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她每天都想和离》 第1章 重生 沈听澜是被一道刺耳的声音吵醒的。 她掀起沉重的眼皮,眼前霎然展开锦簇花团,而园中着粉披黄的少女们,颜色更盛繁花三分。 这是……怎么回事? 她分明记得自己已经死了。 死于白远濯迎娶杨寸心为平妻,出任大楚丞相的第三年。 大雪纷飞的冬夜,她拖着油尽灯枯的躯壳,倚在湫水院冰冷如铁的望柱旁,盼着临死前再看白远濯一眼,可最终只盼来一句:“爷在杨小主那边歇下了。” 沈听澜眼底最后的光闪烁着熄灭了。 她的心死了。 她也死了。 沈听澜脑子混混嚯嚯的,却又听得尖细的一声笑骂:“寸心,你太善良了,山鸡就算是飞上枝头了,生不下儿子她便变不成凤凰,你就是再为她说话,山鸡还是山鸡,就是她披上了华裳锦缎,那也是只低贱的山鸡!”说话时,讥讽的目光时不时落在沈听澜身上。 沈听澜抬眸去瞧说话的人。 这人她认得,是杨寸心早年交好的叶家小姐叶蓉。而叶蓉身旁站着,柔柔弱弱,好似随时要被风吹倒下的人,不是杨寸心,又是谁? 叶蓉与杨寸心,比起沈听澜记忆中的模样年轻了不少,沈听澜心中略有些差异,再听杨寸心软软的一句:“小蓉,这是三皇子妃的赏花宴,你莫要为难沈姐姐了,她也是真心爱慕白大人的。” 沈听澜瞬间明了。 她记忆中三皇子妃只举办过一次赏花宴,那便是四年前。所以,她这是回到四年前了? 短暂的怔愣后,沈听澜眼角眉梢绽开凛冽的笑意,虽然不知道她为何会在死后回到四年前,但是这一次,她不会再被儿女私情束缚,她要为自己而活。 恣意潇洒,不问俗名! 沈听澜的目光凝在叶蓉的肚子上。 首先,就从叶蓉开始。 贤良温娴?端庄大方?想起上一世世人对她的评价,沈听澜嘴角扬起恶劣的笑,她可不愿再活成楷模了,从今往后,她要辱了她的,欺了她的,十倍百倍的还来! 叶蓉为杨寸心抱不平:“你才是最配得上白大人的人啊!她要身世没有身世,要相貌没有相貌,凭什么越过你去,嫁给了白大人为妻?” “我是比不上杨姑娘。”沈听澜换了个舒服的坐姿,放松自开宴以来绷紧的背脊,低笑着道。 叶蓉昂起下巴:“算你识相。” “不过比起杨姑娘,叶姑娘更叫我自叹弗如。” 杨寸心闻言,捏着锦帕的手紧了紧。 虽是手帕交,可世上谁不爱与人比较?叶蓉小门小户,每每都落杨寸心几分,今日从沈听澜口中得了肯定,喜上眉梢,却还顾忌着杨寸心在场:“你莫瞎说,寸心是京城第一才女,她胜我良多。” “小蓉,你怎可妄自菲薄?你开朗活泼,不惧权势,我心里头很羡慕你呢。” 沈听澜欣赏着眼前这对塑料姐妹花的表演,含笑拔高了声音:“我没有福气,嫁入白府四年也没能生下一儿半女,不比叶姑娘,尚未婚嫁,肚中便已揣着一月大的胎儿。” 满园死寂。 好似所有的声音都被人偷了去。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了叶蓉身上。 叶蓉呼吸一滞,随后红着眼睛扑向沈听澜:“你个贱人,居然敢诋毁我!” “诋毁?呵,我有没有诋毁你,寻个大夫便可知晓。”沈听澜往旁边走了一步轻松避开,远远瞥了一眼正沉着脸过来的叶家夫人和缪家夫人,极其古道热肠的将叶蓉的打算公之于众。 “听说你半月后就要嫁进缪家了,你是不是想着,届时略作遮掩,圆房夜后腹中胎儿便可过明路,左右不过差了一个半月,生时说是早产,也不会有人怀疑。”沈听澜眼角微微上扬,梨涡深深,“叶小姐,赌博可不是好事。” 上一世,叶蓉没有赌赢。 这一次,沈听澜不介意让叶蓉输得更快一些。 缪家夫人听到这话,胸膛上下起伏着,一张脸跟被投进了绿颜料的染缸一般,铁青铁青的。 “亲家,这只是左都御史夫人一家之言!”叶家夫人快走几步,挡在叶蓉面前,“我儿纯良,绝不会做出那等有辱门风的事情来!” 缪家夫人理智回笼,脸上肌肉几度收紧,没能挤出笑来:“陈夫人,现在称亲家,还太早了些。” 明明之前去叶家,缪家夫人都与娘互称亲家的! 叶蓉有些怕了,“娘,沈听澜是胡说八道的,我没有怀孕!我还是完璧之身!” “当真?”叶家夫人轻声问,而后牢牢的盯着叶蓉的眼睛,见她目光躲闪,张了嘴又合上,心下一痛。 自己的女儿,自己最懂。 可为母则强,不管自己的女儿做了什么荒唐事,那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现在最重要的是,保住叶蓉的名声! 叶家夫人捏紧了叶蓉的手腕,随即对沈听澜说:“左都御史夫人,蓉儿性子冲动,是说了您几句难听的话,可她那些话是从别处听来的,她也是受害者啊。我知道您是嫌了她,也不该拿女儿家的清誉来开玩笑啊!我们叶家是正经人家,养出来的女儿也是正经女儿,是来历清白的!” 一席话饱含气愤、忌惮、悲哀等复杂情绪,让人听之怜悯。 就差将‘沈听澜仗着自己是左都御史夫人,污蔑叶蓉名誉’这话拍在沈听澜脸上了。 沈听澜捋了捋散落在耳际的发,别在耳后,权当自己听了一顿狗吠,让跟来的丫鬟春柳扶自己起身,路过缪家夫人身旁的时候提点了一句:“缪夫人,我话已至此,想怎么做,该怎么做,就看您怎么想了。” 说罢,抛下身后万点红,穿过百花丛,自顾的走了。 沈听澜讨厌宴会,也讨厌宴会中的尔虞我诈。上一世她为了让自己配得上白远濯一些,从不会在宴会上有失礼之举。 不过现在,她想走,就走了。 失不失礼什么的,哪里比她开心重要? 叶蓉气得眼红跺脚,“她就这么走了?!” “安分点。”叶家夫人掐了掐叶蓉的手腕,将她娇嫩的肌肤掐出一大片红痕。 “娘!这儿是三皇子妃的赏花宴,岂是她沈听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叶蓉躁郁难安,沈听澜说了那样的话,什么交代也不给她,怎么能走? 怎么能走! 众夫人贵女看叶蓉都深陷泥沼自顾不暇了,还想着拉沈听澜下马,不由得摇头叹息:叶家也算是书香门第,怎么养出了这样蠢钝如猪的女儿? 各家的夫人更是嘱咐家中姑娘,不许与叶蓉往来。 如果可以,缪家夫人也不想再与叶家母女有往来,可事关自己儿子的婚姻大事,她不得不管,“叶夫人,叶小姐,随行伺候我的人中就有医娘,随我来。” “去做什么?!”叶蓉头皮发麻。 缪家夫人轻笑一声,有些冷。 自然是验验叶蓉是不是真的怀孕了。 第2章 富贵险中求 马车摇摇晃晃的,将沈听澜送进了梦乡。 她梦见了两个不认识但是感觉很熟悉的人,一男一女,他们穿着样式轻便的服饰,行在山水之间。 男人蹑手蹑脚的摸着女人的肚子说:“若是个儿子,就叫沈沉璧;若是个女儿,就叫沈听澜。” 沈听澜蓦然惊醒,吐口而出:“爹,娘……”语调悲戚,似万念成灰。 她惊觉脸上冰凉,抬手一揭,原是落了泪。 沈听澜缓了一会,问被她赶到马车外面坐着的春柳:“行到哪了?” “回主子,已经到东大街了。”春柳的声音像憋着气,怪闷的。 白府位于西街上,横穿东街便可至。也就是说,还有一段路程才能到白府。 沈听澜耷耷地靠着软垫开始想今后的打算。 叶蓉有一句话说得不错,她的确没有一个良好的身世。 沈听澜乃是京城郊外小村里一家农户的女儿,她爹临死前用救了白远濯父亲一命的恩情,换她嫁给了白远濯。 依稀记得她与白远濯初见时。 彼时她被无名状冲入村中的野猪追赶,眼看着要被野猪拱翻时,白远濯如天神下凡一般。 倏然间出现在她面前,一剑挑翻了野猪。 白衣高洁,长剑灿灿。 成了沈听澜一生都难以忘怀的身影。 沈听澜是带着琴瑟和鸣的期盼嫁给白远濯的,可白远濯却视她这个夫人为无物,婚后从未踏进过沈听澜的湫水院一步。 而白远濯对她的忽视,还将继续,直到他迎娶老丞相杨宁珂之孙女杨寸心为平妻,荣登新任丞相之位后,才会为了沈听澜与杨寸心的矛盾进入湫水院。 时年白远濯二十又一,年前刚晋升为正三品的左都御史。 距离白远濯迎娶杨寸心,还有三年。 沈听澜苦笑。 “主子,到了。”春柳道。 沈听澜止住思绪。 回湫水院刚坐下没多久,春柳急急忙忙的跑进来:“主子,不好了!出大事了!” “叶夫人和叶小姐堵在府门口,说要白府给叶家小姐一个交代!” “叶夫人在外面嚷嚷着,说什么请了无数个大夫,都诊断出叶小姐并未怀孕,还说您信口雌黄,毁了叶小姐的清誉!” 春柳几句话连着说完,才深吸了一口气,想要缓缓。 彼时沈听澜歪歪斜斜的倚在梨花圆椅上,闻言只是瞥了春柳一眼,问的却是缪家:“缪家没和叶家闹起来?” “缪家有没有和叶家闹起来奴婢不知道,不过外面是没见缪家的人出现。”春柳眉毛向眉心聚拢,边想边道。 沈听澜略一转想,便知晓缪家是不打算淌这一趟浑水了。 又一甩袖,“走,去邱姨娘那儿坐坐。” 春柳急眼了,“主子,叶家人的事情您不管了?爷还被叶家人拦在府门口呢!” 白远濯与叶家人撞上了?乍然之间听到有人提起白远濯,沈听澜晃神的时候扯下几根头发,她缓缓吁出一口浊气,迈开步子往外走。 朝着邱姨娘的香茗苑而去。 西街红灯结节,白府前人头攒动、被人围得水泄不通。 叶夫人立于白府门前,以帕掩面,抽噎也不耽误她高声诉苦:“我的女儿命苦啊!她心直口快得罪了白夫人,竟被白夫人当众羞辱,说我那乖巧温顺的女儿未婚先孕!” “天地良心!我儿是清清白白的,诸位为我女儿诊断过的大夫们都可作证!” 被叶夫人点名,站在一旁的五六位大夫齐刷刷点头:“我等可为陈小姐作证,她并未有孕。” 百姓们见那五六位大夫都是京城里名声不错的大夫,都很相信:“齐大夫之前救了我老娘,他医者仁心,肯定不会骗人!” “黄大夫也帮我女儿治好了夜啼!” “没想到白夫人竟如此小鸡肚肠,污蔑女儿家清誉!” 议论声不绝于耳。 叶夫人暗自高竖着耳朵,听见舆论偏向叶蓉,帕子下嘴角微微勾起。 叶蓉呆呆站在一边,小脸惨白,眼眶发红,贝齿咬着下唇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 这叫百姓们更加觉得沈听澜恶毒、不能容人。 京城百姓,生于天子脚下,长于天子脚下,论官议事已是民风民俗,当下就有见不惯的人跳出来,要白府给个交代。 “让白夫人出来道歉!” “白大人忧国忧民,白夫人却做下这等为人不齿之事,辱没白大人的声名!” 陈夫人耳尖的听见闹声中銮铃脆响,循声看去,瞥见绛红马车驶来,马车一侧迎光“白”字时隐时现。 她眼中算计的光达到最盛。 “白大人散值回来了!” “给白大人让道!” 百姓们认得白远濯惯用车辇,各自传呼后,人群自发的让出一条足以让车马通行的道路。 绛红马车慢行通过。 叶夫人拿准时机,扑到马前。 “吁——”车夫及时拉动缰绳,眉峰隆起:“何人拦车!” “求白大人给我女儿一个交代!”叶夫人大声哭喊,泪落欲厥。 百姓们也七嘴八舌的为叶家母女说话:“白大人,白夫人辱没女儿家闺誉,您一定要为叶小姐做主!” “都察院公正无私,白大人也绝不可徇私!” 喧闹声中,一只手伸出了马车,勾住通宝金纹车帘,金纹灿灿,更显手骨瘦冽,指盖玉润。 叶蓉不由得憋住呼吸,踮起脚尖去望马车。 手掌下压,一个身着绯色官袍的清瘦男子矮头而出,绯袍上孔雀开屏,粼光闪闪。 正是白远濯。 他下车行至府门前,门保见状,立开府门。隆隆声中,两扇漆红大门缓缓后开。 “叶氏,你有何冤屈?”雅言周正,官腔十足。 叶夫人拉了叶蓉跪在门槛下,昂望着神情淡然的白远濯:“白大人,白夫人信口胡言,害得我好好的女儿被人退婚,名声受损,难以婚配,求白大人做主!” 闻言,白远濯轻挑眉峰,贵气逼人。 “来人,将夫人请出来。” 又对叶家母女道:“本官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处置。” 百姓们忍不住叫好:“白大人公正无私!” 叶夫人未见喜色,潸然泪下:“我不要什么处置,只盼着我女儿能顺顺当当的嫁人,可是现在……”她哽咽,“现在我女儿名声受损,京城内无人愿意娶她,她这辈子!被毁掉了啊!” 人群中马上有人喊:“若是叶姑娘清白,不如让白大人迎进府内,也是一桩妙事!” 附和声顿起。 一来这是沈听澜惹的事,白远濯收尾理所当然;二来白远濯前途无量,叶蓉虽然只是小小员外郎之女,却也有几分姿色,进府当个妾室也算合当。 无人知道,陈夫人衣诀下双手颤抖。 叶蓉失贞是真,怀孕是真,她花大代价要缪家夫人帮叶蓉隐瞒,求高人用秘法帮叶蓉流掉孩子,改变了叶蓉的脉象,找来大夫作证,又让人混在百姓中煽动言论。 一环一环精心设计,便是为了此刻。 她恨沈听澜毁了叶蓉的一辈子,她要将叶蓉送进白府,她要沈听澜有的荣华富贵,叶蓉也有一份! 成与败,在此一举! 叶蓉期盼的看着白远濯,若对象是白远濯,当妾她也甘愿。 白远濯俯瞰众人,漂亮得如同黑曜石般的眸子纯粹得显露出怜悯来。 “一个枉顾礼节、婚前与人苟且的女子也配进我白府当妾?” 众人这才发现,沈听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到了府门口。 方才那话,正是她说的。 第4章 爷来了 “是你!是你派人检举我家老爷!”叶夫人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始至终白远濯都是那么淡定,他从没想过要将叶蓉纳入白府,他早就想好了处理的对策! 他要拿着叶老爷的前程,来逼她们母女俩就范! 叶夫人疯了一般咒骂白远濯和沈听澜:“你们白府没有一个好人,女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一张嘴胡乱喷粪!男的满心算计,装得清高公正,实则自私自……” 最后一个利字她没能说出口,因为白远濯的手下点了叶夫人的哑穴。 白远濯从台阶上走下来,冠带垂垂然,“本官一直在这儿,一举一动都在众人耳目之下,又哪里有机会去检举叶大人?叶夫人关心则乱,本官不怪你。” 三言两语,就化解了叶夫人言语带给百姓们的猜忌。 他们纷纷认可的点头,白远濯虽能力出众,却也不是神仙啊,哪里有本事在众目睽睽之下算计叶老爷? 再听白远濯那一句‘不怪’,百姓们更为动容:“白大人宽容仁厚,当为国之栋梁!” 叶夫人气得频频张嘴,却又骂不出一个字来。 目光所及之处,身穿紫色对襟的杨寸心扯了一下袖上鹅黄色披帛,转身离去。沈听澜眯起眼睛,十分善意的提醒叶蓉:“叶小姐可还记得要去找杨小姐求一份亲事?”姐妹决裂的戏码啊,她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话点醒了接连遭受打击的叶蓉,她心中有了几分底气:杨寸心与她多年手帕交,又贵为杨老丞相之孙女,她定能帮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保全她爹! “娘,我们去杨府,寸心会帮我们的!”叶蓉扶起叶夫人,拉着她往外走。 百姓们对她们两个指指点点,汉子们还好,妇女们都恨不得撕了叶家母女,左边一个不小心的推搡,右边又下意识的推回去,还能情真意切的说:“不好意思,手抖了。”直将叶家母女推得狼狈不已。 白府大门渐渐合上,为这一场闹剧落下了帷幕。 邱念仁也一同入了白府,却置前途无量的白远濯不理,径自向沈听澜走去:“你要我办的事情我也办了,现在该告诉我问仙草在哪儿了。” 听到此,白远濯了然。 难怪沈听澜能请到贵为国师的邱念仁出手,原是知道问仙草的下落。时人皆知,当今太后当年生圣上时伤了身子,邱念仁自请为太后制一种仙药,可彻底根除太后的病根。 那种仙药,只差问仙草一昧药。 沈听澜颔首,笑意盈盈的道:“国师大恩,莫不敢忘。问仙草就在日落崖中段的山洞里,内有巨蟒,国师取药万事小心。” 此时沈听澜的心情着实不错。 因着上一世的记忆相助,她知晓今日邱念仁会来白府探望他的妹妹邱尚音,也就是白远濯之父白尚武的姨娘邱姨娘,也知道本该在三年后问世的问仙草的所在地。 以问仙草之所在为酬劳,沈听澜成功说动了邱念仁为叶蓉诊断。 不过很快,沈听澜的好心情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看见白远濯正向她们走来。 “没想到问仙草竟存在于那等隐蔽之处,你一介女子,为何会知道日落崖中段有山洞?”邱念仁先是感叹,而后又借机试探起沈听澜的深浅来。 沈听澜已没有心情聊天,道:“我不止知道问仙草所在,还知道您急着回宫里清理门户,没时间在白府逗留。” 闻言,邱念仁面上无波澜,心中却大为震撼。 帮助叶家母女那位高人所用之医术与自己乃是同一脉,而金针更是邱念仁的独门秘技,齐国之内只有他与几个亲传底子会,他先前不愿多说,也正是因为事关自己弟子。 只是沈听澜是如何知道的?还有她最后那句话,那是在赶自己走? 向来被巴结的邱念仁,第一次被人如此嫌弃! “妾身见过爷,妾身先告退了。”说话间白远濯已至,沈听澜掐准时机行了个礼,也不给任何人任何挽留的机会,扭头就走。 那匆忙的模样,就好似背后有鬼在追她。 白远濯笑着同邱念仁拱手:“国师今日也是来看我姨娘的?” “本来是来看你姨娘的,不过最后被你夫人说动了,来给她撑撑场面。”同白远濯对话,邱念仁语气和缓几分,白远濯之父白武宁后宅少人,只有正妻与他妹妹两位红颜,邱尚音无子,将白远濯视为自己的孩子看待,白远濯也敬重邱尚音。 邱念仁对白远濯,是当做小辈来看待的。 他知白远濯是来打听,便也主动坦白,并且还给了沈听澜很高的评价:“你娶的老婆不错,比皇帝老儿强。” 白远濯连忙道:“舅舅慎言。” 邱念仁摆摆手,“我要回宫去了,你多管着点你姨娘,看看她,都快胖成一只猪了!”齐国奉瘦为美,邱念仁在宫里见惯了美人皮相,再看看自己那嗜吃如命的妹妹,着实有些头疼。 “侄儿谨记。”白远濯可疑的沉默了半晌,这才应下。 送邱念仁出府,白远濯身边亲信白曲凑近询问:“爷,叶老爷要如何处置?” “扒了他那身官服,好生伺候着,告诉他是谁害他没了官位,再送他回叶家。”白远濯似乎早已想好叶老爷的下场,轻飘飘的开口。 白曲笑了。 叶老爷是个爱官不爱财的,这些年为了升官不知道填了多少家底进去,好不容易才在去年当上了从五品的户部员外郎,若是他知道是叶家母女心太高害得他失了官职,叶家日后定永无宁日! …… 叶家母女上白府自取其辱的八卦很快就传遍了京城,沈听澜回去睡了一觉起来,就听说缪家夫人带着礼品来给她赔礼道歉,已经在厅里等了一个多时辰。 沈听澜兴致缺缺的抬抬眼皮,拨弄了一下茶壶,无趣的道:“不见,让她回去。” “主子,缪老爷官运正亨,缪少爷也是人中龙凤、前途无量,不见是不是不太好?”春柳脚跟黏在地上一般,动也不动一下,还出言反驳沈听澜。 沈听澜只道:“使唤不动你,我还使唤不动别人吗?”转头就叫听夏去通知。 春柳尴尬不已。沈听澜出身连小门小户都不算,从前唯恐做错了什么事情,事事都听她的,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变得如此有主意? 她心中如何想的,沈听澜知道得一清二楚,她还知道春柳心大,明着要帮她争宠,实则是借着她往白远濯的床上爬,并且成功的当上了白远濯的姨娘。 厅里的缪夫人等了半天也只等来一句‘我家夫人身体抱恙,不便见缪夫人’,她连连叹了好几口气,却也知道沈听澜不会见她,留下礼品就走了。 第5章 喝醉了 心中几多后悔,她就不该对叶夫人的万里河山屏风动心,在医娘检查出叶蓉有孕后答应帮叶家保密。 为了一个屏风,得罪了很有可能问鼎丞相的白远濯,亏啊,亏大了! 缪夫人回去后,宣布了自家与叶家的姻亲早已解除,并且指责叶家母女心术不正,彻底与叶家撕破了脸皮。 对此,沈听澜一笑而过。 第二日,沈听澜盼来了叶蓉与杨寸心的八卦。 听夏端着酒壶,给沈听澜斟酒,“主子,听外面的人说,昨日叶小姐与叶夫人去丞相府求见,被人拦在了丞相府外,叶小姐执意要见杨小姐,守了一。夜,今日杨小姐出府见她,却是与叶小姐决裂。” “叶小姐当时就气晕过去了,叶夫人大骂杨小姐狼心狗肺,将叶小姐这么多年对她的好全都忘记了。” 沈听澜大为快意,“还有吗?再多说几句。” 听夏琢磨着,不知沈听澜是更想听叶蓉的坏话还是杨寸心的坏话,干脆一起说了:“叶小姐现在已经是人人喊打,就连今早被放回去的叶老爷也要休妻弃女,叶家闹得正乱;杨小姐对叶小姐拒之门外,从前温柔良善的名声也有些损耗,京中有人说她名不副实。” 这个结果,沈听澜很是满意。 她嘚瑟的喝着小酒,支着二郎腿晃荡得老欢,盘算起另一件事来。 再过半月,杨老丞相会在杨寸心的怂恿下教给白远濯一个休弃她,好将白夫人之位空出来给杨寸心的法子:让白远濯联合邱姨娘、邱念仁,以国师之名点评白远濯和沈听澜八字不合,不宜为夫妻,不然会耽误白远濯的官途,同时将消息走漏出去,用舆论逼着沈听澜下堂。 这个计划上一世失败了,因为邱念仁不知为何突然改口批两人八字天造地设。 不过这一次沈听澜决定配合,白夫人她当腻了,今生今世她只想当沈听澜。 当然,沈听澜不会是被休弃,她只会与白远濯和离。 就在沈听澜酣红着小脸思忖如何与未来的丞相大人和离之时,听夏惊喜来报:“主子,爷来了!” 成婚四年来,白远濯第一次踏入湫水院,简直是普大喜奔。 才怪! 沈听澜惊恐得打了个酒嗝。 在小小的惊恐过后,沈听澜目光凝聚在桌上那被白玉壶装着的美酒上。 酒香酣纯,入口绵长浓烈。 好喝得沈听澜恨不得将舌头吞掉。 从白远濯私库里偷来的贡酒,普天之下只有皇室享用得起的贡酒,能不好喝吗? 沈听澜语速极快,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快,把酒藏起来!” 她怎么就好死不死挑今天偷酒喝? “啊?藏哪里?” “藏哪儿都行!”贡酒是白远濯得了圣心圣上赐下来的,上辈子一直被白远濯供在私库,不许任何人动。 要是被他知道自己偷喝了…… 沈听澜有点心虚。 但转而又淡定下来,她兢兢业业管理白府多年,这几杯酒拿来当报酬都显浅薄。 老丞相病了,静心修养,不理朝事。白远濯作为他的闭门弟子,连带着也清闲下来。 探望完恩师后,白远濯便回白府,来来回回的巡视白府各处。 高冠正服,气宇轩昂。 像一只威风凛凛的狮子,巡视自己的领地。 巡视白府一事,闲暇之余白远濯也是做的。但他从不踏进湫水院。 今日不知为何,他脚下一拐,竟直直踏进湫水院中。 白远濯带人踏进卧房,风中飘来一缕酒香,酣长绵远。 略带几分熟悉。 见白远濯停步皱眉,似有所思,沈听澜按下砰砰直跳的心脏,笑盈盈的给他见安。 只喝得酒太多了,沈听澜蹲下身子就起不来,险些当场给白远濯跪下。 好在听夏顺势将她搀起来。 沈听澜偷偷的拿余光扫白远濯,他眉目清冽得过分,出尘得像个仙人。 “夫人在喝酒?”他开口了,上下唇瓣一碰,与模样不符的温润嗓音,周雅沉着。 “没喝。”沈听澜脑子昏昏的,她晃了晃脑袋,板着脸坚定自己的立场。 谎可以撒,面子必须要。 尤其是在白远濯面前。 听夏忍不住在心中叹气。主子啊主子,任谁都能看出来您喝了酒。 还喝了不少! 白远濯神色淡淡,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他微微偏下头,褐色圆桌桌面抛了光,水亮水亮的。 连个桌布和茶具都没有。 一声骄矜的猫叫,从架子床上传来,沈听澜背过身去,见她养的甜甜在微微鼓起的床铺上蹭来蹭去,床两侧的账纱被妥帖收起,账中一切清晰可见。 沈听澜心下复杂。 “甜甜,到这儿来。”沈听澜伸出手,柔声呼唤甜甜。 甜甜回望她一眼,墨玉般的黑鼻点旁,六条银白色的胡须抖了抖。继而,它一摆尾开始拱床铺,直直将薄被拱开,露出底下的白玉壶和小盏来才停下。 咪的一声,抱着小盏满足的舔了起来。 揶揄的轻笑声在背后响起,继而是问话:“没有喝酒?” 沈听澜面不改色,“甜甜好酒,作为主人我给它喝些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甜甜要喝酒,沈听澜又何必多此一举,将白玉壶和小盏都藏起来? “小酌几杯,又有何不可?”白远濯的神色仍是和缓的,他的笑来得快也去得快,那份沉着却是不变的。 小盏里的酒被舔干净后,甜甜又将目标瞄准了白玉酒壶。 狗的鼻子灵敏,猫也差不到哪儿去。 它舔舔爪子,一下将白玉酒壶拍落到地上,咕噜咕噜就滚到了白远濯脚边。酒水洒了一地,满室溢开酒香。 甜甜睁大了眼睛,无辜的望着酒壶。 沈听澜瞪大了眼睛,不善的盯着甜甜。 她肖想了两辈子的贡酒,就这样被甜甜祸害了! 白远濯拾起白玉酒壶,扫过白玉壶上贡酒的标志,那份好似骨子里带出来的沉着也褪。去大半,隐隐有几分愠怒:“御赐贡酒,谁准你动的?” 这个男人对御赐之物有着极强的供养欲,上辈子什么玉如意长跃弓等御赐之物摆了满满一大库,不见他用过,却不许人动,只有宗祀时,御赐之物才会被奉在祠堂里,供人敬仰。 沈听澜知道自己这时候应当认错,只要她好声好气的认错了,白远濯就不会计较。 一如从前。 可她没有。 早已下定了决心要摆脱上一世的种种桎梏,再沦陷在讨好白远濯的泥沼里,连她自己都会看不起自己。 第6章 心太软 沈听澜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重来。 但是她知道,自己这侥幸得来的年华,绝不是用来重蹈覆辙的! 她迎着白远濯锐利的目光,双手相覆,不卑不亢的反驳:“这御赐贡酒是夫妻共同财产,我有权处置。” 白远濯眼皮往上一抬,跟没见过沈听澜似的,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 甜甜琥珀般剔透的两颗眼珠子直勾勾的盯着白远濯,身子弓成一条线,像绷紧了的琴弦。 房内起伏着各自的呼吸声。 沈听澜眼角酣红晕开,潋滟至脸颊。她瞅了瞅比自己高出一个头的白远濯,忽然做出了个叫人吃惊的举动。 只见她一个越步站到圆凳上,反转了身高的差异,自己成了居高临下的那一方。 “主子!小心!” 沈听澜对听夏的惊呼充耳不闻,刮了白远濯一眼,直呼白远濯名讳。 “你对外面的人大方…嗝,对妻子却嗝…嗝……嗝!”接连几个酒嗝,害得沈听澜血气上涌,满脸涨红。 身高差距营造出来的气势,又荡然无存了。 她恼得闭紧了嘴巴。 出师未捷身先死,万般筹谋跌腹中! 白远濯笑了笑,没了凶相。 他让听夏扶了沈听澜下来,对沈听澜说话时诡异的和颜悦色,“你喝醉了。” “我没醉。”沈听澜闻言嚷嚷一声,又打了个酒嗝。 这番作态,要叫别人信她没醉也是不可能的。 与个酒鬼纠缠,不符白远濯的脾性。他将白玉酒壶抛给身后跟着的白曲,要他放回私库,而后接下了腰间的玉佩,转手放在桌面上。 “叶府陋事,夫人处置得好。” 他顿了顿,才接着道:“日后保持。” 便走了。 沈听澜凝着白远濯远去的背影,神态可称平静,她同听夏说话,词句也有条理:“着人来收拾屋子。” “主子,您没醉?”听夏呆呆的看着沈听澜,片刻后笑容乍现,“主子原是在装醉?” “不装醉,怎么平息白远濯的怒火?” 白远濯惯爱以理服人,对于那些不知道理的人,是不屑于计较的。 沈听澜抬了抬眼皮,一股子懒意,甜甜也伸了个懒腰,慵懒的趴坐在床上。 主宠二人,如出一辙。 听夏心下一震,也不敢越界去看沈听澜了,她双手交握放在身前,低着头问:“主子,这玉佩要收起来吗?” 那玉佩上雕出了鹰翔之相,栩栩如生,见之心生蓬勃浩气。 沈听澜无端的笑了一声,“是个好东西,挂到房梁上去镇宅。” 听夏愕然。 捋着甜甜的毛,甜甜舒坦得仰着头眯着眼叫。沈听澜手在动,心却想着白远濯方才说的话。 前世今生,这是白远濯第一次夸她。 白远濯此人,雄韬伟略有,实干才能有,却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主儿。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听澜提着心过了几日,在春柳一脸幸灾乐祸进来报信时,心落到了实处。 沈听澜逗了几日猫,在无意间撞见听夏抱着一袋枣子要去丢掉时,留住了那袋枣子。 “枣子不好吃?怎么要丢掉?” “奴婢不喜欢吃枣子。”那袋枣子是听夏的家人送来的,想给她补补气血,可听夏天生就对枣子不感冒,放坏了好几袋枣子。 沈听澜想了想,问:“吃过‘心太软’吗?” 听夏摇摇头。 “‘心太软’是用枣子做的零嘴,你去看看小厨房里有没有糯米粉和糖桂花。”沈听澜抱着那小袋枣子,眼睛弯弯笑,好似两小颗月牙。 听夏听话的去了,检查后正准备回去禀报给沈听澜,不想在门口就撞上了她,“主子,您怎么过来了?” 嫁入白府四年,沈听澜踏入厨房的次数屈指可数。 并非是因为她不善羹肴,而是因为春柳告诫她,作为一府正室,总是混迹在庖厨太过掉份。 相反,沈听澜最爱的就是下厨了。 家里人都夸她生了一双巧手,做什么都好吃。 多年未下厨,沈听澜再看见小厨房里的刀具砧板,心头竟有些翻涌难耐,她大跨步迈进了小厨房里,听夏道:“糯米粉和糖桂花都备着呢。” “嗯。”沈听澜心情很好的点点头。 她洗了洗手,绑上围裙便开始洗枣子。 听夏诧异的问:“主子是要亲自下厨?” “对。”沈听澜握住刀把,顺势挽了个刀花,她有些技痒,但是做‘心太软’用不上刀工。 遗憾的放下刀,她拿了一只筷子,飞快的将筷子插进枣子中央,将一小袋枣子都去了核,又让听夏揉好糯米面。 枣子一侧横切一刀,将揉好的糯米面切成一个个大小相宜的小团子,塞进枣子里。 红白相间,甚是可人, 糯米枣子上水大火蒸开,空隙时间正好用来调糖汁,两勺糖桂花放进小火温着的糖水中,精细熬着,熬出香甜味时,正好枣子也蒸好了。 将糯米枣子装碟,淋上糖汁。 顿时,满室生香。 沈听澜试了一个,与记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她绽开笑颜,“还好手艺没有生疏。”又让听夏试试。 听夏夹着糯米枣子,眼珠子几乎粘在了上头,“主子,这就是‘心太软’?好漂亮!”夹着老半天,都舍不得吃掉。 “试试味道。”沈听澜想知道自己的手艺,在别人看来如何。 听夏这才将糯米枣子放进嘴巴里,入口满是桂花的香甜,而后是枣子的甘与香,糅杂着糯米的糯糍,她不住的点头:“好吃!奴婢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她觉得自己的主子真是厉害,枣子单吃明明那么难吃,但是经过沈听澜这么一料理,马上就征服了她的味蕾。 也许只有京城里最负盛名的春生点心铺里的点心才能比得上这‘心太软’的味道了。听夏想。她看着剩下的‘心太软’踌躇,想吃又不敢夹。 沈听澜往她面前推了推,“吃。” 本就是听夏的枣子,没道理她不能吃。 那一小袋枣子够做三碟‘心太软’,沈听澜叫人将一碟送去邱姨娘那儿,一碟与听夏一同分食,多出来的一碟她犹豫了一下,让人送到前院去了。 总归还在白府里,白远濯的好感度还是要刷一刷的。 送‘心太软’的丫鬟前脚刚走,后脚春柳就进来了,她宽大的额头下两颗眼睛显得又大又圆,此时她眼里满是幸灾乐祸。 “主子,奴婢今日出府采购,发现了一件事!” 春柳的模样是急切的,但她没有一股脑的说下去,而是提了一句后,便闭上了嘴巴,盯着沈听澜看。 第7章 你好我好大家好 让春柳失望的是,沈听澜闻言只是往嘴里送了一颗糯米枣子,并未接话。 “主子您还不知道,您在京城里出名了!现在整个京城都在热议您揭露陈家母女陋行的事情,说您心直口快、刚正不阿,我们爷托了您的福,在京城里的声望高了不少。” 春柳高兴的是,众人虽然时常将此事挂在嘴上,却更多的对沈听澜是负面的评价。 心直口快,刚正不阿哪里是夸奖啊? 分明就是说沈听澜口无遮拦、不知变通。 外头的人还感叹白远濯娶了个下乘夫人呢! “这些话,最早是从哪儿传出去的?”沈听澜问了一句。 春柳哑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时,她自己却想出了答案。要问传播的人是谁,只要想想谁是受益者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外头传言虽提及她与白远濯,但是她是被嫌弃的那个,白远濯却是被追捧的那个。 沈听澜暗自冷笑,她说白远濯怎么突然那么好心给她送玉佩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原是他要踩着她,让自己的声望更上一层楼。 “听夏,你去把前院的‘心太软’要回来,扔去喂狗!” 听夏哽了哽,垂首道:“奴婢不敢。” “那我自己去。”沈听澜扯下围裙,放在桌上,扭头就往外走。走出去没多久,就撞上了手持长剑的白曲,他拱手道:“夫人,爷请您去赴宴。” 沈听澜语气倒是平和:“不去。” “夫人,爷说了,这是您的职责,您不能不去。”白曲面不改色,语气倒是冷硬不少。 沈听澜只觉眉心一跳一跳的,她沉吟后骤然笑开,话中有话:“既反抗不得,我去就是。只是这去了以后,宴席上会发生什么,我可不能保证。” 若是无事发生,自然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可若是有人找她麻烦,她可不会再当个端庄大气却受尽憋屈的白夫人了! “请夫人回去更衣。”白曲只当没听到她的话。 沈听澜冷哼一声,甩袖回湫水院,换了身正式的衣裙,又重梳了头,这才坐上白曲备好的马车,往太傅府上去。 白曲已向她呈明,今日之宴,乃是由太子太傅莫大人做东,请交好的几家同乐。 莫成建莫大人年逾古稀,曾是圣上太子时的太傅,为人博学多知,为大楚荐举了不少人才,三年前本欲告老还乡,却被圣上留下,再当一次太子太傅。 他最是爱惜人才,离宫时碰巧遇见了白远濯散值,便邀上了白远濯。 因宴上其他的大人都带了家眷,白远濯才让白曲回去请沈听澜。 望着鎏金焕光的太傅府匾额,沈听澜就能料想到这权力的漩涡中有多少麻烦。 明知山有虎,偏她只能向山中行。 沈听澜垂眸,领着听夏迈进了太傅府中。 通往太傅府会客厅的路上铺了鹅卵石,踩着很舒服,沈听澜绷直的臂膀渐渐放松。 会客厅里分为两席,一席坐着男人们,一席坐着夫人小姐们。 沈听澜一出现,就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尤其是诸位夫人小姐们,美目眺着她,眸中微光灼灼,各有各各的思量。 今日之宴,乃是私宴。该被邀请的早被邀请了,似沈听澜这般临门横插一脚的,还是第一回。 沈听澜的视线穿越夫人们,于半空中与白远濯交汇,她面色冷淡,视线也显得分外清冷。 白远濯略微一颔首,朝沈听澜示意。可动作才做完,他就发现沈听澜不知何时已经坐下了。 背对着他,看不清神情。 “白大人乃是当世英豪,来,老夫敬你一杯!”莫成建朝白远濯举杯,其他大人也跟着敬酒。 白远濯抿唇笑了笑,参与进男人间的觥筹交错里。 相比起来,夫人小姐们这一席,就没有那么热闹了。 沈听澜环视一圈,这席上倒是风云齐聚,大拿遍集。 尚书夫人不足道,连天家的六公主竟也在。她的目光掠过众人,最终在六公主身旁那位肥胖得过分的姑娘身上停留片刻。 又不动声色的转开。 这席上无酒,只得些茶水,沈听澜捏着茶盏,兴致缺缺。 若是可以,她倒是想上旁边那席上蹭点酒水暖暖胃。 她不惹事,可事非却不放过她。 户部侍郎夫人发福富贵的圆脸上笑容深深,让丫鬟给肥胖姑娘孟希月倒茶。 孟希月肥脸颤了颤,脸颊白嫩似豆腐一般,倒有些稚气可爱,她用力的喘了一口气,“别催,我知道怎么做。” 而后,转头打量沈听澜,语气里透着一股高高在上:“你就是那位爱嚼舌根、说话没遮没拦的白夫人?” 一句话说完,又喘了两下。 孟希月乃是当今圣上嫡姐长公主之女,出身高贵,惯来任性自我。 在一次病后发胖以来,脾气是越来越差,时常看人不顺眼就开始发难。她会嘲讽沈听澜,众人并不意外。 也没人打算掺和。 沈听澜并不言语,只是目光上上下下的在孟希月身上扫荡。 “你看什么看!”孟希月发自内心的厌恶自己肥胖的身子,更恨别人看自己这丑陋的模样,当下就拍案而起,发烧发红的脸上三层下巴晃荡。 沈听澜抿了一口清茶,悠悠道:“我在看你的肥胖之症还有没有救。” 孟希月先是骂:“放肆!没人敢说我胖!”可顿了顿,她瞳仁动了动,又问:“我还有救吗?” 语气里带着两分小心翼翼的期盼。 生病前她也是一位曼妙婀娜的姑娘啊!跳起霓裳舞来亦是名动京城。 沈听澜注视着眼前用嚣张跋扈将脆弱内心保护起来的肥胖姑娘,一字一顿,掷地有声:“有救,药膳配合针灸,三月即可治愈你的肥胖症。” 孟希月笑了起来,却未见喜色,依稀可见嵌在肥肉里的眉眼柔美,“你说话好听,我就不找你麻烦了。” 她没将沈听澜的话当真,从她变得肥胖以来,长公主为她遍访名医,不论是每顿只吃一粒米,还是各色偏方她都试尽了,过程极其痛苦,成果半点没有。 只要简简单单的针灸和药膳就能够让她在三月内恢复曾经的身材?多么美好的说辞,多么美好的妄想。 沈听澜迎上她的目光,说道:“孟小姐,我沈听澜从不骗人。” 她会许多调养身子的药膳,上一世就曾与另一位拥有独门针灸术的大夫一齐为孟希月医治过,用了三月便帮助孟希月调养好了身子。 现在的沈听澜有把握在一个半月内治好孟希月,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将时间说长了。 第8章 争吵 “我不知你人品,如何能信你?我怎知你不是在拿我寻开心?”沈听澜说得认真,着实让孟希月的内心有些蠢蠢欲动,她咄咄质问着沈听澜,言辞锋利,似要让沈听澜无话可说。 也似一把把尖刀,撕裂自己内心不该有的奢望。 沈听澜弯了弯唇,“孟小姐不信我,总该要信我夫君?我愿意以我夫君的人格保证,绝无虚言。” “那若是你没治好我呢?”孟希月又问。 “那就让我夫君诸事不顺,前途无望。”沈听澜拿白远濯当幌子,说得极为畅快洒脱。白远濯拿她当垫脚石得来的声名,她拿来就用,用得极为顺手。 而这番说辞落在旁人眼中,那就是对自己能力的极度自信。毕竟,谁也想不到,在这个夫为妻纲的时代,沈听澜竟一点都不盼着白远濯好。 孟希月笑了起来,笑过后道:“白夫人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要是不试一试,真就活该胖一辈子!” 她点了点户部侍郎夫人,径直撕开了后宅夫人间勾心斗角的遮羞布,将户部侍郎夫人的龌蹉心思放到了明面上:“户部员外郎是户部侍郎的爪牙,他被都察院抓去后,连带着户部侍郎也被牵连,在你来之前这厮怂恿我下你面子,就是为了报复你。” 户部侍郎夫人骤然被提名,眼皮子跳个不停,一张脸红了又青,青了又白。 她的尊严与脸面,被孟希月一把扔在了地上,还狠狠的踩了几脚。 沈听澜听罢,瞥了户部侍郎夫人一眼:“她错将明珠当成鱼目了。” 自以为孟希月是个有头无脑,可以当枪使的对象,却不知道孟希月虽乖张自我,心里却跟明镜似的通透无比,户部侍郎夫人的心思,她了如指掌。 孟希月也讥讽:“我是生病弄坏了身子,却没烧坏脑子。” 她不过是心里烦躁想要发泄,才答应了户部侍郎夫人找沈听澜的麻烦罢了。而今沈听澜能给她带来好处,户部侍郎夫人也该为利用她的事情而付出报酬了。 众目睽睽,户部侍郎夫人被两人怼得说不出一句话来,恨不能找条缝隙钻进去。她暗自偷瞄另一席上的户部侍郎,对方却没发现她的难堪,还在卖力的敬着酒。 那一席上犹自你来我往好不痛快,这一席上气氛却有些滞殆尴尬。最终还是六公主出来打和场:“这藕糕倒是比宫中的还要香甜一些。” 莫成建的大媳妇马上道:“六公主喜欢,稍后我让厨子多备几盒,让六公主带进宫中去。” 其他人也跟着夸赞那一盘藕糕,好似那藕糕真就天上地下头一号的美味。 席上又恢复了热闹。 孟希月与人换了位置,坐到沈听澜旁边,喘着气不顾背后的汗,殷切的问沈听澜:“你什么时候开始给我治病?”肥胖二字说不出口,干脆学沈听澜以病相代,好听也好说。 治疗不会开始得太快,至少不会是在宴会上。 沈听澜冲孟希月眨了眨眼睛,额角翘起的卷发衬得她有些俏皮:“美好的事物值得去等待,不是吗?” “我越来越喜欢你了。”孟希月嘻嘻笑了起来。 新生的友情焕发了她的少年意气,孟希月眼睛亮亮的,拉着沈听澜聊天。 直到宴会结束。 她恋恋不舍的同沈听澜告别:“我要与六姐姐进宫去见圣上,不能和你一起走了。” 沈听澜笑道:“等我这边准备好了,我会递帖子到长公主府上。” 孟希月知道沈听澜是在说给她治病的事情,她娇嫩似掐尖新芽的脸蛋上是不加掩饰的快乐,“我等你。” 就此别过。 沈听澜回过头,招呼听夏离开的话卡在嗓子眼里。 她看见木棉树光秃发白渗灰的枝干下,听夏垂首站在白远濯跟前,嘴巴一张一合,恭敬而轻曼的说着什么。 她看见白远濯睨过来,眸中几许寒意如风雨跌宕,看得人心慌。 听夏后知后觉的抬起头,瞥见她时瞳仁狠狠震荡,而后猛的低下头,惊慌的跑来:“主子…” 闭了闭眼睛,沈听澜按下心中涌出的苦涩,道:“回去了。” 听夏要去扶她,被沈听澜躲开。她无助的瞅着自己抓空的手,将唇瓣咬得发白。 沈听澜不觉得她可怜,相反,她觉得自己可笑。无论前世今生,她总是识人不清。 上一世偏疼狼子野心的春柳,这一世竟挑中了白远濯安放在她这儿的眼线。 绣着白字的笙旗飘飘,白家马车缓缓驶出太傅府。马车内的空间很大,沈听澜与白远濯各坐一角,中间的空荡再容下三人也绰绰有余。 事实上,沈听澜现在连与白远濯共处一室都觉得煎熬。 如果说听夏是白远濯的人,那上一世有关她与杨寸心之间的争端,她受的那些委屈白远濯都是知道的! 可他是怎么做的?他只是冷眼看着,任由杨寸心污蔑她践踏她。 沈听澜碰碰自己的手,凉得刺人。不止是手,她浑身发冷。 “为什么不戴玉佩?”饮下一碗醒酒汤,白远濯揉着眉心问。 沈听澜冷笑道:“我的声名换来的玉佩,我怕带着恶心。” 毫不掩饰的锐刺与不屑,让白远濯停下了动作,他道:“那个玉佩可比你的声名值钱。” “那只是你觉得。” “事实如此,你一个后宅妇人,不懂这些。” 沈听澜直觉心肝肺都要气炸了,她沉下脸:“是是,我不懂,不像你这般有本事,被老丞相压着冒不了头,就用妻子的名声去换机会。” “你怎么知道这些?!”白远濯兀然睁了睁眼睛,钉子一般牢牢锥着沈听澜,他下颌线紧绷,轮廓冷冽。 “我看不起你。”沈听澜抓紧了大腿上的纱裙,“我看不起你,你明明有真才实干,偏偏要不择手段上位。你将夫妻关系肢解成纯粹的利益关系,你这样的人,根本就不配被爱!” 说到最后,沈听澜的声音渐渐枯竭。 她用力的闭上眼睛,不让泪水垂落。她的骄傲,不容许自己在白远濯面前落泪。 白远濯像是被她震撼到了,良久不曾开口。他瞪着虚空,眼中似有迷茫。 街上闹声渐近,钻进镂空车窗里,割裂满车的寂落。 “白大人,求白大人给草民做主!” “臭婆娘,你给我站好了不准跑,你有本事给我戴绿帽,让我给别的男人养儿子,有本事不要跑啊!” 第9章 一定要和离 沈听澜打开车窗,骂街的男人看见了,激动的凑过来:“白夫人,草民要多谢您,要不是您勇于揭发叶蓉的陋事,草民也不会发现原来草民娶了个和叶蓉一般的贱人!” 原来,这个男人听说了叶蓉未婚先孕,还打算瞒天过海嫁人的事情后,就想起自己的婆娘也是早产,而且孩子这几年越长越像妻子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表哥。 他一番调查,发现妻子其实一直与那表哥有染! 这怎么能忍?! 于是男人就拉着妻子,来找白远濯给他做主了。 至于为什么是来找白远濯,而不是直接去报官?自然是因为白远濯现在声名鹊起,有妥善处理的前例。 男人觉得他能给自己一个满意的结果。 弄清这些,沈听澜心中的阴霾一扫而空,她意味深长的笑了起来,对男人道:“我夫君就在车上,这件事情,我家夫君一定会为你做主。” 大嗓门的男人马上吆喝:“白大人要为我做主了!”一股子骄傲自豪劲儿。 惹得行人笑话:“戴了那么多年绿帽子,你也笑得出来?” “你们懂什么!白大人是我辈楷模!”男人咧咧嘴。 马车里,白远濯一把关上了车窗,欺身上前,将沈听澜压在马车一角里,他已是怒气勃然:“谁叫你自作主张!” 沈听澜不惊不惧,“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都是你自找的!” 要是白远濯不将那些破事大肆宣传,又怎么会给自己惹来这等麻烦事? “好!你很好!”白远濯捏着沈听澜手腕的手越发用力,将沈听澜捏得皱眉。 外头已在催促白远濯出去,他往后退了几步,仔细的整理好衣襟冠带,这才下了马车。 不一会外头就传来他温雅又清冷的声音,端的是君子端方,清贵如玉。 沈听澜掀开薄纱,只见她白皙的手腕上五道狰狞红印。暗骂一句混蛋,她撒开手,从马车的后门下去。 世人只看得到白远濯的伪装,却看不清他的实质,像极了年少倾心的她,傻得冒泡。 因为众人都围在马车前头,后头无甚人,沈听澜没惊动任何人,钻进街道里,很快就没了身影。 此处离白府不远,沈听澜雇了坐小轿先行回了白府,让车夫找白远濯要钱后,她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奔居莲院而去。 居莲院是邱姨娘邱尚音的居所。 沈听澜此去,是要拉拢邱尚音为她与白远濯和离之事帮忙。 想到今日种种,她一时一刻也等不了了,她要与白远濯和离! 邱尚音体态富贵,最是惧热。因此宁柯院临水而建,盖在静心湖旁。 宁柯院的丫鬟见了沈听澜,规规矩矩的行礼。 “姨娘现在在哪儿?”沈听澜问。 “在静心湖凉亭上歇着呢。”丫鬟说罢,要让身旁的小丫鬟去禀报,被沈听澜拦下了,“我直接过去。” 绕过长廊,便有湖风迎面吹来,清凉沁脾。杨柳枝条飘舞,湖心亭遥遥可见。 依稀还能听见邱尚音她们的说笑声。 沈听澜也不要丫鬟搀扶,踏上澜道,一路飞快稳当的过去了。 碧波荡漾,印着她的身影。 “姨娘,听澜来看您了。”可算是到了湖心亭,沈听澜笑着,酒窝深深。 上辈子白远濯虽冷落她,可邱尚音一直待她不错,与杨寸心发生争端时,邱尚音也时常站在她这边。 邱尚音闻声看来,红润大气的脸上多了几分笑意:“听澜,你可好久没来姨娘这儿了。” 何止是好久,除非邱尚音派人去请,沈听澜几乎不来。 邱尚音身边还坐着个穿天青色笼烟纱裙的姑娘,一字长眉铺展,带有几分英气,眼窝很深,显得脸型深邃又立体。这是邱尚音的女儿,白远濯的妹妹白之州。 “你快来坐,我在给之州挑对象呢。还记得她刚出生时只有那么一点大,一眨眼她都十五了,竟要嫁人了!”邱尚音一说,沈听澜才看见石桌上铺展开几幅画像,都是些年轻的男子。 寻常的女儿家,被长辈提起这种事情来,多半是要羞怯的。白之州不一样,她落落大方的笑:“我说我不嫁,你又不许。” “姑娘家大了,就该要嫁人!”邱尚音板起脸,教育白之州。 “舍不得我的是你,要我嫁人的还是你,什么事都让你占全了。”白之州按按脖子,她不爱久坐,坐久了浑身酸痛。 邱尚音瞪她一眼,拉着沈听澜问知不知道什么青年才俊,最好要能镇的住白之州这外向性子的。 “还真有一个。”沈听澜道,“缪家的大公子缪尔军,而今也在都察院任职,虽还是个小吏,可却得上级赏识,前途无量,最紧要的是人品极佳,是个爱护妻子的。” 缪尔军性子爽朗豁达,上一世叶蓉带胎入嫁一事在婚宴上被揭穿后,他也跟着沦为京城的笑谈,可缪尔军并不在意,一心一意扑在事业上,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左佥都御史,后迎娶了长巷里的织绣娘子。 门不当户不对,不被任何人看好。 可直到沈听澜死前,缪尔军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两不疑。 这样的品性,京城中没几人比得上。 邱尚音脸色有几分古怪,“他不就是叶蓉的未婚夫吗?” 沈听澜怔了怔,想起今生虽因她揭穿叶蓉揭穿得好,缪家没有因为识人不清而沦为京城里的笑柄,可毕竟两家曾下过聘走过礼。缪尔军还是受到了牵连。 他被排除在夫人们乘龙快婿的名单外。 沈听澜刚想为缪尔军解释几句,邱尚音却已经拿着一幅画像开始念叨:“这何泽倒也不错,家里没有长辈,之州嫁过去就可以当家……” 看那模样,是不愿再谈。 沈听澜便也作罢,她是觉得缪尔军不错,可架不住人家无感。 她捏起块点心慢慢吃着,偶尔发表几句意见。 挑到最后,邱尚音是哪个也不满意,白之州偷笑,被邱尚音发现了又是好一顿训:“你这个样子,谁家敢要你?我跟你说了多少次,女儿家要端庄!” 白之州摆摆手,完全不吃这一套:“你这样的,不也有我爹要吗?” 白尚武与正妻两年前出外游玩,遇上了流寇,双双丧命。这事成了整个白府的心结,两年来众人都避免提起。 此言勾起邱尚音的伤心事,她瞪白之州瞪得越发凶了,“你爹要知道你是个什么德行,怕是棺材板都压不住了!” 第10章 爷的心中没有我 与白之州聊天,纯粹就是给自己找不痛快,邱尚音抛弃了女儿,转而寻沈听澜说话,“你送来的糯米枣子很好吃,这次有带来吗?” 沈听澜摇摇头,“您要是喜欢,下次我再做些。” 邱尚音惊喜不已,“是你自己做的?做得可真好,比点心铺卖的都好吃。” 她嗜吃好吃,胃口很刁钻。能得邱尚音一句夸奖,分量是极重的。沈听澜听着,心情好了不少。 “姨娘,我这次来找您,是有件事想请您帮忙。”沈听澜斟酌言语,徐徐说道。 “都是一家人,怎的说话如此见外?”邱尚音拍拍沈听澜的手背,音调婉转。 沈听澜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平缓的语气:“我想与爷和离。” 手中的糕点掉了一地,还有些渣渣沫沫落在裙摆上,这些邱尚音都无所觉,她拧起眉头:“怎么突然…” “您也知道,我与爷成婚以来,他从未踏入过我湫水院。爷的心中,没有我。”沈听澜眼里莹着薄薄一层光亮,唇齿相碰而出的言语,已听不出一丝悸动。 邱尚音心中一阵酸楚心疼,若沈听澜歇斯底里,她定不会如此心疼。可沈听澜越是平静,越是接受,就越显她伤透了心。 “故挚前几日不是去过湫水院了吗……”故挚是白远濯的字,阖府上下现在只有邱尚音这般唤他了。 “爷去湫水院,是,为了利用我一事支付酬劳。” 邱尚音被沈听澜言语中那一缕嘲弄震到,却还是劝着:“是你当初求嫁给故挚,而今不过几年,便改变了心意?不说其他,和离后你打算怎么过日子?” 和离的女子,在外人看来次品,能再嫁的少,多是孤寡一辈子的。 沈听澜与白远濯这对小夫妻感情虽不算美满,却也是相敬如宾。这世上嫁人的姑娘不知凡几,可能有几个嫁给爱情? 白府的管家大权还是在沈听澜手上啊。且白远濯前途无量,下一步很可能问鼎丞相,沈听澜在这个时候提出和离,邱尚音着实想不通。 沈听澜叹了一口气,再看邱尚音一眼,才蓦然低下头去:“爷也有与我和离的想法。” “什么?” “老丞相有个刚出阁的孙女杨寸心,小意温柔……”话虽未说尽,意思邱尚音却已经明白了。 她沉默下来。 沈听澜出身低微,自是不能给白远濯带来任何官途上的。她所有的倚仗,也不过是她爹对白尚武的救命之恩。 若杨寸心出身不那么高,纳进府里当妾就是了。可偏偏杨寸心出身高贵,莫说做妾,怕是当平妻都觉掉分。 邱尚音说自己还需想想,沈听澜便就此辞别。 当她踏着疏长的新草回去时,白家的马车也驶进了白府。 白府深处,砌着独立的红墙,将祠堂与其他区域划分得明明白白。 日日有人清扫的红墙绿瓦,红得发亮绿得青翠,地上方正铺开的砖瓷,也干净得印得出天空的颜色。 白远濯下了马车,就进祠堂。 堂屋广阔,立着白家一百八十二位先人。立在正中的,是白远濯的亡父亡母之牌位。 他堂堂正正的跪下,礼仪完美得揪不出一丝错。 风中摇曳跳动的烛火火芯似魔似幻,白远濯清冷俊朗的脸上薄唇抿成一条线,他盯着牌位出神。 他仿佛又听见白尚武在他身后念叨:“你要活出个人样,当上大楚的丞相,叫那些个嘲笑我们家的人都看看!暴发户出身又如何!白家还不是出了个丞相!” 可听着听着,又夹了沈听澜羞恼直白的骂:“我看不起你!你明明有真才实干,偏偏要不择手段上位……” 白远濯骤然起身,又久久无言。 “爷,丞相派人来请。”白曲立在门边,轻声道。 “不去。” “可……” 白远濯锋芒毕露,从暴发户的白身儿子做到了从三品的左都御史,不过用了六年。他再往上走,也就只有丞相这个位置适合他了。 这一点杨宁珂心里有数,虎父犬子,杨府除他外再无顶梁柱,这个丞相之位他是不想让的。 利益,使得昔日热诚的师徒站在了对立面上。 年后杨宁珂借着身体不适的由头静养,还向圣上求了恩典,要白远濯这个关门弟子好好奉养他。 有心人都知道,不存在什么恩典,不过就是杨宁珂想要借此机会压制白远濯。 江山代有才人出,从前圣上是偏爱白远濯几分,可新人丛丛,冷落白远濯几月,推些个新人上去,圣上又哪里会记得白远濯这把旧刀? 白远濯看一眼牌位,上头鎏金打造的字迹华光耀耀,衬得他眉眼稍许阴翳,他皱眉道:“走,备车。” 现在还不到和杨宁珂撕破脸皮的时候。 青年的肩膀算不上宽厚,可堂屋光亮悉数压于他肩上。 一如这阖府的荣光。 杨宁珂与莫成建一样是两朝老人,丞相府的规制,甚至比太傅府要磅礴壮观一些。 “白大人,老爷正在面见三部尚书,还请白大人在过厅等候片刻。”杨宁珂的老侍穿着老式的宽衣长带,黑衣上绣白竹林。 苍老衰颓的声线,又持有几分稳重。 白远濯在过厅饮茶,老侍躬身后退下。 白曲为白远濯抱不平:“爷,以前老丞相商讨国事那都是带着您的!” 丞相府内的过厅,左立三排书架柜架,右树一面浓春熹鸟拾枝屏风,遮住了过侧小道。厅中家具摆饰,皆非凡品。 白府与之比,小巫见大巫。 白远濯一样一样看的认真,最后看着手中的影青镂花玲珑瓷茶盏问:“这样一套茶具,卖多少钱?” 广识杂通是白曲的强项,他掌过眼就给出了价格区间:“前宋留下的玲珑瓷,均价千两,且有市无价。” 现如今左都御史的俸禄不过百十二两,买这样一套茶具,要攒将近一年。 “不错,回去收几套,钱不是问题。还有这屋中其他东西,你要觉得不错,也收些来。”白远濯颔首,神色淡漠。 白曲问:“是要重新装饰前院?” “不,送来丞相府。” 起初白曲不识白远濯话中意,后瞥见一脚踏过门槛,一脚还搁在外头,神色晦暗的老侍,瞬间明悟了。 前脚刚从太傅府出来,后脚就被请来丞相府坐冷板凳,杨宁珂意在何为? 不就是不满白远濯要攀上太傅,另寻出路嘛! 第11章 意欲何为 杨宁珂拿丞相府的底蕴富贵来压白远濯,可白远濯缺什么也不缺钱,这不,随随便便就施舍了丞相府几多银两。 老侍这表情,白曲能乐一个月。他故意提高了声音,应承得极利索:“属下回去就办,丞相府日日会客,这事耽搁不得!” 这是在变相说丞相府的摆饰寒酸呢!老侍如鲠在喉,可偏偏白远濯是一片好意,说又说不得,还得憋屈的感谢。 “奴替丞相府谢过白大人。” “您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大功臣呢。”白曲笑吟吟的挤到老侍面前,一副没了我丞相府哪有这种福气的欠揍模样。 老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麻烦白侍卫了。” 又对白远濯道:“白大人,我家老爷请您到书房去。” 过厅后往左走便是杨宁珂的卧室,再旁一间即为书房,白远濯过去时,与礼、吏、兵部尚书碰上,彼此互相点头示意后,便各自别过。 白曲看着,气得磨牙,可却又无可奈何。朝中人有多副面孔,你若青云直上,他们笑脸相迎。你若失足跌落,他们瞧也不瞧。 “故挚,来了。”杨宁珂坐在长案后,他骨架小,眼睛也小,开春了还披着白狐大麾,坐在那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小老头。 眯眼笑着,亲和有余,威严不足。 白远濯见杨宁珂起身,过去扶他,扶他到角床上坐下。 “那么多弟子,还是你最懂老夫的心思。”杨宁珂笑得满脸皱纹叠在一起,活似被揉皱的肤色抹布,门口传来轻快的脚步声,他抬眼看去,笑得更加开怀了:“寸心,到爷爷这儿来。” 杨寸心听闻白远濯来访便令着自己的丫鬟给自己梳妆打扮,又去厨房取了两碗温着的山药排骨汤,急匆匆的往书房来。 在拐角处,她还特地停下来整理服饰,问身边的丫鬟:“小枝,我这般穿,好看吗?” “小姐素来是好看的,今日尤其好看。”小枝笑嘻嘻的,“白大人见了,定会被您迷得颠三倒四,找不着路。” 听闻自己的爷爷唤自己,杨寸心扬唇一笑,却是先和白远濯见了礼,这才跟雀儿似的快步走到杨宁珂身边,语气恬淡的道:“爷爷,正是乍暖还寒的时节,我令人炖了山药排骨汤,给你们温温胃。” 眼神,几度飘摇到白远濯身上。 今日她特意换上了绛红流仙裙,与白远濯身穿的绯色官袍呼应登对。 “好姑娘,爷爷正想喝点热乎的。”杨宁珂拿起汤来喝,也招呼白远濯喝,与他话家常:“寸心孝顺温良,也不知谁家有福气能将她娶回家。” 杨寸心长睫颤动,似蝴蝶振翅,别有一番风雅,“爷爷!” “还害羞上了。”杨宁珂哈哈大笑,“到了年纪的姑娘都有这么一遭,你呀就别害羞了。” 又转头对白远濯长长重重的叹出一口气,“故挚啊,每次只要你来我家这傻姑娘就想尽法子的找过来,她对你的心是真切的啊!你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为人最是可靠不过,当为良配。今日也就厚着脸皮为我家傻姑娘求一求。” “你若对寸心有意,我便做主准了你们的婚事。” 白远濯舀汤的手停住了,“寸心妹妹出身高贵,白府配不上这朵娇花。” “白府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做左都御史夫人,也不算埋汰了寸心。”杨宁珂扫白远濯一眼,意味深长的说道。 白府已经有了一位左都御史夫人,如何能再迎娶一位左都御史夫人? 白远濯了然,杨家这是要自己休掉旧妻,另娶新人。 “先父有言,要我好生照顾她。” 这个她,是指现在的左都御史夫人,沈听澜。 “你要照顾她,有一千种一万种方式,将她一介白身拘于后宅,倒不如予她些银钱,将她放归田野更叫人欢喜。这前程与照顾,孰轻孰重,你要想明白了。” 杨宁珂以一种过来人的感慨口吻劝说。 “我……要想想。”白远濯闭了闭眼,留下这么一句话。 杨寸心目送他离去,回头问提笔的杨宁珂:“爷爷,他会同意吗?” 让白远濯休弃沈听澜,另娶佳人的主意是杨寸心提出来的,杨宁珂虽看不上白家走镖出身,却也不得不承认,白远濯前途无量,杨家与白家结姻,百利而无一害。 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少女咬着唇,放在身侧的手绞着裙摆,将妥帖的裙子绞出漩涡妆的花样。杨宁珂停笔看她,低低的笑:“他动心了。” 人呐,一旦动了心,想要回头就难了。 杨寸心笑开,眼中满是光。 白远濯十六岁跟着杨宁珂修学,而今已有七年之久。杨宁珂了解他。 果不其然,白远濯走到一半,又折回了丞相府。他在丞相府呆到天黑,这才携着月炼华光,姗姗迟还。 “故挚?你怎来了?”邱尚音吃饱喝足,着人挪了藤椅,在葡萄架下小憩。 别人院中种梧桐树木棉,唯有邱尚音,种了一院子的果树,夏吃桃杏秋吃柿。 邱尚音一睁眼,就瞧见白远濯立在一旁,竹青袍衫儒雅,肩上几星落叶。 也不知是站了多久。 闻言,白远濯动了起来,他向邱尚音走去,肩上的落叶随即掉落。 “姨娘,我……有件事想与姨娘商议。” —— 春夜喜雨,整夜滴答滴答不停。 沈听澜伴着雨声入睡,也许是情境相同,她做了个梦。 梦中,也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 年幼的她在奔跑,身后有人嘱咐她:“快跑,快跑,不要回头!” 梦中的她呜咽着,被突出的树根绊倒,她回头看去,远远的看见一个妇人被一刀割喉。 妇人最后的声音破碎在雨声中:“……跑……离……” 血混着水,向她奔袭而来。 沈听澜骤然惊醒,她打挺坐起,大口大口呼吸,心中的绝望蔓延开,像得了滋润的枯藤,茁壮生长,将她团团包围。 那个妇人是谁?为何她一想起梦中的情境,就心痛得难以呼吸? 夜深漫长,沈听澜睡不着。 她想,该是时候回家里看看了,回那个小山村,看看她的父亲,她的兄弟姐妹。她爹……也许会认得那个妇人。 第12章 讨债 第二日,沈听澜收拾了些礼物与银两,一开门就见听夏跪在外头。 而春柳在一旁杵着,颇有些得意。自赴宴回来,沈听澜就再没理过听夏。 “主子,奴婢知错了。”听夏谦卑道。 沈听澜欲走,闻言停了下来,挑眉哼笑问她:“你错哪了?” 听夏垂首道:“奴婢不该擅自将户部侍郎夫人针对主子一事告知爷。”每一字每一句,似乎都说得情真意切,悔不当初。 “不对!”沈听澜却当头喝断,“你错在太自以为是,以为我小门小户出身,心眼心思都是下乘,该是像个瞎子一样看不出你效忠的主子是谁!” “奴婢冤枉。”听夏下意识的辩解,“奴婢只是看不过有人欺负主子,所以才同爷禀报。” 沈听澜神情淡淡,“既然你那么喜欢爷,就收拾收拾,去爷院子里伺候。”说罢,扭头离去。 听夏愣在当场,春柳看这一出戏,原是欢喜的,可一听听夏能去白远濯院子里当差,当即妒火中烧。 这哪里是惩罚,这分明是抬举!沈听澜太偏心了! “主子,这种不知轻重的奴才,怎么能到爷院子里伺候?”春柳追上沈听澜,急躁躁的道。 沈听澜冷冷的瞥她一眼,“主子的决定,什么时候轮得到你一个丫鬟来质疑?” 春柳还要再说,被沈听澜后头的话给吓住了,“我的耐心不多,再惹我不快的奴才,直接发卖了也不是不可能。” 将气得跺脚的春柳丢在后头,沈听澜坐上马车,往小元村去了。 沈听澜不知道的是,她离开白府不久,邱念仁就坐着私撵来了白府,被白远濯亲自迎了进去。 小元村位于京城郊外四十里,行车一个半时辰,白府马车停在村头槐树下。 沈听澜吩咐车夫在村头等着,自己则是提着礼物往里走。 白府的人她一个都不信,故而今日她一个伺候的人都没带在身边。索性小元村是她自幼长大的地方,沈听澜也不怕遇到危险。 乱遭的篱笆、错乱的小花,这在城里人看来粗俗的景象,却勾起了沈听澜的怀念。 她自嫁进白家,就再没回小元村来。这是父亲与白远濯共同说好的。 从前沈听澜觉得没什么,现在想想,却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恨。 为了爱情,抛弃亲人,她为自己不耻。 村里人不敢认沈听澜啦,这位贵妇人脚踩的花头鞋踏过泥地,步步生莲;身上金线银线富贵线,线线绣出花开云展。 呵气如兰,颦笑矜贵。 沈听澜循着记忆回到家中,发现门户破败,摇摇欲坠的木门挡住这破败的平房小院。 她眼睛酸涩,更觉自己不孝。 正欲敲门,身后传来一道轻轻的、满是不确定的呼唤:“听澜姐姐?” 沈听澜回头,一个身穿麻布短打的年轻姑娘赤着脚站着,眼睛红红的。 “思思?”沈思思是自己的妹妹,沈听澜嫁人那一年,她才十岁。 沈听澜犹记得,离家的前一天沈思思摸进自己房间来,将自己积攒了多年的零花钱全给了沈听澜,她不舍自己的姐姐:“听澜姐姐,爹说城里费钱,我把钱都给你。” 几年过去,沈思思越发的瘦弱了。一眼看去,就跟皮囊包住了骨头似的。 沈听澜问:“你怎么瘦成这样?爹呢?大哥呢?家里怎么变成了这样?” 她心中有太多困惑。 沈思思眉开眼笑,却又热泪滚滚,她局促的上前一步,作势要抱沈听澜,却在目光触及沈听澜华丽的衣裳时,缩了回去。 “听澜姐姐,你好多年没回来了。”沈思思如是道,一如记忆中的儒慕。 “是,是姐姐的错。”沈听澜抱住沈思思,怀中削瘦的小姑娘,让沈听澜潸然泪下。 她的家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过得不好。 一点也不好。 周围观察的村人这才了悟,原来这贵妇人是沈听澜,有些认出来又不敢认的人叨叨念:“我就觉得是听澜,看着就像是她!变成夫人了!都不敢认了!” “姐姐,我们进去再说。”沈听澜的主动,让沈思思也放下了局促。她回抱沈听澜。 “好。” 领着沈听澜进去,沈思思看着破败到连落脚都显艰难的院落,闹了个大红脸:“要不,我们上村长家坐坐!” “不必。”这平房是沈听澜住惯了的,她不嫌杂乱,扯了两张杌子,要沈思思坐下与自己说话。 “爹呢?”沈听澜问。 沈思思嘴唇颤动几下,干涩的开口:“爹走了,你嫁人第二年就走了……” “这不可能!为什么不告诉我?”沈听澜先是一愣,而后难以置信的喊了起来。她爹的确是身体不好,日日咳嗽,可明明她嫁人时大好了啊! “爹走得突然,他不让我去告诉你……”沈思思舔舔劳作太久、滴水未进而干裂的唇瓣,将这几年的事情一一告诉沈听澜。 她们的爹死后,好赌好酒的大哥拿家里的所有积蓄讨了一门媳妇,后欠了赌债,赌坊的人日日来砸门,便收拾东西去自己婆娘家住了。 留下沈思思一人,靠劳力赚钱还赌债。 “年前听人说,嫂子家的弟弟发家了,一家人进了京城。”沈思思说这些时,脸上无苦无愁,一片麻木。她年纪轻轻,承受了太多磨难。泪流尽了,日子还得过。 沈听澜更是酸楚后悔,“傻姑娘,你怎么不来找我,你若是找我……”她说不下去了。若是她有回来看家人,沈思思也不至于过得这般艰难。 沈思思摇头:“爹说了,不能去找你。” “怎么就不能了!我们是家人!”沈听澜咬牙,她爹太过糊涂,她身为这个家的一份子,理应当帮助家里。 沈思思勉强笑了笑,问:“听澜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 “我回来看你们,从前……”沈听澜话未说完,外头就传来了砰的一声。 继而是汹汹的脚步声,“沈思思,听说你姐姐回来了,回来了就快还钱!” 沈听澜敏锐的发现,沈思思听到那霸道的声音时,身子重重的颤了颤。 她上前去,挡在沈思思身前,直面那些个提着大棒扛着大刀进来的壮汉,声色俱冷:“你们是什么人?” 为首的是个霍耳朵,只有一边耳朵,他冲天大笑道:“我们是久胜赌坊的人,沈家欠我们银钱!你又是什么人?” “我便是沈听澜,沈家二姑娘。”沈听澜安抚的拍了拍沈思思的手,先是对霍耳朵道:“沈家欠你们的钱,我来还。” 又对沈思思道:“你去泡茶。” 沈思思小声道:“家中没有茶叶……我去王嫂子家借。”她很快转过弯来,往外走。 霍耳朵看看沈思思,没有拦她。 “请坐。”沈听澜指了指杌子,她倒是想将人请进屋子里坐,可屋子里比外头更乱,不是待客的地方。 第13章 她的伤痛 几杯茶尽,霍耳朵脸色都舒坦不少。 他讨债这么多年,还是头一次被礼遇,当下语气就和缓了几分:“沈家欠我们的钱我们已经缓了很久,这一次可不能再拖了。”他顿了顿,“利滚利的,越晚还越不利。” 沈听澜淡然笑道:“我正是要谈这事,不知沈家欠了多少钱?” “二百两!” 沈思思当即横眉:“我已经还了六十七两,还差一百三十三两没还,何来二百两!” 霍耳朵也不恼,“从前看你可怜,没要你利息,现在你姐姐看着是个富贵的,利息是免不了的。” “你们这……”沈思思咬了嘴唇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骂,“这是我大哥欠的钱,与我姐姐没有关系!” “这我们可不管。” 沈听澜道:“二百两,我恐怕拿不出来。”她今日出门,也才带了一百五十两,满打满算还差五十两。 她如实说了,霍耳朵沉默着又喝了两杯茶,见沈听澜自降身份给自己倒茶,叹气道:“罢了,就一百五十两,你把钱给我,我把欠条给你。” “好。” 沈听澜取了钱,霍耳朵拿了欠条,交换过后,沈听澜又将欠条给了沈思思。 沈思思一把将欠条撕烂了,而后抱着脸哭了起来,哭着哭着又笑了。 轻轻的拍沈思思的背,沈听澜叫住要走的霍耳朵,“大哥,你是个好人,我妹妹这几年多亏你照顾,我还想请你做一件事。” 霍耳朵眸中闪过一抹暗光。 好人啊……他也曾想过做个好人。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与妹妹要回京城,怕这一路上会有危险,想请你给我们护航。”沈听澜说着,将发间的珍珠簪子取下,“以此为酬劳。” 霍耳朵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指了指自己,问道:“你要我护航?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在赌坊里当差!”干的那都是丧天良的事情! “不错。”沈听澜飞快的将簪子塞进霍耳朵手里,而后就催着霍耳朵去准备,“两个时辰后,我们就出发。” 霍耳朵看看珍珠簪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听澜姐姐,他会来吗?”沈思思抓头挠耳,她不知道沈听澜为什么要说这几年霍耳朵在照顾自己,更不知道沈听澜为什么要请霍耳朵护航,霍耳朵可不是什么好人。 而且这人,拿了东西又没说来不来! 沈听澜笑了笑,笃定的道:“会来。” 可为什么呢? 沈思思来不及问,沈听澜就要她带路:“爹爹葬在哪儿?离开之前,我们去看看他。”至于抛下沈思思的沈家大子——她们就当他死在外头了。 “在家后面的山包上。”沈思思被转移了注意力,谈及逝去的父亲,她难掩悲伤。 姐妹俩就近购买了纸钱和烧鸡烧酒,一齐上了山头。 “爹,听澜姐姐回来看您了。”沈思思跪在沈爹爹坟前,两行泪垂落。 沈听澜也跪下,先是磕了三个响头,才哽咽着开口:“女儿不孝,如今才回来看您。” 子欲养而亲不待。 个中酸楚,只有沈听澜自己明白。 沈思思摆好烧鸡烧酒,捏着一把纸钱往天上洒,纸钱纷纷扬扬,被风卷着漫天的飞。 “归来呵~”她扬声呼唤。 继而,将余下的纸钱捋成圆花,丢进火堆里。 沈听澜也去帮她烧纸。 山包两侧的枫树投下树影斑驳,起初投印在她们脸上,衬得彼此神色莫测,后缩回了树下,只有小小一片,再荫蔽不得别人了。 姐妹俩相互扶持着站起来,沈听澜低声细语,犹带着几分感伤:“我不会将你一人丢在小元村,你随我回去。” 沈思思回望沈爹爹的墓碑,碑上字迹深楔,她缓缓的眨了眨眼睛,似乎有心事,“好……” 距离与霍耳朵约好的两个时辰只剩下不到一个时辰了,沈听澜让沈思思回去收拾东西,准备等会去村长家吃顿饭就走。 “我去村长家托村长嫂子做饭,你先自己收拾着。”沈听澜对沈思思说道。 沈思思拦下她:“听澜姐姐,有个事一一” “什么?” “你跟我来。”沈思思道。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沈爹爹生前的房间,这儿久无人居住,但胜在有人打理,整洁中透露出几分寂落。 沈思思钻进沈爹爹用几块木板搭成的床底下,扒拉出一个褐红色的木盒。 仔细看,还能看见木盒盒顶上有几滴血迹。 “听澜姐姐,爹爹生前曾嘱咐我,若是你回来了,就将这样东西交给你。”若是沈听澜没有回来,那她就不许去打扰沈听澜。 沈听澜的心无端悸动起来,强烈的悸动让她双手都在颤抖,她笑道:“怎么还神神秘秘的。” 笑容不知怎的竟也带有几分苍凉。 她作势要打开,沈思思按住她的手:“等走了以后再打开。” 沈听澜松了一口气,“好。” 提前用过午膳,沈听澜与沈思思便回村头的马车上坐着了。 离两个时辰还有一刻钟,而霍耳朵还没有来。 沈思思探头四望,失望的道:“听澜姐姐,他骗了你。” 怀抱着褐红木盒,沈听澜的心再关注不了其他事情,她无所谓的道:“嗯。” 话音刚落,两人就听见了哒哒的马蹄声。 “二姑娘,顾城来了。” 沈思思揭开车帘,只见霍耳朵——哦不,是顾城带着几个弟兄,着装端正,骑着高头大马。 看着是有那么几分回事。 沈听澜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们了。” 午正(十二点)的日头猛烈却不灼人,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马车行在路上,不管是人还是马都有一股子懒意惬意。 沈听澜直勾勾的盯着褐红木盒,好半晌才探出手——将木盒挑开了。 木盒里只有三样东西。 两本泛黄的书籍,保存不当使得装订的线都有些脱落了,除此之外,书籍上还压着一支檀木梨花白羽簪子。 白梨白羽圣洁高雅,偏生染了血珠。 破碎的记忆中脑海中飞速闪过,沈听澜痛苦的皱起脸颊,她强压着满心的酸涩,拿起那一本写着“我家有女初长成”的书籍。 “以此记录我家小听澜的点滴成长——”扉页上的寄语,终于让沈听澜溃不成声。 第14章 夫人与人有染 每翻过一页,她的记忆就清晰一分。 到最后,沈听澜整个人的气质都不同了,从前她似一块未经打磨的原石,虽有两分贵气,却不算尊贵;虽有两分傲气,却不算骄傲;虽有两分出尘,却不算通透。 可如今——她抬一抬眼皮,气度气势磅礴而出,无不昭示她的尊贵。 “小姐,您记起来了?”沈思思看着,激动得不能自已。 沈听澜低低的应了一声,“嗯。”她记起来了,她并非小元村农户沈家二姑娘。 而是大楚邻国大秦国舅公沈枝帆与安平郡主璃月的女儿。 璃月便是她梦中的妇人。 她拿起第二本书籍,上书“五千年文明集注”,翻了两页露出讥讽的笑。 璃月是神使,是上天给予秦的恩赐,她为秦带来了无数神迹,帮助秦从贫瘠弱国成为了如今可以和强国大楚相提并论的强国大秦。 鸟尽弓藏。 被她爹娘亲自扶持上台的大秦帝君不满璃月在民众中的声望,先是带头胁迫璃月写下神的文明——“五千年文明集注”,预备在书成后对她一家痛下杀手。 书至中途,璃月和沈枝帆发现了大秦帝君的意图,带着她与未完成的典书仓皇出逃。 璀璨的文明光辉敌不过人性的自私自利,她们一家不被大秦帝君所容,她的双亲死于阴谋算计之中,遗留下的只有这本书与她。 “爹没能赶上,只救下了小姐您一人。”沈思思补全着沈听澜记忆之外的东西。 她们一家是璃月的仆从,救下沈听澜以后本想留在大秦伺机报仇,可沈听澜却因为受到太大的刺激失忆了。 懵懂的少女,让璃月和沈枝帆一干追随者不忍将她拉进仇恨的深渊里。 “爹带着我们隐姓埋名来到大楚的小元村,希望能让你度过幸福的一生。”后沈爹爹又感自己大限将至,利用对白尚武的恩情,让白远濯迎娶沈听澜。 求的是沈听澜一生喜乐安康。 这一些,都是沈爹爹死前告诉沈思思的。她大哥不靠谱,沈爹爹只能将这些秘密寄托给沈思思。 沈听澜咬住了下唇,身子颤抖得厉害。她上辈子偏信春柳偏信白远濯,除了派人送东西回小元村外,从没亲自回来过。 也因此,从没见过这个木盒。 杀亲之仇不见天日,她却终日荒废在争宠上,简直……枉为人子! 沈听澜狠狠的抽了自己一巴掌,将沈思思吓了一跳,“小姐……” “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沈听澜捏住簪子,眼睛发红,“以此簪为证!”她白皙的脸颊上一个巴掌印,红得好似一团烧着的火。 她将簪子别到头上,又将木盒子合上。转眸间就听到外面有杂声起,只一瞬,声音又没了。 沈听澜掀开帘子问:“刚刚怎么了?” “有一队抢匪,瞥见我们又缩回去了。”顾城严肃的道,说话间还不忘巡视周遭。 不过接下来一路,倒是平安无事。 马车进白府前,沈听澜特意感谢顾城:“顾大哥,一路多谢你照顾。” “二姑娘深谋远见,在下佩服。”顾城瞥白府匾额一眼,神色淡淡。若是今日没有他们护航,只怕沈听澜两人在路上就危险了。 两方人就此别过。 沈听澜与沈思思往湫水院走,假山后头突然冒出几双绿底花头鞋。 “刘妈妈,您可小心点,摔着磕着了,奴婢心里比您还疼。”春柳仔细搀着一位身穿螺子黛镶金线褂子、头簪金玉细珠柳的老妇人走着。 刘妈妈道:“青砖大排石铺成的道儿,哪里能摔?”可面上确实实带着笑儿。 “是奴婢想岔了,刘妈妈走着看着比奴婢还轻快,怕是奴婢摔了,妈妈您都不会摔。” 刘妈妈笑得更欢了。 只是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笑容一顿,骂道:“仆儿是好仆,主子却不是好主子。” 作为当事人,那个不是好主子的主子,沈听澜听了表情都不变一下。 只是眼里的流光,和得了指示一般,转的飞快。 刘妈妈是白远濯母亲的陪嫁,人虽爱荣慕贵,对白家倒是忠心耿耿的。 当年白远濯和沈听澜的婚事,也是她经了手的。她曾随白远濯去过小元村,知晓沈爹爹与白远濯之间的约定。 刘妈妈看不起沈听澜农户出身,见天儿寻她的错处。每日睁开眼第一件事就是问沈听澜犯错了没,睡前最后一件事也是寻思沈听澜有没有做得不好的地方。 好好一个得了荣养的半主子,过得阴阳怪气。 只可惜上一世沈听澜谨微慎言,愣是叫刘妈妈憋屈了一辈子。 沈听澜迎面走上前去。 她是个宽容仁厚的,既刘妈妈要她的错处,她便给刘妈妈一个。 莲步微移,贵气天成。 沈听澜往前走几步,举手投足间的气派身段,就叫众人挪不开眼目。 “主子,您可算是回来了!您去了哪,怎么都不带上伺候的人?去做什么了?为何去了这般久?”春柳看见沈听澜,先是一愣,而是大步跨过来,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问。 沈思思皱了皱小脸,这春柳口中喊沈听澜主子,说话的语气却没半点对主子的尊重。 沈听澜笑吟吟的,看着是脾气极好的:“我回小元村,将我妹妹接来住。” 被沈听澜突然的贵态晃了眼的刘妈妈闻言,胯子一甩,沉着脸突到沈思思面前,将沈思思打量了个遍,道:“少夫人,你忘了当初你爹与少爷的约定了?” 她想,刚刚也许只是她的错觉。沈听澜小门小户出身都算不上,怎会有那王公贵族都比不上的气场? 刘妈妈心里跟热火热风鼓吹一般火辣辣的,她可算是揪到沈听澜的错处了。 “记得,当然记得。不过这与我接我妹妹来享福有什么干系?” 刘妈妈一时噎住,“你怎么能言而无信!” “土胚子出身的,就是比不上人家丞相府正经养出来的姑娘,今日可毁约,往后几十年,还不知猖狂成什么样子!”她骂着骂着,似乎找到了底气,语调越发用力。 沈听澜笑了,这位刘妈妈看不起她,倒是极为喜欢杨寸心,做梦都盼着白远濯能娶了杨寸心。 她慢条斯理的抽出帕子,细致的擦着手,说话也是不紧不慢:“刘妈妈,杨小姐给了你多少好处,你这样向着她?” 刘妈妈险些哑火,牛铃大的眼睛一眯,毒蛇一般盯着沈听澜:“少夫人,我是白家正经的妈妈,哪有吹府外姑娘的道理?我不过实话实说,少夫人就掐三接四。可这一张嘴儿厉害有什么用?” “我可是亲眼看着亲耳听着你爹发毒誓,只要你嫁进白家就与沈家断绝关系、再不来往的!现在你把这丫头带进白府,是什么心?” “我势必是要带你们去少爷跟前说道说道的。”刘妈妈得意洋洋的瞅着沈听澜。 沈听澜还未说话,沈思思扬高了声音:“刘妈妈息怒,我现在就离开白府,往后也不与白夫人往来!” 沈听澜看去,沈思思对她笑了笑,而后扭头就要走。 第15章 道听途说 没想到沈思思还是个如此有主意的,刘妈妈有些愣了,春柳看得着急,沈听澜是越来越不听话了,若是不借着这个机会磋磨磋磨沈听澜,怕是日后她在湫水院就没说话的份了! 当机立断,春柳抓着刘妈妈的袖子哭了起来:“刘妈妈,有些话奴婢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如今少夫人做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奴婢也不得不说了!” 她哭得卖力,整张脸都扭曲到一块儿,“外头都人都在传,少夫人若是好端端持家的怎么会知道叶小姐有孕!定是她与叶小姐情郎有染,这才会知道那本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别人都不知的事情啊!” 沈思思蓦然回头,扑到春柳身上,指甲用力嵌入春柳脸上:“你胡说什么!” 刘妈妈心砰砰直跳,她没有管春柳,而是看向沈听澜,兴奋使得她的声音怪异的尖细:“少夫人!你居然做下这等伤风败俗的事情——啊!” 用巧劲扭着刘妈妈指着自己的手,沈听澜淡漠抬眸,“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我才抬举你一声妈妈,你不要不识抬举。” 刘妈妈痛得泪水都涌出来了,“痛!放开放开放开!”她的手臂被扭成一个诡异的弧度,衣袖早就成了麻花。 沈听澜手腕一转,将刘妈妈推开,她冷喝刘妈妈手底下那几个小丫鬟:“将人拉开。” 小丫鬟们硬着头皮将沈思思拉开了,被她压在地上的春柳满脸血痕,可见沈思思用力之重。 “我的脸啊……好痛……贱人!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春柳双手张开放在脸前,想碰又不敢碰,眼睛里迸发出极致的仇恨来。 沈听澜轻笑一声,让人将春柳架起来,上手拉春柳的脸,匀称细长的手指将伤口一一扯开,扯的春柳连连惨叫。 偏生沈听澜做着恶事,眼神却清澈无辜。 她拍拍春柳的脸,像对情人呢喃那般温柔:“贱人?你喊谁贱人呢?” 春柳一个激灵,身子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 “说啊,你喊谁贱人?”沉默可不是沈听澜要的回答,她又开始拉扯春柳结血痂的伤口,“这张脸要是再不治,怕是要毁容了。” 轻声慢语,字字如刀。 春柳瞳孔骤然扩大,她最看重的就是自己的脸,她还盼着靠皮相做姨娘,怎么能破相? “奴婢是贱人!”她飞快的说,苦苦哀求,“主子,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主子,奴婢求求您了,给奴婢治治脸!” “你也有今天啊。”春柳耀武扬威的影像在沈听澜面前闪过,她抿了抿唇,质问春柳,“我与叶蓉情郎有染,这话是谁说的?” 是谁说的? 春柳噎了噎,支支吾吾道:“是……是外面的人传的!奴婢也是道听途说!” 好一个道听途说。 外面有关自己的传言流言沈听澜都听了个遍,可从没听外面的人传她与叶蓉情郎有染。 沈听澜垂下眼睑,随意指了两个小丫鬟要她们去后厨搬一桶辣椒水来。 后厨很近,不一会儿她们就回来了。 沈听澜点点辣椒水又点点春柳的脸,说道:“动手,什么时候愿意说真话了,什么时候停下来。” “不,不要……”春柳惊恐得连连后退,却被人挟制着退不得。 第一瓢辣椒水浇到脸上的时候,只是表面一层感到辣,伤口有点痛。 第二瓢辣椒水扑到脸上的时候,脸变得又辣又痒又烫,伤口上跟爬了一群蚂蚁在啃咬一般刺痛。 第三瓢辣椒水砸到脸上的时候,春柳没来得及闭上嘴巴,辣椒水滚入喉咙,像吞进了一团火,烧得她一直咳嗽。伤口更是痛得她不住的流泪。 第四瓢辣椒水已经到了面前,春柳颤抖嘶声:“是我编的!那些话都是我自己瞎编的!” 丫鬟见状,放下了瓢。 沈听澜盯着狼狈的春柳问:“除了我们,还有谁听过这些话?” “没有了,没有了,我也是刚刚想到的。”脸上刀刺般处处疼痛,辣椒水辣得春柳眼睛嘴巴都睁不开了,可她还努力睁着眼睛望沈听澜,语气少有的温软:“主子,奴婢知错了!奴婢是一时糊涂,这些话没有外人听到,您不用担心会被人诟病。” 沈思思都要气笑了,合着春柳没来得及向外头的人诋毁沈听澜还是件大功劳,要她们千恩万谢? “小姐,不能轻易放过她!”要是刚刚春柳那一席话传出去了,沈听澜还怎么做人?害主之仆轻易放过,以后还如何管理阖府的仆从? 沈听澜看看春柳又看看一旁抬着手臂不敢动的刘妈妈,低笑一声道:“刚刚我看你伺候刘妈妈倒是比伺候我尽心尽力。” 闻言,春柳与刘妈妈皆是一僵。 “你犯了大错,我不可能不罚你,不过若是刘妈妈愿意为你求情,我倒是可以网开一面。”沈听澜看向假山边上的小瀑池。 春日的水还有些寒凉,若是刘妈妈愿意为春柳求情,沈听澜只罚俸例;要是刘妈妈不愿求情,沈听澜便要春柳跪在这小瀑池里,跪上一天一夜。 春柳奢望的看着刘妈妈。她一心想要当上白远濯的姨娘,对于刘妈妈这个在白远濯身边说得上几句话的老人,多有谄媚,一有空就跑到她面前伺候。 这几年的讨好与伺候,春柳不求其他,只求她为自己求求情:“刘妈妈……” 刘妈妈粗暴而不耐的打断她:“你个撒谎精,坏我白府规矩,还想要我求情?” 说罢,狐疑的瞥沈听澜一眼。 她总感觉沈听澜不会那么好心。异地处之,要是她知道春柳败坏自己名声,定会亲自撕了春柳的嘴。 这一定是个圈套! 诚然,春柳嘴甜会来事,这几年伺候得还算舒坦。可一个丫鬟而已,哪有她自己重要? 沈听澜叹息一声,怜悯的对春柳道:“要是你伺候我伺候得那么尽心,我一定会在你有难的时候帮忙。” 可事实是,春柳忽视轻蔑她这个主子,反倒将心思用在讨好刘妈妈上。 被人压着推进小瀑池里跪着,春柳简直要毁断了肠子,她信错了人! 刺骨冰凉的池水,漫过她半身,更叫春柳的后悔高涨。 要是她这几年好好的伺候沈听澜,现在就能跟在沈听澜后头吃香的喝辣的了! 瞧瞧沈听澜那个乡下来的妹妹,穿着粗布衣裳脸黄瘦小,却没人敢对她不敬。 只因为有沈听澜护着她! 小瀑之水轰隆滚落,大滴大滴绽开在小瀑池里,渲得空中一道隐约的彩虹。 沈听澜看了一会春柳,笑吟吟的问刘妈妈:“妈妈手可还好?我下手重了。” 刘妈妈冷哼一声,她现在看沈听澜怎么看都透着一股子邪门气,无端看得心窝子发凉。 她的人已经去请大夫了,估摸着也该到了,可刘妈妈已不想再与沈听澜待在一处,叫个丫鬟留下将大夫带回她小院里,刘妈妈扭头要走。 却在头扭到一半时,如同骤然坏掉的机器一般,卡在了那儿。 白远濯站在右下侧凉亭里,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来的,也不知他听到了多少。 第16章 惩罚 “少爷?”刘妈妈有一瞬的心慌,可马上又安心下来,她可是看着白远濯长大的,白远濯定会站在她这边。 如此想着,刘妈妈快步向白远濯走去,眼里蓄了泪水,“少爷,求少爷赐老奴回庄子上去,老奴在这白府里待得难受啊!” 白远濯颔首:“刘姨既想好了,今日便可动身。” 刘妈妈脂粉厚重的脸上肌肉一抽,她只是哭诉,可真没有要离了这金贵日子的想法! “少爷,老奴仔细想过,夫人早早去了,府里老奴总是要多费心一些的。” “不用。”白远濯似乎厌倦了听刘妈妈的长篇大论,他的声音低磁,像电流在肌理跳动,听着总是叫人舒舒麻麻的,“庄子上什么都有,您去了会过的称心如意。” 他的眼神让刘妈妈心里难受得紧,那是一种被晚辈看穿的孬然,她不甘心的提名沈听澜:“少夫人违背当初的约定,擅自……” “不是擅自,此事我知晓。”白远濯揉揉眉心,眉宇间有三分疲乏,更有几分不明的情绪,只是沈听澜看不懂。 刘妈妈彻底焉了,她看出来了,白远濯就是要护着沈听澜。是什么环节出了问题?为何沈听澜突然就颇得白远濯青睐了? 春柳弱弱的声音从小瀑池里传出来:“爷,您还记得奴婢吗?奴婢曾在您儿时伺候过您一段时日,那时您病了,是奴婢衣不解带……” 众人闻声看去,都倒吸一口冷气。 好家伙,春柳这厮不知道时候竟半褪春衫,将春色泻于水光中。 若是她容颜未毁,倒也还有几分叫人意动。只是而今她满脸血红又兼脸肿得和猪头似的。 众人看了,只觉眼睛都被污染了。 沈听澜兴致裴然,她随父母游历多年,见过的人不知凡几。可如春柳这般痴心妄想且百折不挠的姑娘,还是头一回见。 这种情况下还想着靠色诱白远濯绝地反击?着实是个胆大的。 白远濯看沈听澜一眼,见她这般模样,眼睑下压一分,情绪更难窥探了。 春柳自知行为出格,周围人鄙夷的目光与嫌弃的言语叫她面红耳赤。 可春柳眼中只有白远濯,从进府的第一面起,她就爱上了这个朗月清风一般的少年。她得罪了沈听澜,刘妈妈又不愿庇护她。 今日过后,她只有成为过街老鼠,人人喊打的份。 白远濯是她最后的选择。 春柳要搏一搏。 她望着他,眼中期盼与哀求各占五分,可他却仍是波澜不仅,站成遗落九天的谪仙,高贵出尘,却无情丝,眸子里是极致的淡漠。 “背主之仆,要来何用?” 他的每个音节都让春柳震颤且恐惧。 “灌了哑药,发卖去了。” 春柳唇齿嘤咛相撞,像暴风雨中左右摇摆的禾苗,颤颤巍巍着,栽倒了下去。 别人还未说什么,急于讨好白远濯的刘妈妈倒是先拍手夸上了:“春柳这等逆仆,胆敢空口污蔑少夫人与外人有染,就该灌了哑药,给阖府的人看看,背主是个什么下场!” 沈听澜闻言,意味深长的扫了刘妈妈一眼。 扫得刘妈妈是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警惕的直起背,漆黑的眼珠子跟着沈听澜转,就怕她在白远濯面前说起些不该说的话来。 好在,沈听澜很快就转开了目光,矮下身不顾池水冰寒,将那栽倒下去的烂苗给扶了起来。 她说话时语调沉痛,又带着几许不忍:“春柳你糊涂啊。” 春柳凄凄切切的哭:“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翻来覆去说着的,也就只有那么一句话。 “原本你当着众人的面编排我,我该是遵从爷的决断,一碗哑药下去将你发卖了的。”说着,沈听澜语调转了个弯,“可你到底伺候了我几年,念在往日旧情的份上,我不会将你发卖了去。” “你便随刘妈妈去庄子上,好生伺候刘妈妈罢。” 刘妈妈心中一哽,她与春柳经历今日一遭已是见面眼红的仇人,沈听澜将人丢给她,不就是诚心要叫她憋屈嘛! 好在去了庄子她也是主子,春柳成不了大气候。 刘妈妈还没省心多久,就被沈听澜一句话呛住了,只见沈听澜道:“刘妈妈,春柳是我院中旧人,虽是去庄子伺候您的,可您也别折煞了她,我往后会派人去庄子探望,若是叫我知道她在庄子上过的不好……” 那威胁的语调是怎么回事? 这是要给她塞一尊打不得骂不得的大佛? 刘妈妈上下牙齿一碰,‘咯噔’好大一声。她急了眼要与沈听澜分辩,白远濯却在这时表态了:“就照夫人说的办。” 春柳无神的眼中放出光来,她飞快的给沈听澜和白远濯磕了个响头,很是虔诚:“多谢夫人、爷开恩,奴婢日后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她这等犯了错事的仆俾,被卖出府后也不会有其他府邸要她,只能被卖进吃人的窑子里。去庄子上,还能得沈听澜一道免死金牌,哪怕不能说话,那日子也绝对比在窑子里好过。 现在得了白远濯的话,这件事就是定下来了。 春柳回头斜了刘妈妈一眼,眼中满是阴厉,多年奉承,今日刘妈妈的回报她记下了。林林总总,她们庄子上再做盘算! 可待春柳再看沈听澜时,眼中的情绪就复杂多了。 她曾经看不起沈听澜过,偷偷编排过沈听澜过,可在她穷途暮路的时候,得过她恩惠的人没有帮她,被她看不上的沈听澜却是救了她。 “主子,春柳这些年被猪油蒙了心,对不起您,去往庄子上后,春柳会每日为您抄经念佛,求佛祖保佑您。”说罢,春柳诚心诚意的给沈听澜磕了好几个响头。 沈听澜笑容满面,可笑意却未达眼底。 失忆时的她赤诚以待感动不了春柳,而今算计与演技倒是叫春柳对她感念有加。 “至于这些丫鬟。”沈听澜扫了周围跪着的小丫鬟们,顿了顿,似乎在思考她们的去处。 小丫鬟们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就留在府里伺候。” 此言一出,小丫鬟们紧绷的身子放松了下来。庄子偏远,去了就没有奔头。能留下来,是最好的。 她们无不在心中庆幸,好在刚刚她们听话,要不然以她们身为刘妈妈随身丫鬟的身份,怕也是要被赶到庄子去的。 第17章 就这 刘妈妈听着,自是满心怨言,可白远濯在,她也不敢真对沈听澜不敬。 她心里门清着呢,自己的身份尊贵都是白远濯抬举的,若是惹得白远濯不喜,只怕是最后的体面也没有了。 是以,刘妈妈只是幽怨的盯着沈听澜,一句怨言也不敢有。 一碗哑药灌进春柳肚里,此后的事情便也无甚可说的了,左右是按照流程走。只是沈听澜想回去,可白远濯却没动。 他不动,沈听澜便走不得。 沈听澜看着白远濯。 白远濯也看着她。 “不用谢。”经历了微妙的对视以后,白远濯张口道。 沈听澜“……”不,我并没有想谢你。 恢复了记忆后,沈听澜回想荒唐的前世,只觉自己失忆时就是个恋爱脑,白远濯志向高远且心有沟壑,看不上她也是自然的。 她如今是不怨白远濯的辜负了,可回想起从前却还是有些怅然。 到底是倾覆了一腔的爱恋。 沈听澜浅浅的吁出一声叹,面上扯出些许委屈的神色来:“爷,妾自嫁入白府后恪守礼节规矩,该是妾做的妾全都做到了,不该是妾分管的妾也费心了。” “可多年付出,又换来什么?” “原是一个妈妈便能随意折辱妾。”说着,沈听澜咬住了下唇,眸中水光潋滟。 她故意在当年约定的知情人刘妈妈面前提及自己将沈思思带回,就是为了让刘妈妈去找白远濯告状。 这一桩,本是为了让白远濯对她的观感变差,为和离一事添一分力。 可白远濯不知为何竟站在了她这边,叫她的如意算盘落空了。 沈听澜是个不愿吃亏的,她思忖后,干脆假装自己受了大委屈,意在向白远濯索取补偿。 她已经决定好了,和离后就带着沈思思回大秦,为报仇雪恨谋划,其中少不得银两开路。 白家走镖出身,府下产业不少。若是白远濯能因今日之事补偿她一些银两,那是再好不过了。 只是白远濯神色复杂的看了沈听澜一会,说了句:“嗯”便离开了。 他身后的沈听澜微微瞪大了眼。 就这? 就这?? 就这??? 没能要到补偿,沈听澜心情不佳。 她来来回回的想是不是自己说得太委婉了,以至于白远濯那个榆木脑袋没有听明白。 再一想白远濯在官场上八面玲珑,别人抬下眼皮他都知道是什么意思。于是沈听澜鼓着腮帮子在心里给白远濯盖了个抠门的戳。 从今日起,白远濯就不叫白远濯了。 她要叫他白抠门!!! 湫水院,院门前。 听夏立在院门旁,见沈听澜回来,给她请安。 沈听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她,只是呵斥边上其他的丫鬟们:“什么人都能放进湫水院,我看你们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主子,您别怪罪她们,是我想多留一会。”听夏闷闷的道。 “别乱叫,我现在可不是你的主子了。”早在听夏去给白远濯报信的时候,她与听夏之间的主仆情分就走到尽头了。 沈听澜要进院子里,听夏连忙道:“夫人,奴婢特意留下,是有事情要禀报您。” 她口中的夫人轻挑了挑眉,脚步不停。 还是沈思思开了口:“小姐,不如听听她要说什么。”沈听澜这才停下了脚步,转而去看听夏。 “说。” 白府里又不是死剩下听夏一个丫鬟了,照沈听澜来说,根本就没必要留在这里听听夏禀报,不过沈思思开口了,听听也无妨。 听夏低眉开口:“奴婢听说,爷去宁柯院坐了许久,好似是在与邱姨娘商量什么有关夫人的事情,后来还请来了国师大人。” 而今又不近沈听澜的生辰,沈听澜又不曾对白家有造举,商量她什么?还要请国师大人? 听夏倒是知道得更清楚些的,不过这些话不能说清楚,她知道沈听澜自会想明白。她虽低眉顺目,可余光却是悄悄随着沈听澜的。 沈听澜的确很快反应了过来,记忆中也有这么一遭,就在杨家对白远濯提出要休弃她后白远濯找邱姨娘聊了许久,他说服了邱姨娘请邱念仁帮忙。 这么想着,沈听澜不由得喜上眉梢。 她原以为还要等些时日,不想这辈子杨家竟提早找上了白远濯,当真是瞌睡了就有人送上枕头来。 沈听澜的反应,叫听夏发愣:一个要被休弃的女人,怎么还笑得出来? 心中阴翳的念想没有被满足,滋生出更多的空虚与埋怨来。听夏扯了扯袖子,说道:“事情已告知夫人,奴婢也该离开了。” “去。”沈听澜难得对她和颜悦色。 这更叫听夏茫然了。 可她知湫水院分崩在即,没有留下的必要。到底是收拾了行囊,回到前院去了。只是前院各方都有安排妥当,也不缺什么人,听夏只落得个洒扫丫鬟的活计。 这都是后事,且按下不谈。 且说现下里,沈听澜总算是得了个好消息,她撤下丫鬟,与沈思思说起悄悄话来。 “你先随我在白家待一段时日,等我与白远濯和离了,我们就回大秦。”那儿是沈听澜的根,那儿有沈听澜必须了结的仇恨。 沈思思年幼就随着沈爹爹来了大楚,对大秦的记忆不多。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小姐去哪,奴婢就去哪儿。” “你总这么信我。”沈听澜笑着笑着,眼睛有些酸涩。沈思思打小就信赖她依赖她,她要做什么,沈思思从不过问,只会支持。 沈思思坦率热诚,“小姐是奴婢一生的主子。”自小,她爹就不许她叫沈听澜为‘姐姐’,只许她叫‘听澜姐姐’。从前沈思思不懂,可得知一切的真相后却是理解了沈爹爹的苦心。 沈听澜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内心里是将沈思思当做妹妹来爱护的。 最终,沈听澜只是叹息一声,问沈思思:“我看你礼节懂得不少,今日在别人面前也进退有度,可是曾经在高门府第里做过事?” 沈思思微微颔首,笑起来的时候显得很温柔,“我曾经在王家庄子上做过个把月的丫鬟。” 小元村附近有几个贵人庄子,前年庄子上来了个怀孕的少妇,要请人去伺候,还不用签卖身契,彼时的沈思思缺钱还赌债,便去王家庄子上做丫鬟了,一个月二两的月俸,虽然少妇难伺候了一些,可到底赚到的银钱不少。 第18章 拍卖会 沈思思这些规矩和胆识,都是那讲究的少妇高要求下磨练出来的。 可惜后来有人闹了上来,说少妇是狐狸精,勾引别人丈夫,少妇没脸,收拾东西便走人了。沈思思也失去了那份丫鬟的活计。 说起这些事情来,沈思思还有些可惜:“王家给的钱很多……”此后她再没找过月俸比王家庄子给得多的活计。 看着沈思思单薄瘦弱的模样,沈听澜揉了揉她的小脑袋,将那本就平顺的头发都往下压了压,柔声道:“那你在姐姐这儿做活如何?当管事的大丫头,姐姐每月给你十两。” “伺候小姐,是奴婢该做的,不用给钱。”沈思思一板一眼的说。 沈听澜笑道:“该给的,给你存着当嫁妆。”等沈思思嫁人了,她再添一些。 “我还小呢。”沈思思羞红了脸,却也没再拒绝。 —— 沈听澜想着,在和离之前帮孟希月与那位拥有针灸奇术的大夫牵上线,而后她留下药膳方子,让大夫帮着孟希月调养,她便也可无牵无挂的离开大楚了。 于是,第二日一早她就起了。 那位大夫姓朗,住在城南的安平小巷里,离白府甚远,早些启程,也能早些到。 不过她刚叫人备车,就听人来报,说是孟希月来了。 沈听澜带着沈思思迎了出去,孟希月笑着开口:“我贸然过来,不会打搅到你?” “你来得正巧,我正准备去找能治你的大夫。”沈听澜也笑,她邀请孟希月一齐出发。 孟希月眼睛一亮,笑容更盛。 沈听澜能将她的事情放在心上,就证明她是看重自己这位朋友的。 “我来找你是想跟你一齐去参加万宝斋的拍卖会,不如我们先去找大夫,再去万宝斋看看?” 久不闻万宝斋这个名字,乍然再听,沈听澜笑容微敛。 马车边上的络子织的木槿花随风而动,沈听澜与孟希月共乘一辆马车,并肩而坐,却极为沉默。 暗格里点心茶水是不缺的,沈思思看沈听澜心不在焉的,便做主将东西拿出来招待孟希月。 孟希月捏着块点心,也不吃,也不拘沈思思是个丫鬟,乐呵呵的与她介绍这万宝斋:“京里的万宝斋只是个分部,听说总部在大秦那边,斋堂袅袅,佛音淳淳,规格比去皇城也差不了多少。” 语调中多有感叹:“到底是皇家的产业,也合该这般兴盛,。左右我们是图万宝斋里头那些不常见的‘宝’,管它总部如何荣光呢。” 沈听澜的思绪,跟着孟希月的话头摇摇荡荡。 万宝斋的总部是在大秦,这是错不了的。可最初,万宝斋可不是皇家的产业,而是她娘与她爹为她置办的依靠,当年她爹沈枝帆还问她:“是喜欢万宝阁,还是喜欢万宝斋?” 那是她窝在璃月的怀里,听着《西游记》的故事,对斋斋佛佛一事格外感兴趣,咯咯笑着就道:“万宝斋。” 于是贸尽天下奇珍异宝的万宝斋就这么入世了。万宝斋做的行当就是贸物,他们收揽各地各方的珍宝,在繁华之地拍卖,权贵世家最爱那东海的夜明珠北地的白熊皮。天下的大夫都与万宝阁交好,因为万宝斋总有他们想要的药材与稀奇的古方。 衣食住行,吃喝玩乐,万宝斋涉及的领域很广。 她爹娘死后,万宝斋就落入大秦皇家手里了。 沈听澜想,万宝斋她是一定要夺回来的,只是要用什么法子夺回来,还没有成算。十二岁遭遇大难失忆,而今已过七年,这七年,是被她荒废了。 “听澜,帕子都快给你攥坏了!”孟希月说得畅快,正想与沈听澜也叨两句,抬眼就看见沈听澜将帕子拧成一团,她连忙道。 沈听澜回过神来,收了帕子道:“去万宝斋看看,定能涨不少见识。” “那是自然,万宝斋一年才有三次大型拍卖会,这一次又是万宝斋初次在大楚亮相,场面绝对非同寻常,我们是赶上好时候了。”孟希月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又点点头。 她打听得很清楚,京里的万宝斋三年前开始建斋,年前才完工,又准备了快半年,才有了这一次拍卖会。 首次亮相,能不能在大楚京城打开场面,就看这一次拍卖会了。 “听说有一套百褶仙成裙并四雅祭礼头面,是曾经大秦神女下凡时所穿戴的,是今日拍卖会的压轴戏。”大秦有神女,洛神难倾面。讲的就是大秦神女的美貌。孟希月看看自己臃肿的手,眸中闪过落寞的光,“也不知京中哪一家的姑娘有那样的福分,能穿上神女的祭裙。” 沈听澜闻言,身子重重一颤。 她止不住话音里的颤意,“万宝斋竟敢拍卖神女的祭裙头面?怎么……敢?” 孟希月怪异的看了沈听澜一眼,“神女已逝,祭裙不过外物,大秦想拍卖,不就拍卖咯?”沈听澜如此大的反应,倒叫她有些不解。 上下牙关紧紧碰在一起,沈听澜才止住了破口大骂的冲动。她娘最爱的就是那一袭祭裙,因为那是她娘与自己的世界最后的关联。可如今…… 大秦帝君欺人太甚,害死她爹娘,强夺她家产业,还干出拍卖她娘祭裙的事情来。沈听澜咽不下这口气。 这次拍卖会,沈听澜本想不去,免得在万宝斋里被认出来,坏了她的安排。 可如今,沈听澜却改变了主意。 她必须得想个法子,将她娘的祭裙拍下来。 坐在马车里的光阴,摇着摇着便过去了,车夫停下马车,隔着车帘报备:“夫人,安平小巷到了。” 安平小巷巷道狭仄,马车是进不去的,几人只能下来步行。 巷道里也有摊贩做些小营生,看见沈听澜与孟希月这两位穿着雅致的贵人下了马车,有些大胆的吆喝两句,有些胆小的还把摊位往里挪了挪,生怕冲撞了贵人。 孟希月觉得稀奇,左看右看:“我以前还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她看的是建筑摊贩,至于摊贩售卖的那些东西,孟希月是看不上眼的。 她出身尊贵,吃的用的都是好东西,又哪里看得上这些? 两人一路向里走,拐了十七八个弯后,孟希月垂汗重重,沈听澜可算是停下了脚,让沈思思去敲一扇古制木门,木门分两页,各贴着一位仙风道骨的老人画像。 孟希月抹了汗,嬉笑着道:“这门上的人我认得,一位是医圣一位是医仙。”不说其他,就这两张画像,就让孟希月对那位朗大夫印象抬高了两分。 第19章 我是你恩人 只是这门,沈思思敲了三回,都没见人答应。 “不会是出去了?”沈思思轻声对沈听澜道。 沈听澜摇了摇头,自己上前去,猛的一用力就将门给推开了。 沈思思与孟希月都是一脸无语,这门都不锁,万一遭了贼怎么办? 她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沈听澜已经迈进了院子里,只见满院稀稀落落,尽是杂草,有几个陈旧的药筛药架子,可上头空空落落,什么东西也没有。 沈听澜瞥向墙根,左边空空,右边倒是缩着一个人。 黛青色的长袍卷卷巴巴,男人头发蓬乱,胡茬长一截短一截,靠在墙根打个呼噜,倒是睡得很香。 孟希月想到什么,身上的汗流的更凶了:“这该不会,该不会就是你说的朗大夫?” “就是他。”沈听澜点点头,要沈思思去打桶冷水来。 旁边就有口井,沈思思也不耽搁,快去快回,又在沈听澜的示意下,一桶水当头浇到了朗大夫头顶上。 井水沁着凉,朗大夫一个哆嗦,慢慢的睁开了眼。 “你们谁啊?”颓靡的语气,带着酒臭的口气,都让孟希月接受无能。想象与现实差距也太大了! 她有些嫌弃的后退了几步,想着就是话本里那些怪脾气的高手也没有朗大夫这么邋里邋遢,奇奇怪怪,要不是沈听澜,孟希月现在就想走人。 沈听澜唇红齿白,说话透着一股仙气:“我是你恩人。” “恩人?”朗大夫哈哈大笑,“我朗秋平可没有什么恩人,你找错人了。” 说着,扶着墙根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要往里走,“你们走的时候,把门给我带上。” “你不想找到你妹妹了?”沈听澜定睛看他,也不追上前去,只是嘴里说道着,“没找错人,我知道你妹妹的下落,还要帮你找到你妹妹,可不就是你的恩人?” 朗秋平骤然间回头,眼睛发红:“滚!” 那一声‘滚’,好似猛兽咆哮,声浪滚滚。 将沈思思与孟希月吓了一跳,孟希月当时就拉下脸了:“这等无礼之徒,多说无益!”就要拉沈听澜走人。 沈听澜也顺着孟希月走,不过走前还不紧不慢的催说朗秋平:“可怜你妹妹受了那么多年的苦,也等不到她哥哥接她回家。” 说得朗秋平像块木头似的僵在原地。 倒是晃也不晃了。 孟希月心里憋着气,再加上一身的汗水淌淌,脾气也就上来了,她将沈听澜拉出巷道,说话就带着埋怨:“你找的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要被那样的人折煞?” “好脾气的大夫是不少,只可惜治不好你的病。” 孟希月就问:“他真有那么厉害?” 话里头是十成十的不信。 “他行一行针,你便不会再淌虚汗。” “他再行一行针,你夜里就能睡得安稳。” “要想治好你的病,非他不可。”沈听澜看孟希月的表情随着她的话而变换,最终软和下来,她便也多说了两句,“针灸一门乃是奇术,多行右正之道,而朗秋平学的是左邪之道,右正能治的病他能治,右正治不了的病他也能治。” 邱念仁的针灸之术已是天下闻名,却也治不好孟希月的肥胖之症。这并非是他功夫不到位,而是术道之差。 孟希月语气轻了两分,“真有那么厉害?”同一句话,可现在话里头倒是些期盼希冀了。沈听澜说得有板有眼,不似假的。 “试试便知了。”沈听澜笑了笑。 “不行,我得回去求求他。”孟希月低头想了一会,深吸了一口气就要往回走。 被沈听澜给喊住了。 “朗秋平不喜欢上赶着要他治病的,你要是去求他,他定不会帮你。” “那要怎么办?”孟希月眼看着有了那么一点希望,现在又看着那点希望跟烛火上的青烟似的飘远去,急的喉咙发干。 沈听澜道:“他有个妹妹,兄妹之间感情很好,为了他妹妹,他只会来求我们。” 孟希月脸上露了笑,“难怪你刚刚要提起他妹妹。” “这事轮不到我们着急。” 沈听澜让沈思思拨开车帘,就要请孟希月上马车,可孟希月定定站了一会,又扭了头要往回去,“我们还没告诉朗大夫去哪儿寻我们呢!我得回去说说!” 这心神不宁的模样弄得沈听澜哭笑不得。 “回来!”她少有的拔高了声音,原本轻灵似远风吹叶的音调儿,就夹带上些威严了。 孟希月不自觉的停下了步子。 她也是一时间乱了心绪,现在想想,的确不该回去找朗秋平。若是朗秋平有心求她们找妹妹,定会找人打听她们姓甚名谁是哪家的。若是朗秋平没有那个打算,她这么一回去,就是自己将脸伸到朗秋平面前给他打了。 想明白了归想明白了,可被沈听澜喝那一声,孟希月有些下不来台。 好在沈思思是个心细的,两个主子间和稀泥调解气氛这事做得也得心应手,她芊芊细手扶上了孟希月,脸却是朝着沈听澜挤眉弄眼:“小姐这么快就看出奴婢更喜欢孟小姐,想跟着孟小姐回长公主府做丫鬟了?” 沈听澜那句回来是对孟希月说的,沈思思此言是将那句话揽到了自己身上。 “你是个聪明伶俐的,若是白夫人抬爱,我也想将你领回去用着。”孟希月笑眯眯的拍拍沈思思的手,顺着这么个台阶就下来了。 沈听澜也笑:“不成不成,我身边就这个用得称手的人。” 几人说笑着上了马车,车辕滚滚向着繁华的城东驶去,这一路上孟希月就没有来时那么多话了,她望着巷道,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像是在盼着什么。 沈听澜知道她是在盼着朗秋平想明白了找上来,可事情哪会发展得这么快呢? 朗秋平就算有心要救妹妹,也少不得调查一番,看她是在戏耍他,还是真的知道他妹妹的下落。 城东三明街,街中段。 要问大楚京城里最繁华的路段儿在哪,一百号人里九十九个人会说是城东三明街。 第20章 拍卖开始 三明街自打大楚开国就存在了,是最初京城的中心区域,哪怕这些年京城地域不断外扩,三明街仍旧是京中久盛不衰的地儿。 今儿个的三明街尤其热闹。 楼檐街角张灯结彩,两队戏班相迎唱作,唱的是万宝斋开业在即,进门即送一袋小礼品,有姑娘家绑头发的绸绳也有文房四宝,可供选择。 原本三明街阔大,马车是可以行过的。 可如今三明街里里外外都是人,原是可以走的马车也走不了了。无法,几人只好下车,走过去。索性离得也不远,万宝斋还隔出了女性专用通道,避免被人冲撞了。 孟希月走得舒舒坦坦,也跟着其他人说起万宝斋的好话来:“就冲着这专用通道,叫我日日来万宝斋逛逛我也乐意。” 沈听澜沉默无言。 女性专用通道是她娘提出来的规定,对她来说倒不觉得新鲜。 进入万宝斋中,孟希月的感叹就没有停下来过,总是将万宝斋内的装潢与皇城对比,可皇城金碧辉煌,却也冰冷无情,在孟希月看来,倒不如这万宝斋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佛意禅善来得温情。 拍卖会有专门的会场,会场一层是为大堂,今日开放,凡是有意愿者都可以进来。 而会场的二楼则是精致小巧的包厢,需要花钱购买,数量有限且门票昂贵。 孟希月带着沈听澜进了她定下的包厢,洋洋得意:“还好我定得早,听说许多家的小姐们都没能订到包厢。” 沈听澜顺毛夸:“那我真要多谢孟小姐了。” “谢什么?我们可是朋友!” 说笑间,拍卖会开始了。 不得不说,万宝斋在起兴一道淫浸颇深,先是外头那些杂耍唱戏的,再来是的大堂观礼,送出去的小礼品叫人心里巴适,这斋中伺候的丫鬟小厮们,也是个顶个的能来事,明白主顾们的心思。 孟希月下马车前还牵挂着朗秋平的事儿呢,现在却满心满眼只有拍卖会了。 拍卖会的前半截,沈听澜是没往心里去的,拍的是云胡那边上好的皮子?抑或是延年益寿的神药?她左耳听右耳出,眼睛盯着展台上捏着小锤拿敲拿定的芸娘瞧。 年过半百的芸娘,化着浓妆,穿着水色澄亮的小偝裙,长靴滚着一圈白色的绒毛,瞧着也不过三十出头,说话的语调婉转,也大方。 芸娘是万宝斋的老伙计了,是万宝斋里顶顶的金字招牌,该是在万宝斋总部坐镇的,为何会到大楚来? 全无头绪。 孟希月拍下了三袋子奶粉,乐呵的用手肘推了推沈听澜:“这奶粉!说是太山那边的牛奶晒成的粉,和着热水冲了能暖胃饱肚,还不长肉!” 沈听澜敛了敛眸,看着欢快的孟希月摇摇头,半笑不笑,“奶粉不错,不过你现在不能喝。” “啊?”孟希月看向她,通风透凉的包厢里她不再垂汗,可额上的齐刘海被风一吹,混着汗水结成一咎一咎的,看着有几分呆。 沈听澜支使沈思思去要一盆温水过来给孟希月净面,又对孟希月道:“牛奶是补物发物,你近些年补得太多了,瘦下去前不能再补。” 本就虚不受补,再吃些补物,只怕孟希月肚皮都要涨破了。 孟希月挠挠头,“倒也是。” 她净面后,又拿帕子擦擦身子,顿觉身心舒畅。 此时,拍卖会已进入中段,沈听澜起身理了理衣襟,正要往外走时,又听得芸娘的声音幽幽的介绍起下一件要拍卖的物品。 沈听澜愣在原地,问孟希月:“拍卖会不中场休息?” “没有那样的规矩。”孟希月自是摇头,“要拍的东西也不多,早些拍完不好么?要中场休息做什么?” 中场休息,是璃月定下的规矩。 而今,也没了么? 沈听澜抿了抿嘴,复又坐下。 往后里的半场,她倒是认真的听了,只是那些拍卖的东西在沈听澜看来也不是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多半是些她小时候就见识过的。 嗑尽了第三盘瓜子,总算是等到了祭裙的拍卖。 芸娘眸光似柔水轻扫着被挂在模架子上的祭裙,眼底流露出几分极致的不舍与痛恨来,只是一敛眸,她就将情绪掩去了,声音仍是如莺歌如玉击:“这一套祭裙乃是大秦神女遗落尘世所穿,是神界之物,珍惜珍贵,乃是世间头一等,也是唯一一等……” 她介绍后报了起拍价,一万两。 一万两的起拍价啊,高过先前所有拍卖物品的最终价格。 可即便是如此,人们竞拍的热情也没有被打压,一个接着一个的报价:“两万——”“两万一千两——”“两万五千两——” 片刻的功夫,祭裙的价格就超过了三万两。 三万两是什么概念?前两年南城大旱,拨下去的赈银也不过四万两,这三万两可以挽救一个城池,而今却被用在一套衣裙头面上。 沈听澜坐立难安。 她出门前没有特意带上银票,此时就是有心也无力,再者说,便是她特意带上银票了,只怕也买不起这祭裙。 她本想借着中场休息的时候去与万宝斋的管事谈谈,看能不能压下这祭裙不拍,等她筹钱。可人算不如天算,物是人非,规矩更迭。 “三万两一次!” “三万两两次!” “三万两三次!成交!” 木锤重重一敲,这桩买卖就算成了。 沈听澜闭了闭眼,让沈思思到跟前来:“你去打听打听,是谁家拍下了祭裙?” 沈思思福了福身出去了,孟希月问沈听澜:“你打听人家做什么?是想去看看那祭裙吗?”孟希月也喜欢祭裙,可她现在的身材穿不下祭裙,便一眼也没有多看。 多看了,她怕她会忍不住心动。 “……我很喜欢那套衣裙。”沈听澜顺着孟希月的话头,寻摸了个借口,“买不起,能看几眼也是好的。” 两人一齐往外走。 孟希月嘿笑道:“拍下祭裙的人没准是丞相府上的杨小姐,早就听说她为祭裙准备了大把银钱,是势在必得——”原是俏皮的话,说到一半,孟希月收了声,她忽然想起,杨寸心一心想要嫁给白远濯,她不该在沈听澜面前提起杨寸心的。 第21章 都是我的错 沈听澜视线拉长,落在错了两个包厢出来的杨寸心身上——杨寸心今日穿了一袭滚冬入春褶裙,双手交握着垂在身前,咬着唇几分颓迷委屈,她的身边还围着好几位小姐,关怀的对杨寸心说着什么。 “不是她。”沈听澜别开眼,纵是丞相府的孙小姐,想要一次拿出三万两也是个难题。 这京城里,哪家有斥挥千金的本事?沈听澜凝神想着。 “白夫人——”身后冒出道又娇又柔的声音,一声唤调子弯弯绕绕,直说得人心都软和下来了。 沈听澜回头看去,原是杨寸心携着姐妹们过来了。 “白夫人,那件事,那件事!你知道了吗?”杨寸心说着,忽然垂泪,“我为你难过得紧。” 那件事?哪件事?左左右右的人都迷惑了。 沈听澜轻笑一声,“你为我难过?真的?” “是真的!”沈听澜不接话,杨寸心也硬要将话题扭回去,“身为白大人的妻子,你的八字克夫,会害得白大人官途无望,你一定很难过!我光是想想,心里就煎熬得很!” 八字克夫? 众人哗然。 看热闹的心潮澎湃,原是要走的客人也停下了。 “杨小姐,慎言!”孟希月的眼神冷了下来。 杨寸心往后退了一步,好似被她吓到了,失了魂一般站在那儿,自言自语道:“可邱国师亲自批的八字啊,说是白夫人的八字与白大人的八字相克,不利夫途,是会阻着白大人官途的。” 说是自言自语,可杨寸心声音不小。 杨寸心身边几个小姐眼冒绿光,个个嘴角都压不住的翘着,她们急切的问杨寸心:“寸心,你说的可是真的?千真万确?” “千真万确!”杨寸心弱弱的笑,又带女儿家的娇嗔:“这都是我听白大人说的,你们要是不信,可以去问问白大人!” “信!”几人恨不得拍手称快。 一个穿红单裙的小姐,清清嗓子意有所指的开腔:“我要是与未来的夫君八字相克,会害他官途害他性命,定早早的自请下堂!绝不占着位置!做害人的事情!” 杨寸心被这话吓坏了,眼睛红了一圈,她怯怯的抓住沈听澜的水袖,声音跟要哭出来似的:“白夫人!沈姐姐!我不想白大人死,你也不想的,对不对?” 别看杨寸心人小,力气倒是不小,沈听澜一根一根掰开杨寸心的手指,扫了众人一圈,语调温吞,“我怎么可能会盼着我家爷不好?” 杨寸心盯着对面刚刚被打开的包厢门,她看着白远濯曳步而出,提起裙角飞一般奔过去,娇喘连连,桃腮夹羞:“白大人,白夫人说她愿意自请下堂,以全您坦荡前途。” 众人看向白远濯。 沈听澜也看向白远濯,面上淡然,垂在身侧的手攥住裙摆。 沈听澜可以和白远濯和离,但不会是现在,也不会是这里。 她不喜欢被别人当做垫脚石。 尤其这个别人是杨寸心。 沈听澜的目光落在娇羞温软的杨寸心身上,“杨小姐,你说我与我家爷八字相克,可有证据?” “是邱国师的批注。” “邱国师批注时你在场?” 杨寸心望她一眼,又望白远濯一眼,前者灼灼后者难懂,道:“这是白大人告诉我的啊!” 又转头面向众人,眼泪在眼眶里滴溜溜打着转:“白大人……白大人总不会骗我!” 沈听澜弯弯眉,笑得宽容:“我家爷是不会骗人,是你听错了。” “我没有听错!”杨寸心反驳道。 “是你听错了。”沈听澜一字一顿,每个字节都咬音极重,“成婚前合八字是礼俗,若我与我家爷八字相克,白家的长辈怎会同意我们的姻缘?” “难不成,白家的长辈都盼着我家爷不好吗?” 杨寸心咬了咬唇,“许是当初合错了……邱国师可是天运之人,怎会出错?” 沈听澜五官柔和下来,带着几分讥讽的开口:“我家爷不会骗人,邱国师也不会出错,是你听错了。” 话至此,众人也都觉得,沈听澜所言有理,大抵是杨寸心听错了。 若是八字相克,当初沈听澜与白远濯又怎会成婚?邱国师也是白远濯的长辈,若有不妥,早就提出来了! 杨寸心无助的看着白远濯,她声音里好似也浸染了泪,沉重嘶沙:“白大人,你明明说……” 沈听澜听见那个男人周雅的官腔:“杨小姐,应当是你听错了。” 杨寸心哑口无言,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听错也是难免,你不必放在心上。”白远濯安慰一句,杨寸心动容于他少有的温柔,红脸噙泪,“白大人……” 沈听澜偏头看去,正巧撞进男人深邃锐意的眼眸里。 白远濯漆黑得发亮的瞳仁里,是对她浓烈的窥探与好奇。 他挥挥手,一个身着万宝斋服饰的丫鬟呈着托盘走到沈听澜面前,火一般热烈的红色祭裙上压着凤凰展翅样式的四雅头面。 “一见这套衣物,我就觉得一定很衬夫人。”白远濯此言,酸掉了大众的牙,更是落定了局面。 要沈听澜真的克白远濯,他能花重金买祭裙送给沈听澜? 这杨丞相的小孙女也是,捕风捉影的话拿出来说什么?也太不懂事了!看来外界传她妥帖温顺,名不副实啊。 京城谁家有挥斥千金的家底? 镖行发家,产业众多的白家不就有? 是她着了相,竟忘记自己嫁进了京城有名的暴发户家中。 沈听澜刹那间都忘记了呼吸,她贪婪的盯着祭裙头面,眼前闪过的是她娘抱着她讲解故乡时的场面。 杨寸心看着那桃木托盘上呈之物,心中的妒恨自心室翻涌而出,铺天盖地的将她吞没。 祭裙代表的可不是一套衣物,而是神女之名!她此次来参加拍卖会,就是为了拍下祭裙。 财不及人无缘祭裙,搅得她一颗心烦躁怅然,出来后瞧见沈听澜,这才故意来寻她的麻烦。 麻烦没有寻到,反倒落得没脸,天下的女人那么多,为何得了祭裙的人是沈听澜? 怎么能是沈听澜? 杨寸心悄悄望白远濯,见白曲过来同白远濯禀报什么,两个男人边说话边走远去。她眨眨眼,扑进姐妹堆里,哭哭唧唧道:“姐姐们,是我听错了,对不起。” “没事没事,别哭了,哭得我们心都碎了。”小姐妹们虽然遗憾没能将沈听澜斗倒,却也全力配合她的表演。 “我也不想哭的,可是白大人先前说过要送我我喜欢的礼物,”杨寸心顿了顿,转眸看向祭裙头面,“可是现在,现在……都是我的错,我不该惹白夫人不开心。” 第22章 鲜衣赠美人 合着这祭裙头面白远濯一开始是要送给杨寸心的?小姐妹中有一位眼珠子转了转,旋即阴阳怪气的对沈听澜说:“白夫人,你也听到了,这祭裙头面就该是寸心的,你还是不要夺人所爱,还给寸心罢!” 流氓又理所当然的语气,确认过眼神,是被惯坏的小姑娘。 孟希月都看不下去了,“我今天可算是知道什么叫做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永远不知道什么叫做嘴上没把,全家拉垮。” “还有这祭裙头面,白大人都说了是送给听澜的,杨小姐凑什么热闹?就算是退一万步说,白大人要送人东西,也该是送听澜的,有别人什么事?三万两的礼物!也敢开口?以后嫁人了不会要求更高?真是脸上涂金漆——自个都不认得自个是谁了!” 说罢,还颇为傲娇的哼了一声。 不就是阴阳怪气嘛?她可是老阴阳人了,杨寸心和这些小姐妹加起来都不够她打的。 沈听澜听得噗嗤一笑。 杨寸心心中一噎,想反驳一时间又想不起来该如何反驳。 她咬着唇面无血色,连哭都忘记了,频频看向白远濯,好似盼着他出来为自己做主。 可白远濯还在和白曲说着话,全然不看她。 “杨小姐,听说你和我家爷一齐在杨老丞相门下修习。”沈听澜哪能给她机会达成和白远濯“眉来眼去”的成就,引发“大家觉得她们有奸情”的后果? 杨寸心道:“是,我爷爷待我宽厚,许我与白大人一齐读书。”言语多有暧昧柔情。 “那按理说,你该叫我家爷一声师兄,叫我一声嫂子。” 杨寸心眼睫一颤,不情不愿唤:“嫂子……” “好姑娘,你自小被家中宠溺,不懂事爱惹事我不怪你,”温言藏讥讽,看着杨寸心的肩膀都僵住了,沈听澜明叹暗笑,“看看你皮肤多好,白得发亮,是不是常用铅粉?” 杨寸心怪异的看着她,不知她为何上一句还在寒颤自己,下一句却突然说起这个。 可她比沈听澜白是实情,言语中带着点炫耀,“姐姐的确需要白些才好看,倒是可以用铅粉,我用了很不错。若是姐姐喜欢,我可以送一些……” “我可不用那害人的东西!铅粉有毒的,严重的会导致不孕。”沈听澜打断她,“你也别用了,不然……” 杨寸心愣在了原地。 其他小姐们不淡定了,她们可也没少用铅粉,忍不住找沈听澜确认:“铅粉真的有毒?那么多人用,也没见有人出事啊!” 沈听澜只笑了笑,“是家里的长辈说的。”此外便不再多说了。 可众人却是多想了,沈听澜家中通药理的长辈,不就是宫中那位邱国师吗!邱国师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啊! 子嗣古往今来都是大事!这铅粉有碍子嗣,往后她们可得记牢了,再不用那害人的东西! 至于那些家中有子侄到婚嫁年龄的贵妇们,看杨寸心的眼神挑剔起来。 刚刚孟希月说杨寸心爱挥霍婚后只怕要更不得了时她们就对她有些不满意了,可人家到底是丞相的亲孙女,还是能给子侄带来助力的。 可现在她有可能连孩子都生不出来!不能下蛋的母鸡,要来何用? “希月,我们走。”见沈思思不明所以的挤了进来,沈听澜拉上孟希月,也不与白远濯打招呼,带着人离开。 只是这时,白远濯却与白曲收了声,跟上沈听澜一众。 “夫人。”彼时孟希月一只脚踩在白家的马车上,听到白远濯的呼唤笑着退下来,推说长公主府的马车在旁边等着,先行离开了。 微风习习,白远濯长腿一迈跨上马车,腰上坠玉不知碰了什么,发出清鸣声。 大秦是游牧民族起身,民风彪悍奔放。可大楚不同,大楚泱泱大国,最早可以追溯到八百年前,平原流水滋养出礼仪之邦,你来我往之间讲的就是个规矩。 似如今,白远濯唤她“夫人”,可放在大秦,夫妻之间多是以字相称——说到这字,也是从大楚学来的。 再如杨寸心与白远濯之间,师兄妹相称也无妨,可个个偏要往疏远了叫,叫什么“杨小姐”“白大人”。 沈听澜想想觉得有些好笑。 难怪她娘总说大楚人守礼克制,可不就是如此? 不过孟希月倒是个妙人,那直爽的性子更似秦人。这或许也是为何上一世她能与孟希月成为朋友的原因。 “夫人在想什么,笑得那么开心。”马车里只有白远濯与沈听澜两人,原本沈思思是要进来伺候的,可被白曲拉着在外面坐着了。所以这开口之人,除白远濯之外不做他想。 沈听澜凝望白远濯的眼睛,开口也带笑:“妾在想,爷打算何时与妾和离。” 在大秦,妻子可不称妾。大秦的女子个个赛男人彪悍,称什么妾?不称大王已经给足了丈夫颜面。 这大楚高山流水是不错,可沈听澜还是觉得渭水谷地的大秦更适合自己。 白远濯也看着沈听澜,他清冷沉静,身上流露出来的是一种内敛的愠怒,“夫人倒是贪心,什么都想要。” 她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若她要和离,大庭广众下应了杨寸心的话即可。可她落了杨寸心的面子,将托词给否决了,回过头来又要求和离,是有些无耻。 可沈听澜没觉得无耻有什么不好,圣贤不无耻,可圣贤那是活在书里的。 她笑得嘴边的酒窝都露出来了,娇憨伶俐:“我娘说过,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成就是我赚了,不成我也不亏。” 白远濯也跟着笑了,是被气笑的。 他朝着沈听澜那边倾过身子,眼睛眯着,一寸一寸的打量她,幽深如古潭的眼眸里荡起迷惑、好奇的涟漪来。 这样的目光,让沈听澜觉得屁股痒,想动一动。 她往后挪一挪,可谁知屁股刚抬起来,马车就颠了几下,直将她颠得错了位,险些跌倒。是一只温暖干燥的手抓住了她的衣服后颈,将她提溜起来。 莫看白远濯是书生长相,他不仅笔耕不辍的读书修学,也十年如一日的练武,单手提溜着沈听澜一点也不费劲。 第23章 两手都要抓 白远濯还是眯着眼,他凑得离沈听澜很近,近得两个人的呼吸都交缠在一起,他拉长到听起来有些古怪的语调让沈听澜半边身子一软,“你不一样了,以前不是这样的,是你求着要嫁给我的,怎又要和离?” “为何会不一样?发生了什么?” 越是往后说,语调就越发快,最后那句像是惊雷一般,隆隆而至,又戛然而止。 沈听澜翻了个白眼,心中想的是自己这个一被人贴近后脖颈说话就麻掉半边身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好。 “放开。”沈听澜用手把住座位,已经能坐稳,奈何后衣领还被人攥在手里。 白远濯眼中的微光散尽,他松开手往后坐,眯起的眼睛放松,从前的克制清冷又回来了,就连说话的语调也变得官方,不再有那种古怪的感觉,“出去!” 沈听澜“???” 有时候,人长得好看是真的有用。就像现在,要不是白远濯长得好看,沈听澜就一拳招呼上去了。 好端端的要人出去?这什么毛病? 沈听澜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与白远濯好好交流,可一口气还卡在喉咙里,白远濯整个人都被阴郁包裹了,说话甚至还有点孟希月阴阳怪气的味儿:“想和离?没有那么好的事儿!你就做好你的本分,其他的想都不要想!现在,给我滚出去!” 愤怒涌上心头,在沈听澜灵机一动的时候又平和下去。 原来白远濯!这位京城里炙手可热、未来将问鼎相位的白大人是个精分! 还是一言不合就精分的那种。 难怪白远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活似有千八百张脸。 沈听澜抬了抬眼皮,觉得自己窥得了真相,也不和病人计较了,顺手卷了半块桃花酥就麻利儿下车了,临走前还不忘喊沈思思把祭裙带上。 想到这祭裙,沈听澜还有点后悔,到底是白远濯将祭裙买回来了送给她,她刚刚对他说话,态度应该好一些的。 白府的马车将两人放下就继续前进了,白曲望了沈听澜好几眼,到底没说话。 “小姐和爷吵架了?” 沈听澜笑笑,“我像是会吵架的人吗?” 沈思思想想自己回来时沈听澜讥讽杨寸心没事找事,三言两语就给杨寸心下了套,让贵夫人们留下杨寸心很有可能不孕的印象,细思恐极的点了点头,“小姐绝对是个中高手。” 沈听澜面无表情的将桃花酥塞进沈思思嘴巴里。她这妹子,可真实诚啊。 车行半途,没了马车,要走回去可不容易,沈思思想去喊轿子,被沈听澜拦下:“我们走回去,也好好看看这京城的繁华美景。” 嫁入白府四年,沈听澜还没好好看过这京城呢。 沈思思点点头,“好呀。”她也是头一次进京城里来,对这些本就好奇。 白家马车内。 白远濯直勾勾的盯着桌子上那盘桃花酥。 他是不喜欢吃桃花酥的。 刚刚沈听澜动手随意,酥碎落在了暗红色的桌面上,零星几点,很是碍眼。 看了一会,白远濯拿起书籍来看,看的是《兵家粗谈》,的确是粗谈,着书人是个大老粗将军,带兵打仗不成问题,叫他落字着书那叫一个难,通篇白话,夹杂些俚语,不过倒也实际有用。 一刻钟过去,白远濯也没有翻页。 他又盯着书页看了一阵,落败似的放下书,抿了抿嘴,用帕子将酥碎扫起包住,这才坐回去。可刚一坐回去,白远濯又站了起来,他拧着眉盯着那半块桃花酥好半天,又用帕子将桃花酥一并包了起来。 继而是将盘子里的桃花酥都按等距拍好,排成吉祥如意的模样。 白远濯才一脸餍足的坐了回去。 …… 姐妹俩优哉游哉的踱回白府时,天幕已经烧红成一片,红通通的像一幅画。 普一进门,就有丫鬟来报,说是有个叫朗秋平的赤脚郎中来寻沈听澜,此时在过厅里候着呢。 沈听澜让沈思思去将祭裙放好,自己带人去了过厅。 白府虽有钱,可一应装饰却简朴,这是亡去的白夫人的吩咐。 朗秋平在过厅里等了大半个时辰,眼睛里印着的是厅内一应物事,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与妹妹的身世。 朗家是商人世家,往上五代都是经商的,不说家大业大,可也算是在京城有点根基。到了朗秋平这一代,家中只有他一个独子,并妹妹朗音。 朗秋平不爱商事爱医经,将朗父气得够呛,是朗音为他求得朗父的理解,更是朗音大费周章为朗秋平求得一位隐世神医做师傅。 他随师傅避世十年,学得本领归,方才家已破人已亡。 商场如战场,朗家小心了那么多年,还是阴沟里翻了船,被对家算计,得罪了天家的人。 朗秋平悲愤欲绝,左右奔走却无能为力,只知朗音出事前被父母送走,而今沦落何处却不可寻。 医术卓绝又如何?连仇都报不了! 自那以后,朗秋平每日每日买醉,为的就是逃避现实生活。 可沈听澜的那番话,却生生的撕裂了朗秋平的伤口,让朗秋平不得不面对血淋淋的现实,和他唯一的亲人朗音。 朗秋平在来白府前就打听过了,沈听澜为当朝左都御史夫人,耳目通明,权势滔天,兴许她是真的知道朗音的下落。 他想好了,若是沈听澜能帮他找到朗音,沈听澜要什么他都给。 “朗大夫。”沈听澜张开手掌在呆滞的朗秋平面前挥了挥,朗秋平如梦初醒,呆呆的看着沈听澜。 上一世沈听澜与朗秋平相遇时,他已经重新振作,并且找回了妹妹朗音,朗音所遭受的苦痛让他自责怨世,变得性坚而孤拐,对人对事都是一派冷绝,前世今生,沈听澜是第一次从朗秋平脸上见到呆滞与茫然。 她嘴角上扬,在主位上落座后,心情很好的问话:“朗大夫来访,不知有何指教?” 朗秋平拱拱手,“白夫人曾说知道舍妹的下落,小的想求白夫人恩典,告知小的舍妹如今所在,为此,小的愿支付酬劳。” 第24章 交换 “酬劳?你能给我什么?”朗秋平的心似乎也随着主位上那道悠然的声线而提起来了。 他揣揣却坚定:“小的所有的全部。”哪怕是他的性命。 沈听澜笑了笑,“我不要你的全部,我只要你帮我治好一个人。” 朗秋平未敢放松,提着肩提醒沈听澜:“小的无名无望,怕……” “怕什么?” “怕别人不愿让小的医治。”楚人求医,最是看重名望,无名无望的小医,常是被人嫌弃的。朗秋平看了沈听澜一眼,这句话在舌尖滚了几滚,才说出口。 沈听澜低低的笑了起来,她说话时仍带着笑意,“你的本事,我心里有数,我说你能治,你就能治。你只要回答我,愿不愿意与我做这个交换。” 朗秋平心绪起伏,被人信任的快意与心间常年环绕的凄切碰撞。沉默片刻,他终是起身对沈听澜行大礼:“小的多谢白夫人抬爱。” 上一世朗秋平喝醉后吐露,朗音曾经沦落京城柳巷枝红院。 朗家出事的时候,朗音才十三岁,朗父将他托付给最信任的老管家的儿子,不想那厮却是个贪财害主的,不仅卷走了朗父留给朗音的钱,还将朗音卖进枝红院里。 真正做到了榨干朗音的最后一丝价值。 朗音皮相不算上乘,只能说是清秀,在美人胚子众多的枝红院里更显得像绿叶一般不起眼,因着这份不起眼,老鸨也没有让她接客,而是让她去伺候枝红院里的头牌。 变故发生在朗音听客人提起经商之道,并且没忍住插嘴说道几句之后,那客人觉得朗音说起生意经来眼睛亮晶晶的模样可人得很,点名要她。 朗音是个烈性子,要她以身伺人,她宁愿去死。所以她点了一把火,连自己和屋子一起烧了。可火被灭得早,朗音没有被烧死。 却被烧毁容了,浑身上下都是疤痕。上街若是不戴锥帽,能将小孩子吓哭。吓哭过几次人,朗音就不再出门了,终日戴着锥帽坐在小院里。 …… 想起这些,沈听澜嗓子里又干又痒,难受得紧,她当即对朗秋平说道:“走,我们现在就去救你妹妹。” 朗秋平心系妹妹,点点头:“好。” 于是乎,沈思思刚放完祭裙回来伺候,端着两杯热茶还没有放下,就被沈听澜吩咐:“思思,你叫上几个壮实的粗使汉,随我一同出门。” “是。”沈思思不问缘由,只点头答应。 —— 白日里的柳巷,没有夜晚热闹,却也有些动静。东家唱着靡靡之乐,西家舞尽风情。风流名士,就是好这一口。 沈听澜带人进了枝红院,开口就要找老鸨。 她梳着妇人头型,又带那么几个壮汉,一看就是来意不善。堂里陪客人喝酒的绮绣姑娘赶忙迎上去。 头上别着红纱的绮绣姑娘巧笑倩兮,看沈听澜一个女人时眼睛里都透着情意:“妈妈被事儿绊住了,怕是来不及恭候您,有什么需求您就和绮绣我说,保准给你办得稳稳妥妥的。”她缠绵逶迤的语调,说到后半头却吸不住人了。 倒不是绮绣功夫不行,而是她身后的罗衣台上突然跳下来一抹窃蓝身影,那身影在地上滚了几圈便飞快爬起跑走了,紧接着又是龟公们的叫喊与冲跑:“抓住她!别叫她跑了!” 沈听澜抬了抬眼皮,“这唱的是哪一出?” 绮绣脸上的笑僵住了,“小事,都是小事,让这些小事惊扰了夫人,可真是罪过!不若夫人坐下歇歇,我叫人送些好酒好菜上来,我们坐下说?” “好你个朗音!翅膀硬了是!敢不听老娘的话,都给我找!把她给我抓回来!老娘扒了她的皮!”她话音刚落,罗衣台上又有道尖细的声音叫骂起来。 绮绣回头一看,唤道:“妈妈!” 原来叫骂那人就是枝红院老鸨。 沈听澜拨开绮绣,循着那道窃蓝身影逃走的方向追求,她的身后,朗秋平大步跟着,心中很是焦急。 老鸨叫的是朗音!是他妹妹的名字!也就是说,刚刚逃走的那个穿窃蓝衣装的姑娘是他的妹妹! “夫人!夫人!”绮绣连忙来拦,“您这是做什么!” 沈思思丢给绮绣一个钱袋子,昂起下巴喝道:“我家小姐要做什么,你不用管也管不了,自己寻个角落安生待着!” 绮绣掂量掂量钱袋的重量,笑意连连的退开:“是是。” 的确是管不了,既然管不了,有钱不拿是傻子! 朗音引起的声势不小,因此沈听澜一行人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所在的大概位置。 一群龟公兜兜转,沈思思抓了个人塞块碎银子,拉到沈听澜跟前。 沈听澜问:“你们在抓的人是朗音?哪个朗?哪个音?” 有钱拿,龟公也很配合:“是她,晴朗的朗,声音的音,您认得她?” “你们找着她了?”沈听澜没回,而是又问了一句。 龟公摇摇头,“还没找到,朗音对这片熟,不知道躲哪里去了。” 闻言,朗秋平长长的松了一口气,没找到就好。 沈听澜却高兴不起来,她望着眼前几座连阁,问:“你们为什么要抓朗音?” “是妈妈的安排,听说是朗音被客人看上了,可她不愿意去伺候。”龟公先是叹息了一声,而后压低了声音回答。 沈听澜脸色一沉。 那件事竟是发生在今天! 好在她们是今天来了,要是再来晚一些时候,朗音又要陷入上辈子的泥沼之中,郁郁一世。 沈听澜心中既有来迟的愧疚,也有一切都还来得及挽救的庆幸。 而朗秋平,在听到龟公那句话时整个人都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早在沈听澜将他带来枝红院的时候,朗秋平就百感交集。 眼下所有的情绪涌上心头,叫他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朗大夫,你带着我的人手去找朗音。”沈听澜只留下两个粗使汉给自己镇场面,其他人连带着沈思思都叫朗秋平带走,“思思,你多帮着朗大夫。” “那您呢?”沈思思难得追问,她眼中是真挚的担忧。 沈听澜轻抚了扶她的头,启唇说道:“我去找老鸨商量一些事情。” “商量什么?”又是那道尖细的声音,原是老鸨带着人也追上来了。摆手让朗秋平快去找,沈听澜迎上了老鸨。 相比起枝红院的姑娘们,老鸨眼周的皱纹无情的昭显了她的年纪,不过从五官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也是个尤物,只是现在老鸨被怒火扭曲了脸,是半点看不出有何风情可言的。 倒是像个夜叉。 第25章 赎身 沈听澜对老鸨带刺般打量的目光不置一词,点了点粗使汉身上衣物上印着的白家徽记,开门见山的表明自己的身份:“我乃是当朝左都御史白远濯的夫人,我允你叫我一声白夫人。” 老鸨眼角一抽,沈听澜好大的面子啊!她叫沈听澜一声白夫人还要沈听澜允许?!! 盯着白家徽记看了好久,老鸨清了清嗓子,说话顺耳不少,“白夫人,到我这枝红院来有何事?” “我要带走一个人。” “这可是天大的好事,不知道是哪位姑娘入了白夫人的眼。”妓院里带人走那就只有赎身一条路,一听是生意上门,老鸨挂上了亲和的笑容:“白夫人若是拿不准,我也可以给您推荐推荐。” 至于沈听澜要人做什么,老鸨并不关心。 枝红院那么多姑娘,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沈听澜道:“我要朗音。” 老鸨愣了愣,“朗音可没什么好的,春香绮绣,哪个都比她强……”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沈听澜打断:“我要谁不用你管,你只需开价。” 这是个大主顾啊。 老鸨眼神火热,白家可是京城里头一号暴发户,刚刚来吃酒的客人就说了,白远濯花三万两买了套衣裳! 乖乖!那可是三万两!就买了套衣裳! 不过沈听澜是他的夫人,想来也不会小气。 “别拿看肥羊的眼神看着我,小心我挖了你那对招子。”沈听澜冷冷的笑,“你要是识相做买卖,我也乐得省心。你要是拿我当地主家的傻儿子,我家爷那左都御史也不是白当的。” 做这行当的,最怕的就是官家找麻烦。 老鸨心中一咯噔,笑容顿时带上几分讨好,“枝红院做的一直都是正当的买卖,当初朗音我花了三十两银子买的,这些年枝红院供她吃喝,也要支出,还有那裴老爷要朗音伺候,已经给了钱……” 供吃喝?朗音可也不是白吃白喝,也有干活的! 裴老爷那厮?收钱的是老鸨,关朗音什么事? 沈听澜懒得再和贼心不死的老鸨掰扯,扭头就要走。 老鸨心眼提到了嗓子眼上,连忙赔笑道:“五百两!不不,三百两!” 看沈听澜还是头也不回,老鸨一咬牙一跺脚道:“两百两!只要两百两!” 这是她的底线了,一开始她可是打算要三千两的! “嗯。”沈听澜可算是回头了,她盯着老鸨看了半天,才慢悠悠的点了头。 一方拿了银两一方交了卖身契,沈听澜也不管老鸨了,一边折卖身契一边往外走:“人我现在就带走。” 人在时老鸨好声好气,人走后老鸨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呸!比我还抠门!” 有龟公来问:“妈妈,那我们还找朗音吗?” 老鸨刮了龟公一眼,骂道:“找什么找!一个个的就知道偷懒!都给我回来!”骂得龟公一脸唾沫星子后,老鸨扭着屁股左一下又一下的上楼去了。 裴老爷还等着人伺候呢,她得去解释解释。 沈听澜带人回去时,朗秋平正带人守在一间小阁楼外,不过倒是没见沈思思。 “人在里面?”小阁楼满是斑驳的痕迹,雕窗上尽是落灰,可见是荒废许久了。沈听澜看过小阁楼,问朗秋平。 朗秋平来回踱着步,“是,我看着她跑进去了。” “音音受了惊吓,思思姑娘进去宽慰她了。”只是不知为何,宽慰这么久,人还不出来。朗秋平心里头着急啊。 欢迎光临,老旧的门板发出嘎吱的声响,光亮照进阁楼里,沈思思拉着朗音的手,缓缓的走了出来。 朗音躲在沈思思后头,抬眼去看朗秋平。 她的眉眼与朗秋平有三分相似,只是朗秋平更显老成,朗音看着却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稚气软糯。 沈听澜不自觉的勾了下唇,原来朗音生得这幅模样。 这一次朗音没有被逼到穷途末路,不必被烈火烧灼。 真好。 “哥哥?”朗秋平与朗音记忆中的模样还是有些差距的,朗音有点不敢认他。 朗秋平诶了一声,用袖子掩了掩眼角,“是我,我来接你回家了。” 他上前去,朗音也从沈思思身后走出来,像从前一样扑进了朗秋平怀里,小姑娘哭得很伤心,“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爹和娘都没了,琦哥骗了我,他把我卖了,卷了钱跑了,哥哥,我好想你啊,每天都想你……”哭得脸通红,气都喘不均,可还是一直在说。 仿佛要将这些年受的苦,一并说尽了。 朗秋平一下一下拍着朗音的背给她顺气,心疼又自责:“都是哥不好,哥不该离开家,哥是混蛋,哥对不起你们。” 老鸨没有来赶人,沈听澜也不着急,等这对久别重逢的兄妹说够了,才带着人离开。 朗音哭得累了,一停下来就有些困。 出了枝红院,沈听澜让朗秋平带着朗音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再去白府找自己。 “多谢白夫人,白夫人大恩,小的没齿难忘!”朗秋平心中有太多话想说,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最后只能干巴巴的同沈听澜道谢。 沈听澜笑了笑,带着人回白府。 只是这一次,她连白府的门都没能进。 孟希月在白府面前将沈听澜拦了下来,开口的第一句就是:“听说朗大夫来了?” 连楚人最注重的问候客套都忘记了,可见她对这件事有多上心。 也足以看出孟希月有多想瘦下来。 沈听澜调侃她:“之前叫你和我同乘你不肯,现在又自己跑过来,这不是多走了一趟冤枉路嘛!” “嘿——那不是你夫君过来,哦,对了。”孟希月说到一半,神秘兮兮的压低声音,“我听说你半路从马车上离开了,离开作甚?你不喜欢你夫君?” 言语中有八卦有好奇,就是没有想到有可能是白远濯将沈听澜赶下去的。 这便是白远濯的厉害之处了,京城内外就没有一个说他不好的,都当他是天上的谪仙,不会动怒更不会欺人。 沈听澜心下百念回转,面上却淡淡:“刚好想逛逛街。” “哎哟!”孟希月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逛街?你为何不拉着你夫君一齐啊?多好的培养感情的机会?” 培养感情?沈听澜无言了。 若是她与白远濯一齐逛街,万一白远濯又精分了…… 画面太美,沈听澜不敢想象。 她招架不住孟希月,只好将话题扯回到朗秋平身上:“你不是来找朗大夫的,怎么关心起我的事情来了?” “差点忘了。”孟希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朗大夫呢?他现在人在哪儿?” 沈听澜微微眯眼,笑得温雅:“我让他与他妹妹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再过来白府府上。” “妹妹?你不是说他不知道他妹妹下落吗?” 第26章 都是心意 “找着了。” 孟希月驻足思索片刻,脸上绽出大大的笑容,“这可是天大的好事,走,我们买点礼物去看看他们俩。” 说着,就大步往前走。 沈思思踌躇着问沈听澜:“小姐,现在去会不会不合适?”朗家兄妹刚刚团聚,正是交流感情的时候,她们去也太过打扰了。 “就算我们不去,希月也定是会过去的。”沈听澜对孟希月听风就是雨的性子了然于心,知道她耐不下心来等到明天。 正好她刚好也想起有件事情要与朗家兄妹说,不如就一并过去了。 有求于人,孟希月几乎搜刮了半条街的东西,除了给朗秋平买的好酒衣裳外,其余的都是给朗音这样的小姑娘用的发带衣裳点心。 沈思思看着银两一点点从孟希月手里散出去,看得心惊肉跳。 她咽了咽口水问沈听澜:“小姐,会不会过火了?” “这都是心意。”沈听澜也为朗音挑了一支花鄢小簪,“对这京城的权贵来说,所有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都不算问题。” 沈思思一怔,而后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本就是有意引导,所以沈听澜没有去打扰沈思思思考。眼看着和离一事还须从长计议,她们留在京城里的时日恐怕不短,沈思思留在她身边,与权贵世家必不会少了来往,这些是必须懂的。 沈思思现在不懂没关系,她会一点一点教给她。 买好礼物后,一行人就往安平小巷去,孟希月阔步快走,将其他人落下许多,可待她到了朗家门前,却又退怯了,只是站着,并不敲门。 沈思思得了沈听澜的眼神,自觉的上前去敲门。 沈听澜自己则是同孟希月玩笑,“临头一刀了,才知道害怕?”看孟希月前面那种冲劲,她还以为孟希月不会怕呢。 孟希月怕啊,“我怕连朗大夫都治不好我,往后一辈子我都要这样了。”说着,面带悲痛的举起自己的胳膊,晃了晃上头的肉。 快走易出汗,此时她已经是汗流浃背了。 若是以往,孟希月定会觉得黏糊难受,可而今她的心神全在看病一事上,倒是浑然不觉。 沈听澜拿出自己的帕子:“擦擦汗,待会要见人呢。” 孟希月接过,胡乱的抹了几下脸,听见门开的声音,抬头看去。 “白夫人?”朗秋平一拉开门,瞧见沈听澜,讶异的唤了一声,大概是不明白刚分开,怎么沈听澜现在又过来了。 沈听澜笑了笑,为朗秋平介绍孟希月:“这是孟小姐,也是我要你帮我医治的病人。” “请进,我们进去说。”朗秋平听罢,也收起了惊讶的表情,让开身子请众人进去。 屋内有点杂乱,不过也算还能下座。 朗秋平脸一红,请罪道:“屋内杂乱,委屈白夫人与孟小姐了。” 孟希月着人奉上礼物,笑道:“没事没事,朗大夫,我给你和你妹妹带了礼物,你们看看可喜欢?” “这……朗某怕是受不起。”朗秋平一看那小山高的礼物,有一瞬连呼吸都忘记了。 沈听澜道:“她要送,你就收着。” 朗秋平这才愿意收下,与孟希月说话是越发的和善了,他一个无名小卒,孟希月这等千金小姐愿意以礼相待,说明是相信他的医术。 人生在世,能遇到这样的病人,就该尽全力治好她。 “孟小姐,可否叫我看个脉象?”说做就做,当下朗秋平就提出要把脉。 孟希月与朗秋平简直是一拍即合,“看,现在就看。”她将手伸出去。 朗秋平愣了愣,“我去找线来。” “不用,就这样看,悬丝诊脉容易误诊。”孟希月道,向朗秋平眨了眨眼睛,“朗大夫该不会是嫌弃我生得臃肿,不愿意碰?” 朗秋平笑开了,觉得这位孟小姐真是个妙人,他摇摇头,覆上手去:“不会,就这样诊。” 趁朗秋平为孟希月把脉的时候,沈听澜借了朗秋平的书桌写着什么东西。 看过脉象,朗秋平又看孟希月的舌苔,而后道:“体虚之症,孟小姐是否受过寒?” 孟希月大为惊讶:“我几年前的冬日跌落寒潭,在床上躺了半年,病好后就渐渐发胖,再也瘦不下去了。” “受冷伤脾,脾未好而进大补,坏了脾脏,才会导致发胖。”朗秋平说出自己的诊断,眉头微微皱起,“治倒是可以治,不过要花些时日,且孟小姐往后的吃食也要注意。” 沈听澜闻言道:“我有几个药膳方子,也许适合希月。”将自己方才写的那几页纸递给朗秋平。 朗秋平琢磨片刻,大喜道:“这药膳方子好得很,有这药膳配合,定能事半功倍!”又将药膳方子整理顺序后给了孟希月,“孟小姐回府后就按这几个药膳的顺序来吃,早吃枳实中吃党参,晚并甘。其他的吃食都要少吃。” 孟希月捧着药膳方子,险些落下泪来,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有大夫笃定的告诉她自己的肥胖病可以治! 只需要花些时日! “今日晚了,我就先为你针灸,从明日起需要孟小姐去买药材泡药浴,每隔三日到我这里来针灸一次。”朗秋平扒拉出自己的金针来,这是他师父传给他的出师礼。 孟希月只管点头。 “朗音在哪?我去与她说说话。”沈听澜看了一会针灸,问道。 朗秋平一指右厢房,“她出去买东西回来觉得累了,就回房间里休息了。” “我去看看。”沈听澜说道。 时隔多年,沈思思再回想起这一天,无比庆幸沈听澜选择了和孟希月一齐来朗家拜访,挽救了一出悲剧。 右厢房的门被人从内部扣上,沈思思扣了扣门扉,“朗音,我和我家小姐来看你了,能开开门吗?” 没有人回应她。 沈思思道:“可能是睡着了?”朗秋平说朗音累了,沈思思猜测她睡着了也不为过。 只是沈听澜看着紧缩的房门,吸了吸鼻子:“你有没有闻到血腥味?” 沈思思深吸了一口气,“我什么都没有闻到。” 血腥味是什么味?只怕很多人都不知道。只有那些骤然间闻到大量血液混合出的铁腥味时,才会留下感知。脑壳里炸裂的痛苦的回忆让沈听澜蹙起眉头,她道:“把门撞开。” 沈思思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 第27章 出口恶气 索性是小院年久失修,门不经撞,沈思思一次就将门栓撞断了。她被惯性带着冲进了房间里,房间不大,以至于她一眼就可以看见对侧躺在床上面无血色的朗音。 朗音闭着眼,双手放在腹部上,鲜血将她的手指染红。 血顺着她的身体,流到了木蓝色的被褥上,留下浓重的颜色。 沈思思险些惊叫出声,是后脚踏入的沈听澜捂住了她的嘴巴,“不管什么时候,遇事都要保持冷静。” 而后她松开沈思思,大步飞奔上前去,探了探鼻息发现还有后,扒拉开失去意识的朗音放在腹部上的手,腹部上一把小刀,深深的钳入其中,这便是朗音失血的缘由了。 沈听澜看过周遭,发现血渗出的速度已经变缓了,她娘教过她一些急救知识,知道现在最不能做的就是拔出小刀。 她一边用东西将朗音头脚垫高进行局部加压,减少出血,一边吩咐沈思思:“你去找朗大夫,先让他拔针,再告诉他这件事。” 沈思思正处于六神无主手脚发软的时候,听到有自己能做的事情马上就要跑出去。 “记住了,保持冷静。”沈听澜又嘱咐了一遍,这边一个切腹的,那边一个扎着针的,哪一个都不能出问题。 沈思思重重点头,跑过去后在门前停下,调整了自己的呼吸,用力将颤抖的手掌捏成拳,这才进去沙哑着嗓子问朗秋平:“朗大夫,可以拔针了吗?” “最好再针半刻。”朗秋平算了算时间,道。 沈思思语速飞快:“别针了,拔针,这是我家小姐的吩咐。”她脑子一片混乱,也想不出什么好理由叫朗秋平拔针,只好将沈听澜的名头抬出来。 “朗大夫,我舒服很多了,不如就先拔针。”孟希月认为沈听澜不会无的放矢,想了想也跟着劝说。 朗秋平无法,只好将针拔了,他针还没有放下,沈思思就绷不住了,带着哭腔喊:“朗音自杀了,朗大夫你快点过去看看!” 朗秋平骤然起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风似的冲了出去。 “怎么回事?”孟希月被朗秋平针灸后觉得身上也不出汗了,可再听沈思思这话,又惊出了一声冷汗。赶紧也带着人跟过去。 右厢房里,朗秋平呆呆的看着静静的躺在那儿,好似死人一般的朗音,动也不敢动一下。。 沈听澜用力推了他一把,着急道:“人还有气,能不能救回来就看你了!” “血都流干净了,怎么救?”朗秋平呐呐的自言自语。 沈听澜知道这人是急懵了,提醒他:“缝针啊!” 朗秋平恍然大悟,冲上去就要清理伤口,却发现自己什么工具都没有。 “你先做着,我去给你找东西。”沈听澜看他知道做事了,也不耽搁,风风火火地跨步出去,正好撞上过来的孟希月,就让孟希月将她礼物里的百年人参翻出来泡水给朗音吊着气,自己则是将朗秋平的医药箱都提了过来。 房间里不够亮堂,沈听澜就叫人点灯,只把整个房间都照亮了才停手。 针走银线,缝入肚皮。 痛觉使朗音醒来,她垂泪同朗秋平道:“哥哥,是我对不起你,活着也只会拖累你。” “与其活着叫人指指点点,不如就这样死了,还能下去陪陪爹娘……” 朗秋平下手很稳,好似听不见朗音的话一样,只专注于伤口。 好不容易缝完了,他人生头一次违背师傅的吩咐,将如自己半身的医用物品丢到地上,又莽着头跑了出去。 朗音望着他离去的方向,眼中有泪,还有阴翳。 沈思思帮着清理房间,沈听澜用过了温水的帕子帮朗音清洗手指缝里的血迹,“你哥哥把你从枝红院里救出来,不是为了让你寻死的。” “不死能怎么样呢?外面的人都在说我哥哥,我这样的妹妹就是他的耻辱,我死了,他还能有点安生。”朗音泪落得更凶了。 沈听澜摇头叹息,“外面的人说你闲话了?我要是你,我不会把自己捅死,只会将说闲话的人捅死。” 朗音听着,死水般的眼珠动了一下。 “不过我也不会真捅,杀人要偿命,我会在其他方面打压他们,让他们闭上嘴巴。他们见不得我好,我就偏偏要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让他们羡慕。” “我就是个枝红院里出来的小丫头,哪有本事打压他们?”朗音不甘的提高了声音,她也想痛痛快快的报仇啊,可是她不能,她没有本事。 沈听澜放下帕子,看着朗音道:“那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不愿意接?” “我知道你经商有道,想请你为我管理商铺。” 朗音愣了下,继而喊:“白夫人……” 她心中似乎有千言万语,可最后说出口的只有这三个字。 “是一辈子被人闲话嘲笑,还是积存实力报仇雪恨,就看你自己的选择了。”沈听澜说着,向外走去,“不用着急给我答案,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外面,孟希月正安慰着朗秋平。 朗秋平的双手不住的颤抖,全然没有刚才缝针时的稳重,他痛苦的呻吟:“都是我的错,我要是早点将音音救出来,她就不会……” 不会在枝红院受苦! 更不会因为这段经历被人指指点点! 孟希月不知道该说什么,她惯不会安慰人,这一点一直不如京城里培养出来的千金小姐们。 沈听澜道:“行了,与其在这里自怨自艾,不如去把说闲话的人找出来,帮你妹妹出口恶气。” 报仇,要朗音自己来才有用,才能叫她解开心结。 但是她们可以在朗音有能力报仇之前,为她出一口恶气。 说到这个,沈听澜觉得有几分蹊跷。 柳巷与安平小巷相隔甚远,朗秋平与朗音又不是什么出名的人物,怎么消息会传得那么快,还被朗音听到别人说她闲话? “希月,我想向你借几个人。”白府的粗使汉沈听澜已经叫人回去了,她现在身边只留沈思思伺候,倒是孟希月多带了几个丫鬟。 孟希月颔首,“拿去用就是了。” 第28章 道歉 沈听澜将丫鬟们聚到一起,让她们去和外面的人打听朗音的事情,“要是有人知道朗音的闲话,就问问是从谁那儿得知的。” 朗秋平缓过一阵,变得异常的平静,还补充了一条路线:“音音之前出门是去安平米铺买米,顺着这条路问。” 丫鬟们应下后,各自出发。 很快,她们就回来了,由孟希月的大丫鬟鸳鸯禀报:“我们遇见了几位婆婆,她们说撞见朗音姑娘被安平小巷的刺头曾老五拦下,曾老五用朗音姑娘在枝红院呆了好几年这件事羞辱她,说她这样的没人要,等朗大夫成了婚,嫂嫂也会容不下她,不如从了曾老五,他高兴了还能赏朗音姑娘一口饭吃。” 鸳鸯说到后头,也是很气愤。 不管朗音姑娘到底是个什么出身,他这话都是要把朗音姑娘往死里逼。 朗秋平冷笑一声,“是他,原来是他!” “朗大夫认得曾老五?”孟希月可不是寻常的千金小姐,她随性自我,自小就在京城里混熟了,枝红院她也是听说过的。虽然惊讶朗音居然在枝红院里呆过,但她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而今听朗秋平那话,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与他有些恩怨。” 朗秋平此言一出,众人也就明白了为何曾老五会为难今天第一次来到安平小巷的朗音,原是将对朗秋平的仇恨,转嫁到了朗音身上。 “知道曾老五住哪儿吗?”沈听澜一直没说话,垂眸不知在想些什么,此时掀了掀眼皮,神态也有些冷。 鸳鸯点点头,“奴婢打听过了,曾老五住在安平小巷右里第三间,有人看见他刚回去。” 也就是说,现在去找,很有可能找到。 朗秋平听罢,扭头向大门走去。沈听澜疏松疏松手腕,也跟上。 “你们等等我。”孟希月想着什么,没第一时间跟上,等她反应过来,两人已经走出去老远,她连忙跟上。 留了两个丫鬟在院子里看着,一行人全都往曾老五家里走。 …… “酒肉啊穿肠过,心里头美啊美滋滋~”安平小巷右侧第三间,正敞着大门,一个穿着屎黄色通宝长衫、留几瞥老鼠须的瘦高男人窝在玫瑰活椅上,吃了口小酒,舒坦的呻吟了一声,爽快的唱起歌来。 “曾老五你个杀千刀的——嚷嚷什么,吵死了!”不知哪家的邻里叫骂。 曾老五嘿嘿奸笑几声,他最爱看别人受罪,此时能叫邻里不高兴,他呱啦呱啦唱得更猖狂了:“朗里个朗,大朗酒窝囊,小朗娼得爽,谁家要快活,拿酒换小朗!” 这唱的就是朗秋平与朗音,曾老五最爱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情,偶尔喝了酒有了贼胆还敢调戏调戏小姑娘,上次他逮着个好货色,却被路过的朗秋平搅了局。 便宜没占到,反倒被朗秋平打了一顿。 这可叫曾老五恨上了朗秋平,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回去。只是朗秋平不是在喝酒就是在喝酒的路上,他蹲守了好几日都没找到机会。 兴致来了去柳巷寻快活,却刚好撞见朗秋平和朗音从枝红院里出来。 登时他眼睛就亮了,觉得自己逮到了朗秋平的把柄,这厮竟买了个妓女婆娘! 享乐是第一要紧事,曾老五也没立即去找朗秋平的麻烦,而是去柳巷找了个便宜的半老徐娘快活后,这才飘飘然的回到安平小巷。 回来后就听说朗音是朗秋平的妹子,这下他更兴奋了,到处和别人传播朗音是枝红院出来的,更是在看见朗音出来买东西后,亲自去羞辱她。 “那小娘们长得也还算可以,要是能……”曾老五啧嘴回想朗音的模样,笑得很猥琐。 他尚沉浸在污秽的臆想里,却兀然被人踹翻了椅子,整个人滚到了地上,脸朝地背朝天,吃了一嘴的土。 “哪个挨千刀——”话还没说完,又被朗秋平抓着头发往地上按。 朗秋平手上脖子上冒着勃勃青筋,眼睛里的怒火汹涌得几乎要迸溅出来,将这混人并院子一齐烧了,烧个干净! “曾老五,我要你死!”朗秋平暴喝一声,双手死死掐住曾老五的脖子。 曾老五被掐得乱晃挣扎,双手拉着朗秋平的手往外拉,却因为位置没法施力,完全拉不开。 “救命……救……”曾老五微微仰着的脸红得可怕,出气少进气也少,他死命的蹬朗秋平。 沈听澜走到曾老五面前,看他。 “救,救,我……”曾老五眼中闪过一抹希望,渴求的像沈听澜伸出了五指扭曲的手。 沈听澜轻笑起来,却是在对朗秋平说话:“你只管掐,掐死了也无所谓,左右不过一条贱命,死在这院子里也没人会知道。” 曾老五惊恐急了,一口气没上来,晕死了过去。 他歪下的头打在朗秋平手上,朗秋平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双手,将曾老五一把推开,站了起来。 孟希月眼睁睁看着这一切的发生,点点曾老五问:“不会真死了?” “没死。”朗秋平闭了闭眼睛,再度睁开后眼中一片雾霭,叫人看不清他是什么想法。 他好似突然之间成长起来了,整个人变得像卵石一般没有棱角,却也难以接近。 孟希月松了一口气,又问:“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怎么办? 朗秋平上下牙一错,笑得很邪气暴戾:“怎么办?当然是挖个洞将他活埋了,他害了音音,他活该如此!” 一番话,听得孟希月心惊肉跳,她完全无法把刚刚那个谦和的朗大夫和眼前这个男人的身影合并起来。 她求助的看向沈听澜。 “孟小姐以为我会这么做是吗?”沈听澜还没说话,朗秋平倒先笑开了,只是他的笑容里一点暖意也没有,“我刚刚只是开个玩笑。” 孟希月松了一口气,“你真的吓到我了。” 朗秋平不再言语,他深深的望了曾老五一眼,那一眼里有说不明的意味,随后抓着曾老五的头按进水桶里。 “咕噜噜——”曾老五在惊恐中昏迷,又在窒息的压迫下醒来。 他慌乱的抬起头,目光在触及朗秋平时犹如触电一般缩了回去,连带着整个人也都往后退。 “朗大侠!饶命啊!我知道错了!”曾老五双膝落地,向朗秋平跪下,扣了个跪地大礼。 朗秋平冷笑着道:“走,去给我妹妹道歉!” “我去,我肯定去。”曾老五头点如捣蒜。 第30章 她不懂他 沈听澜带着沈思思福了福身,就此退下。 自她走后,一道上玄福鸢着于白底的身影从屏风后头飘出来,脚步轻盈,一点儿声响也没有发出来,正是白远濯。 白远濯远望沈听澜离去的背影,引得邱姨娘叹息:“你也听见了,听澜说她心里还有你,你们俩也别闹了,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 白远濯对邱姨娘的话不予评价,只是从嗓子里发出几声低笑。 他眸中思绪飞转,浑然有思。 邱姨娘一只手托着下巴,不住的感叹:“唉,要姨娘说,与听澜和离娶了杨小姐也好,至少杨老丞相那边,不会再为难你了。” 倒不是她不喜欢沈听澜,而是事实如此。 在杨寸心和沈听澜之间,邱姨娘是偏爱沈听澜几分,只是这份偏爱是建立在不影响白远濯前程上的。 沈听澜一个孤女,能给白远濯带来的太少。 只是白远濯自己做出了决定,她这个做姨娘的总是要尊重孩子的想法。邱姨娘拾了一块凉果放在嘴里,同时道:“总不能一直占着左都御史的身份不做事——杨老丞相不给你机会做事,那就叫你舅舅帮帮你。我与你舅舅说了,明日你去找他,他自会有安排。” 她口中的舅舅,便是邱念仁。 白远濯摇了摇头,他固知只要自己开口,邱念仁就一定会不留余力的帮自己,但是……让邱念仁为自己废这个心思,太不值当了,“舅舅入宫是有图谋,现在该是积攒力量的时候,不该将心思放在我身上。” “你放心,你舅舅的仙药快要炼成了,太后欢喜,陛下也欢喜,帮你是能力之内的事儿。”邱姨娘忍不住道,“而且不叫舅舅帮你,还有谁能帮助你突破现在的困局?” “总不能,一直被拦着接触不到正事,尽处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那是埋没了你的才华!” 白远濯笑了笑,笑容虽然浅淡,一闪而逝,但是却也是真实存在过的,他道:“柳暗逢村,事情已经有转机了。” “什么转机?”邱姨娘半信半疑。 “陛下得知我花三万两买了大秦神女祭裙,召我入宫,我为大楚进献了五万两。” 前方若无路,那就拿银钱生生砸出来一条通道。 邱姨娘眉心一跳,“花多少钱不是问题,姨娘只怕白家这金疙瘩要被陛下惦记上。”虽说大楚乃是福国延绵数代,可国库却渐渐亏空,尤其比起日新月异、泼天富贵的邻居大秦,大楚皇室就显得逊色许多。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姨娘,我心中有数。”白远濯面上一派淡然,似乎一切都在他心念的棋盘上缓缓移动。 邱姨娘挤出来一点笑容,“那就好,那就好。” 又忍不住道:“姨娘不求你位极人臣,只求你平平安安,要是这京城没有白家的出路,不如……” 话还没说完,就跌进白远濯幽深的眸子里,止住了话头。 白远濯的声音很低:“我答应过爹,此生定登顶丞相,光耀门楣。” 邱姨娘便只能叹息了,“你听你爹的作甚?那是个糊涂人。”最后的尾音,被她吞进了肚子里,一如她满心的唏嘘感慨,也只能吞入腹中。 —— 从居莲院出来,沈听澜让沈思思去厨房要来膳食,并一壶好酒。 白家这样的人家,从来是不缺好酒的,只是再好的酒,也不如御赐的贡酒来得爽辣,沈听澜啧嘴,有几分不美。 甜甜闻到了酒味,就知道来找她这个主人了,灵活的跳到桌面上,咪咪叫着,还拿毛茸茸的身子蹭沈听澜的手。 “这是在朝我讨酒喝呢。”沈听澜笑道,分了甜甜一小杯。 沈思思也笑,“甜甜也就只有看见了酒,才会这么乖顺。” 沈听澜抿嘴笑了笑,又灌下几杯酒,酒意上头,她站起来时身子一晃,又坐了下去,眯眼道:“去把祭裙拿过来罢。” 沈思思听命去了,捧着祭裙头面回来。 见了祭裙头面,沈听澜酒也不喝了,目光错也不错一下的盯着祭裙头面看,一丝一厘,看得十分认真。 “爷心中还是有小姐的,不然怎会送小姐如此贵重的礼物。”沈思思也看着祭裙,轻声感慨。 沈听澜似乎是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她什么反应也没有。 过了片刻,她又捏着酒杯自言自语:“这么贵重的礼物?怎么说送就送?为何要送我?” 思来想去,也没个头绪。 她发现自己从来不懂白远濯,上辈子不懂,这辈子也不懂。 那人克制平静的目光深处,到底藏着什么?送上门的和离机会,他为何不顺水推舟,反而依着自己驳倒杨寸心?难道这不是他想要的? 沈听澜想不通啊。 她想啊,楚人就是麻烦,喜欢不说喜欢,讨厌不说讨厌,非要互相瞎猜,猜来猜去也不一定能猜对。 若是在大秦,任哪一对夫妻中有一人不喜欢了,那都会提出来,能挽回的挽回,挽回不了的就各自分开。 日子哪有这么麻烦? 沈听澜丢开酒杯,一口气将酒壶里余下的酒全都喝尽了,随即趴在桌子上,唤沈思思的名字,“思思,思思。” “小姐,思思在呢。”沈思思半伏着身子,靠近沈听澜,柔声应和。 沈听澜蓦然睁开眼,眼中清明胜过往常:“派人去和芸娘接触,不要引起别人的注意,我要知道她现在是哪边的人。” 夜里,沈听澜是抱着祭裙睡的,不敢抱太松,也不敢抱太紧。 所以一夜下来,她睡得极难受,醒来脖子酸背痛的。 让沈沈思思按摩了一会没有成效,沈听澜干脆起身更衣,按着小时候璃月教她的拉伸操做了起来。 纸醉金迷里享受了几年的身子,稍微拉伸一下筋骨都痛得很。沈听澜咬着牙做完了,反手又将每日锻炼这项任务安排在了计划表上。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疏忽不得。 夜里不知道跑哪儿去的甜甜从窗户跳了进来,看见沈听澜伏在案桌上写字,歪了歪猫头,“咪”了一声,灵活的蹦上案桌,精准无误的躺在了沈听澜的纸上。 水灵灵的大眼睛里闪着亮光,甜甜:“喵~” 沈听澜看了一眼未干墨迹在甜甜金渐层上留下的斑驳痕迹,伸手揉了揉甜甜的肚皮,发现它胖了。 肚子上那么软那么厚一层肉。 将甜甜抱起来,沈听澜与甜甜面对着面:“你胖了。” 甜甜眯眼:“咪~” 沈听澜戳戳它肚子:“胖了要运动。” 甜甜歪头,似乎不懂主人在说什么:“咪?” 第31章 白府的乱账 片刻后,湫水院里传来了甜甜的惨叫声:“咪啊——咪咪咪啊!!!” 沈思思按照沈听澜的安排,让甜甜肚皮朝上坐在床上,按住甜甜的两条后腿,而沈听澜则是抱着甜甜的两条前腿,将它抬起又放下——做仰卧起坐。 甜甜:“咪咪咪!” “小姐,这样有用吗?”沈思思看甜甜一脸痛不欲生,有点点不忍。 沈听澜想了想,“应该是有用的。”她娘逼着她做仰卧起坐的时候,和她说过这个动作最能减肚子上的肉肉了。 沈思思陷入了沉思之中。应该是有用的,那到底是有用,还是没用? 她一不留神,就被甜甜找到了逃脱的时机,蹬着小腿猛的一翻,滚到了一边去,四条腿乱撇,又一溜烟滚下了床,连蹦带跑的冲出了房间。 沈听澜一脸可惜:“还没做多少个呢。” 沈思思没有回沈听澜,她追了出去,叫个丫鬟跟上甜甜,免得甜甜乱跑跑不见了。 等沈思思再回来的时候,就发现沈听澜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自说自话:“难怪别人都觉得杨寸心跟白远濯般配,就我这样的确和白远濯不搭。” 失忆的她太年轻太天真,相信了春柳‘纯天然的才是最好的’‘天生丽质不需要保养’一类的胡话,将原本如花似玉的底子霍霍得七七八八,又郁结于白远濯无意她一事,把自己弄得脸发黄面生斑。 照在铜镜里,就显得肤色更黄了。 沈听澜看着,顿感牙疼。 她爹她娘都是一等一的人间美色,继承了她们俩优良基因的她小时候生得冰雪可爱,周围都是美人的环境使得她有点颜控。 颜控怎么能接受自己不好看? 沈听澜静坐半个时辰,写下两个方子,一个是药膳方子,送到厨房让她们每日晚膳备上,一个是花膏方子,用来在夜间睡觉前敷上。 花膏方子是从宫中贵人手中得来的,效果很好,制作也不算太麻烦。 左右闲来无事,沈听澜就拉着沈思思一齐做,做好了以后分成三份,一份自己留着,一份给沈思思,另一份让沈思思保管着,等日后朗音身体好了到她身边伺候时,再拿给朗音。 忙活下来,也堪堪过去半日。还有大半日的光阴,不知该如何消磨。 沈听澜看着祭裙发了一会呆,叫沈思思把府里的账册都抱过来。 “小姐?”沈思思没有动,而是不解的看着沈听澜。她虽初来乍到,但为人外向,与府中的丫鬟相处得很好,也知道这白府里。 钱,不少。 帐,是一笔烂帐。 沈思思再思再想,还是忍不住说:“白府的帐,就是一尊烫手山芋,谁接手了,谁就头疼。”她觉得沈听澜根本就犯不着主动去接下这尊烫手山芋。 “去,我自有打算。”沈听澜没有解释,只是向外摆了摆手,让沈思思快去。 “是。”沈思思只好应下。 白家祖上没有当官的,先几代是本分的农民,后来遭了饥荒,一路向北逃难,先祖们成家立业后就开始做点小生意,白远濯的父亲白尚武接下的镖局,就是白远濯的爷爷传下来的。 白尚武义薄云天,因此结交了不少朋友,镖局生意也如日中天。 再是拓展到制衣、餐饮行业,打造了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大楚最好的制衣坊和酒楼都属于白家,分店开满大楚版图。 为白家积累下了巨额的财富。 若不是为了妻子不再被人看不起的愿望,白远濯兴许此时便不会在朝廷中当官,而是做一名与算盘银钱打交道的商人。 白尚武的妻子刘氏,是自小就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十五岁那年和丫鬟上街游玩,恰好被白尚武一见钟情,嫁给白尚武后也是和和美美。 因为自身的际遇,刘氏对府中的下人很是宽待。 这下人的月俸,素来是京城里最高的。荣养的规格,也是京城里最好的。 白家人有钱,所以惯来爱用钱来解决问题。 像之前的刘妈妈,白远濯本来可以直接将人打发了,可他却还是让刘妈妈到庄子上去修养了。一应吃用,要之则有。 白府之中,任谁都可以用点借口从库房那儿支走钱,这白家的账目哪里能不乱? 沈听澜抱着厚厚两耷和自己等高的账册看了好几天,才总算是理出了大概。结果叫她默然,又在她的意料之内。 以白府的花钱速度,若不是有白尚武留下的那些铺子支撑,现在白家人早就成了穷光蛋。 一穷二白的那种。 按理说,有大楚最好的制衣坊和酒楼做支撑,白家应当积存下了不薄的家底。 但是没有,一点都没有。 白府现在每年的收支基本持平,偶有几年还会出现支出大于收入的情况。 “白府花钱之弊端,积弊已久,想要摒除,只怕比登天还难。”沈思思只是在旁为沈听澜研磨,偶尔听沈听澜说道几句,就已觉得前路渺茫,不若放弃。 祭裙被沈听澜找了个衣架子挂起放在屏风后向阳处,她此时坐在案桌前,一抬头就可以看见。 揉揉眉心,沈听澜看了祭裙一眼,又看了一眼,咬着牙开始在纸上涂涂写写。 她在写什么? 沈思思瞥了一眼,最上头写着‘白府整改……’几个秀楷。 “小姐,奴婢刚刚听说,杨小姐在宴会上被别人中伤,回去生了好大一场病。”沈思思说这话的时候,沈听澜还在写白府整改的计划书。 她停下笔道:“详细说说。” “前几日杨小姐不是传出了不孕的事儿吗?她的继母怕事情传大了她嫁不出去要变成老姑娘,就带着杨小姐去参加宴会。” 不料杨寸心无意间听见了其他人编排自己不孕,不会有人要。 当时,杨寸心就被气哭了,险些一头撞死在梁柱上,最后是宴会的主办方出来做主,让说闲话的人给杨寸心赔礼道歉,杨寸心情绪才稳定下来。 只是宴后回府没多久,就传出来杨寸心病了的消息。 “现在那几位说了杨小姐闲话的人,都被百姓们说道呢。”沈思思想起这最早传播杨寸心不孕的人是自家小姐,便问:“杨小姐会不会因此记恨上小姐啊?” 沈听澜不置可否。杨寸心一直都记恨她,这次的事情至多让她更加记恨自己。 “还有一件事,杨小姐病了以后总是派人去请爷。”说到这个事,沈思思就有点不忿,白远濯和杨寸心什么关系?她生病了为什么要请白远濯过去看她? 一个待嫁闺中的姑娘,纠缠有妇之夫,叫沈思思极为不齿。 第32章 借刀杀人 沈听澜听过,却并不算诧异,前世里白远濯就对杨寸心不错,生病了去看她也是正常,只要他一日还需要杨家的势力,就一日会对杨寸心特殊对待。 “不过小姐放心,爷心里只有您,杨小姐的邀约,他全都婉拒了。”沈思思嘿嘿然一笑。 沈听澜却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白远濯没有去?他不怕得罪杨宁珂?这人是转性了?还是被五通神附身了?奇怪,奇怪!这绝不是白远濯的处事风格。 心湖乱泛起波澜,沈听澜稳了稳心神问:“爷拒绝杨小姐用的什么借口?” 什么借口? 沈思思摇头反驳,不是借口,而是白远濯实实在在没有时间。自从白远濯花费三万两购买祭裙赠送给自己的夫人一事传入宫中后,陛下特意召见了白远濯。 而白远濯,当时就从兜里掏出五万两献给国库,让陛下另眼相看。这段时日,陛下时时召见白远濯商讨政事,时不时就要问起白远濯。 白远濯为了恭迎圣驾,已经宿在宫里两日了。 这些在白府里都已经传了好几遍,只不过沈听澜醉心于整理账册,没有去留意罢了。 沈听澜看着即将完成的计划书出神。 她还在想白远濯为什么会送她祭裙,原来这是他的锦囊妙计,能帮助他重得盛宠。 搁下笔,沈听澜揉揉发胀的眉心。 想叫沈思思将案桌上的东西都撤下去,可犹豫片刻,沈听澜没有说,她缓缓叹出一口气,又将笔拿了起来。 不管白远濯是出于什么目的,他帮自己找回了娘亲的祭裙。 沈听澜感谢他。 清理好白府的乱帐,是她给他的谢礼。 落笔几迟疑,在第七日的下午,沈听澜总算将计划书完成了。她将风干了墨迹的纸张收敛成书,珍重的放进书桌抽屉中去。 换了一身石青曳裙,沈听澜带着沈思思去了账房。 人人都说白远濯这几日宿在皇宫里头,白府里难以得见他的身影,可沈听澜刚一踏进账房的门,就看见白远濯的背影。 他正在古账房说话:“我要一万两,现银。” 沈听澜眉心狠狠一跳,上行下效,就是因为白远濯对银钱太不重视,底下的人才有胆子想方设法的从白府中谋取好处。 “爷。”这整改的第一步,就该从改变白远濯的开销习惯开始。 沈听澜给白远濯问安后,问道:“爷支取这么大一笔银钱,是要做什么?” 白远濯看了沈听澜一眼,眸中似有诧异。 她从前是从不过问他要做什么的,更多的是对他说:“我支持爷。”那样的空话。 白远濯沉默了片刻,竟如实说了:“有些人情需要打点。”重获盛宠,也就意味着愿意与白远濯接触的官员们多了,你来我往的,总要打点打点。 “那也不用用到一万两!”沈听澜简直想要叹气,“拿一千两就够了。”随即,不容置咄的要古账房数出一千两来。 古账房看向白远濯,见他没有说话,便照做了。 “你这是在行驶当夫人的权利?”古账房干活的时候,白远濯却开口了,他微微蹙着眉,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当夫人的不能太吝啬,显得小家子气。” 沈听澜摇头,“我这不叫吝啬,叫持家有道,铺张浪费要不得。爷,白府现在一点家底也没有,全靠铺子撑着。要是铺子出了个什么意外,要叫白家的后代怎么过?” 是,在她有记忆的往后几年里,白家还是大鱼大肉过得好好的。可谁又能保证,十年后二十年后,白家还能如此? 白远濯一怔,目光下移,从沈听澜的肚子上飞速划过。 沈听澜犹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白远濯实在是太败家了,看在祭裙的份上,她便提点提点他。 虽然两人心中所想天差地别,但最终白远濯还是接受了沈听澜的安排,拿着那薄薄五张两百两的银票走人了。 古账房已经五十多岁了,总是笑眯眯的,就像现在:“夫人过来,可是有事要吩咐?” “嗯,我想请古老先生帮我一个忙。” “夫人有什么要吩咐的只管吩咐就是,说帮忙那是折煞老身了。” 不去管古账房话中推脱的意味,沈听澜只管将自己的意思传达给古账房:“往后所有支出,古老先生都留档存下来。” “不管是谁来支取银两?”古账房问。 沈听澜点点头,“这是额外的工作,我会另外给古老先生算一份例钱。” 古账房笑得眼睛眯剩下一条缝,“那老身就先谢过夫人了。” 从账房那儿离开后,沈听澜又让人去居莲院跑了一趟,跟邱姨娘求了个整顿内宅的恩准,也算是将她要做的事情过了名头。 这个事,很快就在白府下人中传开了。 只是白府的下人们在长久的安逸中养得懒散了,她们只做话谈,锈了的脑袋全然不知改革的风暴很快将席卷到她们身上。 沈家家规第三十二条,做事要循序渐进。 借刀杀人亦是。 得了邱姨娘整改首肯的第一天,沈听澜没有动手,带着沈思思在院子里搭了一座秋千。 府中的下人们热议了一天,也奔走探听了一天,见沈听澜在院子里荡秋千荡得欢快,本就没有提起来的心,都稳稳的放了下去。 该干什么干什么。 “雷声大,雨点小的。”还有些人不满的抱怨。 各方的反应,湫水院里的丫鬟们都注意着,掌灯后钻进正卧里,一个接着一个的向沈听澜汇报。 白府府邸分前后院。 前院住着白远濯和他养着的那些幕僚。 后院住着家里几位女主子,并一些伶人厨子。 白之洲爱听戏听曲,邱姨娘爱天下美食。 秋月道:“群英阁那边,一直就无甚动静。” 群英阁,便是前院幕僚们的住处。 冬雪道:“百花苑那边,倒是多人打听,似有些惶恐。”百花苑住着伶人,她们的确个个生得娇花一般,花用也高得离谱。 “翡翠居还是和往常一样。”沈思思说了厨子们的动向,“今日翡翠居又给邱姨娘献了一道新菜,不过邱姨娘不喜欢。” 幕僚、伶人、厨子,这些都是白府里身份地位要高一些的客卿、下人,同样也是白府内开销最大的一批人。 沈听澜要借刀杀人,也要杀鸡儆猴。 她听过禀报,没有说自己是什么想法,却是问沈思思她们是怎么想的。 秋月呐呐:“奴婢并无头绪。” “奴婢觉着,可以去劝说群英阁的先生们——他们都是文化人,定会理解夫人的苦心,站出来树立廉俭的榜样。”冬雪转了转眼珠子,倒是献了一个计策。 沈听澜笑着点了点头,又看向一直没说话的沈思思,“你怎么看?” 沈思思拧着眉头道:“奴婢倒是属意,先整治百花苑为好。”这思路倒是与冬雪不同。 第33章 挑谁下手好呢 “先动百花苑,然后呢?”沈听澜眼睛澄亮,里头印着沈思思的模样。 “然后……”沈思思纠结的咬唇,“群英阁里的先生们都是爷的幕僚,是他为政之基底,动了群英阁恐怕要惹得爷不开心。” 沈听澜很是欣慰,心中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快意,“但是翡翠居里又都住着邱姨娘看重的厨子,动了也会让邱姨娘不高兴。所以你判断不了,接下来要对哪一方下手比较合适,对吗?” “小姐明鉴!”沈思思眼睛亮亮的,她的心思沈听澜全都猜到了。 沈听澜依次看过自己房中的三个丫鬟,长长舒出一口气后缓声道:“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要好好听。” 秋月木讷老实,冬雪是有些小聪明可考虑事情考虑得不够周全,沈思思虽然在大宅里伺候的时间短,可她聪敏,想法是与沈听澜最接近的一个。 秋月冬雪没有异心,沈听澜便想着培养培养,以后也好当自己的左膀右臂。 所以,沈听澜想借这次机会点拨点拨几人。 “冬雪敢于去想,这一点很好。”沈听澜看向冬雪,看见后者脸上绽开笑容,她话锋一转:“但是,你的法子并不可行。”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天下熙熙,皆为利去。幕僚们识文懂理,胸有沟壑,读书考学不是更好,为何要来白府当幕僚? 看上了白远濯的才华见地? 也许有这方面的因素,但是更多的是为了白府对幕僚客卿的优待。 整改门风必定会触及幕僚客卿们的利益,届时他们是敌是友,还很难说。 冬雪听罢,点点头表示受教:“奴婢一定记住夫人的教诲。” 秋月有些无措的站着,她面上浮现几许后悔的神色。也许她刚刚应当说上几句,不该什么也不说。 她的反应,沈听澜看在眼里,并未说什么,而是顺着沈思思的思路往下说:“我的想法与思思相同,先动百花苑。” 为何先动百花苑? 因为百花苑背后的靠山白之洲并不是很重视她们。白之洲博爱得很,她不止爱百花苑的娇花们,也爱长义茶楼的说书先生,更爱春归园的戏班子,京城里的热闹,她都爱。 也因此,百花苑的人才会对门风整改一事感到惶恐,她们自己也知道,白之洲护着她们的概率不大。 “再之后动哪里?动翡翠居。” 烛花炸开,烛影晃动,晕黄色的光掠过沈听澜的侧脸,印得阴影起起没没,她问三人:“你们想想,为什么不先动群英阁,反而先动翡翠居?” 冬雪最活跃:“先生们是爷的人!”府里什么人,能越过爷去?没有! 秋月憋出几个字:“爷是一家之主。”所以,对群英阁客气一些,也是应该的。 “不对,不对。”沈思思觉得不对,但是她脑子就跟乱套的毛线球一般,勾勾连连,寻不到想要的那一缕思绪。 沈听澜低笑道:“对,也不对。” “选翡翠居第二个下手,是因为邱姨娘允了我整改。”既邱姨娘允了沈听澜整改,又怎会因一些厨子与沈听澜闹不愉快? 三人恍然大悟,沈思思豁然开朗,“没错!”她也是这般想的,只是沈听澜没说之前,这想法被云雾遮住,她有几分感觉,却说不出。 给足了三人时间缓冲,沈听澜抿了一口茶水,才接着道:“既然知道了动手的顺序,那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们了。” 她早就将计划给几人看过,说过要放开手叫她们去做,因此,三人闻言也没有太震惊,除了紧张外,更多的是跃跃欲试。 今夜沈听澜的教导,着实叫三人成长了不少。 “今天就到这儿,你们下去好好休息,往后一段时日可还有不少事情要做呢。”沈听澜打了个哈欠,将几人打发走。 今夜,甜甜也不知所踪。 顺带一提,自从沈听澜逼着甜甜做仰卧起坐的那天起,甜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 沈听澜大为后悔,早知道这么多天没有甜甜可以解闷,那天她就应该多逗一会甜甜。 从前甜甜最长的离家记录是半年,所以这仅仅小半个月的失踪,沈听澜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安然入睡。 第二日,素来琴瑟不绝、歌舞齐鸣的百花苑,陷入了混乱之中。 冬雪带着一队人马,将百花苑翻了个底朝天。 百花苑里的娇花们不敢和冬雪硬碰硬,一齐被赶到了长廊下站着。 冬雪双手叉腰,在她们跟前来来回回的踱步:“你们好大的胆子,连老夫人的步摇都敢偷!是主子们太宽厚了,竟养出你们这等白眼狼来!” 老夫人,即是指白远濯的母亲刘氏。 伶人们低着头,不敢吱声。可是心底里,却是恨死了偷刘氏步摇的人。 白之洲怜惜她们表演时没有头面,素得很,特许她们有需要时可以进库房里挑选头面。 起初伶人们都是安分的,进库房也老老实实的。 可后来见进库房如此容易,主子们全然不在意库房里的东西,除了过明路拿的东西,也有都偷拿的东西——毕竟,有名目拿东西的次数也不多。 可她们偷的都是些小东西,不起眼的首饰头面罢了!哪里敢动刘氏的步摇? “冬雪姐姐,就是给我们一万个胆子,我们也不敢偷东西啊!更何况是偷老夫人的步摇?”有个胆子大的伶人,被众人推了出来,她咬咬牙,与冬雪说道起来。 话音刚落,就有个丫鬟从房间里跑出来了,手中的步摇在日光下闪着刺目的光:“冬雪姐姐,找着了!老夫人的步摇找着了!” 冬雪看向刚刚说话那人,冷笑道:“我看你们的胆子是一点也不小!” “兹事体大,你们是小姐的人,我们就去小姐面前说道说道,省得你们出去说是我冤枉了你们!” 伶人们再无人敢发声,赃物都找出来了。而且找出来的不只是刘氏的步摇,还有她们之前偷偷昧下的东西。 她们还能再说什么? 之后的事情就简单多了,白之洲知道这事后也很忿然,一挥手直接将这些伶人发卖了,任凭伶人们磕破了头,也不给半点转寰的余地。 沈听澜是在居莲院听到这件事的结果的,她今日受邱姨娘之邀,来居莲院用午膳。 她与邱姨娘刚在饭桌旁落了座,就有丫鬟来禀报这件事了,邱姨娘听得直皱眉:“这府里的下人是越来越没有分寸了。” 第35章 家有子侄,名唤汀兰 时人都道白远濯冷情冷心,却不知他只对外人那般,对那些他在乎的人,他再是温柔不过,再是妥帖不过,再是周全不过。 只前世今生,沈听澜都不在白远濯在乎的人范畴之中。 她执勺的手顿在半空中,汤面晃荡着,扭曲她的倒影。 沈听澜突然就觉得这顿饭不香了。 她草草吃过,以不舒服为由先行回去,也歇了请宵夜的心。 —— 甜甜是被朗音抱回来的,她养好了伤,穿着一套海棠单裙,过来的时候,正好碰见在角门晒太阳的甜甜。 沈听澜把不情不愿的甜甜揽进怀里,无情的镇压甜甜所有挣扎。 “孟小姐瘦了许多,她叫哥哥给夫人您传信,说是等她彻底瘦下来了,再来找夫人。”朗音爱笑,说话时笑容殷殷,亲人得很。 沈听澜笑道:“她藏着掖着不愿意出来见人,是为了几日后的踏青。” 今年风调雨顺,龙心大悦。是以春祭在即,陛下有意携百官一路踏青去祭陵台。 听说百官受邀,妻眷亦可同往。 朗音笑意更深,“奴婢可不知孟小姐的心思,还是夫人亲自去问她罢!” 继而,她神情一肃,笑意淡下去:“夫人,您叫我接近芸娘,已有进展。” 先前沈听澜叫沈思思去调查这件事,可后来沈思思要负责府内的事情,这个任务就交到了朗音手上。 “奴婢以注资为由,将芸娘约了出来。” 朗音将约在哪里,约在何时一一说了,方问:“夫人可要去见见芸娘。” 不该去见的。 旧部凋零,沈听澜手边没有多少可用之人,若是芸娘已倒戈秦君,她此行便是狼入虎穴。 可沈听澜还是去了,天香楼天字上房,房中她与芸娘相对而坐。 席上佳肴美酒,却无人问津。 芸娘打量着沈听澜,略带疑惑的问:“要给万宝斋注资的人是白夫人?” “您知道我?” 芸娘点头,“白大人一掷千金为夫人,是坊间美谈。” 沈听澜松了一口气,又有些怅然。 时光飞逝,曾经牵着她的手,教她辨物识字的芸娘,而今也认不出她了。 “注资一事,不该找我,万宝斋的总事不是我。”芸娘见沈听澜不说话,斟酌着说道。 她会来这一趟,是因为朗音私下找她,要求与她谈事。芸娘想过后,倒是同意了。 不过,她并不是来为万宝斋拉资的。那些钱,最后都会落入总事的钱袋里。 思及此,芸娘眸中闪过一丝厌恶。 沈听澜笑问:“你做不得总事的决定?” 芸娘奇怪的看沈听澜一眼,“芸娘不过小小一个拍卖?如何能左右总事?”拍卖,乃是主持拍卖之人的称谓。 “可据我所知,你是万宝斋总部的金牌主持,是万宝斋最早的旧人,还入股了万宝斋……”沈听澜的声音干涩。 芸娘深深的看了沈听澜一眼,似有所思,“那都是从前了,现在的芸娘只是个拍卖。” 沈听澜心中一滞。 以芸娘的脾性,她必不会自己退出万宝斋管理层,只能是秦君逼迫。可沈听澜想不明白,芸娘眼睛里揉不得沙子,既秦君逼迫至此,为何她还要留在万宝斋? 沈听澜眨了眨酸涩的眼睛,将满腔心绪深埋,笑谈:“我的确有做生意的打算,不过不是想和万宝斋总事做,而是和你做。” 话语中的深意重重,芸娘却无动容之色,她只是扬着睫羽,定定的瞧沈听澜,“白夫人,您看着有些像我的一位故友。”尤其是那双眼睛…… “像谁?”沈听澜用力稳住自己的声音。 芸娘回过神来,笑得苦涩:“陈年往事,不足道。” “我无心于俗事,恐不能与白夫人合作,就此别过。”芸娘起身向外走。 沈听澜也跟着起身,“万宝斋落入贼党之手,你不想反正拨乱吗?” 芸娘顿了顿,回头看她:“白夫人,大楚的万宝斋……”她欲言又止,终只是道,“不会长久,白夫人若是想注资,挑其他家更好些。” 说完,推门离去。 朗音目送她下楼,见芸娘没有当即离去,而是与天香楼掌柜攀谈起来,“掌柜,你可曾见过一位姑娘?她是我家子侄,姓沈,名汀兰,岸芷汀兰的汀兰,年约十九。” 沈汀兰? 没听说芸娘有什么子侄啊…… 朗音摩挲着指尖,半张脸藏在上头镂空屏风投射下来的阴影里。 四月十六,春回大地。 钦天监卜,宜出行、祭拜。 一早,沈听澜就被沈思思喊起来:“小姐,今儿个要去踏青,再不起就要迟了。” 白府女眷对踏青不感兴趣,邱姨娘嫌踏青无美食,白之州琴坊有约。 沈听澜本也不想去,可孟希月特意叫人来传话,要沈听澜一定去陪她。 想起与孟希月的约定,她也只好抛弃温暖的被窝,起身更衣。 踏青,自是要穿得新嫩一些,沈听澜换上果绿色的单裙,又画了个元气妆,右眉侧后方上点青艾,左眼前下侧点鹅黄小花。 白远濯早已在马车上等她,他今日换了新制叶绿春衫,倒去了几分寒气,也有了春日的生机。 其余配饰一切从简——白远濯自己不是个简朴的,可沈听澜整顿门风一事从未停歇,翡翠居、群英阁相继犯错,她顺势严立规矩,阖府上下无敢进犯。 白远濯也跟着移风易俗,不再张张手,就有几千两流走。穿着配饰上,均由沈听澜钦定送去前院。 如果说以前白远濯就是行走的几万两,那么现在就只是几千两了。 沈听澜倍感成就。 二人同行,分坐一方。 祭陵台在皇城旧址,也是现皇陵。一路上经桃柳高岸,岸上是桃林,岸下是柳林,也正是踏青休息之地。 马车一路向西,与其他人家的马车在城门口汇集。 沈听澜拨开天青色的镂纱小窗,探出头去看见车队最前停放着几尊贵驾,那是皇家的车驾。 吉时一到,车队如泄洪的水般出了城门,无数车轮在土路上留下条条交错的车轮印。 桃柳高岸。 白远濯先下了马车,伸手要扶沈听澜。 沈听澜眉头微动,扶着白远濯的手也跟着下了马车。 第36章 谁家女郎,明艳动人 踏青有诸多活动,踢蹴鞠、放风筝、野宴……宫人们为了这些活动的准备工作忙得不可开交。 陛下派人来请白远濯过去,就余下沈听澜与她两个随身丫鬟。 沈思思挑了岸上桃花盛放的桃树下摊开红蓝色的绸布,请沈听澜坐下,又与朗音一齐摆些小食出来。 男人们凑在一齐谈国事,女眷们也爱凑在一起,不过谈的是京城时兴的八卦趣事。 沈听澜不想过去,干脆就带着丫鬟捡落下的桃花花瓣。 粉嫩的花瓣被垒在竹篮里,微风徐徐,每阵风都带来含露的花瓣。很快,她们就捡满了两篮子。 “可以做好多桃花酥了。”沈思思笑着道,闲暇时沈听澜教她做过桃花酥,她已练熟。 朗音朝她挤眉弄眼,“你做桃花酥,我拿去卖,赚了的银钱我们平分,如何?” 沈听澜插嘴,“这可不成,我也有捡,要分就要算上我那份。” 三人都笑开。 宫人们训练有素,很快就备好了野宴所需,来请各位贵人赴宴。 沈听澜往女眷群里瞥了一眼,她在找孟希月。孟希月说好要来,可这么久了也没见她来找自己。 女眷群中也没有她。 她蹙了蹙眉,带着丫鬟去赴宴。 铺开的大红绒布上,大楚的国君与皇后端坐在上位上,左右排开一列列小几,夫妻同坐可,亲眷同坐可,踏青的野宴,规矩比宫里要少许多。 大楚国君年岁已过半百,鬓角带几缕白发,举着青梅酒说了一通场面话后,也就宣布开宴了。 野宴之所以叫野宴,不仅是因为这是在野外举办的宴会,更因为宴上的吃食都是在野外取材。 不重烹调,重在鲜美。 不过只要是个宴会,重点都不会是吃饭。很快就有人站出来,说野宴没有丝竹相伴,略显无趣,将自己花容月貌的嫡女推出来弹琴。 其他家也不愿落后,纷纷推荐家中适嫁年纪的姑娘,凑了个乐班子。 别的不说,但这些姑娘的才艺的确不错,诸多乐器合奏,也不显突兀古怪,韵律悠扬轻快,很符合踏青的主题。 乐班子刚退下,又有跳舞的上去了。 沈听澜动了几筷子,而后便端起了白玉酒壶,在白远濯看过来时,笑道:“妾来给爷斟酒。” 白远濯一杯,她一杯。 她倒酒有功,再一杯。 白远濯没喝完她喝完了,她再一杯。 几杯青梅酒下肚,沈听澜脸色都红润不少,她还想再倒,却被白远濯夺去了酒壶,“别喝了。” 沈听澜以为他是担心自己误事,解释道:“我的酒量很好,小小青梅酒醉不倒我。” 白远濯唇角下弯,看着是不悦的。 可他不开心什么? 没等沈听澜想通,她余光瞥见杨寸心起身,向着中央的空地走去。 杨寸心今日穿了一席嫩芽色流仙裙,面上化着京城时下最火的桃粉妆。 沈听澜脑子突然就清醒了,她想起记忆中的踏青也有这么一遭,彼时杨寸心凭借一支春招舞惊艳四座,被传唱多年。只是上辈子的这次踏青,她没有来。也不曾见,那春招舞有多美。 拨弄着手腕上的镯玲,杨寸心略带忐忑。 她的名声被沈听澜败坏了,去赴个宴也被人羞辱!坐以待毙不是杨寸心的风格,她得知可以参加踏青后,请了大家排舞,日日苦练。 就为了今日! 杨寸心深吸一口气,正想借着前头的姑娘们下来时走上去——却突然听见边上传来了马匹嘶鸣的声音。 她与众人齐齐看去,只见一位身姿窈窕的红衣劲装姑喝停高头大马,从马上一跃而下,面朝众人,步履欢快的走来。 “这是谁家的姑娘?竟生得如此娇媚!” “她好漂亮……” “京城中竟有如此明艳的少女,当为家中妻!” “哼,哪里好看了?男人真是……” “……” 少女一路走来,有惊叹也有不忿,她全然不理,径自向高位上的大楚国君走去,含着笑福了福身:“希月来迟,望舅舅宽恕。” 希月二字一出,引起满场哗然。 “她,她是孟希月?不对,她怎么可能是孟希月?” “这,这真是孟小姐?上月我见孟小姐还是个……,怎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这么瘦了?” “孟小姐长这个样子???” 大楚国君哈哈大笑起来,“希月,你可真是给朕带来了好大一个惊喜!” 皇后眼中流淌着柔意,说话也高雅:“难怪这段日子叫你进宫你总是推辞,原是偷偷干大事去了。” 孟希月抿唇一笑,天地都失色。 她几乎继承了长公主和驸马爷所有优良基因,五官精致明艳,胖的时候看不出,可一瘦下来,巴掌大的小脸上这样明艳的五官,简直耀目得叫人挪不开眼睛。 “这都要感谢左都御史的夫人,是她给我推荐的大夫和药膳。从前一直治不好的病,一下子就好了!”孟希月说着,偏头看向沈听澜这边,对着她眨了眨眼睛。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落到沈听澜这边。 大楚国君亦是如此,他宠爱外甥女,对沈听澜这功臣毫不吝啬,当下就道:“你为希月解忧有功,朕允你一个赏赐,且说说,你想要什么?” 赏赐?沈听澜无声的笑了笑,余光落在站着边上的杨寸心身上。 沈听澜想起那些掩埋在记忆深处的苦痛。 白家祠堂里杨寸心冷笑着踩着她的手,指骨被碾出咔咔的悲响。 岚星行宫里杨寸心调换汤药,害她小产,失去了腹中的孩子。 更不要说诸多宫宴上,杨寸心那些温言细语的诋毁。 手指莫名抽痛,沈听澜冲白远濯冷笑一下,在他莫名的眼神下,抬起头满脸都是谦恭:“听说孟小姐的霓裳舞跳得极好,不知臣妇可有机会一观?” 大楚国君一愣:“想好了?”他赏赐沈听澜,除了孟希月一事外,也是为了嘉奖白远濯对国库的贡献。 只是沈听澜的请求,简直算不上请求!她从中获取不到一点实质的好处! 沈听澜认真的点头,“这便是臣妇所求。” 大楚国君看向孟希月,孟希月勾唇一笑:“既然白夫人想看,那我便献丑了!” 她三岁练舞,十二岁有小成,后不幸遭难,肥胖臃肿不得舞,经朗秋平诊治瘦下来一些后,也拾起了霓裳舞。 起舞已成为孟希月的本能,要当众献舞,她无惧色,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乐师就位,孟希月摆好起舞姿势。 第37章 是谁作的诗 沈听澜示意沈思思与朗音提着那两篮桃花花瓣上去。 乐声一起,沈思思与朗音抓起花瓣,洒向孟希月头上高空。 在纷纷扬扬的桃粉花瓣中,换上红色舞裙的少女翩然起舞,美丽得不可方物,不似人间颜色,是天上绝色! 奏乐缠绵转锋机,孟希月的舞姿也越发凌厉,好似绷紧的弦,束在众人心上。 她顺着奏乐的节点跃动转圈,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终高高跃起,像海棠一般绽放。 两篮的花瓣撒完,舞蹈正好结束。 孟希月微微喘息着向大楚国君行了一礼,而后款款退下。 满场静寂,直到有一人鼓掌,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这是我见过最好的霓裳舞!” “她的确有点本事……” 男人们对孟希月越发欣赏,而女眷们就是有不服气的,也没底气说孟希月跳得不好,只能说些“还可以”“有点本事”之类的酸话。 直到杨寸心上台,众人都还在热论孟希月的霓裳舞。 春招舞轻快,却比不得霓裳舞迸发热情。再加上杨寸心舞技不如孟希月。众人看着,就有些意兴阑珊。 “不如霓裳舞啊,要是能再看孟小姐跳一次……”杨寸心下台时,听见周遭议论,红了眼睛,用力的咬住下唇,匆匆离场。 她坐回自己的座位上,正好对上继母讥讽的目光,如坠冰窟。 今日前她以为自己能凭春招舞重得荣光,近来对继母诸多挑剔。如今中途杀出来个程咬金,她的算计全盘落空。只怕回去以后,继母少不得要刺她一顿。 纵是想想,杨寸心就心肝疼。 要不是沈听澜让孟希月去献舞,她也不会陷入这等困局。杨寸心双手垂在身前,一只手用力的捏着另一只手。 这一切,都被沈听澜收入眼底。 她看着酒杯中澄澈酒液映出的她的模样,对酒杯中的自己笑: 沈听澜啊沈听澜,你可真是个坏姑娘。 为了没有发生的事情,去追究杨寸心到底应不应该?这个问题沈听澜曾于静坐窗畔时想过许多次,彼时心中安宁,多是漠然,认为如今这个年轻的十六岁姑娘,完全不成气候。 可看见杨寸心有复起之势,沈听澜下意识的选择就是封死杨寸心的路,让她就此烂在泥沼里。 以德报怨,沈听澜做不来。她与杨寸心之间,谈不得和平共处,只有斗争可言。 在宴会的末尾,宫人们将早就准备好的数笼鸽子放飞,群鸽出得樊笼,振翅翱翔,或排成人字状,或落成一字形。 沈听澜抬眸看着,心中疑思重重散落,豁然开朗。 她想起小的时候璃月读给她听的一首诗,拿起着在酒杯碗盘上敲着念着:“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盘珍羞直万钱。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剑四顾心茫然。欲渡黄河冰塞川,将登太行雪满山。” 自重生以来,她就在思索这一生该如何过,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本想顺心而为,可她骨子里的桀骜已被前世苦楚磨尽。 多思慎行的楚人特质,早已融入她的骨血,时时刻刻影响着她,驱逐着她去为血海深仇谋划。 可和离无望,秦路渺茫,未来如袅袅青烟,看也看不清,抓也抓不住。 沈听澜没有发现,原本闹腾的人们,忽然都停下了动作,竖起耳朵盯着她看。她只是随心念着诗,“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 行路多有难,想通即云开。 沈听澜的语调骤然激昂,敲击出的乐声也越发迅疾,“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在接受自己是个坏姑娘,看见遨游蓝天的鸽群时,沈听澜想通了。 她要报仇,但是她现在的情况,未必就适合回到大秦去,那儿是秦君的地盘,说话做事都有暴露的可能。可大楚不同,它是滔滔黄河水滋养出来的古老文明,纵是不如大秦开明强盛,也富饶、底蕴深厚。 与其回大秦束手束脚,何不如直接在大楚铺路,一直铺到大秦去。 撼动秦君需要人手需要权势,为此,她需要人脉、需要信息、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这些,她都可以从大楚取得。 一步一步来,终有一日,她必将长风破浪,用秦君头颅,祭亡亲残魂! 如潮水般猛烈的掌声,将沈听澜的思绪拉了回来,她这才发现,自己成为了全场的瞩目焦点,尤其是那些文官,看着自己的眼神,犹如在看偶像。 楚国君王不知何时竟走了下来,他锐利的眼中盛着欢喜,一如他念诗的声音也铿锵:“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好!真是太好了!白夫人,这诗可是你所作?” 沈听澜摇头,福了福身道:“回陛下,此时并非臣女所作,乃是一位叫做李白的诗仙所作,小女只是偶然听闻。” 众人交头接耳。 “诗仙李白?怎么没有听过这个人的名号?” “某研究诗词多年,从未听说过诗仙李白!这人,恐怕是白夫人杜撰出来的。” 至于为什么要杜撰? 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楚君眸光闪了闪,“纵不是白夫人所作,也多亏了白夫人,朕与爱卿们才能听此好诗!有赏!重重有赏!” 绸缎黄金,头面如意。 赏赐多得叫在场的小姐夫人们都眼红。 白远濯看了沈听澜一眼,又看了一眼,只是看,也不说话。 他原是不怎么喝酒的,现在也开始一杯一杯的饮酒。 看沈听澜的人不止一个,满场的人都在看她,杨寸心也在看她。 她看沈听澜的眼神,真恨不得要将沈听澜生吞活剥了。 “我与听澜,可是闺中密友!”孟希月得意的与其他人炫耀,沈听澜作的诗,就是她这种对书头疼的人听了,都觉得妙极! 蠢货,被人抢了风头还如此高兴。杨寸心垂下眸子,心生一计。 她凑过去,妆似不经意间将帕子落下了,有位小姐看见了,喊住杨寸心,杨寸心微微一笑,拾起帕子后加入话题:“希月姐姐心地真是善良。” 孟希月皱眉看她,她可是还记得杨寸心在万宝斋欺负沈听澜。 第49章 此地无银三百两 杨群林思索良久,终是一咬牙道:“我信你!” 这三个字,每个字都很有分量,那其中蕴含的是杨群林破釜沉舟的勇气与决绝。 “修补好印章,你需要多久?”杨群林问。 “三天。” “不行,两天。”杨群林皱眉,“我与云大人约定,大后日便要交货。” 沈思思也跟着皱眉,她看着是想说点什么的,可沈听澜抢在她前头说了话:“那就两天。” 临别之前,沈听澜向杨群林要了一套上好的工具,杨群林问沈听澜是哪一家的小姐,家住何处,留个底细彼此之间也放心。 沈思思忍无可忍,“我家小姐帮你这么大的忙,也没说要说你的报酬,你倒好,又是两天又是要知道住处,好似怕我们卷了墨晶石就跑一样!” 杨群林搓搓手,干巴巴的笑了起来:“没有,我哪有害怕你们卷了墨晶石跑人?” 这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啊。 沈思思翻了个白眼。 “你若是要寻我,就去左都御史府。”沈听澜倒觉得无所谓,她不会卷了东西跑人,将住址告诉杨群林也无妨。 “左都御史府,好嘞!”杨群林嘚瑟的应下,旋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左都御史府?!你是白小姐?” 沈听澜摇摇头。 杨群林定睛看沈听澜,看了一眼又看一眼,整个人很躁动,“从一开始我就觉得你有点眼熟,我想起来了,你是赈粮的白夫人!”白府赈粮那日,他远远看过。 “我姓沈,你唤我沈小姐即可。” 杨群林什么人?摸爬滚打多年的人精,他马上会意改口:“沈小姐!此事就拜托沈小姐了!” 若说之前杨群林心中还有担忧,那此时他已经完全放下心来了。沈听澜是被陛下亲封的亲仁夫人,善良慈仁,是可信之人。 此后两日,京城掀起了赈灾的腥风血雨,钱粮走四道,布赈难民手,短短两日之内,数不计数的难民全数被安排妥当,踏上归乡的道路。 而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赈灾得诰命一计。 沈听澜自回府后就埋首印章的补救,两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两耳不闻窗外事,对京城里的热闹一无所觉。 赶在第二日的黄昏,她完成了对印章的补救,将墨晶印章装起来后,连晚膳都顾不上,就要去云雀街。 “小姐,要不用了晚膳再过去?”沈思思试探性的问。虽然是约好了今天交货,可是也不用急于一时? 沈听澜摇摇头:“我们现在就去。”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 在月门偶遇白远濯,这是沈听澜没有想到的。 她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到白远濯,一来是因为自己忙于修补印章,二来是因为白远濯负责赈灾考核一事,忙得头都不沾枕头一下,这段日子在白府呆着的时辰一个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 “要出门?”白远濯问。 沈听澜点点头。 一人往里走,另一人往外走。两人就此别过,再无其他交流。 沈思思跟在沈听澜身后,看看自家小姐,又看看白远濯远去的背影,觉得哪里怪怪的,可她又想不出来是哪里怪怪的。 云雀街一如既往的热闹,便是收市时分,街上也有不少客人。沈听澜到印章铺子外头时,看见铺子旁边停了一辆马车,她下车的动作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上辈子她就听闻这督查使云逸有个怪癖,凡事约定期限,但总会在期限前一日验收。多次叫人猝不及防。 踏入铺子内,便可听见云逸与杨群林的谈话声。 “印章在何处?”这是一道森冷的声线,让人不自觉的想起腊月的寒风。 杨群林满头大汗,笑着打哈哈:“印章还差最后一道工序,还得明日才能完成,现在不便,不便将印章拿出来啊!” “不便?我这个主人也不便看?” “不是……是小的想给您一个惊喜,要是先看了,那就不叫惊喜了。”在云逸阴沉的目光下,杨群林汗如雨下,嘴巴一张一合,实际上说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心神都被云逸所摄。 云逸显然不是那么好哄骗的,他垂眸一字一顿的道:“今日,现在,我就要见到印章。” “你不要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杨群林不敢再应声。 整个铺子里除了烛花炸开的声音,就只剩下杨群林的粗喘声。 “云大人。”沈听澜上前一步,对着那个闻声看向自己的男子说道,“印章在这儿。”随即将装着印章的匣子奉上。 京城里的美男子很多,云逸则不同,从外貌到气质,他身上没有一点美色可言,立体的五官冷峻的气质,无不在昭显着这个男人的帅气和硬气。 他是千锤万凿不可破的磐石。 百闻不如一见。沈听澜想。 云逸的目光在接触到沈听澜的第一个呼吸有些许的歪斜,那是他有了情绪波动,可是很快他眼中就恢复平静,恢复成一滩死水,死气沉沉,好似能从里面伸出无数双鬼手,将人拖进去,困死在里面。 面对这样的目光,沈思思都不敢呼吸。 也难怪破皮无赖的杨群林在云逸面前那么拘束。 “印章,为何会在白夫人手上。”云逸没有接过匣子,反倒是带着愠怒斥责杨群林,“我们有过契约,此章经我手过你手,绝不容第三个人插手!” 苛责之语挟雷霆之势,暴烈可怖。 杨群林身子颤了颤,张开了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 沈听澜道:“云大人,您不妨先看看这印章,若是此章让您不满意,再追责也不迟。” “那我就好好看看。”明明是在好好说话,可每个字听起来都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云逸几乎是夺过匣子,挑开扣锁。 可捧起印章时的动作,又轻柔得过分。 他看着章面,陷入了沉默之中。 杨群林也偷偷变换身位去看印章,等看清章面时,杨群林恨不得直接晕死过去。 只见那原本只有一条浅浅的裂缝的章面,被人精心破坏!裂缝之下的皲裂渐深,就是章面上的裂缝也扩大不少!、 杨群林面无血色,心想他这次真要被沈听澜给害死了! 可杨群林预料之中的云逸的暴跳如雷并未出现,云逸只是扯了宣纸,将印章在印泥上抄过,便将印章重重的盖在了宣纸上。 第50章 伶人 印章移开,露出下面隽秀小字‘清风明月’,与挺拔秀丽的竹林。 说来也神奇,那看似古怪的裂缝过了印泥,居然能直接刻画出竹林来,还将竹林刻画得栩栩如生! 云逸凝着竹林,语带悲戚:“夭竹……” 他伸手要去摸宣纸上的竹林,又在将将碰到之际触电一般收回了手。 失态只是偶然,云逸很快归于沉郁,他嘴角扬起的笑容叫人毛骨悚然:“这是你所做?” 沈听澜迎着他的目光,亭立如莲:“我与杨叔皆好镌刻之道,杨叔此前想刻竹给云大人一个惊喜,奈何灵感殆尽,这才转交我手,惹得云大人不喜,我在此向您道歉。”说着,向云逸福了福身。 云逸呵呵的笑。 “没有不喜,我喜欢得紧。”便是说着喜欢,也给人一种阴沉感。 当时云逸就将印章带走了,临走之前特意对沈听澜说了一句话:“白夫人,倒是个有心人。” 他走后沈思思和杨群林不约而同的长长的舒出一口气。 “小姐,这位云大人气势好强。”沈思思心有余悸的说道。 沈听澜低声轻喃:“一个心死之人……”也不知是在回应沈思思,还是在自言自语。 没了云逸镇场子,杨群林很快恢复了常态,他笑嘻嘻的凑过来,谢过沈听澜帮忙后,硬是要请沈听澜吃饭,还说沈听澜要是拒绝,就是不给他杨某人面子。 沈思思回呛:“你是该请我家小姐吃饭,为了帮你她今日连晚膳都还未用!” “该请!该请!不请我不是人!不请我今天出了这个门就被人砍死!”杨群林赌咒道。 原本还打算拒绝的沈听澜“……” 好像,不太好拒绝。 为了避免杨群林惨死街头,沈听澜还是接受了他的邀请。 “云雀街有家石头饼,那可叫一绝,我保证你们吃了还想吃!”三人走在街道上,杨群林兴致勃勃的介绍着,“就是不知道这个时候,秦老三收摊没有。” 沈思思道:“我吃过石头饼,没想到京城里也有!” 杨群林嘿嘿笑道:“京城其他地方没有,只有云雀街有!” 那些个达官贵人觉得石头饼不上台面,是穷人吃的东西。可是也只有他们这些吃过的老百姓知道,石头饼的滋味简直一绝! 沈听澜余光瞥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她停下脚步,眯起眼睛看向街的那一边。 连成排的红灯笼下,身着花骨裙、绸松散束着发的白之洲,被一位上着旦妆,身形高挑的怜人扯着衣角。 白颜做底红花哭泪,再是浓厚的旦妆,也掩盖不住怜人的俊俏,他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微微挑着,眼中仿佛有万种风情。 沈听澜渐渐走近,也渐渐看清怜人的全貌。 竟又是个记忆中的熟人。 “白小姐,你遇上小偷了。”怜人单手奉上钱袋,专注的看着白之洲。 那种虔诚,犹如在仰望神明。 白之洲说话总是舒舒缓缓,像是什么也不在意,总是漫不经心:“方才匾额砸下来是你救了我,现在又帮我找回了钱袋。”她轻佻的掀了下眼皮,“这都是巧合?” “是巧合。”怜人一口咬定,好似再笃定不过。 沈听澜来到白之洲的身后,她轻声唤白之洲的名字。 白之洲闻声看来,瞧见她这位嫂子,态度依旧懒懒散散:“原来是嫂子。” 她的眸光转过云雀街:“我倒是没想到,能在这儿遇见嫂子。” 沈听澜嫁进白府这几年,活得就像是个贤良模板,她会出席各类宴会,会打点人情往来,就是不会到云雀街这种地方来放松享受。 “这位是?”沈听澜当没听见白之洲的话,眯起眼睛看着怜人。 怜人收起与白之洲说话时的可怜兮兮,倒是端方有礼:“在下洛云天,见过嫂子。”最后那声嫂子,倒见一丝羞涩与得逞的快活。 白之洲噎了一下,“谁准你这么叫了?” “不叫嫂子,那要叫什么?”洛云天垂下眼睫毛,那股可怜兮兮的气质又出来了。 沈听澜问洛云天:“你叫洛云天?本名就叫洛云天?” 洛云天疑惑的挠挠头,“不错,洛云天就是在下真名。”他迟疑了一下,“嫂子为何对我的名号有惑?” 沈听澜扯了扯嘴角。 她当然有惑。 眼前这个怜人正是她记忆之中那个将在一年后诱拐白之洲私奔的男人,且那时白家人所知道的男人的姓名叫做林建鸿。 而非什么洛云天。 若怜人叫洛云天,那林建鸿这个名字又算什么? 与洛云天私奔之后的白之洲,真如她信件中所描述的那般自由快活吗? 信息量太大,沈听澜眼皮子接连不断的跳动。 白之洲像是厌烦了洛云天,她少有的拉着嗓子冷声呵斥一个怜人:“我已经从风烟楼里出来了,你没必要在凑到我跟前来。” “很烦人。” 洛云天失落丧气,却跟个影子似的缠着白之洲,她往左走一步,他就往左走一步。她往右走一步,他亦然。 “别跟着我!“白之洲暴躁了。她爱钱货两清,最后这种事后纠缠的。 “我只是想送送你。”洛云天的眼睛太犯规了,当他用那双含着温情的丹凤眼望着别人时,没人能抗拒他。 白之洲原本是要说些什么的,可是被他一看,愣了一下,而后连自己要说什么都忘记了。 “算了,你爱跟不跟。”白之洲半是妥协半是怄气,“难不成你还能跟进我家里不成?” 洛云天弯起的嘴角,略带一丝胜利的得意。 他还想跟在白之洲后面当跟屁虫,却被一把未出鞘的剑挡住了前路。 抬头一看,原来是个高大威猛的壮汉,身上还套着官服,洛云天眸光沉了沉,问道:“大人可是有事要吩咐小的?” “有。”洛云天已经算高挑,可壮汉却还比他高出半个头,壮汉居高临下的睨着洛云天,似轻蔑,又不似轻蔑,“这位小姐不想被你缠着,你硬是要缠着人家,这是在耍流氓。” 耍流氓耽误你了?洛云天无辜的睁大眼睛,那种眼神仿佛在说:多管闲事! 可他嘴上说话又过分的讨喜:“大人误会了,我与白小姐是朋友,我们两个方才是在说笑玩闹呢。” 第67章 谁做的衣裙 沈听澜转了转眸子,“我不讨厌她。” “杨小姐喜欢我大哥,难道嫂子就一点都不介意?”白之洲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非得揪着这个话题不放。 秋月都替她尴尬,可当事人却半点没感觉到话题的敏感性,还兴致勃然的看着沈听澜,等着她的回答。 “我不讨厌她,哪怕她喜欢你大哥,哪怕有朝一日她被你大哥纳进府里,我也会对她好的。”沈听澜笑得意味深长,如果真有幸在她离开白府前杨寸心被纳进来,那她一定像杨寸心前世对她那样,表面上友好以待,背地里万剑相对。 白之洲何等敏锐的一个人,听沈听澜一席话,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眼神古怪的盯着沈听澜瞧了一会,说道:“我瞧见一位朋友了,去与她说说话。” 与沈听澜像孟希月和她嫂子那样相处?终是羡慕不来! 羡慕不来! 白之洲飞快的走掉了。 秋月也是个细致人,拧拧眉道:“夫人,小姐好像被您吓到了。”她轻声的说,唯恐说得大声了,叫别人听见。 “我哪有吓她?”沈听澜挑了挑眉,“走罢,皇后娘娘来了。” 百花宴既是太后嘱托皇后办的,皇后自是要到场主持大局的,众人见皇后入席,齐齐行大礼,又在皇后的示意下,各自落座,等待开席。 皇后环视一圈,让原本坐在小姐那一桌的杨寸心坐到了主桌,也就是夫人这一桌来。就坐在她的左下手。 杨寸心谢过礼后才曳曳入座,皇后如此爱重,叫在座的夫人们心思都活泛不少。 虽说早前京城里是有不少杨寸心的流言蜚语,可热闹时候早过了,现在也没多少人记得。 杨寸心是丞相府的孙小姐,且她如今是纯殷郡主,又被皇后和太后看重,娶回家当儿媳妇,定是能给家中的子侄不少助力。 委实不错啊。 宴中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是各自的闲聊。 沈听澜只当两只耳朵都擅离职守了,抱着御膳房特别为这次宴席准备的百花酒饮着,看天上成一字排开飞过的鸽子,还在心头诗兴大发:一排鸽子成一字,两排鸽子成人字。 沈听澜感慨得直摇头:妙啊!这两句诗作得太妙了! “白夫人,是对本宫要举行射箭大赛有所不满?”皇后颇具威严的声音拉回了沈听澜的心神。 她起身行半礼道:“回禀皇后娘娘,臣妇是觉得皇后娘娘的主意太妙了,这才感慨起来,并非是不满,请皇后娘娘明鉴。” “哦?当真是如此?”皇后娘娘掀了掀眼皮,好似不信一般。 好在孟希月站出来为沈听澜说话:“舅母,这射箭大赛女子可否参加?我觉得的箭术,不比在场的哪一位差。” 皇后脸上见了笑容,满是宠溺的摇头:“你啊你啊,胡闹!” “射箭费力,若是不小心伤了你如何是好?本宫看啊,你就安安分分的坐着,别参加了。” “怎么这样。”孟希月嘟起嘴,一脸的不高兴。 坐在皇后右下手的长公主呵斥孟希月:“不可无礼!”又扭头代自家女儿向皇后道歉,将话题引远了。 沈听澜坐下,就见孟希月对自己眨眼睛,她也跟着回了个笑容。 长公主和皇后已经聊到了孟希月身上穿的衣服,就在皇后打算问问孟希月衣服是出自哪位能人巧匠之手时,杨寸心突然不小心打翻了酒盏。 皇后便忘了衣服的事儿,转而问杨寸心如何。 再然后,皇后便撂开了长公主,干脆揶揄起杨寸心来,问她这满园子的公子们,可有看上的,将杨寸心羞得直捂脸,“皇后娘娘!” “怎么还害羞了?”都是从那个年纪过来的,皇后与众夫人看着杨寸心那娇羞的模样,也都了然的笑了起来。 “皇上到——”远远的一声尖锐的报嗓,接着是近一些的太监,再接着是宫女,声音一道道的传,如海浪渐近。 众人齐齐起身,向过来的楚君见礼。 沈听澜起身后才发现,楚君身后还跟着白远濯和云逸,白远濯今日穿了一身黛紫色长襦,点缀卷云纹,倒是与她的穿着隐成呼应。 眼睑轻颤几下,沈听澜听得楚君说话:“纯殷郡主何在?” “臣女在。”杨寸心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前,出列先福了福。 轮礼节,再是周全不过。 “抬起头来。”楚君道。 杨寸心这才抬起头来,楚君打量两眼微微颔首,问白远濯:“白卿以为纯殷郡主美否?” 沈听澜微蹙了下眉,又很快舒展开。 “人比花娇。”白远濯也看杨寸心一眼,好似今天才见着这么个人,从前都不知道她长什么模样。 楚君笑得没半点乐色,“那白卿以为,纯殷郡主当配何人?” 照理说,楚君不该拿这样有关女儿家名节的问题去问白远濯,可他就是问了,还是当着御花园赴宴的众人的面问的,而在这些人中,还有白远濯的夫人沈听澜在! 沈听澜直勾勾的盯着白远濯看。 “微臣不知。”白远濯歉然摇头,“水可溯源,树可刨根,唯独人之归属,难窥真章。” “哦?当真不知?” 熟悉的句式,不愧是帝后,就连质疑人的句式都差不多。沈听澜将指腹抵在方才拿了的杏仁尖端上,正待用力,云逸也站了出来。 “陛下,微臣倒是有些见解。” “哦?云卿有何见解?” 云逸此时立于烈阳之下,笑容似乎也带上了热意,不再阴冷过分:“既是人比花娇,那当嫁之人,定是惜花之人。” 楚君脸上方现了笑意:“当是如此。” 转而,带着人离去。 帝皇离席,宴上的气氛放松不少,众人玩起投壶,沈听澜抱着百花酒远远躲开去,她的不远处孟希月被人缠着,“你别卖关子了,快说说这衣裙是哪间绣坊做的?” “这个问题你们问得太多次了,我再不回答你们,怕是耳朵都要被你们吵聋了。”孟希月双手捂住耳朵,翻了个白眼,不显轻蔑,倒显可爱。 孟希月道:“我就说一次,你们可听好了。” 她摸着身上的衣服得意的一晃身道:“这身衣裙是听澜帮我做的,不出自哪家绣坊,而是出自听澜之手,天底下独一份的。” 第68章 作何解释 言下之意,就是其他人想要。 也买不着! “白夫人还有这门手艺?”小姐们露出艳羡的神情来,作为大家闺秀,女红乃是基础,在场的小姐们不说心灵手巧,那也都是经验丰富的。 可扪心自问,没人觉得自己能和沈听澜一样做出这样一套佳衣来。 竟是沈听澜所做? 杨寸心正巧路过,听得孟希月与他人的谈话,她捏着自己的袖摆,眼珠子左右转了转,随即她转身向皇后那边走去。 好不容易摆脱了那帮子小姐,孟希月累得垮着肩膀坐在沈听澜旁边。 “她们可真烦人,像雀儿似的叽叽喳喳。”孟希月任由丫鬟给自己揉肩膀捏脖子,看沈听澜还在喝酒,道:“刚刚宴上就见你一直在喝酒,现在还在喝酒,你是酒鬼吗?” 沈听澜酒过肚肠,已有微醺之意,她举杯向孟希月:“你要喝吗?” “不喝。”孟希月吐了吐舌头,宴上她就试过百花酒了,“我不喜欢这个味儿。” “对了,你小姑子呢?”孟希月左右看看,也没见着白之洲。 沈听澜摇头:“她说要自己走走,我让秋月跟着了。”白之洲在她身边待着实在无聊,加之自己又没进过几次皇宫,变想在周边溜达溜达。 “宫里也没什么有趣的。”孟希月低下头摇晃双脚。 两人正闲话,就有面容巍巍的宫女来请,“白夫人何在?” “荣姑姑——”孟希月去看来的宫女,唤出声来,“您怎么来了?” 荣姑姑看过来,也顺势看到了孟希月旁边抱着酒盏不松的沈听澜,横眉竖眼道:“皇后娘娘让奴婢来请白夫人过去。” “舅母找听澜是为着什么事儿?”孟希月一吭声,她身边的丫鬟就麻利的递了个荷包给荣姑姑。 荣姑姑肃色不改,只将荷包拢进袖子里:“奴婢也知不真切,只知道刚刚纯殷郡主去和皇后娘娘说了几句话,皇后娘娘便气恼了,让奴婢来请白夫人。” 孟希月担忧的看向沈听澜,“那厮定说了什么混话,惹舅母生气了。” “皇后娘娘对纯殷郡主是颇为爱怜的。”荣姑姑摇头,又催促沈听澜:“白夫人,随奴婢来罢,皇后娘娘等久了,咱可担待不起。” 沈听澜放下酒盏,眸光水亮似缀着星辰,她嗤孟希月一声:“你怕什么,我去去就回。”而后就随着荣姑姑走了。 往日里沈听澜怎会如此轻狂?瞧她那模样,分明是醉了。 孟希月哪里放心一个醉鬼去面对皇后?她忙不迭也跟着过去了。过去后才发现,阵仗还真不小! 那些个游园的,投壶的都聚过来了,沈听澜跪在中间的空地上,杨寸心陪皇后坐在圆椅上,受着沈听澜的礼。 “白夫人,希月身上的衣裙可是你裁制的?”皇后居高临下的睨着沈听澜。 “回皇后娘娘,是。” 沈听澜虽跪着,却不折半分傲骨,她跪着,背脊却挺拔,远比那些个站着的人更似松柏,更有气节。 “可本宫方才却得知了一桩消息,有人不久前在百鸟坊里瞧见了希月身上衣裙的设计稿,还说那是百鸟坊下一季要出的新衣。” 沈听澜不卑不亢,笑得嫣然:“许是那人看错了。” “看错,没看错,将百鸟坊的人请来便可知晓。”皇后说着,对荣姑姑使了个眼色。 荣姑姑点点头,转身下去了。 孟希月想入前去,却被长公主喊人给拉住了。她们在人群之外,站位又比较隐蔽,里头的人倒是没有发现她们母女。 “母亲,你拦着我作甚?”孟希月看看里头,又看看自己的母亲。 “这件事儿,你不要插手。”长公主沉着脸教训道,从小到大她少有对孟希月如此严肃的时刻。 孟希月摇摇头,“衣裙是谁设计的重要吗?舅母就非要请人来对峙?”她一下一下掰开拉着自己的丫鬟的手指。 长公主亲自上手将她拉住,一字一顿道:“若今日穿着这身衣裙的人不是你,你要去帮她我也不拦你。” “什么意思?您是什么意思?”孟希月看向她的母亲,眼睛发红。 长公主压低声音道,“我的乖儿,若是沈听澜真抄了百鸟坊的设计,被曝出来穿着这身衣裙的你该如何自处?” “这是在蔑视皇家威严。” 而这,也是皇后要请百鸟坊的人入宫对峙的缘由。事关孟希月,事关皇族的名望,怎可得过且过。 孟希月哼道:“你们想多了,她不会害我。” “你与她才认识多久,能有多了解她?”长公主不欲与孟希月再说,让人将她拉走,“去寻六公主说说话,等事情了了再回来!” 胳膊怎么拧得过大腿?孟希月最后还是被长公主的人给拉走了。 而不久之后,荣姑姑就带回来两位女子,一人沈听澜有些印象,是朱娘子,另一人眉极浅,唇薄发少,像是个无福无寿的。 朱娘子心性过人,面见皇后礼数周全,皇后问话也能侃侃而答。另一人则有些胆怯,全程低着头,说话如蚊蝇一般,轻微细弱。 “朱娘子,本宫问你,你们百鸟坊下一季新衣的设计稿何在?”皇后问。 朱娘子忙将设计稿呈上,由荣姑姑转交给皇后观看。 皇后看过后,让荣姑姑将设计稿面朝大众的方向,冷声质问沈听澜:“百鸟坊的设计稿与希月身上的衣裙一模一样,你要如何解释?” “自开宴以来见过那套衣裙的人不少,不过臣妇倒真没想到,”沈听澜颤笑着道,“居然还有人描摹下来,不过还是画得太仓促了,看这线条,好凌乱啊。” 朱娘子气得眉骨高高扬起,“白夫人,前不久您特意到百鸟坊,挑三拣四说百鸟坊里没一件好的,将坊里闹得横七竖八,新衣设计稿也找不着了,这份设计稿是这几日北娘子赶出来的,的确是仓促!” 站在她身边的绣娘北娘子也点点头:“新衣设计稿不见后,草民赶了几日几夜才将设计稿给还原了,线条凌乱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刚好白夫人去过百鸟坊后新衣设计稿就不见了,刚好没几日白夫人就作出了衣裙,这衣裙还和新衣设计稿一模一样,世上真有那么多刚好吗?”杨寸心捏着帕子,缓缓道来。 又倾着身子向前问沈听澜:“说来今日见到那身衣裙,才知道白夫人如此擅长绣活,是我从前孤陋寡闻了。” 杨寸心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巨大的信息量。 第69章 维护 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哪一个没有听过话中话的本领?以至于当下众人看沈听澜的目光都不太友好了。 “白夫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皇后放在椅托上的手微微扣实。 沈听澜摇摇头,目光自众人身上扫过一圈,她的眼神似怜似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臣妇,无话可说。” 杨寸心用帕子掩住嘴巴,借此遮挡她嘴边的笑意。 底下的朱娘子偷偷望着她,几次望她,又几次收回目光,每次都偷看,都不敢停留,如蜻蜓点水一般短暂。 “这么说你是认罪了?”皇后道。 沈听澜再次摇头,“臣妇无罪,又何须认罪?” 皇后冷笑,道:“本朝律法有言,不容抄鉴。你抄了别人的设计稿,还敢说自己无罪?” “大楚的律法臣妇每一条都了然于心。”沈听澜道,“臣妇之所以说臣妇无罪,是因为臣妇没有抄。” “且臣妇也记得本朝律法有言,得诰命者如加官身,既有官身,有罪无罪只能由陛下来定夺。” 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震得皇后的眼都眯了起来。 震得满堂静寂,让那一声声渐次而近的“皇上到——”惊涛骇浪一般扑来。 说曹操,曹操到。不知为何,楚君竟去而复返,又回到这御花园来了。 其他人齐刷刷的跪下,而沈听澜原本就是跪着的,她转过身去,跟着众人一齐行礼,起身的时候,偷瞥了一眼楚君身后。 白远濯与云逸是在的。 孟希月也在。 如此,沈听澜倒是明白楚君是怎么过来的了。 “这儿挺热闹。”楚君过来,皇后也不敢坐着了,将位置让给了楚君,自己又让人搬了圆椅坐在楚君侧边上。 “方才朕来时,听白夫人在说什么?大楚律法?” 楚君一开口,自是有人愿意为他排忧解难,这走在第一线的便是杨寸心,她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重点突出在沈听澜抄袭了百鸟坊设计稿,偏偏又不认罪上。 “调查清楚了?”楚君轻咳几声,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白远濯身上。 皇后道:“百鸟坊的确是拿出了和希月身上衣裙一模一样的设计稿来。” 沈听澜十指虚虚相扣,她摸着冰凉的指盖垂着头,一言不发。 孟希月看着,简直快要着急死了。她千方百计的脱身将楚君请来,就是来给沈听澜做主的,现在沈听澜不说话,楚君要如何做主? “陛下,设计稿并不能说明什么,我穿这身衣裙见了那么多人,但凡有个擅描的,也能将衣裙描画下来。”孟希月对楚君道。 长公主眼看着孟希月出头,无奈的闭闭眼。 “陛下,微臣也有话说。”白远濯掀开袍摆,与沈听澜并头跪下:“内人这几日设计衣裙,微臣也知晓,诸多思绪细节,一并记录在纸上,存放于白府绣房里,可做证据。” 沈听澜抬头看他,她这个角度只能看到白远濯的侧脸。 倒是丰神俊朗,也带点风流温柔。 楚君要人去白府找证据,沈听澜出声将人拦了下来:“不必那么麻烦,臣妇有一个法子,能证明这衣裙是谁人设计。” 她看向那位叫做北娘子的绣娘:“你敢发誓这设计稿是出自你之手,这设计稿上所有绣样细节都是你所想?” 北娘子看看朱娘子,见她点点头才跟着点头:“是,是草民想出来的。” “那这袖摆上的绣样,也是你所想了?”沈听澜又问。 北娘子只管点头,“不错。” 沈听澜呵笑一声,“这绣样奇特,不知北娘子的灵感是从何而来?这绣样又有没有寓意?” “这……”北娘子噎住了,她再次看向朱娘子。 只是这次,沈听澜连给她们俩眼神交流的机会都不给,“真是奇怪,我与你说话,为何你总是要看朱娘子?” 北娘子不敢再看朱娘子,低头闷闷道:“就是突如其来的灵感,做绣活的都是这样,有时候绣着绣着就有了灵感。” “你一个腆着脸乱认的人,自是不知道这绣样有何特别之处。”沈听澜轻蔑的讽刺,转而看向孟希月,“你过来。”她对孟希月招招手。 孟希月笑应一声,不顾长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到了沈听澜身边。 “还记得你霓裳舞的第五式——月桂折枝吗?”沈听澜问孟希月。 孟希月扬眉,“怎么会忘?”又将膝盖一侧一弯,双手交错于背后,“可是这个姿势?” “瞧啊!两个袖摆上的图案拼成了一棵树!” 也不知是谁叫了一声,众人的目光集中到孟希月的袖摆上,楚君也定睛看,发现分开来看看不知意味的纹绣,并着看竟是一副月下桂树图,月光盈盈假以桂,是一副美景。 孟希月也想看,可她却看不到。 沈听澜笑道:“这是专门为你所设计的衣裙。” 所以,纹绣上有月,所以纹绣能在挑霓裳舞时拼合出月桂意景来。 谁是设计者,谁才是抄袭者,到了这个时候已经不言而喻,北娘子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她站也站不住,扑倒在地上想要求饶,却在开口之前,就被朱娘子狠狠踹了一脚。 “混账东西,你竟敢污蔑白夫人!” 北娘子被踹得滚了一圈,抬头看朱娘子的神情张皇惊恐极了。 不管她是如何反应,那一头朱娘子已经跪下给楚君磕头了,边磕头边说:“草民错信了人,竟连累了白夫人的名声,草民罪该万死!” “我……没有。”北娘子强忍着痛意说道,因为疼痛她的声音极其嘶哑。 沈听澜面向皇后,发问:“方才皇后娘娘说抄袭者按律法要如何处置?” 她淡然的模样,让皇后牙痒痒。 诚然沈听澜无需说这样得罪皇后的话,但是皇后几次三番的针对她,已然证明皇后对她心存恶意,是敌非友。既然如此,沈听澜又何须嘴下留情? 事实面前,皇后也只得打落牙齿混血吞,满心憋屈的怼沈听澜:“陛下在这儿,自然该由陛下来裁决。” 楚君是如何裁决的? 自是按照律法,当场赐死真正的抄袭者北娘子。 北娘子听着判决,整个人犹如被投进了火炉里一样大汗淋漓,整张脸红得和刚染好的布一样,红得下人,她连连摇头道:“草民,草民是无辜的,草民没有抄袭,是……是……”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朱娘子像是十分看不上北娘子的模样,左右开弓扇了她好几个巴掌,边扇边哭:“枉费我那么信任你,百鸟坊的名声都被你败尽了!你害的不只是你自己,还有百鸟坊里里外外几十号人!” 第70章 求陛下开恩 她用力之大,北娘子的脸很快就被扇肿了。她呜呜叫唤,别人却听不清她说的是什么。 满堂正是混乱之时,杨寸心也跪下了,说着:“今日正是佳宴共喜的大好日子,见了血反倒不美,还求陛下开恩。” “多么善良的孩子。”皇后叹息一声,也跟着劝说楚君。 众人一见皇后都开口求情了,也纷纷跪下求情,一时之间,满堂都是求情声。 孟希月昂起下巴,对她们的虚伪嗤之以鼻,“若是没有查出是这厮抄袭听澜,那你们是不是要将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到听澜身上?让她代受惩戒?” “孟姐姐说笑了。”杨寸心拧了拧帕子,“白夫人是诰命夫人,有如官身,有谁敢惩戒她?” 言下之意,沈听澜是有背景的人不会被惩戒,不似这平民百姓犯了罪就得挨罚。 孟希月笑了啊,“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合着按照你的话,身负诰命也是罪?也是错不成?那你是不是还觉得陛下有错?听澜的诰命可是陛下亲封的!” 杨寸心身子一颤,“我并无此意!” 指责天子?谁敢做那样的事情,除非是脖子上的脑袋不要了! “行了行了,你们这闹哄哄的,成何体统?”楚君声音威严,荡涤四方的吵闹,众人不敢再妄言,“白夫人,你想怎么处置她们?”楚君问沈听澜。别人的话可以不管,这皇后的话他还是有几分听进耳朵里的。 乍一听,众人会觉得楚君的处理很恰当,毕竟沈听澜才是受害者,楚君问她的确合理。 可沈听澜听着,只觉得讥讽。 若是楚君还坚持原来的想法,他可不会多此一举来问她这个受害者的想法,他来问就代表着他已经放弃了那个杀鸡儆猴的决定。 楚君不是要沈听澜来做决定,而是要沈听澜给个台阶,让楚君的开恩成为万众所望。 沈听澜若是顺水推舟也就罢了,若是她固执己见非要严惩北娘子等人,那么不管楚君最终如何定夺,她都将在众人心中落下一个苛刻凉薄的印象。 一国之君的问话,果真不是好接的。 沈听澜弯了弯眉,正准备说话时,她身边的白远濯道:“全凭陛下做主。” 她看向他,仍旧是只能看见白远濯清冷的侧颜。 楚君转着大拇指上的扳指,“拖出去打三十大板,以示正听。” 三十大板……北娘子想要笑却笑不出来,三十大板与直接赐死的区别就在于,挨了三十大板以后她还有可能活下来。 至少,至少是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北娘子被拖了下去,处刑的地点就在园子边上,依稀能听见她的惨叫声,众人再无闲情逸致,赏花宴也草草结束。 原先说好的射箭大赛也不了了之了。 孟希月与沈听澜一齐离宫,孟希月还有几分怅然:“他的箭法极好,却是没机会看了。” 沈听澜揉揉眉心,百花酒好喝是好喝,就是这后劲太足。 闻言,沈听澜扯了个笑出来:“你要是舍不得,不如折回去约人家?” 孟希月脸爆红,说话都不顺畅了:“我可是正经人家的女儿,怎么能做出这么不知廉耻的事情来!”她说得斩钉截铁,可脸却不争气的越来越红,就连眼神也飘忽了不少。 显然,虽然没胆子约人,可却有想法。 “等你的意中人被别人约走了,你就知道后悔了。”沈听澜笑意越深。 “下次,下次有宴你陪我一起,我们一齐去找他……见识见识。”孟希月咬了咬嘴唇,说道。 “见识什么?”沈听澜朝孟希月挑眉。 孟希月气恼,“好呀,你笑话我是不是!” “我还没说你呢,你家那位爷还真是胆大,竟能当着陛下的面给你撑腰。”孟希月小嘴叭叭叭,说起自己的感情事来三缄其口,八卦起别人家的感情事来倒是千言万语都说不尽,“要不是你家爷,恐怕北娘子都不会受那么重的责罚。” 沈听澜脸上的笑淡了下去,“的确是要多谢他。” 她也着实没想到,白远濯居然愿意为她出头。 话题转的太快,索性两人都是局中人,衔接起来也不艰难,“荣姑姑说是杨寸心告的密,她与百鸟坊应当是有勾结的。” 北娘子被责罚又如何,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杨寸心,可是她现在还好好的呢。 还因为那几句假惺惺的话,反倒成了众人口中心地善良的佳人! 孟希月不屑的啧了一声,“这百鸟坊,我以后都不去了!” “去什么百鸟坊,要买衣裳,去我的绣坊里买不更好?”沈听澜冲孟希月挤眉弄眼。 “天仙阁?那里的衣裳的确不错……” 沈听澜正色:“不是天仙阁,我准备在云雀街开绣坊。” 听闻沈听澜的话,孟希月先是惊讶,思索后倒是点了点头,难得的稳重:“你这是在置自己的商铺?也好,女人家的总该是要有一些傍身的东西,便是以后遇上什么事儿……也有个依靠。” 她的声音有些沉重。 沈听澜捏捏孟希月的脸:“别吓操心,我就是开着玩的。” 才怪,她是奔着为他日复仇做准备的。 孟希月拍开沈听澜的手,“别乱捏,等下脸都给你捏肿了。” 说好等沈听澜的绣坊开张以后孟希月去捧场,沈听澜与孟希月在岔路口分离,两人各自坐马车回府,沈听澜到白府时,正巧白之洲的马车也回来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下了马车,白之洲叫住沈听澜:“嫂子……” 沈听澜回头去看她。 “嫂子,你在制衣上很有才华,设计的衣服很好看……”从前白之洲与沈听澜说话都是直来直往的,可今日不同,她说着停着,字斟句酌般,慎重得很。 沈听澜瞧着,倒是觉得有几分好玩。 她也不答,只是歪着头看白之洲。 白之洲等着沈听澜接话呢,等了好半晌都没见沈听澜接话,只好自己硬着头皮说下去:“今日我本是想帮你的,可被大哥制止了。” “你也别怪大哥,他已经尽力在维护你了。” 将楚君抛过来的难题又踢回去给楚君,可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做出这种决定的。在白之洲看来,白远濯已经很维护沈听澜了。 第411章 集注 不过沈魄并不知道的是,沈听澜与白远濯的交易内容,并不仅仅止于火药配比。 大秦前几十年处于高速发展之中,而其他国家则处于低速发展之中。大楚也是如此。但是这几十年里,在大秦的重压之下,其他国家也纷纷开始图强。 白远濯所具备的抗压能力和反抗能力很强。 上次他认识到万字在收集他国情报的能力很薄弱后,就加强了这方面的部署。 “只是一个火药配比,要想换大秦反叛军的头领,不太够。”这是昨天晚上,白远濯亲口对沈听澜说出的话。 沈魄是反叛军的首脑,这件事情白远濯知道的时间已经不短了。 不过白远濯是大楚的左都御史大人,沈魄是大秦的反叛军领袖,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有见到沈魄的机会,没想到却突然发现沈听澜与沈魄待在一起。 白远濯问沈听澜:“你的身份和反叛军有关?” 他知道沈听澜是秦人,但是还没有调查出沈听澜的具体身份,如今见沈听澜与沈魄待在一起,倒是有几分惊讶。 沈听澜摇了摇头,“在你看来,什么是正统?什么又是叛寇?我们不是反叛军,只不过我与秦裴有着血海深仇。” 闻言,白远濯久久的沉默。 他在等沈听澜继续说。 可沈听澜并没有继续说的意思。 “如何你才愿意放过我们?” 白远濯倒吸一口冷气,大夏天的他却感觉便体生寒,“你这是在求我?” 沈听澜猜不透白远濯的心思,她有时候能看懂他,有时候又看不懂他。她没有去看白远濯的眼睛,说道:“如果火药配比不够,那神女留下来的文明集注够不够?” “文明集注……”传说大秦的神女录下五千年文明集注,里面记载着各式各样神的创造。得文明集注者,便可以得天下。 为何沈听澜会有这本书? 白远濯目光复杂的看着沈听澜。 “够不够?” 沈听澜不是没有看出他的困惑,只是她的身份复杂,说来话长,又牵扯颇多,她自己也不愿谈及。 白远濯揉了揉眉心,“我们之间,一定要搞得这么生疏吗?” “文明集注你不想要?” “……我要。”白远濯咬紧牙关,感觉自己心肝肺都在疼,有一半是被沈听澜气的,另一半是被自己气的。他气沈听澜将他当做陌生人来看待,谈判都显生疏。又气自己无法放弃文明集注。 有了文明集注,大楚便不必在活在大秦的阴影之下! 那本书,太重要了。 沈听澜笑了笑,似乎胜券在握。她的确胸有成竹,没有人比她自己更加清楚文明集注的优越。“我可以将文明集注给你,但是你必须答应我两个条件。” “说。”白远濯语气间略显疲惫。 沈听澜一字一顿道:“第一个要求,你不得将文明集注告知第三个人,也不许给别人看,只有你能看。” “可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白远濯是懂的,便是沈听澜不说,他也不会将文明集注的存在告知给第三个人知道。 这个世界上,最值得信任的,始终只有自己。 沈听澜又道:“第二个要求,放了我们,派人将我们安全送到大秦。” 白远濯失落的点头,“你还是要走……” 交易达成,沈听澜转身向外走去,“你有你的使命,我也有我的使命,我们不过都是在做自己该做的事情罢了。” “文明集注就放在我房间书架上,外面包着狐狸郎君爱上我的书皮。” 白远濯彻底愣住了。 狐狸郎君爱上我,这个书名何其的熟悉?!此前无数次,沈听澜都将那本书带着外出,当着他的面看了多次,可他从未想过,此书非彼书。世人求而不得的文明集注,一直都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 打开门,沈听澜呼吸着新鲜的空气,心头的沉重去了几分:“白远濯,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这是离开前,沈听澜和白远濯说的最后一句话。 而他的回答是。 不好。 想到这儿,沈听澜就忍不住的想要黑脸。她自诩聪慧过人,又胆大心细,便是要直面一国之君,也不曾有过畏惧心理。与她合作很丢人吗? 白远濯居然一口拒绝! 那边沈悦还在和人打探关内的消息,他的语气很迫切,好似对国家大事相当看重:“那现在关内如何了?粮草是不是都救了回来?小贼有没有抓住?” 提起这些,另外几人就知叹气。 “不好,一点都不好。” 粮草被烧毁了大半,也就救回来了十之一二,可是关内却有七万大军,离补给送来还有十几日,余下的粮草却只够关内士兵吃个三四天的。 而且最气人的是,昨天晚上太过混乱,大家都忙着救火,放火的贼人也没有抓住。 这件事,叫大将军震怒,所有的将领都领了罚。 “依我看啊,这件事情就是老楚人做的,老楚人和我们积怨最深,除了他们没人能做这么损的事情!” 沈听澜听得想翻白眼。 她在小云蜀关可没有白待着,也听说了不少边关的事情。 要不是秦军欺人太甚,每日拿着大炮去轰大楚的城墙,楚君能被逼的狗急跳墙,做出这种事情来吗? 不过当着沈魄的面,沈听澜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圣女? 圣女也是要面子的。 翻白眼太过不雅。 那几人领着沈听澜几人在关内一间二进的院子里住下以后,就急急忙忙的回到军中去了。如今这局势,谁也不敢怠慢,他们得马上回到职位上。 不然被上司抓到了,绝对又是一顿罚。 “小叔。”沈悦脸上不好看,“云蜀关,会不会守不住?”现在秦军只知道没粮草,却不知道楚君那边获取到了火药的配比! 这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啊,就算沈悦一开始没用心,后边也真的是有点担忧。 沈魄摆摆手,“丢了云蜀关,大秦也灭不了。” “收拾收拾东西,等我们的人来了,我们就回皇城。”回到大秦,沈魄如虎归林,他就是百兽之王,调派人手轻轻松松。 第412章 休息 与在小云蜀关不同,这次沈悦主动向沈听澜发出了邀请,“圣女大人,离行前我们可以在关内逛一逛。不如,我带您出去走一走?” 云蜀关内,不会有人能为难到沈听澜。沈魄也属意让沈听澜出去逛一逛。 与白远濯交谈后回来的沈听澜,时不时就会走神,有时候还会露出怅然的神情来。这些,沈魄看在眼里,也记在了心里。 沈听澜打了个哈欠,“睡醒再说。” 她对云蜀关的确有几分兴趣,不过一夜未眠,沈听澜可不想拖着疲惫的身子出去溜达。 沈悦一拍脑袋,“是我疏忽了。” 他是习武之人,精神气非同寻常,可沈听澜不同。 沈魄劳心费力多年,早就习惯了通宵达旦,也忽略了这件事。 几人暂时的分别,各自回去歇息。 等到了傍晚,沈听澜才从自己房间里出来。外边有个伺候的小丫鬟,一直在门边上守着,看见沈听澜出来眼睛红得和兔子一样。 “姑娘,您饿不饿?”小丫鬟不仅眼睛像兔子,整个人也像缩成一团的兔子。 沈听澜看着这还没到自己肩膀处的小姑娘,无奈的叹了一口气。这小丫鬟是沈魄塞来的。说是为了预防云歌城发生的事情再次降临。 若是再有不长眼的小贼,有小丫鬟在,至少有个报信的人——沈魄的原话是,别看小丫鬟人小,她的嗓门可不小。吼一声,就是睡得再熟的人也能醒过来。 沈听澜可无可不无,但是真见了小丫鬟,听了小丫鬟娇滴滴的声音后,沈听澜觉得自己被欺骗了。 她若是离小丫鬟远一点,都要听不到小丫鬟说的话了,这样的人,怎么能算是大嗓门? “你叫什么名字?”沈听澜摸摸肚子,她中午到现在都没有进食,该是肚子饿了。但她没有食欲。 小丫鬟肩膀缩了缩,眨巴眨巴眼睛:“紫黛。” “名字不错。”沈听澜漫不经心的夸了一句,而后迈开步子往外走。 紫黛红了脸颊,毫不犹豫的跟在沈听澜后边。 沈悦与沈魄正好在下棋,这让沈听澜稍微有些诧异。沈悦对外的表现,一直都是一个莽夫,如今发现他还会下棋,给人感觉落差很大。 “他哪里会下棋,不过是被我逼着陪我下两把。”沈魄手执黑子,落子轻笑,“你又输了。” 沈悦也跟着笑,“小叔棋艺高超,我比不得。” 沈魄是个爱棋的,不管沈悦棋艺如何,惯爱拉着沈悦下棋。这一局才刚刚开始,往日里沈魄会用出十八般武艺,慢慢的折磨沈悦。 像是今日这般,叫他输得如此痛快,还是第一遭。 这都多亏了圣女大人。 沈悦站起身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确保衣装得体,并不会丢了圣女大人的颜面后,带领着沈听澜,以及沈听澜的小尾巴紫黛一起出门去。 与小云蜀关相比,云蜀关的建筑更加古老,斑驳而又坚固的城墙上累累驳痕,那是战争赋予这座城池的奖章。 街道上人烟稀疏,面容都是如出一辙的忧愁。 沈悦一边挠着后脑勺,一边绞尽脑汁的给沈听澜介绍云蜀关:“以前这儿人很多的,尤其是游走于大楚与大秦之间的游商,都会通过云蜀关来回。但是昨天夜里出了那样的事情,云蜀关封闭了起来……” 所以今天,街上的人烟才会如此稀少。 而人们脸上愁云惨淡的,则是因为军中粮草所剩不多,军中向城中居民征收粮食。 “边陲之地,种植粮食本就不容易,产量也不高,我们种出来的粮食一大家子人勉勉强强可以饱腹度日,又哪里有余粮能献给军中?”沈听澜站在雨伞摊前,手中捧着一柄花伞,听摊主抱怨。 与雨伞摊摊主有一样想法的不在少数,听他这么一说,纷纷都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抱怨起来。 只是很快,所有人都齐齐的噤声。 “……大人,有军爷过来了。”在外面沈听澜的身份不能暴露,沈悦特地模糊了圣女两个字,只是叫沈听澜大人,他看见士兵们向雨伞摊走来,连忙拉着沈听澜往边上去。 雨伞摊的摊主,被过来的士兵围住:“你家还缺了五十斤粮食没有交,要是不交粮食,那就用钱来抵。” 摊主苦着一张脸,“军爷,家中实在没余粮了,您可怜可怜我,就放过我们一家!”至于用钱来抵粮食?那就更不可能了,他只是做点小本生意的,这么多年才存下了多少钱,那是要留给自己儿子娶媳妇的,哪里舍得拿去抵粮食? “别啰里啰嗦的,要嘛给钱,要嘛给粮食,不然就把你抓进大牢里!”士兵没给摊主好脸,威胁完人以后又冲着别家摊主去了。 余下雨伞摊的摊主,站在原地叹气。 “军中很缺粮食?”沈听澜稍稍有些惊讶,粮仓里粮草被烧一事沈听澜有所耳闻,但是她白日里在沈魄那儿看过地图,知道云蜀关后边有两个城池。 若是愿意花钱的话,从那两个城池,应当是能够买到充足的粮食的。 沈悦看看左右,压低声音说道:“军中缺粮,也缺钱。”他一直跟在沈魄身边,了解到的事情要比沈听澜多一些。 诚然,云蜀关背靠两个城池,不应当缺粮才对。但是不知道为何,当叶君大将军派人去购买粮食的时候,却发现你两个城池里多余的粮食早几天前就被人买走了。 如今那两个城池里剩下的粮食也不多,有些奸商唯利是图,故意将粮价提高,将去购买粮食的将领们气得不轻。 最后他们什么都没有买,就回了云蜀关。 “什么都没有买?”沈听澜敏锐的察觉到,这句话后头大有文章。 沈悦苦笑一声,说道:“他们带去的银钱本就不多,原是打算买些陈粮回来交差的,哪里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他们的银钱顶多买几百个人十天的口粮。” 而叶君大将军的要求是,至少带回五万大军十天的口粮! 第417章 战利品 “你们快随我来。”小童喊着,蹬着两条小短腿,跑得却飞快。 “等等。”可沈听澜一句话,却叫小童刹住了脚。 沈听澜指了指小童,又指了指紫黛:“你牵着她。” 小童嘟起小嘴,还没说什么呢,紫黛反倒是先跳出来反对了,她的性格就是典型的窝里横,对不熟悉的人一个劲儿的腼腆,对熟悉的人反倒是没轻没重的。 “姑娘!我可不要和这种不听话的小孩子一起。”紫黛目含哀求。 沈听澜无动于衷。 倒不是她真的铁石心肠,而是这种手段,紫黛已经用过很多次了。 小童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我还不稀罕牵你呢。”有什么好稀罕的?他也不喜欢紫黛。 “要是不牵,我就不去了。”沈听澜扯了扯嘴角,并不愿意在这件事情上妥协。 紫黛扯着袖角,“不去,那就不去!我自己去看看!” 小童眼珠子转了转,像是一条灵活的鱼儿,扑棱过去拽住紫黛的衣角,“姑娘你看,我牵住她了,我们快点出去。” 紫黛嫌弃的看着小童,拽了拽自己的衣角,没有拽回来,“你做什么,快点松手!”要不是小童年纪小,她都想喊非礼了。 “不松不松,你们得跟我出去救人。” 紫黛咬了咬嘴唇,更加讨厌小童了。她想说什么,却瞧见了沈听澜朝她使的眼色,又收敛了心神,不动声色的打量起小童来。 沈听澜走在前边,紫黛和小童走在后边。宅院不大,很快就走到了大门口,叫人奇怪的是,门前一个人影也看不见。 “人都去哪儿了?”紫黛好奇的从沈听澜身后探出头来。 小童道:“也许是去找大夫了,我们出去瞧瞧。” 沈听澜却扭头往回走,“既然已经去找大夫了,也就用不上我们了,我们先回去等着就是了。” “姑娘说得对。”紫黛咧嘴一笑。 外边太阳大,她才不愿意出去呢。 尤其是沈听澜皮肤白皙,紫黛站在她身旁,本就黯淡的肤色显得更加黑沉,她这几日都尽量捂着自己,不出门呢。 小童连忙道:“姑娘,你们不能走,你们要是不出去,我怎么才能拿到糖?” 沈听澜注视着小童,“要给你糖的人已经晕过去了,我们又不是大罗金仙,就是出去了也不能将人喊起来给你糖,你怎么都是拿不到糖的。” “这不一样,不是他,……”小童支支吾吾起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 紫黛反手抓住他的耳朵,用力一扯,笑得像个恶魔:“我就知道你有问题,快说,你为什么要叫我们出去,外面是不是有陷阱!” “嗷——好痛,你快撒手!”小童痛出猪叫声,他觉得紫黛简直面目可憎,比他娘看起来更加恐怖。“你撒手,我都告诉你们!” 紫黛并不撒手,不过手上的力道还是轻了一点。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快快,如实招来!”这句话,小姑娘喊得贼有气势,又在喊完之后嘿嘿一笑。这样帅气的话,她在话本里看过几次,早就想自己说一次试试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小童虽调皮,却也给了她满足心愿的机会。 紫黛看小童,顺眼了一点。 “要给我糖吃的,不是外边的护卫,而是一个军爷,那个军爷说,只要将你们引出去,他就会给我吃不完的糖!”小童边说便眨眼睛装无辜,“我没想害你们,只是让你们出去一下罢了。” 他年纪尚小,以为沈听澜和紫黛只是被叫出去而已,想不到危险。只以为,这样沈听澜和紫黛没有损失,他又可以拿到糖吃。 紫黛手脚发软。 她看向沈听澜,牙齿打颤:“姑娘!那些人,那些人……”是真的不愿意放过她们啊! 沈听澜轻拍紫黛的肩膀,问小童:“你可记得你见过的那个军爷长什么样子?” 小童道:“记得,八字胡,眼睛底下还有一颗很大的黑痣!” “我都说了,你快放开我。”小童又对着紫黛嚷嚷,在家里被自家娘亲揪耳朵也就罢了,怎么出来了还要被紫黛这个小丫头揪耳朵? 其实他是怕过头了,都糊涂了。 现在的紫黛是头轻脚重,哪里有力气去揪他耳朵?小童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被他母上大人教训得,一碰到揪耳朵就发自内心的恐惧。 沈听澜目光流连在大门外的那片景象上。外边的护卫全都不在,只怕是调虎离山,这才方便背后之人对她们下手。 她手执葵扇,轻摇着,光影模糊了她的面容,紫黛只听得沈听澜平静的声音:“既然有人想来做客,我们去请一请,也是应当的。” “啊?”紫黛双目无神,“姑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沈听澜没有解释,拉着紫黛出门,又将小童反锁在宅院之内,随即整理自己的衣襟,正色道:“走。” 紫黛看看紧闭的大门,耸拉着脑袋跟在沈听澜后边。 “好好配合我。”紫黛突然撞到沈听澜后背上,又听到沈听澜轻声嘱咐她。 没等紫黛想清楚所谓的配合,到底是什么配合。沈听澜已经演了起来,“那孩子说我们府上的护卫晕倒了,可为何一个人都看不见?莫不是遇到什么危险了?” 紫黛左看看,又看看:“若是真的遇到危险,他们该留下来保护姑娘才是,怎么能擅离职守?等大人回来,我一定跟大人好好说说。” 暗处,一个八字胡的军爷审视着两人。 他收买的小童没有出来,但是沈听澜和紫黛倒是出来了。而宅院的护卫都被他的人给支走了,八字胡思来想去,机不可失失不再来,现下,正是动手的最好时机。 想罢,八字胡从暗处走了出去,假装急匆匆的,从沈听澜和紫黛身边撞过去,本该是装在紫黛身上的,可不知为何,紫黛正好一扭身,躲开了去。 八字胡没了落脚点,摔在地上。 紫黛大呼小叫:“你是什么人?!”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到这边来。 坏事!还好他有充足的准备,八字胡看着沈听澜,忽然瞪大了眼睛,惊讶又激动:“沈姑娘,你就是沈姑娘对不对,沈魄大人叫我回来寻沈姑娘,他需要沈姑娘的帮助!” 外头的人不知道沈听澜的身份,只知道她是沈魄的亲戚,都叫她沈姑娘。 沈听澜暗道难怪。按照八字胡的算计,她们出来没看到人,本就会心生慌乱,这时候八字胡再出来告诉她们沈魄出事了,她们定会六神无主,他再找个借口将两人带走,也是顺理成章的。 不过沈听澜特意出来一趟,可不是为了配合八字胡的计划的。 她对紫黛使眼色,“军爷莫着急,沈叔吉人自有天相,就算是遇到了事情,也会逢凶化吉,倒是你一路辛苦了,随我们进宅院休息休息。” “不,不必。”八字胡想要拒绝,可紫黛却强硬的将人扯着走。 这……这小姑娘的力气为何如此之大?他竟浑身僵硬,一点都反抗不得?八字胡顿觉不妙,事情的发展已然超出他的预料之外,正向挣扎脱身,却被人从后边一手刀拍晕了。 沈听澜看向呆愣的紫黛,“愣着做什么,将人带进去。” 这人,会有大用处。沈听澜审视着今日的战利品,满意的点点头,拍掉手上不存在的灰尘,她将跑出来的小童拎出宅院,让他回家找自己娘亲要糖吃。 “姑娘,你们没事!”沈听澜和紫黛迈进大门没几步,护卫们回来了,为首的人就是之前的车夫,他满脸的皱纹,也挡不住对沈听澜的担心。 沈听澜对善意从来都温柔,闻言微微一笑:“我们没事,秦叔放心。” 第418章 犯错 秦叔松了一口气,这才同沈听澜说起了护卫们全数离开的缘由。 “有胡人潜入了关中。” 汉人未必团结,不然也不会有如斯国家,几分天下。但是汉人在对胡人的态度上,倒是如出一辙。 胡人与世代耕农的汉人不同,他们比秦人更喜迁徙,爱游牧,只是生性好懒,产出不多,每到秋冬,就爱到汉人领地劫掠。 所到之处,粒粮不留。 因此,受到全汉人的厌恶。 如今关中正缺粮食,胡人的到来无疑是雪上加霜。秦叔他们听说胡人在前边肆意劫掠,便留了两个在宅院守护,其余人去帮助百姓。 沈听澜皱眉,“如今还是夏季,正是胡地草肥水美之时,牛羊皆肥,他们怎么会来劫掠?”春夏之际,正是胡人食物充足的时候,往年这两个季节,胡人少有来犯。 紫黛的关注点则是在另一件事上,“您说有人守在宅院之外?可我与姑娘出来,并未瞧见任何护卫!”那两人,去了哪里? “胡地遭遇了地龙,死伤大半,他们此次前来,不仅仅是为了粮食,也为了药物与大夫。”秦叔皱着眉头,“我们配合军营抓住了大半胡人,但也有小半胡人不见踪影。” 说到这儿,秦叔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关中几位大夫,也一并消失了。” “您瞧瞧,我与您说这些事情做什么?左右轮不到我们来操心。”秦叔强挤出一个笑容来,只是愁容难掩,“那两个家伙不知跑到哪儿偷懒去了,等会我就好生教训他们。” “姑娘,这位……军爷是何故?”秦叔这才看见昏迷过去,被紫黛提着的八字胡。 沈听澜一个眼神过去。 秦叔忙关上大门,伸着脖子去瞧八字胡的模样,“这人,有些面熟。”只是一时之间,他却想不起来了。 他拍拍头,这么越活越回去了? “这个人不是什么军爷,是刺客,抓起来交给沈叔。”沈听澜冷冷的扫了八字胡一眼,秦叔说了许多,唯一没有说到的便是如今云蜀关封城,为何胡人却能进来? 有人暗中放胡人入关,这是最不可能的可能。但是结合当时当下的情境,又是最合理的可能。沈听澜不明说,但沈魄会明白。 她理了理鬓角,对秦叔说道:“天气炎热,买些草药回来煮成凉茶,分发给护卫们饮用。” 而后,带着紫黛回去。 紫黛时不时偷瞄沈听澜一眼,更多时候是低着头走路,前进的路上但凡是有碎石什么的,都被紫黛踢飞。 又一颗不过指头大小的石子被紫黛踢飞——这一次石子飞的轨迹有些离奇,飞撞到了凉亭的主梁上,又迸射向花架,直直将花架最顶上的虞美人花盆给打破了。 沈听澜“……” 紫黛“……” 沈听澜看了虞美人一眼,又看了虞美人一眼。要是她没有记错的话,那盆虞美人是沈魄最喜欢的花,每日精心养着。 就连栽种虞美人的花盆,都用的几百年前的瓷盆。 紫黛哭丧着脸,“姑娘,救我!”当初沈魄拿这瓷盆来装虞美人时,还特地到沈听澜面前炫耀了一番,她还记得呢。 还知道自己闯了祸,还不算无可救药。沈听澜拍拍紫黛的肩膀,一脸的无可奈何:“别的事情都好说,这件事情我帮不了你。” “姑娘……”紫黛面色狰狞了一瞬。 她家姑娘已经走远,并没有给予这冒失的丫鬟最后的怜悯。 不过依沈听澜来看,紫黛也无需她的怜悯。一位身负武功,在沈魄与沈悦面前都无需多的‘丫鬟’,想来就算是打碎了虞美人花盆,也会得到沈魄的网开一面。 是了,紫黛其实别有来头。 这件事情沈听澜打一开始就有怀疑,从街道上紫黛被抓后呼救开始有料想,再到紫黛与她同桌吃饭开始确定。方才沈听澜敢出宅院去会那八字胡军爷,正是因为她知道自己还有紫黛这张底牌。 不过知道是一回事,愿不愿意就是另一回事了。 紫黛身负武功,而且对沈听澜的行径多有考究,好似在衡量她是否值得自己保护一般。老实说,紫黛掩饰得太差,叫沈听澜心生反感。 若是能借助花盆一事,与紫黛就此别过,倒也是好事一件。 只是当夜幕降临,紫黛跟在沈魄身后一齐回来时,沈听澜便知道自己的期望落空了。她先是蹙眉,而后转念一想,也是,不过一个花盆,哪里比得上一个会武功能隐藏在她身边的底牌? “姑娘……”紫黛瘪着小嘴,可怜巴巴的望着沈听澜。 沈听澜别开眼,只问沈魄关于八字胡的事情:“不知那人,是谁人派来的?”沈魄回来也有段时间了,直到现在才来找她,应该是能给她一个交代了。 沈魄难掩疲惫,他这几日为天下奔波,也是得到了这关内某些人的支持,所谋划之事也算是渐渐在成,不想沈听澜竟遭遇了算计。 好在是沈听澜足够机敏,非但没有中计,还将计就计将八字胡给抓住了。 “是,的人。”说这话时,沈魄都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烫,他与关系不错,之前也多次在沈听澜面前说的好,觉得这边关之所以是如今这模样,全是军营中搀人所害。 但如今却将手伸到了宅院来,要对沈听澜下手! 是没脸再替说话了。 这个结果倒是在沈听澜的预料之中,她轻点了点头,提点沈魄:“沈叔行动,一切小心呐。” 沈魄心中拧巴的疙瘩,因为沈听澜这句话而解开,他豁然开朗。 之前他一直在想,自己与是朋友关系,不帮他们出城,至少也要在关内多关照他们几分才是,又怎么会对沈听澜出手。如今却是想通了。 想来,是自己的筹谋被发现了。 沈魄向来行事小心,他敢肯定就是发现了,也只能窥见一二,只能发现稍许的端倪。但这名利场上,一点端倪已足以说明趋势。 “是我疏忽了,往后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知道是自己的错,沈魄索性承认了。 沈听澜的确聪慧过人,他也是欣慰的。 第421章 打扮 而且,白远濯是楚人,他的政治理想在于匡扶大楚,而非大秦,就是退一万步来讲,沈听澜愿意以公谋私,白远濯自己都未必愿意过来。 沈听澜思来想去,白远濯唯一的弱点便是他的家人,若是真到了不得已的情况下,只有从他的家人着手了。 想罢,沈听澜叹气,阖眼睡去。 第二日一早,紫黛过来想要伺候沈听澜起床时,却发现沈听澜早就已经起了,而且还在对镜修眉,这这这……这让紫黛怀疑自己是不是还没醒,现在是在梦中。 她认识沈听澜以来,沈听澜天生丽质,对自己的外貌并不上心,修眉这事,紫黛还是第一次瞧见。更叫紫黛讶异的是,沈听澜修完眉以后,居然还上了妆! 今天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吗?紫黛看看外头,也没有啊。 沈听澜听到声响,便知是紫黛来了,她道:“紫黛,你拿些银钱,去找秦叔,让护卫们帮我带几件衣裳回来。” 哦,沈听澜不止上妆了,还要换新衣裳,莫不是……要去相亲?紫黛摇摇头,将脑子里荒唐的念头甩开。沈听澜可是大秦圣女,哪里需要相亲? 紫黛拿了钱袋子,八卦的问沈听澜:“姑娘,你怎么突然打扮起来了?” 沈听澜瞥她一眼,似笑非笑:“我既然有好颜色,那当然不该浪费。” 这话……虽然听起来欠扁,但还真是如此。紫黛无言以对,只好郁闷的走人。过了半日,带回来好几套衣裳,一套比一套漂亮,就是紫黛自己看着,都心痒痒的。 沈听澜挑选着衣服,无意间瞧见紫黛羡慕的眼神,说道:“你还要长高一些,才能穿我的衣服。” 紫黛一愣,“我怎么能穿姑娘的衣服。”就算是圣女亲仪,那也是比不上圣女的,毕竟圣女亲仪,本来就是圣女替身罢了。 “怎么不能?我的衣服你瞧不上吗?”沈听澜说着,突然想起之前在志怪小说里看到的一门功夫,“你可会缩骨功,可用了缩骨功?若是真会,倒是可以展一展骨头,试试这衣裳。” 她是需要新衣裳不错,不过只需要一套就可以了。剩下的那几套,紫黛喜欢哪套就可以带走哪套。 紫黛摇摇头,“缩骨功是家族秘传,可惜我家没有。”江湖传闻中,缩骨功最后的继承者也死了,这门绝学基本上是断了。 沈听澜想起了顺子。他自从来了云蜀关以后就不见踪影了。 之前一时兴起,沈听澜倒是问过沈悦顺子的去向,沈悦说顺子又回去大楚了,说:“顺子在那边住了好几年,与那座城一般孤寂,他说不管那座城是什么样子,他都想陪着。” 不管往后是陷落了,还是屹立着,顺子只想守着那座城,过自己的小日子。 “可他回那边,永远不能以自己的真实面貌活下去。”当时沈听澜还觉得奇怪,如今倒是有些感触,人各有志,顺子的志向是陪伴,那自己呢? 报仇雪恨,光复听风阁吗? 她抿了抿嘴,内心并不是很确定。 双手一合,沈听澜看看手中的衣裳,一间宣青色的长襦裙,让人想起早春的朝气。她道:“就这,其他的收起来。” 她们会在黎明时分与白远濯会面,会面的地点就在那条曾经被堵上的密道里。 为了这次的会面,密道重见天日。再会面结束以后,密道又会再度被封上。 “紫黛,再帮我做一件事。”沈听澜道。 “姑娘请说。” “听说你的厨艺不错,劳烦你平日里有空多关照护卫们,叫他们吃口热的。”沈听澜继续说道。紫黛的厨艺她自己没尝过,但是昨天秦叔来的时候说了一嘴,紫黛将食盒里的菜肴也给了护卫们,护卫们觉得味道很不错。 这倒不是什么大事,紫黛道:“好。” 沈听澜难得的梳妆打扮,等天黑以后过来接她的沈悦瞧见了,呆了许久。 好在那时候沈听澜在寻她的耳环,心思没放在沈悦身上,并没有发现他的窘态。沈悦稍稍保留了自己的面子。 但是紫黛瞧见了啊,她对着沈悦挤眉弄眼:“我们姑娘漂亮?别说是你,我一开始都看呆了。”都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沈听澜平时看起来就美丽动人,换上了漂亮的新衣裳,魅力指数直线上升。 紫黛还真没说谎,她的确是看呆了。 她也有些明白,为什么沈悦这样的憨木头每次看到沈听澜都会悄悄的红了脸。沈听澜的美,最能拨动心弦。 “我们走。”沈听澜将耳环戴上后,说道。 沈悦呆呆的点头,走在前边,同手同脚。 紫黛瞧见了,捂着嘴偷笑。今夜她也与沈听澜同去,沈魄交给她一个任务,好好保护好沈听澜,就是她自己出事了,沈听澜都不能出事。 虽说一切都安排妥当了,但是不怕万一就怕一万。到时候,紫黛就是沈听澜保命的底牌。 为此,紫黛还稍稍将自己打扮了一下,让自己像沈听澜一些。只是她没有沈听澜高,这一点难以弥补。好在紫黛穿了增高的鞋子。 夜色茫茫,若是真的出了意外,她便装作是沈听澜,吸引火力,给沈听澜安全离开提供机会。 沈听澜得知沈魄与紫黛的打算后,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吩咐紫黛:“若是真的遇到危险,不必管其他,你必须活下来,你的安全是第一要务。” 这话,叫紫黛有些小小的感动,对沈听澜的认可也多了几分。从以前到现在,人们只会叫她再努力一些,努力的保护好圣女,还说为此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只有沈听澜,会说她的生命安全是第一位的。 紫黛回以沈听澜一个自信的笑容,“姑娘放心,我的功夫可是很厉害的,一般人都奈何不了我的。就算是遇到了危险,我也一定能够安全脱身。” “你怎么总是在叫我放心?”沈听澜并不放心啊,她也是今天与紫黛闲聊才知道,紫黛今年才十四岁,不过十四岁,便成了圣女亲仪之中最厉害的一人。 她该是付出了何等的努力,受了多少苦,才有了今天能一直对她所说放心的底气? 十四岁,与沈思思年纪相仿。想到这儿,沈听澜有几分心疼。 第427章 心结 她对其他事情都有信心,唯独对这件事情上,有几分怯弱。 因为云素素知道,自家父亲有多渴望拥有一个儿子。每次她为父亲出谋划策,父亲总会感叹,她如此聪慧,若是个儿子该有多好?云家的门楣,便有人撑着了。 这话听得多了,云素素对于自己是女儿身这件事情,虽然接受,却也有几分难过。若她是个男儿身,她的母亲不会终日唉声叹气,她的父亲也不必担忧云家断了香火。 若她是个男儿身…… “你这话我有些不明白,我听闻神女大人为大秦带来福祉,她不也是女儿身?其他男儿郎可有神女大人的本领,可能做成神女大人所做的事情?”沈听澜一言惊醒梦中人。 云素素大喜,“对对,你说得对极了。神女大人可为国造福,我不比神女大人,但为家谋福,却也不在话下,我有这样的本事,不该蒙尘,我……我这就回去同父亲说说。” 她想通以后,也没有留下来的心思了。 沈听澜并不在意,亲自将人送出门去。 沈魄过来问情况,沈听澜简略的将云素素的心思告知 “你是如何劝解她的?”听罢,沈魄心里头感慨了一句,还是姑娘家之间好说话,他招待云素素的时候旁侧敲击,云素素都没有将心中顾虑告知,对着沈听澜却是没有半点隐瞒。 沈听澜道:“她是身在局中,不知云家主对她的厚爱。” “那倒也是。”沈魄摸了摸下巴,赞同的点头。 他们很快就将离开云蜀关,虽然大将军是他们的人,但是要想将云蜀关把握住,还需要有世家的支持,他们选定了云素素,不仅仅是看重云素素个人的智慧。 还因为沈魄试探过云家主的态度。 他也不是那么坚定的要过继旁系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女儿有过人的才智,不比任何儿郎差。但是云家主怜惜自己的女儿,他知道若是云素素坐到了他现在的位置上,需要承受多大的压力。 云家主与自己的妻子感情也深厚,不然不会这么多年妻子没给自己生下儿子,却一直不纳妾。 “父女两能敞开心扉好好谈一谈,这件事情不难成。”沈听澜想起刚刚,云素素一点就通,的确是生了颗玲珑心窍。 与这样的人合作,未来定会轻松不少。 至少,这云蜀关,她们能把持得更完善。 沈魄想了想,将紫黛的处理与沈听澜说了说:“废除了圣女亲仪,紫黛也没有必要留下了,她好歹在你面前伺候过一阵子,我让阿悦赠予她些财物,也够她后半生生活无忧了。” 失去了圣女亲仪备选这个身份,紫黛在沈魄心中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至少,是从半个自己人,变成了外人。 “紫黛是怎么想的?”沈听澜点点头,问道。 沈魄叹气,“她不愿意走。” 说起来,沈魄和沈悦都有些搞不懂紫黛。 一直以来她都在抱怨,跟着沈听澜只能当个灰头土脸的厨娘,她的一身本事都用不到实处上。如今沈魄给她财物,也愿意为她引荐,让她想去哪儿发展就去哪儿发展。 往后荣华富贵,紫黛若是有本事,那也是不用发愁的。 可好话说尽,紫黛却红着眼睛冷着脸不愿意走。 沈听澜对此似乎并不意外,“她愿意留下,那就留下。老老实实的,给我当个丫鬟,不要再动不该有的心思。” 便是动了,那倒是也无妨。废除圣女亲仪这个决定,沈听澜不会改变。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还是你善解人意。”沈魄轻松不少。请神容易送神难,紫黛可是个大麻烦。如今沈听澜愿意收留她,倒也是解决了麻烦。 等沈听澜回到自己住处的时候,紫黛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她的态度,比之之前更加恭敬,还愿意伺候沈听澜洗漱等杂事了。 要知道,她之前对这些事情多有不耐烦,沈听澜不找她,她便不会主动去做。久而久之,沈听澜也懒得叫她了。 如今紫黛情愿,沈听澜也顺水推舟。毕竟,能过得好一些,她也是愿意的。 紫黛伺候沈听澜用膳,她仍旧是红着眼睛,说话的语气倒是谦卑:“谢谢姑娘。” 沈听澜夹了一筷子嫩豆腐,紫黛的嫩豆腐做得极好,入口即化,咸香无比,很合沈听澜的胃口,她筷子一转,又落到了洋豆子上:“谢什么?” “谢姑娘愿意留下我。”紫黛低了低头。 沈听澜放下筷子,“我没想到你会同意。离开了这儿,你有大好前程,留下来,你却只能当个小丫鬟,你不后悔?” 紫黛抬起头,看了沈听澜一眼,又低下了头。 “当小丫鬟挺好的。”她是这么说的,却又有几分不甘心。 紫黛未必是心甘情愿的留下,她是有原因的。是什么原因,能叫她留下来做个受委屈的丫鬟?沈听澜想不通,暂且将这个问题放在一边。 用过膳食后,沈听澜就将自己做好的春桃留蝶折扇找了出来。这是她闲暇的时候做的折扇,镂空的扇骨秀雅,扇面画着流连春桃的蝴蝶,别有一番雅趣。 “这样东西,明日你送到云府去。”沈听澜吩咐紫黛。 “叫跑腿的去送不行吗?”紫黛下意识的反驳,但是在沈听澜的注视下,她改口道:“我去就是了。”她忘记了,自己现在是真真正正的小丫鬟了。 丫鬟是什么? 丫鬟是主子的附属,主子叫她做什么,她就得做什么。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不能反抗。 当丫鬟可真难,要不是……她才不愿意留下。紫黛咬咬牙,心念百转,最后一张脸变得挫败。 当初她就不该来这儿……一步错,往后步步都要受挟制。 第二天紫黛去送信,倒是没见着云素素,不过与云素素的贴身丫鬟聊了几句,回来后她告诉沈听澜:“姑娘,云小姐的母亲病重,大夫说是有心结,心结解不开,恐怕便挺不过去。” “心结?”沈听澜歪了歪头,云夫人的心结,恐怕就在于没能给云家主生下儿子了。 她是不觉得女儿与儿子有什么分别的,但是云夫人与云家主,倒是在意得很。一个为此弄得自己愁眉苦脸,另一个整日在女儿面前念叨想要儿子。 沈听澜轻叹一声。 第428章 有办法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云素素也是如此啊。 过后沈悦过来了一趟,说是这关中已经稳定下来,秦裴派来的人很快就到,他们要在使臣来之前离开云蜀关。 “什么时候走?”沈听澜追问。 沈悦想了想,也不太确定:“也许是今晚,也许是明天。左右,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是有些匆忙,所以沈魄就派他提前来和沈听澜说了。 准确点来讲,沈魄没打算大材小用,是沈悦自己领了差事跑过来的。 走之前,沈悦小心翼翼的偷看了沈听澜几眼。 沈听澜写过三篇大字,叫来紫黛:“我们去云府坐坐。”之前云素素邀请她去云府做客,若是这次不去,想来以后都不会有机会了。 紫黛应声去准备,不一会儿两人就坐着马车去往云府。 云府对紫黛是熟悉了,等紫黛下马车一露脸,就放人进去了。云素素听说后,倒是想来迎接沈听澜,可是云夫人在此时又晕了过去,她脱不开身,就让几个妹妹来接沈听澜。 这几个妹妹,沈听澜也听云素素提起过。因为母亲身子弱,父亲忙碌,几个妹妹都是她一手带大的。沈听澜看过去,几人眉眼间都与云素素有几分相似。 只是个性有所不同。云二小姐与云素素是最相似的,她热情的迎了沈听澜:“大姐忧心母亲,让我们来接沈姑娘。请到这边来。” 其他几个妹妹跟在云儿小姐身后,倒是乖巧。 等到了会客厅,几人给沈听澜见礼,又做了自我介绍,陪着沈听澜一会儿,云素素匆匆忙忙的过来了,云二小姐顺势带着其他几个妹妹退下:“姐姐,你陪陪沈姑娘,母亲那儿自有我们照看。” 云素素点点头。 她坐下后对沈听澜笑,笑意之中又有几分疲惫:“你怎么来了?”说罢,她觉着这话有些不妥当,又解释道:“我没有不欢迎你,只是……”母亲突然病发,她实在心力交瘁。 沈听澜笑道:“我是来替你解忧的。” “哦?”云素素看沈听澜的目光又不一样了,带着几分期盼,“你是指哪方面?” “紫黛与我说,你的贴身丫鬟告诉她,你母亲病了。”这背后,有云素素的授意,不然她的贴身丫鬟,不会做出议论主子们的事情来。 尤其是对着紫黛这个外人。 云素素抿唇一笑,“什么都瞒不过你。” 她的确是抱了想要问问沈听澜意见的想法,毕竟此前沈听澜就帮她解开了心结。哪怕沈听澜并不了解她母亲,哪怕希望不大,云素素也想尝试尝试。 “我的确有办法能帮云夫人。”沈听澜眉尖扬起,自有一份云淡风轻。 与云素素聊过一阵,云素素亲自送沈听澜出府。 心间有事,云素素说话时又带到了自家母亲身上,她面上有几分期盼,又有几分不定,“你说你那法子,真的有用吗?” “一个偏方罢了,你若是信得过便试试,若是信不过,那也无妨。”沈听澜笑了笑。 她来为云素素排忧解难,算是尽心了。至于云素素采用不采用她出的法子,那对沈听澜来说是不重要的。 临分别了,沈听澜告诉云素素:“这两日,我便要离开边关。” “离开边关?”云素素音量和眉毛都往上挺了挺。 沈听澜往后退了一步。 她被云素素突如其来的大嗓门给震到了。说起来,这些日子的相处里云素素表现的很大家闺秀,沈听澜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咋咋呼呼的。 云素素也有几分窘迫。她是家中长女,备受父母宠爱,小时候也是娇惯着长大的,因此养成了她大大咧咧的脾性,只是后来……渐渐懂事了,也就将自己包装成了大家闺秀的模样。 “不错,我要去皇城。”话归正题,沈听澜望向大秦皇城的方向。 虽然皇城里有沈家,但是沈听澜对皇城的感情并不深。璃月并非寻常女子,作为神女更是不受礼节束缚,怀着沈听澜的时候与沈枝帆出外游历。 沈听澜是在一处海边出生的。 那时候沈枝帆与璃月还开玩笑,她们给女儿起名沈汀兰,但是做谐音的话,唤作沈听澜倒也符合了眼前的意境。 她可不就是听着大海波澜声出生的嘛? 这件事情,两人后来还与身边亲近之人当做玩笑说了。 后来变革突生,沈汀兰被冠以沈听澜之名,送往大楚…… 想起过往种种,沈听澜的情绪低落,她不动声色的蹙了蹙眉头,并不喜欢这般情绪化的自己。成大事者,如何能被情绪左右? “怎么如此匆忙,我还想与你一起参加一个月后的蹴鞠大赛,若是我们两个组队,一定会是第一。”云素素大失所望,一者因为朋友的离去,另一者是因为到手的奖牌都飞走了。 沈听澜讶异,“不是说蹴鞠大赛不办了吗?” “现在关中安定,那边也没有再犯的意思,办蹴鞠大赛也不成问题了。”说起这个,云素素就与有荣焉,不是她自恋,但是现在云蜀关的安定,的确有她一份功劳。 “也是。”沈听澜摩挲着指尖,她与云素素在蹴鞠一道上,配合极佳。就如同云素素所说的那般,她们两个若是组队,那定然所向披靡。 云素素又说起了她父亲,“我与父亲聊过了,他说愿意让我试一试。” 说起这个事情,云素素的眉眼柔和下来,她的父母亲虽然给她施加了不少压力,但是她们也是真的爱自己,母亲是如此,父亲也是如此。 “往后我会努力,做出一番成绩来。”云素素如是说,她认真的看向沈听澜,“听澜,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份,但是我知道你也是有心要做些什么的,在这儿我祝愿你,得偿所愿。” 沈听澜笑对云素素,“希望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两人就此别过。 回去的路上,沈听澜想,若是一切顺利,此后她与云素素天各一方,她在皇城,云素素在边关,再无相见之日。 她这一生不长,但是相比上一世,似乎充斥着太多的离别。上一世她被困在后院之中,自己不愿意走出去,接触到的只有那么一小片天地。 这一生,接触得多了,见识得多了,失去的也多了。 若是要叫沈听澜选择,她却更愿意选择如今这种看不见未来的生活。上辈子的生活,那就是一滩死水,指向的是无声无息的死亡。 第429章 饯别 “姑娘,你说的法子真能叫云夫人好起来?”紫黛合上大门,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沈听澜瞥她一眼,“也许有用,也许没用。” “那你怎么还信誓旦旦的和云小姐说有用!”紫黛瞪大了眼睛,多少有些无语。她可算是发现了,沈听澜有什么本事她没看出来,但是人倒是挺自信的。 就像是今天这一回,她自己没用把握的事情,到了云素素那儿却说是十拿九稳。 紫黛做人的原则有许多,其中一条就是实事求是。要是换做是紫黛,她绝对做不出沈听澜这样的事情来。 沈听澜只是笑笑,并没有理会紫黛。 她给云素素出的法子,其实非常简单。云夫人十六岁嫁给云家主,婚后第一年就生了云素素,如今云素素十七岁,云夫人也不过三十三岁。 这个年纪,若是还想生育,那也不是不行。 而云夫人的心结来源于自己没给云家主生下一个儿子。她是心中有愧,忧思过度,才导致身体越来越差,如今居然连床都下不了了。 心病还须心药医,缺个儿子那就生个儿子。 沈听澜与朗秋平接触久了,对这些医理也有所了解。云夫人是心情不佳,导致的身体虚弱,身体虚弱受孕的概率也就低了。 所以她建议云素素让云夫人和云家主出去游山玩水一段时间,又能放松心情,又能锻炼身体。这心情好了,身体素质也上去了,若是云夫人真的能再怀孕,没准真能生个儿子。 “姑娘,等等。”靠近沈听澜的住处,紫黛突然拦住了沈听澜。 她面色肃穆,略带几分沉重。 “怎么了?”见此,沈听澜也不由得放轻了呼吸声。 紫黛轻声道:“屋子里边有别人的呼吸声,不是沈魄大人和沈悦公子的。”沈听澜的住处,轻易不会有其他人进去,不是沈魄也不是沈悦,里面的人能是谁? “秦叔?”沈听澜在脑海里做着排除法。 “不对,也不是秦叔。”紫黛摇摇头,说道:“我进去看看,姑娘最好离开这儿。”若是里边的人是刺客,怕是要对沈听澜不利。 沈听澜刚想走,却见一人从屋子里头走了出来。那人的身影,格外的熟悉。 “白元帅!”紫黛秒变星星眼,屋子里头的人居然是她日思夜想的梦中情人! 不错,从沈听澜屋子里走出来的人正是白远濯。 沈听澜愣在了原地。 而紫黛除了见到白远濯的兴奋、激动与欢喜外,还有些内疚。她爱慕白远濯,却连他的呼吸声都认不出来,相较之下,反倒熟悉沈魄、沈悦这些不重要的人的呼吸声,这着实不该。 不过这次,她记住了白远濯的呼吸声。 下一次,自己绝对不会认错。紫黛攥紧了小拳头,信誓旦旦。 沈听澜皱起眉头,看着一身白衣,俊朗无双的白远濯,眼中满是不欢迎:“你怎么会在这里?”国界都拦不住白远濯? 这人未免也太过放肆了,身为大楚的兵马大元帅,竟跑到云蜀关来,还躲在她的屋子里。 难道是遇到了什么难事?这个想法刚冒出来,就被沈听澜压了下去。 她与白远濯已经没有关系了,白远濯如何,与她有什么关系? 白远濯没有说话,他略高沈听澜一些,如今微微低下头,正好能看清沈听澜的模样。以眸光为笔,白远濯描摹着沈听澜的轮廓。 他许久才开口:“瘦了些。” 圣女大人。 不该是被众人高高捧起的吗?怎么沈听澜还瘦了?白远濯面无表情的路过紫黛身边,到了沈听澜面前,神情却又柔和了几分。 “我来看看你。” “这儿不是你该来的地方。”沈听澜色厉内荏。她鼻子有些发酸。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白远濯刚刚的那句话。这一路走来,有人敬重她,有人怀疑她,有人对她不以为然,却没人对沈听澜说过一句关心的话。 白远濯张口,声音嘶哑:“我的夫人在这儿,我怎么不能来?” 沈听澜瞳孔猛然收缩,她语速加快:“我们已经和离了。”那日她离开,签好的和离书都已交给白远濯。 那封和离书,是沈听澜在离开小村之前写好的。就等着合适的时机,交给白远濯。 “我没有签,那封和离书就不作数。”白远濯轻哼一声,莫名叫人听出了委屈的意味。那封和离书,他何止是没有签,还撕碎了烧干净了。 他不同意,沈听澜就别想与他和离。 紫黛看看自家姑娘,再看看自己的心上人,整个人都不好了。这两人说的话都是什么意思啊?拆开了每个字她都认识,可是为什么合在一起她就听不懂了? 她的心上人,其实是沈听澜的夫君? 紫黛欲哭无泪,她之前还在沈听澜那儿述说少女的情怀,这算是什么?倾诉跑到了正宫夫人那儿去了? 她一瘪嘴,对沈听澜又有几分埋怨。虽然她是爱慕白远濯不错,但是却不是没有原则的人,只要沈听澜表明自己的身份,那她也不会继续惦记白远濯啊! 等等……她家姑娘好像要和白远濯和离,但是白远濯不同意。 就……贵圈真乱。 紫黛变成了死鱼眼,这短短一会儿,她的心路历程变化老大了。现在就想找个角落种蘑菇,不想理别人,也不想被别人理。 沈听澜无奈的叹息,“你与我不是一路人,我是大秦圣女,你是大楚肱骨,我们之间没有共存的可能。”而且这在大楚缔结的婚约,过了大秦的地界,那就是不作数了。 白远濯深深的看了沈听澜一眼,“夫人,就那么厌恶我?” 这话让沈听澜心中一阵刺痛。这种刺痛来得突然,沈听澜无法抑制。她越过白远濯往里走,并未对白远濯的问题作出回答。 一扇木门,隔绝两个人。 沈听澜本想看书,可是心中纷乱,让她静不下心,她干脆练起大字,写过不知道多少篇,趴在书桌上睡着了。 再醒来时,腰酸背痛,尤其是脖子,酸疼得紧。 屋子里黑漆漆的,已经是天黑了。沈听澜眨了眨眼睛,适应了屋子里的黑暗后,紫黛推门而入,带来一只蜡烛的微弱光亮。 “姑娘?”紫黛试图在暗光里寻找沈听澜。 第430章 离开 她在外间找不到沈听澜,入了内间反倒略过书桌,去床上找沈听澜了,可惜又没找到。紫黛回过头,正好与坐起来的沈听澜四目相对。 “嚯!”紫黛被吓了一跳。 沈听澜勾了勾嘴角,“过来,帮我捏捏肩。” “稍等一下,我将蜡烛点上。”紫黛将满屋的烛火都点亮了,这整个屋子才亮堂起来。她走到沈听澜身后,手法轻柔的给她按摩,不过每次又能按到点上。 沈听澜伏案睡着不是第一次了,紫黛给她按摩也不是第一次了。她知道此时该用什么按摩手法,又按摩那处。 “姑娘,白元帅走了,刚走不久。”没按两下,紫黛又提起了自己的伤心事来。 沈听澜并不作声。 但是这并不妨碍紫黛继续说下去。这整个宅院之中,就只有她们两个年纪相仿的姑娘家。不同沈听澜说,紫黛真找不着人说了去。 而且,虽然有点尴尬。但是沈听澜话少,也不会主动嘲笑紫黛,紫黛就干脆将她当成树洞了。 “姑娘可知道?白元帅是沈魄大人派人接来的,沈悦公子告诉我,白元帅得知我们要离开,特意来给我们饯别,方才开宴,沈魄大人想来请你一同过去,但是白元帅说,你不想见他,去请只会叫你烦恼。” 说着,紫黛的语气就酸涩起来。 “白元帅待你可真好,竟还担心你去宴上会不舒服。”这么好的男人,怎么就是沈听澜的。而且,沈听澜还不在乎他。 要是换做是紫黛,她早就和白远濯过和和美美的日子去了。 “他不能在秦地久留,走了也好。”沈听澜合了合眼睛,再睁开眼时,眼中干干净净,却是一丝情感也没有的。 说出的话,也分外的冷漠。 紫黛叹息,“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沈听澜只道:“我饿了。” “知道了。”紫黛闷声答应,又重重的在沈听澜身上按了几下,这才出去将她在后厨里温着的饭菜端过来。 沈听澜如常的用完膳食。 却…… 一夜未眠。 沈魄约莫是昨日宴上喝酒喝得多了,第二日到了正午才来寻沈听澜,来时还揉着太阳穴。 “沈叔,请坐。” 沈听澜请人坐下后,又让紫黛去熬醒酒汤。 沈魄将人拦下,“不用不用,我来的时候已经喝过了。”醒酒汤又酸又苦,沈魄可不爱喝。而且他这是老毛病了,一喝酒就头痛,就是喝再多醒酒汤也没有用。 “我们入夜了就走。”沈魄有些难言,也有些歉疚。 自从沈听澜被他接回,每日不是要看那些皇城乱事,就是要缩在院子里隐藏身份。每每动身,还尽是夜间暗路,舟车劳顿,竟连休息都很难休息好。 沈听澜倒是觉得无所谓。 她早知要回皇城去,也知自己从大楚离开就注定要走上一条艰难的道路。 “对了,昨儿个故挚还给你留了样东西,托我带给你。”沈魄从怀中摸出一个檀木盒子,递给沈听澜。 沈听澜没有伸手去接。 “沈叔什么时候和白元帅那么相熟了?”她看着沈魄的眼睛问道。故挚,都称表字了,这可是相当亲近的称谓。 沈魄不是一直都对白远濯忌惮而持有他国偏见吗?怎么突然之间与白远濯的关系突飞猛进? 沈听澜想起上次密道会面,白远濯对沈魄的殷勤劲,又观如今沈魄一脸尴尬,心中烦闷。 “东西我不要,沈叔从哪儿拿来的,就还回哪儿去。” 说完,扭头便走人了,还吩咐紫黛送客。 这还是沈听澜第一次对沈魄如此冷待,沈魄抓着檀木盒子的手掌指骨紧了紧,又徒然松开。他低头看看那雕着连理枝的盒子,又放回怀中去了。 送人走后,紫黛帮着沈听澜收拾东西。 但是这一收拾起来才发现,根本就没有什么好收拾的。上次她们搬到这宅院里,收拾了一次,那行礼里只取出来几件衣裳。如今再将衣裳装回去,也就收拾完了。 至于其他的——也就只有沈听澜这些天写的大字可以收拾了。 但是现在沈听澜就坐在火盆旁边,将写过的大字一撂一撂的往火里丢呢。 说来,沈听澜的字写得是相当出彩的,虽然是小隽,但是却有游龙飞凤之态,紫黛觉着有这样一手字,是无需再练字的。 “我练字,只为精心。”沈听澜道。她练字的习惯,还是璃月传给她的。小时候,璃月在练字想事情,她便在旁边跟着练字。 紫黛之前觉着沈听澜练字浪费时间,如今瞧着那些好看的大字都被火焚了,反倒是心疼起来了。 “姑娘写字如此好看,何故烧了?整理起来做一本字帖,想来也是许多人追捧。”紫黛向沈听澜走去。 沈听澜将手中最后的纸张也丢进火盆里,在火光的一侧对紫黛笑了笑:“我们要赶路,带着这些也是费事。” 紫黛脚步忽的定住了,她两条细长细长的眉毛结成一团,狐疑的盯着沈听澜瞧。乖乖,她家姑娘居然还会对她笑了! 怎么烧大字还能烧出好心情? 沈听澜拍拍手上的灰,起身道:“将火盆拿出去罢。”东西是她自己亲自烧的,烧得干干净净,只剩下一火盆的灰了。 到了夜间,一行人便动身了。 他们前脚刚出云蜀关,后脚秦裴派来的使臣就到了云蜀关。那使臣披星戴月,紧赶慢赶才到了边关,却来不及休息,便派自己的心腹手下在关中秘密搜索起来。 使臣自以为自己做得隐秘,可新任大将军和云家早有防备,这个消息递到了跟着父亲一起学习处理事务的云素素面前,她彼时拿着沾了墨的狼毫,走神的时候狼毫在脸上划了一道。 少女精致的妆容就变得滑稽起来,又有几分可爱。 “素素如何看?”云家主正想就此事与云素素商谈,一来他惯常爱听云素素的想法,二来这是一次可以锻炼云素素的机会。 但是没想到,以往才思敏捷的云素素,这会子居然半天没答应。 云家主一抬头,却瞧见自家女儿的憨态,即便知道自己不该笑话女儿,却还是忍俊不禁,用手放在嘴巴前略作遮挡,用咳嗽声将笑声挡去:“素素,想什么呢?墨水都沾到脸上去了。” “啊?”云素素回过神来,用手抹了抹脸。 第431章 交谈 这下可好,原本只是一道墨痕,如今被她抹开了,真真将自己抹成了大花脸。 云家主忍无可忍,还是笑出了声。 “我儿,在想什么,想得魂都没有了!” 要问云素素在想什么,她在想离开的沈听澜。那位从皇城来的使臣,私底下秘密做的事情便是寻一位女子。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但是云素素有种诡异的直觉。 那使臣,或者应该说使臣背后的主子要找的人就是沈听澜。 而沈听澜又要往皇城去……云素素心揪紧了。 只是这些心思,与云家主说他也不懂,也不该同云家主说。云素素收敛了满心的担忧,与云家主商讨起要如何将这位刚来不久的使臣给妥妥帖帖的送走。 “也不知他们要寻的人是谁。”云家主倒是有些好奇。 他与沈魄等人接触过,但是却没有与沈听澜接触过。只是知道沈魄有个侄女跟着他,他以为是一般的亲戚,全然没有往沈听澜身上想。 使臣要找的若是沈魄他们,云家主心中就有数了,但是那使臣只要找一个姑娘,云家主就有些云里雾里了。 这边关因为战事,人家是不多,但是那是对比其他的大都市大城镇,可要真的论起来,这关中的姑娘家可不少。 也没听说有哪家的姑娘出奇,能叫使臣连一口水都来不及喝,就匆忙忙要找的。 云素素倒是知道,却不想叫云家主追究,沈听澜避世而居,定然是不想太多人知道她的存在的。她转而说起别的事情:“父亲,等过了年我接手家族的事务,您就陪母亲出去散散心,可好?” 这件事情,不是云素素与云家主第一次提了。可两人始终没有达成共识。 云家主总有些犹豫:“我放心不下你。”云素素的本领他知道,可是其他人不知道。这个世道对女子有多苛刻他知道,所以才更加担心。 他对妻子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也觉得陪妻子出去散心这个主意好。但是却没想着这么着急,想在家中多看顾云素素两年,等她能独当一面了再陪妻子去游山玩水。 云素素并不赞成自家父亲的想法:“母亲的身子,能再等多久?父亲,母亲听说能与您一同像年少时一般游山玩水,高兴得多用了一碗粥。若是知道还要再等,该有多失望?” “父亲,切莫叫此事成了一桩遗憾,日后空想叫人落泪。” 她作为云夫人与云家主的长女,在两人身边待着的时间最长,也最是了解这一对父母。她们伉俪情深,可云夫人贤淑温柔,云家主不愿意离开定不会强求;云家主是担忧她不错,可云夫人能等多久? 这几日云素素一直没睡好,眼睛一闭上就会看到云夫人躺在华贵的棺木里一动不动。每每都会从噩梦里睡醒。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痛苦的事情? 沈听澜给她出的法子,开始听来是很不靠谱,很是荒唐。但是云素素越想,越觉得这个方法可行。云家主待云夫人好,体现在方方面面,这些年云夫人生了四个姑娘,身子却没有一点亏空。 说来说去,她病重就是因为心病。 出去走一走,看得多了指不定就想通了。 云素素没指望云夫人和云家主出去游山玩水还能给她带个弟弟回来,只是觉着若是云夫人真的走出去了,定然能比日日困在这一方天地里,想着不得的儿子要好。 “这件事,容后再说。”云家主揉揉眉心,与此前一般仓促结束这个话题。 女儿说的那些,他哪里不懂?但是这边关的局势,真没有那么简单,尤其是现在势力更迭,他更不放心将女儿单独留下。 云素素只得叹气。 相比起云素素这边的愁眉不展,沈听澜此次回皇城的路途,倒是比她想象中要安稳许多。一路风平浪静,该过的关卡没有一个为难他们,老天爷也赏脸,几日都是晴天。 这走着走着,就快到皇城了。 这一日,沈魄特地进了马车,与沈听澜商讨回皇城后的去处:“如今的京城之于我们是龙潭虎穴,但是这龙潭虎穴虽有危险,却也可谋。” 至于退居皇城外那条路,沈魄是提都没有和沈听澜提起过的。他是个有傲气的人,尽管听风阁能让沈听澜掌握一手消息,可沈听澜若是连直入皇城的勇气都没有,还怎么谋求大业? 这个后路,沈魄不会给沈听澜留。 她是沈枝帆和璃月的后代,便不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该是虎父无犬子,不惧风雨才对。 只是话虽如此,入了皇城后的去处,还要好好琢磨琢磨。 沈听澜近些日子一直在看有关皇城势力分布的情报,如今略一颔首,便将自己的打算说了出来:“我打算以商入局。” “这……”沈魄大惊,士农工商,早几十年在大秦商也是最末等的,也就是神女降世带来了福祉,工商的地位才有了上升。 但是如今的秦裴,隐隐有几分要将老祖宗的宗法再祭到天上去的苗头。因此,商人如今的待遇可算不得好。 以商入局,这从一开始就落了一头。权势路上,如何与他人权衡? 沈听澜却自有考究:“秦裴未死,他底下那几个皇子倒是心大了,沈叔说说,他们最缺什么?” 一言惊醒梦中人,沈魄恍然间明白了沈听澜的考虑。 如今皇子们都大了,有心要搏一搏那九五之尊之味。他们要招揽人才,培养属于自己的势力,最缺的是什么?银子,白花花的银子。 养人养势,光靠皇子们自己的身家,又哪里足够?可人还得养,势力也得培养。怎么办? 只得从公中去贪污。 这却是有风险的,若是事发,莫说最顶上的位置了,就是自己的性命都有可能不保。 若是此时能站出来一个巨贾,支持支持自己,那皇子们也不必冒着那么大的风险去贪污。以商入局,他们反倒能成为各方势力争抢的对象。 沈魄眼睛一亮,“圣女大才!” 这件事情他思来想去许久,都没有个好结果。若是去投奔了皇城的沈家,只怕没多久沈听澜的身份就要暴露。可是要是动用了其他归属于璃月和沈枝帆的势力,又怕秦裴倾巢也要剿灭。 沈听澜这个计划,能叫他们最大限度的隐藏自己的身份,又不游离于如今的局势之外。 两人就细节商量了一路,等到了落脚的客栈,沈魄才恋恋不舍的停下。 第432章 书本 这客栈也是他们的势力,倒是不必担心安全问题,沈听澜洗漱后,靠坐在床边看书,而紫黛就坐在脚踏上,下巴撑在手心上发呆。 沈听澜放下书本,唤了紫黛一声。 “姑娘有什么事情要吩咐?”紫黛回过神来,下意识就问了一句。沈听澜是个好主子,没有事情都不会叫她。 “过几日我们就能入皇城,你若是想走,入皇城之前都可离开。”这几日紫黛就心不在焉,沈听澜看在眼里,却没有过问。直到今夜,才给了紫黛选择。 紫黛想也不想的摇摇头:“姑娘且放心,我不会走的。” 她如此坚定,却又不知是为何。沈听澜看着小姑娘的背影,不知怎么的想起了自己在大楚的那三个贴身丫鬟,她们以前也坐在脚踏上给沈听澜守夜。 只不过,那三个丫鬟会同沈听澜聊天。 不似她与紫黛之间,说是主仆,但是彼此除非有必要,那都是各做各的事情,从来不去打扰对方。 沈听澜眸光动了动,主动挑起话题:“你可知我看的书,是什么书?” “姑娘愿意看什么书,就看什么书,反正我是没有兴趣的。”紫黛耸了耸肩,她对读书没有兴趣,反倒是舞刀弄枪的,她更喜欢。 沈听澜笑了,“这是一本医书,讲的是人体穴位。” 管它是什么书呢,与她有什么关系? 紫黛如是想着,她睨睨沈听澜手中的书本,哼了一声:“姑娘觉得这书本是宝,我可不觉得。” 沈听澜定睛看她,抿着嘴儿像是在笑,笑中又有几分轻蔑,不知过了多久,才温温吞吞的整理衣角:“听说你的武功不俗?” “一般一般。”紫黛摆摆手,说的话是谦逊的,但是观其神色,却自有一番傲然在其中。紫黛挺着小脸,鼻尖都快要翘到天上去了。 “那你可敢与我比上一比?” 听着这话,紫黛面上闪过一抹诧异,不知沈听澜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转念一想,又觉得沈听澜大抵是疯了。自打上次与白远濯会面后,沈听澜就不正常起来。 “我不与你比。”紫黛想过后,坚定的拒绝了沈听澜。 不管沈听澜疯没疯,如今都是她明面上的主子了。哪有丫鬟对主子动手的?而且紫黛也怕自己没轻没重的,伤到了沈听澜,到时候不好和沈魄交代。 再者说了,紫黛一身绝学,也是有傲骨的。她与沈听澜相处以来,沈听澜惯以羸弱的姿态现世,在紫黛看来是柔弱无骨的,这样的人,哪里值得紫黛动手? 沈听澜不言不语,只倩然一笑。 她趁紫黛不备,忽的伸出手去在人脖后一点,紫黛便呼吸迟缓,渐渐有了不通气的感觉来。紫黛摸了摸脖后,动作间发现自己的动作也变得迟缓起来。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紫黛上槽牙狠狠一咬,牙齿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好似要将一口白牙给咬碎了。 沈听澜颇为无辜的眨了眨眼睛,好似对紫黛动手的人不是她,只是说出口的话却有些幸灾乐祸:“你不是武功高强,怎么反倒着了我的道?” 那还不是你不讲武德! 沈听澜晃了晃手头的书,“这本书里记载了哪些穴道是人之弱处,你虽有高强武功,却未必能躲得过这些阴损的手段。”说是阴损,但沈听澜心中却不是这样觉得的。 只要是有用的手段,能叫人自保的手段,又怎么能说是阴损呢? 像是她,掌握了这穴位的妙用,却也不会随意对人动手,不过是以备不时之需,为自己留一张底牌罢了。 紫黛眼中燃起两簇火,好似要喷涌而出。 “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你?”沈听澜轻叹一声,也不等紫黛回话,自顾自的继续说了下去,“我的妹妹与你差不多大,你性子虽与她不同,却也不坏,你有天分,我便想帮上一帮。” 她留下紫黛,从来就不是因为缺个保护的人,亦或者是缺个使唤的人。 不过是一点恻隐之心罢了。 紫黛却生生打了个寒颤,“你们觉着当今的圣上不是什么好人,可你们又是什么好人,我凭什么相信你是一心为我?” 别的事情紫黛不知,但是有一件事情她倒是拿捏得死死的。 沈听澜心思重,打从第一天见沈听澜起,她就告诫过自己,千万不要相信沈听澜嘴巴里说出来的任何一句话。 “我们何时说过自己是好人?”沈听澜闭上了眼睛,秦裴为了自己一统天下的野心而南征北战,横征暴敛,害得民不聊生。而她们这些神女遗民呢?为了保存实力隐而不发。 沈听澜突然睁眼,直直盯着紫黛,好似看进了她心里去,将她心念所想都看穿了,“你又是个好人吗?” 这个世道,最难做的就是好人。 紫黛哑然,不知道如何作答。 “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又哪有什么纯粹的坏人?”沈听澜有感而发,却戛然而止,她今日与紫黛促膝长谈,可不是为了探讨人生,卷了额间一缕碎发绞着,沈听澜继续道:“你是有些本事,但是你还能更上一层楼,我能给你指路,可你愿不愿意学,那就是你的事情了。” 将书本放下,沈听澜起身离开。 身子的顿重感已经消失,可紫黛却迟迟未动,她咬着下唇,用力极大,下唇已经现了血痕,可她恍若未觉,只是盯着椅子上的书本看。 良久,紫黛抄起那本书塞进怀中。 嘟囔着什么:“我倒要看看,这书有什么好看的。”离开了。 第二日,正是晚夏时节,几分燥热,又兼秋意携了残枝落叶袭来,平添几分凉风。 皇城的城门高高,远远瞧去,就像是一个巨人卧睡着,将皇城保护在身子里边。且这巨人着金着钢,看着是刀枪不入的。 沈听澜看久了,眼睛就有些酸涩,脖子也有些痛。但是她没有低头,仍是盯着城墙看。 紫黛不知这城墙有什么好看的。 可沈魄却是知道的。 这城墙是沈枝帆与璃月相识的源头,也是两人相知相爱的联结。当年璃月贵为神女,高高在上不可侵犯,而沈枝帆虽然也是天之骄子,可与神女相比,那仍是不够看的。 第433章 商铺 但璃月与沈枝帆一同组织建造起了这屹立不倒的城墙,便有了一段缘分。后来一起经历的事情多了,感情渐深,便成婚育女。 两人努力着,将大秦变得更好。 后来…… 就只剩下沈听澜一个孤女,并着血海深仇,一同被遗忘在楚地上了。 “爹爹,娘亲,女儿回来了。”沈听澜看着城墙,心中暗暗道。她脸色很难看,可眼神却很坚定。 很快,众人便到了城门口。 如皇城,哪有那么容易?是要接受盘问的。 守卫看过路引,知道他们一行人是来经商的,但仍旧问了很多,从祖籍到人口,足足盘问了小半个时辰,又将几人端详了再端详。 除了紫黛,几人都是做了伪装的。 沈魄将自己视若珍宝的胡子给剃掉了,头顶戴八宝帽,一身华贵的麒麟褂,打底的衣服细细看才发现是冰蚕丝做的。这冰蚕丝有多珍贵?除非是泼天富贵的人,才用得起冰蚕丝做的帕子。 可这人却拿冰蚕丝做衣服,还一做就是一套。夏日里穿着,凉爽是一定的,贵气逼人也是一定的。毕竟这一身衣服换做银钱,也足以堆成一座小山了。 “官爷,小小意思,不成敬意。”沈魄手里把玩着两个红色圆润的核桃,核桃色泽滑亮,一看就是把玩许久了。他一个眼色过去,沈悦递出去一包银子。 厚实的一包,用布包着,隐约可以看出来形状。 守卫看着这一行人有男有女,又都穿着冰蚕丝做成的衣服,着着实实像是一家。他扫过那包银子,接过了手,面上宽松一些,抿着的嘴角松了松:“行了,你们进去。” “得嘞。”沈魄隐隐有些得意,一边过去一边对着身后跟着的小辈说教:“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没有钱是万万不行的,如果一袋银子解决不了,那就一包!你们得有点眼力见!” 守卫们正拿了沈魄的孝敬放起来,等着下值再平分。听到这话,不由得撇了撇嘴:“什么暴发户,说话真俗气。” 倒是有个守卫慧眼,说道:“这一家子有钱得很,指不定真能在这皇城里定下来。”他们在城门口当值的是最清楚不过了,往往是来皇城的多,能留下来的少。 这一国皇城,又哪里是那么好留的呢? 其他人呛声道:“那我们是不是该多要两包钱?”看沈魄那暴发户的模样,就是他们多要点钱,估计也会巴巴的拿出来。 一行人都还没有走远呢,沈听澜走在后头,正好听到呛声的这一句,她挑了挑眉,双眼眯了起来。这大秦皇城的风气,比起她离开时没见好多少,倒是肉眼可见的落了下去。 有些像是,再早几十年抛掉的陋习,又都捡了回来。 比如说这,瞧不起外来人的姿态。 这不是能与沈魄好好说话的地方,沈听澜索性将心思都藏在心头,只是一双眼睛左右转转,显然是对这皇城的现状有些感兴趣。 记忆之中似乎也走过这样繁华的街道,但是沈听澜的感觉却是不同的。 她们这一次入皇城,并没有乘坐马车。 倒不如坐马车做腻了,想要体验体验双腿走路是什么滋味。而是别有布置。沈魄迎着阳光眺望皇宫所在的方向,一脸豪气的道:“我们家以后,要把生意做进那里头,都记住了吗?” 沈悦憨人说憨话:“小叔,若是做不进去怎么办?” 这大话放出去了,做不进去,那岂不是要被人笑话?这才是沈悦所想,不过他只敢把前半段说了,后半段是不敢说的。 光是说出口的这一句,就够沈魄气得够呛。 他不客气的赏了沈悦一脚,“说什么丧气话,这还开始做你就在唱衰,你是想诅咒我吗!蠢货东西,蠢东西!”似乎是越说越来气,竟在大街上,追着沈悦打起来。 沈悦忙躲到沈听澜后头去,唯唯诺诺,又有一种找到靠山的底气,“姐姐,你快帮我拦住小叔,他会打死我的。” 不错,如今沈听澜与沈悦,正是装作了沈魄的侄子侄女。 “小叔,你消消气,我们沈家是什么人家?单单将生意做进那里头还不算什么,迟早我们是要将生意做遍各国的,如今就从这儿开始。”沈听澜的豪气,比之沈魄,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让沈魄连拍大腿叫好:“这才是我沈人杰的好侄女!我心情好,侄女这几条街,你喜欢哪一条,叔叔给你买下来。” 沈听澜还没有说话,沈悦又不快的跳了出来:“小叔你怎么偏心眼,我也要!” 周围那些看热闹的人,听到沈魄的话倒吸一口冷气,将一条街买下来?这是何等的富贵人家?回过神来,就觉得沈魄大抵是在吹牛了。 众人议论起来,多半是在笑话沈魄不知天高地厚,不说将生意做进皇宫里头,就是买下一条街,那绝绝是不可能的事情。 “连马车都没有,还自诩有钱人家,怕是穷疯了,才来这儿说大话。” “瞧着是光鲜亮丽的,我还以为是什么人家,原来是一家子疯子。” 沈悦侧耳听着众人的嘲笑挖苦,扭头告诉沈魄:“小叔,他们在骂我们。” 沈魄又是一脚踢了过去,“我又没有聋,我听得见。” 他将在场围观的人都看了一圈,脸上还挂着笑,高声大气的问道:“哪位朋友知道如何能买下这条街的,到时候我送他一间商铺。” 此言一出,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哄堂大笑。 “这街是皇家的,哪里说买就能买?除非,皇家愿意卖给你。且不说这皇家愿不愿意卖,你有那个钱,买下这一整条街吗?”有人站出来,与沈魄说话。 沈魄啧啧摇头,“皇家的街道啊,倒是和我们那边不一样,买个街还要找皇家。这位兄台,我看你是个好人啊,不如你给我们家做个向导,到时候我送你两间商铺,哪里的地头,随便你挑。” “瞧啊,现在还在说大话。方老三,我劝你还是不要和这样的人凑到一块,你家姑娘不是正在议亲?与这样的人走在一起,不怕你家姑娘被拖累了,没有人家要?” 方老三正是拿提醒沈魄的人,闻言抿了抿唇。他是皇城里小小一个秀才,并非皇城本地人,也是外来人,自然知道外来人在皇城有多难。 第435章 客栈 还有些脸皮厚的,已经钻到了沈魄身边,舔着脸问他:“老爷,你可还缺人引路?我是皇城本地人,上下三代都住在皇城里,我比方老三有用多了,我给你引路,包管皇城里没有能骗你的,你也给我两间商铺如何?” 怎么还在他面前撬墙角?方老三眼睛都急红了,想要跟沈魄说话,却被好几个不怀好意的年轻小伙子扯着胳膊拉开。 沈魄拿银票当扇子扇,对着凑上来的人猛的吐了一口唾沫,那人猝不及防,被唾沫糊了一脸,模糊见沈魄牙尖嘴利,满脸的嘲讽:“刚才笑话我,现在还想占我便宜?” 沈魄双手叉腰,环顾四周讥笑道:“我沈人杰是讲义气,而不是傻。” 说着,一脚踢开两三个,双手拖走两三个,愣是将羸弱的方老三抢了回来,像是老母鸡护着小鸡仔一般将人护在身后。 “老三兄弟啊,你放心,今天这间商铺我一定给你搞到手。”沈魄深知有钱能使鬼推磨的道理,洒出一把碎银子,高声大气道:“谁去衙门请个见证的人过来,我赏五十两!”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 跑个腿的功夫,就能得五十两?! 却没人怀疑沈魄说的话,毕竟这人随随便便就掏出了两万两,所有人争前恐后的往衙门的方向跑。他们的目标一致,那就是将人带过来,赚到那五十两! 原本被围得水泄不通的商铺门口,如今倒是清净了。沈魄扭头看了一圈,就看见了悠然自在坐在馄饨摊上,续了好几碗的沈听澜几个,气得险些将自己的假胡子给拽掉。 他在这里折腾忙活,那三个小的倒是一个比一个悠哉,居然还吃起馄饨来。最最紧要的是,没有一个懂事的,都不知道请他这个长辈去吃。 山不来就我,那我便去就山。 沈魄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催促年轻郎君:“我们先将契约签了,我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 年轻郎君其实早就将契书拟好了,之前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现在倒是可以直接用了。等年轻郎君按上手印后,沈魄抓着方老三的手往上一按,这家商铺就易主了。 “老三兄弟,这契书你自己收好了。”沈魄把契书随意的往方老三怀里一塞,对年轻郎君道:“记得与老三兄弟去官府盖章。” 年轻郎君扯了扯嘴角,“不会忘记的。” 他摸了摸胸口,那儿有刚到手的两万两。虽然他老爹得的病差不多是绝症了,大夫们都说没救了,可年轻郎君想,有这些钱在,多少是能再支撑些时日的。 这些时间里,他可以带着老爹去拜访名医,没准人就救活了呢? “老三兄弟,你先去忙,忙完了以后就到京城里最好的客栈找我们。”沈魄大方的同方老三道别,而后快步往馄饨摊子上走去。 表情很是凶恶。 沈听澜倒是气定神闲,“小叔的事情办完了?用些馄饨,我特意为您点的。”语气不说有多恭敬,倒是挺亲昵的。 明眼人都能听出来,这叔侄女俩人关系相当不错。 而沈魄也是相当给沈听澜面子,见到有热乎乎的滚烫的馄饨等着自己享用,当下就忘记自己之前怎么想着教训侄子侄女了,坐下就大快朵颐起来。 沈听澜说话细声细气,很有大家规范:“小叔,眼看着天快要黑了,我们在皇城里总该有个落脚的地方。” 沈魄吸溜着热汤,抽空回了一嘴:“我都想好了,先把皇城里最好的客栈买下,改日再找找好宅子。” “哪里要那么麻烦,还买客栈,反正迟早是要搬走的,先在客栈里住几日也就是了。”沈魄已经吃饱喝足,啪的一声放下瓷碗,打了个饱嗝说道。 沈魄瞪眼,“不行,不是我的地方,我睡着不舒坦。” “都听小叔的,左右我们也不缺这点钱。”沈听澜倒是颇为解沈魄的心意,迎合道。 沈魄这才满意的笑了。 此时馄饨摊子正闲暇,摊主老爷爷就蹲在一旁清洗客人用过的碗筷,这活计老爷爷是做惯了的,一个一个洗的又快又好,耳朵还能听见客人们说话谈天的声音。 听到沈魄说的那些话,老爷爷不由得在心中叹气。这一家人闹出的动静,他是全程看在眼里的,他对沈听澜的印象不错,本来有心提点一二,如今听了沈魄的话,也只是叹了一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却没有了要提点的心思。 想提点,是他年纪大了总想做点好事,做了好事心里就松快。但是不提点,则是他的智慧,如沈魄这样的人家,就是他提点了也不会放在心里,说了也白说,倒不如不说。 不过等沈听澜结账,足足多给了十两银子,老爷爷却推脱不了。 因为沈听澜说:“馄饨好吃,让我想起亡去的母亲,这十两银子,是为了感谢爷爷叫我想起母亲的模样,若是再想不起来,只怕往后都记不起她的模样了。” 她说得怅然又悲伤,老爷爷只好收下。 人走之前,老爷爷还是多嘴提点了一句:“小姑娘,财不外露啊。” 财不露白,才不会招致祸端。这话,老爷爷希望沈听澜能听进心里去。不然,以沈魄他们的张扬,不知要引来多少豺狼虎豹。 沈听澜一怔,对老爷爷甜甜一笑:“爷爷说的话,我记住了。” 可下一句,沈听澜却是向老爷爷打听:“不知道老爷爷可知道皇城里最好的客栈在哪儿?” 若是老爷爷不知道前因后果,指不定就说了,左右不过张口的功夫。但是他听了沈魄与沈听澜的聊天,自然知道沈听澜找最好的客栈做什么,登时黑下脸,甩了甩毛巾:“不知道。” 也不再理会沈听澜,自顾自的忙活去了。 紫黛窃窃偷笑,“姑娘也有碰壁的时候啊。”多数时候,都是她出糗,沈听澜生得好看,又知礼识节,喜欢她的人多,对她甩脸子的人少。 沈悦忙安慰沈听澜,“那老头子大半是耳背,你别往心里头去。” “没事。”沈听澜摸摸鼻子,很快将此事抛之脑后。 老爷爷不愿意说,其他人却是很乐意告知沈听澜他们现如今皇城里最好的客栈位于哪个方位的。毕竟,方老三动动嘴皮子就换来一间商铺,没准他们也可以啊。 沈魄一如既往的大方,给了不少赏银。 第436章 迎风 拿了赏银的人对着沈魄他们笑,等人走远去又啐了一口骂道:“小气鬼,怎么不给我来一间商铺?!” 沈悦与紫黛皆为习武之人,听力胜过常人不少,自是将那人的话听进耳朵里,他们对视一眼,互相挑挑眉。 沈魄这是,将别人的胃口养大了啊。 连那么大一锭银子都看不上了,就想着要白捡的商铺。 要说皇城里最好的客栈,那也是人尽皆知的,只有张家张办的迎风客栈,这集齐了雅室、棋室、文室及常规客栈所有的栈居的客栈,才能算得上最好两个字。 迎风客栈是第一家附庸风雅的客栈,因此哪怕后面也有客栈模仿,在百姓们的心中却始终越不过迎风客栈去。 而且——曾经那位神女大人,最喜欢的也就是风。 迎风客栈的名字起的好,迎合了百姓心目中的喜好。 这些都是为沈魄他们引路的百姓说的,沈魄听罢却皱起浓眉,就连那双榴黑发亮的大眼睛都染上了几分嫌弃:“我还以为皇城里最好的客栈有多好呢,如今看来还不如我们家的一分。” 沈悦煞有其事的附和:“的确,就是个勉强能歇脚的地方罢了。” 沈听澜只笑不语。 给几人带路的是个男子,闻言偷偷打量沈魄一行人,脸上是陪着笑,可是心中却直放嘀咕,迎风客栈已经是好上好,这群人还看不上,那家底该有多厚? 如此想一想,倒是叫这男子态度越发殷勤起来。 虽然他之前从未听说过这大秦里还有什么大富大贵的外来沈家,但是只要人家有钱,出手大方,就有他的一杯羹。 走了约莫小半柱香的时间,方老三办完了自己的事情追了过来,沈悦接下腰间的钱袋子递给带路的男子,直言不讳:“我们的人来了,就不劳烦兄台继续带路,这里头的东西算我们小小的谢意。” 男子接过沉甸甸的钱袋子,面上难掩失落。 倒不是说沈悦给的报酬少,以往哪个带路的能拿到这么多钱?只是有方老三吃了馅饼在前,他心中的期待也就高了。 沈魄他们却是不管的,说了不要男子带路,沈魄与方老三勾肩搭背的,一齐走了。 方老三走过一段路,回头去看还愣在原地的男子,情绪大起大落。起的是,上赶着给沈魄献殷勤的多了去了,但是只有他一个人得了一间商铺。落的是,他至今仍觉得今天发生的事情像一场梦一样。 脚下轻飘飘的,始终落不到实处去。 “老三兄弟,今晚一起喝酒啊,我家几个小辈就没有能喝的,对了你家夫人还有姑娘呢?不如都喊来客栈,我们豪吃豪喝一顿,也就当做是接风洗尘了。” 沈魄这话说得几个小辈直发笑。 紫黛道:“都是别人给自个接风洗尘,哪有自个给自个接风洗尘的呢?” “那你们就不懂了,接风洗尘那就是个形式,还不是为了吃吃喝喝?”沈魄昂头挺胸,似乎全天底下的道理都在他这张嘴上。 方老三下意识的想要拒绝,他这个人有些不擅长交际。心是好的,可是跟别人说话的时候总有些恐惧。 可刚想开口,方老三就想起了自家待嫁的闺女。 闺女出嫁后,若是遇到了什么委屈那定要指靠娘家。可作为闺女的娘家,他们家有什么呢?不过一间陋室罢了,真要受了委屈,他一个瘦弱书生,别人指不定还不放在眼里呢。 可若是他家与这富贵沈家有了交情,以沈魄的为人,怕是乐意为他伸张正义。 如此一想,方老三便点点头,“我寻个人去告诉我家夫人,让她在家中摆宴,为沈兄你们接风洗尘。” 紫黛那句话说得对,接风洗尘该是他们来做的,哪能叫沈魄自己来。 “那好。”沈魄笑笑,倒是同意了。与他而言,不过为了吃吃喝喝,热热闹闹一场。在哪儿办,谁来办,那都不重要。 方老三松了一口气,他真怕沈魄固执己见。但是如今看来,沈魄还是颇为体贴人的。他对与沈魄相交一事,也更加的情愿了。 说着说着,就到了迎风客栈的门口。 沈听澜昂头一望,只见一层燕檐携飞角,满堂雅拓不必说。这五层高的小楼,是用水泥砌成的,却又融合了大秦建筑的特色,给人一种稳若泰山的安全感,又不失美感。 这迎风客栈,沈听澜也是有几分印象的。 迎风客栈明面上的东家,乃是二皇子之母馨妃的娘家张家,张家人口倒也简单,早年是靠着从龙之功发的家,所从之龙,自然就是秦斐了。 张家如今存于一位老太太,吃斋念佛不问俗事,再者就是她膝下一儿一女,长子张崇德如今是户部侍郎,次女张泳馨入宫为妃,这些年来诞下二皇子,做到了妃位上。 馨妃颇得圣眷,听说很快就要封贵妃了。 “小叔,这客栈倒是比旁人说的多了几分巍峨之态。”沈悦仰头将迎风客栈打量了再打量,发自内心的称赞起来,前半句话说得还正常,后半句话却又叫人大跌眼镜,“这才配被我们买下来住。” 方老三扯了扯嘴角,眼角不住的抽搐。 这外来的沈家一家子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个个都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不似皇城里久有的那一户沈家,曾经枝繁叶茂,玉树兰亭生阶下,虽各有各的脾性,却也各有抱负,全都是值得敬佩的人,玉树枯败兰亭破绝,满府只余下孤儿寡母…… 不知神女大人与沈大少在天之灵,是否会感到心痛? “老三兄弟,走我们进去坐坐。”沈魄豪声道。这好与不好,可不是光看外表就可以的,还要看看内里。古话怎么说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若迎风客栈也是如此,那沈魄可不愿意花这个冤枉钱。 方老三被沈魄扯着往里走,踉踉跄跄的,忙叫沈魄慢些,也将其他的思绪抛远去了。 在沈魄几人之后,也有些闲着没事,跟着过来看热闹的百姓一同进了客栈。 迎风客栈生意总是不错的,客栈将客人分成寻常客人和客人两种,后者享受诸多优惠福利,前者每月也有三次活动可以参加,能获取到优惠券和其他福利。 第437章 以暴制暴 因为迎风客栈办活动不是确定日子的,全凭运气。所以没事的时候,许多客人喜欢往客栈跑,没准就能遇到办活动的时候,拿到优惠券和福利不说,参与活动那种成就感也是满满的。 迎风客栈坐在大堂里听书的客人们发现,今日迎风客栈来了些了不得的客人。 溯源,还要说起今日迎风客栈里懈怠的小二们。 “小二,添茶。”罗震翘着二郎腿听书,手上抓着一把花生,随着说书先生的思绪摇头晃脑,听到兴起时,就往嘴巴里丢一颗花生,一边嚼着一边喝彩。 刚吃过几颗花生,罗震觉得嘴巴里干干苦苦的,抄起茶盏沾口,却没有碰到水露,登时就沉下脸。他出手阔绰,是迎风客栈里的客人,每次来迎风客栈都会有专门的小儿伺候。 斟茶倒水这种小事,是不需要罗震自己动手的。 将茶盏放下,罗震刚想发怒,可说书先生正说到精彩处,瞬间将罗震的注意力给吸引过去了,罗震头也没回,对一惯站在自己身后的小二吩咐道:“倒茶!” “太精彩了!”等罗震听完书,说书先生响木一拍,罗震才想起茶水的事情,端起茶盏整个人都不好了,这茶盏轻飘飘的,一点重量也没有。 再掀开一看,里头只残留着零星一点茶叶,却是一滴水也没有了。 罗震忍无可忍,回头看去,才发现自己身后站在的小儿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他看向别桌,也是如此,与他一般愤怒的有,平淡的也有。 “客栈的小二们去哪儿了?”罗震随手拉了身旁一位要离开的客人,问道。 客人笑吟吟的,“客栈里来了冤大头,伺候好的小二赏银百两,全客栈的小二都去伺候那几个冤大头了。”他离席,不是要离开客栈,而是听说了这个消息打算去看热闹。 “不若我们一齐去瞧瞧,能叫迎风客栈乱了套的冤大头,生得是什么模样。”客人见罗震诧异不已,就想拉着人一齐去。 罗震摇摇头,他不喜欢凑热闹,凑热闹不如留下多听一回书。只是如今他口渴无比,咽喉里都快冒烟了。没有小二伺候,茶壶里就只有些冷茶冷水。 “走,我们一起瞧瞧去。”灌下一杯冷茶,罗震不甘心的说道。 他倒要瞧瞧看,多大方的客人,能让迎风客栈的小二们连职业素养都顾不上了。 客人口中的冤大头,便是沈魄一行人了。他们自进入迎风客栈后,闹出来不少事情。头一件,便是教训眼高手低的小二。 方老三知道迎风客栈的出彩,不止是出彩在功能上,还出彩在服务上。只是一颗老鼠屎,终是坏了一锅汤,叫沈魄他们对这家客栈的印象降至冰点。 那个小二是沈魄一行人进入客栈后瞧见的第一个小二,头戴着汗巾,右侧肩膀上又披着洗得脱线的布巾,倚在门框上嗑着瓜子,边对上楼的客人指指点点。 沈魄豪气的喊:“小二,过来伺候大爷!” 那小二瞥过来,两道目光像是两把箭矢,将几人刺了个通透,小二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转,很快就嗅出味来了,活似阴沟里的老鼠:“外地人?靠着个本地人,就想到迎风来享受?!” 说本地人的时候,小二的目光是看着方老三的。 这叫方老三面红耳赤,他不觉得沈家人是外地人就值得数落轻视了,反而觉得沈家人虽然脾性特殊,却远比这皇城里住着的人更值得结交。 他想与小二力争,沈悦却先对着沈听澜笑了:“姐姐,你有没有听到老鼠在叫?” 沈听澜抬起手在鼻翼前扫了扫,“我闻到老鼠的臭味了。” 两人倒是默契十足,没有指名道姓,也不带脏字,却将小二骂得狗血淋头。 那小二气不过:“你们骂谁呢?这儿是迎风客栈,可不是你们这些外来的吸血虫可以进来的地方!” 皇城总是比别的城镇要繁华兴盛一些,这吸引了不少外来人。水往低处流,人却是要往高处走的。这本来没什么,但是皇城当地的人却格外的排外。 这种风气,神女在世的时候是不推崇的,可神女逝去后,不知为何又卷土重来了。如今小二还将外来人比成是吸血虫。 莫说沈听澜她们,就是紫黛这个自诩旁观的人都皱起了鼻子。 方老三气得七窍冒烟,冲上去想要和小二动手。他将沈魄当成了朋友来结交,其余人就是他的小辈。朋友与小辈被侮辱,如何能忍? 沈魄扯住方老三的腰带,“老三兄弟莫急,这等妒恨我等荣华富贵的蛀虫,我见得多了。”见得多了,整治的方法总结再总结,那也不少。 他的话,小二不以为然,他是迎风客栈掌柜的妹妹婆家的宝贝大孙子,来这迎风客栈就是混日子来的,有个掌柜当靠山,谁也不怕。 “你们识相的最好自己出去,不然我就喊人了。”正堂与前廊之间是有墙壁隔开的,此处算是缓冲,是要入雅室一类的,还是去大堂听书的,亦或者是在雅间赏景的,往栈间住宿的,都在前廊见分晓。 小二算是个接引,是最轻便的活计。只需要确定了客人的来意,对着喇叭喊一声,各边就会派来别的小二接应。 若是遇到惹事的,也是可以直接喊人来帮忙。 沈悦与沈听澜商量:“我想揍人,揍个鼻青脸肿,可又觉得不解气,姐姐可有法子,能叫我解气一些?” “我钱丢了,去帮我捡回来。”沈听澜闻言,从紫黛那儿要了一锭银子,沉甸甸的银子直接往小二脸上丢,用劲不小,小二没提防被砸到了脸,一下就淤红了。 紫黛还是爱惜银钱的,沈听澜话音刚落下,她已经将钱捡了回来。不过银子在手里还没握紧呢,又被沈悦顺了过去,沈悦看也不看小二,银子却准确的砸在他眼睛上。 直接砸出来淤紫。 “哎哟,哎哟,痛死我了!”小二没想到沈听澜和沈悦如此简单粗暴,竟然拿着银子砸人。他喊痛后就开始骂骂咧咧,要将两人送官府。 不料,沈悦又拿了一锭银子,搁那儿瞄准,好似在衡量要砸小二哪里。 第438章 给钱 吓得小二躲到了后厨隔门后头。 “啧。”沈悦十分瞧不上小二,本以为是个横的,原来就是个爱装的。 紫黛捏紧了小拳头,她觉得这样惩戒小二还是轻了,只轻飘飘打两下,怎么够发泄用?要是换做是她,非得揍得小二亲爹娘都认不出来才行。 白日里迎风客栈处处都是忙的,后厨里更是忙得热火朝天。与其他区域不同,后厨既面向各个暗室,又面向大堂和栈间,说是最忙,那也不为过。 小二与沈魄一行人的争执,后厨里是没有发现的。 不过正好有另一个小二按照客人的要求来定做一种叫做伤心白炼华的凉品,他端着承盘出来时,正好瞧见自家掌柜的亲戚莫小刚缩手缩脚的躲进后厨,扭头想藏回去。 却被莫小刚喊住。 “程野,你给我回来!”对沈悦他们不敢再蛮横,可对客栈里掏生计的程野,莫小刚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 程野暗骂自己怎么就愣头青一样跑出来了,现在后悔也来不及。暗叹一声,他苦着脸回头,“小刚,我还要去给客人送凉品,你容我过一过。” 说话间,程野不动声色的打量沈魄一行人。见他们各个穿着精贵华美,不过是生面孔,服饰也与皇城里的流行不同,心中就有数了。 沈魄他们十有八九是外来人。 而莫小刚,曾经在喝酒吹牛时说过他最是看不起外来人,那些个外来人都是吸血虫,就想把皇城本地人的福分都给吸走。遇见一个,莫小刚就要打一个。 “别跟我贫嘴,你兄弟我被人欺负了,快点帮我报仇。”莫小刚窝里横得很,夺过承盘,屁股墩将程野往沈悦面前一推。 程野险险没有刹住脚,差点就撞到了沈悦身上。还是紫黛扶了扶他,他才站住脚。 “多谢姑娘。”程野对着紫黛一笑。 紫黛也笑:“你这兄弟,不像兄弟,像是你的仇人,巴不得你去死。”哪有一边说着是兄弟,一边将人往火坑里推的。 程野眼角抽抽。心道:谁和莫小刚那个走后门的横子是兄弟?! 可如今被莫小刚这么一说,他就觉着不对头,这些个不了解情况的外来客人,指不定会觉得他与莫小刚是一伙的,自己这是被拉上贼船了。 知道自己无法独善其身,程野清清嗓子,恭敬的对着几位客人道歉:“贵人们见谅,小刚他被掌柜护得严实,许多都不会,贵人们是打尖还是住店?或者想往雅室、棋室玩玩?小的领你们过去。” 头一句话,表明了莫小刚是迎风客栈掌柜的关系户,后一句话顾及了顾客们的需求。 沈听澜暗自点头,这才是最好的客栈里小二们该有的服务态度。程野尊重她们,沈听澜也不为难人家,直言道:“我们要找你们掌柜。” “我们掌柜不见你们!”莫小刚横眉冷眼,“你们以为你们是谁?我们掌柜凭什么见你们?”有程野在前边顶着,他又有底气了。 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程野废了好大心思才让客人对自己有好脸色,莫小刚一句话又把双方的关系降至冰点。 瞧瞧沈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似乎什么也没听见,似乎什么都不在乎。 再瞧瞧方老三和沈悦,眉心的褶皱堆成了好几座小川,眼里喷薄而出的怒火几乎要燃烧起来,让程野喘不过气来。 只有沈听澜和紫黛脸色好看些,前者嘴角衔着淡淡的笑,叫人看不出心绪;后者捂着嘴偷笑,笑话的对象自然是莫小刚,从头发丝到靴子都显露出了她对莫小刚的轻蔑。 这一行五个人,除去看起来弱气的方老三,就没有一个好惹的! 在迎风客栈做了几年小二,程野的眼力见也是练起来了,他一点也不敢怠慢这几位,连忙亡羊补牢:“贵人们有什么需求,若是小的能待办的,小的一定尽心尽力。若是小的不能,小的再去请掌柜来。这是迎风的规矩,请各位贵人体恤体恤。” 这话也不算是骗人,迎风客栈不养无用的人,的确是有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不许麻烦掌柜的规矩。当然,莫小刚不包含在其中。 说别人是吸血虫,程野看他才是迎风客栈的吸血虫。要不是在人前,程野都想翻个白眼。 “若是迎风客栈里都是你这样懂事的小二,我倒是觉得买下这客栈也没什么不好,若是都是像他那样的,这客栈就是蛇鼠窝,不要也罢。”沈悦对着程野一笑。 “你叫程野是?告诉我,客栈的小二们都是什么样的,若是我满意了,这锭银子就赏给你。”抛着手中的银子,沈悦对程野说道。 莫小刚咬牙,刚刚沈悦就是那锭银子扔他!足足的重量,代表着五十两。 程野则是对着沈悦手中拿锭银子看直了眼,五十两啊,他得在这迎风客栈里做一年才能拿到这么多工钱,他紧张的,语速飞快的讲述起来:“我们迎风客栈的小二个个都是顶好的,除了些别人强塞进来的蛀虫以外。” “程野,你骂谁呢!”莫小刚将承盘一摔,伤心白炼华撒了一地,瓷碗也摔得粉碎。 程野无甚反应,但是其他人都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莫小刚,这叫莫小刚心火愈烈,“看什么看,信不信我把你们那对招子都挖下来,当弹珠打!” 他家中的老太太,年轻时就是个不服输的,嘴皮子功夫了得。在这方面上,养在老太太身边的莫小刚颇得真传。 紫黛嗤笑,面朝沈听澜:“姑娘,你说这世道也真是奇怪,程野小哥也没有指名道姓,可偏偏有人心虚得很,就爱对号入座。” 这话也不是对沈听澜说的,就是说给莫小刚这个没脑子听的。 “你!你们!”莫小刚气得你你你了半天,都没有说出来一句完整的话。 沈悦言出必行,将那锭银子抛给程野,笑嘻嘻的说道:“去将你们掌柜的请来,我们要商谈的是买客栈的事情,你真管不了。” 程野差点银子都没拿住。 第439章 张灵成 什么?买客栈?这个词语他不是第一次听了,刚刚也听到了一次,只不过第一次听的时候他没有放心上,只以为是客人夸张了。 思索过后,程野依依不舍的将银子还给沈悦:“贵人,这锭银子还给您,您的要求,恕我做不到。” 他还是很喜欢在迎风客栈工作的,虽然有莫小刚这样的混子在,但是大体上工作还是很舒服的,一同干活的小二们也不错。 程野怕换了新东家,迎风客栈就会有大变动。 这举动倒是叫沈悦几人对程野刮目相看,他与莫小刚真是从头到脚的不同,莫小刚自私自利,且刚愎自大,最是瞧不起人。程野虽然也只是个小二,却进退有度,并且心有一杆秤,自有度量。 五十两,对于有着富贵人家设定的沈悦来说不算什么,可是对程野来说,那可是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攒下来的大钱。 “给出去的钱,我是不屑再要的。”沈悦还是没把银子拿回来,就是程野拦着,这客栈他们还是要买到手的。 不花大价钱拿下这块敲门砖,那些个皇子,又怎么会知道皇城里来了一家出手阔绰,视金钱为粪土的冤大头? 程野一愣,随即一笑:“那就多谢贵人了。” 如此,他既保留了银子,又全了礼仪,沈悦他们不再为难他,是个最好的结果。 程野正想离开,紫黛捡起了莫小刚慌乱之际丢在地上的喇叭,放在嘴边,很是好奇:“这是什么东西?咦,我的声音变大了?!” “还给我!”莫小刚扑过去想把喇叭抢回来,可是紫黛哪里能让他碰到,一闪身就躲了过去,还笑盈盈的说:“地上捡到宝,问天问地拿不到,这东西既然是我捡到了,那就是我的了。” 这话,是她对着喇叭说的,一下子传出去很远。各个方位都有小二看过来,他们本就是负责接应的小二,对这方面比较敏感。 莫小刚嘶吼道:“你们不要光顾着看,快下来帮我把东西抢回来!” 接应的小二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一部分考虑到莫小刚和掌柜的关系,还是动了。另一部分,却只是在观望,并没有过来。 他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贸然过来若是得罪了人,莫小刚有掌柜护着不会有事,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自己。 沈悦找紫黛要了喇叭,深吸一口气对着喇叭说话:“迎风客栈的小二们听我说,谁要是现在到我面前来报道,我就给他一百两!” 小二们闻言,心中一揪。 程野往外走的腿,自动的就往回拐了,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已经站在沈悦面前了。 沈悦“……” 程野“……” 场面一时之间,有点尴尬。 沈听澜噗嗤笑了出来,是很轻快的带着善意的笑声,并不会让程野感到尴尬,却又能起到舒缓气氛的作用。她道:“程野也是小二,阿悦你把钱给他。” 的确是如此。 沈悦唇角高高翘起,拿出了许多张一百两的银票,拿了一张塞进程野手中,又对着其他观望的小二们循循善诱:“银票有限,先来有份,后来没份。” 即便沈悦如此说了,小二们还是半信半疑。他们纷纷看向程野,沈悦、沈听澜她们是外来人,可是程野却是自己人。沈悦的话,他们不信。 程野的话,却是愿意信的。 一百两对于小二们的诱惑太大,终是有个小二耐不住先走了下来,他轻轻松松得了一百两以后,其他的小二也站不住了。 不仅自己领了钱,还告诉与自己关系好的小二。 就是关系一般般的,他们也有些说了。 为何? 因为沈悦说了,每喊来一个小二来他这儿领钱,就给介绍的人五十两。 张张嘴皮子的功夫就能多得五十两一百两的,何乐而不为? 就凭着这么荒谬的办法,沈悦将迎风客栈里几乎所有的小二都给喊来了。方老三急得直打嗝,他想劝沈悦不要这么奢靡浪费银钱,可是沈魄和沈听澜这两个沈悦的家人都没说话。 方老三觉得自己没立场去说沈悦。 “老三兄弟,不要紧张,这点钱对我们来说不算钱,不就是点银子吗?”沈魄反倒有心宽慰起方老三来,语气之中的豪放,让方老三对外来沈家更加感兴趣了。 只是他一贯内敛注意分寸,觉得不论是地点还是时机,都不是询问的时候,也就没有开口。只想着,等与沈魄更熟稔了以后,再开口。 许是因为小二们都跑了,不少客人也都出来看热闹,不大的前廊被包围得水泄不通。而本在二楼雅间里招待贵客的掌柜,在听了好几位客人的抱怨后,也下来了。 张灵成,是张家旁支的子弟,有点经商的天赋,听说早些年也是得过神女指点的,便被张家派着来管迎风客栈。 “你们都在干什么?!”张灵成生得温润,可眼底却是一片冰寒。小二们最怕瞧见张灵成这样,他不过三十,却能将这么大一间客栈管好,是有很严的规矩的。 起初被金钱迷花了眼,如今小二们都有些害怕。没人敢站出来说话。 莫小刚是少有的几个没有跟沈悦拿钱的小二,他见到自己的大靠山来了,便上前去告状:“阿婶舅,您可要为我做主啊,这几个人来闹事,我拦也拦不住,为此还受了重伤!” “这就是客栈的掌柜啊。”沈魄将张灵成上下打量一番,“也没见比别人多出来两只眼睛一张嘴的,怎么见一面还那么难?” 沈悦慢悠悠的将银票收起来,他搞这么一出,就是逼张灵成出来见他们,如今人来了,也就不必继续花钱了。 说实话,今天沈悦一日花出去的钱,比他前半辈子花出去的钱总和加起来还多,他心里其实也是发憷的。 张灵成看看莫小刚,唇往下压了压,并未一昧的听莫小刚的话,而是问了其他小二。 “掌柜,我知道得多一些,就由我来说。”程野深吸了一口气,站了出来。这件事情,与他也有关联,他得承担起责任来,将情况都告诉张灵成才是。 第440章 教训 张灵成听罢,面上仍是淡淡的,看不出是高兴,还是不悦。只是他向沈魄一拱手,倒是温润公子的做派,不说其他,看着是叫人赏心悦目的。 “沈老爷,既然是有事要与我商议,不若进雅间里坐坐,让我好好招待几位贵客。” 程野都表态拒绝了,可沈魄一行人手一扬漏出几千两,闹出这般大的动静不惜要见到他,张灵成就知道,他们不达目的,轻易不会走。 同时,张灵成也看出,沈魄是几人中气度最不凡,也是最年长之人,他便越过了大方的沈悦,直接与沈魄对话。 “我们刚来时不请我们入雅间,如今又为何要进雅间?”沈魄哂笑,大庭广众之下他粗俗的用小指扣了扣耳朵,而后面朝着莫小刚的方位,吹了吹。 叫莫小刚咬牙切齿。 张灵成瞪了莫小刚一眼,若不是莫小刚闹事,场面何至于弄得如此尴尬,瞧瞧围过来的这些客人,只怕客栈里八成的客人都堵在这儿等着看热闹呢! 一把抓了莫小刚按着他的头,张灵成歉然道:“小刚不懂事冲撞了贵客们,我代他向各位道歉,稍后我也会惩戒他,如此处理贵客们可满意?” 紫黛仍是对着大喇叭说话:“掌柜说要惩戒,具体是如何个惩戒法?我与我家的主子们,都很感兴趣,不若说来听听,若是叫我们满意了,那雅间去坐坐也无妨。” 张灵成嘴角眼角抽搐的频率一模一样。他费心费力想要息事宁人,不闹的那么丢人。可这几位客人却不同,瞧一个个兴致勃勃的样子,是恨不得大闹天宫! “你答应过婶婶要护着我的,阿婶舅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莫小刚唯恐天下不乱,蠢笨如斯,在这个时候还跳出来。 简直是,煽风点火,火上浇油。 而这把火,也烧到了张灵成的心里,叫张灵成对莫小刚最后一分情分都给烧没了。浓眉下压,张灵成勾唇冷笑,他生得端方,便是冷笑也有君子如兰的气质。 “莫小刚办事不利,对客人不敬,客栈容不下这样蛮横的小二,客栈有规定,凡是离职的员工都可以领两个月的工资津贴,因为莫小刚冒犯了贵客们……” 张灵成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将这两个月的工资津贴作为贵客们的赔偿。” “不错不错,掌柜领路。”紫黛越俎代庖,还将张灵成当做带路的。可沈家的其他人却没有不满。 莫小刚脸白成了纸,想要向张灵成求情,又不敢。 他对家中那位婶婶是动辄打骂的,可是对于张灵成这位有本事的阿婶舅,却是不敢有不敬的。这人没有面上看着那么好说话,私底下手段多着呢。 总算将人哄进雅间里,张灵成阖上门扉,隔绝了外边窥探的视线。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听到沈魄沈大爷在那吆喝:“掌柜,有没有好酒?抬上来,我今天要与老三兄弟喝几杯。” 沈悦直摇头,劝阻道:“小叔,我们是来买客栈的,不是来喝酒的。” “你还敢管我?”沈魄一脸凶险,让沈悦连连摇头,“没有的事,掌柜还不快上酒?” 比起这对叔侄,沈听澜这位小姐就显得文静多了,她进入雅间后也不需要别人请,径自找了个座位坐下,而后打量起雅间内的装潢来。 迎风客栈大体是水泥建造,可是人们对木头的追求却是流传了许多年的,烙印在灵魂里的。因此,迎风客栈在大外观上创新,内里却用了传统的木制装潢。 就说这雅间,是用红木打造的拉伸式门扉与隔壁雅间隔开的。若是客人们少,就作为两间雅间用,若是客人们多,就将活门拉开,两房一用。 精巧确是精巧。只不过……沈听澜扫过活门顶上敞开的百叶窗,眼中多了几分嘲弄。 要真想将两边隔绝,这百叶窗也是要关实,另外还要落下上边玻璃窗才是。如今这般半遮不挡的,隔壁雅间是能听到这边的动静的。 当然,这是相对的。若是对面雅间有大的声响,这边雅间也是能听到的。 沈听澜看破不说破,左右她们不过是来买客栈,又不是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就算被人窃听去又何妨呢?再者说了…… 想到来之前得到的情报,沈听澜将纤细的手指放在下唇上,清了清嗓子。 对为难的张灵成说道:“不用理会他们,给我们上清茶即可。”来谈正事,喝什么酒? “好好,请贵客们稍等片刻。”张灵成眉开眼笑,沈听澜可是帮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本来,沈悦和沈魄要喝酒没什么,可他们还要最烈的酒,一点水都不能兑。 这让张灵成拿不定,沈魄说要谈生意要买客栈,可又要喝烈酒,若是沈家人酒量不好,喝了搁这儿撒酒疯,更是麻烦。 清茶自是不用张灵成亲自去备的,很快程野就将清茶送上来。 张灵成面对沈魄而坐,看着水柱灌入洁白的茶盏之中,几许茶叶飘荡其中。他轻缓而稳重的开口:“沈老爷说想买下迎风客栈,是玩笑话,还是……” “不是玩笑话。”沈魄直接打断张灵成。 “你开个价,多少钱才愿意卖迎风。” 沈魄一连说了两句话。 张灵成还想说沈魄有幽默感,可如今话堵在喉头,他看着沈魄正色后略显威严的脸庞,只觉得牙疼得紧,“沈老爷,我便老实同您说,迎风客栈是张家的产业,我们东家目前没有要卖迎风的打算。” 挑挑眉,沈家几口人互相对视。 又当着张灵成的面凑在一起咬耳朵。 “不卖怎么办?”这是沈悦。 “不卖怎么不早说,浪费老子时间。”这是沈魄。 沈听澜问沈魄,“若是早知道迎风不卖,小叔难不成愿意住第二的客栈?” “不可能,我要住就住最好的。”沈魄一口回绝,“我沈人杰自打出生起,用的就是最好的,谁叫我用第二好的,那就是要害我!天王老子都不行!” 沈悦苦恼的说道:“可是人家不愿意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