听闻。” 老人撇撇嘴,指指陆大人的峻岭奇峰:“大精小怪都不懂?!” “……” 陆欣彤嘴角勾起,也不在意,款款走进山货全店门。 铺子里一大一小正在忙碌,陆大人一眼便锁定穿着粗布麻衣的小姑娘。 李小鱼转过头来,五官之精致,面庞之姣好,就连那略显滑稽的罩衣都掩盖不住高洁的气质。 陆欣彤深吸一口气。 虽然化形呈现出的样貌年纪稍小,但却是实打实的美人坯子。 看这趋势,假以时日,倾国倾城没有难度。 形式异常紧迫,对手非常强大啊! 陆欣彤冷哼一声,刚要开口,李小鱼就蹦蹦跳跳从柜台里跑出来,笑眯眯的请小抓捕落座奉茶,叽叽喳喳说道:“本店物美价不廉,却童叟无欺,目前尚有妖丹一枚在售,客官可有兴趣?” 声音清甜可人,神态娇憨烂漫。 看这姿态,陆大人一直提着的心放下了。 萝莉三好哪里可比女王三妙? 不足为惧! 她放松轻笑:“店家怎知我会买那等邪物?难道只是以貌取人,觉得貌美之人便爱惜羽毛,需要妖丹驻颜吗?” 妖丹除修者提升进境之外,确有锁龄固本之功效。 但李小鱼只是摇摇头:“因为你穿得这么华贵,看起来像有钱人,自然要把店里最贵的商品推出去啊。” “……” 陆欣彤半晌无语,还是陈至出来解围,上前一揖:“陆大人。” 李小鱼一听,慌忙跳开两步。 昨夜小抓捕前来时,她跃入水中,不曾见过陆欣彤面目,这时才知她就是那个缉妖司的大坏蛋,自然惧怕有加。 陆欣彤听到陈至的称呼,眼中流露出些许惆怅:“前些日子还叫陆姑娘,今日新人换旧人,就变成了陆大人,小陈掌柜你还真是薄情啊。” 陈至满额黑线,不知道怎么回复才好,便只是换了个称呼:“陆姑娘。” 小抓捕心里像吃了蜜似的甜,温言问道:“小陈掌柜可有完成契誓?” 陈至点头。 他是完成了没错,不算骗人。 “玉符何在?” 陈至对李小鱼使了个眼色,让她拿给陆欣彤。 李代桃僵成功与否,不是一个“躲”字可以逃避的。 只有李小鱼贴近陆欣彤,才知道其中的门道。 李小鱼把玉符拿给八品抓捕,紧闭双眼和陈至并肩而立,小手颤抖的幅度越来越大,异常紧张。 陆欣彤双手抚摸玉符,闭目感受,良久,却忽然惊讶睁眼。 看向李小鱼的目光里尽是疑惑。 小鱼双膝一软,当时就要跪倒认罪。 陆欣彤却道:“这小姑娘身上好香,难不成小陈掌柜这里有上等香薰。” 小池子里灵气充裕到爆,冲刷洗涤小鲤鱼体内的杂垢,自然只余肌肤的天然香气。 不过陈至浑然不知,只是笑道:“每日吃食里放些香料罢了,回头我也给陆姑娘配些送到府上。” 现在的里正府被陆欣彤无限期征用,变成了她的居所。 陆欣彤笑吟吟的点头,收起玉符,把陈至和李小鱼的名字写在主奴名录上,此事便算作罢。 她对李小鱼挥挥手说道:“我和小陈掌柜谈些私事,店门先关闭。” 小鱼乖乖转身去关门,只是脚步略有虚浮。 陆欣彤没有让李小鱼回避,只是要求陈至对她吩咐了声,相谈之事不得外传,就长舒口气说道:“我已从里正处得知,斩蛇妖、破失踪,再加上如今的降鱼精,陈掌柜助我连破三案,让本官身上轻松了不少。” “昨日已法器传书至垂州府,为陈掌柜请功,相信赏金不日便会下发。” “机缘巧合,举手之劳,不敢居功。” 陈至客气了一句,心知赤蟒虽然未死,却也没有说出来平添事端。 陆欣彤又道:“长青镇余下的案子,只剩百鬼夜行、四观损毁和百姓呓痴了,请问该从何下手?” 陈至沉吟一下:“无须纠结,从四观查起,呓痴一事再不发作就无须再提,一旦出现,便全力侦破。” “好!” 陆欣彤起身告辞:“事不宜迟,明日清晨一起出发?” 陈至点头应允。 这时,李小鱼却忽然眨巴着眼睛,幽怨的叹了口气。 “怎么了?”陆欣彤作疑问道。 李小鱼指着天边一朵云彩说道:“陆大人,你看到天上那朵云了吗?” “看到了,怎么了?” “像不像你尚欠我的一个人情,又重又大。” “???” 陆欣彤一脸懵,如果说自己欠陈至一个救命之恩也算说得通,但何时欠了鲤鱼精一个人情? 契誓仪式通过检验,从此合理合法,所以李小鱼也不那么怕陆欣彤了,镇定自若侃侃而谈,把托梦告知陈至山参方位的事情缓缓道出。 陆欣彤认真点了点头:“这个恩情没错的,你说应该怎么还?” 李小鱼取出妖丹,一本正经:“本店物美价不廉,却童叟无欺,目前尚有妖丹一枚在售,客官可有兴趣?” “……” 陆欣彤掏出腰间荷包:“我买了。” “谢谢光临。” 李小鱼笑得跟小狐狸似的:“三千两纹银,请问客观是现银还是银票?” “多少?三千两?你该不会是坑我!” 陆欣彤吓了一跳,点了点荷包余钱,讪讪问道:“有没有其他商品可以还掉这个人情的?” 李小鱼不乐意了:“那先欠着。” “……” 陆欣彤想了好久,回到居所才想明白李小鱼的意思。 看来这个恩情,起步价就是三千两…… 第35章 得到陈前辈五星好评的客栈 冉千琼知道,修行至极三境,自有驻颜之术。 不过古往今来,极三境又有几人?! 其中有名有姓的几位大家,还在六十余载之前的莱山浩劫中陨落。 残存下来的大能,也有数位因伤势过重,修为尽失。 所以细数现在的南墉,极三境也不过寥寥十数人罢了。 而眼前的这位便是硕果仅存之一,怎能不让冉千琼激动万分。 也许是紧张过后的骤然放松,让她有些轻佻,冉千琼兴奋之余,居然放开神识,想要探究后院之人是何等修为。 不过一缕感知力仅仅行到内堂门前,便不论如何都不得寸进。 隔着门帘感受不真切,只能隐隐约约在雾气缭绕之间,看到一个忙碌的背影。 那雾气好像流动的琼浆,又似静止的玉液,幻化出千奇百怪的形态,却又压在水池左近,久久不见散去。 而当那身影骤然起身,好似看向自己的时候,冉千琼周身忽感寒意森森,额角竟然出现隐隐胀痛的感觉。 她惊讶异常,慌忙收起神识低下头,心里不断责骂自己。 “冉千琼呀冉千琼,你一个小小的八品苍茫境,竟敢窥窃大能居所的仙人福地,真是胆大包天!” 她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巴掌,可是那股无形的压力,却让她连手指不敢妄动分毫。 这时候陈至掀开门帘探头问道:“小鱼,你晚上还吃饭吗?” “那要看好吃不好吃。”李小鱼认真说道。 “行。” 陈至淡淡一笑,转身离去。 他刚刚转身,冉千琼身上压力顿消,抹了把额头热汗,再也不敢看向那内堂小院。 太恐怖了! 前辈身上没有丝毫的真气流转,但冉千琼却知道,如果并非身负绝世天资,怎么可能在仙雾之中长居久安? 世间万物皆有利有弊,普通凡物滋补太过还会上火,更不必说灵气蕴含浓密到极致的修界之物了。 对实力不足的修者来说,无异于剧毒! “前辈修为深厚不知凡几,恐怕是经历过莱山浩劫的天骄,大战之后萌生退隐之心,才居于山野幽静之处,潜心磨炼心境,冲击陆地神仙境界。” 冉千琼一念至此,联想到自己,不由得苦笑。 “可叹我还要在滚滚红尘中漂泊,始终无法像前辈一样,抛却争利之心,一心向道。” 她想了想,便开口对李小鱼说道:“姑娘,店里最后那件宝物我就不看了,恐怕入眼便又起觊觎之心,你我谈谈此三物的价格。” 冉千琼知道,单就山参和妖丹来说,自己恐怕就要调动北方执事下辖的全部资源,甚至还不一定足够。 另外,留一件货品在,日后也好有个借口前来拜见前辈。 哪怕仅仅得到一丝好感,都是修行道路上的天大机缘。 没想到李小鱼只是说道:“你去准备黄金三千两便可。” 鱼关注的核心点,在于每天都能有鱼食吃。 再说老板连养心玉都要上架售卖,还会缺几件寻常法器嘛? 只有钱,既符合自己利益的同时,又一定会深得老板之心。 “嗯?” 冉千琼诧异的忍不住发出声音。 “嫌贵?” 李小鱼也很诧异:“我知道你一方执事可调动的银钱有限,才没有再喊出更多,这个价格正好和你手里的储备金相当,你要想还价,咱们就一别两宽。” “不是,不是!” 冉千琼心弦震动之余,慌忙摆手:“我还以为前辈需要换些丹药法器,现在回过头一想,他又怎么会缺了那种东西。” “成交?” 李小鱼歪着脑袋问道。 “成交!” 冉千琼断然说道。 …… 南墉金银兑换比例是1:10。 1两黄金换10两白银。 冉千琼此行北国,储备丰厚,但也不曾带足三万两白银。 她唤来手下,搜罗尽银票现钱,也不过万两出头的样子。 于是便打下欠条,郑重盖上手印。 李小鱼才不怕她赖账,东西打包好便让她取走。 临走前还叮嘱道:“下次来带足黄金,不要银票,长青镇没有铺户,兑换不便。” 冉千琼点头称是,踏出山货全门口,款款回身,有些畏惧的向后院望了一眼,对着门内深深一礼。 自己的言行举止,那位修为高绝的前辈,必然是一清二楚的。 李小鱼非常满意。 一千八百两现银、八千四百两银票。 这一回,香喷喷的鱼食应该可以吃很久很久了。 “老板,货出手了,卖了好多银钱!” 李小鱼的口水淌下嘴角:“我的鱼食做好了没?” …… “执事,北国……咱们还去吗?” 辅职袁北离指着空空如也的车辕问道。 冉千琼深深看了他一眼反问:“你说呢?” “……” 袁北离看着执事一直紧紧抱在怀里的坛子、抓在手里的锦盒,估计此行算是告吹了。 也不知道何等要紧之物,竟然耗费了一年一度北国采购的全部资金。 他一时间竟然有些幸灾乐祸。 要知道,此行目的之一,是为了购入一枚稀罕的佛珠。 如果长老们得知,执事第一次亲自前往北国就出了岔子,在还未出关前便倾尽所有,且欠下一屁股债,就是为了购买这一坛一盒,必会雷霆震怒。 但既然你咎由自取想被革职,我这辅职的位子也可以向上挪一挪。 所以说,也是好事。 他不易察觉的撇撇嘴:“那我们便即刻启程回返。” 然而冉千琼默默摇头,只是在守卫簇拥下信步而行,最后在天涯酒肆门前停步。 尤滑笑眯眯的迎出来:“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冉千琼又恢复了那副冷艳倨傲的面孔:“可有天号房?” 尤滑笑眯眯摇头。 天涯酒肆不过是间山岭小镇的普通客栈,平常待客打尖为主,住店为辅,哪里会有招待达官显贵的天字号房间。 冉千琼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号总归有空房。” 尤滑还是摇头:“小店堪比人号的上房还有两间空余。” 冉千琼面色僵硬,半晌无语。 “堪比”二字便说明…… 连人号都稍有不如。 这样只有基本配置的房间,冉千琼是不会住的。 她转身对袁北离说道:“你安排商队人等入住几日,我在马车上暂住便可。” 袁北离一愣:“我们要留在长青镇一段时日吗?” 冉千琼也不回复,只是闷声安排道:“另外发妙云令通知掌门师伯,请星宿五老速至此地护宝。” 袁北离再看向那一坛一盒,倒吸口冷气。 妙云令四方执事各持一枚,遇到动八荒之事才可启封,没想到今日竟然用在此处。 难道冉千琼当真机缘巧合,得获至宝? 甚至比北国佛珠都珍贵万分? 他不禁动容,想了想关切说道:“长青镇商旅修者来往频繁,并不安全,师叔师伯们到来尚需些时日,不如即刻启程返回垂州分店。” 然而冉千琼断然摇头,只是看向坊市尽头那片林荫,坚定说道:“只要留在长青镇里,便是妖君来犯,也必无恙!” 她不再理会袁北离,自顾自走向马车,恭恭敬敬的双手捧起坛子递给侍女,这才举步上车。 不过尤滑看到那熟悉的酒坛,眼中一亮。 招呼道:“贵人还是在小店将就一下,酒肆里这样的美酒尚有数十坛。” 冉千琼惊问:“这酒莫非是陈前辈从你这里购买?” 尤滑何等精明,听闻“陈前辈”三个字便心如电转。 “没错!” 他挺直腰板,深吸口气缩回肚腩,朗声笑道:“我这间小店虽不起眼,却得到过陈前辈数次五星好评,长青镇陈前辈钟爱之处,我这里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冉千琼双目一凝,立时跃下马车。 陈前辈喜欢的地方,就算是大通铺,也要住上一住! 第37章 好日子 取出朱砂黄纸,大笔一挥,镇妖符便一蹴而就。 只留下最后的符胆未成,陈至起身,把笔交给陆欣彤。 “还不错。” 小抓捕看着教出来的弟子学有所成,甚是满意,施施然接过笔,凝神屏息,调动全身真气于笔尖,力透纸背画出符胆的轮廓。 然而最后收尾之时,陆大人的呼吸忽然急促起来,精巧的小鼻子上涌出豆大的汗滴,执笔之手不停颤抖。 她被吓了一跳。 真气竟然犹如浪头拍打在坚石之上,丝毫不得寸进,还被震到稀碎,散逸在空气之中。 好像那黄纸被施了禁咒,阻绝任何真气进入。 但她哪里信这个邪?! 于是更加卖力的催动真气。 然而,这似浪催的气劲虽然体量越来越大,去势越来越猛,但那磐石却岿然不动。 任你水再多,也不过将将润湿巨石罢了,始终无法将其淹没。 片刻之后,体内真气剩余十不足一,陆大人终于放弃了。 “你是不是注入过真气了?” 她想起那股犹如天神降临般的浩然正气,心底生寒。 陈至连忙摆手:“没有!” 元气倒是注入了一些,可是却没法直言。 “那就蹊跷了。” 陆欣彤拧眉不解,但想了想也就释然了。 或许是小陈掌柜不自觉的放出真气,融入其中也说不定。 这些日子来的接触,她对陈至的情况自然有自己的判断。 他很强。 他知道自己强,但不确定有多强。 他的强,很多时候是不自觉的下意识反应。 于是陆欣彤眼中露出几分恍然,举起符箓递给陈至:“你去贴上,我不下去了。” 陈至感觉有点好笑,点头接过,飘然跃下定风桥。 恰在此时,一缕暖阳从云层中钻出,照射在他身上。 只见那灰色长袍如羽翼般在半空展开,犹如仙界临尘的谪仙人一般,尽显飘逸。 折射的光影晃得陆欣彤心池摇曳,她双手不由自主的虚握成拳,抵在下巴上。 宛若失神。 又似花痴…… “小陈掌柜……” 她一时间竟然词穷于形容。 陈至稳稳落在圆柱上,抬手把符箓轻轻一拍便返回桥上,忧心忡忡的盯着黄纸不放。 如果我自己的元气不行,那么混入陆姑娘的真气应该没问题了。 一念至此,符箓骤然融化,沁入镇妖柱消失不见。 陈至长舒口气,不由得羡慕陆欣彤的真气。 果然…… 我的元气有点渣。 然而下一刻,锈迹满满的镇妖柱突然爆发出一轮新月般的光泽,冉冉生辉。 映亮了百米山涧! “怎么会……”陆欣彤不敢置信。 那点点似星河璀璨的流光,分明就是镇妖柱上皇家六合大阵本来的模样。 破败已久的阵法神通,只因为一张符箓而重获生机? 开什么玩笑?! 陆欣彤猛地摇晃脑袋,眼前的一切都是那么的虚幻,和真实世界背道而驰。 不过紧接着,她发现自己还是草率了。 银色光华虽然夺目,却好像在对抗着什么,数次光芒大作之后,终是无力褪掉了颜色。 一缕似有似无的清虚之气飘荡在空中,环绕于孔桥上,仿佛得胜的将军耀武扬威,傲然于世。 那气感好似绝巅的王者归来,又似错落的人间烟火,时而孤傲时而展颜,熟悉而又陌生。 陆欣彤闭目感受,半晌霍然睁眼。 这不就是天的淡然出尘,和地的平易近人嘛! 她眼瞳一缩。 这就是陈至的气? 竟可与天地浑然为一体! 或者说…… 他本是引动了天地精华? 陆欣彤半晌无语,这一刻她忽然觉得自己是何其渺小。 仿佛天下间不管何等境界的修者,都成了一桩天大的笑话。 仿若蝼蚁! 清虚的气感收回镇妖柱,只一息后,便爆发出更强烈的悸动。 “轰!” 雷鸣似的爆响过后,山风呼号,春雨骤降。 陆欣彤呆立雨中,直到雨势渐小,彩虹由天际落进人间,才在遥可目及的渔村前,望见了一道新筑起的屏障。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薄膜般禁制,随彩虹降临而映入眼帘,又随雨过天晴而消失无踪。 陆欣彤长舒口气。 这一道比之前强出百倍有余、浩瀚无边的屏障,足以保长青镇东面百年平安。 而且,不再有任何缺陷。 从任何方向,都没有被攻破的可能。 她回身对陈至恭敬的施了一礼。 只是这一次,不顾雨水,不嫌湿气,双膝并拢跪地,拱手于头,久久不起。 这是稽首大礼,九拜中最隆重的拜礼! 陈至吓了一跳,慌忙要扶她起身。 陆欣彤不肯,一字一顿说道:“天师立广袤之屏障,泽昆山之苍生,当得起小女子这一拜!” 陈至无奈摊手:“天师不天师的咱们都好说,只要陆姑娘别一惊一乍的,便是晴天。” “……” …… 北国魔患未除,气焰嚣张。 其中具备深厚底蕴的一流势力有三,四圣门便是其中之一。 魔道构成较杂,四圣乃是一人、一妖、一鬼、一巫,多是五品无常境界。 其中那一鬼更是不久前步入四品万象境,在实力上坐稳四圣门最强者的宝座。 魑魅和拘魂便是鬼帅峥嵘座下爱徒,被给予厚望。 峥嵘受故人所托,命其二人至南墉境内处理些小事物,权当历练。 却不曾想一桩小小的利益交换,衍生出的种种是非,居然令拘魂陨落在昆山。 魑魅曾在拘魂死后去过现场,本意寻找线索为师哥报仇。 却见那存宝之处不远处一片狼藉,犹如天神洗地,山缘峭壁上,徒留大能神威。 “这是在向我等示威啊!” 它不敢逗留,立时放下手头任务,赶回四圣门求援。 四圣门居于北海一方岛屿,于是出定风桥入东海转而向北,就是最近的路线。 当日启程,数日后回返,此时魑魅志得意满。 因为师尊赐下一道宝贝。 此物助峥嵘晋升万象境,法力通天,只是系在腰间,都令魑魅胆寒。 它没想到,师尊竟把这等灵煞大杀器交由自己,可见师哥在师父心中的地位。 相比自己手里那件法器,虽然也不逊色,但重在乱人心智,不可与此物同日而语。 魑魅从水中探出头来,扫视一圈海岸,见风平浪静,便游上岸。 皱眉遥望长青镇方向,不由得怒火中烧。 一字一顿沉声道:“师兄,今日我便屠尽长青镇为你复仇,那什劳子任务,不完成也罢,想来那委托人也不能为难师尊。” 说完,它便脱下水靠,紧了紧抹胸,脚下扬起飞沙遮日,一溜烟的向定风桥飞奔而行。 复仇的怒火越烧越旺,魑魅原本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 今日便是饮仇家血,食仇家肉的好日子! 第38章 我就是聪明无敌的小可爱 魑魅越行越快,几乎足不点地,胸前的巍峨高耸花枝乱颤,橙红色的诡异双瞳里尽是戾气。 速度已然提到极致,此刻它便是御风的使者,破空的鬼魅! 面前的空气越来越厚重,层层叠叠,愈积愈多。 魑魅化实为虚,面庞的半透明开始向全身演变,风不再是阻碍,空气也拿它无奈。 此刻它便是轻盈,轻盈便是它本身。 虚影在海岸线上一掠而过,渔村近在眼前。 魑魅双目通红,从背后抽出一支竹笛。 无声无息中,笛子两端伸出比它本身还长的利刃。 寒光似霜,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 此时的它,仇视所有人类! 它要所过之处,所见之人,全都化为厉鬼! “怪只怪师哥死于你们人类之手!” 一对久居渔村的老夫妇,闭目养神之际便失了首级。 年轻的妇孺恍惚间就没了意识。 发霉的木板染上殷红的血迹,细软的沙滩全是慌乱奔走的脚印。 这番场景还未实现,却已在魑魅脑海中浮现的真切无比。 它嘴角勾起狞笑,像是一头嗜血的野兽。 纵身高高跃起…… 不过骤然间,它感到胸口一闷,雄伟之处首先受阻,几欲变形。 “禽兽!连女鬼都……” 它还保留着女性的第一反应,但随着额头传来沉重的撞击闷响,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被反弹之力震得飞了出去。 “啪!” 魑魅的身躯落回海中,在水面砸出爆响,滑出几十丈力道才渐消,缓缓沉入浅滩。 它双目失神的透过海水看向天空,眼中全是惊愕与不解。 定风桥镇妖柱的禁制一年前便被破除,今日为何突然布开? 而这非凡的力道阻隔,分明胜过往日不知凡几。 这哪里是陆地神仙境界,可以力所能及的程度? 再说…… 护山的屏障居然能把海边的小渔村包裹进去,如此惊人的笼罩范围,这是何等的威能! 长青镇里何时出现了如此恐怖的存在? 还是缉妖司大员请动天神,重塑四观禁制? 这世间,难道当真有神灵伟力?! 它忍不住懊恼万分。 如果不那么急躁,如果不被仇恨蒙住了眼,如果速度再慢上哪怕一点点…… 可惜没如果。 鬼物受到重创会缓缓消散,失去意识前,魑魅无力的摸了摸腰间。 “可惜了师尊所赐的这件宝物。” 它一声叹息之后,瞳孔却骤然放大。 手里只摸到一场空。 吃力的起身寻找,海浪涌起,回落,带走了一切不甘。 魑魅消失在这片浅滩,仿佛未曾出现过一样。 只剩下一段青绿竹笛掉落在珊瑚丛中,诉说着它曾经来过、努力过、不舍过、悔恨过的往昔。 远处,小渔村。 追逐嬉戏的孩童捡起一只乌漆漆的葫芦。 “爷爷,这浪催上来的玩意,是个啥啊?” “脏!里面有虫虫。” 老者看都不看,接过来随手远远抛开。 海里稀奇古怪之物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不能吃,便是废物。 墨玉葫芦翻滚着没入山脚下的一片翠绿林间,静待着下一任主人。 不过它没有等太久。 一炷香工夫,轻快的脚步声在它前方停住,清脆的女声响起,葫芦被一只纤手捧在掌心:“小陈掌柜你快看,黑色的葫芦真是稀罕。” 陈至抵不住陆欣彤的央求,便随她一探禁制范围。 可是陆大人久居内陆,见海欣喜,几乎见到什么捡什么,让陈至颇为无奈。 但脸上还是要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 并接过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找各种借口为自己减负。 他早想好托词,于是接过黝黑葫芦笑道:“葫芦无水生,这不过是寻常岸上植物,被人采摘之后涂抹漆画,才呈现出黑色。” “你看,这里面……” 他伸出食指,用指甲轻轻一扣。 黑色表面立时脱落,只是里面仍然是漆黑一片。 陈至尴尬:“怎么也是黑的?” 而陆欣彤双眼早被其他东西吸引过去,随口道:“那么扔掉便是。” 陈至正想抛开,系统却跳出提示。 【经验值+】 他想了想:“这漆画工艺还算不错,居然把里面都染上了颜色,不如留在店里售卖,也许能卖出个不错的价钱。” …… 等级提升到81级之后,所需经验也增加了一大段。 而这比妖参还高的经验值,虽然证明此物并非凡品,但也仅仅增加了经验条六分之一左右的长度。 陈至有些纳闷,最近运气爆棚,反而让他有些惶恐。 总感觉一切命运的馈赠,早已被暗中标好了价格似的。 所以返回长青镇之后,把葫芦交给李小鱼时特意叮嘱,此物无需售卖出过高的价格。 李小鱼把玩着葫芦,明悟似的连连点头。 陈至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不是明白了。 二人用过晚饭,陈掌柜看着院子里几箱银锭发愁说道:“这些银两不能总堆放在这里,你寻个机会看看怎么处理一下。” 李小鱼歪着脑袋想了想:“要不埋院子地下?” 陈至寻思这工程有点大,而且也不利于小店的可持续发展,摇摇头:“我近来时间紧张,小手工艺品的制作无暇顾及,但店里架子不能总是空着,不如你去垂州进些货来,好歹也算有货可出。” “而且……” 陈至回想店门差点被踏破那天,信心百倍:“镇里百姓很是依赖咱们的小店呢。” 李小鱼思忖着点头。 心里却笃定老板这是另有它意! 山货全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杂货铺吗? 开玩笑! 所售物品目前看来,不是稀罕的山参妖丹,便是顶级法器,最次也是修界通用的启灵石。 退一万步讲,如果老板真的想填充货架,不管是从池子里打琼浆玉液零售,还是画符上架,都是能惊动九大宗门疯抢的顶尖好货。 哪里还用得着去垂州,进些杂七杂八哄孩子的玩意? 李小鱼冰雪聪明,很快便揣摩到一个大概。 老板知道我常年负责鲤鱼族的交易,那么是不是说,他准备代替百妙阁的角色? 看来老板不单只是想福泽我一人,而是因我爱屋及乌,想要鲤鱼一族全都受惠! 李小鱼仔细思考其中的可能性,最终得出一个结论。 我真是个机灵聪慧的小可爱! 没有人能比我更懂老板了! 第43章 幸福来得措手不及 时间倒回清晨。 陈至和陆大人刚刚离开,一行人便踏入长青镇的土地。 打头的五位老者或精瘦、或虚胖、或蓄须、或谢顶,还有一位没什么显眼的特点,硬要和其他几位做个区分,可能也就腿短腰粗没脖子,有缸粗没缸高,除了屁股全是腰罢了…… 这五短身材之人其貌不扬,走起路来虽然虎虎生风,端的是不怒自威。 但却距离c位的须髯老者最远,隐隐在五人中地位最低。 他便是江湖上成名的前辈高人,百妙阁扛鼎镇山的五位星宿之一,冉千琼的师父,云岭星尊。 冉千琼此时已经在坊市相迎,看到五位长辈的站位,神色一黯。 “经年不见,以几位师叔伯站位看来,师父还在五品无常境低位徘徊,不得寸进。” 这些话冉千琼只敢在心中默道,却是不会言说,见一行人走近,躬身见礼,最后才在云岭星尊面前恭恭敬敬喊了声“师尊”。 而云岭星尊却是一脸怒容,没好气的直言说道:“究竟是何物值得惊动我等五人同来?要知道你的几位师叔师伯都在静修,其中卫朝和烛影两位师伯还在闭关都被我唤来,所以今日你可要小心,一旦拿不出可以说服我们的物件,我必不能善罢甘休!” 他清了清嗓子,继续加重语气:“到时候再罚跪数日,可莫要怪为师。” 一番严厉的话出口,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其他四位星宿赶忙劝解。 “云岭老儿你这是作什么,千琼自小知轻重,怎么可能虚报要事。” “千琼莫要理他,师叔为你撑腰,就算东西不济,看他胆敢惩治于你!” “我自己下山走走,活动一下筋骨,与小琼何干?” “看走眼的时候谁又没有?你若当初没有看走眼那百里穿云梭,又怎会二十年来道行迟滞不前!” 几人七嘴八舌讨伐云岭星尊,越说越激动,和冉千琼私交甚好的烛影星尊把她揽在身后,一副“从我尸体上踩过去,才能怎么怎么”的样子。 然而,云岭星尊却忽然眨眨眼:“既然你们如此回护她,那我便放心了。” 他笑眯眯的拉过冉千琼:“就算一时走眼,看这架势师叔师伯们也不会责备于你,放心拿出来。” “……” “……” “……” “……” 四位星宿全都懵了。 好家伙,这一手欲擒故纵护犊子,玩的着实漂亮! 一行人陷入诡异的安静中,半晌无语。 原本,来时几人还颇有微词,这一下全被破功,就算冉千琼寻来的宝贝不济,也要坚决维护,断然不能说出带有半点不满情绪的话来。 否则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老脸?! 冉千琼自然明白师尊心意,也对他俏皮的眨眨眼,嘴上却依旧恭恭敬敬说道:“此物煞气逼人,还需星尊们布下净化法阵,避免不相干的百姓受累。” “一切全听千琼安排。” 卫朝星尊抢先表态,定下了言行合一有始有终的基调。 众人皆称是,随冉千琼步入天涯酒肆。 不过,态度和善归和善,四位星尊布阵时还是透露出几分不以为然。 毕竟边陲小镇出圣物的几率微乎其微,就连冉千琼自己也觉得此刻恍若梦中。 “好了。” 道行最深厚的烛影星尊抚掌笑道:“千琼可以取出让我等一观了?” 然而冉千琼神色复杂,看着两道普通到极致的初级净化法阵,央求说道:“几位星尊可否再加固几道禁制……” “就算是大妖的尸身,总归已经身死道消,又能余下几分能耐?” 云岭星尊忍不住打断:“千琼切记,莫要小看敌人,但也不能轻视自己。” 冉千琼眼神晃动,心知师父之意。 四星宿已然有些不耐烦了,再添事端,只会更加得罪他们。 只得无奈幽幽叹口气,取出锦盒和酒坛。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汇聚在两件物品上,不断打量。 半晌,烛影星尊扭过酒坛,见到红纸上天涯酒肆的logo,不由讥笑一声,举手便破开泥封。 另一边,卫朝星尊也拿过锦盒,见包装粗制滥造,明显是世俗之物,不悦冷哼连连,随手掐开蜡丸。 然而刹那间,煞气冲天起,污浊溢满屋。 只见法阵上悬挂的净煞铃乍响,从一而二,片刻间便齐奏起来。 屋子里十数个铃声大作,宛若大妖临世的警钟长鸣。 “这?!” 云岭星尊诧异声刚出口,法阵上悬挂铃铛的丝线骤然崩断,窗棂蒙尘,一切目可视及之物,都在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腐朽。 “坏!” 此阵以银铃为引、灵线为眼,那数条丝线乃是一件不寻常的法器,也是阵法的能量来源。 一旦崩断,便代表法阵被破! 烛影星尊心知不好,推开修为最低的云岭,只身上前单掌伸出,用尽毕生修为阻挡煞气蔓延。 磅礴的真元轰然激发,与无处不在的煞气抵死相搏。 其余几位星尊也反应过来,同时祭出法器协同镇压,这才在一炷香之后,硬生生把煞气逼回栖身之所。 锦盒落盖,酒坛复封,众人才长舒口气。 “想不到……竟如此……” 云岭星尊几番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闭上嘴巴。 此时烛影星尊好似中了定身术,仿佛看见了令他极为震惊的东西。 四位星尊围上来,烛影慢慢抬起阻挡煞气的左臂。 所有人全懵了。 那只原本生机盎然的手臂,此时已是枯萎干瘪,好似被抽掉血肉,风干了一般。 烛影满脸复杂的看向冉千琼,缓缓开口:“小琼获此至宝,是我百妙阁之幸!” “不过……” “镇上可有修界医手?” …… 旭日初升,镇里郎中徐广知已然在药房问诊处坐定,只不过虽然高人风范依旧,却是唉声叹气。 这一届病人不太行,日上三竿都不勤于问医,就算无病无灾,开几幅药材强身健体总归也是好的。 这样下去,你不看病他不登门,郎中何以为生? 然而就在此时,门外疾步声响起,一行数十人蜂拥而至。 徐广知楞了一下。 幸福来得这么突然吗? 第206章 他想我们死! 此时此刻,陈至正在含笑挥手,示意妖囚们起身。 他拍了拍斑虎的肩膀,奇怪问道:“你为什么不在牢房,反而在通道里?” 斑虎脸上露出微笑,仿佛早胸有成竹的解释道:“前日不知为何,地牢突然剧震,导致牢房破损,锁链断裂。我担心他们趁机闹事,给大人添堵,便在通道里维持秩序。” 陈至满意的点点头:“做得好!” 斑虎笑意更盛:“不过囚犯还是要有囚犯的觉悟,既然大人到此,我这便回去了。” 言罢,就要摇晃着彪悍的身躯返回牢房。 不过陈至却拦住他:“先不忙,我也正想寻个妖囚,了解一下你们的情况。” 斑虎一愣,点点头:“大人请讲。” 陈至组织了一下语言问道:“旧大牢迁新址,你们从地上转到地下,潮湿阴暗的环境是否让囚犯们不适应?” “没有!” 斑虎拖着长音摆摆手,捶打着自己的胸口:“您看我这身体状态,倍棒!” “其它囚犯呢?”陈至挑了挑眉。 斑虎回想起黑鹭候对司寇的评价,从面部细微的动作中,立时察觉到一股威压。 于是正色说道:“他们中大多都还好,只有零星道行浅薄者,出现了一些不适。” 然而就在这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轻咳。 斑虎赶忙解释:“但也仅仅是不适应而已,想必过些日子就会恢复如初了。” 陈至有些失望,继续问道:“入冬前岛上若还没有储备存粮的地方,你们一天一顿的饭食,看样子至少要延续到明年开春了。” 他在有意引导面前的大汉,向着更美好的生活展望。 然而斑虎牢记黑鹭候的叮嘱,心里想着不能给司寇添麻烦,嘴上说道:“大人无需多虑,我们都有道行在身,一日一餐也不是不能坚持。” “……” 陈至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人家对这里比较满意,就连吃不饱都能坚持,分明就是吃苦耐劳的典范。 他大脑飞快运转,但搜索无果,干脆冷着脸说道:“湖心岛地牢修建仓促,我不过微微促动气机便损毁至此,若是日后不经意间微微发力,岂不是会令地牢塌陷?” 言罢,看着妖囚们脸上纷纷变色,大手一挥,接过沈渡手里的一捆书籍:“十日内夜不熄灯,你们潜心研读这些书籍,每三十个牢房一组,依次发放,不得混乱。” 最后双眸盯着斑虎,冷声道:“你来负责监督,我随时抽查,若发现有荒废倦怠者,唯你是问!” 斑虎长满横肉的大圆脸上全是迷茫,下意识点头,接过一捆书来,挨个牢房分发。 妖囚们见威望最高,修为最深的老大都老老实实打下手,哪里还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陈至彻底放下心来,转身走出地牢。 吞金兽伸出小爪子扒拉他一下:“十天学会如何建造六层建筑,是不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陈至淡淡一笑:“让一个妖去学自然困难,但每三十个囚犯只学一项技能,再结合到一起,就不难了。” 吞金兽若有所思:“所以你才要按照顺序发书?” 陈至点点头:“我安排刑召采买的时候就有言在先,要求书籍分类捆绑。巩固建筑材料的书籍、榫卯木工的书籍、建造台基的书籍、砌墙柱框的书籍和封闭屋顶的书籍分开。” “这样它们一组负责一部分,又有道行和法术加持,想来不会比工部工匠逊色太多。” 吞金兽想了想:“可是这样的话,也不能盖太高的。” 陈至无奈摊手:“有一利就有一弊,走一步看一步。” …… 分发完书籍,用过饭食,斑虎起身直了直腰。 不屑的看了沈渡一眼:“还有何事?” 沈渡有些无语,真的是司寇离开便换上一副恶相。 自己……就真的这么没威慑力嘛。 因为斑虎得到了在牢中监督读书的权利,沈渡干脆不去管他那破损的牢门,也懒得和他争吵,直接收拾东西离开。 反正在司寇大人掌心,也不用担心它们逃走。 至于态度问题,日后有的是机会给他颜色。 等到守卫全部离开,地牢中全是朗朗的读书声,斑虎才转头钻进黑鹭候的牢房。 他没想到,这深不可测的老者和那圆墩墩的胖子,都手捧书册在认真阅读。 “鹭老。” 斑虎笑了声,问道:“晚辈有一事不明。” “滚。” 兴许是被打扰了读书的雅兴,黑鹭候微微皱了皱眉。 斑虎叹了口气:“若是得不到答案,吃不香睡不着事小,完不成司寇的要求事大。” “你还有空闲睡觉呢?” 黑鹭候拍了拍手中的书,冷笑道:“说。” 斑虎席地而坐:“他的意思,是让我们自己盖牢房?那么是不是可以趁此时机做些小动作?甚至……是大动作!” 黑鹭候想都没想,直接痛斥:“目光短浅!” “嗯?”斑虎一愣,抬起脑袋。 三尾青牛笑眯眯的走过来:“我和鹭老有过沟通,他让囚犯盖牢房不假,但其中定有深意。” “不就是盖房嘛,能有什么深意?” 三尾青牛脸色忽然变得惨白,一字一顿道:“他原本不过是山野中的一个小店掌柜,似乎和缉妖司有旧,所以不得不来此地任司寇。但你设身处地想想,一个绝世高人,在冲击陆地神仙境界的时候被拉来此地,会甘心情愿吗?” 斑虎微微变色,沉吟后笃定:“不会!” “对嘛。” 三尾青牛负手踱步:“所以换成是你,最想做什么?” 斑虎思考良久,忽然灵光一闪:“最想…我们死!” 黑鹭候郑重点头:“南墉被擒的妖族无法论罪,皆要囚禁到身死道消,那么对他来说,也会被久困于此。” 三尾青牛接话道:“所以他不寻工匠,不求助于工部,反而让我们建设大牢,你还不明白其中深意吗?” “懂,懂了。” 斑虎全身颤抖:“他就是等着我们邪念心起,正好合情合理的除掉我们!” “你再回想。” 三尾青牛说道:“你带群妖脱困那日,他清理掉周围林木意图击杀,狼子野心,岂不是昭然若揭。” “对对对,没错!” 想明白后,斑虎如坐针毡,慌忙起身奔出黑鹭候和青牛的牢房,抓起一段碎木条挥舞着吼道:“都给老子用功读书,谁敢动小心思,莫怪老子铁掌无情!” 第207章 本尊 转天一早,陈至喊来沈渡和楚骄芸,交待了一下岛上事宜,便乘马车返回垂州。 实际上,湖心岛也有水路可以进城,不过逆水行舟终归不如马车速度快。 很快,高大的东城门便在眼前。 守城的士卒显然没有忘记这位新任司寇的相貌,虽然还是检查了一遍腰牌,但态度非常客气。 陈至的居所离东城门还有一段距离,从喧哗的主干道向北,经过一片林荫,便遥遥望见了自家宅门。 车行到近前,便听见涓涓流水的声音,他没有着急进门,而是围着院落外围走了一圈,发现静河水从居所不远处穿过,不禁暗暗点头。 居所虽然面积不大,不过却闹中取静,既离闹市不远,又取了静河美景,可见吴去在安排的时候,考虑到了各方面因素。 推开正门向里面走去,院落被小鱼和册册打理得井井有条,花草绿植一件不少,虽然因为天气寒冷大多已经凋零,但仍能看出用心修剪的痕迹。 “这里是缉妖司司寇陈大人府,阁下是不是走错了门?” 仆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上前,眉宇中暗含不满,但语气和缓,并没有显得咄咄逼人。 “老板!” 这时候,便听阁楼上一声娇呼,小鱼推开窗子,从二楼一跃而下,小小的身子直接挂在了陈至肩膀上。 然后扭头凶巴巴的横了仆人一眼:“切记清楚,这便是咱们家老爷,司寇陈大人。” 仆人眼神微沉,慌忙躬身,神色也不显得过分慌张,只是说道:“丘鸣山布阵之时,晚辈在人群里看不真切,这回记下了。” 陈至哈哈一笑,不以为意,反而对这仆人颇为好奇:“仆从是你们自己请来的,还是吴大人随宅附赠的?为什么知道丘鸣山布阵一事?” 小鱼笑了笑:“家中现有仆役6人,全是百妙阁弟子。” 她压低声音,凑近陈至:“老板你知道吗,这6个机会,在百妙阁内部可是一等一的香饽饽。为了能留在你身边,他们甚至参与了山门内的比武,经过一番鏖战才决出雌雄。” 小鱼倒是颇为得意,下巴抬了抬:“这是百妙阁原南执事刘千重,为了能来这里,执事都撂了挑子。” “另外,小琼也在不远处购下一处门面,前些天已经正式开张。” “哦?” 陈至问道:“垂州属于重镇,原来百妙阁没有店面吗?” “有啊。” 小鱼笑道:“原来在城西,距离有点远,千琼说为了不让我孤单,就换到门前了。” 陈至心里微凉,面色不变,对刘千重点点头,却转身出门,只留下一句话:“我带吞吞出去溜达一圈。” …… 走上主干道,陈至把吞金兽揪出来挂上肩膀。 一人一龟对视,都在对方眼中看到心乱如麻。 半晌之后,小乌龟才幽幽叹息了一声,然后感慨道:“债主都堵上门了啊。” 陈至点点头:“还上高地围水晶了。” 吞金兽并没有询问这话的意思,因为从陈至嘴里,经常能冒出不明其意的词语。 但聪明如小乌龟,自然能揣摩到其中的意思。 定和自己想表达的意思八九不离十。 “连店铺都迁到家门口了。”它又道。 “关键是关系到位了,跑路躲债实在不好意思。”陈至补充。 “要不然……” 他眼光微沉,看向小乌龟。 身藏的仙器中,目前南明离火剑、太虚宝鉴和土木精魄留在湖心岛充作阵眼。 自己留存下来值钱的东西不多了。 但黑衣人爆的装备还有一件可以卖。 那柄黝黑色的长剑。 吞金兽深深叹息一声,只好点头。 事到如今,还债要紧。 他们在百妙阁垂州分店门前驻足,但几乎同时摇了摇头。 卖给债主东西,免不了被狠狠压价,不合算。 “还有财力收好货的,就只剩下玲珑坊了。”吞金兽说道。 一路打听,终于在城北寻到了玲珑坊的店铺。 门前的小厮神情倨傲,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陈至,直至看到古木色腰牌的时候,脸上突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贵客您请。” 小厮佝下身子引着陈至,笑眯眯问道:“司寇大人来玲珑坊,是买几件法器傍身,还是有器物出售?” 陈至淡淡一笑:“有一物要卖。” 小厮点点头,绕过店铺大堂,径直带着陈至登上后院的三层建筑。 推开门,里面竟是雅间。 “司寇大人稍坐,小人身份卑微,执事随后便到。” 话音刚落,几位美女款款而来,呈上鲜果瓜子,斟茶倒水,好不殷切。 过不多时,一个大腹便便,满脸福相的中年人急匆匆赶来,进门便拜:“司寇大人可算光顾我玲珑坊了,此间雅间名为‘至臻’,自从大人入得垂州便改换头面,至今还是第一次迎来它的主子。” 陈至面带微笑,连连摆手:“这里是玲珑坊,可不是我的居所,再说我领朝廷俸禄,可没有那么多东西可卖。” 他拿不准这中年人深浅,自然把丑话说在前面。 意思表达的很清楚,我陈至可不是贪赃枉法之人。 中年人一脸憨笑,带着一丝拘谨客套:“提生意就生分了,只要司寇大人有雅兴,随时可以来此处听曲看舞,品茗小憩,我敢保证,定比居所逍遥自在。” 他含笑低声道:“虽然大人家有美眷,但终归会有个看腻的时候。” 言罢,抛给陈至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陈至想起进门时那几名女子,心领神会,但却不想和他拉这莫名其妙的关系,微微蹙眉,传递给中年胖子一个显而易见的情绪。 中年胖子立时会意,收起猥琐的表情,正色道:“还请司寇大人出示所售物品,玲珑坊会给出一个不偏不倚的价位。” 陈至点点头,从养心玉中取出黑衣人那柄黑色宝剑。 “准仙器,墨麟肴光剑。” 他淡淡说道。 “妈呀!” 中年胖子定睛一眼,立时后退数步,以头抢地:“司寇大人在上,此物事关当隐观道首,乃是玄霄真人的本命法宝,小人是万万不敢收的。” 陈至一愣。 道首? 他不是入魔后逃走,现在应该在被丰显离追击吗? 难道那黑衣人便是玄霄真人本尊? 第208章 绝佳时机 十日转眼便过,一切顺风顺水。 陈至非常满意每天只需要坐着发呆,就可以收获大量经验值的日子。 而且这些天抽查发现,妖囚们挑灯夜读的收获非常显着,再加上他们以前栖身于野外,早就掌握了建造洞穴的技巧,更让陈至对监狱建设表示乐观。 实际上,他也是从两处妖族藏宝地获得的灵感。 既然妖族可以建造出那样别有洞天的建筑,想来平地起房屋也并非难事。 至于守卫和辅官,只要楚骄芸不闹幺蛾子,其余人等忌惮司寇武力,自然没有怨言。 如今豆腐块已经叠得有模有样,早晚各一次绕岛长跑和例行巡逻也渐渐步入正轨。 冯浊安排的建筑材料已经到位,只待动工。 见火候差不多了,陈至便召集囚犯在空地上列队,开口朗声道:“近日辅官沈渡勘察地牢,发现沙土松软,渗水严重,随时有塌陷的可能。” 这是实情,为了加剧囚犯的危机感,陈至首先抛了出来。 果然,此言一出,妖心惶惶。 这年头妖怪也不傻,当看到守卫提供的书籍,便预感到自己未来的使命。 却没想到,情况已经到了如此紧迫的时候。 然而陈至一脸无所谓的继续说道:“本官以为,湖心岛土质如此,无需多虑,或许等入冬天气寒冷,泥土冻结,便会无忧。” 这话说完,妖囚的队伍中顿时乱了。 虽然斑虎和乌狼这样的大妖不惧怕坍塌,对他们来说,抖抖身子便可以脱困。 但不是每个囚犯都是五品真丹期啊! “大人三思……” 它们刚想开口,却被陈至挥手制止,话锋一转:“但随后辅官楚骄芸据理力争,请求重建大牢。辅官沈渡自掏腰包,守卫刑召亲自去垂州购入大量书籍,狱卒们也帮忙分发搬运。鉴于此,我才无奈口头应允,但心里其实是不屑的。” “不屑?” 囚犯们听到这里,纷纷把悬着的心落了回去,但最后一句却又勾起他们的好奇心。 站在陈至下首的沈渡目光闪烁,暗暗感激。 此时此刻还能特地点明辅官的作用,让他颇感意外。 “这是在竖立我们的威望啊。” 楚骄芸心中默道,眼睛里亮晶晶的回望了陈至一眼。 守卫们也不自觉的挺直腰板,站姿更有了几分气势。 众人的反应陈至尽收眼底,嘲讽般的冷笑一声:“因为我从一开始就笃定,一帮混吃等死的囚犯,根本盖不出像样的房子。” 此话出口,一石激起千层浪,空地上顿时怒吼声不断,甚至还有囚犯当时就撸袖子站出来,痛斥司寇看不起妖。 陈至也没在意,翻了翻白眼,大概就是狗眼看妖低的意思。 他冷哼连连,直接转身离开。 虽然也想提点一下,让他们莫要动脱逃的小心思,但觉得气氛烘到这里,再说又有些泄气,干脆便没有出口。 回头再吩咐守卫们严加盯防便是。 司寇离开后,守卫便按照之前的计划,安排囚犯分组,带回地牢熄灯休息,准备明日正式开工。 然而妖囚们义愤填膺,当晚地牢中议论纷纷,主要话题集中在“司寇真龌龊”、“守卫真不错”和“如何建成牛b的房屋去打脸”这些话题上。 不过斑虎和黑鹭候却在交谈着另外一件事。 “正常司寇的手段都是红萝卜加大棒,至少会有所防范,并且言语警告。” 黑鹭候嗤之以鼻:“所以他这姿态正合我预料,到时候警戒定然宽松,诱使你们逃跑,进而击杀。” “我们?” 斑虎目光一凝,充满希望的低声询问:“您老如果借机脱困,难道说他拦不住吗?” 三尾青牛凑过来摇摇头:“摁倒肯定没问题,但他还没审过我们,想来不会有性命之忧。” 斑虎本还寄希望于两位妖王可以带自己脱困,现在一听他俩也不是那司寇的对手,不由得垂头丧气起来。 片刻之后,他回到牢房,暗暗攥紧了拳头。 既然司寇包藏祸心,那就莫怪我…… 对自己人下手狠了! …… 垂州,将军府。 一身黑色罗纱裙的癫罗刹端坐正堂,忽然间怀中传来震感,于是屏退左右,取出传讯珠。 端正姿态,正襟危坐,这才鼓动气机在珠子上轻轻一指。 “主上依然身在京城?” 她的声音虽然嘶哑,却竭力压低,显出几分轻柔。 传讯珠另一端传来一声轻叹:“大意放走钦犯,致使垂州大牢损毁,太子责罚做个姿态之后,才会放我返回,所以自然还在京城。” 定东大将军崇兆奎的言语虽黯然,语气却是满不在乎,问道:“丰显离那边有消息吗?” 癫罗刹笑了声:“任他老奸巨猾,又怎能想到道首藏身于将军府偏宅。” 崇兆奎沉吟片刻,说道:“此事处理完,我便带着青狐直接返回垂州,至于幸州,以后怕是不用再去了。” 癫罗刹猛地站起身,大惊失色:“可是现在并非良机啊。” 这话说完,便迎来了一阵长时间的沉默。 癫罗刹顿时发现,自己好像说了不符合身份的话,冷汗骤冒出来,慌忙解释道:“将军恕罪,小奴只是觉得,内有丰显离阴魂不散,外有山野掌柜不知深浅,更何况那陈至已经来到垂州,接手湖心岛大牢,所以……” “所以不是反了殇昊的最好时机?” 崇兆奎冷哼一声:“如今他闭关不出,昨日境界再跌。太子临政,意气风发,不但借机拔除了当隐观,还意图铲除道明寺。正是天怒人怨的时候,此乃天时。” “北三郡我经营多年,驻兵已达八万,皆为我之嫡系,兵强马壮,可称地利人和皆备,区区一个丰显离,和他那千多号并不归心的抓捕,又有何惧?” “至于那旷达境的真人,也不过是有七情六欲的凡人罢了,你再准备些苦情水,只要青狐能令他分神片刻,你我和道首联手,出其不意,又何愁大事不成?” 癫罗刹沉默不语,半晌后只得幽幽叹了口气:“主上手边还有苦情水吗?我算计日子,应该到了给她服用的时候,若是药效消退,记忆也留存不住。” “无需多虑。” 崇兆奎的声音变得阴冷,转头看着院子里娇俏的少女说道:“这么多年耗费心血打造的绝世佳人,我自然会精心照料。” 第209章 用俸禄还债,不是开玩笑嘛! 切断传讯珠后,癫罗刹呆坐屋中,看着屋顶木梁发愣。 她早知道迟早会走到这一步,但却没想到这么快,这么急。 很多麻烦都没有收尾,太多可能性仍然没有定数。 未来数月大举反旗,甚至可以说是最差的时候。 不过算一算崇兆奎的年纪,也确实不能再等下去了。 年仅九旬的定东将军已是风烛残年,他的同辈人早已埋入黄土,虽然高深的修者表面看不出异样,可是一旦时辰到了,随时有可能寿终正寝。 念及于此,她秀眉一扬,旋即把注意力放在了那些不稳定因素上。 首先,崇兆奎起兵的一刻,只要立时处理掉垂州缉妖司,丰显离就不会收到消息,等到他醒悟过来,垂州已是囊中之物。 其次,三年前横空出世的小店掌柜,实际上只试探到深邃境这一步,暂时判断为旷达境其实略显草率,但如今也只能寄希望于青狐的美人计,和现有高人的联手绞杀了。 “其实最大的变数就是这个陈至!” 癫罗刹喃喃自语:“若是旷达境自然一切顺利,但……” 她再度沉默,回想着崇兆奎口中陆地神仙的威能,忍不住胆战心惊。 挥手间屠城灭宗,心念动天地失色。 那样的神通,恐怕八万大军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不会的,不可能!” 她自己安慰着自己:“若是陆地神仙,又何必隐居在山野小镇。” 恰在此时,一个头发花白,面色憔悴的老翁推开门缓缓走进来。 在将军府偏宅,唯有他可以不经通禀,畅行无阻。 这便是当隐观道首,玄霄真人。 玄霄在癫罗刹面前站定,低沉开口:“把希望寄托在最后的决战上,无异于赌徒孤注一掷,他老糊涂了。” 癫罗刹面寒如冰,豁然起身:“道首莫要忘记,没有那老糊涂,如今你不是在深山中仓皇逃窜,便是身在缉妖司大牢,与老鼠蜈蚣为伴。” 玄霄双眼顿时精光四溢,阴寒之气如泼墨般在半空涌现。 癫罗刹不甘示弱,妖气激发,如刀般搅动煞气,竟然能和极三境的道首分庭抗礼。 玄霄面无表情,甩袖阴冷笑:“小小妖娃,我何必与你一般见识。” 癫罗刹皱了皱眉,刚想开口,玄霄便伸出手在她面前。 “那东西借我一用,他到底是何境界必须确认清楚,免得事到临头悔不当初。” 虽然说的是‘借’,但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 癫罗刹冷哼一声,但还是抛出去一只锦囊,嘴上不饶人奚落道:“事到临头悔不当初,道首莫非说的是自己?” 玄霄被激怒了,狠狠瞪了癫罗刹一眼,心里盘算着成就大事后如何炮制她,转身便走。 离开房间,压力顿消。 癫罗刹这才双腿发软的跌坐回椅子上。 深邃境巅峰,属实太过恐怖了。 “难怪太子要拆你道观,怕是早发觉你入了魔道,借题发挥罢了。” 她深吸口气,却心下大定。 那只锦囊中的圣物应该可以让道首短时间内步入旷达境,这便可以确定那掌柜的境界了。 “其实最完美的情况,莫过于两败俱伤。” 稍微舒缓了一下心绪,癫罗刹起身走出房门,穿过亭台水榭,来到偏宅后院一处隐蔽的小房间里。 点上三支清香,对着一尊小小的人形玉雕叩拜,而后站起身,愣愣的看着雕像沉默不语。 这是一块北国出土的稀世美玉,借能工巧匠之手雕琢而成。 玉体分四色,乳白如浆雕为安北夫人,虽然仅仅巴掌大小,却眉眼清晰,惟妙惟肖。 透明纯净的部分不过指尖大小,雕刻成一只通体剔透的玉兔,活灵活现。 伴生的帝王黑玉在最边角,雕为一只黑狐,桀骜不驯,傲然自恃。 翠绿如碧波的部分较大,在安北夫人裙摆下刻为一只青狐,眼波温柔,满心欢喜。 这是当初陪伴在沈良玉身边,受她点化而开灵智的三只小妖。 玉兔自不必说,如今已然玉殒香消。 黑狐便是癫罗刹自己。 而那只青狐,无疑就是崇兆奎口中的绝世佳人。 癫罗刹的目光停留在青狐身上,流露出少见的温柔。 毕竟是朝夕相伴的姐妹,但是…… 她目光一凝,厉色乍现:“古往今来成就大事,总要有人为之牺牲,欣彤妹妹摒弃记忆,甘愿饮下苦情水,我这做姐姐的也不能比你差。” 言罢,也不再看青狐,而是对安北夫人的雕像喃喃道:“夫人在天有灵,保佑老爷举事马到功成。” 她顿了顿:“就算不能推翻殇昊那个狗皇帝,也要把夫人用命换来的北三郡取下来!” …… 东奇湖、湖心岛。 开工一个月至今,一切顺利。 陈至心中的大牢已经建造的有模有样,虽然谈不上壮观,但在这个时代,已经足以令人称奇。 三栋四层建筑成为主体,形成c字,环绕着中间的活动场地。 空地的泥土被夯实,还掺入了碾碎的火山岩,呈现出暗红的跑道。 “终于到了收尾的时候。” 看着大阵缓缓张开,陈至彻底长舒口气,对一直以来帮忙监督的妖囚斑虎投去感激的目光。 心说这汉子虽然看起来五大三粗,面相凶悍,却没想到是个实打实的热心肠。 若是没有他,想必这番大规模破土动工,免不了会出现囚犯意图脱逃的意外。 然而吞金兽却不开心,挂在陈至肩膀上附耳说道:“冯石牌送来三批材料都用完了,后面缉妖司再无支持,老板想好怎么办了吗?” 虽然大牢建造已近尾声,但实际上和陈至原本的预想还有一段距离。 囚犯的牢房数量倒是足够,但守卫们的住宿依然没有着落,暂时只能住在牢区里。 食堂也是混用,而且占用了陈至设计中的工作区。 这个区域很重要,不但可以消耗囚犯们过剩的精力,还能够不知不觉中薅到羊毛。 他原先的计划是去垂州接一些活计,让囚犯们在工作区完成,发挥余热。 这样可操作余地就很多了…… 但是因为建造材料供给不足,这些计划只能暂时搁置在蓝图上。 见陈至沉吟不语,吞金兽不禁感叹:“千里迢迢跑来垂州,还以为能够追查到赤潮和月阑的下落,现在却连城都回不去……” 陈至苦笑。 然而吞金兽不依不饶,继续碎碎念:“追查不到月阑和赤潮也就罢了,打造出一个根据地防着他们使坏也行,但所欠巨债毫无头绪。老板……” 它一双绿豆眼盯着陈至:“不要对打工抱有幻想。” 第210章 汇率波动 陈至哭笑不得:“我也知道靠司寇的俸禄还不了外债,但大阵未成,我哪里脱得开身。如今一切安排妥当,自然就可以出去走走了。” 然而说归说,几天后他却仍然没有离岛的意思。 “还要找机会试试大阵,是否能够阻挡住黑鹭候和青牛的合力一击。” 陈至这么打算着,故而每次面对吞金兽期盼的目光,都要装作自己很忙的样子。 心里的担忧自己解决,但是若对吞吞言明,难免令它心寒。 好像怀疑它能力似的。 实际上,对于阵法的强度,吞金兽心里也没底。 如果仙器做为阵眼便可囚禁极三境妖王,那么当年殇昊帝也不必费尽心思开辟虚空炼狱了。 不过长期跟随在陈至身边,它也多少看出了些端倪。 于是强烈要求他给仙器注入真气,再作为阵眼藏匿于建筑中。 但就连它都能感觉到,此真气非彼真气,再没了当初恐怖的威能。 怀揣着忐忑,一人一龟表面上却都信心满满,不过随后某个夜晚,却几乎同时醒来。 陈至趴在床沿观察吞金兽,听它打着低低的呼噜,这才缓缓爬起身,轻手轻脚套上衣物。 然后提起一口元气,保持着卧倒的姿态,从窗口漂浮出去。 不过一个声音忽然响起:“没想到老板起夜的动作都这么与众不同。” “额…” 陈至尴尬的挠挠鼻头,强自解释道:“懒得走路。” “理解。” 吞金兽点点头:“带我一起,我也懒得动弹。” 陈至想了想,重重摇头:“你最近胖了需要勤做运动,从点滴做起,就算起夜也不要放松。” 不得不说,小乌龟虽然依旧保持着小臂长短,但因为暴饮暴食,毫无节制的吞食残破法器,已经有了横着长的趋势。 “我憋了好久,不止有点滴。” 吞金兽被点到痛处,哼哼唧唧的发泄之后,干脆问道:“你想去试试大阵是否稳固。” “没有,不想。” 陈至正色道:“别乱说。” “那如果是我主动提出,想让你测试一下呢?” 吞金兽想了想,换了个说法。 它还以为陈至一定会扭捏一番,没想到他松了口气:“那还等什么。” “……” 夜风凛凛,湖心岛上更是寒冷,让吞金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快入冬啦。” 它叹息说道:“再不抓紧搞钱,账就要拖到明年了。” 陈至无言以对。 吞金兽继续感叹:“也就是典备真人厚道,没算利息。” 陈至握紧拳头:“钓龙节快到了,要不然你去给册册和小鱼找个买家?” 吞金兽两眼放光:“我觉得行!” 算计自己人的想法一拍即合,边走边商量着潜在买家。 “最看重钓龙节的都是达官显贵,每年都是以钓到鱼的重量论输赢,收获最大者就能出尽风头。” 吞金兽沉思道:“吴去在垂州官位最高,没有钓到真龙出风头的必要。再说就算想钓到,他兜里的银钱估计也不够走咱们这金贵的后门。” 陈至点点头,非常认可这个判断。 当初说好给册册的辛苦费,到头来落到手里才一千两,属实有些寒碜。 所以看起来,他也不是太富裕的样子。 “城里除了吴去,有名有号的还有周府尹。” 吞金兽思考了一下:“他和吴去面和心不和,非常反感被缉妖司制约,而且在垂州任职七年,家里肯定有余钱。” 陈至脸色凝重:“周府尹可以做备选,还有其它人吗?” 他整日忧心与岛上建设,杂七杂八的人际知识,还不如趴着偷听的吞金兽知道的多。 “垂州清吏司的屠郎中,是刑部在垂州的司长,生性好大喜功,每年钓龙节都身先士卒,也是个不错的买家。” 吞金兽回忆了许久:“集贤院那个清水衙门就算了,一共才个人,想来没有成为咱们主顾的潜质。” 陈至紧皱眉头:“你说的这些其实都是小鱼,我还知道一个最大的买家。” “哦?” 陈至道:“我从冯浊口中得知,每年钓龙节,定东将军崇兆奎都会从幸州返回,兴致颇高的参与其中。但数年都没有拔过头筹,一向红着脸来,黑着脸走。” 吞金兽猛拍小爪:“对啊!这才是大鳄!” 陈至含笑点头。 然而吞金兽继续说道:“崇老将军才是北三郡不折不扣的掌权者,但据说前两年的渔获被屠郎中和周府尹碾压,面上无光,所以只要我们找上门去,定会达成交易。” “嗯?” 陈至一愣,忽然想到了什么:“如果崇兆奎是北三郡真正的大佬,为什么周府尹和屠郎中敢落他脸面,在佳节竞赛夺魁?” 吞金兽解释道:“南墉军政是两个体系,互不相干,相互制衡。” “哦。” 陈至应了一声,心道如今自己身在官场,是应该多出去走走,了解一下权利架构了。 他知道,缉妖司属于独立的第三股力量,直接效忠皇室,所以关键时刻有凌驾于军政的权力。 那么说来,丰显离的地位应该比崇兆奎稍高,只是平时不显山露水罢了。 可惜丰老头不喜垂钓,要不然也可以操作一番。 就在他寻思的时候,吞金兽忽然说道:“有件事一直想和你说,我觉得是个赚钱的好机会。” 陈至也没在意,只是随口答应:“你说。” 吞金兽从龟壳里捋出张纸卷,塞进陈至手里:“垂州缉妖司大牢原本关押囚犯272名,道首袭击之后,出逃112个妖囚,其中又有18名被击杀,9名被擒获。” 陈至挑了挑眉:“这些我都知道。” 小乌龟点了点他肩膀,示意他认真听:“如今还有133名妖囚在逃,加之其它州府也有因为疏忽而潜逃的囚犯,故而十天前缉妖司发布追逃榜单,和原来的赏金榜合并为这份缉拿榜。” 陈至心领神会,不过没有在黑漆漆夜色里仔细翻看,只是塞进怀里问道:“赏钱颇为丰厚?” “那是自然!” 吞金兽沉声说道:“排名第一的便是当隐观道首,玄霄真人,赏钱纹银五万两。” “第一才给五万?” 陈至有些不满:“我看你这兴奋的劲头,还以为一个道首就能还清外债呢。” 吞金兽表情黯然:“我算过了,只有抓到榜单前108个妖魔,才能够将将还清……” 陈至半晌无语,心说钱难赚那啥难吃,这倒正常。 但人家穿越者,百八十万两白银跟大白菜似的挥手就有,怎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如此之难呢。 难道是汇率出现了波动? 第211章 帮个小忙 就在陈至和吞金兽边走边谈,来到法阵边缘的时候,一个身影也摁下遁光,在岛上驻足。 玄霄真人一袭黑衣,眼神虽然略显疲惫,但却准备充分。 从暗器、迷香到长剑、符箓,一应俱全。 他无疑是谨慎的。 欲成大事,临敌之际还摸不清对方斤两,倾尽全力准备良多,大决战时才发现是螳臂当车,结果被悲剧反杀。 这样小丑竟是我自己的桥段,他绝不允许出现在自己身上! 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的建筑,玄霄真人足下发力,瞬间消失在原地。 只一个呼吸间,人已经出现在百丈之外,隐藏在小山包背后。 他手掌翻动,一只小小的纸鹤腾空而起,向大牢飞去。 “1、2、3、4…” 当默念到18的时候,纸鹤骤然燃起一团焰火,化为一缕青烟消失在夜空。 他心底继续默数,当100个数字念完,才见到守卫的身影。 今夜是辅官沈渡当值,他机警的没有迈步走出大阵查看,而是接过火把凝视地面烧焦的灰沫辨识良久。 而后才摇摇头说道:“也是鸟禽罢了。” 说完,带着三名守卫转身离开。 而玄霄真人暗暗心惊。 要知道大牢的建筑之多,范围之广,以他极三境的境界自然可以片刻便至。 但他看得出来,那领头的修者充其量不过是五品无常境,其余的守卫恐怕才刚刚入品。 所以100个数便来到近前,不可谓不迅速了。 “训练有素,机敏警惕。他才到此地多久,就可以令行禁止,做到如此规模,放任下去,必是劲敌!” 一抹厉色在玄霄真人眼中闪过,他心中临时调整了计划。 从最初的试探,转变成在今日击杀此人。 他索性挥手抛却了迷香和咒符,缓缓抽出长剑。 既然决定不留活口,便无须悄无声息的潜入。 今日,大开杀戒! 然而就在这时,背后忽然传来一个让他肝胆欲裂的声音。 “你是何人?” 玄霄真人勃然变色,长剑护胸,侧移退避,脑子里嗡嗡的。 究竟是何等高人,竟然在他如此凝神戒备之时,还能悄无声息的来到背后? 不过当看清来人的身形后,他不由得一愣。 此人也是一身深色衣装,肩膀上还挂着一只表情灵动的乌龟,明显是一只妖兽。 “你又是何人?” 他低声问道,其实心里已经放松了几分。 因为看起来,此人并非岛上守卫,而且有妖兽相伴,更像目的和自己相似的妖人。 不过修成人形的大妖,不发动妖气他也拿捏不准,故而只能先确定敌我。 陈至淡淡一笑,刚想开口,肩膀上的吞金兽却竖起小爪“嘘”了一声。 然后小乌龟煞有介事的左右打量,对玄霄继续说道:“你也是来劫狱的?” 玄霄思忖片刻:“为什么要用‘也’?莫非你们……” 吞金兽赶紧摇头,欲盖弥彰:“我们是来探监的。” 玄霄被气笑了,根本不再理它,只是说道:“你这小妖嘴硬的模样也是有趣,念在今日老夫被你逗笑,心情不错,便饶你们一命,速速离去。” 说着,便竖起长剑,胸中暗暗提起一口煞气。 不过那乌龟小妖不依不饶,恰在此刻发声,打断了玄霄的气机:“我们是来劫狱,你也是来劫狱,两根筷子终究比一根结实,不如齐心合力,还能多几分胜算。” 玄霄胸中煞气被硬生生憋了回去,冷声道:“你这等卑微的修为,待我剑气发动就会荡然无存,与你合力岂不是自费武功?” 言下之意,你这小妖就是拖累啊! 玄霄不再理会吞金兽,手腕一抖,运起煞气。 然后就听那小乌龟还兀自絮叨着:“我好歹是八品凝丹境界,已经不是小妖了。说我拖后腿?难道你还能是极三境不成?” 玄霄脸色铁青,恨恨收了煞气,剑尖对准吞金兽和陈至:“老夫不才,深邃境巅峰!” 吞金兽大惊失色,慌忙摆手:“不知高人在上,小妖冒犯,还请海涵。” “哼!” 玄霄愤愤再再次收了气机,但是煞气郁结在前胸,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再废话一个字,便先用你祭剑!” 他恶狠狠说道。 吞金兽点头如啄米:“您老放心,小妖不敢再多话。” 玄霄虽然身体不适,但见它诚恳乖巧,非常满意的转过身去。 继续促动煞气,一股暴戾的杀伐之气可算透体而出。 “呼~~” 他长舒口气。 舒服了。 下一刻,玄霄体内的煞气喷薄而出,几乎充斥整座小岛。 “让走不走,若被波及身死道消,莫怪我没提醒过你们。” 他眼中的倦意一扫而空,已是灼灼有神,喝了一声之后,举剑过顶,锋芒内敛的长剑低鸣阵阵,向着大阵直斩而去。 “咔嚓嚓!” 剑光仿佛雷劈般砸在大阵之上,把玄霄的老脸映照得更加狰狞。 但下一刻,血红色的煞气骤然崩碎四溅,点点滴滴落在草木之上,便立时溶解为一摊浓水。 玄霄“蹬蹬蹬”倒退出十数步,脸色顿时煞白。 神情也从得意的自满,变成不敢置信的惶恐。 “噗!” 一口鲜血居然喷了出来。 “怎么可能如此坚固。” 他被这一幕震惊到怀疑自己,愣愣看着已是鲜血淋漓的掌心:“本座确是深邃境没错啊。” 三品巅峰都无法击破的大阵,属实让玄霄匪夷所思,表情呆滞的看着大阵,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借着巨大的声响,陈至悄咪咪的用传讯珠发给沈渡消息,让他不必赶来。 而后满意的和吞金兽对视,用眼神给它赞赏。 极三境邪道高手帮忙测试大阵的抗击打能力,这样的机会可不多见。 只是外部测试完毕,里面还要想办法让黑衣人不吝出手。 该如何继续忽悠呢? 就在这时,吞金兽心领神会,发声说道:“这位高人前辈,若是阵法凶悍,力不能破,不如…走捷径。” 玄霄怒冲心头起,转身对吞金兽怒目而视,双眼中几乎燃起一团火焰。 走捷径? 老子也想啊! 吞金兽看他杀气腾腾,连忙做出惊慌的表情,说道:“高人莫要动怒,我确实能帮得上一些小忙。” 第214章 来钱的生意 陈至稍微思考,便立时反应过来。 不会有修者把本命法宝假托人手,那么黑衣人的身份便呼之欲出了。 同时一条逻辑链也在脑海中形成。 玄霄真人一而再再而三的觊觎大牢,看来目标并非自己。 而是大牢中有一名妖囚,或许是对他很重要的一枚棋子,于是才一而再再而三的企图劫狱。 “既然四妖案是丰显离在背后指使,意图暗害吴去,那么玄霄上岛就应该和北三郡缉妖司统帅无关。” 他心里默道:“想不到堂堂道首,也会满口胡言。” 在陈至概念里,癫罗刹便是丰显离的别称,所以就算有可能丰显离和玄霄暗中勾结,也不在他的考虑之列。 毕竟道首已是钦犯,这个目标太大了,丰显离这样的人物明哲保身,万万不会与他牵扯上联系。 刚刚想到这里,怀里的传讯珠忽然震动。 陈至取出来,扫了一眼中年胖子。 玲珑坊大执事袁俸心领神会,立时小碎步退出去,还轻手轻脚关上了房门。 元气催动,珠子里立刻传出吴去的声音。 “听说司寇政绩斐然,湖心岛已经今非昔比,实在是劳苦功高啊。” 私下交流,吴去开口就是轻松的调笑,但几句之后立刻转入正题:“既然一切都已捋顺,你准备何时提审黑鹭和青牛?” 如果陈至没有接手湖心岛大牢,审讯妖王自然轮不到他去操心。 但如今职责在身,就是无法推脱的分内之事了。 陈至淡淡一笑,心知吴去对此事看重,于是说道:“我现在回城修整,两日后返回湖心岛,就立刻提审他们。” “好!” 吴去压低声音:“不过此事你知我知,不要让岛上其他人插手。” “嗯。” 陈至应了一声。 当初与黑鹭候约定见面,陈至曾以吴去面目示人,一番交谈之后,故而认定癫罗刹就是北三郡统帅丰显离。 本来陈至觉得其中或许另有隐情,但吴去却出乎意料的认可了这个结论。 于是擒获极三境大妖的真正罪名秘而不宣,至今仍以吞噬百姓,暗害猎手定罪。 “你有什么计划了吗?”陈至想了想,问道。 从他的视角看来,吴去一直没有急于审讯黑鹭和青牛,无非是因为就算得到详实的口供也没有意义,现在突然催促此事,定是到了扳倒丰显离的时机。 果然,吴去嘿嘿一笑:“昨日家父返乡,与我秉烛夜谈,提及北三郡统帅已经到了该换人的时候。” 精明如吴统领,也明白拳头越大声音越响的道理。 如今陈至便是他手中最大最重的拳头,因此不作保留的和盘托出。 陈至苦笑一声,没有继续就这个话题讨论下去。 他对官场并不感兴趣,于是话锋一转说道:“昨夜魔头夜袭大牢,所幸大阵牢固,没有人员伤亡,进犯者被当场斩杀,尸骨无存。” 他第一句话让吴去的心顿时提了起来,听到后面才长舒口气,嘿嘿笑道:“湖心岛有陈司寇坐镇,自然稳若磐石,我只想知道,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小贼上门送死?” 陈至顿了顿:“来袭者遗落下一柄长剑,名为墨麟肴光剑。” “卧槽!” 珠子那边顿时传来椅子倾倒的声音,吴去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问道:“就是那把通体黝黑,泛着点点血红的墨麟肴光剑?” 陈至沉默不语,半晌后才问到核心:“我想问两件事,第一,身为大牢司寇,斩杀缉拿榜榜首是否也有赏钱;第二,这把剑算作战利品,我能不能自行出售?” 吴去想了想,沉声道:“缉拿榜才出炉不久,其实规则还不完善。但我想,如果因为身份而有所限制,会大大打击修者斩妖除魔的积极性。所以你不用担心身在缉妖司而有所制约。” “至于缴获的战利品,更是不可能被设下条条框框。” “南墉地大物博,才俊辈出,几件仙器准仙器,在修者江湖还算稀罕,不过拿到王朝的层面去看,其实也算不了什么。 “更何况缉拿妖邪之后,大家终归还是要吃饭,要购买法器、丹药,如果剥夺了战利品的所有权,才是真正令正道修者心寒的倒行逆施。” 吴去沉默了一下:“只有肚子里有肉,手里有剑,掌心有神通,胸中有热血,这缉拿榜才不是一纸空谈!” 陈至被这番话鼓动的心中火热,刚想说话,却被吴去打断。 “可是……你这事有点难办。” 吴去放低声音:“逃犯玄霄被你扬了,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那长剑可以佐证此言不虚……” 听到这话,陈至顿时如坠冰窖,心里哇凉哇凉的。 “所以,用剑换赏银和私下卖剑,二选其一。” 他已经明白吴去要说什么了,干脆提前直言。 吴去顿了顿:“我建议换赏银。姑且不提这样操作对丰显离有什么影响,单说赏银可以光明正大的花销,就并非不明不白来历的银钱可以相比。” “行。” 陈至思考一下,把珠子塞进怀里,直接起身。 袁俸为人精明,见他要走,也大概猜到了其中因由,恭恭敬敬的一路把他送到门口。 不过站在大街上,陈至却迷茫了。 道首玄霄的赏金不过五万两,连欠款三分之一的数额都达不到,确实令人惆怅。 看来还要想办法再赚些银钱。 陈至和吞金兽对视一眼,确定了想法一致。 小乌龟说道:“不如我们先去缉妖司,把赏钱换了,顺路看看有没有商机。” “做生意?” 陈至哑然失笑。 不过吞金兽却一本正经的板起脸:“真正赚钱的行当都写在南墉律法之中,难道除了做生意,老板还有更好的办法?” 陈至被这一句怼得失神,想了想确实有理,深吸口气,走在当先。 …… 垂州不愧为大州府,主干道热闹非凡,数十米宽的大路两侧,摊贩们兜售着各色货品,还有很多娱乐游戏供人解闷。 陈至百无聊赖的在棋摊围观了半晌,摇摇头颓然离开。 他对下棋一窍不通,看着棋台旁越堆越高的铜钱和银锭,也只能过过眼瘾。 “咚隆。” 一个声音吸引了他。 向着声音源走过去,挤进人群打量一下,发现原来是投壶游戏。 摊主是个老实巴交的男人,脸色黝黑,看起来不是很精明的样子。 放眼望去,壶的质地和他的面部皮肤一般粗糙,虽然壶身添上两耳,却是花瓶模样。 不过南墉的投壶游戏明显开始走向多样化,场地里除了远近不一的十数只壶外,还有桌椅充当障碍物,以增加命中难度。 除此之外,摊位最后方的圆桌上,还摆放着一小堆铜钱、碎银,以及一锭二十五两的银元宝。 最显眼的,是正中的一枚黑珍珠,黝黑乌亮,浑圆凝重,只看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陈至眼里一亮,默默把司寇的腰牌摘下来,拢进袖口。 第215章 解药 “摊主,投壶怎么玩?” 陈至问道。 老实巴交的中年人低头哈腰走过来,解释道:“十二支箭一钱银子,中八筹得铜板;中十筹得银两;十二筹全中,黑珍珠奉上。线后投射,逾越无效。” 他打量了陈至一下,又取出一枚拇指大小的灵石,补充道:“小本生意,恕不招待修者高人。” 陈至知道,这颗质地浑浊的石头,便是南墉普遍用来检测真气的试金石。 不过他也理解,投壶要是修者来玩,任摊主有金屋银屋也要输得一干二净。 于是点点头接过,攥在掌心,片刻后交还回去。 到达垂州不久,他就让小鱼搞来了一块灵石测试过。 事实证明,元气和真气不同,用灵石测算下来,陈至约等于废人一个。 所以他面色不变,异常沉稳。 摊主打量了一下灵石,见没有变色,嘴巴微张想说些什么,但是见陈至面白无须,便没有问出口,只是把十二支细细的箭矢递了过去。 他掉以轻心了。 若是补充询问一句是否身有修为,恐怕脸皮薄的司寇大人也不好否认。 但既然你不问,那便不好意思了。 陈至捏紧箭身,轻描淡写的抛出。 “咚隆、咚隆、咚隆。” 沉闷的连续响声吸引了路人注意,纷纷围上来驻足观看。 三箭连续投入,摊主面不改色,甚至还多了几分欣喜。 白天玩投壶游戏的人并不多,这青年就算命中八筹,能招揽来大量主顾,也还是有赚头的。 然而紧接着,又是五箭命中。 摊主明显有些紧张,走近看了看陈至站位,确定是在线外,才没有吱声。 “咚隆、咚隆。” “十筹了!” 路人纷纷喝彩,投去惊叹的目光。 摊主额角冒出几滴热汗,摆了摆手,试图打断陈至节奏:“往后退半步,你触线了。” “哦。” 陈至没有争辩,干脆的后退两步,随手一抛,箭矢全部命中。 “先把那枚黑珍珠拿来。” 他又取出一钱银子,笑道:“再来十二支箭。” 摊主此时已经明白这青年准头不俗,扭捏着不愿意卖给他,但见围观的人越聚越多,只好牙齿打碎往肚里咽,阴着脸送上珍珠和箭矢。 很快,又是全中。 “没珍珠了。”摊主摇头。 陈至淡淡一笑,指着那锭银元宝说道:“你说中十筹给银两,把银锭拿过来。” 没想到摊主干脆赖账:“那是十筹的奖品,公子刚刚中的是十二筹。” 听到这话,人群中嘘声大作,摊主被无数个白眼砸的默默弯下了腰,但却依然耍赖不肯承认。 “那行。” 陈至沉吟一下,再取出一钱银子:“再来十二支箭。” 摊主可以耍赖,但不能不卖,毕竟生意还要继续做,如果不卖箭矢,就相当于关张了。 他看着围观的人群,咬咬牙收了银两,送上箭矢。 过不多时,圆桌上已经空无一物。 “还卖箭吗?”陈至问道。 摊主欲哭无泪,脾气也被激上来了:“卖!” 陈至淡淡一笑:“你还有奖品?” 摊主恶狠狠道:“你往后退十步,投中就把箭拿走,我还就不信了!” 陈至摇摇头,佯作不愿意:“来玩赢的是银钱,要那箭矢有何用。” 摊主怒道:“我这箭矢用的是弹性好、硬度高的紫衫木,因为形状不规则,加工也颇费工夫,卖到一钱银子丝毫没有问题。” 陈至沉默了一下,打量着百多只箭矢,点了点头。 半个时辰之后,摊主看着自己辛苦积攒下的箭矢全部易主,欲哭无泪。 他偷眼看了下人群,低声和陈至商量道:“得饶人处且饶人,公子可否返还我十二支箭,否则这生意没法做下去了。” 陈至淡淡一笑,想到摊主耍赖时的嘴脸,爽快的甩了甩头,便想转身离去。 但摊主拉住他,悄声说道:“公子且慢,如今你有箭矢我有壶,围观人数众多,不如合作。” “哦?” 陈至挑了挑眉:“五五分账?” “开什么玩笑!”摊主顿时暴怒,一副爱咋咋地的冷脸。 “那我走了。” 陈至补充一句:“我喜欢这些箭矢,留在家里自娱自乐也好。” 摊主顿时慌了,他本来想着随后便找友人去低价收购,这样小摊可以继续开张,但他若是不卖,自己就需要再行打造。 那样的话,重新迎客要等到不知何年何月了。 于是赶紧拉住陈至:“就按你说的办。” “你确定四六分?” 陈至笑眯眯道:“我觉得三七比较合适,你出力,我出箭。” “……四六,四六。” 摊主赶紧捂住他的手势,哆哆嗦嗦道:“底线了,真的底线了。” 看着摊主抱走箭矢,陈至心情非常愉悦,凑近亮出缉妖司腰牌:“我先去四下逛逛,晚些再回来收钱。” 摊主见他是缉妖司中人,吓了一跳,唯唯诺诺连声应道:“小人就在此地等候大人,请大人放心,万万不敢溜走。” 陈至很满意的转头离去,拍拍养心玉,对在里面酣睡的吞金兽说道:“醒醒,搞定了。” 小乌龟钻出,照例挂上陈至肩膀,兴奋道:“赚了多少?” “一枚黑珍珠,二十九两白银,一百六十二文铜板,还有一个合伙人身份。” 陈至清点着战利品,大手一挥:“先去统领府领赏,然后到玲珑坊卖珍珠,最后回来分钱。” …… 投壶小摊正对面,丰宣酒楼三层雅间的露台上,一个高大老者负手而立,把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他便是从京师返回垂州的定东将军崇兆奎。 此时崇兆奎背后的房门敞开,冷风倒灌,围坐在桌后的几名精壮汉子却没有丝毫不满,但桌下暗暗攥紧的拳头,说明他们也并非寒暑不侵。 “有点意思。” 崇兆奎招了招手,唤来心腹,指着陈至背影说道:“你去邀请此人到府上一叙,切莫冒犯。” “是。” 心腹领命而去。 崇兆奎脑海里闪过刚刚的一幕,忍不住哈哈大笑。 不知不觉间完成搜刮,这般高明手段,正是自己急需的人才。 他转移了视线,遥望南方。 如今万事俱备,可以说北三郡已尽在掌握,但为防殇昊反扑,必须做好固守的准备。 囤积粮草、修建工事、招募兵士,这些都需要难以计数的金银支撑。 而他手里,却正缺少搞钱的行家里手。 所以那年轻人,岂不正是自己的解药! 第216章 B计划 崇兆奎心潮澎湃,正暗叹此人出现的及时,雅间的房门便被打开,黑衣黑裙的癫罗刹莲步轻移走了进来。 老将军大手一挥,部将和心腹们如释重负,纷纷退了出去。 “确定玄霄陨落在湖心岛了?” 他沉声问道。 癫罗刹摘去面上轻纱:“确定!” 崇兆奎大怒,正待训斥,转身看到她的脸颊,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癫罗刹原本白皙的脸庞如今变得气色暗沉,如蛛网般的黑色血管从眼角蔓延到耳根,大半张脸都阴森可恐,了无生气。 崇兆奎叹了口气,摆摆手示意她落座,细心的关上露台门,又把自己的大氅披在癫罗刹肩上。 “快要压制不住了?”他沉默了片刻,问道。 癫罗刹有气无力的点点头:“昨日妖煞之气上行,任我倾尽修为都无法镇压,最终突破咽喉,直灌入顶。” 崇兆奎仰起头,心里算了算日子,叹息一声,没有说话。 之所以他命癫罗刹接下妖族的委托,窃取风陵渡和道明寺的大印,便是为了妖皇鹿弥手中的异术:罗刹鬼骨炼体咒。 此咒法就连妖族都闻之变色,因为所咒之人并非敌手,而是己身! 崇兆奎还依稀记得,那异术开篇的八个大字。 “以身饲魔,洞悉无上。” 罗刹鬼骨炼体咒虽然缺点令人变色,但优点也显而易见。 只要修为到达极三境,每日修习一次,便可以节省数十年苦功,短时间内获得妖魔赋予的无上威能。 直到本身修为再也压抑不住气血上涌,最后魔障缠身,身受业火焚身之苦,直至身死道消。 这门异术自从现世以来,就没有几个人敢于修行,偶见零星勇者,莫不是有天大仇怨的苦命人。 可以说,是实实在在的用命去换修为。 而黑狐之所以被称为癫罗刹,便是因此异术而得名。 每每煞气上行全无征兆,冲击神髓带来的巨大痛楚,只有倾尽全力镇压才可以抵消。 这种被人误解为随时随地癫狂痴迷于修行的行为,不但让黑狐获得了一个不太好听的别称,也是崇兆奎无奈之下,把她留在垂州别院的原因。 一直以来,黑狐都能把血煞之气压制在咽喉之下,虽然导致声音嘶哑,但幸好性命无忧。 然而如今却突破了最后一道防线,可以说时日无多了。 想到这里,崇兆奎安慰道:“三十日之内,大军就将到位,你……” 癫罗刹干脆的打断:“煞气上涌剧烈,虽然我仍能固守灵台,但十日已是极限。” 崇兆奎默然不语,虽然有些惊讶,但之前早有所料,也不算太过意外。 “那就先处理掉吴去和湖心岛司寇。” 他惋惜说道:“只可惜你见不到大旗在北三郡招展了。” 癫罗刹嘴角勾起,淡淡一笑,俯身下拜:“小奴幸得夫人点化,见过这大千世界,此生已别无所求,但愿有朝一日,身后人可以斩下殇昊狗头,以祭夫人英灵。” 崇兆奎连连点头,默然不语,从怀中取出画卷,轻抚画中臻首娥眉美人,眼中无限温柔。 但下一刻,眼里闪过深绵的怨恨,狠狠攥拳,指甲几乎扣进掌心。 他沉声自言自语:“当年妖魔东犯南墉,实则屯兵北境,我早早便知其意,殇昊身为人帝,哪里会看不清楚这其中的小伎俩。” 崇兆奎冷笑:“只是东郡灵矿可让南墉富足,北方贫瘠无甚价值,所以就算舍弃也不足惜。” 他张开五指,掌心已有鲜血溢出:“但北三郡数十万百姓,这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真的死不足惜吗?!” “那都是南墉的子民啊!” 崇兆奎起身说道:“世人只知夫人巾帼不让须眉,却不知殇昊只是用她做为拖延,保住东郡再行北上,北方若能撑住便是万幸,若不可力敌也是无妨!” “所以。” 他一字一顿说道:“夫人用命守下的北三郡,我拿定了!” 片刻的沉默过后,癫罗刹忽然开口问道:“小妹也回来了?” 崇兆奎点头:“陆欣彤暂住在客栈,今晚便要前往湖心岛,你去见她最后一面。” …… 经过一天的忙碌,日头西斜,天色渐晚。 陈至踩着轻快的脚步,和吞金兽计算着收获。 “五万两赏银、从道首身上缴获了一万三千两、卖黑珍珠的九十两、投壶赢取和分成的五十两……” 他算了一下,心情颇好:“吞吞,你翻翻缉拿榜,一定要倒背如流。” 吞金兽憨憨点头:“抓坏蛋确实比做生意来钱快。” 正聊到兴起,陈至怀里的传讯珠忽然震动。 取出来接通,原来是赵君行。 “听说陈前辈返回垂州,恰好吴统领结算了打赌的彩头,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一醉方休?”赵君行笑道。 陈至思考了一下就同意了。 他实在不愿意回居所面对讨债人…… 赵君行选择一醉方休的地方名叫“云客斋”,是垂州里唯一有火锅应市的酒楼,现在的时节,正是达官显贵云集的时候,到了饭点,可以说一桌难求。 但不管是不是入冬时节,对于缉妖司玉牌抓捕来说,永远有雅间为他预留。 上到二楼,赵君行已经在象征着身份的包间里久候,三杯酒下肚暖了暖身子,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了。 推杯换盏酒到酣处,闲聊之中,赵君行忽然问道:“湖心岛剩余耗材用度,陈前辈是否已经找到了出处?” 陈至苦笑着摇头:“我哪里有直通天听的手段,暂且走一步看一步。” 赵君行眉头微皱,压低声音解释道:“前辈是否误会我的意思了。” “嗯?” 陈至猛然一愣:“依赵大人所言,让我寻找更高一层帮助,难道指的不是当朝太子?” 赵君行哑然失笑,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此事怪我没有说清楚,其实北三郡除统帅之外,还有一人可以满足司寇所需。” 陈至想了想,顿时明悟,但眼神里露出一股不大相信的神色:“崇老将军负责驻军,与我缉妖司无甚瓜葛,怎么会出手相助。” 赵君行意味深长的一笑:“首先,定东将军与统帅私交甚密,传闻二人甚至一同认下一个干女儿。其次,眼下的缉拿榜出炉,崇老将军身先士卒,已经调动驻军成立缉拿队赶赴垂州驻扎。” 陈至转了转眼珠说道:“所以驻军的缉拿队如果擒拿住榜单上的妖邪,也需要有个羁押的地方!” “没错!”赵君行颔首道。 然而他刚想继续开口,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小厮轻声轻气的说道:“赵大人,将军府侍从刘引求见。” 第217章 下套 能坐在云客斋二层的都是有身份的贵客,赵君行更是其中的显贵。 若是刘引没报出将军府的名号,小厮说什么也不会让他惊扰到缉妖司玉牌抓捕。 但崇兆奎老将军在北三郡声名显赫,威望极高,所以小厮才壮着胆子敲响了雅间的房门。 赵君行微微一愣,心说今天也是真巧,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于是开口说道:“有请。” 他知道,刘引虽然只是个小小的下千户,统领军中三百甲士而已,但却是崇兆奎的亲信,不看僧面看佛面,所以并没有表现的太过倨傲。 小厮赶忙低着头推开雅间房门,一个身材适中,相貌平平无奇的男子走了进来。 他的表情有些玩味,仿佛也才刚刚从震惊中回过神,似乎有些不情愿的迈步走进雅间。 刘引觉得,自己今天倒霉到家了! 自从领命下楼,他便朝着那人群中的灰衫青年追去,终于在行出主干道的时候,和青年仅有数十步距离。 然而那青年见行人稀少,便足下发力,就算刘引使尽吃奶的力气,还是只能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小路尽头。 刘引暗暗心惊,要知道以他上三境巅峰之姿,且专攻神行术,就是极三境修者都不易把他甩脱,如今却连那人的影子都看不到。 此人修为究竟到了何等恐怖的地步? 但崇兆奎下令不得不从,无功而返在将军府是大忌,更何况只是请人这么件小事。 他只得返回主干道,在小路口静候。 但是等到天色擦黑,仍然不见青年踪影。 刘引无奈,思考着措辞,颓然准备返回。 然而在玲珑坊门前惊鸿一瞥,让他燃起了希望。 坐在窗前,和玲珑坊执事相谈甚欢之人,岂不正是那灰衫青年! 刘引穿过店堂,不顾小厮阻拦,径直走向后院,直冲三楼。 只是又慢了一步…… 望着空无一人的房间,刘引一时间有些凌乱。 他是不是故意躲着我? 但是不对啊,将军言明让我恭敬有加,说明此人是友非敌,又何必如此。 带着疑问,拖着已经麻木的身体,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云客斋又寻到了陈至的身影。 本来满心欢喜打听到灰衫青年所在,兴高采烈的走到雅间门前,小厮的一声“赵大人”却让他顿时汗毛倒竖。 赵君行贵为缉妖司玉牌抓捕,那青年能和他饮酒谈笑,难道说也是缉妖司中人? 深知崇兆奎计划的刘引顿感不妙,暗暗责备自己一时糊涂,没有打探清楚雅间内还有何人就一头闯入。 到了如今这副局面,该说什么是好。 他有些木讷的站在雅间正中,身后小厮缓缓关上房门,却仍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赵君行一头雾水,让出把椅子拉刘引坐下,攀谈道:“刘千户何时返回的垂州?” 刘引抹了把满头热汗:“今天。” 赵君行笑吟吟再问:“匆匆而来可有急事?” 刘引挤出一丝笑容,万万不敢道出实情,只是说道:“我在远处见赵大人进来,寻思着多日未见甚是想念,便想过来打个招呼。” “打个招呼?” 赵君行一愣,心说自己和刘引虽然有过几面之缘,但实际上并不算熟络,平时见面也是不冷不热的,怎么偏偏今日这般殷切。 他下意识搓了搓脸颊,疑惑心起。 难道是因为我又变帅了,博得了他的好感? “打个招呼怎么行!” 赵君行眼珠一转轻拍桌子,豪气说道:“今日一起不醉不归!” 刘引苦着脸接过酒杯,眼睛缓缓看向陈至,审视的打量一番问道:“这位是?” 赵君行哈哈大笑:“这便是我缉妖司大牢新任司寇,陈至陈大人。” 咔嚓! 刘引脑海中如有惊雷爆响。 新任司寇? 他就是将军的那个心腹之患? 此人万万不能带回府去! 赵君行哪里知道他的想法,还在介绍说道:“陈大人,这位是将军府举足轻重的人物,刘引刘千户。” 他对着陈至使了个眼色,陈至立时明悟。 正在合计如何从老将军那里得到支持,紧接着就送来一个刘引。 简直是打瞌睡就有人递过来枕头啊! 陈至心里乐开了花,频频敬酒,根本没给刘引反应的时间。 两位修者轮番灌一个主修武者术法的千户,只片刻刘引便开始迷糊,神志有些不清了。 陈至借此时机突然说道:“我在山中隐居时便久仰老将军大名,若有机会,还要烦劳刘千户帮忙引见一下。” 刘引口齿不清的说道:“将军也正有此意,此刻正在府上等着……” 话说一半,他才发觉自己失言,但收回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假装呛酒,干咳了两声掩饰尴尬。 赵君行嘴角勾起,哈哈大笑,抚掌道:“老将军消息灵通,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司寇快行赶去,莫要让老将军等急了。” 陈至点点头,直接起身。 “……” 刘引无言以对,半晌才缓缓起身,垂头丧气的朝门外走去。 现在的年轻人不讲武德,净是些灌酒套话的卑鄙手段,难怪自己中招。 …… 云客斋为取静河美景,故而距离将军府不远,过不多时,陈至便听见崩腾呼啸的河水激荡之声。 穿过密林,眼前便是灯火通明。 刘引脸上浮现出诡异的微笑,招呼对岸仆从放下吊桥,而后对陈至拱手致歉:“司寇大人见谅,我尚有护卫将军府重任在身,不便一同前往,您过桥后自然会有人接引。” 说完后又闲聊了几句,显得并不匆忙,然后才缓步消失在黑夜中。 实际上,此时刘引的脊背已经溢满了冷汗,心中默道:“一时不察把对头引入府中,此时不走,怕是以后都不用走了。” 但是脚步却异常淡定,甚至还笑眯眯的和其它守卫们打着招呼。 直到围着将军府巡逻了小半圈,确认四下并没有人注意到他,这才借着静河嘈杂的水声,脚下加速,向着城门而去。 静河水蜿蜒流淌,数百步之后,便从湍急过渡到平缓。 河水平静无波,宛若一面镜子,倒映着明月如盘。 刘引的心情稍稍放缓,但深知脱离北三郡才能暂时放松下来,于是脚下不停,甚至更快了几分。 以四品之躯行神行妙法,刘引自认已不逊于极三境高人的速度,心中颇为自得。 然而就在这时,河堤旁两个柔弱的身影让他心中顿感不妙。 一个阴冷沙哑的声音传来:“刘千户夜半疾行在出城的路上,所为何事?” 第218章 远走 时间倒退回不久前。 垂州,客栈。 “前几次相见都忘记了询问,姐姐如何称呼?” 陆欣彤随崇兆奎从京城来到垂州,正在客栈发呆无聊的时候,一名黑衣女子却敲门走进来,给这个孤寂的夜晚添加了些许人气。 在陆欣彤记忆里,曾和这个一身黑衣黑裙的妇人有过几面之缘,虽然谈不上交好,不过最起码称得上熟络。 “名字只不过是个代号,就称姐姐便是。” 癫罗刹虽然黑纱掩面,但声音极富辨识性。 陆欣彤有些奇怪的问道:“我印象里,姐姐的相貌清纯秀美世间罕见,为何今日却不愿露出真容。” “我的肤质敏感,近来艳阳高悬,受了些晒斑。” 癫罗刹顿了顿转移话题:“陪我出去走走,总待在这间小屋里,你不觉得闷吗。” 陆欣彤欢呼雀跃,提起裙摆当先下楼。 癫罗刹却在后面看呆了,过了一会才淡淡微笑,只是低声说了句“这样无知也好”,然后便跟了上去。 月下走走停停,为了避免陆欣彤出现在陈至的视野里,癫罗刹选择了幽静的静河畔,刚刚驻足正欲开口,却见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急匆匆沿着河畔而来。 “刘千户夜半疾行在出城的路上,所为何事?” 她下意识觉得蹊跷,于是横跨一步拦住刘引去路,冷冷问道。 若是平日无事,在这般场景遇见,刘引无非淡淡一笑打个招呼,心情不错的话还会攀谈两句。 但今天他心里有鬼,顿时一惊,神态举止都没有往日自然。 因为这一切实在太巧了。 往日僻静无人的犄角旮旯,癫罗刹偏偏在今日守在这里,出口冷言冷语,咄咄逼人。 甚至还做出明显阻挠的姿态。 刘引目光扫过陆欣彤,当看到她掌心一口不凡的长剑时,瞳孔骤然一缩。 定是事情败露,她带人前来截杀无疑了! 他强挤出一丝笑意,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一瞬间的迟疑,让癫罗刹察觉到有异,手拉陆欣彤站在自己身侧,自己向刘引右侧挪了两步,形成包夹之势。 就在这时候,夜雨突降,小雨打在树叶和河面上的沙沙声响,轻盈又明快。 但听在刘引耳朵里,却只有萧索和肃杀。 他凄然一笑,身形骤然向后退去。 背后传来冷哼:“就知道你心里有鬼!” 紧接着煞气大作,面对极三境的全力施为,刘引连应对的动作没有做出,便化为一摊浑浊的血肉散落入静河里。 “姐姐……” 陆欣彤拔出长剑,胆战心惊的看着癫罗刹,缓步后退。 她没想到这女子出手如此狠厉,招招都是绝杀,竟然没有半点留活口的意思。 癫罗刹幽幽叹口气:“妹妹无需多虑,我只是……” 她刚想解释,因为罗刹鬼骨炼体咒,自己已经难以控制几欲脱体而出的气机,出手便是全力。 但忽然间,夜空上两道影子铺天盖地般笼罩,硬生生打断了癫罗刹的话。 她眯着眼睛抬起头,看了眼云层中若隐若现的龙身,立时收回目光,机警的四下打量一番,然后才长舒了口气。 幸好只是两条龙来探查情况。 癫罗刹心知肚明,定是自己全力而发的煞气吸引了陈至家的妖奴,但他本尊,恐怕仍远在湖心岛大牢。 想到这里,她心中稍定,冷漠开口:“也好,那就先处理掉你们。” 言罢,一把古朴的长刀突兀出现在掌心,冷冽的刀气向着天顶而去。 册册和小鱼感知到巨大的煞气波动,以为陈至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于是化龙而来。 却没想到刚刚到达,一道洗练如水的刀芒便直袭下腹。 “挑衅?” 小鱼顿时一愣,没想到北三郡中还会有魔修胆大包天,向着极三境真龙悍然出手。 “闪开!” 册册全神贯注,自然感受到了刀光的威能,龙尾扫开小鱼,自己却结结实实受了一击。 轰隆一声巨响,册册缩化为人形,半边身躯都染上了血红,紧闭双眼向着静河直坠下去。 小鱼在半空摆尾,急忙追着册册降下身形,同时抛出如莲花般绽放的百里穿云梭,数千枚银针比雨帘更细密,直扑癫罗刹。 然而癫罗刹不闪不避,刀在掌心舞得密不透风,拉着陆欣彤硬生生撞碎银针,而后刀身插入河水,猛地向上一抬。 只见河水凭空乍起数十丈,如刀锋般斩向册册和小鱼。 “趁你病,要你命!”她直视天顶,恶狠狠说道。 小鱼勃然大怒,双目通红,一时间她竟然不知所措。 反身一飞冲天自然可以躲开这雷霆一击,但昏迷的册册避无可避,小鱼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朝夕相处的同伴。 她银牙紧咬,用硕大龙躯包裹住册册,任由如刀般的水峰砸在身上。 然而下一刻风云急转,三柄飞刀贴着水面如闪电般袭来,刀未至气机先到,搅动整条静河水上下翻涌,所过之处,河水惶然后退,露出干涸的河底。 水峰因得不到补充而黯然消退,拍打到小鱼身上时已是强弩之末,仅仅润湿了她的龙腹。 飞刀仿佛也到了可操纵的极限距离,向着癫罗刹斩出石破天惊的三刀后,便颓然掉落在河岸上。 面对三道精准无误的半月形刀罡,癫罗刹心头一紧,化为一缕黑烟慌忙逃遁。 但耀眼的刀芒驱散黑夜,林间明晃晃犹如白昼,让她无所遁形。 “锵--锵--锵--” 三计劈砍的鸣音在天际回旋,刀光迸发的一刹那,癫罗刹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大手紧握,整个人犹如窒息般僵在原地。 而后,天空中一个声音淡淡说道:“把昆吾和陆欣彤带回来。” 小鱼听出是陈至的声音,应了一句,这才凝目看向如石化般的癫罗刹。 又过了片刻,不可一世的黑裙妇人身躯上浮现出细密的线条,转眼鲜血四溅,手足异处。 “呼~~” 李小鱼长出口气,伏身拾起飞刀,走向陆欣彤。 …… 将军府。 陈至收回天视地听,豁然张开双目。 如今府门前已是一片狼藉,血污遍地。 府内仆从和豢养的供奉扑倒在地,已无声息。 他左右环视,确认将军府外再无威胁,便伸出手抵住高大的木门,元气从掌心激射而出。 轰隆! 数尺厚的大门轰然破碎,只留下一个偌大的破洞。 两侧青砖也没有幸免,在元气下被碾为粉尘,但立刻被渐大的雨势压下来,仿佛一张大网罩住了振翅欲飞的蝴蝶。 陈至向将军府内走去,面寒如水。 一路上不断有黑影袭来,却都在一招内退了回去,然后悄无声息断了生机。 自从他取出司寇腰牌悬挂在腰间,将军府守卫们的表情就开始变得冷峻,泼天的煞气弥漫之时,更是直接抽刀来袭。 陈至擒住一人询问,才知道那煞气来自府中管家癫罗刹。 “既然罗刹大人诱你前来,那便别走了。” 供奉阴森冷笑说完,便断了气。 陈至沉思片刻,忽然明悟。 癫罗刹并非丰显离,而是崇兆奎的一员心腹。 当初黑鹭候口中说出这个名号,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他并不愚钝,几件事情串联起来,心中很快有了答案。 原来一切的幕后黑手,就是身在院落之中的那个人。 崇兆奎! 三番五次的试探、助魔族获取大印、甚至以小憩为由放走道首,都少不了此人的身影。 他想造反,却又因我出现而迟疑,故而试探后确认和殇昊帝并无关联,于是才命道首上岛击杀! 这无疑是最合理的解释。 想到那些无辜受害的人,陈至忍不住怒火中烧。 他走上将军府正中的高台,崇兆奎已经身披甲胄,手持亮银雌雄铁鞭等在那里。 雨水打湿了崇兆奎的络腮胡须,双目之中神采奕奕,一点也不像年近九旬的老者。 虽然癫罗刹出手有些仓促,但计划本就如此,崇兆奎也并没有太过诧异。 见陈至来到面前,他大喝一声,以万钧之势径直砸出铁鞭。 青光飙射而出,就连云海都为它让路,天空豁然晴朗。 眼看铁鞭朝着陈至头顶砸下,然而下一刻却在他面门前三寸骤然停下去势。 陈至淡淡一笑,左手两指捏住铁鞭,右手洒脱的一挥,崇兆奎便如炮弹般倒飞出去,轰隆一声,砸到的房间顿时倾倒,只余一片飞灰。 片刻之后,崇兆奎的身形从废墟瓦砾中颤巍巍起身,虽然明白差距巨大,但仍想困兽犹斗。 “老将军虽为深邃境巅峰,但徒有境界,气血两虚。” 陈至摇了摇头:“更何况她已是刀下亡魂,不会再赶来的。” 听到这话,崇兆奎突然间仿佛老了十岁,身形骤然枯萎,面色如死灰般黯然。 “想不到你未曾亲至,都可以击溃修炼罗刹鬼骨炼体咒的二品妖尊。” 崇兆奎仰天大笑:“我终究还是小瞧了你。” 他的肌肉迅速萎缩,渐渐变成一个瘦小枯干的小老头,但眸子里精光毕现,一字一顿厉声喝问:“你,究竟是何人?” 但此言出口,瞳孔中便只剩下一片灰白,胸膛也不再起伏。 陈至眯起双眼,看着掌心沉吟不语。 他很想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很想知道系统为什么给自己这么超纲的能力。 然而这必定是一道没有答案的谜题。 正想着,两道身影在背后缓缓落下。 “老板,回去吗?”小鱼问道。 陈至嘴角泛起苦笑,默默摇头。 回去哪里? 湖心岛? 城东居所? 自己就算身在长青镇这样的偏僻山城,也躲不掉觊觎之人的百般试探。 因为莫名的强横实力,而导致长青镇百姓受累,这样的日子他受够了。 陈至静立了很久,看着原本黑暗中的垂州府,因为这一场大战而灯火通明,长叹一声:“不回去了。” 而后飞身而起,向着北国深山而去。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