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团宠后她只想认真搞事业》 第2章 天兵天将下凡 丹雪以为自己听错,迟疑了片刻,一顿一顿地问:“姑娘是说,让奴婢,去随便,弄一壶茶?” “对,快点去,我知道你也没吃早膳,待会儿大肉包子来了,咱们一起吃。” 丹雪确认了,不是自己听错了,是姑娘脑子给摔坏了。 不过她从小就跟着姑娘,姑娘不管有什么异想天开的想法,她都要去做,当即出去泡茶。 当然,这茶就是拿滚水一冲,十分随便。 温夫人有些着急,她知道闺女就是爱慕陆清徽,俩人也定了婚约,将来闺女怎么都得嫁进陆家,要是把陆夫人得罪了,她拿婆婆的身份这么一压,闺女就没有好日子过。 暗地里推了推温若棠,温夫人小声说:“这孩子,虽说将来都是一家人,陆夫人也把你当亲生女儿疼,但你说话怎么能这么不客气呢,赶紧给陆夫人赔个不是。” 陆夫人刚才堵了一口气在胸膛,听到温夫人这么说,才稍稍好受了些,端着身份道:“还是温夫人明理,三姑娘,我们家清徽最喜欢孝敬公婆,明理温柔的女子,你本来就骄纵任性,可得好好学着。” 温若棠想了想,问:“陆夫人觉得我骄纵任性?” 陆夫人冷笑一声,“你骄纵任性,全京城都是出了名的,要不是我们家清徽见你一片痴心,也不会应承这桩婚事。” 温夫人脸上露出愤愤之色,她向来见不惯陆夫人这副模样,可闺女喜欢,她就只能为了闺女去讨好这个女人。 温若棠握着母亲的手,笑着示意她别生气。 紧接着,她又问:“陆清徽也觉得我任性骄纵?” “当然。” “那陆清徽既是个孝顺的人,为何要答应娶一个任性骄纵的女子回家?他就不怕把他爹妈给气死吗?” “你!”陆夫人拍着胸口,抬高了声音,“我说了,他是看在你一片痴心的份上,不忍拒绝!” “得了,全京城都知道我任性骄纵,他连面子都不要,还想娶我,只能说明他扒着我们将军府,舍不得松手罢了。” 陆夫人“腾”得一下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三姑娘,你是摔了一跤,把人给摔疯魔了吗?你见天跟在我们家清徽身后,大家有目共睹,我告诉你,如果你再这样和我说话,我回去就让清徽退婚!” “别啊陆夫人。”温夫人着急了,要是真退了婚,就凭温若棠的性子,恐怕就要抹脖子上吊了,“阿棠是小孩子,一时气性上来也是有的,你大人大量,别和她计较。你快坐,坐下我们好好说。” 陆夫人打鼻腔里哼了声,又坐回原位,掸了掸衣袖,傲然道:“温夫人,不是我说你们将军府,本来养这丫头就没养好,要是让我们陆家退了婚,以后就甭想嫁出去了。” 温夫人咬了咬嘴唇,一把按住又想说话的温若棠,“是我们不对,陆夫人今日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陆夫人道:“没什么,主要是我们清徽如今四处结交朋友,在外也颇有名气了,虽然我们陆家银钱也不差,但我总想着要给三姑娘一个机会,让清徽知道三姑娘的好处,所以今天特地上门,想指点指点三姑娘。” 温若棠“啧”了声,“夫人想怎么指点我?” “你要是此刻多帮一帮清徽,予他金银上的支持,他一定感念你的好处,将来你嫁入陆家,他定会一直把你当做正妻,不让妾室越过你去。” 温若棠比出一个大拇指,“我第一次见到有人把‘打秋风’、‘不要脸’这六个字,表演得如此清新脱俗。” 陆夫人再一次“腾”了起来,“温若棠,你是不是真的不到黄河心不死?我这就回去让清徽退婚!” “别啊,别啊。”温夫人指挥着下人,“你们快拦住陆夫人。” 温若棠看着母亲着急的模样,心疼不已,根本来不及管什么陆夫人,只安抚道:“娘亲,您听我说,陆家人的嘴脸我是看透了,我说什么也不会嫁过去的,所以这个女人将来也不会是我婆婆,你别担心我过不好。” 温夫人捂着胸口,颤颤悠悠地说:“阿棠,你真的,真的这么想?” 温若棠郑重点头,“真这么想,娘亲,我知道你们之前为了我,补贴了陆家不少钱,现在想起来我都心疼死了。您就让她走,等拿到退婚书,这辈子我也不嫁了,娘亲别嫌弃我一直呆在将军府好不好?” 单只听最后一句话,温夫人的眼泪就扑簌簌地掉了下来,“阿棠,你这是戳娘亲的心窝子呢,娘亲怎么会嫌弃你。但是作为女子不嫁人……” 温若棠一面拿起帕子给自己的哭包娘亲擦眼泪,一面信誓旦旦,“嫁人有什么意思,吃好穿好赚大钱,才是我毕生理想。” 作为一个社畜,这绝对是温若棠的真心话,她十分清楚,将来两位哥哥要继承将军府,也要娶亲,父母在时可能会同意自己住在这里,但等父母百年之后,嫂嫂们可能就会看她不顺眼了,她还是得赚钱攒钱,搬出去比较好。 不过这话落在旁人耳中,就是个笑话了。 陆夫人朗声道:“瞧瞧,这是教出了一个孽障啊,不嫁人,想当个老姑娘,这辈子就算完了!” 温若棠皱眉,“你不是要回去退亲吗?怎么还没走?” “我……”陆夫人一时语塞,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续上话,“我要看看你到底能作妖到什么地步,我们清徽是要退婚,不过退婚书上要写明,是你们将军府有问题,是你温若棠有问题。” “笑话,我能有什么问题?”温若棠骤然转过身,与陆夫人对视,“自打议亲以来,你们陆家就拿着各种借口找我们将军府要钱,每次还都狮子大开口,低于两千两白银都瞧不上,这事儿说出去,谁不说是你们吃软饭?” “是我们吃软饭还是你们将军府上赶着?你可不要胡说八道!” 温若棠才不管她反驳什么,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做人讲究一个良心,你们既然硬要吃软饭,就该老老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可你们呢?三番两次上门来羞辱我,折腾我家人,那陆清徽,在外面出了名的一掷千金,都掷到谁身上了你们心里一清二楚,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就是卖身的姑娘瞧着也比你们高贵些!” 陆夫人气得胸膛上下起伏,一身圆润的肥肉尽皆抖动起来,她开始挽袖子,“你这个小贱人,今天我不好好教训教训你,你就不知道……” 谁知一句话没说完,一只圆凳砸在了她花红柳绿的身上,陆夫人凄厉地嚎叫起来。 温若棠定睛一看,自己那哭包娘亲一手拎着一把圆凳,一手叉腰,如同天兵天将下凡,怒目圆瞪,“你骂谁小贱人呢?你当我们将军府的人,都是面团捏的?!” 第3章 喜获贴心小棉袄 变了,就连一贯温柔可亲的夫人,也变了。 只有陆夫人扑倒在地,嚎哭着,撒泼着,“你们将军府以少胜多,欺负人,我可是你们的亲家!” “用不着以少胜多,我一个人,就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温夫人又是一圆凳拍过去,在陆夫人杀猪般的叫声中快意地说:“我早就忍你这死婆娘多时了,要不是我的阿棠一心对你们好,我早就要抡大棒子给你打出去,这下好了,阿棠觉悟了,老娘再也不用堵这一口气!” “你……你……你们将军府从上至下,都没教养!没教养!” “我们将军府本来就讲究一个以武服人,你有本事就站起来和我对打啊!”温夫人圆凳一丢,拎起裙子又踹上两脚,“我没出阁时就跟着我爹学武,出阁后又跟着夫君学武,竟让你这种贱人踩在头上作威作福那么久,呸!” 场面陷入混乱,温若棠双手一直举着,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上去补两脚,还是该去拉着自家娘亲让她别气坏了身子。 好在小厮的一句话,中止了温夫人的动作。 “夫人,三姑娘,老爷和大公子回来了!” 随着这声提醒,温将军温景焕带着大儿子温亦涵大步往归耘堂中来。 温景焕常年征战,身上沾着洗不净的血气,又留有短髯,不怒自威;温亦涵则通身温润如玉的书生气息,只消站在那里,便会让人赞一句“真乃翩翩佳公子”。 本来打人打得正欢脱的温夫人忽然就停住了,也不知从哪个袖子里抽出一张帕子,在看到温景焕时,直接开始擦拭眼角那说来就来的眼泪。 “夫君,咱们将军府,都被人欺负到头上来了……” 温若棠的嘴角抽了抽。 不是,这娘亲的脸,堪比六月的天哪,那巴蜀之地的变脸绝活,怕是也比不上! 可偏偏温景焕就吃这一套,走到温夫人身边就一把将她揽在怀中,沉声安慰,“萱妹,为夫回来了,莫怕,你先坐着休息,剩下的事我来处理。” 温夫人老老实实地坐了,温景焕转头就瞪了一眼温若棠,“孽障,你是不是又惹你娘伤心了?!” “不是阿棠……”温夫人赶紧分辩。 “你别说话,我就知道陆家人一来,这丫头肯定胳膊肘往外拐,没想到急急忙忙赶回来,还是看到你落泪。” 温若棠哭笑不得,爹娘太过恩爱,倒霉的就是她这个出气包,赶忙上前一步福了福,“爹爹先别动怒,听女儿慢慢说。” “你叫我如何不动怒?”温景焕指着伏在地上叫“哎哟”的陆夫人,“平日里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今天简直是反了天了,你未来婆母到我们府中,给折腾成这样,你还想不想嫁人了?!” 紧接着他又骂仆人们,“你们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把陆夫人搀扶起来?” 陆夫人浑身上下都痛,尤其是臀部,挨了好几下,坐到椅子上都艰难,直叫唤个不停。温景焕看这不是个事儿,低声吩咐温亦涵,“你快出去找个郎中,尽量把这件事情的影响降到最小。” 温亦涵点了点头,轻声说:“爹,阿棠刚摔了一跤,身上还没大好,您别罚她。” 温景焕一巴掌拍到大儿子肩膀上,“都闹成这样了还不罚?!她就是被你们宠坏了,你们能护得她一时,能护一辈子吗?” 温亦涵了然一笑,“爹就别说这话了,您想要消除影响,不也就是怕阿棠名声再坏下去吗?要论起宠阿棠,这家里谁越的过您?” 温景焕咳了一声,“胡说,我一向是严父。还不快去?” 温若棠在旁听着,心里泛起一阵又一阵的感动,眼见温亦涵要出去,赶紧上前阻拦,“大哥,不用请郎中了。” “嗯?阿棠听话,不管闹成什么样,接下来的事情,我和爹帮你解决。” “不是的,大哥。”温若棠十足认真地道,“我不打算嫁去陆家了,所以陆夫人便是下一刻就死了,也是她咎由自取,不该由咱们去请郎中。” 温景焕还没反应过来,“胡闹,她可是你未来……等下,你说什么?你不打算嫁去陆家了?” 温若棠使劲点了点头,为了表明自己的决心,又把温夫人拉过来,“你们问问娘亲,刚才我就和娘亲说过了这想法,可爹爹一过来就生气,都不让我说。” 温夫人轻轻推了温景焕一把,嗔道:“就是,我们阿棠醒过味儿来了,她说要一辈子都在将军府陪我们,可你只晓得骂他,骂的我的心都一颤一颤的。” “这……这……一辈子呆在将军府吗?也挺好,也挺好……”温景焕搓着手,胡须抖动着,根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刚才阿棠好像是在和自己撒娇? 为了这小闺女,他简直操碎了心,还被陆家拿捏得不知如何是好,如今阿棠觉悟了,这世上还能有比这更值得高兴的事吗?没有了! 如果不是要一直保持严父的形象,他简直想立刻出去亲自放几挂子鞭炮! 温亦涵嘴唇蕴藏着笑意,走到温景焕身边,拱了拱手,“恭喜爹,喜获贴心小棉袄一枚。” 温景焕白他一眼,肃然道:“什么贴心小棉袄,我看是个炮仗,就算要退婚,也不该把陆夫人打成这样,传出去,骄纵任性的事迹又要添上几笔。” 温夫人讪讪地笑了笑,拉住温景焕的袖子,小声说:“夫君,其实……人是我打的……” 温景焕看着她,一时语塞。 温夫人又摸出帕子,眼泪滚滚而落,“夫君不知道,这陆夫人辱骂我们阿棠,阿棠可是我十月怀胎生下的,从小没被弹过一指甲,她竟然敢骂阿棠是,是小贱人……” “打得好。”温景焕立刻夸赞,“我看萱妹是打轻了,阿棠就算再顽劣,也轮不到别人来管教。这陆家人想要踩在我们家头上,简直是痴心妄想。来人,把陆夫人给我立刻请出去,别脏了我将军府的门楣。” 陆夫人在一旁,一直想插话,奈何这家人一个比一个话多,她完全逮不着机会,这下什么都没做,就要被请出去,凭什么啊! 第4章 求一件事 “你们别碰我!”陆夫人推开要过来搀她的仆婢,撒起泼来,“将军府欺负人那,定亲的礼都过了,现在要反悔,没门!我告诉你们,我陆家丢不起这个人,是绝对不会出退婚书的。” 温若棠冷然一笑,“奇了怪了,刚才不是你自己口口声声说要退婚吗?这打脸来的也太快了。” 陆夫人的面色很难看,“无论如何,陆家与温家已经联姻,我们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今天的事掀过去就算了,不然,我就让我家夫君捅到御前,让圣上评评理。” “陆夫人太高看自己了,圣上日理万机,有空管你家的家事吗?!” “不必与这种无知夫人争吵。”温景焕把温若棠往自己身后一拉,果断地一挥手,“你们既不愿出退婚书,就由我们将军府来出,届时你们陆家只用将姓名签上即可,来人,陆夫人既然不想被请走,我们送她一程,直接将她丢出去。” 将军府的仆婢未必个个会武,但温景焕的随侍绝对不是吃素的,当即上来了两个一看就是在军中呆过的彪形大汉,架肥猪似的把陆夫人那么一架,就弄出了归耘堂。 温若棠觉着,世界一下清净了许多。 厨房的人见缝插针,总算把准备好的早膳送了上来。 温若棠对丹雪招手,“快来吃包子喝粥,待会儿要凉了。” 丹雪一向惧怕威严的温景焕,偷偷觑了一眼,摇了摇头,小声道:“奴婢没有和姑娘一同用膳的道理,姑娘自己快些吃。” 可温若棠惦记着丹雪肚子也是空的,不想落下她,眼巴巴地看向温夫人。 温夫人抬了抬下巴,示意她和温景焕说。 作为一只被上司骂得狗血淋头也能面不改色的社畜,温若棠立刻拿捏出一副讨好的嘴脸,甜甜地说:“爹爹,闹了一早上,女儿还没吃饭呢……” 温景焕瞪她,“那还不快吃?难道还要我和你娘亲喂你不成!” “女儿一人吃没意思,女儿想要丹雪陪着。” “没规矩。” “反正都是自家人啊,只要家里人不说,谁也不晓得丹雪与我同桌吃饭。”温若棠又可怜巴巴地找援军,“大哥,你说是不是?” 温亦涵温和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阿棠说的有道理。爹,就让她们一道吃了,阿棠正长身体,再不吃,饿坏了怎么办。” 温景焕鼻腔里“哼”出一声,虽然没有同意,可也没再反对了。 温若棠知道这就是答应了,雀跃着拉过丹雪,直接就塞给她一只最大的包子。 她俩吃得欢,温景焕和温亦涵也在旁边商量着正事。 “阿棠退亲的事,还要上点心,陆家人没那么好打发。” “是,若陆清徽只是白身,此事倒也好解决,可偏偏他父亲近来在圣上面前露了几次脸,少不得要多加防范。” 温景焕的眉头紧锁,“明日起我得去京西大营练兵,你二弟又南下未归,你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让家里人吃亏。” 温亦涵应承了。 温若棠一边默默地吃着早膳,一边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内心很愧疚。 记忆里,是因为她的缘故,父亲和大哥才不断在朝堂中提拔陆家,如今陆大人已经入职礼部,有面圣的资格,以至于今日退婚要麻烦许多。 吃完最后一块绿豆糕,温若棠用绢帕擦了擦手,起身向父母亲行了个大礼。 温夫人忙去拉她,“这是做什么?” 温若棠垂着头,“从前是做女儿的糊涂,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现在想弥补,却又囿于闺中,不能走在前头冲锋陷阵……” 一句话没说完,温亦涵“噗嗤”笑出声来,“有我们在,要你冲锋陷阵做甚?” “可也不能拖后腿。”温若棠很认真地说,“我想求一件事,不知爹爹是否愿意给女儿名下拨一间小铺子,女儿想试着经营经营,也学一学理家立足的本事。小铺子体量不大,就是亏损也有限。” 才说完,温亦涵就高兴地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瓜,赞道:“阿棠终于懂事了。” 温景焕也摸着胡子连连点头,点到一半似乎觉得不能一味鼓励,硬生生地僵住了脖子。 温夫人则赶紧招手让人把记载家中产业的册子拿来,翻了翻,指着其中一个道:“阿棠,你看看这个如何?” 温若棠凑过去看,“这……是个酒楼?” “嗯,平日里不少宾客,你只需躺着收钱。” “不行!” “那这个?这个是绸缎庄子,生意不算十分兴隆,但好在是老字号,不需要怎么操心,自有老顾客上门。” “也不行。” “米铺,这个米铺很好,我们庄子里的米都拖到这里卖,你平日里去逛逛,清点清点,只要不出错,就高枕无忧。” 温若棠扶额,“娘亲,我想要铺子,是为了锻炼自己,您给我挑的这些本身就在盈利,我去了,只会束手束脚。” 温夫人很忧愁,“家中也有又小又破还亏本的铺面,可你何必那么累呢?” “这是为自己赚钱,不累。”温若棠翻了翻册子,指着其中一个,“娘亲,我要这个。” “这小铺子平日里就卖点包子面条什么的,整日下来,只有早晨能赚一点点钱。” 温若棠使劲点点头,“那就要它。若我能把它经营好,还怕经营不了其他铺子吗?” 温夫人还想劝,被温亦涵拦了下来,“难得阿棠这么兴致勃勃,娘不如依了她,儿子也会从旁帮手。” 眼见着温景焕也没有反对之意,温夫人只得答应,如此就算说定了。 想到自己终于从打工人变成了老板,温若棠傻乎乎地笑着,她本就可爱,这样一笑,直甜到温夫人心里去。 温景焕本来还想多说两句让她认真经营不可胡闹,看到自家的小傻丫头两眼弯成月牙,到底只来了句,“看在你娘的份上,我就不责骂你了,不过要是亏本了,不许哭!” 温夫人瞪他一眼,“好不容易自家闺女有心,马上又要去风吹日晒地吃苦,你何必还要说她!” 温景焕背过身去小声赔笑,“我的意思是,即使亏本了,也是小事,这不是还有她大哥二哥可以帮衬么,哭容易伤身……” 温夫人“嗯”了声,总算展露了笑颜,“这还差不多。” 第5章 告诉我,他是谁 爹娘天天撒狗粮,撒得温若棠哭笑不得,不过说到底,他们都是宠着自己的。 回到自己屋中,温若棠扑在床榻上念叨,这团宠的生活环境,真是不利于人成长和发展啊! 丹雪听到温若棠嘀咕,问:“姑娘在说什么……团宠?” 温若棠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就是说,日子过得太顺心了。” “不见得。”丹雪从镇纸下抽一张帖子,递过去,“陆公子说下午想见姑娘一面。” 温若棠翻身而起,“什么时候递过来的?” “就在刚刚,大概是陆夫人回家后告状了。姑娘要见吗?” “见,如果能把陆清徽说死心了,双方都出具退婚书,于我而言也是个好事。” “姑娘可别听到他的花言巧语又陷进去了。”丹雪还有些忧愁,“今天下午本该和老爷学射箭,看来又要推了。” 温若棠知道这件事,将军府的孩子都会射箭,也会些拳脚,皆是由温景焕手把手教出来的,纵然自己是个闺女,也没落下。 当然,从前的温若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只能说比其他女子厉害些,要是真上战场,就不够看了。 “丹雪,下午我去。”现在的温若棠深觉自己需要各种自保的技能,绝不会放过这样的学习机会。 丹雪愣了愣,迟疑地说:“但是,姑娘,今天季公子也来。” 温若棠也愣了愣,开始从记忆里扒拉这个“季公子”。 他是越国公季老大人的独子,从小体弱多病,越国公拎他来温家,拜了温景焕为师,每个月来那么几次,不求学一身武艺,只求能够强身健体。 很可惜,这么多年下来,季公子除了那张脸越长越妖孽,成了京中有名的“如玉君子”,惹得一众女子如痴如醉,身体一点儿没见好。 面对旁人时,他往往清冷却有礼,可一旦碰上温若棠,就只剩下清冷了。 至于他的姓名……以往只追随在陆清徽身后,对其他男子完全不关心的温若棠努力想了想,终于想到了两个字。 忘归,他叫季忘归。 “他今日也来和爹爹学射箭?” “是的,老爷马上要去京西大营了,临走前怎么都得教一次。” “那就一起学,我不小气。” 丹雪很惊讶,“季公子一贯看姑娘不顺眼,要是从前,听到季公子去,姑娘绝对是不去了的。” “凭什么啊。”温若棠喝一口茶,把茶盏磕在桌上,“这里是我家,教人的是我爹,要走也是他季忘归走!” 丹雪舒一口气。 看来,姑娘还是姑娘,至少在“讨厌季忘归”这件事上,姑娘并没有变。 午觉之后,小厮就前来通报,陆清徽到了。 温若棠估摸着只是退婚而已,耽误不了多少时间,便直接换好短衣长靴,又让丹雪拿出小马鞭,拎着就去赴约。 陆清徽站在将军府的小花园中,身量修长,穿着最时兴的衣衫,头上还带一顶白玉冠,这么看过去,倒是人模人样的。 温若棠走到他身后,“陆公子是?” 陆清徽转过身来,脸上带着一抹笑容,“温姑娘,之前听到你摔了,却一直忙碌,没能来探望,现在还痛么?” “不痛。”温若棠不想多说废话,直接道:“今早陆夫人过来的事,想必你已经知道,退婚书带来没有?” 陆清徽面不改色,“你不会还真的想要退婚?我知道你是被我娘气着了,你放心,我已经责怪过她,以后不会再有今日之事。” 温若棠眯了眯眼,“陆公子孝名远扬,竟然会为了我责怪自己的母亲?” “人人都要讲理嘛,”陆清徽摊手,“虽说我母亲的意思不过是先让你的嫁妆过门,但不甚合礼数。我在此给你赔个不是,你也别再说什么‘退婚’之类的气话了。” 温若棠摇摇头,“不是气话,我是真的要与你退婚,如我这等骄纵任性的女子,嫁入陆家,必然闹得鸡飞狗跳人仰马翻,你赶紧写退婚书来,双方好聚好散。” 陆清徽竟然还是笑,“竟然生了这么大的气?好,我这就去给你做一身新衣裳,你是喜欢黛蓝色,还是喜欢竹青色?” 一番话说得温若棠也想笑,“合着你我二人相识这么久,你却从来没有用心去了解过我究竟喜欢些什么,那如今是怎么有脸过来说这样的话? “温姑娘,不过是双方之间生出一点小矛盾,什么有脸没脸的评价,实在过分。” “不过分,想想自己竟然昏了头养一个软饭男这么久,就是比这难听十倍的话,我也能骂出来。” 陆清徽的笑终于挂不住了,“温若棠,你本来就读书识字样样不通,绣花弹琴个个不会,能与我定下婚约,本就是运气,你现在竟然还将自己的本性暴露在我面前……” “这不是正合你意吗?希望明天就能看到退婚书送过来。” 陆清徽被打断,很是梗了一下,才厉声追问:“你是不是找到下家了?你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一定是找到下家了,才会这么果断地选择退婚。告诉我,他是谁?!” 温若棠的耐心已经渐渐流失殆尽,“没有下家。与你见面,只是想告诉你我退婚心意已决,如果没有其他事,我先走了。” “你是去学射箭?” “不然穿这身衣服做什么?” “那你一定是看上了季公子!我就知道,你和京中那些贵女一样,俗气得很,只看到人家的家世和脸,就巴巴地贴上去!不要脸!” 温若棠只听到最后三个字,想都没想,一鞭子抽在了陆清徽身上。 “啊——!你疯了?泼妇!当真是泼妇!” 温若棠手上不停,边抽边骂,“我爹娘心肝儿似的把我养这么大,竟要受你这小人的谩骂和折辱,我告诉你,季忘归比你好几百倍,我就是看上他了,你能怎样?你是敢找他算账,还是敢与我将军府过不去?废物!” 陆清徽抱头躲避,口中还叽叽歪歪,“你见异思迁,始乱终弃,本就是你不占理,还敢打人!我告诉你,我绝对,绝对不会退婚,就算是熬着,我也熬到你过门,绝不让你和你的奸夫称心如意!” 第7章 白月光 季忘归走上前来,拱手行礼,“是的,见过师父。” 温景焕揉了揉眼睛,难以置信地说:“没吵架,没打架?” 季忘归解释,“阿棠已经痛改前非,特地守在半路上与我道歉,从今往后,我们和平共处。” 温景焕还是不信,看向闺女。 “季公子没骗您。”温若棠忍住咬牙切齿的冲动,努力挤出一抹笑,:“女儿是真的认识到自己从前做下许多错事,现在只想和季公子好好相处。” 季忘归看向她,“既然约好和平共处,我也唤你‘阿棠’,以后你就喊我一声‘忘归哥哥’,如此才不显生分。” 温若棠瞪大了双眼,明显就是一副“我警告你你不要得寸进尺”的模样。 季忘归平静地看回去,根本没有丝毫占他人便宜的心虚。 倒是温景焕催促道:“你们一个是我闺女,一个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徒儿,有今天这般和睦的景象,我心甚慰啊!阿棠,还不快喊一声?别又失了礼数。” 温若棠眼一闭心一横,捏着嗓子,用甜到齁的声音说:“忘归哥哥。” 她听到似乎有轻轻的笑声传来,睁开眼看过去,却只看到季忘归并未弯起的嘴角。 她想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就季忘归这个冷面人,绝对不会对自己笑的! “好了。这就开始练,忘归,有阵子没过来,弯弓搭箭可有生疏啊?”温景焕心情很好,说话都比平时温和许多。 “忘归听师父所言,一直没有停止练习。” “不错,来,今天你用这把弓。” 师徒二人已经开始投入到射箭当中,温若棠定了定神,也开始跟在后面认真学习。 半个时辰过去,温若棠忍不住给自家老爹树一个大拇指,这从战场上学来的功夫,果然厉害,相比较而言,季忘归体弱,虽然射箭极准,但额间已经有细密的汗珠。 正这么想着,季忘归看向她,指了指自己的额头。 温若棠假装没看到的样子。 季忘归趁着温景焕擦拭弓箭,低声道:“给我擦汗。” 温若棠很不情愿,绞着手不动弹。 “你既然不愿做戏,我只好将实情告知陆家。” 温景焕听到只言片语,问:“什么实情?忘归,你似乎提及了陆家?” 看来季忘归是要来真的,小校场旁伺候的人多,正所谓人多口杂,如果叫陆清徽知道自己之前是说谎,恐怕更不会退婚了。 温若棠咬牙,冲过去横在两人中间,拿出帕子就往季忘归脸上一抹,动作之粗狂,直让季忘归皱眉。 她口中说:“哎呀,爹爹你看看,忘归哥哥都出汗了,今天先练到这里。” 温景焕愣住了,半晌才喃喃说:“阿棠,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温若棠挂着模板一样标准的笑容,“知道。爹爹,我既然要同忘归哥哥和好,总得要拿出一些诚意来,擦汗只是小事,待会儿我还要亲自为忘归哥哥斟茶倒水,就怕他不喝呢。” “阿棠泡的茶,我怎会不喝。”季忘归典型的蹬鼻子上脸,“刚好,这会儿我就有些渴。” 温景焕一挥手,“既如此,我们休息休息,阿棠,你快去泡茶。” 温若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这真的是亲爹? 眼见着温若棠委屈巴巴地走了,温景焕随地而坐,拍了拍旁边的位置,“忘归,坐。” “谢师父。” 温景焕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阿棠想和陆家退婚。” 季忘归点点头,“我已经听她说了。” “忘归,退婚之后,阿棠就是自由身了,可以再嫁旁人。” “我明白。” “我知道阿棠被我和他娘养得骄纵任性,在外面名声也不大好,但说到底,没有不爱子女的父母,她再如何,也是我们的掌上明珠。” 季忘归看向温景焕,“师父这话的意思是?” 温景焕叹口气,“我不会拐弯抹角,况且你我之间情同父子,就直说了——我怕阿棠看上你。” 季忘归身侧的手缓缓成拳,“阿棠若看上我,我未必不能娶她为妻。” 话已出口,季忘归自己都觉得心凉,就在刚刚,他才与温若棠说了,身不由己。 果然温景焕续道:“作为越国公的独子,你的婚事必然是圣上做主,这些年圣上也没少在世家贵女里为你甄选,这些你我心中都清楚,阿棠名声不好,圣上一则看不上她,二则也不会让将军府结下越国公府这样强有力的姻亲。就算你们真的结成夫妇,阿棠也要面对无穷无尽的宫闱争斗,还要面对其他女人。” “不会。”季忘归斩铁截钉地说,“我只娶一人,护她终生。” “可阿棠并非你心仪的女子。”温景焕叹气,“你从前就觉得阿棠肆意,听闻阿棠要与他人定下婚约,也没有反应,以后又怎么会真心相护?” 季忘归有些惊讶,“师父之前就在观察我与阿棠的关系吗?” 温景焕的神情略微不自然,“咳,若你以后有女儿就能懂了,只要是生活在自家闺女身边的男人,甭管他们俩有没有可能,你都会仔仔细细观察,不漏过一点蛛丝马迹。” “生怕自家地里的菜被猪拱了?” 温景焕一拍大腿,“可以这么说!” 季忘归笑了笑,“师父果然不会拐弯抹角。” “所以啊,你与阿棠既不能成,最好就不要过多接触,免得小丫头又爱慕上不该爱慕的人,到头来伤心伤肝的。” 季忘归的目光深邃,深不见底,“师父,你恐怕不知,阿棠于我,是窗外的一抹白月光。” 温景焕眉头紧锁半晌,终于开口,“白月光?这是何意啊?” “月凉如水,让人心中平静,可真想触摸,又能明白不过是可望而不可即。” 这下轮到温景焕惊讶,“你,你是说……” “在师父面前,我也就直说了,小时的那件事,我一直很放在心上。” 温景焕也记得那件事,那会儿温若棠才六七岁,被温夫人带到宫中赴宴,见到季忘归因体弱被几个调皮捣蛋的皇子联手欺负,冲出去就和皇子们扭打起来。 第8章 将军府的法子 事后温将军和温夫人四处赔罪,好在温若棠力气小,也没造成什么不可挽回的伤害,圣上又正重用着温景焕,把此事概括成“小孩子家家打闹一下很正常”,就揭过去了。 此刻的温景焕很奇怪,“难道只因如此,你心里就有了阿棠?” 季忘归摇摇头,“旁人看阿棠肆意,我却觉得她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模样,而心有月光,也未必要得到她。听说她对陆清徽倾心,听说她要嫁去陆家,我只望她过得开心,是以面上并无波澜。” “那你现在……” “可就在刚刚,阿棠说了几句话,我不知为何,心里翻江倒海。”季忘归古井无波的眼神亮了好几分,“我这才知道,原来她的肆意,用在我身上,竟然是这样的感受。” 眼见着自家地里的菜真的有猪在惦记,温景焕还想挣扎,“可这也不是爱慕啊。” 季忘归回:“书上有言,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她嚷嚷出那些话的时候,她不小心撞到我的时候,皆是触动。” 温景焕叹口气,摊了摊手,“这话是怎么说来着,千防万防,家贼难防。” “师父,我不是家贼。”季忘归很正经地纠正,“所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也算您的家里人,阿棠若嫁给我,就如同回家一般。” 温景焕觉得单从逻辑上来讲,讲不过这个徒弟,索性闭嘴不言。 季忘归反倒安慰起他来,“师父放心,如今我尚不能违逆圣意,在我有十足把握之前,绝不显露分毫,否则必然会给阿棠和将军府带来麻烦。” “你知道就好,阿棠再经不起折腾了。” 话音方落,温若棠终于端着茶过来了。 她半蹲下,把茶盘往前递了递,抱怨道:“烧水就烧了许久,你们说什么呢?” 温景焕很严肃,“没说什么。” “噢……那爹爹,尝尝我泡的茶。” 温景焕拿过茶盏一饮而尽,然后一巴掌打开季忘归准备去拿另一只茶盏的手,“别喝了,起来,继续练。” 季忘归的脸抽了一下,“师父,不合适?我正渴着。” “有什么渴,都休息那么半天了,阿棠可是坐都没坐一下!”温景焕直接拉着季忘归的胳膊让他站起来,“作为一个男人,你先把身体给我练好了,不然你能保护谁?” 温若棠先愣后乐,没想到倒个茶的功夫,爹又变回亲爹了。 看着温若棠高高兴兴地把茶盘拿走,季忘归低声道:“师父,您这是公报私仇。” 温景焕也压低声音,“不要胡说,我与你之间能有什么仇。” “猪供白菜之仇。” 温景焕捋捋胡子,“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不遮掩了,今日你射不足五十箭,不许回家。” 季忘归第一次觉得,师父看多了兵法,挖坑给他人跳这件事,做的挺得心应手。 温若棠完全不知道这俩男人私底下达成了什么协议,又练了一会儿射箭,她觉得手臂酸痛,就坐在一旁开始琢磨如何经营自己的早点铺子。 这一晚季忘归也留在将军府用晚饭,温夫人很心疼这个病弱的公子哥儿,频频给他夹菜,又责怪温将军下午时太过严苛,把孩子们都给累坏了。 温景焕叹气,“萱妹,你不懂……” 温夫人立刻就说:“我有什么不懂的,你就是打小身体好,觉得其他人都能如你一般,把忘归阿棠死命折腾。” 温景焕看了一下席间,都埋头吃饭,没注意自己这边,赶紧凑到温夫人耳边很小声地道:“冤枉啊,真的是冤枉,待我晚间回去了,慢慢与你细说,孩子们面前,且给我留些面子。” 温夫人点点头,温景焕这才肃然道:“现在的孩子,都娇弱不堪,如何能守住我们大锦河山,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让他们将来面对大风大浪时,也能有岿然不动的气势,忘归,阿棠,你们明白吗?” 季忘归沉声应答,“明白。” 温若棠也连连点头。 席面上气氛正好,温亦涵的贴身小厮忽然急匆匆地过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惹得温亦涵的眉头直接拧了起来。 温景焕问:“怎么了?” 温亦涵的目光扫过温若棠,摇摇头,“没什么,待会儿我再与爹单独说。” 温若棠却问:“大哥,是不是与我有关?” 温亦涵笑了笑,摸摸她的头,“怎么生得这般敏锐了?” “既然与我有关,就直接说,总不能爹爹与大哥在外面替我遮风挡雨,我却什么都不知道。” 温亦涵见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将筷子搁下,平静地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今天下午,我打发人往陆家送了退婚书,不曾想陆夫人直接将退婚书撕碎,将碎片送了回来。” “混账!”温夫人一巴掌拍在桌面上,震得菜似乎都跳了跳,“她那男人陆而知不过是个挂名的东宫官吏,还是靠着我家夫君才调去礼部做了个侍郎,竟敢这么嚣张!” 温亦涵赶紧让人把残羹都撤下去,温景焕则怒道:“确实混账,确实嚣张,可你也不必这么拍啊,万一把手给拍坏了怎么是好!” 温夫人咬了咬嘴唇,眼泪“啪嗒”就掉了下来,“我们闺女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你不仅不生气,反倒吼起我来。” 温景焕手足无措,温若棠哭笑不得地递过去一张干净帕子,温景焕接了,亲自给温夫人拭泪,“我怎么会不生气,好了好了,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你也知道,那陆家就是个泼皮无赖,讲道理是讲不过的,得再想个别的法子。” 温夫人点点头,抽着鼻子,心情总算是缓了过来。 温景焕肚子里也有气,瞪了温亦涵一眼,“让你办个事,就办成这样。” 温亦涵叹气,“按照我们大锦的规矩,退婚必须双方同意,并签上名字,儿子也是想按照规矩来,原本不想与陆家兵戈相见才这么做。但事到如今,不得不用将军府的方法来解决了。” 季忘归一直在旁边默默听着,此刻忽然问道:“世兄,不知将军府的法子是?” “拖到小巷子里打一顿,像陆清徽这样的纨绔子弟,基本上挨不了多久,就会自愿签退婚书的。” 第9章 亏本的早点铺子 “这个办法……确实很符合将军府的作风。”季忘归扶着额头,“但我觉得,如果一开始就选择这个方法,陆清徽可能会就范,现在却是来不及了。” 温亦涵算是将军府里的小军师,闻言细想一想,就明白了,轻轻叹口气,“是我没想周全。” 季忘归摆了摆手,“无妨,咱们把阿棠的这桩婚事先拖着,真闹大了也不好看,再等上一阵子,或许寻到个契机,不仅能让陆清徽心甘情愿地退婚,还要让他揽下所有责任。” 温夫人忧心忡忡,“可是再拖下去,阿棠年纪大了,更不好议亲了。” “没事娘亲,我说了不嫁的。” “胡说八道,女孩子哪有不嫁人的。” 母女俩为着嫁不嫁的事争起来,温景焕却一巴掌拍在季忘归背上,直拍的他咳嗽了两声,“好小子,又在一石二鸟!你要是敢乱来,害了阿棠,我打到越国公府去。” 温亦涵一头雾水,“什么一石二鸟?怎么就害了阿棠?” 温景焕心里清楚得很,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这桩婚事是一则,另一则,正所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温若棠身上有婚约,就不会有其他人来议亲,拖久了反而正合季忘归之意。 不过现在事情都未定,他也不能告诉其他人,面对大儿子,就只大手一挥,“不用你操心的事别操心。” “我……爹,你这话真是,家里哪件事不该我操心?” 季忘归淡淡一笑,拍了拍温亦涵的臂膀,示意他不要再问了,接着轻声向温景焕道:“面对师父,我所言句句属实,绝不会乱来,也绝不会害了阿棠。” 温若棠并不知道那边师徒俩一直在说关于自己的事情,这一晚,她有更多的事要忙。 回到自己屋中后,温若棠就把将军府的账册拿来细细研究,对数字她一向敏感,因此关于将军府整体的开支她心里大体有了数,知道自己若亏损,亏损多少不伤根本,之后她又写了几份合同,才上榻美美地睡了一觉。 第二日,温若棠起了个大早,在走街串巷的吆喝声还没起来时,就乘马车去了属于自己的小饭馆儿。 不得不说,这早点铺子,确实是个亏本的模样。 且不说门口连个招牌都没有,单看那破败的门楣、落了灰的桌面,就知道平日里没什么人来吃。 整个铺子只有一个圆滚滚的厨子,一个精瘦的伙计,看到温若棠过来,很有些懈怠地上前行礼。 温若棠随便挑了个长凳坐下,从丹雪手中接过薄薄的册子,翻了几页,见不过是平素记账,便知没什么可看的,直接阖上。 她的目光扫过二人,温和地说:“都介绍一下自己,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了几年,家人都在何方,平日里最会做些什么。” 两人对视一眼,从前听闻将军府的三姑娘是最肆意妄为的人,本来以为她接手这么个小铺子会闹翻天,可现在看来,好像和之前管理自己的大公子没什么两样,都挺好说话的。 厨子当先往前一步,中气十足地道:“回姑娘话,我叫孟起,在这里做了五年了,我娶妻已经十二年,生了四个娃,两男两女。我最会做的就是清汤面,咱们这个铺子,本来也就只卖清汤面。” 温若棠点点头,示意旁边的伙计说下自己。 “我叫于小八,家里排第八,我还没娶亲呢,不过我会认字写字,平常就是给孟大哥打打下手,跑个堂,洗个碗,记个账。” 温若棠“嗯”了声,和气地道:“我既然接手了这个铺子,少不得要做一些改变,在这之前,我有个问题想要问你们——对于钱,你们是如何看待的?” 俩人显然蒙了一下,孟起挠了挠头,先说:“钱是个好东西哇,我家媳妇儿就嫌我赚的少,不过我也能理解她,家里有四个孩子要养呢。” 有人开了头,稍微内敛些的于小八也附和说:“我也想要钱,我见到那些富贵人家,都请仆婢给自己的爹娘捶腿捶背的,我要是有钱,也雇一个,等我爹娘下田回来后,就能舒活舒活筋骨了,而且……娶媳妇也要钱呢。” 言罢,他憨然一笑,有些不太好意思的样子。 “不错,爱财就好,就怕碰上视金钱如粪土的人。”温若棠笑了起来,“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想带你们赚钱,将来甭管是孝敬父母也好,养孩子也罢,只要赚来了钱,你们想法统统能实现,愿不愿意搏一把?我可要提前说明,一旦答应,像今天这样的懈怠闲适,不会再有了。” 孟起一听完,就两掌一拍,“赚钱有啥不愿意的?而且我听姑娘说话,恁得接地气,真是通体舒服,我就是要赚大钱,姑娘不知道,我家二小子脑瓜子特灵光,我就想供着他读书,万一读出个宰相……嘿嘿!” 温若棠微笑颔首,又看向于小八,“你呢?” 于小八使劲点点头,“愿意。” 温若棠看了丹雪一眼,“把我昨晚写的东西拿给他们。” 丹雪拿过来两张纸,上面写满了字,于小八接过后就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读,孟起则傻傻地站在原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温若棠道:“我知道你们的身契都在将军府中,按道理没必要再签这个合同,但身契里有些东西没有写到,为了保证我们的铺子独一无二,你们也须在这个合同上按手印。” “那没问题,我现在就按。”孟起显然没甚心机,直接就答应了。 “别急,听我说完,其实合同的内容很简单,就是我会给你们一些菜肴的独家配方,这些配方绝对不可以外泄,若违反了约定,轻则你们要赔偿我大量银两,重则要入狱的。” 孟起拍着胸脯说:“这个道理我明白。” 温若棠笑道:“你要知道,不仅有主动泄露,还有被动,比如你说给你媳妇听,你媳妇对他人不设防,讲了出去,或者是别人套你话,把这些配方套到了,这些都算泄密。所以平常即使不在铺子里也要注意。你们心里要清楚,每次泄密,都是在断自己的财路。” 第10章 记忆力 如此敲打,孟起和于小八都知道了保密的重要性,等俩人按了手印,温若棠把合同收好,起身道:“好了,今天就到此为止。” “那我们……” “接下来的十五天,你们要去将军府的厨房和我学习一些新菜品的做法,并且,我得重新装修这个铺子,还得准备一些食材和炊具,十五天后,我们棠记粥铺正式开业!” 回去的路上,温若棠作为一个社畜,终于感受到了当老板的快乐,喜得一张嘴就没合拢过。 当然,她也无比感谢曾经抠门的自己,为了省钱,她从不点外卖从不下馆子,不仅每天的饭得先做好带到公司,其他时间只要有空,除了看书,就是闷在厨房里研究菜肴。 这下算是物尽其用了。 而且温若棠发现,大锦所拥有的食材十分丰富,有些海鲜蔬果已经开始出现在富贵人家的餐桌上,最重要的是,这里竟然有历史上很晚才传入的辣椒! 只不过,大家谨遵“士农工商”的地位排序,除了宫中的御厨,很少有人愿意花大量的心思去研究新的菜品用以赚钱,所以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普普通通的菜肴。 因此,自己要做的,一定得是创新。 温若棠想着想着,心痒难耐,直接要来纸笔,在颠簸的马车上用东倒西歪的字写下即将在棠记售卖的菜肴列表。 正写得来劲,马车忽然停了下来,毛笔往前一冲,把之前写好的字画乱了,温若棠皱了皱眉,问:“怎么了?” 赶车的小厮小声说:“姑娘,京兆府门前好多人,把路都给堵上了。” “他们在做什么?” “小的也不知道啊,不过小的看到前面有陆家的马车。” 温若棠忽然想起来昨天大哥和季忘归之间的对话,他们说,今天再用将军府的法子,就来不及了。 所以今天的陆家,是会作妖吗? 想了想,温若棠说:“我得去看看。” 丹雪忙道:“那姑娘把帷帽戴上。” 到得京兆府门前,吃瓜群众们都很热心,稍稍打听一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原来一大早,陆夫人就跑来敲鼓,说自己有冤情。 府尹大人把她喊进去一问,竟然和温陆两家的婚约有关,那陆夫人口口声声说温家人背信弃义,为了攀高枝竟然要毁约。 自然,这种涉及到其他官宦人家的案子,府尹大人一时也不好断案,就暂且压下,说得多方问询,方能定夺。 结果陆夫人从京兆府出来后,并不回家,直接在门口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开始讲述将军府如何仗势欺人,如何把她这个亲家打出了门,当真是好不可怜。 这会儿她还在表演,哭天喊地地说:“大伙也知道,我们陆家世代书香,从来没有与人动过手,可那将军府的人,为了让我儿子签退婚书,还威胁说要打我儿子。大伙儿且看着,若我儿子这些日子受了伤,绝对是那将军府下的毒手!” 丹雪在一旁听着,忍不住低声叱骂,“难道她家儿子上茅坑摔了也算我们的?这下给她占着个先机,还真是不好再动手了。” 温若棠冷眼看着,“这法子虽然丢脸,却很有效,你看周围那些人,都在痛骂我们家,在天子脚下闹这么大,恐怕圣上都要知道了。” 丹雪着急,“那没有很好的理由,还真退不了婚了?” 温若棠摇摇头,“不怕,咱们再看看,找个时机,打她的脸。” 眼见周围的人都在为自己说话,陆夫人演得更加张扬,“将军府的三姑娘,从前就跟在我儿屁股后面,一味讨好,我们想着,虽然众人素来说她骄纵任性,但如果我儿能让她改好,也是一件功德无量的事,结果她不仅骄纵任性,还水性杨花!” 有吃瓜群众不解,“碰上这样的女人,你们何必还要闹,直接退婚不就完了吗?” “你们不知道啊,他们将军府抠门得要死,明明是自家闺女的错,却绝口不提补偿,还想把错误推到我儿身上,谁能忍下这口气?况且我陆家世代清白,从未出现过退婚之事,要是真退了,百年之后,如何让我们去面对列祖列宗?!” 温若棠见她说得差不多了,排开人群,走到中心,福了福身,“才一日没见,陆夫人的职业就从打秋风改成唱戏说书了?” 陆夫人听到温若棠的声音,就像打了鸡血,一把抓住她的胳膊,高声道:“大家快看,这就是那水性杨花的三姑娘!” 一时间,无数责骂声入耳,温若棠却满不在乎,不卑不亢地说:“我与他人定下婚约了吗?我被人捉奸在床了吗?凭什么就你这疯婆子一句话,就给我定下了水性杨花的罪名?” “我儿回家后都说了,你看上了越国公府的世子,还想狡辩!” “我看你简直是脑子不清楚,谁都知道我将军府素来与越国公府交好,即使我与季公子有青梅竹马之谊,也不会在定了亲之后出现瓜田李下之事,我们要是有什么,早就该有了,还轮得到你儿子吗?” 这个逻辑,陆夫人一时找不到反驳的地方,瘪了瘪嘴,就要嚎哭。 温若棠不给她机会,挣开她的手,朗声道:“我之所以和陆家退婚,是因为陆清徽常常流连在烟花之地,且所有开销,都是将军府来承担。他这般打我的脸,我若还是想要嫁他,就是辜负了这么多年爹娘的精心养育。” 陆夫人冷笑,“你胡说,你一个小丫头片子知道什么叫迎来送往吗?陆家和将军府之间,偶有金钱往来是很正常的事,就是你娘都说不出究竟是你们家出钱多,还是我们家出钱多!” 温若棠嗤笑一声,忽然问:“你有没有经历过高考?” 陆夫人愣了,“什么高考?” “你知不知道参加高考的学子,要背多少东西?要看多少数字?要做多少题?”温若棠带着帷帽,却好似有俾睨天下的气势,“谅你也不懂什么叫‘超强的记忆力’,所以,碰上我,算你倒霉。” 第12章 开张 历朝历代,优秀的武将往往都难以留下好结局,不是死在敌国手上,就是死在自己人手上,可惜将军府中众人,包括温夫人,都不太善于经营,如今至多维持个收支平衡。 如果有朝一日温景焕从那个位置上下来,恐怕这一家子就要遣散大部分人。 温若棠想,得努力攒足了钱,让温景焕赶紧放下兵权,告老还乡才是。 她问:“大哥,你有没有认识的木匠铁匠?我要重新做一张招牌,还要打一些炊具。” “这个简单,我让小厮带你去。” “那大哥知不知道京中哪家杂货铺农作产物品类最多?” “自然,我们家名下的酒楼,也是需要这些铺子给我们提供原材料的。” “太好了!”温若棠抚掌赞叹,“如此一来,省了我许多事,只需跟着他们四处跑就是了。” 温亦涵看起来很遗憾,“我家阿棠这么快就长大了吗?之前你说要个铺子,我还当只是小打小闹,现在看起来,你已经有了大致的想法。” 温若棠心里暖,“长多大都是大哥的阿棠啊。” 妹妹这么一说,温亦涵就算是有些遗憾,也消失殆尽了,只满眼宠溺地嘱咐,“不管碰到了什么事,都要记得家中还有我这个大哥,而且……”这句话的口吻尤其郑重,“铺子经营得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得开心。” 温若棠心里想,只有对自己这么好的家人们都平安,她才能开心,不过在自己有能力之前,没必要先把想法说出来,只是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几天,在温亦涵的帮助下,温若棠亲自跑了许多地方,不仅把招牌炊具等加急做了出来,还联系上京中最大的供货商,向他们订购了不少农产品。 当然,古代的保存技术有限,虽然供货商本身挖有温度较低的地窖,但终究不比现代的冰箱,温若棠和他们商量好,除了当季的叶子菜,鸡肉等也要当天早上宰杀的。 厨师孟起只会做面条,是个问题,好在早点比其他步骤复杂的菜品好学多了,温若棠专门抽出三天,对孟起和于小八进行紧急培训。 培训到后来,连孟起都对温若棠竖起了大拇指,连说不知道三姑娘的脑袋瓜是咋长的,仅仅在一口早饭上,就能想出这么多花样。 到了开张那天,棠记粥铺焕然一新,除了门口摆了四张干干净净的桌子,里面也专门辟出来隔间,数下来,小小的店铺,竟然能容纳数十人。 温若棠带着帷帽,坐在隔间之中,满脸兴奋地看着鞭炮噼里啪啦地燃尽,对于小八微微点了点头。 于小八收到信儿,开始敲锣打鼓吆,吸引更多人的目光,见差不多了,孟起代表东家出来说话。 他没读过什么书,但胜在实在,温若棠怎么教,他就怎么复述,“各位乡亲,今日棠记粥铺重开业,为了让所有人都能尝尝鲜,二人同行的,咱们给便宜一文钱,三人同行便宜两文钱,最高可以便宜五文钱!” 别看一文钱很少,想当初温若棠看《水浒传》,武大郎家卖的烧麦,一文钱就能买三个,而那些电视剧里一顿饭几十两银子,对于很多大锦人来说,可算是天方夜谭。 温若棠心里很清楚,早点铺子只是一个开端,先赚赚小钱,积少成多,有了经营的基础后,才能做大做强。 有人看了看挂在墙上的菜品,挠了挠头说:“不认字,咋办?” 孟起“呵呵”地笑,“不认字的,可以一边看我做,一边听我给你们介绍。” 他在已经烧开的滚水里加入面条,煮熟后捞出,直接从旁边的碗中舀出一勺棕色的酱,浇在面条之上,紧接着又往里加了些葱花、酱油、卤水汁子、剁碎的花生,然后对于小八点了点头。 于小八甚是配合,一棒槌敲在啰上,红着脸,扯着嗓子道:“热干长寿面,出锅啦!” “热干长寿面?这是啥玩意儿?” “不知道,没听过。看着连汤都没有,干巴巴的能好吃吗?” “就是。那个酱料,颜色奇奇怪怪的。” 孟起抬了抬手,示意大家看向自己,只见他拿出一双筷子,一边拌,一边道:“各位,咱们这个酱料,是独家秘制,主要是以芝麻为原料,再佐以花生等,吃了这碗面,补肝益肾,润肠润燥,可不就能长寿吗?” 于小八在一旁红着脸补充,“而且大家可以闻一闻,是不是香气扑鼻?是不是闻着就想流口水?” 众人都凑过去闻,来此处的大多数人都还没吃早点,饥肠辘辘之时,闻到这个味儿,正如于小八所说,忍不住流口水。 孟起又说:“这一碗热干长寿面,在我们铺子中只需十文,若六人同行,只需五十五文便可吃到六碗,有人要尝尝鲜吗?” 人群中当即有人说:“给我来三碗,我们三个是结伴来的!” 于小八算了账收了钱,在本子上飞速记录;孟起先递过去一碗,赶紧开始做其他两碗。 第一个吃过的人才送进去一口,就瞪大双眼,比出一个拇指,含混不清地说:“香,真香。而且这玩意儿好像挺管饱,别看要十文,量是真够大!” 有他起了个头,大家再无担心。本来在这里看热闹的人就多,况且都是住在左近的,彼此相互认得,结伴同行简直太过容易,当即就有不少人开始喊着自己也要。 温若棠知道,这个开头,算是成功了。 丹雪在一旁小声问:“姑娘,万一第一个吃面的人说不好吃怎么办?” 温若棠笑了笑,小声说:“傻丫头,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托儿?” 丹雪摇摇头。 “这个托儿就是指,提前找人假装成顾客,故意说产品如何如何好,引着那些真正的客人买东西,第一个吃面的人,其实是咱们的人哪。” 丹雪恍然大悟,脱口而出,“果真是无商不奸啊!”说完又觉得不对,赶紧解释,“姑娘,奴婢可不是说您!奴婢是说,奸人都跑去做商人啦!” 话音方落,丹雪有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温若棠哭笑不得,摆摆手,“罢了罢了,奸就奸,能赚着钱就行。” 第13章 煎饼果子来一套 孟起还在招呼着,“大家也别光吃这个热干长寿面,再试试咱们的养生小罐粥,正所谓粥铺粥铺,最厉害的还属各类粥,要知道,大户人家中,就常常吃粥补身,各位客官在忙碌之余,也不要忘记补养身体啊!” 于小八配合着,把每个菜品牌子翻转过来,原来牌子后面就写着粥的功效。 孟起一一介绍。 “青菜肉末粥,讲究咸香润肠。” “香菇鸡肉粥,最是鲜香益气。” “葱花鱼片粥,入口爽滑补脾。” …… 其实好些饭铺酒肆都有粥出售,但从未有个铺子专门卖粥,还给每种粥都加上了说法,对于好些没有读过书,连字儿都不太认识的人来说,这样的介绍,让他们觉得只要买了粥,就能和有钱人家一样,吃上精贵的养生药膳。 入店的人越来越多,把凳子都坐满了,点单的声音此起彼伏,于小八不断穿梭在人群中,像是有用不完的劲儿。 好在粥类都是孟起睡前用大土罐盛好食材,煨在小火上,如今已经炖的非常浓稠,只需要从其中盛出,就能送到食客的桌上。 香气四溢中,对小罐粥的赞美也渐渐多了起来,大有和热干长寿面平分秋色的趋势。 不过这热闹的场景还是让温若棠有些惊讶,她到底是低估了京城百姓的购买力,前面放孟起和于小八两个人其实是够的,但收下来的碗筷就顾不上清洗了。 温若棠赶紧让丹雪去传话,告知他们今日会从将军府紧急调人,等早饭的时间过去后,她就立刻张贴告示招打杂的。 刚打发了随行赶车的小厮回府接两个帮厨的丫鬟过来,就听到有人说:“我倒是挺想吃,但你看看,这地方都坐满了人,我也要赶紧去做活儿,买个饼得了,哪里有空吃这种精细玩意儿。” 温若棠轻轻一笑,这一点她自然已经想到了。 孟起亦是会心一笑,指着旁边一只圆而平的铁板,大声道:“这位客官,不若来一套我们家的煎饼果子,这不仅可以在店中食用,还可以用油纸包了,拿在手上吃,绝不会耽误你赶去做活儿。” “一套?为什么叫一套?煎饼果子又是什么?” 孟起挠了挠头,同样的问题,他之前也问过三姑娘。 三姑娘那会儿怎么说来着?“你甭管,总之‘煎饼果子来一套’是很流行的话,一套,可以当做一个数量词,你只需让人知道煎饼果子,知道这东西方便又好吃就行!” 于是孟起有样学样,大手一挥,“客官甭管这是什么意思,总之,来一套煎饼果子,您吃不了亏,上不了当,不好吃,下次就不来了嘛!” 对方摸出铜板,爽快地说:“行行行,就给我来一套。” 只见孟起加了火,从一旁的铁桶中舀出一些面粉糊糊,在烙锅上铺匀,打上一个鸡蛋,仍是铺匀。 一转眼,又不知从哪儿摸出白瓷罐装的酱料,均匀涂上,紧接着又放了些葱花、青菜、萝卜丁,以及提前炸好的类似油条的东西,配上一些肉末,卷巴卷巴,就算好了。 这是经过温若棠改良后的煎饼果子,考虑到古代没有“薄脆”这种东西,也没有可以储藏鸡柳培根的冰箱,她把里面的肉改成过了油的肉末,刚好煮粥也需肉末,如此进货时也不麻烦。 孟起把煎饼果子切成两半,用油纸装好,递过去,“客官,想要吃饱又吃好,煎饼果子来一套!” 朗朗上口的话语,仿佛给予了心理暗示,那人接过去,咬了一口,只感觉酱料、萝卜丁、肉末混在一处,香气充盈在自己口中,远比其他店子里清汤寡水的面条好吃百倍! 他伸出手,大拇指往那一竖,根本没空说话,又咬了一口,才含混地道:“好……好吃……” 这边的动静,店中的食客自然也看到了,有些人本着“来都来了,再花点钱也不算什么”的心态,当即就说:“给我也来一份那什么煎饼果子啊!” “我也要,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煎饼果子来一套!” 场面如此火爆,棠记粥铺的名声,算是打响了。 长街尽头,一辆马车静静地停在那里,季忘归把帘子慢慢放下,轻声道:“今天还好,没人来寻她的麻烦。” 随侍李深珏坐在前面赶车,沉声问:“公子不去尝一尝?” “不了,我若露面,反倒给她带来不必要的烦恼,等过两天再派人过来买。不过,”季忘归轻缓的笑声打里面传出来,“这小丫头挺有意思的,那些吃食的做法,在京中可算是独一份。” “确实,属下见过卖面卖饼的,却没见过这样做的。” “常人卖早点,都是路边随便支个摊,她仿佛想把早点做成个行业,单是京中百姓的新奇劲儿,就能让她大赚一笔。” “温姑娘所售之物,价格并不贵。” “确实都是些小钱,但积少成多,说不定真给她闯出一条不一样的道路来。好了,走。” 李深钰调转马头,一挥鞭子,马车就渐行渐远。 而季忘归最后还不忘掀起帘子,笑着往长街的另一头看了一眼。 另一头,没有马车,却有一顶不起眼的小轿子。 刘管家低着头,陪着笑道:“老爷,咱们就光在这里耗着,也不过去看看三姑娘?” 温景焕坐在轿子中,冷哼了一声,“她能耐得很,需要我们过去看吗?” 刘管家嘀咕,“老爷既然不看,过来做什么?” “你懂什么,这铺子到底是将军府的铺子,她之前任性张扬,得罪了那么多的人,万一别人趁此机会来砸场子怎么办?” 刘管家仍陪着笑,“咱们将军府何曾怕过这样的事,老爷还是怕伤到了三姑娘。” “她调皮顽劣,伤到了长长记性才好。” “那老爷,咱们这就回府?” 温景焕沉默了一会儿,再开口时,似乎有些恼怒,“罢了罢了,要是来了一趟却没去看,夫人定会说我不关心闺女,其实将军府的孩子,哪有那么脆弱不堪。下轿,我去瞧瞧,瞧一眼就走。” 刘管家“哎”了一声,赶紧去掀轿帘,心想,这才是老爷的真实想法嘛! 第14章 骄傲 温景焕背着手,沉稳地向棠记粥铺走去。 他长得严肃,身上又有杀伐之气,皱着眉头往店中一站,把热闹的气氛都压住了。 于小八咽了咽口水,他长久在铺子里做活儿,连温将军长什么样都忘记了,还当对方是来砸场子的,上去小心翼翼地说:“客官看看那菜品牌子,有没有什么想吃的?” 孟起赶紧过来,一巴掌拍在小八后脑勺上,小声说:“这孩子糊涂了,还不快叫老爷。” 于小八这才从记忆里把温景焕的模样扒拉出来,腿一软就要跪下。 温景焕直接抬手,托住他的小细胳膊,低声道:“罢了,我就是来看看,你若行礼,岂不是让食客们都不自在。” 隔间里的温若棠看到父亲,忙说了句,“小八,还不快把客人请到我这里来?” 温景焕一副不太有耐心的样子,直接往隔间走去。 温若棠起身请父亲坐下,又让孟起把各色早点都上一份,一双明亮的眼睛里写满期待,“爹爹今日不是要去京西大营吗?这是专门过来给我捧场?” 温景焕本想说“不是”,偏偏对上女儿的目光,根本没法说出口,半天才沉声道:“去京西大营途径此处,便来看看你有没有胡闹。” “那爹爹看我胡闹了没有?” “倒是……没有。”温景焕承认得很勉强。 温若棠“嘿嘿”一笑,把上来的早点推到温景焕面前,“爹爹尝一下,这个粥看着普通,但这会儿已经完全炖烂了,又稠又软绵适口;至于这个面,这个卷饼,都是女儿自创的。” 她也不好说是重生前和各类网页app学的,只好厚着脸皮把能耐都往自己身上揽。 不过温景焕听到“自创”二字,已经拿起了煎饼果子。 开玩笑,闺女做的东西,他要是不好好品尝,说得过去吗? 咬了一口,温景焕点了点头,“还行。” 温若棠看起来有点失望,“只是还行啊……” 温景焕心头一紧,心想自己是不是太过严苛了,努力让自己的神色松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些许,“在京里算是独一份。不过还是要继续努力,绝不可有了一点小成绩就沾沾自喜,更何况做生意之事,于女孩儿家来讲,到底不是正途……” 说着说着,又往严父的路子上走去,温景焕觉得不妥,索性就此打住。 不过温若棠一点都没有挫败感,反而特别认真地点了点头,“爹爹说的是,我一定稳扎稳打,不过我觉得,靠自己的双手挣钱,是正途。” “罢了,你有这样的想法,远比之前瞎胡闹来的好。” “爹爹放心,我有分寸,若将来能够补贴家用,赡养父母,也算您和娘亲没白养我一场。” 温景焕张了张嘴,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若是温若棠不听话,他只需摆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就够了,偏偏她这么乖巧,就像是之前受了许多的苦一样。 温景焕觉得有些心疼,最终只说了四个,“嗯,好孩子。” 他抬起手,似乎想如温亦涵一样,摸一摸闺女的小脑袋,但终究是放下了,舀了一勺子粥送入口中,又吃了一筷子面,便站起身来。 温若棠也起身,“爹爹这么快就要走了?” 温景焕点点头,“你琢磨出的这些吃食不错,以后也给你娘做几次,她一定高兴。” “我记得了,今天回去后就给娘亲做。” “还有一事。”温景焕浑身不自在,“做生意,尤其是做早上的生意,要起得很早,你从前没吃过这种苦,如果扛不住,就歇息几天,我们将军府还不至于等你赚来的这点钱,知道么?” 温若棠软软地一笑,“谢谢爹爹关心。” “我这是怕你又病倒了,惹你娘伤心。”温景焕往外走,口中仍低声道:“再有,如果有人过来说什么女子不能露面经商,就喊人过来,拿大棒子打出去,将军府的人,还轮不到别人指手画脚!” 温若棠拍拍胸脯,“爹爹放心,都说虎父无犬女,我定然不会任由旁人欺负,也不会丢了您的脸!” 温景焕鼻腔里“哼”出一声,“总说‘放心’,你这丫头,什么时候真正让我放心过?!好了,不用送了,我走了。” 他大步离去,刘管家笑眯眯地对温若棠行了一礼后,也赶紧跟上。 走到轿前,刘管家打起帘子,温景焕直接道:“坐什么轿子,你见我何时出行是坐轿子的?牵马来。” 刘管家赶紧打发小厮去牵马,跟着温景焕走了两步,笑着说:“老爷心情极好,是吃了三姑娘做的饭菜,觉得还不错吗?” “不过是些小打小闹罢了,再说也并不是她亲手做的,怎就见得心情好了?” “您的意思是,还非得三姑娘亲手给您做一份儿独一无二的才行?其实小人跟您这么多年,知道您什么样是心情好,您眼底的笑意都藏不住呢。” 温景焕瞪他一眼,“不过是这丫头终于想开了,她娘不至于成日担忧,值得我高兴了些。” “那小人明白了,姥爷是说,三姑娘的这个粥铺,弄得不甚好。” “也不是,我这丫头,到底随我,聪明。”温景焕比划起来,“你刚刚是没尝,那热干长寿面,全京城,独一份儿!还有那个粥,比宫中御厨熬得也不差。再就是那个什么果子,一口咬下去,里面还有什么东西脆脆的,口中全是热乎乎的香气。” 刘管家擦了擦眼角,看起来十足欣慰,“三姑娘终于长大了。说句僭越的话,当年小人是跟着夫人一道来的将军府,看着两位公子和三姑娘长大,把他们当自家孩子疼,如今,三姑娘已经成长到让老爷感到自豪,小人真是高兴。” “你看你,说着说着还哭起来了。”温景焕拍了拍刘管家的肩膀,“等我们再老些,不论是亦涵亦清,还是阿棠,都叫他们把你当成长辈孝敬,让你也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小人不敢,小人跟着老爷和夫人,这辈子已经知足。” “我一贯说一不二。”眼见着小厮牵着马过来,温景焕往前走去,不过口中还是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这丫头,怎么说长大就长大了呢?” 他叹口气,定了定心,翻身上马,向京西大营而去。 第15章 一桌饭菜 温若棠藏身在铺子门前,偷偷地目送父亲离去。 从前的她,哪里有这样被父母捧在掌心的时候,尤其是弟弟出生后,父母连一个多余的目光都吝啬给予。 而现在,温景焕要去京西大营,却来了城东的棠记粥铺,分明就是把她搁在心尖尖上。 温若棠觉得,碰到这样的家人,拥有这样的亲情,即使是豁出命去,也要担起责任,也要给家里留好后路。 她走回暂且属于自己的小隔间,静静地想着之后的做法。 等早上的热闹过去,她让孟起关好门,开始了总结。 “今天大家的表现都很不错,孟大厨腿脚麻利,一人担起整个铺子,值得夸赞;小八一贯胆小害羞,能做到今天这样,已经很不容易了。” 温若棠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着,“你们二人协力而为,才有今日盛况,若一直这么坚持下去,到得月底,我会给你们发一笔奖金。” 孟起搓搓手,“多谢三姑娘,只是……啥是奖金啊?” 温若棠道:“通俗而言,就是除去你们本该拿到的工钱,额外奖赏的,总之算下来,你们会比原本所拿份例多上不少。” 孟起咧开嘴笑,于小八则高兴得不知道说什么,只觉得自己距离娶媳妇又进了一步。 温若棠翻了翻账本,在心内快速地估算了一下,缓缓地说:“今天早上约莫赚了不到两千文,再除去成本,净赚十两白银上下。” 孟起双眼瞪大,相当兴奋,“这般厉害?!以前一整天下来,能赚到二三两银子,都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温若棠能理解他的心情,可能在现代各类电视剧里,大侠们动不动就甩出五十两纹银来个牛肉套餐,但实际上在这大锦朝,富贵人家正经主子的贴身大丫鬟,一个月的月例也不过二两纹银。 一个小小的早点铺子,只上午便能赚十两银子,可不就是厉害极了。 温若棠细细分析:“这几日棠记粥铺想来都会如今天一般热闹,不过再过一阵子,大家的新鲜劲儿过了,留下的就只有真正喜欢吃的一批人。到时候你们也不必觉得沮丧,只要认真经营,赚的钱绝对比之前多。” “是。” “还有,你们不要觉得赚的钱与你们无关,你们的奖金和铺子收入直接挂钩。当然,在一家声名远扬的铺子里做过,以后若是想赎了身契去别处,也能谈个更高的工钱。所以经营好棠记粥铺,于你们而言,百利而无一害。” 孟起如今已经对温若棠心服口服,直接就说:“我绝对不会去别的地方,这些做法都是姑娘教我的,离了姑娘,我孟起啥也不是。反正我只跟着姑娘,姑娘说什么,就是什么。” “我和孟大哥想的一样。”于小八亦抢着说。 温若棠微微一笑,“希望诸位和我之间,能够一直不负彼此。对了,孟起,我打算再招四人。” “四人?不需要那么多。我觉得再要一个打杂的也够用了。” “不,我想让你们做工三天,休息两天,如此就要实行换班的制度。” 孟起瞬间紧张起来,“姑娘是觉得我做得不好,想培养新人来替换我吗?” 温若棠摇摇头,耐心解释,“棠记粥铺之后将会全天营业,京中很晚才开始宵禁,那么不管是粥、面还是煎饼果子,都可以当做宵夜提供给食客,如果全天候这么做,你们会很累,所以才要多招一班人,和你们轮换。” 孟起连连摆手,“没听说哪家酒肆饭铺是这样的,姑娘不用担心我们累不累。” 温若棠笑道:“可即使多加一班人,给你们的奖金也不会少呀。” “不是奖金的问题……我们都是劳苦命,干一天也没啥。”孟起挠头,“姑娘要是再招人,小人怕姑娘瞧不上咱们了。” 温若棠哭笑不得。 毫无疑问,如果只用孟起和于小八,再找个打杂的,是最省钱的方案,她并非圣母,也没有追着给人放假给人发钱的习惯。 但是作为一个因为无底线加班而丢掉小命以至于穿越的人,她深知劳动人民的辛苦。 什么“打工人打工魂”,自我调侃里都是拿命去熬的血泪。 她改变不了整个世道,但她现在做“老板”了,至少能改变几个人的命运,让他们保重好自己的身体。 “以后我的店铺中,都会实行轮班倒的制度,除非你们做的实在糟糕,或捡其他的高枝儿飞了,否则我绝对不会解雇你们。” 孟起和于小八对视一眼,对温若棠的盲目信任让他们齐齐点了点头。 于是温若棠拍板定音,“那就这么定了。孟起,新来的厨子可以由你来挑,不用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棠记以后还会开不同的分店,我们需要很多厨子,但你要记得,第一个跟我的人,我最看重。” 她偏过头,拍了拍心脏的位置,“还有你,小八,你也是最早跟我的人,我永远记在心上。” 温若棠的目光和动作是那么恳切,恳切到只一瞬间,孟起和于小八觉得自己也算个人了,即使不能和主子们平起平坐,也是踏踏实实地站在这里,能呼出一口人气儿。 在他俩眼里,说过这话的三姑娘自带光芒,是全世界最美最好的人,如果有谁说三姑娘半句不是,他俩能拿着菜刀去拼命! 接下来,温若棠又针对菜品指点了一二,这才坐上了回家的马车。 忙了一早上,精神一直紧绷,回去后用过午饭眠了眠,打发了小厮约个不错的人牙子明天送人过来挑,温若棠就投身厨房,亲自给温夫人做了一桌饭菜。 夜幕降临,月亮从东边悄然爬上天空,温亦涵从书房出来,刚抻了抻酸痛的臂膀,就被等待已久的小厮引去了膳厅。 他看到坐在桌边的温夫人,正要行礼,温夫人已经一边擦眼泪,一边拉住了他的胳膊,郑重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件极其可怕的事情。 “你看看,这一桌菜,都是你妹妹做的!” 温亦涵惊异不已,低头打量片刻,同样用胆战心惊的口吻说:“没人帮忙?” 第16章 家人 “我方才问了,厨房的人讲,他们就是洗菜切菜打打下手,做菜都是阿棠亲自来的。”温夫人捂着心口,“你说,阿棠得受了多大的委屈,才能背着我们学会这些?” “是啊。”温亦涵想想就觉得难受,“阿棠最近的变化那么大,肯定是受刺激了,她表面上高高兴兴,其实内心不知道有多痛苦,只有投身于繁忙的粥铺事业,才能缓解一二。” “我的阿棠……”温夫人又要拿帕子擦眼泪。 “娘别哭了,是儿子无能,没有保护好阿棠,如果再让娘落泪,儿子的罪过就更大了。” 正说着话,温若棠把最后一道清蒸鲈鱼端了上来,高高兴兴地嚷嚷:“开饭!” 然而嚷完了才发现,对面的两个人,一个愁云惨淡,一个满目忧愁。 “这是怎么了?难道我做的菜不香?不应该啊!” “就是太香了,才叫人愁啊。”温亦涵叹气,“将军府的姑娘,何时学过下厨房。” 温若棠心中一紧,难道这么快,她就露馅了? “我……我就是瞎做……” 温亦涵温厚的手掌覆在她的头上,“别说了,能做出这样的菜,背地里一定下了不少功夫,你是为了陆清徽才这么委屈自己的对,听大哥一言,以后咱不做饭了,免得累着烫着,听到没?” 原来想到这上头去了,温若棠舒口气,又转为哭笑不得,“可我喜欢啊,娘亲,大哥,你们要是疼我,就让我做菜赚钱,我现在可浑身都是劲儿。你们看看这些色香味俱全的菜,都是用爱做出来的啊!” 没人在乎她自卖自夸,只是不断确认。 “真的?真的仅仅是喜好?亦涵,你信吗?” “不是很信。” 温若棠感觉要抓狂,“真的!” 温夫人又问:“你怎么证明?” 怎么证明?温若棠表示,证明自己真的很快乐,现在看来也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一阵好说歹说之后,温夫人和温亦涵总算相信了,温若棠赶紧给他们布菜,“娘亲,快尝下鲈鱼;大哥,你看了一天书,就喝碗猪肝粥,猪肝是可以明目的。” 温夫人捧着碗念叨,“好好好,我家阿棠出息了,都知道照顾人了。” 温亦涵也说:“阿棠的手艺也这么好,看来只有不长眼的东西,才会错过我家阿棠。” 大概这就是亲人,温若棠想,不管她之前怎么糊涂,都会把她捧在手心里,捧到天上去。 温景焕不在,留了个空位,但将军府还是这么热闹,月亮悄悄越过柳梢,照着温情四溢的一家人。 晚膳后,温若棠亲自把温夫人送回屋,温夫人握着她的手,低声说:“你别怪你爹爹和大哥一时半会儿没法帮你退亲,将军府眼下要低调些才好。” 温若棠觉得这话奇怪,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温夫人眼底有隐忧,到底还是没说出来,只道:“我也是猜测,若是最终没发生,也就是白担心。” 温若棠还想问,温夫人已经转移了话题,“对了,你的棠记粥铺,听说刚开张就十分热闹,过两日也带我去吃吃,好不好?” “那自然好,平日里想请娘亲,还怕娘亲没时间呢。” 温若棠知道,别看温夫人是个小哭包,其实她决定的事,往往很难改变,因此即使对刚才的话还有疑惑,也不再多问。 回到自己屋中,温若棠一边浣手,一边问丹雪,“我身边三个大丫鬟,你,红珠,青屏,可都有心上人了?” 丹雪吓了一跳,“奴婢不敢,想来红珠青屏也是不敢的。” 温若棠把手上的水珠儿擦干净,“你放心,我不是在套你们的话,也不会因此而责罚你们,我知道在你们看来,女孩子年纪大了总是要嫁人的,我也不能耽搁你们,若你们有心上人了,我不仅可以找机会同娘亲说,把你们放出去,还能给你们铺铺路。” 丹雪使劲摇了摇头,“奴婢没有心上人,也不想嫁人,如果姑娘出嫁了,奴婢就跟着姑娘去做个管事嬷嬷,如果姑娘不出嫁,奴婢就和姑娘做伴儿,挺好的。” “你家里人呢?” “奴婢家里人只疼奴婢的弟弟,又没钱,就把奴婢买到将军府来,签的是死契,所以奴婢从来不做他想,只想跟着姑娘。” 听到“弟弟”两个字,温若棠的心揪着疼了疼。 她抿了抿唇,拉着丹雪的手柔声道:“这样重男轻女的家庭,不去想也罢,咱们两个一起长大,就算以后我只能上街讨饭了,讨着了一个馒头,也分你一半。” 丹雪本来有些难过,听到这话忍不住就笑出来,“姑娘胡说,姑娘这一辈子都会大富大贵。” “借你吉言。”温若棠道,“你把红珠和青屏都叫来,我问问她们。” 红珠与青屏一动一静,听到温若棠的话,都先红了脸。 青屏道:“奴婢没有心上人,只知道任凭姑娘安排。” “那红珠呢?” 红珠鼓起勇气,脆生生地道:“奴婢是有的。奴婢是家生子,打小就和大公子身边的冬生认得,他说了等年纪再大点,就求夫人的恩典,讨奴婢出去。” “不错。”温若棠感慨,“彼此爱慕是多难得的事儿,我也为你们高兴。那么嫁人之后呢?你就打算在家相夫教子么?” “不,奴婢还是想进府伺候姑娘,就像夫人身边的嬷嬷一样,不仅吃喝不愁,还能拿月例。” 丹雪瞪了她一眼,“就想着拿月例,全然忘了伺候姑娘才是咱们的本分。” “我从没忘记本分。” 红珠很认真地解释,“姑娘待我好,我是知道的,我对姑娘也忠心耿耿,要是做了对不起姑娘的事,就叫天上一道炸雷下来把我劈死!但我惦记着月例,也是实话,有了这些,我能补贴家用,到了年下,还能攒一笔小钱给爹娘买身新衣裳。” 温若棠感念丹雪的忠诚,却也认为红珠所说没什么错。 人活在世,不就图自己顺心,图家人舒心,这顺心和舒心,好些时候,都从一个“钱”字儿上来。 第17章 亲上做亲 “既然你已有想法,从明天起,就一起随我去粥铺,我会手把手教你怎么管理铺子,将来你出嫁后,粥铺也可以交给你打理,你的月例自然不会少,不在我跟前当班,也有更多活泛的时间照顾家人,你看如何?”温若棠笑吟吟地问。 红珠长大了嘴巴,半晌没回过神。 温若棠伸手,抬了抬她的下巴,让她阖上嘴,然后问:“不愿意吗?” “不,不是……”红珠磕磕绊绊地说,“奴婢就是没想到,天上真的会掉馅饼。” “不是掉馅饼,在教你的过程中我也要看看你的能力,如果实在学不会,我会给你安排其他的路。不过我想,只要掌握了一门技能,就算面临夫君抛弃、子女不孝,也不至于饿死道中。” 温若棠看了看旁边两个听得入神的小丫头,“当然了,丹雪和青屏将来也会跟着我学这些,女子在这世道存活本就不易,一定要相互照顾,方能实现共赢。” “共赢”是什么,丹雪三人不知道,她们只知道,跟着三姑娘,有肉吃。 红珠重重地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个头。 温若棠赶紧将她扶起来。 有时候什么都不需要多说,尊重与否,都是表现在行动里的。 第二日天还只是擦亮,温若棠就带着红珠和丹雪坐上马车,悠悠地往棠记粥铺去。 约好的人牙子早就带了人等在那里,温若棠让孟起和红珠去挑人,俩人嘀嘀咕咕商量好一阵子,又问了些问题,最终选了四个长得十足老实的。 温若棠并不插手,要了纸笔,准备付钱签契,红珠小心地问:“姑娘不怕奴婢和孟起挑错了人?” “不怕,咱们现在不过是个小铺子,还不至于有人在这上头算计我们,何况这些人本来就是人牙子筛了一道的,出不了大错。” 温若棠狗刨似的签上了大名,又按了大拇指的指印,拿过旁边的手帕擦了擦,续道:“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非得你们自己亲身经历了,才知道下次挑什么样的人更好。” 孟起撸了撸袖子,“姑娘既然信我,我一定把他们管得服服帖帖的。” “是叫你管人,不是打人,撸袖子做什么?”温若棠忍不住笑,又对红珠道:“看到没,你也该有孟起这样的自信。” 有新人加入,不免要来回介绍一番,等温若棠把他们都安排好跟着对应的前辈学习,棠记粥铺也要开门了。 这一日依旧热闹,温若棠仍在隔间看了一会儿,见都已经步入正轨,就将红珠留在此处,上马车离去。 她相信自己将来还会有更多铺子,如果只盯着一个不学会放手,不仅身边的人难以成长,她也会疲于奔命。 马车一路走到玄武街上,温若棠正要下去观察下这里酒肆的情况,忽然前边儿前呼后拥地来了一批人,中间围着个精巧华贵的轿子,红缎作帏,周遭饰以垂缨。 旁边的仆从敲着锣,朗声让人避让。 温若棠让赶车的小厮往一旁让让,随口问道:“谁家女眷出行,这般气派?” 丹雪也不知道,倒是小厮往帘子旁凑了凑,说:“瞧着像是越国公府的轿子,之前小的给老爷赶车,在街上碰着过几次。” 越国公府,听着有些耳熟,温若棠想了想才道:“是季忘归家里啊!” 小厮应了声“是”。 自家爹爹的品级没有国公爷高,让一让路,也是理所应当,温若棠耐心等待。 周围有不少看热闹的人,聚在一起讨论,声音飘进了马车中。 “是越国公府的老夫人出行么?这么大排场。” “不是老夫人,是未来国公爷的儿媳妇!哎哟,看你这样子,还真是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讲给我听听啊!” “我媳妇家的老嫂子在越国公府做洒扫,早就打探到,今日接回的是左大人的独生女儿。” “左大人?你说的是那个官拜御史大夫,后来去西边巡察,被流寇杀了的左夏阳左大人?” “可不就是他,这个左大人,说是从前和国公爷、圣上一道拜过把子,算下来已经死了一年多了,听闻左夫人早早亡故,现在左家就剩一个左姑娘,还不得接过来养着?越国公府里的人都说,左姑娘将来就直接许配给那位如玉公子的,亲上做亲。” …… 温若棠听明白了,原来是这么回事。 左大人的事迹在原主儿的记忆里也存在,想来其为国捐躯、忠肝义胆之典故,在大锦境内被好生宣扬了一番。 据说当今圣上还在做皇子那会儿,就与之后的国公爷、左大人关系极好,三人还一同上过战场,在那种热血沸腾的地方拜了把子,也很正常。 如今左大人身死,他的独女嫁给国公爷的独子季忘归,听起来更是十分般配。 温若棠觉得季忘归的婚事,和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听过则罢,等越国公府的仪仗过去后,她赶紧带好帷帽,到各类酒肆客栈里埋头做调查。 “这个酒……还不错,竟然这般清冽,咱们大锦的酿造技术还挺高的……” “噫,这小菜,盐虽放得少,却用了猪油,还挺香。” 温若棠微掀帷帽,或吃或闻,念念叨叨,还不忘招呼丹雪也坐下来一起吃。 主仆二人正高兴着,忽然见到陆清徽在门口探头探脑了一会儿,跟着直往她们这桌走。 他站定后拱了拱手,试探性地问道:“是温姑娘么?” 温若棠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倒也没有立刻赶人,只是很平静地问:“有事吗?” 陆清徽在她对面坐下,身段比之前放低了许多,“这些日子我总想去将军府再见一见你,可将军府的下人们都说你很忙,今天我正好路过玄武街,看到将军府的马车停在外面,我就过来碰碰运气。” 温若棠忘了让马车走远些,暗道“失策”,口中道:“陆公子究竟有什么事?” “这些日子,你过得好吗?” 温若棠有些无语,不过是想解除婚约而已,不要搞得像好久不见、带着遗憾而分了手的情侣好不好? “如你所见,吃嘛嘛香。” 第18章 没意思 “可我过得不好!”陆清徽急切地说,“回家后我思来想去,从前我的所作所为实在混账,有负于你。我良心难安辗转反侧,只想给你好好地道个歉。温姑娘,咱们别闹了,把婚事顺利地进行下去。” 温若棠想了想,忽然问:“陆公子从东边来的?” 陆清徽顺嘴就说了实话,“不,我从家里出发,自是从北边来。” “往南去还是往西去?” “往西啊。”陆清徽摸不着头脑,“你问这个做什么?” “从陆府出发,若是去书院、棋社等地方,不会走玄武街这条路,陆公子应该也没有故意绕道而行的怪癖。”温若棠的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慢慢画着,为了开粥铺而四处跑的经历,已经让她记熟了京中大部分的道路,“北来,途径玄武街,往西,是去京中的青楼一条街。” 陆清徽万万没想到,仅仅几个问题,就被她套出此行目标,纵然万花丛中已锻炼出厚脸皮,也忍不住红了红脸。 “我就是路过,绝对不是为了……” “绝对不是为了妖娆美艳的花魁姑娘?绝不是为了颇有才情的红颜知己?”温若棠一把抹去桌面上简易的地图,“陆公子,我不是三岁小孩了,你想说的话,我猜都能猜到,还有说下去的意思吗?” 陆清徽也觉得没意思。 这段日子以来,陆清徽慢慢地认识到温若棠,以及温若棠背后的将军府对他的重要性,就连一贯不理家中事务的父亲都说,若失去了将军府这样的姻亲,以后很难找到更好的了。 他想抓住温若棠,也留神有关温若棠的消息,听闻她每天天不亮就在外奔忙,听闻她开了个挺火的粥铺,听闻她粥铺里的东西好吃得呱呱叫……这么看来,骄纵任性的温三姑娘,认真起来也挺招人喜欢的。 但都到了这个份上,他还是改不了寻花问柳的毛病。 或许这就是温若棠对他失望的原因? 想到这里,陆清徽痛下决心,“好,我向你保证,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去那种地方,我会好好筹备聘礼,将你风风光光娶回家中。” “陆公子可能有什么误解,你我之间不是一两个保证就能恢复如初的,令堂的模样,就注定了我若嫁过去不会好过,更何况即使过了这么久,陆家也没有把吃下的软饭吐出来,已经可见陆家上下的态度——你们从来没有真正地尊重过我,尊重过将军府。” 陆清徽无法反驳,只能压低声音道:“但是,你说这些都没用,圣上的态度想必你也知道,我们两家是不可能退婚的。” “圣上仅仅是建议,不是说退了婚就要被绑去菜市口砍头。” “圣上的建议那也是金口玉言,圣意不可违逆!” 温若棠不想与他纠缠不清,从荷包里拿出饭钱丢在桌上,起身要走。 陆清徽亦起身,挡在她面前。 就在温若棠忍耐不住,打算直接抄起板凳让他涨涨记性的时候,酒肆里的气氛忽然沸腾起来。 小二高亢的声音简直要把天空都撕裂,“季公子,您怎么有空贵脚踏贱地?您快里面请,直接去楼上雅间么?” 季忘归穿着一身荼白色衣衫,外罩着玄色披风,缓步进来。 如今已经是春末夏初,许多男子都已经换了单衣,那边青楼一条街的姑娘们更是都着上轻薄纱衣,偏偏只因这两日起了些小风,季忘归便要搭上披风御寒。 只是这样的孱弱,并不能减损丝毫的贵气,他的发束起来,更显得眉眼若星,淡淡的一个目光,就能让围观之人屏息凝神。 季忘归仿佛没看到这边的陆清徽和温若棠,只是在柜台上放了一包银子,淡淡道:“明日越国公府宴客,送些酒过去。” 掌柜的掂量了一下,赔笑道:“您出手阔绰,实际用不了这许多。” “无妨,把店中最好的酒打一壶来,给我的随侍尝一尝。” 掌柜的忙亲自去打酒。 陆清徽忽然转过头来,盯着温若棠。 温若棠这才想起,之前当着他的面演了一出戏,现在好似……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演下去。 她招了招手,挤出一抹笑,“忘归哥哥。” 季忘归往这里看了一眼,缓步走来,手握拳搁在唇边咳了一声,沉声道:“你在这里,也好,免得深珏跑一趟。” 季忘归向身后伸出手,随侍李深珏就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张请柬,季忘归拿过后直接递到温若棠手中,道:“越国公府明日设宴,邀请你与亦涵一道赴宴。” 温若棠打开请柬看了看,原来是为着左溶溶入府,想要将她引见给同龄人认识,足见国公爷对故人之女的重视。 “好,我回去同大哥说,我们一定到。” 季忘归点点头,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转身就走,可走了两步就停下来,冷然道:“你成日里都在外面游荡,也不怕师父担忧?还不快回家去!” 温若棠觉得这人简直有毛病,上一刻还好好的,下一刻就横眉冷对,不过谁叫自己在陆清徽眼里是个舔狗呢,只能含泪继续“舔”下去。 “忘归哥哥这是在担心我,行,那我听忘归哥哥的话,这就回去了。” 一句话说的自己都有些想吐,温若棠硬撑着做出一副脑残粉的模样,迈开小碎步跟在季忘归身后往外走。 在陆清徽眼中,温若棠这简直是卑微到了极致,想想当初的这些卑微都是对着自己,陆清徽不平衡得厉害。 “温姑娘,你的未婚夫婿就在这里,你跟这别人回去,合适吗?不如还是让我来送你。” “不用。” “怎么不用,你原来说过,希望我骑在马上,守在你的马车边,送你回家。” “那是原来,现在我可一点也不想出现这种场景了。再说你一大早的就要去青楼,想必是有要紧的红颜等着,别在这耽搁,快去。” 温若棠自觉讽刺之意已经足够浓,偏偏陆清徽听不懂一般,铁了心地跟在她身后,切齿而低声地道:“你以为和季公子走一遭,他就能喜欢上你了?” 第19章 剩下的我来 温若棠脱口而出,“他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情,我愿意跟着他回家,是我的事情。” 嘴比脑子快,说完才觉得哪些地方不对,“愿意跟他回家”,回谁的家啊?! 季忘归本来走在最前面,忽然止步,回过身看了一眼,迟疑地道:“这是谁家的公子来着?” 陆家到底不是簪缨世家,更没有温景焕那种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底气,之前又被季忘归的随侍扔出将军府,很有些害怕和尴尬,没想到对方似乎并不记得自己。 难得有和季忘归搭话的机会,他也不敢记仇,上前一步,拱手作礼,“我姓陆,陆清徽,家父任礼部侍郎,名讳上敏下成。” “哦,原来是陆大人家的公子。” 陆清徽笑得甚恭敬,“京中一些宴饮我也常有参加,其实已经与小公爷见过数次,小公爷可能不记得了。” “嗯。”季忘归看向李深珏,“今日我心情好,既然碰上了,也给他一张帖子。” 李深珏低头说“是”,从百宝袋一般的袖子里又掏出了一张请柬,双手递给陆清徽。 陆清徽有些激动,双手往衣衫上擦了擦,又觉得这样显得自己的地位太过低下,赶紧沉了沉气儿,接过来道:“承蒙小公爷邀请,明天定准时赴宴。” “既如此,就快回去准备准备。” 陆清徽连连点头,“多谢小公爷提点。”跟着就大步出门而去。 李深珏在一旁默默地摇了摇头,不过是赴个宴,能做什么准备,公子忽悠人的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温若棠见他走了,终于松一口气,讪讪地退了一步,保持着距离行了一礼,“那我也先走了。” “不用我送?” 温若棠抬起头看向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他是故意调侃自己,还是真心实意,总归每次都拿他做挡箭牌,也算是欠了人情,随口就来了句,“不用不用,倒是你要回府,我可以送你。” “行,那你送我回府。”季忘归语气平静到好像在说“今天天气真不错”。 “既然没有别的事……啊?”温若棠准备好的客套话已经说到一半,忽然悟过来刚才季忘归所说,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大可不必”。 “你说,让我送你回府?” “不是我让,是你主动提出的。”季忘归嘴角轻勾起弧度,“我,却之不恭。” 温若棠深吸一口气,弯腰抬手,“那季公子请!” 季忘归还真不客气,出门后直接上了将军府的马车。 温若棠本来也想上去,想着这里到底是古代,未婚男女同乘实在是不妥,咬咬牙,上了旁边本来属于季忘归的马。 丹雪在下面急得不行,问:“小姐,奴婢怎么办?” 温若棠指了指马车,“你要么坐里面去,要么和赶车的小厮坐一起。” 丹雪想都不想,一屁股坐在了车沿子上,“那奴婢还是选择和小厮坐一起。” 她才不愿意和那个冷冰冰的玉公子相对呢! 温若棠拉住缰绳,仔细感受着这副身体里的记忆,还好原主到底是将军之女,平常骑射就比普通闺秀强了许多,在大街上骑已经驯服的马,自然是手到擒来。 “那咱们就出发?” 李深珏点了点头,“出发。” “深珏。”马车里的季忘归突然出声。 李深珏赶紧俯身下去,“属下在。” 季忘归用很低的声音说:“看着点,别摔了。” 李深珏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本就是江湖游侠出身,在马上和人比剑都不一定能摔,这句嘱咐,自然是冲着旁边那位娇滴滴的温三姑娘而去的。 “属下知道了。” “嗯。回府。” 马车悠悠地行走起来,旁边那些用扇子遮脸、用袖子遮挡,实则都在用余光观察的围观群众对这样的奇景自然是指指点点。 “哪有男人坐马车,姑娘骑大马的,这季公子也太不懂怜香惜玉了。”有人提出了甚合温若棠心意的观点。 然而下一刻,这个倒霉蛋就被其他女子群起而攻之。 “季公子身体不好,坐马车有什么不对?倒是那个将军府的三姑娘,嚣张跋扈,动不动就纵马疾驰,骑马又怎么了?” “就是啊,温三姑娘搞不好也看上季公子了,所以巴巴地把马车让给季公子。” “季公子肯坐,那也是温三姑娘的荣幸。” …… 温若棠咬牙切齿地听着,内心早把车里那位骂了千百遍。 凭什么自己都委屈成这样了,好名声还能被季忘归捞走,怪不得之前也与他合不来,这简直就是一个行走的少女收割机,谁沾上他都要挨骂! 呸!渣男!季忘归和陆清徽一样,都是渣男! 季忘归在马车里打了个喷嚏,想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轻轻撩起了帘子的一角,正看到旁边骑马的温若棠,握着缰绳的手,骨节处都泛白。 这得有多气啊。 季忘归忍不住笑,到底是个傻丫头。 正想要找个什么有趣儿的法子让她消消气,马车忽然停了。 马背上的温若棠赶紧拉了拉缰绳,看着对面那个挡道的、骑着高头大马的贵公子,总觉得有些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便和气地问了句:“不知能不能这位公子能否让一让?我们这边人多。” 那贵公子马前有个拉着缰绳的小厮,娘娘腔腔地说:“我们公子也有急事,还是请姑娘让步。” 温若棠有些犹豫,本身让一下不算什么,问题是马车中还坐着其他人,更何况怎么看,对方两人一马,让起来都比他们更容易些。 然而就是这犹豫的当口,骑在马上的男子似乎听到了旁边群众的议论之声,问:“马车里坐的,可是越国公府的季忘归?” 不等答话,他嗤笑一声,扬了扬手中马鞭,“我说呢,原来是那个病秧子,可能是病得快死了,要赶回去医治。得了,八宝,咱们让。” 温若棠有些气愤,对方这般当着面揭短,还揭的是老天爷给的这种很难改变的短,就算季忘归总是和自己过不去,她也忍不了这种嘴欠之人。 “你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才是印堂发黑双目无神,是大凶之兆,多半命不久矣!” “你!你可知我是谁?!”贵公子拿着马鞭指她。 “我管你是谁,本只是个让道的小事,你非得当街找茬,还有理了不成?” 贵公子看向马车,切齿怒道:“季忘归,被一个女人保护,你要不要脸?” 温若棠还想说话,马车门动,季忘归从上面出来了。 他好像根本不在乎对方,只是看向温若棠,轻声说了句,“剩下的我来。” 第20章 贵公子 有这么一句话,明明他仍是那个看起来病弱的季忘归,温若棠却一下子安心了。 季忘归负手看向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贵公子,目光冷冽,气势竟半点不输。 “你知道自己有多么愚蠢吗?” 鞭子在半空打了个空响,贵公子反问:“你敢说我愚蠢?” “就是愚蠢!眼下是在大街上,你不说低调行事,小心谨慎,还主动寻我麻烦,你有没有想过,多少双眼睛在盯着你和你哥哥,只要我因你挑衅出了一点事,你母亲与你哥哥同样会担上骂名!” “放肆,你不就是仗着……” “对,我就是仗着。”没尾巴的一句话,偏生双方都心知肚明的样子,季忘归的冰冷远比平日里更甚,“你最好谨言慎行,不然你今日要去做什么,平素里又做了些什么,很快就会呈到案头。” “你别威胁我,我告诉你,我行的直坐的正,不吃这一套!” “既然不吃这一套,我就在此处,有什么仇与怨,尽可当街清算。不如,我就从城北的那家算起?” 贵公子的眼神依旧伶俐,但口中不说好了。 对峙好一会儿,他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就喝道:“八宝,咱们走!” 八宝牵着缰绳,小声问:“公子,走哪……走哪去呀?” 贵公子微微弯腰,一巴掌打在八宝后脑勺上,“回头,绕道,给我们尊贵的小公爷让路!” 八宝不敢再做声,牵着马就往后溜。 事情已了,吃瓜群众也不敢太明目张胆地看越国公府的热闹,走的走散的散,季忘归见到温若棠已经下了马,一副随时准备打架的模样,走过去沉声问:“吓到了?” 温若棠摇摇头,用很小的声音说:“他身份很贵重?” 季忘归也不由自主地压低了声音,在温若棠耳朵左近道:“你与他见过面,不过是很多年前的宫宴上,想必你已经忘了——他是三皇子。” 三皇子……温若棠在记忆里搜索,讶然不已,“是那位当今皇后所出的三皇子?多年未见,长变样了。”说完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天家贵胄,得罪了他,倒是麻烦。” “他是冲我来的,不要紧。不过刚才……”季忘归顿了顿,“你这么怕我被别人说?” 温若棠解释,“我知道你身体不怎么好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这是父母给的,怪不了谁,但你已经努力和我爹爹学骑射练身体,若还点着这件事念叨,就着实可恶。” 季忘归点了点头,压住想要弯起的嘴角,看了李深珏一眼。 李深珏面无表情,但是却偷偷给季忘归比划了一个大拇指。 主仆俩相处多年,单从表情上就能知道对方的意思,一个在说,“看到没,阿棠心里绝对有我,明明猜到对方身份贵重,还为我出头”,另一个则是在说,“是啊是啊,我家公子追姑娘,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温若棠浑然不知眼皮子底下还有人打哑谜,上马道:“那就继续送你回家!” 一路上,温若棠带着个帷帽,闷得不行,偏偏旁边的李深珏也不怎么说话,又要防备着三皇子再度来找麻烦,着实煎熬。 好不容易熬到了越国公府门前,温若棠翻身下马,在马车边道:“季大公子,到了到了!” “好。” 温若棠看着他从马车里出来,看着他站定,直接就说:“送你回家的任务完成,我走了。” “等一下。”季忘归靠近了一步,低声道,“别人对你的评论,用不着放在心里。” 温若棠有点摸不着头脑,傻乎乎地看着季忘归。 季忘归见她如此,叹着气提醒,“在遇见三皇子之前,骑马过长街的时候,那些人……” “噢,你说这个。”温若棠摆了摆手,“我就是一时来气,这会儿气就已经全消了,我知道生气伤肝,才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倒是……聪明。” “不过,你怎么知道我生气的?我不是一直带着帷帽吗?”温若棠细细一想,就明白了,“你看到我抓着缰绳的手?” 季忘归把目光偏向一旁,“我不是在观察你,就是偶然一瞥。” “我可真是服了,你这眼睛是怎么长的,尽在些细枝末节上下功夫!”温若棠不给他解释的机会,摇了摇手,“算了,我还有事,先走了。” 季忘归有些憋闷,一时不知道如何该不该拦住温若棠,忽然听到身后脚步声传来,伴随着银铃般的女声。 “哥!我从那么远的地方过来,你也不在府里等着我!” 季忘归一个侧身,躲开了大大的熊抱,看着面前杏眼柳眉的丫头,他无奈地地说:“左溶溶,你已经十五了,也该知道男女授受不亲了。” 左溶溶嘟着嘴,“以前见面的时候,都是这样啊。” 温若棠差点上了马车,见来了人,还姓左,想来就是国之重臣左夏阳大人的独女,不好不打招呼,微笑地点了点头,就准备走。 左溶溶却“噫”了声,凑过来看,笑眯眯地道:“好漂亮的姑娘,你是哪家的姐姐,来越国公府做什么的?” 温若棠刚要说话,季忘归忽然道:“她是温将军的女儿,叫温若棠,她开了一间粥铺,听闻里面的什么热干长寿面、煎饼果子、小罐粥,都是既特别又好吃,你同她交好,以后去蹭吃蹭喝,便有了名目。” 左溶溶的眼里骤然放光,还咽了咽口水,“我有钱,我不蹭吃蹭喝,但是……粥铺在哪?” 温若棠当机立断,抬起了手,用最标准的微笑,最殷切的语气,问:“左姑娘若没有其他事,不如现在就去粥铺尝一尝?你瞧,我的马车就在这里,待会儿再将你送回来。” 开玩笑,左溶溶入京的排场就已经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如果粥铺里的吃食正和她的口味,那简直就是找到了一个活招牌,作为一个“奸商”,温若棠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机会。 左溶溶二话不说,抬脚就想上马车,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忍住了,回头眼巴巴地看着季忘归。 “哥……” 第21章 左溶溶 季忘归一副“果真如此”的神情,淡然道:“去。” “老夫人那边……还有叔叔婶婶那边,都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呢……” “没关系,我会告诉他们你见到了十年未见的故友,相谈甚欢,晚些回来。” “还是哥对我最好了!”左溶溶直接对温若棠说,“那我们走。” 季忘归对温若棠点了点头,又和左溶溶补了一句“别说漏嘴”,便带着李深珏进了门。 上了马车,左溶溶还爬在窗沿边从帘子缝里看季忘归的背影,等实在看不到了,她在转过头去,笑着道:“我哥是不是特别好?” 温若棠并不觉得季忘归很好,但本着“顾客就是上帝”的想法,她附和,“对,特别好。” “我听说京中好多待字闺中的女孩儿都爱慕他。” “你听说的没错,季公子一出行,就吸引万千目光。” “那你呢?你爱慕我哥吗?” 温若棠想到季忘归那冷若冰霜的脸,那起伏跌宕的性子,抖了抖,“不爱慕,一点也不爱慕。” “既如此,那我就可以和你说说了,我挺想嫁给他的。” 她说这话时,脸上红扑扑的,温若棠有些惊讶,“京中女儿很少如你这样直白。” “我感觉我有直白的底气呀。我从小就和他认识,后来爹爹外放了,我们一家才离京。”说到自家爹爹时,她的眼神暗淡了几分,“不过我知道爹爹的心愿,他希望我嫁入越国公府,和他的结拜义兄亲上加亲。” 说起从小就认识……温若棠忽然想到,记忆里自己也算从小就和季忘归认识,不过接触时的气氛都不怎么好。 看来人和人之间的相处讲究气场,她与左溶溶能很快熟稔起来,与季忘归,就是气场不和。 到了棠记粥铺,左溶溶已经说了很多他们小时候的趣事,好似碰到个不喜欢季忘归的女子挺不容易的,终于能把那些话倾泻而出。 温若棠一边听着,一边要了一罐粥,一套煎饼果子。 菜品上齐,左溶溶看了一会儿,问:“这是我们两个一次吃?” “不,我吃过了,这顿我请你吃。” 左溶溶尴尬地笑了笑,忍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不用你请,我有钱,就是可能……不太够。” 温若棠还没听明白,“是钱不够?” “是菜不够。”左溶溶挺认真地解释,“我特别能吃。” 温若棠有些不信,按道理来说,左溶溶到越国公府,就算接风洗尘的宴席还没开始,也该摆好了各类瓜果点心,怎么也不会把她饿着! 但是接下来……左溶溶身体力行地证明了,她没有撒谎。 空空的小罐,空空的盘子,左溶溶眼巴巴地望着厨房的方向,看起来就像被虐待的孩子。 温若棠见不得这眼神,一挥手,“孟起,各类粥都给左姑娘上一罐来,煎饼果子还做两个,再给左姑娘配两碟咸菜。” 左溶溶眼睛放光,满脸的欣赏和赞叹,“若棠,你很好,特别好,你这棠记粥铺的东西也好吃,要不是你看不顺眼我哥,我恨不得把你哄成我嫂子,以后就天天跟在你后面要饭吃。” “‘要饭’这个词……”温若棠哭笑不得,“你不是爱慕你哥来着,也拿这个开玩笑?” “爱慕能当饭吃吗?你要是当我嫂子,我是会伤心,可更会高兴啊!” 温若棠觉得这姑娘倒是难得的明白人,毕竟爱慕真的不能当饭吃。 粥上来了,左溶溶吃得津津有味,不过她还算有节制,面对之后的煎饼果子与咸菜,她决定用油纸包好,带回越国公府当宵夜。 送她回去的路上,温若棠问:“大锦女子以纤弱为美,你这样吃,不怕长肉?” “其实我已经长肉了。”左溶溶拉着温若棠的手往自己腰间带,“你摸,你摸,这是不是一圈肉?” “还真是……不过,软软的,摸起来挺舒服。” “我这人,其他忍得住,吃,忍不住。”左溶溶道,“不过没关系,我应该嫁得出去。” 约好了下次再一道喝粥吃饼,温若棠看着左溶溶进了越国公府的门,才让小厮调转马头离开。 越国公府内,莺啼柳绿,回廊九转,左溶溶的绣鞋踩在青石之上,发出轻微的声响,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才一进门,就被蹲守的小厮带到了季忘归的书房外。 小厮通禀了一声,季忘归从书房里走出,指了指外面的石凳,“坐。” 左溶溶坐下后,看起来很舍不得地从两个煎饼果子里选出一个,往前推了推,“哥,这个给你,你要是不想吃的话……” “想吃。”季忘归很不客气地接过来,直接就吃了一口,“嗯,确实不错。” 左溶溶的心在滴血。 这本来是她的宵夜啊! 季忘归浑然不觉,“溶溶,你觉得温若棠怎么样?” “……人特别好,生得又好看,还会做菜,她说棠记粥铺里的菜,都是她自个儿创的,你说厉不厉害?” “嗯,厉害。但是这样厉害的人,最近却碰上个麻烦。” “什么麻烦?” 季忘归把陆家不肯退婚的事情讲了讲,细细分析道:“如果温若棠嫁去陆家,陆家绝对不会让她在外这样抛头露面,棠记粥铺便只能关门,听闻温若棠还知道不少新鲜菜品的做法,以后你就吃不到了。” “这怎么能行!”左溶溶拍案而起。 “是啊,这怎么能行,可现在圣上也赞同这门亲事,除非陆家主动愿意退亲,否则违逆了圣上的意思,将军府也不好过。” 左溶溶嘀咕,“圣上这么闲吗,连臣子女儿的亲事也要插手。” “如今朝中能作战的人不多,温将军就是其中一个,论起威望,他已经远超其他将领了。因此这将军府若再与强大的家族联姻,圣上的担忧会更上一层。陆家家底薄,无实权,正合适。” 左溶溶愤愤不平,“那也不能牺牲若棠的终身幸福啊!” “天家无情。”季忘归轻咳一声,“不说这个,你如果想帮她,我这里倒有个办法。” 左溶溶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掌心,“帮,绝对要帮,就为了这一顿饭的情意,我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若棠姐掉入火坑!” 第22章 青青草原 天气一日暖过一日,第二天正好是个艳阳天,温若棠一大早先去了一趟粥铺,见红珠干劲儿满满,已经开始慢慢上手,放心了许多,之后等温亦涵从宫中出来,又到当值的大理寺告了假,便一同往越国公府去。 才到门前,就有小厮过来,一个引路,一个帮忙牵马,温若棠带了丹雪和青屏两个丫鬟,温亦涵身边却没带小厮,他说越国公府财大气粗,一应俱全,男儿出行也不必太过仔细。 果然除了一路上都有人指引,到得宴席处,已经摆好了各类甜果糕饼,一些少男少女到得早,都分拨而立,对着越国公府的亭台楼阁、小桥流水点评赞叹。 季忘归作为主人,带着左溶溶和大家互相认识,人人都晓得这宴席就是为了左溶溶融入京中铺路,言语之间皆是十分客气。 见到温若棠,左溶溶赶紧过来,拉住她说:“昨天回来后就惦念着下次再去棠记粥铺,要不约明儿早上再见?” 温若棠笑道:“总不至于国公府的吃食还不如外面一间小铺子。” “都是些样式精美的菜色,吃起来没什么意思,我觉得,最好吃的东西,在街边,在巷尾。” 有人想讨好左溶溶,凑过来问:“这个棠记粥铺,可是城东新开的那家?” “正是。”左溶溶特别骄傲,“是我家若棠姐姐开的,大家若是得闲,记得去捧场,我敢担保,你们去了一次,就会魂牵梦萦。” “左姑娘说好吃,那肯定是不会错的,不过,左姑娘口中的若棠姐姐,不会就是这位温家三姑娘?”旁边一个下巴颏尖尖的小姑娘故作惊讶。 左溶溶不知她话中含义,顺着道:“是呀。” 小姑娘捂住嘴唇低声笑了笑,“噢,三姑娘啊,没想到三姑娘还有开铺子的本事呢。” 这下连左溶溶都听出来些许讥讽之意,皱着眉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姑娘摊了摊手,“没什么意思啊,就是说,温三姑娘本就名声在外,现在还开起铺子来了,这在咱们大锦的大家闺秀里,可还真是独一份,厉害死了。” 温若棠与这姑娘素不相识,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要上来排揎一通,不过她觉得几句话而已,不痛不痒,不搭理就完了。 左溶溶却不这么想,直接站在温若棠前面,右手的大拇指越过肩膀,直往后点,“若棠姐就是厉害死了,你要是不服气,你也去开铺子啊!” “左姑娘说得没错,”温亦涵早就想驳斥回去,终于找到插话的机会,“这位不知哪里来的姑娘,说话夹抢带棒,令人生厌。” 小姑娘被两人围攻,整个人有些懵,一懵就继续说错话,“温若棠任性又草包,在陆公子后面死皮赖脸地追着,这是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啊,我就是这么一说,我也并没有把左姑娘和温公子与她混为一谈,你们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是我们咄咄逼人还是你乱嚼舌根无事生非,我妹妹所做之事,都是将军府的家事,由得你来说三道四?” 温亦涵本就是做学问的人,吵起架来并不弱,左溶溶更是有啥说啥,眼见有人和自己同一战壕,更来劲了。 “对啊,是你先叽叽歪歪,还怪我们咄咄逼人,你说若棠姐任性草包,我看你才像个草包,一张嘴也不积德,‘任性’两个字放你身上倒是刚刚好,我告诉你,就你这样的,去棠记粥铺,门都不给你进!” “没错,我们将军府名下任何一家铺子都不欢迎你这样的人,还请姑娘以后谨言慎行,别给自己的家族丢脸。” 两个人,两张嘴,小姑娘说不过,捂着脸哭着跑了。 旁边的人看到这样的场景,哪里还敢惹温若棠。 温若棠目瞪口呆,“太……狠了。” 左溶溶得意至极,赶着邀功,“若棠姐,温公子,你们看我厉害么?” “厉害,姑娘伶牙俐齿,一身气势称得上女中豪杰。”温亦涵夸赞得十分利索。 左溶溶笑成了一朵花,悄声对温若棠道:“你们家的人,都特别合我脾胃。” 温若棠失笑,“你这么说,会让我觉得你连我们家的人都要吃。” 不过言罢,她又正了神色,“今次多谢你替我出头,不过以后这样的事,还是由我自己来解决。一是我不想给其他任何人带来麻烦,二是即使让那姑娘逞几句口舌之利,我也不少些什么,把大家的心情闹坏了,不值当。” “胡说。”左溶溶立刻反驳。 “确实胡说。”温亦涵附和,“首先,这不是给我们带来麻烦,如果有人欺负你,我这个做兄长的都不出头,不若一头碰死。” 左溶溶续道:“其次,护住了你,我们现在的心情很好,看以后谁还敢惹你!” 俩人说完,相视一笑。 温若棠扶着额头,心想,这奇怪的cp感是怎么回事……季忘归的头上此刻真的没有长出青青草原么…… 不过她也不是矫情的人,旁人对她好,坦然接受,以后加倍偿还便是。 季忘归走过来,微微颔首,“亦涵,阿棠,你们来了,没及时招待,着实失礼。” “哥,刚才不是你推了我一把,让我先过来和若棠姐说话的吗?你放心,我护住了若棠姐,就算及时招待了。” 季忘归咳了一声,“不要自夸。” “这哪叫自夸……” 一句话没说完,陆清徽快步走来,伴随而来的是激动的声音,“国公府设计之精巧,用料之富贵,当真是让我惊叹啊。” 他走到温若棠身旁,对所有人拱手行礼,“小公爷,温公子,温姑娘,还有这位姑娘是……” 左溶溶利落接话,“我姓左。” “左,想来就是忠勇名臣左大人之后了,小生陆清徽,见过左姑娘。” 季忘归和左溶溶对视了一眼,道:“这位陆公子对如今京中的吃喝玩乐也十分熟悉,你又不知道的地方,可以问问他。” “不敢,不敢,左姑娘若有吩咐,说一声就是。”陆清徽觉得有些怪异,对吃喝玩乐熟悉,到底是讽刺自己不务正业呢,还是夸自己知道的多呢? 第23章 射箭 不过眼下陆清徽想不了那么多,他只听见左溶溶赶着道:“我许久没回来了,还真想找机会把京城好好地逛一逛。” 这似乎是个好机会。 季忘归微颔首,却又嘱咐了一句,“不过,我父亲也说了,你若出嫁,国公府一半财产尽算作你的嫁妆,你现在身价贵重,平日里也不要太胡闹。” 说完这句话,他又向众人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左溶溶则对陆清徽说:“那么就请陆公子去那边饮茶,顺便给我讲讲京城中时兴的东西……当然,主要是吃,吃最重要。” 陆清徽的一颗心瞬间就飘了起来。 本来今天他是打定主意,要在温亦涵温若棠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不曾想刚到就得了左溶溶的青眼。 而且刚才季公子说什么来着?国公府一半财产尽算作左溶溶的嫁妆。 将军府再家大业大,能有国公府大?虽然大家都说左溶溶是未来的季家媳妇儿,但现在看来,其他人也还有希望。 于是陆清徽斟酌了一下,终究是留下一句“既如此,我待会儿再来找温公子温姑娘”,就跟着左溶溶走了。 温若棠看着他们离去,眼底有隐忧,“溶溶一派天真,不会被陆清徽的花言巧语糊弄了去?” 温亦涵安慰她,“有忘归这个明白人帮她盯着,不至于。” 然而之后的宴席中,左溶溶似乎一直对陆清徽颇有兴致,不仅特地吩咐国公府的婢女给陆公子上好茶,还点着他让他现场赋诗。 陆清徽意气风发,一首诗虽然做得稀巴烂,但有左溶溶为他鼓掌喝彩,也无人敢说出半个“不”字。 这期间,国公府里只有老夫人过来了一下,她满头银发,垂暮之年却精神矍铄,一张脸上写满了阅历和气魄,听说当年她独自抚养如今的越国公季沉波长大,吃了不少苦头,颇得众人尊重。 老夫人一手拄着龙头拐杖,另一手由贴身丫鬟搀着,环视了一圈,道:“我们溶丫头长久不在京中,如今回来,是要与同龄人多认识认识。今天天气正好,我见着这么多年轻人,觉得满心欢喜。” 她对左溶溶招了招手,“溶丫头,来。” 左溶溶赶紧走到她身边,老夫人续道:“与大家好好相处,拧成一股,将来,你们才是撑起大锦的人。” 听到这样的话,少年们不免有些不认同,想着左溶溶说破天了,也不过一个女子,女子如何能撑起大锦? 温若棠却目露欣赏之意,心想果然老夫人是有大智慧的,晓得女子能顶半边天的道理。 等送走老夫人,少年人们的气氛愈发活跃,都是鲜衣怒马的年纪,有人喝了酒后就嚷嚷着要去比射箭。 女孩子们用团扇挡着半张脸,也想看热闹,轻轻笑着讨论,“听闻季公子是和温将军学的射箭,一定很厉害。” “是啊,我们还真想瞧瞧呢。还有王家二公子,陈家大公子,听说骑射也是一把好手。” “今天那位大出风头的陆公子,不知厉害不厉害。” “他厉不厉害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的未婚妻温三姑娘乃是位不让须眉的……巾、帼、呢。” “嘘,你讥讽她声音可要小一点,温家公子和左姑娘在往我们这边看。” …… 这些话断断续续入耳,温亦涵和左溶溶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温若棠赶紧一手一个把他们按住,示意不必与她们生气。 在她心里,不论穿越到了什么样的世界,不论长到什么年纪,只要与外界有接触,便无法避免有人在背地里说闲话,争吵反驳皆是徒劳无功,只要自己知道要什么,自家人知道她是什么样,就够了。 不过温若棠自己也没想到,成了将军府的团宠也就罢了,还莫名其妙收获了左溶溶这样的小迷妹,运气好成这样,知足,太知足。 正想着这些,季忘归已经站起身,邀大家一起到越国公府的校场中试试身手。 越国公府的校场就比将军府的大了许多,温若棠跟在温亦涵身后,看着少年们嘻嘻哈哈地比试,在阳光的照耀下尽情地挥洒汗水,当真是心向往之。 不一会儿,就有人邀请温亦涵下场,温亦涵是年纪轻轻就通过科举入朝为官的英才,却很少在射箭上下功夫,笑着谦虚了几句自己不如几位兄弟,便弯弓搭箭,连射五下,虽未命中靶心,其中一枝却也相当接近。 左溶溶击掌大赞,“可以么,之前瞧着温家哥哥是个斯文读书人的模样,不曾想也这样有本事。” 温亦涵和气地道:“我这不算什么本事,我二弟亦清所学才叫真本事,他只比阿棠大了两岁,却足以跟着我父亲上阵杀敌。” “温家男儿都是好男儿。”说着说着,左溶溶忽然看向陆清徽,“陆公子不下场试一试吗?” 陆清徽有些赧然,“陆家一贯以读书为第一要务,射箭这种事……” “试试嘛,就是射不好,不过大家玩笑几句。” 陆清徽受到鼓舞,下得场中,挽起长弓,可惜长期流连烟花之地,又很少训练,双臂使不上劲,飞起的羽箭明显后继无力,在半空中就坠落下去,激起一小片尘土,连靶子的边缘都没碰着。 有人嬉皮笑脸地揽住他的肩膀,“陆兄不行啊!听说陆兄好事将近,可不能不行!” 陆清徽红着脸挣脱他的手,“只是这段时间疏于锻炼。” “勇于承认不足,也是男子气概的体现。”左溶溶又护起来,“陆公子别气馁,一时的成败不作数。” 她都这么说了,其他人笑了两句也不再多言。 陆清徽感激地看了一眼左溶溶,左溶溶也微笑地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客气。 温若棠不知左溶溶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正想提醒她陆清徽不太靠谱,旁边人群里不知道哪个女孩子说了句,“听闻温三姑娘射箭也是一把好手,不如下场给我们展示展示!” 当即有阵阵嗤笑声传来,谁不知道温三姑娘空有力气却没什么脑子,虽然现在她名下那个什么粥铺挺热闹,但估摸也是温家在背后助力,这句话说到底是明褒实贬。 第24章 做出正确的决定 温若棠却像是没听出来,淡淡一笑,道:“谁说的这话,自然是要与我一起来,不然本姑娘独自下场,岂不是很没面子。” 然而先前说话的人没有应声,温若棠耸耸肩,“既然如此,还是把场地让给有骨气的少年。” 不是她没有那个射箭的本事,实在是从头到尾,没有一个姑娘下场比拼,她想要融入环境和气生财,而不是作为一个异类存在。 季忘归忽然说:“我来。” “嗬!”大家发出惊呆,兴致高昂起来。 季忘归从温若棠身边走过,从旁边的随侍手上接过弓与箭,搭上后几乎没有瞄准,直接就射了出去。 羽箭破风,呼啸而过,正中靶心! 少年们大声叫好,女孩子们也都娇娇软软地说着“厉害呀”、“不亏是季公子”之类的话。 季忘归回头拿羽箭,目光扫过温若棠。 温若棠只是漫不经心地鼓了下掌,一双眼却没离过左溶溶。 眼见着她和陆清徽越走越近,温若棠着实有些担心。 季忘归微皱眉头,将第二支箭搭在弓上。 众人的欢呼声中,羽箭离弦,铮铮地穿过空气,然后……于半途中栽倒在地,看起来比之前陆清徽那一下还后劲不足。 欢呼声戛然而止,好些人的嘴还长得大大的,双手还鼓着稀稀拉拉的掌,不免都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情。 季忘归倒是毫不在意的模样,把弓放回随侍手中,道:“就这样。” 温若棠心中疑惑,之前在将军府的小校场中,温景焕罚他连射五十箭,虽然之后的十余箭不太精准,但那也是都在靶心左近徘徊,如何到了这里,第二箭都射不准?难道他在藏拙? 可一般人藏拙,是怕人暗害,季忘归都已经是这般身份,能怕谁暗害? 尴尬的气氛里,唯有一个身着水绿色衣衫的女孩子轻摇团扇,温柔地道:“季公子本就不擅此道,第一箭正中靶心已可见天赋异禀。” 于是便有其他女子开始附和,“是啊……算天赋异禀了。” “没错没错,季公子的能耐,本就不局限于这一方校场之中。” 温若棠小声问温亦涵,“那位姑娘是谁?我瞧着好像挺多女孩子都想与她交好。” “是徐家的长昭郡主徐兰语,她母亲是圣上亲妹,临阳长公主。长昭郡主一贯中意忘归,不论忘归做什么,郡主都会夸赞,听说还带着几个姑娘一起,给忘归写诗,宣扬‘如玉公子’的名头。” 温若棠觉得这些举动有些耳熟,想了想,一拍大腿,“这不是和饭圈粉头带着小姐妹们给爱豆打call控评一样嘛!” “何为饭圈?何为粉头?何为爱豆?何为……” 这些名词解释起来太过麻烦,温若棠摆了摆手,无语望天,“这看脸的世道哟!” 不过有了那几句话,大家都找到了台阶下,也不如先时那么尴尬,有些和季忘归关系还不错的世家子弟甚至上去揽住他的肩膀,开玩笑道:“没耐力不持续可不行。” 季忘归淡淡说:“以后再练。” “没问题,以后咱们练的时候,也喊上你,你别又推脱了。” “嗯。” …… 温若棠道:“别看季忘归在大家面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人缘倒是很好。” “女孩子们就不必说了,你也说了,看脸的世道。”温亦涵解释,“至于男子嘛,你可能不知道,忘归虽然话少,出的主意却十分有用,而且他从不问出身,从不看家世,只要出手,必有助益,所以很多同龄人都服他。” 少年们大多数还没有沾染朝堂之中的老大人们蝇营狗苟曲意逢迎的习气,能在这个圈子里拥有这样的地位,并不靠越国公府的权势获得,显然是细水长流自己一步一步达成。 温若棠忽然有点佩服季忘归了。 不过当下最重要的事,是左溶溶居然和陆清徽跑了不远处的湖边柳树下说起了悄悄话,温若棠再也忍不住,大步过去,想要拉左溶溶出火坑。 可是还没靠近,就听见自己的大名出现在左溶溶口中,“……若棠姐竟然这样对你吗?她在我面前还是很好的。” 很明显俩人都说到了激动处,陆清徽的声音也不小,“那当然了,你是谁,你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那么势利的人,怎么会不上赶着找你。” “那陆公子现在究竟有何打算呢?难道就想和若棠姐这样共度一生?” “我……我也不想啊……可是……” “可是?” “左姑娘,你单纯不解世事,不知道很多事情都是无奈之举,陆家家道如今中落,若是寻不到强有力的姻亲,我爹爹在朝堂中会举步维艰,我以后想为大锦效力,也很难找到机会。” “不就是强有力的姻亲么,越国公府算不算强有力?” 陆清徽像是惊住了,半晌才说:“左姑娘,你的意思是……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什么不重要,我只是觉得,对方既然都已经想退婚了,你应该好好考虑,好好选择,做出正确的决定,免得后悔。” 说完这句话,左溶溶没有再给他反应的机会,转身就走。 然而这一转身,就看到了温若棠。 “若棠姐!你在这里多久了?!” 温若棠笑了笑,“有一会儿了。” 左溶溶很急切地说:“若棠姐,我,我要和你说几句话。” 温若棠却肯定地摇摇头,“不必多说。” 左溶溶上前几步,似乎想去拉温若棠的衣袖,温若棠却退后一步,定定地望着她,“溶溶,真的不必多说。” 两人就这样对视了好一会儿,左溶溶忽然点了点头,“好,我不多说。” 温若棠连记眼神都懒得给陆清徽,直接转身离去。 陆清徽跳脚道:“你看,你看,她就是这么傲气,明明咱们也没说什么坏话,甩脸子就走,一点也不体面。可是我又不能……不能……” 左溶溶暗暗“呸”了声,“确实不体面。” 温若棠离开了左溶溶那边,就一径找到季忘归,“季公子,我有事想单独问你。” 季忘归的眉头蹙了蹙,和身边的人微微颔首以示歉意,便带着温若棠走了几步,“你该喊我什么,没忘记?” 第28章 一报还一报 温若棠不觉得自己有多正义,完全是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心态在处理这件事情。 毕竟古往今来,女子在很多事情上都吃亏,自己也因性别被曾经的家庭瞧不起,她觉得,女子之间,撕扯来撕扯去没什么意思,就该相互扶持。 但是这样的想法,已经让在场之人受到了震撼,青屏以及那些看热闹的小丫鬟心窝子都是暖的,知道如果以后自己碰上了事,姑娘绝对会第一个站在她们前面,而不是坐视不理。 不一会儿,丹雪带着嬷嬷和马笑儿出来,一脸愤恨地给温若棠递过去一张纸。 上面写满了马笑儿所受的伤,从脸上,到身上,不是青紫就是伤口,就连脚上都有烫伤,着实是触目惊心。 温若棠光是看,就觉得胆寒,心中的怒气也腾腾地往上升。 “能不能生孩子,本就不是一个人决定的,你怎么不觉得是自己有什么问题?更何况她是你的结发妻子,本是要陪你过一生的,你本该扛起责任,保护她爱重她,却只会窝里横,下这样的狠手。你是个男人,不,你是个人吗?!” 李充本想反驳,可被温若棠的气势一压,只嗫嚅了两声,“我……我……” 温若棠把手中的纸递给丹雪,“你一条一条念,护院们准备好,马笑儿受了什么伤,就给我往李充身上添什么伤,让他也感受一下被暴力支配的绝望!” 李充挣扎,“小人不服,这是小人家里的事,清官都难断家务事,姑娘凭什么因此责罚小人!” “就凭伤害他人有罪!就算是路上不小心碰伤了行人,都要赔钱道歉,难不成只因她是你的妻子,就可以用一句‘这是家事’揭过去?我告诉你,我谷雨轩里,没有这一条律法!动手!” 护院都是跟着温将军练出来的,一直都秉持着“不打女人”的观念,听到了全部的过程,早就看这个李充不顺眼,其中一个上去就照脸上给了一拳。 一声惨叫,李充扑倒在地,而丹雪还在念着她手上的那张纸。 “左臂处有长疤,据询问,为菜刀所伤。” 护院从身侧抽出长刀,往李充左臂上来了一下,鲜血横流,李充如同被杀的猪,脖子都扯直了。 “背部大块淤青,据询问,为李充所推,撞到矮柜。” 护院提起拳头,直击李充后背,李充哪里受得住这个,“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老血。 …… 这样的惩罚持续着,温若棠还特意看了一眼马笑儿,她的十指都蜷缩着,握得很紧,脸上也有不忍和痛苦之色,可唯独没有喊“停”。 比起给家暴男求情的人,温若棠觉得马笑儿有骨气多了。 到了最后,李充已经是奄奄一息,护院还过来请示,“姑娘,烫伤脚背需要去厨房取碳,属下是否现在过去?” 温若棠淡淡道:“把欠下的烫伤先记着,留他一条性命,如果以后再出现这样的情形,一并清算。” 然后她看向马笑儿,“你觉得这样行吗?” 马笑儿点了点头,忽然“扑通”一声跪下,“奴婢是个粗人,贴身伺候奴婢配不上,但奴婢愿意给姑娘当牛做马,脏活儿累活儿第一个上,只求姑娘别嫌弃。” “你们先把这人带下去上药。”先吩咐了护院带走李充,温若棠才再度看向马笑儿,“你想一直跟着我?” “是。奴婢可以不回家,可以被休弃,但奴婢想跟着姑娘。” 温若棠叹了叹,“这个世道不甚公平,你若与李充和离,他可能会再度娶亲,你却很难再嫁人。你娘家怎么看待这件事的?” 马笑儿惨笑,“奴婢娘家人不管奴婢,还说奴婢这么多年未有生养,本来就是靠着李充有良心,才没有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们都让奴婢忍。” 温若棠半晌无语,良久才道:“快先起来,其实刚刚在惩罚李充的时候,我就想着把你调到我铺子里去打杂,活儿不难,就是累,要一整天洗碗筷擦桌子,如果你会下厨,还可以帮厨子备菜,你愿意去吗?” “奴婢愿意。只要不用天天面对那个人,奴婢去哪都愿意。” “那丹雪,你先带她看下郎中,把身上的伤治好,再带她去棠记粥铺。” “姑娘。”马笑儿恳求道,“奴婢晓得姑娘有观世音菩萨转世般的好心肠,但奴婢身上的毛病自己知道,什么都不用治,抹点药酒就好了,奴婢只想给姑娘干活,不想做一个没用的人。” 温若棠知道她这是被打怕了,抓住了自己,就像是抓到救命稻草,生怕迟几天又生出什么变数,想了想,说:“好,那我现在就可以让丹雪带你过去,但你要答应我,如果身体熬不住,立刻和我说,我可不是压榨员工的黑心老板……” 贴身丫鬟都习惯了三姑娘时不时冒出一句听不懂的词儿,马笑儿则有些弄不明白,好在前面半截儿她懂,赶紧跪下去谢恩。 等丹雪把她带走,青屏小声说:“姑娘才不黑心呢,让马笑儿去粥铺,不就是为了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保证她的安全么。” “可怜人太多了,碰上一个愿意自救的,帮她一把,也是积功德。” “那姑娘是打算后日去粥铺吗?” “嗯,你找人往越国公府带个话,就说我请左姑娘喝粥。” “好,夫人那边呢?” “我晚上亲自与她说。” …… 主仆二人说着话,就把之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两天后,温若棠和温夫人同乘一辆马车,带上了丹雪和温夫人的陪嫁王嬷嬷,未到清晨就晃悠悠地往粥铺去。 本来照温若棠的意思,不需要起那么早,粥铺都还没开门,更何况平常在家中温夫人也尝过她的手艺,不急着吃这一口。 但温夫人说,她这两天也听说了棠记粥铺的名声,已经迫不及待了,更重要的是,她想看看自家闺女每天是怎么辛劳的。 夏日的天亮的越来越早,不过街上还没有多少行人,母女俩在马车中念叨着家长里短的那些事,十分舒适惬意。 第29章 劫道 正说到隔壁人家的女儿三年抱俩,还是俩儿子,平日里十分辛苦,好在夫君贴心,平常不管亲娘怎么说,都会搭把手帮着照顾,拉车的马骤然嘶鸣起来。 在丹雪呼喊的“夫人姑娘小心”中,马车也停住了。 温若棠先去看温夫人有没有撞到哪里,见无碍,才问:“怎么停的这么急?已经到了吗?” 小厮颤抖着声音传进来,“姑娘,有人,有人劫道!有些拿着长棍,有些拿着刀子!” 温若棠愣了愣,她没听错?劫道?京城里,天子脚下,有人敢劫道? 然而由不得她不信,马车外很快传来了劫道标准用语,“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 “买路钱没有,我倒是想看看你们都是从哪里来的,竟敢如此大胆,敢劫我将军府的马车!” 所有人都觉得,这句话应该是传闻中骄纵的三姑娘说的,没想到一把推开马车门的竟是一贯柔弱的温夫人。 温若棠拉都没拉住,赶紧跳下马车,站在温夫人身前,看着那些一身黑衣蒙面的劫道者。 略微数了数,一共十一人。 温若棠不知他们的路数,低声对丹雪道:“这里离粥铺很近了,去搬救兵。” 可惜丹雪没来得及走,就这么一迟疑的功夫,对方就攻了过来。 温若棠心中一凛,凝神应敌,好在对方看起来并不是什么江湖中一流人物,打起架来也没有章法,左一刀,右一棒,大多都是歪的。 温若棠随身带着一柄防身的小匕首,但匕首不如刀好使,抽出来后只能近身格斗,她一边躲闪,偶尔戳出一下子,一边想,看来自己下次出门得带上大砍刀,来一个剁一个。 就在左支右绌之时,忽然听见了虎虎的风声,一根长棍呼啸而至,正中其中一人的后脑勺。 那人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哭包娘亲温夫人——不,温若棠这时候很想称呼一下她的名字以示尊重,哭包娘亲方萱——一手叉腰,一手拎着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木棒,怒道:“什么雕虫小技,也敢在我面前丢人现眼,都给我滚!” 可对方脸上明明露了怯色,行动上仍不退缩,温夫人把棒子舞起来,倒是也无人敢靠近,就在局面僵持之时,孟起一声怒吼,“三姑娘,我们来了!” 温若棠微微偏头,余光看到孟起、于小八和马笑儿三人,一人提了个明晃晃的东西过来。 于小八手上的那个,还沾着绿色的菜叶子,好像都是菜刀来着…… 孟起速度快,最先冲到温若棠身前,于小八的手都在抖,但努力挺起胸膛站在孟起身边,给温若棠和温夫人筑成人墙。 令人没有想到的是马笑儿,她直接就往人群里冲,一阵乱挥乱砍,还中气十足地骂骂咧咧。 “一群狗杂种,敢欺负我家三姑娘,老娘和你们拼了!” “嚷嚷什么,砍的就是你!不要脸的东西,三姑娘要是掉一根毫毛,老娘让你们陪葬!” …… 温若棠惊了,她完全没想到马笑儿的战斗力这样强,这么算下来,这些人里,她可能只比丹雪和于小八厉害些。 有这些人帮忙,劫道者被打得抱头鼠窜,有人开始哭喊,“之前说的不是这样的啊!” “娘啊,娘啊,救我。”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救命啊,这黑心钱我不要了,谁来救救我啊!” 就在这时,一个战战兢兢的男声从他们身后传来,“出了什么事了?温姑娘,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想打劫?别,别怕,我来保护你!” 陆清徽赤手空拳,快步走到温若棠面前,起了个势。 温若棠有些无语地看了他一眼,开始指挥着孟起和于小八把这些人控制起来,还让赶车的小厮把被温夫人敲晕的两人拖到一起躺着。 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显得陆清徽的到来那么可有可无。 陆清徽嫌恶地看了一眼劫道的人,问:“温姑娘,你最近是得罪了什么人吗?如果不是我每天都在棠记粥铺附近徘徊,想与你见面,也没法保护你了!” 温若棠不说话,一双乌黑而明亮的眼睛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直把他看得无地自容。 温夫人拍着胸口,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棠记粥铺也不算什么偏远之处,没想到靠近它的小巷子里竟然会发生这种事。阿棠,以后你来这里,要多加派人手。丹雪,你快去报官!” 陆清徽赶紧上前一步,愤愤道:“不如把这些人交由我处置,他们让我未来的岳母和妻子受惊,我绝对不能轻饶了他们!” 温若棠忽然轻笑一声,“交给陆公子,陆公子是想杀人灭口么?不,凭陆公子的胆量和脑子,走不到杀人灭口这一步,充其量就是拿些钱,让这些小混混别在将军府附近再出现,对么?” 陆清徽的脸憋得有点红,“温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来者口中说的是劫财,偏偏我们一下马车,就开始喊打喊杀,怎么,这么快就从劫财变成了要命?这逻辑说得通吗?” “那这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别急啊,听我慢慢说。” 温若棠好整以暇,看着陆清徽的眼神就像是猫咪看掌心里的鼠,“这些人武功武功不行,能力能力不行,充其量算个小混混,却敢在京城的巷子里劫财,听闻我们是将军府的人,也不退缩,很显然是背后有人指使,专门冲着我们来。” “而且陆公子没听到吗?刚才有人喊,‘黑心钱不要了’,这就已经坐实我刚才的说法,咱们再来看看谁能从中受益,唔……不就是在一旁徘徊着,时刻准备英雄救美的陆公子你嘛!” 陆清徽还想挣扎一下,“我不是……” “你还要反驳,不如就公堂上见。”温若棠打量了一下抽噎不止的混混们,“就这几个,能是什么硬骨头?想来还没上刑就都招了。届时……我想想,在京中拦路打劫,是个什么罪名?会坐牢吗?会断送下半辈子的前途吗?” 陆清徽不敢说了。 他这会儿是真的绝望。 第30章 退婚 从一开始,陆清徽就知道这不算什么好点子,但就这个年纪,这个阅历,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招,他还自我安慰地想,如果能靠“英雄救美”这种戏文里常见的情节哄得温若棠回心转意,就不用再动脑子走别的路了。 可他真的没料到,将军府的女人,都这么狠。 先是温夫人空手套长棍,打昏了俩;之后温若棠手里的那把泛着寒光的匕首,直接就见了血;到最后,那个满嘴“老娘”的疯女人提着菜刀过来大杀四方,吓得陆清徽双腿一软,差点直接跪在地上。 如果不是怕那些小混混喊出自己的名字,他已经要哭着回家找阿娘了。 “我也是没办法啊……”话一出口,眼泪就汹涌而出,“怎么都哄不回你,而且,你们真是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温若棠愣了。 若是女孩子哭了,她还能上去拍两下肩膀,安抚两句,这一个少年当着大伙儿的面哭成这样,她总不能说“算了算了咱们不退婚了”! “我又没打你,至于么……”温若棠小声嘀咕。 温夫人叹了口气,“我来。” 她走到陆清徽身边,温温和和地说:“清徽,其实这一年来,我也常常与你有接触,我知道,你是个本性不坏的孩子,碰到这样的事,吓到了?” 陆清徽使劲点了点头。 “吓到了也很正常,不过,你要是真想娶阿棠,就要习惯。”温夫人严肃起来,“我们府里的人,都是见过刀子见过血的,尤其是阿棠她爹,死人堆里都不知道爬过几回,如果阿棠出嫁后有什么闪失,伤了左手,她夫君的左手便也要卸下来,伤了右腿,她夫君的右腿也要抛到河里喂鱼。” 顿了顿,温夫人柔声问:“我说这话的意思,你明白吗?” 如果是之前闹的时候说这种话,陆清徽会觉得,不过是威胁之语罢了,但到了如今……他觉得温夫人的话很可能是真的! “我不敢不明白……” “所以啊,你想娶阿棠,定要做好虽是为阿棠舍弃性命的准备。今日我看出来了,你想英雄救美,是么?” “是,是,还是您懂我。” 温夫人看似满意地点了点头,“说白了,就是阿棠有难,你会先把自己的小命舍掉,唔,有这样的想法,很好,若你记住以后这条性命属于阿棠,属于将军府,我便同意你们的婚事了。不如赶紧商量下婚期,把事情定下来!” 陆清徽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差一点又飙了出来,他几近恳求地说:“夫人,我……今日之事后,我清楚地认识到自己配不上温姑娘,我想退婚。” 温夫人皱起眉头,“真要退婚?” “真要退婚。” “一刻也等不得?” “一刻也等不得。” 温夫人的语气还是那么平静,却提起木棍往地上一磕,磕得陆清徽魂飞魄散,“我最不喜欢反悔和骗人的孩子。” “我绝不反悔,绝不骗人!” 温夫人把木棍扔到孟起手里,提着裙子上了马车,“既如此,前面就是棠记粥铺,大家一道过去,把退婚书签了。至于这些小混混……一起跟上,把今天的过程写成供状,签字画押,留作证据。” 于是一行人哭丧着脸,对于那些受伤或昏倒的,扶的扶背的背,跟在将军府的马车后缓慢地挪动着。 陆清徽的脑中甚至还是一片空白,只知道和温温柔柔的温夫人讲了几句话,就被忽悠到了棠记粥铺里。 红珠刚从住处过来没多久,听一个专管打杂的小丫头说出了这样的事,魂都没了,随手就抄起后院的铁锹就准备过去,结果刚好碰到将军府的马车停到门前,温若棠从上面下来。 她把铲子一丢,扑上去就问:“姑娘,有没有受伤?快让奴婢看看!” 温若棠笑道:“放心,我没事。” 孟起拿大拇指点了下自己,自夸道:“咱们到的及时,不过夫人和姑娘也是女中豪杰,没出什么事。” 听到这话,红珠转身就把小丫头狠狠打了一下,斥道:“除了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你还会干什么?姑娘平常给你发的工钱少了?连去救姑娘和夫人都不敢!” 小丫头“哇”得一声哭出来,温若棠赶紧上前拦住,“罢了,她才多大,来救我的人,自然要赏,可发自内心害怕的,也不能逼着她上啊。” 小丫头一边抽泣一边愧疚地说:“奴婢对不起三姑娘,对不起夫人。” 温若棠笑着摇摇头,“先都进去,把正事办完,粥铺也要开张了。” 她口中说的正事,自然就是签供状和退婚。 “于小八,你过去把事情问清楚,并一一记录下来,他们写了姓名按了手印就可以先走;至于陆公子,请到隔间里坐坐。” 温夫人见温若棠都安排好了,当先进了隔间,要来了纸笔。 谁也没想到今天会出现这样的事,退婚书只能现写。 然而提起了笔后,温夫人迟疑了一下,又把笔放下,将笔墨纸砚都推到温若棠面前,认真道:“阿棠,你来写。” 温若棠“啊”了声,“我不会呀……” “那么我念,你写。”温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地道,“长到这个岁数,为娘只在打人杀人上下过功夫,写的字实在不好看。” 听到“打人杀人”四个字,陆清徽在一旁抖了抖。 温若棠哭笑不得,“我的字娘亲还不知道吗?丑得天怒人怨,就是鸡崽子在地上刨两下都比我写的好看。” 看到她们推拒来推拒去,一纸退婚书第一个字都难以写下,陆清徽简直要崩溃了,挽起袖子就道:“我来,我写!”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陆清徽飞速地拿过毛笔,飞速地在纸上写出了一篇洋洋洒洒的退婚书,飞速地在右下角签上自己的姓名。 接着,温若棠拿过纸笔,同样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这个婚就算退成了, 陆清徽舒了口气,内心却仿佛有些失落,“那……我现在可以走了?” 温夫人满意地点点头,既然已经退婚,她也不会看陆清徽不顺眼了,“好孩子,不着急走,既然来了这棠记粥铺,吃两口粥,再尝尝煎饼果子。” “我……” 他实难下咽啊! 第31章 亏本 温夫人笑着说:“正所谓买卖不成仁义在,虽然你和我们家阿棠最终还是有缘无分,但还是可以多来照顾下生意,就算做个世交的兄妹,也不错啊。” 温若棠扯了扯温夫人的袖子,用很小的声音说:“娘亲,够了够了,再逼下去,人要给逼疯了。” 温夫人也用很小的声音,“傻丫头,之前陆家从咱们家拿了那么多钱走,现在退婚了,能吐出一点是一点。” “有道理!还是阿娘厉害。” 温若棠一向知道,即使自己是穿越者,也不会比所有人都聪明,她的优势,只不过是执着、细心,以及掌握了一些这里的人不知道的东西罢了。 她坚信这世上聪明的人很多,在某一方面比自己能力强的人也很多,就像温夫人,虽然不怎么会经商,却把将军府管理得井井有条,子女方面,除了对小女儿格外纵容些,两个儿子都有出息。 还有今天温夫人的表现,都值得她去尊重,去学习。 果然陆清徽听了这话后,不敢就走,当即就说:“好,好,那就每种菜品上一份,不过……我能不能去旁边吃,一直呆在在这个隔间不合适……” 温夫人大度地挥了挥手,“去,不过别忘了常来啊!” “绝不敢忘!” 陆清徽连拱手礼都忘了施,转身就走了,就好像这隔间里有女鬼。 温若棠舒了口气,忽然就觉得身上有什么担子卸下来了,“终于退婚了啊。” 温夫人点点头,“这件事先不用大肆宣扬,免得有心之人拿此事做文章。” 什么是有心之人,做什么文章,温若棠没有继续往下问,她感觉到母亲其实在再帮父亲一起承担着皇帝的猜忌以及其他一些大臣的虎视眈眈,有些东西,就算问,温夫人也未必会答。 不过知道他们夫妻同心,比知道其他任何更让温若棠感到安心。 她喊来于小八,点了许多菜,光是小罐粥就上了三种,再加上三分煎饼果子,三份巴蜀担担面,以及三份鸡蛋灌汤饼,搭配上爽口咸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 连温夫人都有些担忧,“不会把你给吃亏本了……” 温若棠笑着说:“不会吃亏本,只怕不够吃。” 温夫人惊叹,“这怎么可能还不够吃?!” “天哪,这一大桌子,能吃个八分饱了。”左溶溶清脆伶俐的声音很是时候的响起,看到温夫人后,笑眯眯地福身,“您就是温家伯母?果然若棠姐生得这样美,都是随您。小女姓左,名溶溶,给您见礼了。” 温夫人自然早就听说了左夏阳大人的事迹,对这个父母双亡的小姑娘满是怜惜,拉住她的手就往自己身边带,“快坐下,一大早就赶过来,累不累?还想吃什么就多加点,吃不完就带走,千万别饿着自己。” 温若棠有些无语:“……娘亲你刚才不是这么说的。” “你这孩子,咱家缺这点钱吗?别怕亏本,回头饭钱我来出!” 自然温若棠这话也是开玩笑,左溶溶很清楚温家人都对自己很好,越发和温夫人亲近。 一顿饭下来,温夫人虽然为左溶溶的食量所震惊,但更多的是伤心,“这一看就是好吃的吃少了,以后将军府里开饭,溶溶随时可以过来。” 左溶溶“嘿嘿”一笑,小嘴儿特甜,“好,其实不是为了饭菜,主要是能见到伯母,我高兴。其实越国公府的饭菜也不错,只不过我更喜欢吃若棠姐做的,别有滋味。” 温夫人被她哄得很高兴,就差现场认下个干女儿了。 不过说实在的,如果真将左溶溶认作干女儿,温若棠也会高兴,毕竟来到京城的左溶溶,看似风光无限,实则就像浮萍,没有真正属于自己的家,也没有真正会把她当亲生骨肉对待的阿爹阿娘。 “溶溶,你想开铺子吗?”温若棠忽然问。 左溶溶摇摇头,“我不想,因为根本就不会。” “不想试试吗?” 左溶溶撑着腮,想了一会儿才说:“算了,还是不试了,我现在连掌家都不是特别会,还得学,老实说我没有勇气和精力再去学另一件事了。” 其实温若棠是希望左溶溶也能有些自己的营生,哪怕是旁人瞧不起的做生意,但正所谓人各有志,左溶溶也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路要走,温若棠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到这条路上。 “好,不过你如果想尝试,可以来找我。” 左溶溶使劲点点头,“若棠姐,谢谢啊。还有之前和陆清徽的事……” “好啦,不用解释,我知道你和季忘归商量了才去做的,不是背叛我。” “我就知道你这样聪明,肯定会懂我。” 温若棠与她相视一笑,心想不论什么年代,少男少女之间,好像不过就是情爱、自立、自尊,家国天下还与他们无关,而这些小小的情绪,在平素里的聊天中,就尽数解决了。 饭毕,左溶溶又打包了一些爽滑可口的鸡蛋灌肉饼,才心满意足地上了回越国公府的马车。 温夫人道:“我家阿棠的这个棠记粥铺,确实很不错,虽然看起来并不富丽堂皇,但只要在这里坐下,就觉得满满都是温馨。” 温若棠就笑,“娘亲,你是觉得左溶溶给你带来了温馨?” “傻丫头这话怎么有些反酸?因为溶溶是你朋友,娘亲才格外喜欢啊。不过,那也确实个可怜的孩子。”温夫人搂着她嘱咐,“以后要多喊溶溶来家里玩。” 温若棠连连点头,又说:“今天起得早,娘亲先回去休息,我还要处理些事。” 温夫人有些舍不得,今天过来看了看,才知道温若棠每日操的心,比自己想象得更多,可她的状态分明比以前更好了,便只能道:“好,但你也要早点回去休息,还是那句话,将军府不缺你挣得这点子家用。” 温若棠笑吟吟地送温夫人上了马车,回到店中,坐了一会儿,和孟起说了些话,过了早晨的高峰期,客人就不如先前那么多了。 今天的事,还得有个总结。 等店里空了,温若棠留了个打杂的在堂中,然后把其余人召集起来,在后院开了个“小会”。 第32章 敲打 “今天我经历了一些事情,想必大家也都知道了,对于那些勇于站出来的人,我自然是要给一些奖赏的。丹雪。” 丹雪拿出之前准备好的银子,给孟起、于小八、马笑儿三人一人发了一份。 “都拿好,一人是十两。” 其他人要么倒抽一口凉气,要么投去羡慕的目光。 十两啊,如果一个人能拿出十两银子,那他在大锦已经算不上是穷人,而一户省吃俭用的庄稼人,用上几年都够了! 好几个人开始后悔,悔自己没有比平常来的早些,悔自己没有赶上这样的好机会。 红珠倒是连连点头,一副“就应该奖赏他们”的样子。 温若棠将各人的情态尽收眼底,忽然问:“马笑儿,我刚刚问了孟起,今天是你发现我被袭击,你是怎么发现的?为什么会救我?你身上的伤明明还没有好,从前的你……也并不反抗。” 马笑儿的脸一下涨红,从前的她很少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话,但在温若棠鼓励的眼神下,还是张了口。 “回姑娘话,奴婢听红珠说,姑娘今天会来,奴婢想早些见到姑娘,时不时就去街头看一看姑娘的马车到了没有,最后一次去的时候,看到姑娘出了事,奴婢就立刻回去拿刀,刚好孟起和于小八也到了,就和奴婢一起去。” 她脸上浮出义愤填膺的神情,“至于为什么会救姑娘……奴婢得姑娘大恩,要是见到姑娘被欺负,奴婢不上去跟人拼刀子,就不是个人!” 温若棠问:“害怕吗?说实话。” “害怕。奴婢以前遭李充打,心里也是害怕的,但真到冲过去的时候,什么害怕都忘了,满脑子都是如果姑娘出事了,奴婢就算死,也要拉他们一起下地狱。” 温若棠长久没有说话。 其实她问马笑儿,是为了引出后面的一些话,但马笑儿说过后,她只觉得感动。 她想,自己也算运气不错,碰到的很多人,都值得深交。 深吸一口气,她的嗓音微微有些哑,“所以,这所谓的奖赏十两银子,不是说我和夫人的性命只值十两,这是我对他们感谢的心意,同样,他们也把我当成要紧的人。情谊无价。” 在场的人都懂了,姑娘是个讲义气讲情谊的人,如果只盯着那十两银子的奖赏,倒是狭隘了。 温若棠又说:“至于今天没有救我的人,我也不罚,人在害怕的时候选择自保,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但你们要记住,跟着我,不能有害人之心,若拿着我发的工钱还向我捅刀子,我绝不轻饶!” 如此敲打敲打,也算是借题发挥点到为止,温若棠又说起另一件事。 “如今棠记粥铺已经渐渐走上了正轨,我打算将旁边的店子也盘下来,开一家点心铺子,点心铺子需要掌柜,需要厨子,如果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向我自荐。 孟起很直接地说:“那小人就不自荐了,小人可从来没做过点心,在粥铺里做做早点和宵夜,挺好。” “嗯,专做一件事,做到极致,也是一种成功。其他人呢?还要考虑考虑?” 大家都点了点头,而马笑儿的双手一直拧在一处,她似乎很想说什么,但直到温若棠走,都没有说出口。 马车上,温若棠用心盘算新店子的事。 想要盘点,得先打听打听情况,这件事交给青屏去做比较好,她话少,显得老实,更能从旁人口中问出实情;而红珠近水楼台,又爽快利落,可以去谈生意。 至于小丹雪,她此刻正认真念叨着,“姑娘,学那个打拳真的挺有用,今天奴婢还打中了一人的鼻子,以后咱们每天都练一练。” 温若棠应承着,“好,每天都练。” “姑娘,奴婢以后也要像红珠一样,学会管人的本事。” “之前在谷雨轩,不都是你在管青屏红珠她们么?” “那不一样,红珠去了棠记粥铺后,周身的气度和在谷雨轩时不同,我想肯定是因为见过的人多了,见过的世面广了,姑娘常说学无止境,奴婢也要和红珠学。” “那以后再碰上新的铺子,就交给你试试。” “其实那个点心铺子也不错,不过奴婢觉得,姑娘想给马笑儿,对么?” 知道温若棠讨厌李充,现在她们都把“李”这个字和马笑儿彻底撇开,直呼其名。 “你看出来了?我想给她一个机会,如果她主动来找我,我会考虑让她打理。她说话行事,大体的思路都是清晰的,又忠心耿耿,铺子给这种人看管,我放心。” 丹雪连连点头,又感慨地说:“姑娘终于退婚了,如果这件事让老爷和大公子知道,肯定高兴得要命。” 然而温亦涵的反应,完全出乎丹雪意料外。 他先了解了前因后果,又急切地问温夫人和温若棠有没有受伤,知道两人完好无恙后,便叹口气,又叹口气,最后才哀怨地来了一句,“这个家看来是用不着我了。” 温若棠赶紧扯了扯温亦涵的衣袖,“才不是呢,现在爹爹不在,只有大哥能坐镇此处。” 妹妹一安抚,温亦涵心情舒畅多了。 然而温夫人直接瞪了他一眼,“这也就是阿棠心软,哄着你呢,就说今次退婚,有你什么事儿啊!我看你爹的嘱咐,你是一点也没做到。” “儿子也想出力,可是儿子毕竟在朝中行走,正所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圣上明确说了这婚不能退,儿子明面上也只能应承着。” “应承应承,再应承下去,你妹妹都要披上红盖头出嫁了!”、 “是儿子的不是,以后再碰上这样的事……呸,以后阿棠顺风顺水,再也不会碰上陆清徽这样的男人。” 温夫人的气顺了顺,“这话说的才稍微有些像样。” 温若棠哭笑不得,转脸又去哄温夫人,“娘亲,大哥一直对我很好很好,是我的错,看上了陆清徽,才有之后的糟心,我以后再也不会不懂事了。” 温亦涵委屈巴巴,虽然早就知道爹娘偏心眼,但从前二弟温亦清在的时候,还有人陪他一起受着,现在…… 现在就应该把温亦清接回来,难兄难弟一道受委屈,少一个都不行! 第34章 光 “你今年什么岁数了?”温若棠忽然问。 “二十九。不过姑娘别觉得奴婢老了,奴婢还有的是力气。” 温若棠有些难过,为马笑儿难过。 之前青屏她们口口声声都喊的是“李家婶子”,后来见了面,温若棠看到她脸上留下的沧桑,以为至少已经三十五至四十,没想到,她才二十九。 二十九岁,在温若棠曾经生活的世界里,许多姑娘还未有嫁人,能够拎着精致的包包穿行在各大商场,就算碰到了渣男,也还有回头的余地。 偏偏到了这里,马笑儿又不笨又不懒,眉眼间隐隐可见年轻时的秀气,一切还那么艰难。 “二十九岁,正是当立的年纪,不要这样驼着背低着头。”温若棠笑得甚是温柔,明明这副身躯只有十五岁,却是一副姐姐般的气质,“也是老天爷眷顾你,让你碰见了我,点心铺子就是你摆脱过去生活的开端。” 马笑儿猛然抬起头,“姑娘是说……是说……” 丹雪把青铜风灯摆在旁边的石桌上,掩唇而笑,“姑娘早就看出来你想去点心铺子,之前就说,你若有勇气来找她,便允诺了。” 马笑儿鼻头一酸,眼底蓄满了泪。 面前这个轻摇罗扇,身着蝴蝶暗纹石榴裙的女子,就是她的光啊! 哀伤而又凝滞的气氛里,奔流把一只木雕仙鹤放在温若棠跟前,发出“咚”的一声响,紧接着大声道:“姑娘,瞧瞧这玩意儿摆在哪比较好?” 温若棠看着和自己一般高的仙鹤,看着那双不带一点仙气的豆豆眼,彻底绷不住了。 “给我哪搬来的哪搬回去!我现在怀疑大哥不是想送我东西,是想清库存!” “不会啊……这些都是大公子精挑细选……” “立刻拿走,不然我就把这个鬼鸟劈了当柴火烧!” 奔流缩了缩脖子,双臂发力,仙鹤拔地而起,向外面晃晃悠悠地挪去。 然而温若棠还是听到了奔流嘟嘟囔囔的一句话,“这玩意儿贵着呢,说是什么木雕大师雕的,合下来得要几百两呢……” 温若棠算是知道了,为什么将军府攒不下来钱。 除了温景焕是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其他从温夫人到温亦涵,全是富贵窝里泡大的,他们可能知道怎么面对内宅里的那些勾心斗角,却完全感受不到钱才是真正的好玩意儿! 还好,还好,温若棠自我安慰,至少家里还有个能赚钱攒钱的,只要她攒下体己,将来能够救急,也够了。 不过被这么一打断,马笑儿没哭成,气氛倒是好了起来,温若棠与她定好后日早上去书肆的时间,便将她打发走,然后赶紧关上了谷雨轩的院门。 奔流还在外面拍着门喊,“姑娘,还有一板车的东西没搬完呢!” 温若棠有气无力,“我这会儿有要紧事做,你把剩下的先存放在库房里,等我有空了,你再搬来。” 奔流应了,颇认真地说:“那姑娘随时喊小人,若办不好姑娘的事,大公子要责骂的。” 好不容易等到门口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温若棠觉得世界都清净了。 “青屏,磨墨。” 温若棠挽起袖子,对于后日盘铺子的事,她要好好计划。 而此时此刻,陆家已经闹翻了天。 “你说什么?你就这样把婚给退了?!”陆夫人要把大腿拍青,“你这个孽障,你知不知道将军府这门亲事有多难得?” “难得吗?之前娘不是在他们面前耀武扬威,生怕别人不知道将军府扒拉着我们家么?” 陆夫人怒道:“你以为我愿意上门去瞧人眼色打秋风?这一大家子的开销,不就是靠我一点点从将军府搬来的?!” 说着说着,她就推了一把在旁边嗒嗒抽烟袋的陆敏成,“你也说两句话啊,合着孩子的婚姻大事,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 陆敏成打从鼻腔里“哼”出来声,“你们娘俩怎么折腾的,本来就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清徽能找到得力的岳家,是他的本事,现在得力的岳家没了,那也是他不中用。” 陆夫人怒目圆瞪,“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孩子长这么大,你关心过多少?难道他没有爹?” 陆敏成也不恼,吐出缭绕的白雾,“你不是自觉将他教育得很好么,你看看与他一般年纪的,温家长子已经入朝为官,在圣上面前都能露露脸,还有张家的四郎,李家的三哥儿,哪个不比清徽有出息……” “够了!清徽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得过你一声好言好语,我们娘俩在你眼里就是可有可无,你的心里头,早都被外面那些个小贱人给装满了!” 陆夫人越骂越怒,连带着面庞看起来有些狰狞,“清徽没出息,还不是都和你学的,每天一大早。就往那些脏地方去,比去书院还要勤得多!” 陆敏成从烟袋里拿出点烟丝往里加,“我又没让他和我学,再说了,从他小时候起,就都在你的监管之下,现在你管不住他了,倒是怨起我来,真是不可理喻。” 陆夫人最恨的就是夫君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上去撕扯起来,陆敏成脸上写满厌恶,一面叱骂着“无知妇人”,一面起身想远离这里。 陆夫人不让他走,扯住他的衣袖,他便拿自己的烟杆子去敲陆夫人。 一时间鸡飞狗跳。 倒是引起这件事的陆清徽,被隔离在外,如旁观者一般,默默地看着、听着。 没有人关心他当时怕成了什么样,也没有人问他接下来的打算。 果然在这个家中,不论发生什么事,最终都是走到这一地鸡毛的模样。 他起身,晃晃悠悠地往外走,好在他还能去找左溶溶,毕竟,如果不是左溶溶的刺激,他也不会急于知道结果,而做出那样的决定。 越国公府的大门紧闭,听闻来着是陆清徽,对方根本就不让进,怎么问都只有一句话,那就是“姑娘出门了”。 陆清徽倒也不急,想着总有机会再碰到左溶溶,摸了摸荷包,里面还有些碎银子,便一掉头,寻欢作乐去了。 第35章 书肆改造计划 将军府里,温若棠伏案疾书,等到她抬起头来,窗外已经是繁星满天。 丹雪把饭菜端上来,“刚才看着姑娘太认真,不敢打搅,这都是已经热了两道的,姑娘看合不合口味,不合就让厨房重做。” 温若棠摇摇头,拿起碗筷就吃,吃完后才舒出一口气,“今天先休息,明日再把计划完善完善,应该就没有问题了。” “能给奴婢看看么?” 温若棠直接抓起桌上的纸递过去,“随便看。” 丹雪从小就跟着温若棠一起念书识字,此刻认真看了看所谓的“棠记食坊改造计划”,整个人瞪大了双眼,“姑娘,这在京中,又是头一个。” 温若棠道:“嗯,我在京中也没见到类似的,不过要做好准备,一旦咱们开了头,定会有人模仿。” “那怎么办?” “这种事没法彻底杜绝,管不了别人便只能管自己,我们得打出招牌,做出口碑,让棠记成为老字号。这样人家一想到书咖这种地方,就想到棠记。” “书……咖?” “噢,就是改造后的书肆,只不过我们叫棠记食坊。” 说起赚钱,温若棠的眼底都放光,第二日更是一大早就起来完善计划,又派人出去打听关于赵家的事。 原来这个赵家,在京中赫赫有名,因它是当今皇后的母家。 赵家的人倒都很低调,赵皇后的父亲在朝中为官,脾气绵软,待人接物多以和稀泥为主,因此人缘很不错,家中也有不少产业,温若棠想要的书肆也是其一。 小厮来回走动打听,不免惊动了温亦涵,他得知了妹妹想要这个铺子,特地过来道:“我与赵家二郎交好,你要真想要,同他说一声就能拿去。” 温若棠眼睛放光,“大哥真厉害,我想把铺子整个儿盘下来,不知可不可以?” “当然,那个铺子一直没赚着什么钱,赵家也不会当宝贝一样攥着,不过……棠记粥铺如今火了起来,你恐怕要比平常花更多的钱去盘。” “只要不是漫天要价,比平常贵一些,我都能接受。” “这时候就不抠门了?”温亦涵笑着问。 “我心里可有数呢,该大方时大方,这铺子对我来说很要紧,虽然心在滴血……” “笨阿棠,逗一逗你就信了。”温亦涵使劲揉了揉她的头发,“都说了我和赵家二郎关系好,他早就眼馋我手上的一幅字帖,过两天我亲自跑一趟,估计还能更便宜些。” 温若棠却没有高兴,眉头拧到了一处,“大哥的字帖……想来也是珍爱的。” “在阿棠喜欢的东西面前,什么都不算。” “大哥……”温若棠嗫嚅,“你别给他了,我宁可多加点钱。” 温亦涵笑着说:“这件事交给我了,退婚一事就梗在我心中,如果还不能帮你解决其他事,我这个做大哥的,还有什么用。” 看得出,他确实耿耿于怀,温若棠到底没有坚持,“那好,不过大哥,这件事还不急,我想亲自和掌柜的谈一谈。” “掌柜的?”温亦涵莫名,“他不过是租了铺面,而且还不善经营,与他谈有什么用?” “我想试一试。大哥……” 温若棠这么糯糯地一喊,温亦涵就心软,“好,好,都依你。” 温若棠雀跃,“谢谢大哥!” “既然都谢谢我了,那个木雕仙鹤……” “木雕仙鹤我真的不想要。” “很贵的!” “贵也不想要,大哥又不是不知道有多丑,放在院子里,走过路过都要看到它那对豆豆眼,丑得人眼睛疼。” “你太夸张了,都说仙鹤是长寿的好兆头,你摆一个,讨个吉利。” “一点也不夸张,我看到它,只会折寿。” “你瞎说什么!快呸两下!” 温若棠哭笑不得,还真的呸了两下,之后继续为了木雕和温亦涵“斗智斗勇”。 不过闹归闹,温亦涵带来的消息无意是给温若棠吃下了一颗定心丸,等第二天一大早站到了书肆门前,她已经有了十足的准备。 书肆门可罗雀,和一旁的棠记粥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店主似乎并不在意,只随手在门口贴了张纸,上面写明最近到的新书。 温若棠缓步走进,柜台后面传出慢腾腾的声音,“书都在架子上,可自己翻看。” 不大的门店,倒是收拾得整整齐齐,还把不同的书分门别类,归置得十分清晰明了。 “这书肆很不错,干净整洁,唯有书香。看得出,掌柜的是爱书之人。” 柜台后,一直低头读书的男子终于慢慢抬起了头,他约摸三十岁,看起来有些瘦弱,可能长久不在外走动,肤色也极白,倒显得很秀气。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温若棠,“姑娘不像是来买书的。” “嗯,你叫陈申是?我确实不是来买书。我是将军府的三姑娘,来此处是想……” “如果姑娘是要盘店子,就请立刻出去。” 丹雪忍不住,“你说话客气些……” “丹雪。”温若棠止住了她,温和笑说,“公子很聪明,不知是如何判断我想来盘店子?”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见到她这副模样,陈申也不好拿起扫把就赶人,只冷淡答道:“前天见着有个女人在外面打听有关于我和书肆的事,就知道有些人在打铺子的主意。现在看来,指使那女人的,就是姑娘了。” 温若棠并不否认,“也可以这么说。” “那么,我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姑娘请回。” 温若棠摇摇头,“其实我此番过来,并不是想要夺走你的铺子,而是想让你这书肆里的书,让更多人看到。” 听到这话,陈申并没有丝毫动摇,“姑娘想盘下这个铺子,自然怎么好听怎么说,可惜我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 “当然不止是你一个人的馅饼,我要的,是你我之间,合作双赢。”温若棠将自己写好的计划书放到陈申面前,“你可以先看一看,也许看完之后,你的态度就不会这么坚决了。” 陈申接过,先读了最上面的几个大字,“棠记食坊打造计划。”顿了顿,他揉了揉眼睛,看起来很有些难受,“姑娘,这字是你写的?” “当然。” 陈申沉默了一会儿,终是讲出心底话,“你的字写得太难看了。” 第36章 强迫症 温若棠满不在乎,“……难不难看是重点吗?反正你看得懂就行了。” 开玩笑,她本身就没练过毛笔字,在这个世界还不能写自己最熟悉的简体字,能不难看吗?! 陈申却执着地说:“都说见字如人,没想到姑娘的容貌和字的差距这般大,令我十分难受。” “你是有强迫症么?” “强迫症?何意?”他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纸抚了抚,抚得平平整整。 温若棠抿唇微笑,“这个解释起来就麻烦了,公子还是先看看我写的计划,这个更要紧些。” 陈申的目光,痛苦地落在了那些字上。 好不容易看完了所有,他似乎已经不堪折磨,把所有纸都倒扣在桌面上。 “这个字……” “好,我向你保证,以后会去好好学写字的,但你也知道,练字不是一朝一夕之事,咱们可以暂且不要纠结于此了么?” “嗯……”陈申显然非常努力地压住了心中的不快,说起那份计划,“所谓棠记食坊,是以售卖糕点为主,以给食客们提供读书的地方为辅。姑娘的点子十分有新意,可是边吃边读书,本就是对书的亵渎,所以我不同意。” “亵渎?所谓‘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书从某种意义上的来说,是精神的食粮,食客们过来,不仅肚子填饱,脑子也填饱,如此一箭双雕之事,你竟说是亵渎?” “我……” “下午时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半空,食坊里带着点穿堂凉风,一些慕名而来的人,买了小瓷碟盛着的一份糕点,拿着从书架上精心挑选的书卷,坐在窗边,静心阅读。这一幕在你眼里,算亵渎么?” 陈申感觉不妙,这样的场景,听起来就静好安逸,可怎么才短短几句话,自己就要被说服了似的…… 他还想再挣扎一下。 “姑娘高高在上,不知人间疾苦,京中百姓,大多数没念书不认字;还有那些真正有钱买书的人,要么一身铜臭,要么寻花问柳,他们怎么会愿意过来?” “所以开这样一家铺子,不更是一件好事吗,也许会有一些读不起书的人过来买份最便宜的糕点,坐上一天,而有些不想买书的,为了糕点而来,结果碰上了一本手不释卷的好书,直接付账带走。” 温若棠的身体向前倾了倾,语气温和却带着极大的鼓动性,“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满足了你的期盼,你还有什么可迟疑的?” 陈申本来抱着铺在人在,铺亡人亡的想法面对温若棠的到来,结果到了现在,他已经弄不明白,自己的坚持究竟还有没有意义。 就在此时,温若棠抛出了最后一根稻草。 “并且陈公子,你有没有想过,你经营这个书肆,要进货、招待、清扫……根本没有办法好好地去阅遍群书,那些书放在架子上,就等同于明珠蒙尘,你忍心吗?” “我想告诉你,不管是对于你,还是对于书,交给我来管理经营,都是最好的!” 陈申丢盔卸甲。 从小到大,陈申的梦想无非就是和这些书一辈子呆在一起,可很显然这么下去,他早晚还是守不住这个铺子。 就在前两天,发现马笑儿过来打听后,陈申辗转反侧,生怕第二天睁开眼睛时,铺子就已经不属于自己。 现在看来,之前的惶恐,倒像是白搭。 不过同意之前,陈申提出了最后一个要求,“三姑娘,能不能让我把这份计划重抄一下?” 温若棠扶额,强迫症的力量真是太强大了,“随你……” 陈申从柜台下摸出笔墨纸砚,快速地抄写起来。 温若棠一点也不着急,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 一盏茶的时间后,一篇焕然一新的计划出现在众人面前,陈申长舒了一口郁气,整个人舒服多了。 温若棠接过来看了看,先是赞道:“陈公子写得一手好字。”顿了顿,又说,“既然都谈到这一步了,不如直接把合同签了。” “合同?” “噢,就是书契,我雇你做棠记食坊的管事,主管进新书、写公告、算账、发工钱等事,你看如何?” 这些都是老本行,陈申略一思索,便同意了。 温若棠便伸出手去,捉住桌面上的毛笔,道:“那我现场写一个。” “姑娘莫动!姑娘请快快放下!”陈申的身体都僵住了,两只手张开来放在胸前,像是在投降,“姑娘可以告诉我书契怎么写,由我来执笔,但请姑娘莫再碰笔墨纸砚了!” 温若棠当真是哭笑不得,缓缓地放下了笔。 陈申赶紧把毛笔拿过来,并在砚台中轻轻地蘸取,直至墨不浓不淡了,他才用手按着平整的纸张,说道:“姑娘,可以开始了。” 温若棠斟酌着词句,慢慢地说着,陈申赶紧记录。 其实他的书契和孟起于小八的都差不多,只不过要干的活儿不大一样,两个人还商量了一下,比如平日子进新书的银两如何给,大概需要多少,平常有客人来,陈申除了帮他们找书,还可以进行答疑解惑, 如此种种,都写得明明白白。 等到最后一个字写完,没有一处错字,更不会有温若棠随手涂出的那种黑坨坨,如果不是上面有了字,整张纸可以说是光洁如新。 陈申把自己的大名写在最末,然后举起来观赏了一下,颇舍不得地递给了温若棠。 温若棠忍笑道:“我保证好好签。” 她一笔一划写上自己的名字,虽然没什么所谓的笔锋构造,但相对于之前来说,已经好了许多。 俩人都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温若棠就让丹雪把书契收了起来。 陈申还不忘嘱咐,“叠好些,纸边要对上。” “放心,这样的事,丹雪做得最好。”温若棠和气地说,“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就先走了。对了,我大概会用二十天左右的时间来重装棠记食坊,这么算下来……八月一日开业,那天你再来。” 陈申点点头,“记住了。” 温若棠也微微颔首,起身打算离去。 陈申却忽然道:“三姑娘。” 第40章 甘泉宫 接下来两日,温若棠带着丹雪和青屏到处跑,一是要修整棠记食坊,将书架都挪开,放几个桌椅,二是要购入新的食材,并找一些厨子、杂工。 由于店子空间不大,满打满算只能放四张八仙桌,温若棠便想出一招,直接空出一面墙,在上面打出书架,书架下面则用长长的木板做桌面,打出长壁桌,下面搭着供人坐的圆杌。 如此一来,就能容纳的更多的食客。 一开始,陈申还不放心,每日都跑来看一看,结果他发现温若棠真的很爱重他的那些书,装铺子的时候为了保证书不被损坏,都提前收好,整整齐齐地放到了库房中。 而且光看书架的数量,就知道光拿旧书肯定不能放满,他还真得想办法去寻摸一些新书。 至于厨子和杂工,其实都好寻,京中本来就有一些甜点铺子,大多卖的是栗子糕、莲子糕、蜜饯鲜桃、糖炒花生等物,自然也培养出了不少富有经验的从业者。 只不过,想要将糕饼甜点做得新颖,还要绞尽脑汁地讨论,花费心血去试验。 温若棠还来不及去考虑这些,到得第三日一大早,她还没睡醒,就被拉到梳妆台前面。 青屏的一双巧手上下翻飞,淡描眉,轻点唇,如瀑青丝挽作双鬟,细致而又精心,将她打扮得如清风里摇曳的芙蓉花。 这是温夫人嘱咐的,这次去甘泉宫,不能太张扬,也不能太简单,宫里的公主们这个年纪也要开始梳妆了,自然不能太过朴素显得不尊重;而如果一身火红的颜色去,也纯粹是在给一些不能穿大红衣衫的娘娘们添堵。 母女俩都准备好后,就一同上了马车,一路上,温夫人都在给温若棠将宫里的那些事。 “皇后娘娘的母家姓赵,赵家在京中也是有名望的家族,赵家三郎和你大哥年纪相仿,他俩读的同一个书院,便一路交好,当初他未娶亲时,你哥哥还想着把你说给他呢。” “到了眼下,皇后娘娘膝下有两名皇子,大皇子早已娶妻,现在已经育有二女,三皇子则和你一般年纪,都是刚过十五,这次宫宴,自然也是要看看是否有人适合做三皇子妃。” “当然了,圣上也还年富力强,挑选适龄女子入宫,为皇家绵延子嗣,也是皇后娘娘的职责,不过圣上的后宫如今并不寥落,所以明面上不会这样讲。” 温若棠听着,生出好奇之心,“圣上一共有几位皇子,几位公主?” “五位皇子,三位公主,大公主二公主都已经出嫁,三公主年仅五岁,至于二皇子,那是淑妃娘娘之子,平常甚少说话,人人都说圣上不喜欢他呢。不过四皇子聪明,五皇子样貌清俊,都是圣上手把手教出来的,所以有人说,太子之事,未有定论。” 温若棠低声道:“怪不得……” 怪不得那天季忘归几句话,就让三皇子调转马头,如今大皇子年岁渐长,正是会引起圣上防备之心的时候,想来三皇子虽然脾气大,却也知道这一点,不敢在这种节骨眼上拖哥哥的后腿。 “怪不得什么?”温夫人问。 “哦,没什么,我瞎念叨两句。” 温夫人笑道:“到甘泉宫后,可不许瞎念叨,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尤其是我方才和你说的那些,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其余的千万不要多说,听到没?” 温若棠点点头,“娘亲放心,我知道轻重。总归进了甘泉宫,我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你也可以留心看看,如果有好姑娘,抢回来做你嫂嫂也不错。” “娘亲,咱们规规矩矩的人家,能不能别用‘抢’这种字……不过说起来,为什么哥哥到现在,都已经二十一了,还不说亲啊?” 大锦人婚嫁并不很早,不至于出现十二三岁就嫁人娶妻的情况,不过女子到了十八,男子超过二十,家里面也是要慌的。 “之前你大哥不是一心扑在读书上么,还说什么事业未成,不想成家。” “那现在,大哥在大理寺当值,虽然官位不高,可前途无量,也能算事业有成了?” “在我这个做娘的看来,从他中了进士起,就已经功成名就了。可他这个臭小子,到了这个年纪后,不知是见得多了,还是偷偷地有了心上人,遇见说亲的,总是以一句‘不大合适’,就推脱了去。” 温若棠撇了撇嘴,故意说:“大哥可真挑剔。” 温夫人却正色道:“倒也不是,与其随随便便找个人搭伙过一辈子,不如多挑挑,挑到个称心如意的。” 温若棠挽着温夫人的胳膊,软软地说:“娘亲和爹爹真好,如果在别人家,说不定直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走个过场,然后五花大绑拜堂成亲。” 温夫人有些不好意思,“并非我和你爹爹有多开明,主要是很多年前,我与他一见倾心,才能在结为夫妇后不天天脸红脖子粗地吵架。有我们这样的例子,怎么能让孩子们受委屈,娶个或嫁个自己不爱慕的?” 猝不及防的一把狗粮,就这样硬生生地塞到了温若棠嘴里,作为一个算上穿越前已经单身了四十年左右的可怜蛋,她只能卑微地说:“看来大哥和我的缘分都还未到……” “确实还未到。挑了这么久,除了忘归那孩子和溶溶,我觉得其他很难有配你们俩的。可惜,他们俩倒成了一对儿……” 温若棠表示,与其让她和季忘归凑到一起,天天砸碟子摔碗地吵架,不如把她送去沙场打仗。 一路平顺地到了甘泉宫,果然是避暑之地,刚在小太监的指引下迈入大门,就能感受到丝丝的阴凉之气。 蜿蜒的鹅卵石路向深处道路两旁都栽种着参天的古树,听小太监说,甘泉宫真的有活泉,从山上引下来,注入人力挖出来的湖泊中,所以风从湖面上过,十分凉爽。 “真有钱。”温若棠小声感慨。 温夫人轻轻拍了她一下,同样很小声地说:“天下财物尽归圣上,乃是理所应当之事。” 温若棠并无意去挑战皇权,立刻附和道:“是,这样的行宫,尽显天家贵气。” 第41章 暂时过关 绕过几处亭台楼阁,到了一汪晶莹剔透的湖泊边,湖水平静,只微微泛起涟漪,清可见底,想来便是清泉汇流而成。 一旁的水榭上书着“听香”二字,温若棠忍不住就笑了笑,难不成这里还有一位香帅? 不过这么看过去,香帅没有,宫女太监倒是比别处多了好些,欢声笑语隐隐传来,小太监一面引着她们往水榭里走,一面笑道:“已经有几位夫人和姑娘到了,陪在皇后娘娘身边逗乐呢。” 温夫人从袖中拿出早就准备好的银袋子,偷偷地塞给小太监,“多谢公公带路。” 小太监十分自然地接过,脸上的笑容更盛,“皇后娘娘今日心情不错,也宣了三皇子来,三皇子早晨要去南书房读书,会在午膳时分到。” 温夫人这就懂了,当着他的面回头吩咐温若棠,“听到么?三皇子也会来,说话定要小心谨慎,莫要冲撞了贵人。” 温若棠点点头,嘴闭得更紧了。 “皇后娘娘,温将军家的温夫人和温大姑娘到了。”带人到场,小太监躬身下去禀报。 其实按道理来说,温若棠在温家,就应该是大姑娘,但温景焕和方萱认为,姑娘是比小子更值得疼爱的心肝肉,将她另外排行显得生分,所以温若棠就跟着哥哥,算行三。 自然,对外,这种做法也有把女儿当儿子养、不可看低温若棠的意思。 下人们都喊三姑娘,这名头慢慢地便传了出去。 然而到了宫里来,皇子是皇子,公主是公主,半点不能出错,温若棠再怎么被喜爱那也是女子,既是女子,怎能和她的两个哥哥相提并论? 温夫人和温若棠都听出来称呼变了,别的没有,倒是更坚定了不能做皇子妃、不能入宫的决心,娘俩低头行起大礼,一切都规规矩矩。 “臣妇温方氏,携女拜见皇后娘娘,愿皇后娘娘万福金安,万事顺遂。” 皇后温和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慵懒,“快起来,让我瞧一瞧温家的姑娘出落成什么样了。” 温若棠半抬了头,一抹大红色的衣衫入眼,余光微微往上,便是一张面如满月的面庞。 皇后的五官称不上精致,但胜在合在一起,便显雍容,大约也是在这个位置上呆的久了,举手投足之间都是上位者的气势,叫人不敢亲近。 此刻她悠悠然一笑,言道:“不错么,已经是水灵灵的大姑娘了,容貌也出挑,便是比宫里一些年轻的妃嫔也不差,嗯……有你娘年轻时的影子。” 温若棠赶紧道:“臣女不敢和宫中娘娘们相比较,再说宫中的娘娘们个个都容颜如画,再添上几许高华气度,臣女唯有仰视。” 温夫人也微笑着道:“皇后娘娘可不能多夸她,本就是个皮猴性子,再得您夸赞,岂不是要和臣妇年轻时那样,在家里无法无天了。” 皇后闻言,似乎十分感慨,“说起年轻那阵,你跟着你那个任职云麾将军的父亲没少在外面打猎,人人都晓得方家的闺女能上战场,你一旦骑上马,搭上弓,多少人的目光就离不开你。” “皇后娘娘谬赞了,那时候皇后娘娘倾国倾城,是整个京城最娴静柔端的大家闺秀,那些目光,自然都是在皇后娘娘身上。” 皇后摇摇头,“真要说起倾国倾城,那还得是……罢了,多喜庆的日子,不提她。” 温夫人低着头,轻轻地说了声“是”。 皇后又拢起一抹微笑道:“每每说起过去的事情,就忘了别的,你看着你家闺女,在一旁静静地听着呢,我瞧着不像你说的什么皮猴性子,倒是很适合陪着我写字。” 她看到温夫人想说话,便直接偏过脸去,面对温若棠,“你叫若棠是?听说前段时间,你本来有的婚约也退了,正好进宫来跟着我学写字如何?” 温若棠本是静静地听着她们你来我往,忽然说到了自己身上,刚忙福了福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说起写字……就在前几天,臣女刚被人嘲笑了,怎敢还到娘娘跟前献丑。” “就是因为被嘲笑了,才要发愤图强啊。” “臣女要是有娘娘这样的天赋,发愤图强也就罢了,可臣女真的不太聪明的样子。”她抬头,眼里都是惶恐和羞愧,“偏偏臣女家里教导过,笨可以,不能给人家拖后腿,臣女不论如何也不敢拖娘娘的后腿,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点着她对温夫人道:“你看看,就是同她开个玩笑,倒是给吓着了,温夫人快哄哄。” “能得娘娘指点两句,是福分。”温夫人平静而平淡地回了一句。 皇后又笑,“好了,今天是宴饮,原是想着故人之间可以聚一聚,更能看一看年轻的孩子们,说指点就太严肃了,来人,给温夫人和温大姑娘赐座。” 这么半天,终于算是过了关,得到了一个小小的座位。 温若棠想,宫外的人进宫累,宫里的人,更累。 刚坐下,旁边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接着就是一句嘲讽入耳,“还真是草包一个。” 温若棠看过去,坐在自己右手边的那个小姑娘满眼都是鄙夷,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显然“草包”二字,是冲自己来的。 这个人么,她倒也认识,当初在越国公府,就是她忽然出来,排揎了自己,结果被左溶溶和温亦涵骂哭了。 温若棠知道怎么治这种喜欢找存在感的人。 她睁着一双无辜又迷茫的眼睛,看向这个小姑娘,“你是谁?咱们见过面吗?” 小姑娘的双手骤然紧握,“你不记得我了?” “不记得,你是哪家的女孩儿?叫什么名字?你是不是家世不太好,平常很少来这种宴席?我想大约是这个原因,咱们才没有见过。” 一连串的问话,差点把小姑娘问懵,她飞快地看了一眼周围,见没有人注意到她们,才低声而快速地说:“你记清楚了,我叫秦月仪,之前在越国公府我们就碰过面,而且像这样的宴席,我常常参加,反倒是你,没有资格被邀请。” 第42章 同病相怜 温若棠“哦”了一声,做恍然大悟状,“原来之前就见过面啊,看来你长得一般,才学一般,脾气也一般,所以没有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 “你……你说什么?”秦月仪一把抓住了桌上的扇子,使劲扇了几下,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够缓解内心的焦躁,“什么容貌、才学、脾气,我总是要比你好很多的。” 温若棠点点头,“你说好很多就好很多。” 秦月仪彻底被憋住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你不服气,你不要拿这种哄小孩儿的语气和我说话。” “你本来也不是个大人啊。”温若棠上下打量了一下秦月仪,“你多少岁?” “十五。” “看不出来,其实还没到?” “差几个月就到了,和十五有什么分别?” “唔……这样啊。”温若棠也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看了一会儿场中的歌舞表演,忽然问:“我忽然忘记了——你叫什么来着?” 秦月仪彻底崩溃,她觉得自己在温若棠面前,从来就没有赢过。 可偏偏在这样的场合里,她不能提高声音,不能责骂,更不能立刻起身离去。 是的,她连动都不能动,只能和温若棠这个讨厌鬼排排坐上几个时辰。 而坐在她们前面半步距离的秦夫人和温夫人还在说着看似亲近的话。 “你看,两个小闺女聊得多开心。” “是啊是啊,孩子们年龄都相仿,咱们两家早就该多走动走动了。” “若棠长得是真好看,像画中走出来的娃娃。” “瞧你这话说得,月仪眉眼清秀,举手投足温柔有礼,又常常参加这样的宫宴,那才是未来不可限量。” …… 这些话也传到了后面两个姑娘的耳中,秦月仪只想驳斥,自己根本没有和温若棠聊得很开心。 温若棠看到她气得脸通红,想着到底是个小丫头片子,终究留了一线,言道:“我想起来了,秦月仪,其实也是个很不错的名字呢。” “不用你想起来,你根本就不配念我的名字。” 温若棠皱了皱眉,自己本就不是泥人脾气,退了一步也换不来秦月仪的海阔天空,她也懒得再多说。 不一会儿,左溶溶和季忘归终于到了,他们二人规规矩矩地给皇后请了安。 皇后一手捂着心口,一手向左溶溶伸过去,“好孩子,快过来给我瞧瞧。” 左溶溶上前,皇后细细打量了一番,眼里就有了泪。 “你和你爹长得像,怎么好端端的,就……而且你娘也……唉!” 左溶溶咬了咬嘴唇,父母双亡,本就是她心底的一根刺,被这样一说,如何能不哭? 皇后看她落泪,忙道:“本宫的不是,不该提,以后你随时进宫,想要什么,缺了什么,就说出来,你在本宫心里,和女儿一般。” 左溶溶福身轻道:“臣女不敢。” 皇后看向季忘归,“忘归,你回去后可要多照顾照顾这个妹妹,告诉她来宫里就和回家一般。” 季忘归长身玉立,施拱手礼,“是,忘归记下了。” 皇后便把左溶溶安排在自己下首,因整个宴席只有季忘归和三皇子两个男子,他们的座位便与女眷隔了些许距离,放在皇后的凤座左近。 左溶溶偷偷地看了温若棠一眼,目光带着些许羡慕,落在温若棠旁边的位置。 温若棠知道她想过来,却囿于皇后的安排,便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示意她不急于一时,也算是打了招呼。 一时曲毕,算着时辰,再来上那么两首曲子,就能吃饭了,这时门前的太监扯着尖声尖气的嗓子,高声道:“三皇子到!” 随着这声唱喏,三皇子许湛知带着那个叫八宝的小太监大步进来,行着礼道:“儿臣见过母后。” 皇后笑道:“湛知今日念书如何?” “今日好不容易有宴饮,也同先生说了下午不去,母后就别说学习的事了。”三皇子凑近了几分,眉眼间皆是亲昵,“儿臣饿了,要先吃些点心垫垫。” 皇后指了指季忘归旁边的位置,“那快些坐过去。” 三皇子看了一眼,回过头就道:“儿臣不愿和一个病秧子坐在一处,免得过了病气。” “胡闹!”皇后赶紧看向季忘归,“忘归,湛知就是口不择言,你可别放在心上。” 季忘归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口中却淡淡来了句,“皇后娘娘多虑,我向来不把这种话放在心上,只是越国公府那么多人,也未见有人过了病气,怕是三皇子格外虚弱才会这般害怕,还是尽早宣太医过来给三皇子把把脉,调理调理。” 三皇子怒道:“我格外虚弱?季忘归,你说这话之前,也不先看看你自己?!” 季忘归看了他一眼,低头饮茶,并未说话。 他要说的话,已经在刚才说完了。 如此这般,三皇子更加恼怒,皇后看起来有些无奈,一副不知道怎么劝的样子。 三皇子大步走去,一屁股坐在了季忘归旁边,“你以为我真是怕过了病气?我只是不愿和你这样的人坐在一起。” “我知道。” “知道你还阴阳怪气?!” 季忘归又饮一口茶,“我乐意。” “你当我不敢揍你?” “你敢,你当然敢,毕竟堂堂三皇子。”季忘归看他一眼,“只可惜,只要你碰了我一根手指头,第二天,‘三皇子殴打越国公之子’、‘皇后娘娘教导不周’、‘纵子行凶’等弹劾奏折,就会像雪片一般飞到圣上的案头。” “你只敢拿父皇来威胁我?季忘归啊季忘归,你究竟算不算个男人?” 季忘归不搭话。 再之后,不论三皇子怎么说,季忘归都一脸平静,不再回应。 反正只要提醒了三皇子可能会拖累皇后,他就不敢动手,既然不敢动手,何必多费唇舌。 温若棠带着同情,看了好几眼季忘归,觉得眼下和他算是同病相怜。 自己身边的秦月仪没什么好脸色,而那头的三皇子脸色更差,看起来下一刻就要摸出一把刀子来把季忘归给砍了。 第43章 红豆曲 皇后瞧着气氛不如之前,笑了笑,“来了这么多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不如把自己拿手的才艺展示展示,我记得……” 她一眼扫过去,看到秦月仪跃跃欲试的脸,续道:“我记得秦家的这个小丫头,琴技是一绝?” 秦月仪赶紧起身,“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的琴技,一绝称不上,只能说比同龄人稍好一些罢了。” 秦夫人也起身,低眉顺眼地说:“皇后娘娘这可真是谬赞了,其实月仪还习了书和画,因样样都学,样样便都不精。” 这话明贬实褒,在场不免有人小声嘀咕“张扬”,然而温若棠有不好的预感,秦月仪如果想表现自己,怕是早就像其他女子那样,目光不离三皇子了。 果然等小太监搬来了琴,秦月仪忽然道:“皇后娘娘,臣女一人弹琴太显单调,不若再找个姑娘相和,或以歌为伴,或在一旁书作画写字,如此更有意趣。” 皇后点点头,“这个提议好。那你可有推荐的人?” 秦月仪看似随意地扫了一圈,最后钉在温若棠身上,“刚刚和温姑娘坐在一处,说了几句话,倒觉得脾性相投,那就温姑娘。” 皇后的目光投过去,温若棠站起身来,不卑不亢地说:“皇后娘娘明鉴,臣女和秦姑娘不一样,琴棋书画样样不通,虽然秦姑娘说与臣女脾性相投,但显然她并不了解臣女。为了不扫娘娘的兴致,还请另寻他人。” 秦月仪却铁了心要让她出丑,咄咄逼人道:“你身为将军府独女,却什么都不学,难道是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吗?你哪怕随口唱两句,也能给皇后娘娘逗逗乐,如此推脱,才是扫兴。” 温夫人忍不住了,想要起身和这嘴上不饶人的小丫头说道说道,温若棠却看了她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虽然不知道女儿这样是什么意思,但本着对孩子的信任,她到底忍住了。 三皇子一直觉得温若棠的声音有些耳熟,正在奇怪,忽然听到将军府三个字,隐约想起之前咒他“命不久矣”的小丫头,围观群众讨论时,正说她是将军府三姑娘。 那会儿她带着帷帽,自己的关注点又放在季忘归身上,后来也总想着报复季忘归,倒把她给忘了! 正所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三皇子哪能放过这个机会,“温姑娘是?我倒还真想看看一个什么都不会的人,能展示些什么。” “三皇子所言极是,这也是臣女想知道的。” 皇后微笑着道:“既然大家都这么期待,若棠,你就随便唱两句。” 随便唱两句,说得倒是很好听,稍有不对,又赶上皇后心中不快,便是一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 温若棠看起来战战兢兢,“皇后娘娘面前,臣女怎敢随便,只是怕唱得不好,惹皇后娘娘生气。” 皇后面带微笑,“胡说,就是再不好听,不过大家笑话笑话,本宫何至于为此而生气。” “既然皇后娘娘都这样说了,臣女却之不恭。”温若棠又面向秦月仪,“秦姑娘,我不通音律,就按着自己会的唱了。” 秦月仪信心满满,“随你,我的琴技,自然是能跟上你的。” 她心里很明白,温若棠根本就不知宫商角徵羽为何物,也从来不听小曲儿,估计一开口只会蚊子哼哼,到时候她再弹几个险调,把她带跑偏,这个丑就出定了! 温若棠清了清喉咙,开口的一瞬间,三皇子就笑出声来。 因她没有词,真的只是哼哼。 从来没有人唱歌是这样的,秦月仪也强忍笑意,拨动了琴弦。 温若棠还在轻哼,三皇子的笑声越来越大,“这是什么玩意儿……唔!” 在他没注意时,季忘归忽然拿起桌上的莲子糕,直接塞到了他的嘴里,紧接着就是小声而冷漠的一句话,“真的太吵了。” 三皇子把嘴里的莲子糕吐出来,狠狠地瞪了季忘归一眼,正要说话,温若棠第一句唱词出来了。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 “噫……”奇怪的调,奇怪的词,即使作为各种秦楼楚馆的常客,三皇子也从未听过,他打算暂时放过季忘归,先把这首词写了什么、是谁写的给弄清楚。 其实温若棠也挺无奈,她不是一个特别会唱歌的人,又担心自己跑调,所以只能先把调子给哼出来,再慢慢地唱出词。 还好她大学期间沉迷《红楼梦》,除了看原着,还把同学的平板借来看了好几遍电视剧,对于宝玉所唱的这个《红豆曲》,已是滚瓜烂熟。 “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忘不了新愁与旧愁。” 三皇子怔怔地道:“好词啊……难道京中出了新词人?” “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 女子的忧愁,似乎被这首词写尽了,而在场的人,大部分都是女子,她们从一开始的不解、嘲笑,忽地就变成了被读懂心思的泪眼婆娑。 就连皇后的身体都往前倾了倾,目光专注。 这里头,唯有秦月仪的心拔凉拔凉,她没想到温若棠竟然还有这等本事,故意改换了音律,想把温若棠带跑。 然而温若棠是真的不知道五音为何物,在她看来,秦月仪弹秦月仪的,她唱她的,两只耳朵听不懂古琴之音,便直接屏蔽。 所以她还在继续。 “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呀,恰便似遮不住的青山隐隐……流不断的绿水……悠悠。” 一遍唱完,温若棠又开始从头唱第二遍,这下大家更加专注地去听词,秦月仪心中苦涩,手下发狠,一声极刺耳的声音后,琴弦绷断了。 这是不太吉利的事,秦月仪着吓了一跳,呆呆地坐在远处,但心里还隐隐想着,刚才那一声,绝对能够影响到温若棠,就算是凤驾面前失仪的责罚,也是两个人一起担着! 可惜温若棠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按自己的调子走。 一曲罢,她福了福身,默默地站在那里。 满室安静,皇后似乎都不知该说些什么。 忽然有击掌的声音响起,温若棠循声望去,竟是季忘归。 他的眼里像是有光。 第44章 自信 温若棠觉得自己看错了,不过容不得她想那么多,很快,左溶溶也开始击掌,大家如梦初醒一般,都击起掌来,中间还夹杂着一些议论之语。 “……这词是谁写的?写得可真不错啊。” “是,我也听到了,睡不稳纱窗风雨黄昏后……就像唱进人心里似的。” “还有那句‘展不开的眉头,捱不明的更漏’,就说咱们为妻为母的,谁不知道这句话背后的心酸苦涩?” “温家姑娘唱曲儿挺好听啊,我瞧着比秦家姑娘好些,秦家姑娘弹断了弦呢……” “曲调不知是哪位大家谱写的,稍有怪异,不过总的来说确实比秦家姑娘好。” …… 秦月仪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转,最后“扑通”一声跪下,“皇后娘娘恕罪,臣女不是故意,臣女也没想到这个弦会断,从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皇后的眉间微蹙,“本来众人都高高兴兴的,忽然断弦……” 秦夫人吓得跪下磕头,“皇后娘娘,月仪只是为了献艺,对天家不敢有半分不敬,也无意扫大家的兴。但弦断终究是月仪的过错,臣妇愿代为受过!” 季忘归忽然道:“琴弦忽断,想来也是意外,并非秦姑娘故意,皇后娘娘,不如此次就饶过秦姑娘?” 三皇子眯了眯眼,“你给她求情?” “嗯。” 三皇子忍不住笑,低声道:“能让你管这种事……怎么着啊,看上她了?” 季忘归没有回答。 “既然忘归帮忙求情,本宫就不计较了,只是断弦终究不吉。”皇后看了一眼季忘归,接着掀了掀手,“下去,这把琴本宫就赐给你了。” 秦月仪脸上还带着泪痕,怔怔地跪着。 赐给她…… 秦夫人咬着牙把秦月仪的头往地上按,“娘娘宽容大度,还不立即谢恩?” 秦月仪重重地磕在地面上,她知道,这断弦的琴就是她的耻辱,以后将要摆在家中,碰不得动不得,伴随一辈子。 而她想要拖下水的温若棠,此刻直直地站立着,皇后正颇温柔地看着她,“……刚才那首词,写下来给我瞧瞧。” 温若棠有点想推拒,然而话还没出口,旁边待命的小太监们已经把准备好的笔墨纸砚都拿了上来。 “臣女这一笔字,实在是献丑。” 皇后道:“词写得好,字丑不丑又有何要紧?” 温若棠得了这句话,便拿起狼毫,放心大胆地写了起来。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小太监把温若棠所写的《红豆曲》呈了上去,皇后刚拿到手中,下巴就往后缩了缩。 “这个字可真是……出乎我的意料。” 温若棠微笑道:“字虽丑,但在京城里可算独一份,或许这也是臣女的特色。” “你这话,若是让旁人听到了,定会说你自负,”皇后失笑,“真是个有趣的姑娘。” “娘娘,容臣女分辩一句,臣女是自信,不是自负。不过,臣女确实有趣,所以臣女的娘亲才说臣女是皮猴么。” 温若棠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显然真的没有一点点因毛笔字写的丑而羞愧。 她相信若让在场的这些人现在去写钢笔字,也未必有她写得好,这种东西要练,她现在没有太多精力,但等将来,她一定能挤出时间来弥补这个短处。 皇后把词读了读,点着其中一句道:“‘咽不下玉粒金莼噎满喉,照不见菱花镜里形容瘦’,这句写的真好。这词是你自己写的?” 温若棠想了想,皇后不比左溶溶心大,若说是孤本,皇后必然要追问在哪所得,书名为何,内容讲的是什么,解释起来十分麻烦。 于是她在心里诚恳地给曹公道了个歉,厚着脸皮说:“是自己写的,约莫是之前读了一本好书,辗转反侧,后在梦中偶得,也是运气。” 左溶溶憋了许久,此刻终于插了一句话,“这哪里是运气,就算给我十年,我都写不出这样的好词。” 三皇子忍不住了,起身道:“母后,给儿臣看看。” 皇后便把纸张放在小太监手中,小太监双手奉过去,三皇子才看了一眼,眉头就紧拧起来,“这个字……罢了罢了。” 他看了许久,“啧”了声,道:“好词。” 温若棠福了福身,“多谢三皇子夸赞。” 皇后笑着对温夫人道:“你看看,你家闺女有这样的本事,早就该在人前展露展露了。湛知一直颇喜读写诗词,却很少会夸女子写的词呢。” 温夫人心中上下打鼓,她是真的不知道温若棠还能作诗作词,只能勉强笑道:“或许是这个丫头歪打正着。” 三皇子却道:“这可不是歪打正着能写出来的东西。” 季忘归忽然道:“看来三皇子对温姑娘青眼有加。” 听到他的声音,三皇子忽然想起那天在长街上,温若棠和季忘归一道对自己进行的“攻击”,猛然抬头,从鼻腔里哼出一声,“什么青眼有加,我不过是觉得这首词写得好罢了,对于写词的人……没兴趣。” 温夫人和温若棠正在想如何和三皇子拉开距离撇清关系,有了这句话,倒是稍稍松了口气。 只可惜皇后像是很有兴致,赶着又问:“若棠可还有其他的本事?不如都表现出来,给大家瞧瞧。” 温夫人的心又提紧了,很显然到了这一步,皇后已经在帮三皇子甄选正妃了。 她连忙起身,道:“皇后娘娘,据臣妇所知……” “温夫人,本宫正在问若棠话呢。” 仍是温和的笑容,仍是轻柔的语气,但一句话托出的气势,已与先前大相径庭。 温若棠笑了笑,上前一步,不卑不亢地说:“回皇后娘娘的话,臣女确实还有一样本事。” “快说说。” “臣女的马车上常备大砍刀,写字上,臣女或许比不过在座的其他姑娘,但比起射箭砍人,臣女应该能拔得头筹。”温若棠扬起了一张写满自信的面庞。 “常备大砍刀?射箭砍人?”皇后脸上的笑容有些凝滞。 第45章 挖了个坑 温若棠颇认真地点点头,“若不是进宫不能带砍刀,臣女倒是想给皇后娘娘瞧瞧,那把刀刀口打磨得十分锋利锋利,刀身泛着寒光,就是和战场将士的佩刀比起来,也毫不逊色。秦姑娘不是邀臣女唱曲儿么?臣女也想邀秦姑娘比刀法或者比射箭,如此也能给皇后娘娘助兴。” 皇后连连摇手,“罢了,都是女眷,舞刀弄枪的,不合适。不过你为什么要在马车上常备大砍刀?” 温若棠解释,“臣女名下有个铺子,常常要在外走动,臣女怕劫道的,也怕有人欺负上门,常备大砍刀,至少能避免被欺负。” 皇后语塞。 其实温家的态度皇后不是猜测不到,明显温景焕是靠一刀一剑拼出来的功名,根本不需要自家女儿入宫来锦上添花,因此她也想过温家各种拒绝的说辞,连如何打太极都想好了,没想到这温家女儿耿直,耿直得过了头。 就这样的性子,她怎么能冒险把温若棠放在宝贝儿子身边,万一哪天一言不合,这女人抽出大砍刀就往三皇子头上砍去怎么办?! “好了,你唱了一曲想必也累了,去旁边休息休息。”皇后不再多看她一下,眼风轻扫过其他人,“还有哪家的姑娘学了琴棋书画?都可来展示展示。王夫人,你家闺女本宫看着就不错。” 关注点就这样转移了,温若棠和母亲对视了一眼,安静地坐回原位。 经过了刚才一事,秦月仪消停了很多,手里捧着她那把断了弦的琴,战战兢兢,连糕饼都不能再吃一口,自然也不会再寻温若棠的麻烦。 而接下来的大家闺秀,要么是作画,要么是写字,相比温若棠的“大砍刀”,温和太多。 午时一过,皇后的脸上也露出了些许疲色,终于宣了上菜。 温若棠早就饿了,想来左溶溶更饿,偷偷看了一眼,果然等皇后举起筷子后,左溶溶便开始默不作声地横扫千军。 她低头一笑,也举筷用膳。 宫里的膳食虽然精致,但味道没有外头的丰富,尤其是那道龙须面,清汤寡水,上浮着两根叶子菜,大约是为了不出错,其他酱料一概也无,远不如棠记粥铺的巴蜀担担面。 好不容易熬到皇后用膳结束,又听她说了几句话,今天的宴席才算终结。 温若棠跟在温夫人身后行礼告退,皇后眼皮子都不抬,只微微点了点头。 左溶溶很想和温若棠一道回家,可皇后以“再留一下午,待会儿圣上忙完了恐还要过来瞧瞧你,问问你父亲的事”为由,将左溶溶留下。 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温若棠的背影,内心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也不知那时候离开甘泉宫,还赶不赶得上去棠记粥铺买宵夜。 左溶溶既然不走,季忘归便也被留下等待。 皇后看着宫人们撤去残羹剩饭,忽然问:“湛知,今日所来的贵女中,可有你中意的?” “母后定就是了,大皇兄的婚事,不就是父皇同母后一起定的么?” “你是小儿子,可以允你挑选中意的女子,我也会想办法说服你的父皇。” 三皇子笑道:“说的像是儿臣没有大皇兄重要。” 皇后伸出食指,隔空戳了戳他的脑袋,也笑起来,“都重要,只不过湛元为兄长,将来要撑起一片天,在正妻的选择上,总要慎重些,其实你能自己选,才显出圣上对你的宠爱呢。” 三皇子本也是开玩笑,闻言就说:“那儿臣可就说了,儿臣觉得所有的闺秀中,只有那个温家姑娘还有点儿意思。” 季忘归在一旁,忽然把手中的茶盏搁在桌面上,淡淡道:“确实,温家姑娘写得一手好词,又会射箭耍刀,和三皇子甚是般配,我觉得,皇后娘娘可以尽早与身上说,给三皇子温姑娘赐婚。” 三皇子心中一凛,他素来和季忘归不和,而今对方忽然当着他的面夸温若棠,是什么意思? 联想到之前在街上看到温若棠护着季忘归,他揣测着,莫不是温若棠也对季忘归有意,但季忘归不喜温若棠,才想找个办法甩开她? 左溶溶知道温若棠志不在此,急得不行,扯了扯季忘归的袖子,低声说:“哥,你瞎点什么鸳鸯谱呢?若棠姐那性子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受不得半点委屈的,要是和三皇子闹得鸡飞狗跳,不就成了笑话么?” “三皇子从小跟着师父学武,总不会比一个女子好还弱,我倒是觉得,为免迟则生变,早些一纸诏书定下来,温姑娘不日就可过门了。” “哥!”左溶溶忍不住跺脚,跺完才想起这是在甘泉宫内,皇后面前,赶紧低头告罪,“臣女一时情急,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皇后摇摇头,“这里也没有外人,本宫早就说了,你只当做回家一般。只是……本宫看温若棠也不过尔尔。” 三皇子嚷嚷,“季忘归,你给我说实话,是不是挖了个坑给我跳?!” 季忘归表现得越急切,三皇子就越谨慎,本来看中温若棠的心一下就消散了好些,追着问:“你除了在温家习武,和温若棠也没什么交情?一心希望她飞上枝头……说,你们是不是想联手害我?” 季忘归的目光看起来特别诚恳,就是诚恳得有些过了头,“没有,我真的没想害你,我只是觉得你们般配。” “呸。你能有什么好心思。”三皇子愈发不相信,“温若棠一身武艺,还在外面经营生意,简直比男人还男人,又受不得委屈,我们皇家都是要开枝散叶的,她一个吃醋,把我一刀砍死,我不就白白断送了性命么?” 季忘归叹口气,“你要这样想,我也没办法。” “什么叫没办法,其实就是被我说中了?你不喜欢温若棠,所以想把这烫手的山芋丢给我。” 季忘归淡淡道:“我为什么要不喜欢温若棠,没有理由。” 说是这么说,他的目光却向之前秦月仪弹琴的位置飘了一下。 第46章 未来三皇子妃 这个细节被三皇子尽收眼底,他立刻想起来什么似的,大声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温若棠欺负了你看上的秦月仪,你才要把她推给我。季忘归啊季忘归,饶是你藏得深,还是被我给猜到了。” 左溶溶被他们说得一愣一愣,季忘归倒是不再说话,只把桌上的茶盏拿起来小酌了一口。 三皇子十分得意,这就对了,季忘归被戳破了内心真实的想法,除了喝茶掩盖尴尬,还能有什么办法? 他回过头去,随性地道:“母后,温家姑娘性子急躁,就是侧妃也当不得,反观秦家姑娘,碰到断弦后战战兢兢,对母后,对天家,都有十足的敬畏之心。儿臣觉得秦家姑娘可以坐三皇子妃之位。” 皇后赶紧说:“婚姻大事不是儿戏,湛知,你太过赌气了。” “母后明鉴,儿臣并非赌气。”三皇子振振有词,“秦月仪容貌上佳,又弹得一手好琴,若嫁与儿臣,想必夫唱妇随,十分和谐。” “夫唱妇随”四个字,被三皇子狠狠咬住,他带着些快意,看向季忘归。 他曾说“等着瞧”,眼下就做到了! 季忘归只是把手里的茶一饮而尽。 三皇子心里暗骂,水桶,光这一天都喝了多少茶了,大概就是身体太差不能借酒消愁,活该,真是活该。 季忘归慢慢地站起来,“秦月仪……” “未来三皇子妃的闺名,可不是小公爷该叫的。” 季忘归施拱手礼,眉眼间有些许疲惫渗露出来,“既如此,皇后娘娘,我先告退了。” 皇后轻轻往后靠了靠,“圣上或许快来了,再等一阵子。” “皇后娘娘容禀,我身体不适,恐难以支撑。” 皇后看起来很遗憾,“……身体不适啊,可圣上特地说了,想见见左姑娘,也想见见你呢。罢了罢了,以后再寻有机会。” 季忘归又施一礼,带着左溶溶缓步出去。 等到他们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门外,皇后整个人松了下去,“累极了。还好他识趣,没真把圣上等来。” 三皇子道:“母后何必办这样的宴席,平白坐上几个时辰,人都坐麻木了,还要见到厌恶的人,还要提防着他与父皇见面。” “左溶溶进京,若是我和圣上都不召见,天下人还不知要怎么说天家薄情。趁着这个机会帮你相看相看,也是好的。”皇后抚着自己玉葱一样的手指,“其实圣上也不过是随口一提,本宫知道,他见不见左溶溶都无所谓,不过是想见见季忘归罢了。” 三皇子嘟囔,“弄得像季忘归才是父皇的亲生儿子一般,明明是一个没有官职的白身,平常就该自称‘草民’,偏得了特许,在母后面前都是‘我我我’的,半点也不尊重。” “慎言,什么亲生儿子,这是你该说的话吗?”皇后将拇指和食指搭在眉心,轻轻揉着,“你父皇要是真想见他,本宫也拦不住,好在今天确实事务繁多。” “那秦月仪……” “你真想好了?我说了,赌气归赌气,一辈子的事不能胡来。” “秦月仪断了弦,儿子却还愿意娶她,想必她会感恩戴德一辈子,怎么看都比温若棠好,而且秦家算富庶,却无实权,我这样的身份,正妃的母家大权在握,并不合适。” 皇后颇为欣慰,“我儿如今有成算多了。既如此,便把秦家姑娘当做待选之人,再多观察一阵。” 而那边厢,左溶溶心里一直憋着话,等出了甘泉宫,身边没有其他宫人,她才赶了两步,小声问:“哥,你真的瞧上了秦月仪?” 季忘归想了想,“其实不论我瞧上了谁,我都是你哥哥。” 左溶溶愣了好一会儿,“这话是什么意思?” “溶溶,将来你会嫁人,会有自己的家,而我作为你的兄长,会是你最强有力的后盾,没有人敢欺负你。” 左溶溶越听越糊涂,“我是会嫁人,可大家不是都说,我入京,就是为了嫁给你么?” 季忘归沉默地看了她一会儿,“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以后我会找到好时机,好好地和你说下这件事。” 左溶溶懵懵懂懂地上了马车,听到夏日里蝉鸣阵阵,着实心烦,但她习惯了听季忘归的话,更习惯了凡事不去多想,抱膝坐了一会儿,她就迷迷瞪瞪地睡了过去。 而将军府中,温若棠也听着外面的蝉有一搭没一搭叫着,烦闷不已,她先吃了个冰碗静了静心,才躺在榻上默默地想事情。 今天的表现,和宫里的要求完全不符,皇后不至于想不开硬要把她塞给三皇子,危机似乎暂时消失了。 温若棠真正忧心的,是新铺子所用的食谱。 京中的点心品种并不少,想要做出不一样的东西,得无数次尝试,更何况这里没有烤箱,还需要自己搭建一个能够长时间提供恒定温度的烤炉。 这种事情必须要说做就做,温若棠立刻打发了人去请手艺匠人。 她工钱开得高,干活的人便尽心尽力,不出两天,一个泥制的烤炉便已完成。 当然这两天温若棠也没闲着,她带着丹雪和青屏,去城中各大粮食铺子扒拉人家的粮仓,把所有能储存较久的农作物都收购了回来,还收了不少当季的瓜果。 之后她将这些甘薯等作物洗净后,削去外皮,切成条状,搁在锅中蒸煮,熟后放在竹匾上晾晒,记着时辰,每隔一阵子就过去翻一翻。 如此反复了两三日后,温若棠和丹雪一起,收获了第一批甘薯干。 至于其他的瓜果,因不好保存,温若棠直接将它们的果肉切片,用加了盐巴的水泡上半个时辰,再将烤炉加热,把水果片放进去,慢慢进行烘烤。 这个活十分很细致,得时时刻刻关注着炭火,过旺了就会烤糊,温度过低又无法将水分完全烘出来,温若棠就把此事交给了细心的青屏。 整个谷雨轩都忙得不行,大丫头们都有自己的事情,而小丫头们倒是扛起了贴身伺候的活儿,对于她们来说,能贴身伺候是脸上有光,即使比平日里更忙,也心甘情愿。 第47章 棠记食坊 棠记食坊如今的整修都是马笑儿跟着,每日她都会把当天的进度做一个总结,并给温若棠当面进行汇报。 她的进步显而易见,而她的夫君李充,再也没有被提及过,好似就这样从马笑儿的生活中消失了。 丹雪和青屏觉得这样很好,私下里讨论起,都说看来嫁不嫁人,没那么重要。 五天后,由温亦涵牵线安排,温若棠和赵家二郎在棠记粥铺的隔间里见上了一面。 赵家二郎全名赵无渊,微胖,白净,手里常拿着一把扇面全白的乌木骨折扇,看到温若棠后,玩笑道:“这铺子你大哥不知和我磨了多久,偏要以最低价买入,弄的我和我们家老爷子也磨了许久,磨得他脑仁子疼,最终才给了这个价。” 他伸出右手,比出一个“三”。 这就是三百两的意思,温若棠知道,这个价在京城已经算很不错了,况且并非租用,而是直接买卖地契,便福了福身,恳切道:“多谢赵公子,既是和大哥交好,小女便冒昧,以后唤您一声‘赵二哥’。” 赵无渊折扇掩唇,笑道:“亦涵,你这妹妹甚是乖巧,这样乖巧的姑娘,怎么对付生意场上的那些老油子?要不要我多帮衬些?” 温亦涵推了他一把,“去去去,有家有室的人,还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字帖不想要了?” “你可不能过河拆桥。”赵无渊从袖子里拿出地契,又伸出左手,“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温亦涵早就备好了银票,正要递过去,温若棠上前一步,“大哥,我来。” “嗯?” “这是我要买铺子,自然是我来。” 温若棠从袖中抽出几张小额的银票,数了数,连同陈申签字画押的契约一道递过去,“这是三百两,赵二哥清点清点。还有这是铺子如今的租赁者亲笔所写,他往后会直接跟着我做事,赵二哥就不用专门再找他说铺子转让一事。” “嗯,我已听说,说实在的,你先和陈申那个轴人谈好,不知少了多少麻烦。”至于银票,赵无渊看都不看,直接收到了自己怀中,然后看向温亦涵,“妹子给的就不必清点了,不过亦涵,你得先把字帖给我,我可怕你赖账。” 温亦涵失笑,招了招手,奔流直接捧着一只木匣过来,温亦涵接过后直接扔给赵无渊,“自己看看,装字帖的檀木盒子也一并送你了,免得你说我小气。” 赵无渊“啪”的一下把地契拍在桌上,“最后两张是已经写好的文据,上面有铺子的大小方位,四至地价,我已经签好字画好押,妹子也在后面依葫芦画瓢便可。” 当然,说完这话,他便没空再管什么地契了,如获至宝地抱着那一方木匣子,小心翼翼地掀开,看了一眼就关上,轻轻摩挲着外盒。 温若棠照他所说,签字画押,之后一人得一份文据,地契就算完全属于温若棠了。 这是真正属于自己的第一块地,温若棠叠巴叠巴,揣在袖中,同样如获珍宝。 之后赵无渊说要尝一尝棠记粥铺的菜,温若棠便张罗了几道,赵无渊吃的心满意足,一手捧着字帖,一手捧着滚圆的肚儿,上了轿子。 温亦涵自然是和温若棠一道坐马车回家,回去的路上,温亦涵仍点出了三百银票,往温若棠手里塞。 “拿着,你才能有多少体己,这三百两给的,怕是挖心挖肝?” 温若棠喜滋滋的,“挖心挖肝自然有,可更多的还是高兴。大哥,你把银票收着,我给出的那三百两,都是自己赚的,用着安心。” “自己赚的?”温亦涵以为自己听错,“是棠记粥铺赚的?” 温若棠点点头,靠近了一些,小声道:“棠记粥铺头一个月,盈利三百七十二两。” “三百七十二两!那么小一间铺子,三百七十二两?!”温亦涵被震了震,“你可知我们家那间酒楼,一个月才多赚多少?” “我知道,我看过家里的账簿,那间酒楼一个月满打满算,能挣五六百两。” “所以那么小一间铺子……我知道棠记粥铺日日爆满一位难求,可也不至于这样多。”温亦涵就像是第一次认识她,定定地看了一会儿,才续道,“阿棠,你约摸是个经商的天才。” 温若棠憨然一笑,“我也希望自己是个经商的天才。因我最喜欢钱,没有钱,有地也是行的,至少靠双手种地,也饿不死。” 温亦涵又习惯性地抬手揉她的头发,“所以,大哥给你钱。你想要铺子想要地契,大哥给你买。” “自己赚的才香呢。” “钱有什么香,不过是带这些铜臭罢了……快把银票收好。” “在我眼里,钱就是香的。大哥,真的不需要你给我补贴,你们之前帮我处理过那么多事情,我还要倒给家中银子,养着你们呢。” “没有听说过一家子父母健在,两个哥哥都在,倒要个妹妹挣钱养家的。” 温若棠一时没有再驳,只是粲然一笑。 不论温亦涵怎么说,温若棠就是不接,温亦涵拗不过她,最后只说这三百两先放在自己这里,温若棠如有急用,可随时拿去。 又过十余天,棠记食坊正式开张,鞭炮齐鸣,张灯结彩,有棠记粥铺珠玉在前,食坊吸引了更多百姓围观。 软糯的红薯饼、洒满了果干碎的慢烘小蛋糕、用猪油做出的蛋黄酥……各类新奇而香气四溢的糕饼不断被端了出来。 由于糖在这里很是贵重,温若棠并没有在其中加很多蔗糖,倒是用了些易于保存的蜂蜜,光是闻起来就起来别有一番自然的甜香气。 就如孟起之前会站出来代温若棠发话一样,马笑儿也要代替温若棠站在众人面前把铺子里所售之物一一介绍。 她穿了一身干干净净的旧衣裳,头发亦是一丝不苟地盘着,确有几分掌柜的模样。 然则她双手忍不住去拧衣摆,又怕拧出了褶皱,当真是无处安放,显得十分局促不安。 眼见着门外的食客越来越多,温若棠柔声问:“可准备好了?” 第48章 妖妖调调 “奴婢真是……狗肉上不了正席。”马笑儿很愧疚,“本来一切都准备得好好的,偏偏真到了要上场的时候,奴婢害怕了。不如还是让陈申去……” 温若棠没有一味催促,反而认真地问:“为什么害怕?” 马笑儿认真回答:“怕奴婢做不好,耽误了姑娘的事,更怕这样一个机会就被奴婢自己错过了,又要回到原来的生活。” 温若棠正色道:“首先,即使你当着大家的面说错了什么话,只要可挽回,并把它改正了,就不会耽误我的事,毕竟没有人天生就会掌管一个铺子,也没有人天生就能在很多人面前侃侃而谈;” “其次,倘若你不想再回到原来的生活,就更应该鼓起勇气,替自己争取不一样的人生,所有的胆战心惊,所有的踌躇不前,都是绊脚石,踢开他们,只管往前走,就对了。” 说来也怪,几句话后,马笑儿的情绪慢慢就稳定下来。 明明对面的小姑娘娇小可人,一张精致可爱的面庞上还隐隐有着稚气,比自己还小个十来岁,可只要她张口,就能给旁人带来力量。 如果不是深知温将军温夫人像护眼珠子似的疼爱小女儿,马笑儿几乎要以为三姑娘从前的日子并不顺风顺水,而是吃了许多苦,才能悟出来这样的道理。 她的手掌在衣襟上抚了抚,大步走了出去。 守着糕饼的小二朗声道:“这是我们的掌柜!大家先听我们掌柜说几句。” 马笑儿看着下面无数道好奇的目光,清了清嗓子,用平生最大的声音道:“各位客官久等,我是棠记食坊的马掌柜,今日棠记食坊开业,多谢大家捧场!” “我们棠记食坊售卖各类甜食,如各位客官所见,有软糯红薯卷、干果如意糕、蛋黄酥……但是由于每个糕饼都需要经过长时间的准备、烘烤、装点,所以每日供应的数量有限,先到者先得。” 一番话说下来,马笑儿胸中的紧张气息纾解开来,忽然就觉得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话,也并不是一件多可怕的事情。 “各位还可以看到,我们棠记食坊中,还有座椅,壁桌,以及这一架子一架子的书,如果大家购买了糕饼点心后,并不想回家再食用,可以入店后借一卷书,再点上一碗牛乳茶,舒舒服服地呆上一整天。” 有人便笑道:“全是点心也不管饱,若是饿了可怎么办?” 马笑儿抬起左手,“旁边便是棠记粥铺,饿了过去来一套煎饼果子,再来一罐粥,搭上两碟爽口小菜,岂不是人生圆满?” 这话说得太有道理,当即有人拿出钱来买糕饼,店中的位置不一会儿就被占满,没赶上的人只能挑选后用油纸包好,去棠记粥铺再点些什么坐着吃。 不知是没有估算好食客的购买量,还是粥铺的声名远扬带动了食坊,总之,今日所做的糕饼很快就售卖一空。 一些老饕是专门赶过来尝鲜,不免唉声叹气,都问明日能不能做多些。 马笑儿进去请示了一下温若棠,出来后道:“各位也知道,我们棠记食坊中所有食物,都有精细的工序,别的不说,单是这水果干,就要放在炉中慢慢烘烤,才能锁住水果的清香而不至变糊,所以想吃的人,可以明天早上早点过来。” 正巧左溶溶急匆匆地赶过来,刚下了马车,就听到马笑儿这一番话,如遭雷劈。 温若棠眼尖,赶紧让丹雪把左溶溶请进来,拉着她的手就往后院走。 棠记食坊的后院也不大,但摆了小小的方桌,温若棠让她先坐下。 左溶溶都快哭出来,“本来一大早就起来了,可老夫人昨日的东西吃梗着了,早上便闹身子不舒服,她身边也没个儿媳妇服侍着,我作为晚辈,总要尽尽孝,好在请了郎中来看,开了一副药,服用后好多了。” “长辈有恙,自然要侍奉膝下。” 看到左溶溶唉声叹气的模样,温若棠也不再逗她,拿过一早就放在旁边的食盒,打开后把一碟又一碟的点心放在了她面前。 每放一个,左溶溶的眼睛就亮堂了几分。 “所有品种的点心都给你准备了一份,就是怕你来晚了,若是吃不完,还能装好了带回去,你瞧如何?” 左溶溶扑上去,搂着温若棠的脖子就道:“我若是个男人,便娶你回家。” 温若棠抬手捏了捏她吃得圆圆的脸,“再说这样的话,季忘归要吃我的醋了。” “他才不会,我觉着他像是不大喜欢我。” 左溶溶满不在乎地来了一句,拿起一个红薯卷就开始吃。 温若棠却瞪大了双眼,“他不喜欢你?你这般可爱有趣,他不喜欢你?他的眼睛怕不是瞎了?!” 左溶溶把口中的点心咽了,先赞了一声“好吃”,才接着上面的话继续说:“谁知道呢?上次从甘泉宫里出来,我以为他看上了秦月仪,就追问他来着,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说要找个时机与我好好说说。” “真是胡闹,现在人人都知道你要嫁给他,回头他又不娶你,多糟心哪?不行,等爹爹回来了,我要让爹爹好好地骂一骂他!” 左溶溶赶紧摆手,“罢了罢了,若棠姐,万一忘归哥哥本来就不心悦我,我还这样找人给他施压,只会让他越来越厌烦。” 她一边说,一边拿起了另一个碟子里的蛋黄酥,啃了一口,“要说难过,肯定是有的,但是在忘归哥哥和我说明白之前,我还能抱着点幻想。我明明与他是青梅竹马呀……他要是连我都不喜欢,还能喜欢什么样的人?” 温若棠恨恨地道:“多半是被哪个妖妖调调的女人吸引了去,就像之前的陆清徽,放着一心一意的大家闺秀不要,定要去逛一逛青楼才能舒坦。” 姐妹俩在一处说话,最容易同仇敌忾,左溶溶点头点得如同小鸡啄米,“没错,我非得找出那个女人,瞧瞧她究竟是什么样的,能将我给比下去!” 温若棠给她打气,“到时候我随你一起去,咱们气势不能输。” 第49章 闹事 左溶溶吃了两口点心,一拍桌子,痛定思痛,“双环髻是不能梳了,显得年纪小,太稚嫩。” 温若棠也一拍桌子,“让青屏给你挽个漂亮的发髻,把旁人都比下去。” “行,再借我一身衣裳,赤红赤红的那种,穿上后就有了气势。 “再涂上绯红的口脂。” “染上赤红的蔻丹。” “就这么定了。” 说着说着,俩人就眉眼弯弯地笑到一处,仿佛左溶溶的心伤已经烟消云散,现在正要上战场。 “好了好了,”温若棠摆出认真的神色,“或许季忘归是为了给你一个惊喜,他那么病弱,又能有什么精力出去见识到风情万种的女子呢?” 左溶溶笑得停不下来,“若棠姐,我早该来找你,同你在一处不管碰到什么事情,都开心。” “那以后就算嫁人了,也要时常来找我。” “就算离得开夫君,也离不开你,就是怕你嫁人后,要在家中相夫教子了。” 温若棠摇着扇子,闲闲地道:“我倒是不想嫁人,如果能一辈子独身,把家里人和朋友照顾好,我心满意足。” 正说着话,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阵杂乱的声音,丹雪快步过来,低声道:“姑娘,有人闹事。” 温若棠起身,“闹事?” “嗯,看着像是大家的姑娘,平常应该是习惯了花钱就能买着想要的东西,偏偏来我们铺子里的时候,所有的糕饼,甚至连牛乳茶,都已经售卖一空。这位姑娘就闹了起来,口口声声说今日一定要买到。” 温若棠并不着急,先问:“马笑儿怎么处理的?” “正在劝,告诉对方明日早些来,就能吃上新鲜出炉的糕饼。可对方不依不饶。” 温若棠笑了笑,倒是不担心会闹出什么大事,反之,有这样的人,会让店子的名气越来越大。 她拍了拍左溶溶的肩膀,“你先吃着,我出去看看。” 左溶溶却摇了摇头,梗着脖子把口中的点心吞下,“我和你一起去。” 等二人走到前面,马笑儿已经有些焦躁,旁边看书的客人们也都面露厌烦,嘀咕道:“说好的可以安安静静读书呢?有这种人,怎么能安静?” “就是啊,看来棠记也不过如此……” “不知掌柜的能不能劝住,不然这种事以后只会越来越多。” 温若棠把这些嘀咕尽收耳中,打量了一下来者,淡淡地说:“噢,原来是秦姑娘。” 秦月仪抬了抬下巴,“你们这个铺子差得很,有钱都买不着东西,我一看门口的棠记,才知道是你开的。温若棠,没有那个本事,何必揽这等瓷器活呢?” 左溶溶像一头发怒的小牛,跳出来就想要骂人,温若棠赶紧把她拦住,面向秦月仪道:“我本来以为,秦家和将军府差不多,对于自家的闺女,偏疼一些,才养出你这样的性格,现在看来……” 秦月仪追问:“现在看来如何?” “……不过是秦家上上下下都没有家教罢了!” 秦月仪怒道:“你竟敢这样说我!” “我敢说你,又不是这一天两天的事,犯不着这么惊讶。”温若棠的脸上再无半点温和神色,“之前你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我想着大概是小姑娘不懂事,不需要计较什么,然而你三番五次故意与我作对,就别想着我还会给你好话好脸色。” “我可不是专挑着你和你作对,就看看这棠记食坊,该有的东西没有,尽是一摞摞书,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开书店呢!这般附庸风雅,却不把糕饼多做些,本末倒置,看看以后谁还愿意来。” 本来就有些食客跑了很远也没有买到想吃的点心,只能退而求其次在旁边的棠记粥铺随便吃点,听到有人起了个头,都赶过来抱怨起来。 “就是啊,也不见得只有棠记的吃食好?以后真是不想来了。” “把功夫全都花在其他的事情上,确实本末倒置。有那个买书的功夫,还不如多做点糕饼。” “没错,食坊就是食坊,最终还是落在一个‘食’上,弄那些花里胡哨的东西有什么用?” “一边吃东西一边读书,本来就是装装样子,能读进去什么啊!” …… 有这些人煽风点火,在里面读书的人脸上也红一阵白一阵,好多都在犹豫要不要离开。 陈申气得满脸通红,翻来覆去地说:“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温若棠看到秦月仪得意的目光,清了清嗓子,朗声道:“列位请听我一言,从一开始,我们的马掌柜就说过,棠记食坊的东西皆是精心制作,除了水果干,蛋黄酥里的蛋黄、红薯卷里的蜂蜜,都是找了很多地方才挑选出来。” “各位想想,这样的精致,是许多富贵人家才能见到的,而现在,你们不需要雇佣仆人回来,不需花重金去请找那些有本事的厨子,只需要早起过来排个队,就能吃上,这又有什么不划算呢?” “实话告诉大家,若我们不注重品质,只是为了赚钱,也能够让人人都买到,但我们棠记素来有良心,不仅仅要为各位的嘴巴着想,还要为各位的身体着想,不新鲜的食材,咱们不要,不健康的做法,咱们不要。” 温若棠顿了顿,接下来的话语掷地有声,“即使担负骂名,棠记也绝对不会拿客官们的饮食开玩笑!” 一篇话下来,不少人连连点头,着实地觉得自己占了便宜。 而温若棠的反击还未完。 “至于食坊中的这些书,各位请想想,若碰到刮风下雨,烈日炎炎,食坊中能坐下来歇歇脚,还能随手拿一卷书读一读,这里还有这么多读书人,碰到不认识的字还能讨教讨教,一本万利之事,何乐而不为?” 她冷笑一声,“结果这样的好事,到了秦姑娘这里,变成附庸风雅。是不是真的附庸风雅,要看读书的人是谁。我看来我们食坊看书的,一盏茶,一碟子甜点,静心凝神,个个都是富有学识之士,怎么就成她口中的附庸风雅了?!” 第50章 这不公平 这话出口,倒是把其他人的情绪也挑动了起来。 “对啊,我在这里看个书,怎么就成了附庸风雅?我还没说这位姑娘聒噪吵人呢!” “棠记食坊的书又多又新,我家贫买不了那么多书,但过来点一碗牛乳茶就能坐上一天,这也要挨骂么?” “温三姑娘借着卖糕饼,给咱们这种读书人提供了看书的地方,我觉得挺好的,而且我来了这么久,都没见到温三姑娘,真不知道怎么能把‘附庸风雅’四字扣在温三姑娘头上。” …… 秦月仪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像当初在越国公府一样,眼泪又开始打转转,“好好好,你们人多,一齐来欺负我,我说不过你们,我走。” 言罢她转身要走,温若棠却伸出一臂,拦住她的去路,“你莫名寻了我多次麻烦,我却不能次次都不与你计较。” “你想怎样?你别忘了,这是你的铺子,在这里闹大了,以后谁还敢来?” “想来的人自然会来,更何况大家都长了眼睛,知道究竟是谁在无理取闹。”温若棠环视了一圈,“我棠记食坊承诺了要给大家提供一个清净的读书之处,绝不会食言,对于秦姑娘这样的人,不给个教训,如何叫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规矩?来人!” 马笑儿立刻应声,“在。” “将秦姑娘请去后院坐坐,若她实在不敢,跪地求饶,就不计较了。” 秦月仪根本不需要马笑儿来“请”,抬步就往后院走,口中还说着,“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谁都知道我进了你的铺子,你敢把我怎么样?” 温若棠给了马笑儿一个眼神,示意她安抚食客,又对丹雪低语了一句话,便也往后院去。 左溶溶扯了一下温若棠的袖子,“不如让我出面,直接将她赶走,反正我也不怕得罪秦家。” “我也不怕得罪秦家……其实我和秦月仪之间的事,并不会上升到家族,只是总有这么个人与我过不去,也怪烦人的,我想看看能不能一次解决。溶溶,你是我的底牌,我不成了你再护着我,好么?” 左溶溶感觉自己十分有用,立刻答应了。 秦月仪站在院子中间,看到温若棠过来,嗤笑不已,“你这地方这么小,还不如我家的一个厨房大,就算再用心经营十年二十年,也比不上人家细雨楼随随便便一个月。” 细雨楼是眼下京城最红火的酒楼,听说光是厨子就有十来个,个个都有一项专长,所以那里的食客能够吃到全天下的美食。 只是,细雨楼什么都好,就是有一则不好——太贵,一般人吃不起。 温若棠不恼不怒,“拿我这小铺子和细雨楼比,挺不错,说明在你心里,棠记食坊在京中已有立足之地。” “我可没这么说,你真是自负得很。” “不,我是自信,我知道自己能做什么,能把什么做到最好。” 这时候丹雪过来了,她手上捧着一柄大砍刀,背上还背着弓箭和羽箭。 秦月仪不自觉地退了一步,“你们想干什么,我身边可还带着小厮丫鬟,真拼起来,我也不怕你!” 温若棠拿过大砍刀,在手中掂量了一下,忽然一刀向着秦月仪挥出。 秦月仪一声尖叫,她身边跟着的丫鬟也一声尖叫,两个人乱做一团,人人都瞧见,有一缕秀发,从半空中缓缓飘落。 不得不说,武将世家的姑娘就是不一样,就算从前学的时候又偷懒又胡闹,也多少有些底子,再加上温若棠近来抽空练习,这种刀过发落的唬人功夫,倒是拿得出手。 温若棠将刀放在一旁的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淡淡地道:“小声点,铺子不大,别吵到了客人看书。” 这旁边的小厮瑟瑟发抖不敢上前,只结结巴巴地说:“温姑娘,你要是敢对我们,对我们姑娘动手,老爷和夫人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我倒没想取她性命,只不过秦月仪,当初在宫宴上,你非要拉我一道,我应了你,眼下算是风水轮流转,咱们今日比一比刀法和箭法,你要是赢了,以后我这铺子你想来闹就来闹,但我要是赢了……” “这不公平,这根本就不公平!”秦月仪用手按着垂下下来的发丝,刚刚那一下,她挽起的发髻散了一半,“你拿你的长处和我的短处比,傻子才会答应!” “这世界上的很多事,本来就不公平。你学了那么多年的琴艺,明知我从不在这方面下功夫,却巴巴地在皇后娘娘面前提出那样的要求,这就公平了?” “但是你藏了一手,最终出丑的是我。” “如果我没有那一手呢?我面临的会是什么下场?”温若棠上前一步,吓得秦月仪又往后退了一步,“皇后娘娘会厌恶我,宫里的人会笑话我,全京城的人都会对我指指点点。你当初拖我下水,不就是为了看到这一幕吗?” 秦月仪不知该说什么,只反复道:“……你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温若棠却一大步跨过去,右手一伸,就扯住了她面前的衣襟,目光狠厉,正和秦月仪泛着泪光的一双眼对上,“今天你不想比也得比,你要是输了,以后别再来聒噪我,只要带有‘棠记’二字的地方,你都给我离得远远的!” 她向身后伸出一只手,“丹雪,弓箭给我。” 弓与箭入手,她才缓缓放开了秦月仪,指着屋檐下悬着的风干大蒜,“咱们就射这个,我先来,共射十箭,谁射中的多,算谁赢。” “我不和你比……” 一句话没说完,温若棠拿起旁边石桌上的砍刀,一刀劈在旁边的石凳上,发出金石撞击之声,“比不比?” “比……我比!” 温若棠很满意地想,果然很多时候,暴力能解决所有问题。 第一箭射出,正中最下面那头大蒜。 温若棠把弓箭递给秦月仪。 秦月仪连弯弓搭箭都不会,折腾了半天,羽箭好不容易飞了出去,可她力气不够,这么小的院落,连一半都飞不过,直接栽在了地上。 “该我了。” 第53章 小清庄 温若棠问:“你们?去哪避暑?” 左溶溶回道:“就是越国公府一大家子,他们在京西有一处宅子,虽然比不上甘泉宫,却也是溪流环绕,绿荫蔽天,老夫人说过去住几天,我哥就讲了,那边没什么意思,我定要觉得无趣,多带点人才好玩。” “所以你就想起了我?” “是呢。我哥还说了,那边往来不便,得把家里的好厨子带过去,不然我可吃不了苦。我一想,那只有把若棠姐请去才好。” 温若棠忍不住笑,“你是眼馋我这个人呢?还是眼馋我的手艺?” “都眼馋。”左溶溶苦恼不已,“我一直在思索,除了让你做我嫂嫂,还有没有其他办法使我们成为一家人。” 温若棠便开玩笑,“既然我不能做你嫂嫂,不如你就来做我的嫂嫂。” “温大哥啊……”左溶溶还当真考虑了起来,最后一手支着腮帮,嘟囔道,“温大哥与我性情相投,本来也挺不错的,可我已经想好了,我得要嫁给忘归哥哥的。” 温若棠把她耳边的碎发往耳后抿了抿,柔声道:“好了好了,不同你玩闹了,避暑我是不能避了,过几日我要同大哥去郊外看看庄子,如果碰上合适的,恐怕要立刻买下来修缮。” “啊……”左溶溶拉长尾音,满是遗憾。 但她也知道温若棠定下来的事,很难改变,所以只是约好了下次还有这样的机会,温若棠一定要把自己的时间空出来。 然而令温若棠没有想到的是,等到七天后一大早,她来到将军府门前,准备坐上前往京郊的马车时,左溶溶兴高采烈的声音传了过来,“若棠姐!” 温若棠回头一看,左溶溶身后跟着季忘归,一人一马,晃晃悠悠地来到了她的面前。 左溶溶一身干净利落的骑马装,翻身下来,直接过去牵温若棠的手,“若棠姐,你们不是要去看庄子么,我们陪你一起去,好不好?” 温若棠也挺高兴,“好是好,不过你怎么晓得我今天要出门的?” “我哥打听来的。” 季忘归咳了一声,面向温亦涵解释,“溶溶很想和你们一起游玩,我就让深珏去问一问,刚好他与奔流在街上碰见,便询得时间。” 左溶溶接话,“我怕你不带我去,想着赶早来见你,对你软磨硬泡,或许你赶着出发,就会同意了。” “肯定会带着你呀。”温若棠笑着拍了拍她的脑袋,,“但你们不是要去避暑么?” “不避暑不避暑。”左溶溶笑眯眯地说:“我哥说这段时间京中学子颇多集会,他应承了别人要一道参加,跑来跑去不甚方便,所以我哥就打算留在京中。我听说他都不去,赶紧说我也不去了。” “老夫人没有你在旁陪伴,岂不是很无趣?” “才不会呢,没有我的时候,老夫人每日看花听戏,有意思得很。” “那你哥哥……”温若棠的眼风轻轻掠过季忘归。 “本来只是我自己来的,但我哥说今天没有其他事,就陪我一起来了。” 温若棠点了点头,噢,原来是闲了一天没事做,才陪着左溶溶过来。 温亦涵素来与季忘归交好,直接就道:“刚好今日天气不错,还有小风,一起去郊外走一走,若碰到好的庄子,忘归也能帮忙看看。” 季忘归点点头,“却之不恭。” 于是左溶溶跟着温若棠上了马车,季忘归和温亦涵骑在马上,一行人向城外行去。 左溶溶很兴奋,一路都在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温若棠也时不时掀开帘子看看,比起京中熙熙攘攘的场景,京郊显得寥落很多,只偶尔能看到田间有人扛着锄头劳作。 温若棠道:“与我想象的不大一样,我以为京郊也会很热闹。” “京郊的庄子都是大户人家的别苑,偶尔才来一趟,若没有人时时来管理,那些庄子里的人自然就懈怠许多。” “那看来我家的庄子也差不多。” “或许温夫人治理有方呢。” 温若棠摇了摇头,就算再治理有方,也有个鞭长莫及的说法。 温亦涵一早就挑选好了几个庄子,此刻一个一个看过去,却要么是小了,要么是太大,要么是所处的地基太软,根本没法挖冰窖。 如此跑了大半天,中午就随便吃了些干粮,人也疲累起来,温亦涵不免叹气,怪自己没能给妹妹找到称心如意的地方。 温若棠安慰道:“不着急,本来么,若是样样都占全了的好庄子,主家也不会随随便便放出来,” 温亦涵看着自己手上的单子,点着最后一个道:“就剩这么一个了,如果这个再不行,就得再让牙行找其他了的。” 温若棠问:“在什么地方?” “再往西走七里。” “那就过去瞧瞧。”温若棠回过头问,“溶溶累么?” 左溶溶摇头,“不累,我觉得还挺有意思的。” 温若棠便放了心,完全没看到季忘归带着几许希望她能关怀关怀的眼神。 这个男人累不累,并不在温若棠的考虑范围内。 再往西行出七里,一转过眼前的山坳,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却十分干净的牌匾映入眼帘,上书三个大字,“小清庄”。 一个管事模样打扮的人已经站在门前,翘首以盼的样子,看到温亦涵一行人赶紧上前行礼,“是温公子?小的是庄子的管事,姓吴,听牙行说您今日要看看庄子,小的不敢怠慢,已经在这里等候多时了。” 温亦涵季忘归一起下了马,又到马车旁边等到温若棠左溶溶出来,才往里面走去。 刚进去庄子,温若棠的眼前就是一亮。 看得出,这庄子上了年头,但所有设计都透露着精心,几处房屋错落有致,旁边还有谷仓,最最要紧的是,这个庄子竟还有个地窖,说是原先的主人用来放酒,稍稍拾掇拾掇,就可以改造成冰窖。 温若棠哪哪都喜欢,忍不住问:“吴管事,这个庄子你主家打算多少钱卖?” 吴管事笑眯眯的,“小人的主家急用钱,所以这个庄子只要二百两白银。” 第55章 劳动的人 说起种地养殖,她就像被点燃了心中的火苗,浑身的血液皆沸腾了起来。 能够拥有一块地,哪怕“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都是一种乐趣啊! 温若棠满腔雄心壮志,索性让吴管事把纸笔拿过来,开始仔仔细细地查看整个庄子,一边看一边就把自己的想法写下来。 哪里要插个丝瓜架子,哪里可以开辟出一块地种一些花卉,哪里种点蒜苗和小葱,她都细细地规划。 左溶溶一开始还跟在她身后左看看右看看,偶尔提出一两句建议,后来便觉得无聊,一屁股坐在了一旁的石凳上。 而另两个石凳上,正坐着温亦涵和季忘归。 他们都喝着清茶,看着温若棠忙忙碌碌的模样。 左溶溶道:“若棠姐其实也挺累的,别看庄子已经到了手中,还有很多要改的地方,而且她还要经常弯下腰去扒拉那些泥巴,就好像庄子也是一本书,需要细读翻看。” 温亦涵笑道:“阿棠的粥铺和食坊都如此成功,本来就不是偶然,咱们所见到的成功,背后往往有十足的努力。” 左溶溶有些懊恼,“要是我和若棠姐的脑子一样好使,就能帮帮她了。” “其实你陪她来看庄子,已经是帮她。”温亦涵和气地安慰,“至于这个时候嘛,不给她添乱,就对了。” “那我也在这里安安静静喝茶。” “来,喝这杯,这杯我晾了一阵,已经凉了。” “谢谢温大哥。” “我这里还有从将军府带出来的点心,我瞧瞧,是绿豆糕和莲米糕,要不要吃?” 左溶溶双眼放光,“吃吃吃。温大哥可真细心。” 温亦涵面带微笑,把油纸慢慢打开,放在了左溶溶面前,又对季忘归说:“忘归,你也可以吃一点。” 季忘归只摇了摇头,“多谢,我倒还不饿。” 他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温若棠。 其实左溶溶和温亦涵说话的时候,也时不时看温若棠一眼,毕竟今天所做的事,都是围绕她,所以季忘归的举动也并不奇怪。 可季忘归知道,自己是忍不住只想看她。 明明温若棠现在看起来有些脏兮兮的,连裙摆都沾上了泥巴,但那种全神贯注去做一件事的神情,不仅好看,还有些戳中人心。 至于为什么……季忘归自己也不明白。 过了大约半个多时辰,温若棠终于走了过来,她也不和大伙儿客气,拿了桌上的茶壶就倒了一盏茶,一饮而尽。 “渴死我了。” 左溶溶又给她续了一杯,“再喝一口,你方才实在是太用心了,当心中暑。” 温若棠笑了笑,再度饮尽,才说:“好多了,实在叫你们见笑,我办起事来就忘记了你们,这天气又热,我现在是不是难看极了?” 她鬓边的碎发因出了汗,都贴在脸颊边,额头上细密的汗珠也打湿了刘海,更别提身上的脏污,那是左一块右一块,恐怕拍都拍不干净,得回去拿皂角好好洗洗才行。 左溶溶摇头,刚要说话,季忘归突然开口,“不难看……挺好的。” 在他眼里,温若棠眼下有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和明亮的一双眼,就是比那些衣衫永远精致、到了夏天只会坐在屋中抱怨天热、暴躁地摇扇子的小姑娘好看许多倍。 温若棠又笑,“那我就信了,毕竟都说劳动的人最可爱嘛。不过……这小清庄于我而言,真是个能收获快乐的地方。” “劳动的人最可爱。”季忘归重复了一遍这句话,“说法倒是新奇,不过,很有道理。” 温亦涵怜惜地递过干净的帕子,让她擦擦汗,言道:“今日天色已不早,刚好娘说了要巡一巡庄子,我想,不如就去咱们家的玄虎庄住一晚。不过你没带丹雪和青屏,怕是没人贴身照顾。” 今天因有一锅水果干要出炉,温若棠打发了丹雪去守着,又派青屏去粥铺和食坊看着,所以没有带任何一个大丫鬟出门。 本来谷雨轩里有几个小丫鬟贴身伺候的能力也足够,但温若棠说出来买庄子又不是游玩,执意不带仆婢。 现在她也仍是这样的观点,“哪里需要贴身照顾,我只需泡个澡,换身衣裳就行了,马车里都有备好的。大哥,你要知道,就算我独自一人生活,也会活得很好。” “这话说的,仿佛你从前独自一人生活过似的。” 温若棠心想:当然生活过呀,大哥你不知道,在我之前的那个世界,很多女孩都是独自一人生活在一个很大的城市,特别、特别努力地为自己的未来打拼着呢。 她不能说也不敢说这样的话,只是面上含笑。 温亦涵又问季忘归和左溶溶,“不知道二位愿不愿意去?如果不愿意……” “愿意的。”左溶溶十分爽快地答应了,答应完后才想起来她还有个哥,赶紧续了句,“哥,你也愿意的,对?” 季忘归点了点头。 温亦涵道:“那我让奔流先行一步,叫庄子里的人准备准备。” “等一下。”温若棠拦住,“大哥,别让奔流先去,既然是巡庄,总是得看到他们最真实的样子,才晓得有没有问题。” 温亦涵笑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怕怠慢了客人。” 左溶溶立刻就说:“温大哥,咱们都是这样的关系了,还客气做什么,就按若棠姐说的,咱们杀他个措手不及,如果真发现了什么问题,还能尽早解决。” 温亦涵到底接受了这个建议。 于是在温若棠嘱咐了吴管事再看管几天小清庄,等过一阵子她找人过来接手后,一行人上马的上马,上马车的上马车,趁着天还未黑,赶紧往玄虎庄去。 玄虎庄离小清庄并不远,只走出了几里地,就遥遥可见玄虎庄的大门。 等马车停下,奔流就上前扣门。 先扣三下,并没有人来开门,只有人在里面懒洋洋地问了句,“谁啊?” 奔流看向温亦涵,温亦涵小声说:“先莫透露身份。” 奔流点点头,朗声道:“我们是路过的旅人,想借宿一宿。” 第58章 对账 季忘归感觉有一股子气郁结在胸口,直接放下碗筷,对着温若棠冷声道:“不吃了。” 温亦涵正和左溶溶说着山上的野猴子,比比划划好不热闹,根本没注意到旁边的兄弟已经寒了一张脸。 温若棠想着自己到底是主人家,还是好脾气地问了问:“怎么就不吃了?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要我给你盛一碗野菌汤去?” “不必。” “这里是不比城中,但尝一尝山野风味,也别有意趣啊,再说了,现在吃不饱,再晚点可是要饿的。”温若棠拿起筷子给他布菜,“你就着这道炒鸡蛋吃吃看,很下饭的。” 季忘归总算又拿起了筷子,可是眼见着温若棠舒了口气,偏忍不住,又加了句,“怎么,与我说话很提心吊胆?” 温若棠理所应当地道:“因为我是主人,你是客人,客人吃不好饭,主人家心里多多少少会有些愧疚,你要说这是提心吊胆,也没错。” 季忘归有些懊恼。 明明字字句句都是想要她同自己亲近点,但怎么说着说着,她反而越离越远了? 他把温若棠布的菜三口两口地吃了下去,又把碗递给温若棠,“野菌汤。” 温若棠便笑起来,“这才乖么。” 乖?季忘归觉得除了长辈父母,并无人敢这般把他当孩子一样哄着。 可看着温若棠并没有假手他人,而是亲自起身去厨房给他盛汤,脸上还挂着明晃晃的笑容,季忘归觉得,得了,乖就乖。 一时饭毕,左溶溶说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没有束缚,不愿就去洗漱睡觉,想要散一散步。 温亦涵不放心,“这里不像城中,处处点灯,黑灯瞎火磕了碰了或碰到猛兽了怎么办?还是让忘归陪着你。不过你们一定要记着,不可走出庄子。” “记下了,我和哥就在庄子里走走。” 吩咐好仆人把庄子里的风灯都点亮,温亦涵才带着温若棠一同审问刘屹。 一顿饱饭之后,刘屹只想好好地活下去,早就把之前那个倨傲的自己抛到九霄云外,看到温亦涵温若棠坐定,他先跪为敬,同时道:“账簿上的那些问题,小人心里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公子问什么,小人就答什么。” 温亦涵道:“你先老实告诉我们,你在庄子里,是否有作威作福?有没有强抢民女等龌龊事?” “作威作福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在公子姑娘来了后一时改不过来,但强抢民女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小人真没有。” “克扣他人钱财,压榨他人血汗呢?” “克扣……是有点……”刘屹慌忙解释,“但小人也不是没有脑子的蠢人,不至于把那些农户逼死,他们在玄虎庄拿的钱,可不比在别处拿的少,所以公子和姑娘过来后也看到了,庄子大体上还是有序的。” 温亦涵轻哼一声,“你们在庄子里做管事的,雁过都要拔毛。” 刘屹赔着笑,“公子说笑了,大雁飞在天上,小人又不会射箭,哪里拔得到它的毛。” “闭嘴。”温亦涵怒斥,“我是在和你说笑吗?我知道你们很懂什么叫层层盘剥,但平心而论,将军府从来不曾亏待过你们,倒是那些贫苦百姓,挣的每一个铜板都是靠血汗换来,你凭什么克扣他们的辛苦钱?!” 刘屹以头磕地,不敢做声。 温若棠给温亦涵倒了杯茶,劝道:“大哥别生气,气坏了自己不值当,先喝口茶顺顺气,这个克扣的罪过,咱们就先给他记一笔,打二十板子如何?” 温亦涵“嗯”了一下,饮了口茶。 温若棠又看向刘屹,“我们的父亲就是白手起家,后又镇守边关多年,风吹日晒,所以深知平头百姓的苦,将军府里从来容不下恃强凌弱的人,这二十板子,你须挨得心服口服,之后还要把克扣的钱财还给那些农户,听到没有?” 刘屹赶紧应着。 温若棠又拿过刚才记录的纸,道:“现在开始对账,你得把每一笔账都说清楚,如果说不清楚……你要知道,能做管事的人有很多,将军府也不缺你这么一个。” 言罢不等刘屹回答,她就念出了第一列字。 “元月二十一支出一百九十二两,进账一百四十七两。” 刘屹早就把这一日的事想得明明白白,此刻脱口而出,“那一天小人带着庄子里的人把囤粮、养了一年的肥猪肥鸭以及山上伐来的木头、采摘的菌菇果子、打来的猎物皮毛等好些东西拿去城里清卖,数量很大,所以卖了个好价钱。” “支出呢?” “买种子,买猪崽鸡崽,还要请人来修缮庄子的粮仓,还要给庄子里添置些新物件……只是……小人把这些东西的价都报高了。” “从中牟利多少?” 刘屹的声音如蚊子哼哼,“牟利六十多两。” 温若棠心中估算的,也差不多是这么个数,往旁边的纸上记了一笔,道:“继续往下说。二月份的……” “牟利五十七两……当时是……” “三月……” “三月的小人鬼迷心窍……九十多两……” …… 一个问,一个答,倒是以极快的速度就把今年账簿中的问题问得清清楚楚,当问到去年的时候,因时间隔得相对久了些,刘屹好些时候都需要想一想才能勉强说出情况,速度便慢了下来。 不过可以看出,去年时,刘屹敛财还未如此疯魔,只是偶尔会生出一些小心思。 温若棠一边记,一边在心里估算着,到得最后,她气馁地想,原来一个郊外庄子的小管事,都比自己富有。 真是没有天理。 温亦涵把纸张拿过去看了看,拨了拨算盘,在下面又记下一个新的数儿,问道:“这总共算下来是九百七十两,就算你一千两,限你明日将钱如数交还,再去领二十下板子,一共四十,小惩大诫。” “小人是应该挨板子,但是……”刘屹的眼角耷拉下去,一副要哭出来的模样,“小人手上没多少钱了,明日只能还回一百多两,若是砸锅卖铁,应该能凑足二百两。” 第61章 混账 温亦涵立刻吩咐下去,“奔流,让人抬一个藤椅来,溶溶折腾了一天,又饮酒,想来确实累得不行了。” 就在等藤椅的当口,温若棠忽然想起来一事,看向季忘归,“不知忘归哥哥对未来的期许里,是否有溶溶?” 季忘归反问:“你怕我待她不好?” 温若棠道:“本来这件事并不该由我来担心,但溶溶先前活得太过坎坷,能养得这样的性子,已经很不容易,我希望未来她的夫君能够将她放在心尖尖上,让她不再孤苦无依。” 季忘归直视着温若棠的眼睛,道:“若是以兄长的身份保护溶溶,那我必然一生不弃,但若以夫君的身份……这样的嘱咐,阿棠,你不该说给我听。” 温若棠小心翼翼地把左溶溶的脑袋往自己的肩窝摆了摆,希望她睡着能舒服些,又低声问:“你这话是何意?京中所有人都知道,左溶溶将来要嫁入越国公府。” 季忘归道:“京中所有人都知道,我从没有许诺过将来要娶溶溶为妻;京中所有人也都知道,越国公府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说过,溶溶会是未来的季家主母。” 温若棠哑口无言,这么说来,好像真的是…… 但她心中焦灼,还是忍不住追问:“可只要你开口,这件事就能够确定下来。” “我为什么要开口?溶溶从来就不是我心之所向。” 一瞬间,温若棠茫然无措,如遭雷劈。 当然更多的还是伤心,为左溶溶伤心,原来这姑娘预感季忘归不喜欢她,是真的。 温若棠想,自己若是哪一日碰到这种“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之事,都未必有现在难过。 “溶溶一直爱慕你啊……你对她就没有半点情意?” 季忘归摇了摇头,“没有。” 斩钉截铁的两个字,让温若棠怒火腾腾地起来了,“混账,真是混账!你若没有情意,该在她一进京的时候就对她说,并且及早给她挑好人家,而不是都到了这个时候,还让那些传闻在京中盛行。” 季忘归道:“我尚未找到机会,溶溶在我面前几乎不提及将来的婚事,也不会透露自己的心事。且在越国公府里,她往往伴在祖母左右,若是出门,便是去找你,我与溶溶之间单独相处的机会,可能比你和她还少。至于越国公府的态度……” 顿了顿,季忘归还是往下说,“最要紧的,还是圣上的态度,现在圣上还未指婚,越国公府又怎能随意帮她相看人家?” 温若棠一时语塞,方才情急之下,还真忘了溶溶的婚事并不由越国公府做主,虽然圣上也未必会真会放在心上,但作为臣子,绝对不能未请口谕而擅自行事,这是对皇权应有的敬畏。 温亦涵在一旁打圆场,“溶溶年纪还小,也没说此时此刻就要定亲嫁人,倒也不必如此担忧,忘归,你和溶溶说这件事的时候,也要多顾及一下她的心情,别让她太伤心了……藤椅来了。” 旁边的女婢搭了把手,温若棠很轻地将左溶溶放在了藤椅上,嘱咐道:“你们把她放在床上的时候仔细些,别惊醒她,给她找一床薄被,搭在小腹处,记得把蚊虫赶一赶再放下帐子。” 看着藤椅悠悠离去,温若棠回过头来,就听见季忘归的声音,“其实溶溶对我,也未有多刻骨铭心,只不过她举目无亲,习惯于依赖我,依赖越国公府,眼下,她也很依赖你。” 温若棠现在看他,就像看一个负心薄幸的渣男,虽然自己也知道这是不讲道理的,但怎么都忍不住,“总之你也是这么大的人了,知道应有的分寸,溶溶就算不是你未来的妻,也是你的妹妹,若你敢让她太过委屈,我就……我就……” 就怎么样,温若棠也不知道。 很多人都活得身不由己,平心而论,季忘归对左溶溶,确实像一位兄长,除了不能回应情意,其他都是面面俱到。 季忘归看了她许久,忽然说:“阿棠,溶溶固然是你的好友,但我也是你的师兄,你对我和对她的态度却截然不同,你应该公道一些。” “我……” 温亦涵又一次站了出来,横在两人中间,“好了好了,今日赏月也算尽兴,我们各回各处,早些歇息。” 季忘归微微颔首,抬步就走,但是走过温若棠身边后,他止住了脚步,低声说:“你刚刚问我对未来的期许……我这个人没有亦涵的大志,但我若属意谁,必至死不渝,百折无悔,只想与她生生世世相伴。” 温若棠满脑子都是问号,道:“……你与我说这个做什么?” 季忘归淡笑,“以后你就懂了。” 言罢正巧一阵夜风拂过,他的衣摆被轻轻带起,月色下看,这张脸果真是绝色。 温亦涵本不想打破这样的气氛,但眼睁睁低看着季忘归准备继续往前走,终究是开了口,“那个,忘归。” “嗯?” “方向错了……” 季忘归深吸一口气,转过身来,加快脚步,很快消失在了忙忙夜色里。 温亦涵笑着摇了摇头,道:“阿棠,我们也走。” 季忘归和左溶溶住在庄子的西面,温亦涵和温若棠则在东面,一路上温亦涵都没说什么话,直到温若棠即将进屋,他才挠了挠了,迟疑地道:“有件事我一直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 “大哥有话就直说。” 温亦涵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又迟疑一下,才道:“我总觉得忘归对你……似有男女之情。” 温若棠骤然睁大了双眼,“这……大哥,你不要吓我。” “没有吓你,总觉得他看你的眼神有些奇怪,之前在京中,或许还有遮掩,到了这庄子里,他就不加掩饰了。” 温若棠忽然反问:“大哥,你有爱慕的女子吗?” 温亦涵愣了愣,慢腾腾地说:“没……没有啊……” 温若棠点点头,“你看,你并没有爱慕的女子,你怎么能知道一个男人爱慕一个女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温亦涵道:“……有几分道理。” 第74章 马匪和山匪 而在京郊的小清庄里,温若棠带着几个仆婢收拾了许久,直到了夕阳西下,看着那些房屋在斜阳的照射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显出安然美好的静谧,心中尽是期待。 然而才回到玄虎庄,方一进庄子,就看到一些人聚在一起,面色惊恐地讨论着什么,他们看到温若棠进来,赶紧起身施礼。 温若棠皱了皱眉,“都不做事,在这里做什么?” 刘屹挨了板子后休养了一阵子,眼下也好了些许,撑着个拐杖一边往这边赶,一边问:“姑娘没事?” 温若棠莫名其妙:“我能有什么事?” 刘屹低声说:“没事就好,姑娘,听说京郊有旅人被劫道了,而且……” “劫道?我没听错?”温若棠再一次感到了京兆府的不靠谱,天子脚下尚且如此,别处的民众还不知生活在怎样水深火热的环境里。 “真的是劫道,听说是结伴上京的一群人,男女都有,一夕之间就遭了难。”刘屹低声说,“男的都被杀光了,听闻有四个女子,全被掳走,现在怎么样了,还不知道。” 温若棠神情凝重,“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好像有七八天了,只不过这件事官府没有大肆去查,所以咱们也只是听到了一些小道消息。咱们玄虎庄晚上定要锁好房门,出去走动也要结伴。” “这可是个大事啊,官府没有张贴告示提醒大家吗?” “张贴了,但告示上只说最近有野兽出没,让大家小心,那些死去的男人没法开口,女人又不见了,官府的人多半是怕闹得人心惶惶,不肯多说。” 温若棠知道,这京郊出了匪类,简直是在打圣上的脸,要是能直接行动,端了匪类的老巢,还能勉强算个立功;但若把事情闹大上达天听,头顶的乌纱帽就难保了。 那些大臣想必已经开始暗暗清查,对于他们这种平头百姓来说,只能祈盼这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其他人遇害。 温若棠问:“明日我要回京,回京的路途上,不会碰到这些劫道的?” 刘屹也害怕,出主意道:“要不小的多派些人手跟着姑娘?万一姑娘出事,小的真是万死莫辞了。” 温若棠从不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立刻就同意了。 刘屹安排了五六个青壮汉子护送温若棠回京,第二日更是千叮咛万嘱咐,不论如何要保证姑娘的安全,温若棠自己也小心谨慎,时不时就掀起马车帘子看一看。 这般走出一里地,没见到什么山匪,倒是见到了前来接她的人。 温亦涵和季忘归骑马快行,后面的马车装着左溶溶,速度也很快,李深珏、奔流等都跟随其后,显然他们赶着城门开启的时辰出来,所以这会儿就和温若棠碰上了。 “大哥!”温若棠满心欢喜。 温亦涵对她招手,“阿棠。” 左溶溶听到声音后,也探出个小脑瓜,笑眯眯地喊:“若棠姐!” 几人相见后,难免寒暄几句,温若棠很高兴,只是还要客气两句,“太夸张了,只是回家而已,何必这么多人来接。” 温亦涵道:“知道你这两天就要回来,我若不来接,娘肯定要责骂我,至于溶溶,若不带她,被她知道了,还不得寻我的麻烦?横竖今日忘归也无事,大家就一起来了。” 温若棠拉着左溶溶的手,“那溶溶与我还有丹雪同坐一辆马车,这就赶快回城。” 才上了马车没多久,左溶溶就神神秘秘地说:“若棠姐,我偷偷告诉你,听讲最近有山匪下山打家劫舍,京郊的庄稼人要么不出来,要么成群结队地出来。” “我也听到了些许消息,只是他们都是口耳相传,也不知是真是假。”温若棠又问了一遍,“这里可是京城附近,真能有山匪?” 左溶溶把食指比在唇间,嘘了一声,“小声些,我也是听哥哥说的,本来这事就丢人,现在也只敢暗暗地查,生怕被圣上知道了。” 温若棠迟疑地道:“大锦还不至于艰难困苦到这种地步?连京郊都有人被逼的落草为寇?” “不是京郊的人。”左溶溶附耳过去,“我哥说,是南方来的流寇。” 流寇……温若棠似乎也听说过,可这明明是个很遥远的词,怎么转瞬就已经到了身边? “数量很大么?为何不想办法为他们谋个差事?” “数量大不大不晓得,但谋个差事哪有那么容易,而且这些都是流民啊,进京了吃不饱肚子还是要闹事,好些朝廷命官也反对,说怕里面有乌月国来的奸细……总之种种理由,就是不能让他们入京。” 温若棠皱了皱眉,“总说是流寇流寇,这些流寇究竟因何而起?” “大锦南边和乌月国接壤你是知道的,乌月国的边境去年就出现了一股马匪,打家劫舍,无恶不作,乌月国你也知道的嘛,歌舞是一流,打起仗来有时还要管大锦借兵,哪里管得了他们,只能放任。结果这股马匪声势越来越壮大,不满足手头上的那点子东西,开始到大锦境内掠夺。” 温若棠问:“总不至于我们大锦的军队也连一股马匪都打不过?” “还真至于。”左溶溶叹气,“我随爹爹去南方的时候,才知道不是所有地方都如同京城一样富庶,尤其是边陲小镇,他们连防守的刀剑都不齐全。” “那为什么大锦……到现在还没有灭国?” “你胆子可真大,这话回了京中可千万千万不能说呀!”左溶溶压低了声音,认真解释,“其实大锦、乌月国,和西边的羌国,本就是相互牵制的,而且不管哪两方起了冲突,第三方都会坐收渔翁之利,所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而且大锦和乌月国相对交好,自然也不太看重防守了。” 温若棠问:“这些都是你父亲教给你的?” “嗯。”左溶溶的神色有些黯然,“我爹说,大锦如果还这样下去,再过上十年二十年,甚至不需要那么久,一定会出现问题,只能祈祷大锦出一个天纵的英才,可以力挽狂澜。” 第160章 突发 “听说不是。”说是这么说,李深珏的神情还是很肯定的,“曲家不是只有夫人一个女儿,其他两个姑娘为人都极热情,国公府里的老人儿对她们都有印象,还说明明是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怎么国公夫人嫁人后性情大变,其他两位却仍是那样大方活泼。” 温若棠揣测道:“那多半是遭逢了什么变故,才会如此。” “那属下就不知道了。” 温若棠倒也不是刻意打听越国公府的事,只不过话赶话说到了这里,这会儿见说的差不多了,便换过话题,“回京后去棠记烤坊吃过东西吗?” “还没来得及,属下回京后就跟着小公爷四处忙,小公爷也说了,一定要抽空去一趟。” 温若棠立刻推销起来,“烤坊里的肉都是顶好的,尤其现在是冬天,积攒了不少冰雪用以储存肉类,吃起来绝对没有问题,你们两个大男人,定要多点些肉,至于素菜,我觉得烤菇子很不错,溶溶也很喜欢……” “要是我去棠记烤坊,是不是能不收钱?” 在大家都没注意的时候,宫门轻轻开启,季忘归从里面出来,而后又缓步向马车这里走来。 李深珏和丹雪以及其他小厮连忙向他行礼,温若棠与他许久未见,再见之时,除却觉得他添了几许风霜,竟像是没有半分生疏。 温若棠偃旗息鼓地小声道:“要收钱的,就是我自己去吃,也要给钱的……” 丹雪嘀咕,“姑娘好财迷。” 温若棠不动声色地往丹雪背上拍了一巴掌。 季忘归失笑道:“听说温老板发了大财,没想到还是这样明算账。” “做生意嘛,起起落落很正常,今日门庭若市,明日门可罗雀,都是很正常的,我这样的做法,至少保证了生意和人情世故分开,不会被人情所拖累。” 季忘归道:“既然如此,今日就去棠记烤坊,不知还有没有雅间?” “男女有别,单独同屋而食不大好……” “丹雪李深珏他们亦是朋友,可以坐下来一起吃,如此也不算单独了……只不过有些话我要先与你说,丹雪他们可能要守在门前。你听一听……好么?” 他甚少有这样带着些许恳求意味的时候,温若棠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不知道还有没有雅间呢,这个时节,烤坊的人是最多的,总不能把客人赶走。” 丹雪真是恨铁不成钢,她把温若棠往后面拉了拉,低声道:“小公爷肯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同姑娘说,才会安排姑娘在这里等着,奴婢可告诉您,错过了这个村儿可没有这个店了,怎么还一味把人往外推呢……” 温若棠也小声说:“赚钱啊,赚钱多重要……” 看着主仆俩你推我来我推你,季忘归摇了摇头,“罢了,我们先去棠记烤坊,没有雅间的话就等一等,争取我手头上的这点银子,不流外人田。” 温若棠乐了。 这话说的,还挺合她脾胃的。 温若棠带着丹雪乘马车,季忘归和李深珏在前面骑马,刚走出一条街,左溶溶骑在马上,火急火燎地往禁宫的方向赶,见到季忘归后,她一拉缰绳,焦急地道:“哥,你出来了啊?这可真是太好了。” 季忘归点了点头,问:“来找我的?” 左溶溶说“是”,一偏头看了看越国公府的马车,问道:“你接了若棠姐,是有事要说?这可又糟了。” “怎么?” “伯父的病情忽然加重了……老夫人说务必让你回去瞧瞧,我连车都来不及套,就赶了出来。” 季忘归神情一紧,马车里的温若棠已经听到了他们的对话,连忙推开车门说:“去烤坊不急于一时,有话要说也不急于一时,病情不等人,忘归哥哥先回家。” 季忘归点了点头,先是颇带歉意地说:“今日白白让你跑一趟,是我的错,我先回去,一有时间,我就会去温家接你,向你赔礼。” 温若棠“嗯”了声,催促道:“快先回去,老夫人还等着呢。” 季忘归定定地看了她一眼,一挥鞭,马儿便踢踢踏踏地跑了出去,左溶溶也拧着眉头对温若棠点头示意了一下,肃然跟上去。 温若棠有些担忧,言道:“希望不是什么大问题……” 然而这一次,能让左溶溶这个闺中小姐亲自骑马在街上疾驰,就因为季沉波的身体确实不大好,听说之前下了几场雪,无意之间就寒气侵体,他还正和下人们说着话,就天旋地转,晕了过去。 好在越国公府本就一直有专门的大夫,很快赶来,连按人中,把那口气给按了回来,季忘归回去的时候,季沉波就靠在床榻上,看着他进来,笑了笑,道:“没什么事,是母亲让人把你喊回来的?我不过是感了风寒,又引出了其他病,才忽然昏厥过去,眼下已经好了。” 季忘归沉声道:“爹身体不大好,平日里就该多注意些,大夫怎么说?” “也没说什么,不过是旧疾罢了,你若是有事,就去办。” 季忘归要摇头,直接在床边坐下,“我侍疾。” 季沉波道:“知道你有孝心,可我确实没什么事……” 正说着,他咳嗽几声,赶紧侧过身去,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季忘归赶紧从旁边小厮手上接过白水,递过去想让季沉波喝一口缓一缓。 未曾想,只是这么一瞥,就看到帕子上触目惊心的血迹。 “爹!”他喊了一声,直接把帕子从季沉波手中拿过来,“都这样了,您还说自己没事?” 季沉波仍是笑了笑,“我之前打仗,伤了肺,如今咯血,又有什么奇怪。” “有什么奇怪?”冷冰冰的女声传进来,曲音端着刚熬好的药汁跨进门来,“自己生了病,还不知爱惜身体,到头来病严重了,竟说不奇怪。” 季忘归赶紧起身,唤了声“娘”,接过药汁。 曲音点了点头,道:“你喂你爹喝下去,记得喝完后就给他吃一颗蜜饯。” 季沉波尴尬地笑了笑,“其实我也不是很怕苦……” 曲音道:“你怕不怕苦,我和忘归不知道吗?” 第181章 跑断腿 此话出口,引起一片惊讶之声。 一千两纹银,对于今日在场的人家来说,并不算什么,但是人家温若棠清清楚楚地说,这些钱,是她自己赚的。 试问这个年纪的小丫头,能有几个人可以赚到这个钱?放眼整个京城都不多……不对,放眼整个京城,也就只有这一个! 这是大好事,圣上却反倒不说话了,还是皇后和气地打破了冷场,“都知道棠记火,可没想到短短半年,竟然火到了这个份上,小丫头过了这年才十六?能有这片心,也是不错的。圣上不如全了她这片心意。” 秦月仪在下面念叨着,“看看,现在就已经准备好了,这是巴不得嫁去乌月……” 三皇子拉了她一把,小心翼翼地看向圣上,三皇子妃也说:“秦侧妃,你不要再说了,这宫宴上哪有咱们说话的份儿。” “没有妾身说话的份儿,妾身也说了半天了,殿下与姐姐若是没觉得温若棠颇有心机,没觉得她急于嫁去乌月给乌月送钱,就当我白说。” 她把头往旁边一偏,自顾自地吃起东西来,三皇子看到她桀骜的模样,露出点笑容,低声道:“好了好了,我不是说你不对,我是觉得,父皇自有定论,咱们听着就是了。” 可是秦月仪的那些话已经零零碎碎地进了圣上的耳,圣上终于开了口,“温姑娘有此心,朕心甚慰啊,从古至今,就有不让须眉之巾帼,若是天下人都如温姑娘一般,为了社稷尽心尽力,大锦定能江山永固,万世绵延。” 皇后忙道:“圣上说的是,臣妾也觉得温姑娘大方稳重,这可要好好赏她。” 圣上第一次用温和的声音对温若棠说话,“孩子,起身。” 温若棠站起来,虽然头微微低着,但背挺得很直。 圣上看向夏承川,道:“七皇子瞧见了么,这就是咱们大锦的姑娘。” 夏承川还没有意识到,就是这么一句话,已经将他和温若棠拉远了,憨然笑着应和,“皇上,在下看到了,大锦的姑娘,尤其是大锦的温姑娘,当真是独特而完美,令人倾心。” 圣上但笑不语。 既然温若棠愿意以钱财来换取自己不去和亲,圣上也不会非要把一棵摇钱树送去乌月。 更何况有了这样一个前例,温若棠要是远嫁过去,自己经营铺子赚来了钱,很有可能被乌月皇帝有样学样,拿去补贴军资,到时候吃亏的不就是大锦了嘛! 于是临阳长公主看到,从这一刻开始,不论夏承川再如何明示暗示,圣上都不再与他谈论关于温三姑娘的事,圣上的态度已经非常清晰,她便也不再多说一句,仿佛一点不在意,自顾自地吃喝。 只有徐兰语知道,自己回家的路上,怕是又要完了。 宫宴结束后,大家都急于回家,温若棠扶着温夫人上了马车,也干脆利落地上去,然后催促小厮快些赶车。 也就是她走得快,等夏承川跟着慢悠悠的使臣团踏出宫门想要找她时,将军府的马车已经不见了踪影。 夏承川甚是懊恼,“都说了让你们走快些,本来还想与温姑娘再说几句话的,你们瞧,说不上了?” 临阳长公主从后面过来,她不论何时都要保持雍容,自然也不会走得太快,“七皇子何必着急,听说使团至少要在京城呆上一个月,这一个月,多去棠记看看,有缘分的话自然能相遇。” 徐兰语站在长公主身后,巧笑倩兮,“温姑娘很有意思,只要是去她铺子中花钱的食客,不论身份贵贱,她都会以礼相待,而且有时候还亲自过去教别人怎么烤肉,怎么品尝糕饼。” “既如此,只要我明日得空,定要去一次棠记。”夏承川笑着拱手,“多谢公主和郡主的指点。” 长公主“嗯”了一声,从他身边走过,上了马车。 徐兰语紧随其后。 夏承川看着公主府的马车离去,对身边的使臣说:“你看,大锦的人也不是铁板一块,临阳长公主对温三姑娘,对将军府,并不那么喜欢;圣上对临阳长公主也不算很有耐心。” 使臣道:“殿下看得通透。” “尔虞我诈嘛,挤兑嘛,哪里都有,咱们乌月有过之而无不及。” 使臣也在朝廷中摸滚打爬多年,面对这样的话,甚是平和地道:“要是人人不争不抢,也不见得是好事,有了争抢,有了想达到的目的,人才会不断地向上,殿下以为呢?” 夏承川咧嘴一笑,“我以为?我以为就不该争抢,这日子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算了,你看那些女子,有哪个愿意背井离乡,人活一世嘛,和家人在一起,吵下闹下,没什么大风大浪,到了该死的年纪死一死,就挺好。” 使臣亦笑,“殿下觉得没有女子愿意背井离乡,这话就错了,只是愿意背井离乡,为自己博一个青史留名、为家族争一争圣眷的女子,和殿下的身份不匹配,殿下也很难看得上。” 夏承川一摆手,“好好好,我说不过你,反正明天我要去棠记……” “若是明日大锦皇上不宣召,七皇子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这可是你说的,别到时候又非拉着我去体验什么大锦的风土人情……我不关心这个,我只想求娶个看着顺眼的女子回去。” 已经离去的温若棠早就把夏承川这个人抛之脑后,她跟着母亲去了归耘堂,坐下喝了一杯热茶,温夫人要和温景焕和亦清亦涵讲宫宴上的情况,温若棠就随便找了个“想回屋换一身家常衣衫”的借口,带上丹雪溜了出去。 季忘归果然已经等在府门外不远处。 温若棠拎着裙子一路跑向他,见了面就夸赞,“挺准时嘛,是不是一直让人打听着,知道宫宴散了,就赶紧过来了?” 季忘归还没说话,他身后的李深珏使劲点头,“公子本来已经派了人守在宫门前,还让属下来来回回跑了好多趟,简直没有半刻安宁,还好此时就散了,不然属下这一晚上腿要跑断……” 第184章 激动 季忘归被孩子们围在中间,不论面对什么事都胸有成竹的人,竟有些手足无措,人家怎么演示,他就怎么跟着踢,认真至极。 花灯的照耀下,能看到毽子满天飞,难得的是这些孩子竟然还能认得哪个毽子是自己的,飞出去了便自己捡回来,可谓是有条不紊,一场毽子踢下来,温若棠出了一身汗,腿也有些酸痛,知道这一身衣裳得换了,随便就坐在了将军府门前的石阶上。 将军府的人其实早知小公爷来了,但人家没进门,只和温若棠呆在一处,显然并不是来探望师父师娘,所以没有那等没眼色的前来打搅,季忘归把衣摆一撩,就坐在温若棠身边。 “有意思,之前没有经历过这些,还觉得不过是孩童的游戏,现在才知这里面还有好些学问。” 温若棠掐算着时辰,“他们快回家了,明天这个年就算是过完,又得帮着家里做事了。” 季忘归道:“他们都读书了吗?” “读书是有手头有余钱的家庭才能考虑的事,这里大多数孩子能扒着窗户跟着私塾先生听上几个月,识得些许大字,已经很不错了……其实这是大锦常见的情形,你别这么严肃啊。”温若棠笑了笑,“不能是一朝一夕改变的,慢慢来就好。” 季忘归还是很严肃,“我能不能每年从越国公府中拨出一部分银子,让这个年纪的孩子去读书?不过就算是有再多的钱,也不可能让全天下所有的孩子都念上私塾……” 温若棠摇摇头,“先不急,这些孩子念书一事我在考虑,已经有了个半成想法。至于全天下的孩子……只能说是时机未到。你看,你拿出银子,肯定是交到这些孩子的父母手上?几乎所有人家都不止一个孩子,还有性别不同,会不会本来给女孩的钱,被用在男孩身上?会不会父母领了钱后,直接补贴家用,还是不给孩子去读书?” “你说的这些问题,都极有可能发生。” “而且怎么判断去领钱的人家中一定有小孩?还得去官府借来人口簿子一个一个查……”温若棠一面怀念那个有网络的年代,一面细细分析,“只有经历了大变革,才能彻底改变这个社会,改变人的观念,但能够带领大家大变革的人,估摸着还没出生。” 季忘归抿了抿唇,看得出他有些遗憾,“我大概也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我想成为这样的人。” “大锦还没有腐朽到那个程度,百姓们还也能活下去,所以我猜想,这百年内,大锦还是会遵着原来的路一直走下去。”温若棠叹了口气,“我也是胸无大志的人,我只能管一些眼前的事,几个眼前的人,太多人,我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季忘归续上她的话,“就像这些孩子对么?如果你帮了其中的一个,其他人也会想方设法地找到你,寻求你的帮助,或者你自己心里也过不去,总想着要帮助所有人,所以迟迟没有出手?” 温若棠抱着小腿,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是啊,如今三个铺子都在赚钱,我能有余钱开设一些不用付钱的私塾,但是在这个世道里,人力多重要啊,这些孩子在家里可能干不了什么重活,但烧火做饭,基本上都会,你觉得那些做爹娘的会愿意自己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儿,不做家务去读书吗?” 季忘归肯定地道:“所以还是观念的问题,如果人人都觉得读书是一本万利之事,这些爹娘会上赶着把他们送去私塾里。” “现在就是读书只能做官儿,可能考上举人进士去做官儿的人毕竟还是凤毛麟角。”温若棠摆了摆手,“还是那句话,只有大变革之后,才能显出读书的重要性,这就不是咱们该考虑的事了。” 季忘归念叨着,“大变革……” “哎呀,我怕不是把你带跑了?别想着什么变革了,那是必须要伤筋动骨血流成河掉脑袋的,我只想好好地活着,好好地过完这一生……”温若棠坐直了,中气十足地道,“吃,睡,赚钱,玩耍,人生最要紧的四件事,做好了,这辈子就算没白来。” 季忘归又忍不住笑了。 温若棠就是这样,不论什么时候,都有十足的活力。 她是许多人生命里的一束光啊。 “好了。”温若棠站起身来,“天色已晚,我就不留你了。” 季忘归也不放心祖母和母亲两个人在家,指不定又为了什么吵起来,起身道:“好,今日就先这样……哦,对了,上次问你的问题,你想好了么?” 随随便便的语气,随随便便的问话,只有故意去看毽子的眼神出卖了内心的焦灼。 温若棠甚是直白地说:“哦,你是说,嫁给你?” “……嗯。”季忘归应着,停了一会儿,又补了一句话,“我身上有重孝要守,至少也要等三年后才能娶妻,所以现在还有反悔的余地。” “都还没说答不答应,怎么就到了反悔那一步?”温若棠笑问。 季忘归有些懊恼,目光更加坚定,死死地盯着毽子,“是我说错话。” 温若棠才发现逗季忘归是一件这么有趣的事,可又不好笑出声来,只能极力忍住,言道:“那么,从这一刻起,就不算说错话了。” “为什么……”季忘归脱口而出,旋即反应过来,豁然转过头来,定定地看向她,半晌不发一言。 温若棠也把头偏向一边,这下轮到她不好意思,“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都同意了,你不要这么苦大仇深的。” 说完了还有些失落。 之前看小说,人家回到古时候,感情都轰轰烈烈要死要活,动不动就是天下、江山,怎么轮到自己,就成了在元宵这种和情人无关的节日、在一群小孩子的欢声笑语中,仿佛随随便便地答应了? 季忘归倒是乖乖听话地没再看她,但声音里隐隐的激动,真是藏也藏不住,“那个……我还要等三年方能娶妻,你刚刚听到了吗?” 第185章 沉湎于此 温若棠连连点头,“听到了。” “这三年里,还是可以反悔……”顿了顿,季忘归又说,“不过最好不要,这世间的男儿郎,处处都比我好的,大约不是很多,尤其是你与我之间知根知底,还有我师父压着,我定然会予你最大的自由,和最有力的支撑。” 温若棠掩唇一笑,“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经营我的铺子,即使你家里人不喜欢,我也要这么做下去。” “家里人喜不喜欢,都与你无关,你只做自己想做的,其他的由我来解决。” “那我赚的钱得算我自己的,不入公账。” “当然,不仅如此,以后越国公府的账都由你管。” “要是走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比如你又瞧上了其他女子,我们好聚好散。” “不会有这样的事,我瞧不上其他女子。” 好听的话人人爱听,温若棠也不例外,不过还是感慨,“未来的事哪说得准啊,现在是什么都说得好好的,到了将来,你功成名就,又怎会只囿于这方天地,囿于我身边?” 季忘归想了想,言道:“罢了,现在说这些,说得再多,也只是语言上的东西,无法去证明什么,我只会用自己的做所作为,来印证我所言不虚。” 温若棠道:“但愿如此。” “还有什么其他要求么?” “我想想啊……其他要求……你武功比我好,吵架的时候绝对不能打我,只要有一次动手,咱们就去和离。” 季忘归又忍不住想笑了。 他很想看看温若棠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没听说过谁家闺女会直截了当地对未来的夫婿提这些个要求…… 不过么,“好,都答应你,当然,我也不会对你动手,就算你对我刀剑相向,我也不会还手。” 温若棠再一次感慨,“男人这张嘴呀,真是……一开始还总是疑惑,为什么有些姑娘坠入情网后,就无法脱身,现在是明白了,如果每天都能听到这样温柔宠溺的话,很容易沉湎于此。” 季忘归却发现了一个新的点,“沉湎于此?每天这样说,你就会沉湎于此吗?那我可以每天给你写一张字条,每天对你说一句不同的……情话。” 最末俩字,说得有些腼腆,温若棠偷笑,果然是没有经历过各类文化熏陶的人,谈起恋爱来,比自己害羞多了。 作为看过不少小说以及电影的人,温若棠觉得,还是由她来引领这段感情走上正确的方向比较好。 “情话确实可以多说一些,这是生活的调味剂,至于其他的承诺,你也要记得,有朝一日要是违背了,就得赶紧认错,及早结束,拖沓是最要不得的。再就是最重要的一点,我爹娘还不知道这件事,你得找个时机,主动上门告诉他们。” 季忘归连连点头,“好,我会的,不过师父其实已经知道了。” 温若棠愣了愣,难以置信地问:“我爹?” “是。” “他何时知道的?怎么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来?” “大概是……”季忘归细细回忆,“你大病一场后,要和陆清徽退亲,还把陆清徽给打走了,那天在将军府的小校场,我就告诉师父,想要娶你回家。” 温若棠懵了。 他说的那是自己刚穿过来的时候?那么早就被惦记上了? “我爹……我爹他没说什么吗?” “师父说,地里的菜要被猪拱了。” 温若棠舒了口气,笑了起来,“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嘛。我就说,爹爹不会直接把我卖了。” 季忘归也笑,“师父虽不赞同,却也没有反对,我想,只要我安排好了一切,师父自然也会放心地把你交给我。” 温若棠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认真想了想,才道:“人家都是先眉来眼去,接着后花园私会定情,最后是实在遮掩不住了,才告诉爹娘,最后私奔的私奔,定亲的定亲,为什么我们的顺序,完全反过来了吗?” 她越说越愤慨,之前就没有感受过恋爱的甜,现在好不容易碰上个算是能聊到一起去的人,仍然略过了之前应有的过程,直接跳到了谈婚论嫁! 这是什么道理! 季忘归还没觉得有什么,认真道:“这不是挺好?人家要走很久的路,我们一下子就走完了,而且师娘也挺喜欢我的,想必我去提一提,他们没有不同意的。” 温若棠气馁,“我只是想和别人一样……也能感受到这个过程……” 季忘归恍然,“这个过程啊……那等我去学一学,不过时间会有些久,我爹要入土为安,我要按照他的意愿,慢慢地安排一些事情,阿棠,再等一等我。” 说的事关于父亲的事,却比之前好了许多,哀而不伤,显然情绪已经比之前好了许多。 “罢了罢了。”温若棠摆手,“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越国公府上上下下安顿好,其余的都等三年一以后再说。” 这时李深珏在一旁道:“公子,刚刚不是说要走了吗?” 季忘归觉得他有些煞风景。 温若棠也见过情侣间道了别,却又忍不住说了好些话,从这一点上看,他们之间也终于有些像热恋时期的情侣了。 温若棠心满意足,扇了扇手,“好了好了,你这就回去,明天我还要去棠记,也得回去休息了。” 季忘归点点头,三步一回头地离开。 其实他还有很多话想说,越国公府的事、母亲的事、圣上的事……所有温若棠不知道的,他都想一股脑地分享出去,好在……以后机会还多着呢。 温若棠目送他离去,每每二人的目光对上,便是别样的情绪在心底滋生。 直到看不见他的背影了,温若棠才带着丹雪回到将军府。 才进门,就看到二哥温亦清靠着影壁,抬头望月,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 “二哥在这里做什么呢?” 温亦清有点想捏她的脸,但念着到底是大姑娘了,还是把手收回来,抱臂道:“你脸上的笑容,是藏都藏不住,怎么,就确定是季忘归了?” 第186章 夏承川 “啊,二哥都看到了?”温若棠有些不好意思,毕竟这个年纪……就像是早恋被家长逮着了一样。 温亦清道:“差不多……不过不只是我好奇,爹娘都在屋里讨论着呢。” 温若棠“啊”一声,捂住了脸,“讨论什么呀?我的婚事吗?” 温亦清眯了眯眼,“我知道女孩子到这种时候都要害羞一下的,但你也用不着忽然变得这么娇羞,我着实有点接受不了。” “好,二哥。”插科打诨一下,温若棠消散了害羞的情绪,恢复正常,“爹娘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季忘归也算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娘,对他满意的很,说人品相貌门第皆是上佳,她就算是找媒婆帮着说亲,也未必能找到这么好的。” 温若棠又问:“那爹呢?爹怎么说?” “爹不想讲话,除了应和两声,说一下越国公府有挺多杂事,而且地位太高恐不好相与外,其他也没说什么。” 温若棠悄然松了口气,这个年纪,该是读书时,如此被爹娘逮个正着,心里着实担忧。 温亦清看到她这副模样,忍不住道:“你可得想好了,季忘归这个人,并非人前大家所看到的模样,而且他现在得圣上喜欢,必定会得罪不少人,将来他可以不入宫,你却不能不帮他走动,到时候受委屈的就是你。” 温若棠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问:“那究竟嫁给什么样的人,才能不受委屈呢?” 温亦清张了张嘴,却说不上来,好半天才气哼哼地道:“这就护上啦,我这个做哥哥的,说两句都不成。” 温若棠就笑,“没有啊,我就是问一个问题罢了,二哥要是答不上来,我就更加不知该怎么办了。” 温亦清抬手就往她额头上弹了一下,“好,好,不得不承认,季忘归总是要比其他许多男人好一些,你要是嫁过去,他多半不会亏待你。” 温若棠玩笑道:“二哥这么说,倒显得和他很熟一般。” 温亦清瞪她一眼,“我离开京城多少年了,怎么可能认得他,我只是觉得,外人对他的评价还不错。” “那二哥还有其他要说的么?没有我可得回去睡觉了。” 温亦清摆了摆手,“你去。”旋即又嘟囔,“总觉得自己回来后,什么也没做成,好不容易逮着几次机会说大道理给你听,还都被你反问得哑口无言。” 温若棠太了解他的性格,分明就是故意讲这些话,而且保准待会儿就好了,于是挥了挥手,直接带着丹雪溜走了。 夜慢慢沉寂下去,整个京城都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中,长街之上没有一个行人,可若是眼力敏锐的习武之人细细地张望过去,便能看到有人穿着夜行衣,正在小巷子中穿梭。 而巷子旁边那个看来起来巍峨大气的宅子,正是越国公府。 黑色掩盖了许多不为人知的事情,等到第二天旭日初升的时候,整个京城在光芒笼罩之下,又显得十足热闹繁华。 年过完后,大家仍然要为生计奔波,而棠记的经营活动也要做一些调整,温若棠除了要做一些安排,还要从铺子里提一些钱出来,和之前的凑一凑,送入宫中。 早上的烤坊一般没什么人,温若棠把账本提来,拨弄着算盘细细算着钱。 别的铺子过年时多半不开门,就算是开门也很难盈利,棠记的情况却很好,可能是占了独一无二的便宜,竟然比平时所赚翻了一翻。 能有这样的成绩,温若棠挺满足,更加觉得钱是可以赚的,用钱花哪里的自由却难得,昨日在宫宴上做出的承诺,着实不亏。 才把账簿合上,门口就晃晃悠悠地进来一位公子哥儿,正是昨日才在宫宴上见过的夏承川。 温若棠算账时一般就在大堂里随便找张桌子坐了,正好大早上的也没什么来吃这些东西,空荡荡的一眼便能瞧见她。 “温姑娘果然在这里,看来他们说的没错。”夏承川特别自来熟地在她面前坐下了。 来者都是客,尤其是千里迢迢外来的人,温若棠自然不会赶,还笑脸相迎,“这么早吗?七皇子是今日烤坊的第一位客人,请楼上雅间坐,待会儿我让小二送您一壶酒。” 夏承川道:“什么七皇子,都说了不要这样叫了,现在还不是在宫里,更没必要这么喊。还有,我不去雅间,温姑娘就在大堂里,我还去雅间做什么?” 温若棠笑吟吟的,“礼数可不能废,尤其是您这样的身份,尤为敏感,我要是胡乱喊人,旁人不会说我不懂规矩,却会讲我爹爹没有教好我。” 她一边说,一边把面前的账簿收拾好,起身。 夏承川“咦”了一声,问:“你不一直坐在这里吗?” “当然不,我是掌柜,怎能占食客的位置?七皇子想吃什么,尽管和小二吩咐,我这里的小二手脚麻利,还是很不错的。” 眼见着温若棠直接就要往柜台后面走,夏承川赶紧道:“不如我请温姑娘吃一顿饭,不知肯不肯赏脸?” 温若棠迟疑了一下,婉拒道:“我没有这个时辰吃烤肉的习惯。” “我就坐在这里等,等到午时,午时的时候温姑娘总是要吃饭的?” 温若棠有些无奈,又坐回去,小声道:“七皇子,这里既然没有别人,我也不妨和你直说,我没有远嫁的想法,还请见谅。” 夏承川笑眯眯的,“现在没有,不代表之后都没有啊,我是很有耐心的人。” 温若棠叹气,“可你的耐心为什么一定要用在我身上呢?” “因为你有才华。” “有才华的女子很多,不只我一个。” “我觉得你是最有才华的那个,我夏承川既然都要娶大锦女子了,为什么不娶一个最好的?” “我不是最好的呀,我还退过婚,又做生意,在大锦的名声就不怎么样。” “那么你去到乌月,就不会有人知道这些过往,不比在大锦一直呆着好多了?” 第187章 嘴皮子 “就算你说出了这么些好处……”温若棠扶额,“可代价也太大了,要离开家人,离开熟悉的环境,离开自己的家乡,放弃所有已经得到的东西。” 夏承川道:“这些我都可以弥补给你,以后我们可以每年回一次大锦……一次不够的话,很多次也行,我们就当游玩。而且你若嫁给我,我就是你的家人,等你生活久了,乌月就是你的家乡,你已经得到的东西……是指这些铺子吗?我愿意给你一大笔银子,让你自己管着自己的嫁妆,并且支持你开铺子,不干涉你的任何喜好。” 温若棠不解,“你愿意对我这么好,愿意出这些钱,仅仅是因为,你觉得我是大锦最优秀的女子?” “是的。”夏承川直言不讳。 “没有别的原因?” 夏承川想了想,言道:“其实也是有的,因为你是最合适的那个,我要给父皇母后一个交代。” 温若棠沉默下去,果然利益才是背后的推手……而触手可及的利益,远不是简简单单几句话就能劝人放手的。 夏承川看她的模样,赶紧道:“不过,温姑娘,我并不是在利用你,我喜欢诗词、钦慕你的才华,这不假,我认为你是最优秀的女子,想娶最优秀的女子回家,也是真心,而其他的因由,只会让我对你更好。” 温若棠沉吟了一会儿,道:“七皇子,你可不像表面上那么憨厚实诚……你处处都要争先,处处都要最好,却不得不迎娶一个大锦女子,这几乎注定了你不可能成为下一任乌月皇帝,你一定很难受?” “你看,你还聪明。”夏承川笑得更加愉悦,“我又发现了你的一点好处,聪明的女子难得,也许娶你回去,那个皇位就离我近了几分。” 温若棠对付地痞流氓,或是从前打秋风的陆氏母子那类人,还有拒绝和打跑的能力,对付这种好言好语地分析利弊的人,反而只能用强大的逻辑来替换他的逻辑。 一时没有极好的想法,只能不说话,免得多说多错。 夏承川见她噤声,愈发苦口婆心,“我知道棠记已经在京城很有名气了,可是你的目标仅仅是在京城吗?棠记有实力开遍天下的,到时候你想要去哪,就可以去哪,我绝对不会约束你,而且你应该看得出来,我是一枚弃子,弃子,要么找机会翻身,要么就是无人问津,如果我未能成功,就可以陪你去云游四海,开无数家棠记……” 温若棠的眼睛忽然一亮。 不是听到了夏承川说这些话动了心,而是看到门口又进来一个人。 李深珏。 这个时候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季忘归派来的。 李深珏大步走到温若棠面前,拱手施礼,直接打断了七皇子的话,“三姑娘,原来您在这里,让属下好找。” 温若棠急切地问:“怎么了?” “孟楼先生说之前你寻他做的东西他已经打造好了,请你过去看看。”李深珏假意瞥了一眼夏承川,又施一礼,“噢,原来乌月的七皇子也在呢,见过七皇子。” 夏承川抬手,“不必多礼,你是?” “在下是越国公府小公爷的随从李深珏。” 夏承川赶紧道:“噢,是季忘归季小公爷?听闻不久后就要继国公爷的位了,当真是年少有为啊!” 李深珏还是那副恭敬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却不客气,“相比之下,七皇子尚未继承父业,可见不太有为,既然这个年纪了还无为,又何必一心一意要求娶我们大锦的才女呢?” 夏承川笑着道:“就是因为自己不太行,所以才要求娶才女啊,要是我处处都能做到最好,就不必在娶媳妇儿这件事上这么执着了。” “那与吃软饭有何不同?” “软饭香啊……”夏承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不知道软饭有多可口。” 李深珏一身正气地道:“在下是绝对不会吃软饭的,铮铮男儿,吃软饭算什么本事?” 夏承川便笑,“能吃上软饭,其实也是一种本事,只要过得好,过得舒心,不负国,不负家,不出去寻花问柳,让妻子也舒心,将来儿孙满堂,其乐融融,又何尝不是一种本事?李……李深珏是?不能说你不想吃软饭,就不让别人吃,个人有个人的活法,是不是?” 李深珏怔怔地听他讲了一篇话,竟然觉得有一些道理,而季忘归教给他的话已经用完,现在着实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温若棠打心底叹了口气,这个七皇子,面上憨厚,实则口舌之利索不比常年混迹内宅的妇人差,赶紧打岔问道:“你刚刚是不是说孟先生?咱们还是快些过去,孟先生脾气可不太好,要是去晚了,非得冲我发脾气不可。” 夏承川特别自然地说:“好,那我陪着温姑娘去。” 温若棠连连摆手,“七皇子就在这里好好地吃东西,别动弹了,我给铺子订制了家具,本身也和七皇子无关呐。” 夏承川道:“那我就在这里等你,你大概什么时辰回……” “不必,不必。我不打算接受七皇子的邀请,所以也不会和七皇子一起吃饭。” “那我……” “快,快给七皇子上菜,每种肉都来一份,既是远道而来,不尝尝咱们棠记,不是白来了一趟吗?”温若棠催促着,提着裙子匆匆忙忙往外走,“不要怠慢七皇子,都过去问问有没有什么需要服侍的地方。” 小二们都挺机灵,全围了上去,夏承川在人群之中,还伸出一只手,想抓住温若棠的一片衣袖,可惜衣袖如同翩飞的蝶,扇一扇翅,就消失在阳光之下。 从棠记烤坊快步里出来,温若棠忍不住笑,“好像逃难……还好大家都挺聪明,知道我要离开。” 李深珏还有些懊恼,“小公爷猜到了今天七皇子还会来,特地让属下来寻姑娘,看能不能帮着解围,结果这七皇子挺会说,把属下也绕进去了,下回属下要是不动手,恐怕很难拦住他。” 第189章 性命 旁边的随从也是看到了全程,半是嫌弃半是讨好地附和,“这种事,殿下定人是做不出的,怪不得大锦近来多事,还有不少人存了反心,原来是大锦的高门男子都这般娘娘腔腔。” 夏承川没搭话,只是认真思索着。 且说温若棠那边,才骑着马走出了夏承川的视线,就听见马车里季忘归说“停”,跟着他下来,言道:“走,我送你回将军府。” 温若棠翻身下马,道:“现在虽然天气回暖,但到了晚上还是怪冷的,要不你坐马车我骑马。” 季忘归摇了摇头,迟疑了一下,提议道:“要不就,一起走回去。” 压马路啊……温若棠心想总算按步骤来了,喜滋滋地应着,“好。”转头就吩咐赶车的小厮先回去,身边只留一个丹雪。 今日未起风,但还是冷,街上零零散散有几个行人,都是为了生活奔波,埋头苦行,碰到了季忘归和温若棠一行人,还能从衣着打扮看出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小心地避让。 温若棠背着手,一路走,一路念叨,“七皇子每日都很闲,要是能给他找些事情做就好了。” “我会想办法。”季忘归道:“不过到底是大锦的客人,他要是一心一意只往棠记奔,也不好阻拦,你不必搭理他,避让就是。” “我知道,我一直避让来着,太生硬的推拒,不利于大锦和乌月的往来。”温若棠有些苦恼道:“若不然这个月我去小清庄盯一盯,正好也要看看他们把冰块装成什么样。” “也不值当去那里盯上一个月。更何况他若执着,追去小清庄也不是没可能……不过其实他比我们急,圣上的态度不明晰,我们静观其变更好。” 他侧身,走上一旁的长街,这条曲曲折折的路行过后,便可以到达将军府所在的巷子。 又行十余步,季忘归忽然眯了眯眼睛,抬手把温若棠往身后揽了揽。 温若棠心中“咯噔”一下,警惕地看着周遭,一时没有发问。 街上安安静静,一个行人也无。 今日不逢年节,人少一些情有可原,但……他们一路行来,唯独这里实在是太过安静了。 道路两旁的人家都未点灯,只有街边由官府所管的风灯静静地发出朦胧的光。 季忘归冷然道:“既然都来了,就出来。” “小公爷身体不大好,耳朵倒是挺灵敏的。” 两旁走出来十余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温若棠单从他们的身法上看,就知个个都有武艺在身,而前面的黑暗里,还慢慢走出来一个黑衫男子,能看出余者都以他为首。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还带着几许沙哑,脸上直接用黑布蒙了一大半,因背着光,连眼睛都看不清,季忘归并不执着于他是谁,只问:“谁派你们来的?” 黑衫男子道:“这个问题,小公爷觉得我会答吗?” 季忘归淡淡道:“要取我性命?” 黑衫男子轻笑,“是,没想到小公爷病恹恹的一个人,还挺招恨。” 季忘归看了看身后,果然后路已经被堵死,便道:“让女子先走,我招来的恨,与她们无关。” 丹雪瑟瑟发抖,不过还是努力护在温若棠前面,闻言往后蹭了蹭,似想带着温若棠回家,然而黑衫男子抽出长剑,剑刃泛着光芒,只这么看着,就能感觉上面带着凛冽的寒气。 这是一把杀过人的剑。 他说:“我原本也不想多造杀戮,但既然二位姑娘已经在这里了,又听见了我的声音,我手下这些人,是不会留活口的。” 言罢轻啧一声,似带着些许遗憾。 温若棠有些后悔,自己的大砍刀放在马车上一并被带回家了,现在要么从他人手上夺兵刃,要么就赤手空拳和这些真刀实剑打。 “小公爷,你的身体素来不好,与其反抗,不如从容就死,免得到时一头乱发,满身伤口,连全尸都留不得,太不体面。” 他抬手,剑尖的方向,正是季忘归的心脏。 季忘归的目光沉沉,看着他的手,道:“这双手,倒是养尊处优得很,看来阁下并不是一直过着刀头舔血的生活。” 黑衫男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笑出声来,那笑声宛如沙子磨过纸张,甚是刺耳难听,“我这双手,确实与我的身份不大相配,小公爷观察当真细致,可惜这是杀手的秘密啊,你知道得越多,就越该死不是么。” 他话音未落,季忘归和李深珏忽然一起出击,俩人的身形都极快,周遭的人对温若棠的防备都多于季忘归,万万没想到他竟有这样的本事,只觉得手上一空,紧接着喉间一凉,身上便没了力气。 两名杀手轰然倒地,他们双目不阖,把长街、风灯、还有道路两旁的屋子,永远地刻印在了里面。 季忘归出手后就回到了温若棠身边,直接把手中的剑递给了温若棠,李深珏有样学样,把自己手中的递给丹雪。 丹雪没有学过剑法,但也接过了那把剑,握在手里,心中安稳了好些。 “还有这样的本事,小公爷,深藏不露啊,一上来就折了我两个高手。”黑衫男子抬起手来,“看到没有,不尽全力杀人,就会像这两人一样,死不瞑目,都上,这四个人……杀死为止。” 刺客们不再多言,扑上前来。 是训练有素的一群人,和之前碰到的那些山匪不可同日而语,出手如风一般利落,温若棠虽有武艺在身,但从未经历过这样的战斗,季忘归李深珏不能离开她们身边,只能一下又一下地阻拦住敌人的进攻。 专业的杀手,都是往可以致死的地方招呼,双方很快就见了血,季忘归脸上挂着雪珠,满眼都是杀意,手上的长剑亦是从别人手中夺的,不知是不是注了内力后刺到了人的骨头上,剑身竟已经崩掉了一块。 黑衫男子就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确实,杀手们已经把砧板上的肉围得水泄不通,他再加入并不合适,而季忘归出手如风般的一招一式,都入了他的眼。 第190章 师父 月色黯淡,照出地上翩飞的影子,每个人都拼尽全力,每个人都把挥出去武器的那一下当做人生中的最后一下。 温若棠感觉自己是有什么地方受伤了,但根本就没空去考虑,这是你死我亡的瞬间,她只会把手里的剑刺出,即使胳膊已经酸痛到可能下一次就抬不起来,也没有说半个字。 周围的人越来越少,但他们身上的伤也越来越多,李深珏被刺中了右腿,行动远不如之前,而敌人知道这是他的破绽,只盯着那里打。 丹雪就更别说了,她很早就扑倒在地,鲜血浸湿了衣衫,只有不断支撑着自己想要再度站起来的右手,表明着她还活着。 “深……深珏!”她忽然惊呼一声,奋然起身。 李深珏右膝盖受到重击,跪在了地上,眼见着头顶有长剑刺下,这个柔弱的女子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举剑格挡,那刺客也不把她当回事,抬手一挑,丹雪便觉得自己虎口一震,直接裂开了一条口子,鲜血直流。 可即便是如此,丹雪也并没有松手,反而第二次扑了上去。 刺客甩手又是一剑,速度极快,李深珏习武之人,一眼看出这剑是冲着丹雪的要害而去,心中一紧,直接用自己的左肩去挡,同时手中剑刺出,正中敌方咽喉。 丹雪眼睁睁地看着一柄剑横贯李深珏的肩膀,又是因自己才会如此,痛心万分,李深珏却丝毫不在意,直接将长剑拔出,回身转手逼退丹雪身后的杀手。 相比较而言,季忘归武功比李深珏高明一些,压力也要小一些,还不至于受重伤,可随着身边的杀手越来越少,季忘归难免有些力不从心,最主要的是,为首的黑衫男子一直没有出手,只是在一旁沉默地看着。 季忘归知道,他不仅仅是看,他在找致命一击。 又放倒两个人后,黑衫男子出手了。 空气在那一刻仿佛凝滞,因为黑衫男子的身形实在是太快,温若棠根本就看不清,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对方已经到了左近。 他是冲着季忘归的右胁而去,这一击用上了全力。 季忘归感受到了凛冽的杀意,他身形一动,就想向一旁躲避。 然而……他忽然发现,这一击之所以致命,是因为如果他躲开了,身后的温若棠可能就会被长剑刺穿胸膛。 季忘归不动了,电光石火的瞬间,他已经做出了决定。 左边的杀手配合得极好,劈过来一剑,季忘归躲不了,但是可以用血肉之躯硬接,至于右胁,他抬起了已经残缺的剑。 拼了。 黑衫男子的剑气如同冬日里悬在檐下的冰,带着冷而锋利的气息,无声地席卷而来。 季忘归平静地接受即将发生的一切。 忽然一阵风来,吹起众人的衣衫,一道刺目的光芒闪过,季忘归的左臂被贯穿,但同时,他右胁的危机解了。 一个身着青色衣衫的老者站在季忘归身前,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如果说黑衫男子让温若棠没有看清,那么这位老者,就像是鬼魅一般从地里冒出来,根本不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 黑衫男子眯了眯眼,脚下轻点,连退好几步,而他手中的剑就在这个过程中,一截一截地断裂开来。 男子直接丢掉剑柄,道:“小公爷深藏不露也罢,身边还有这样的高手,果然……小瞧了。” 话一说完,他转身飘然而去。 青衣老者没有去追,只是回头看了一眼季忘归,嫌弃地叹了口气,抬手打向其他杀手。 刚才那一下,季忘归到底是被重伤着了,眼下浑身是血,但他再度提起了剑。 没有了黑衫男子这个主心骨,其他杀手竟然还在不疲不休地奋战,而且他们的招式越来越凌厉,完全是舍弃了自己性命的打法。 如果青衣老者不在,他们四人恐怕很难支撑下去。 温若棠知道老人的速度很快,杀手们在他的进攻下根本没有抵抗之力,但仿佛过了很久,她才终于听到季忘归的那句话。 “好了,阿棠,没事了。” 满地都是尸体,刺客们要么拼上自己的性命,要么见打不过便吞毒药自尽,不留一个活口。 温若棠把手里的剑一丢,掌心已全都是剑柄硌出的印子,渗着不知道谁的血,整个人颓然瘫倒在地。 季忘归赶过去扶住她,直接按上她的手腕,沉声道:“没有危及性命,但是受了外伤,得立刻救治。” 青衣老者摆了摆手,温若棠这才看清,他手里拿着的、之前泛出刺目光芒的东西,竟然是一根腿骨……看大小,应该是羊腿骨,上面还零散地挂了些肉,因为还滴着油,所以反射出光…… 所以刚刚老人就是拿了这么个玩意儿,杀死这许多人? “多谢…多谢先生,先生真乃世外高人……”她感觉自己撑不住了,即将昏迷过去,最后挺着一点力气问,“丹雪,丹雪还好么?” 李深珏的声音响起,“丹雪还有气息,三姑娘放心,属下定然救活她。” 李深珏素来不骗人,温若棠得了这么一句话,一口气松懈下去,眼皮子耷拉下去,陷入沉沉的昏迷。 季忘归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哑声道:“师父……” 青衣老者把羊腿骨上最后一点肉唆完,这些肉一直被他握在手里,一点没脏,口中道:“得了得了,先救人,这丫头命是丢不了,但药敷晚了,很可能留下疤。” 季忘归点点头,“请师父跟着我走,将军府就在不远处了。” 青衣老者把油乎乎的手往身上蹭了蹭,道:“什么?我没说要医她。” 季忘归随口道:“师父手里那个腿,没看错的话,是棠记烤坊的?凭师父的秉性,定然不会花钱,俗话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师父吃了羊腿,就该将阿棠和丹雪救回来。” 言罢再不等待,抱着温若棠往前走。 每一步都极力平稳。 青衣老者气恼道:“什么吃人嘴短,我没听过这种道理,你有没有听到我讲话啊?我说了我不医她……臭小子!” 第191章 隐山 李深珏抱着丹雪,一瘸一拐,紧随其后。 路过老者时,他强忍疼痛,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话,“师伯要是不出手相救,温姑娘和丹雪姑娘固然留下了一条命,那满身的疤痕、虚弱的身体,也终究是不能挽回了。到时候传出去,江湖中人得怎么评论?‘隐山老人和他不中用的弟子们救人也救晚了,医人也没医好,真是徒有虚名’?” 如果有江湖中人在,听到“隐山”二字,此刻便要惊呼。 世传江湖上两位顶尖高手,其中一位便是隐山老人唐稷,因他年纪已经比较大了,又常常云游四方,很少过问江湖事,现在已经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模样。 有人传他已经过世,有人传他成了仙,总之讲什么的都有。 可不管他到底还在不在这个人世,每年总是有多少人会四处寻找,耗费心血,耗尽家财,只是想要得他指点几句。 面对这样的人物,李深珏停都不停,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徒留唐稷在后面跳脚。 “你们还记不记得我的身份地位啊,小深珏,你也跟着学坏了!” “尊老爱幼,尊老爱幼懂不懂?我说了不想去!” “就知道用激将法,我羊骨都没唆完,帮着你们打架,你们却这般对我……” “将军府不远?我可是老人家,不太能走远路……” 一路的念叨不绝于耳,季忘归和李深珏早已习惯,当初跟着学武时,就已经学会了如果在无穷无尽的唠叨中保持本心,不动如山。 说来也怪,刚刚在打斗时,那一条街像是被吞噬到了另一个世界,没有巡城的官兵,也没有其他人,就连灯火都黯淡了几分,而走出这条街后,人气儿扑面而来,隐隐还能听到街头孩子们的笑声,跟着便有一队金甲卫巡了过来。 “是谁?怎么这么大的血腥气?”来者亮出兵器,喝问。 季忘归闷头往前走,冷冷地吐出七个字,“越国公府,季忘归。” “啊,原来是,原来是小公爷。”巡城人手里的灯笼往上提了提,发出惊呼,“小公爷这……这是怎么了?!” 季忘归已经与他们错身而过,言简意赅,“滚。” 他要救人,脚下不能停。 金甲卫赶紧让开,李深珏跟在后面,道:“你们去前面那条街上,把现场保护住,或许明日事发,你们还能将功赎罪,不然单是‘玩忽职守,让京城百姓陷入危难’这一条罪名,就够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金甲卫们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忽然意识到出事了,出大事了。 小公爷在京城里吃这样的亏,圣上会如何震怒?他们的饭碗……想饭碗都来不及了,还是先考虑考虑人头能不能保住! 一行人飞快地往事发地走,完全忽略了一旁有个身着皱巴巴青衣,白花花的胡子上沾了不少油污的老头口中念叨着大逆不道的话,晃悠悠地走过。 “大锦要完喽……天下要乱喽……” 将军府和平日一样,安宁且祥和,温若棠在外面做生意,碰到食客多,回来难免晚一些,大家都已经习惯,温夫人有时候还会吩咐下去给她留一口热汤,可小厮惊恐的呼喊声瞬间就席卷了整个将军府。 “三姑娘……三姑娘受伤昏厥了!” 将军府里的灯一盏一盏迅速被点亮,府中灯火通明,人头攒动,乌压压地往归耘堂涌。 温景焕本来在书房里,都来不及好好穿衣,随便披了件披风,就旋了进去。 温若棠的情形让他胆战心惊,好在见惯生死,尚且能沉稳地吩咐下去。 “多端几盆热水过来,这么点如何够用?还有,拿干净的布过来……对,金疮药,拿最好的金疮药!” “把丹雪就放在一旁的软塌上,都这个时候了,还管那些做什么?” “请郎中,快点请郎中!跑快点!” …… 温景焕自己都没有察觉口吻中已经带了几分痛苦和颤抖,因女儿也大了,又是伤在身上,他不好在床榻边上盯着,只能在屋内来回走动缓解,而温夫人竟不掉眼泪,目光直直的,手上麻利地做着事。 她用布沾了热水,一点一点帮温若棠清理伤口,之后敷上金疮药,用干净的白布把伤口缚住,还不忘吩咐小丫鬟也这么处理丹雪身上的伤。 季忘归在一旁,沉声道:“师父,唐老先生医术高明,可以请他救治。” 温景焕早就看到了跟在他们身后进来的青衣老人,之前太着急也没空询问,闻言忙道:“忘归所言定然没错,还请唐老先生救治小女。” 唐稷打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挽了挽袖子,随性地坐在床边,直接把脉。 温夫人默不作声地起身给他让位,回过头看了几眼,对季忘归李深珏招了招手,沉声道:“来,让我看看你们的伤。” 季忘归摇头,“师娘,我们无事,先看阿棠……” 话还没说完,温夫人少见地疾言厉色起来,“让你们过来就即刻过来,师娘的话都不听了么?!” 季忘归不敢再驳,带着李深珏,向温夫人身边艰难地挪去。 他们的伤也很重,如果不是靠着一口气支撑,恐怕连将军府的大门都看不到。 此刻,季忘归目光有些飘忽不定,不敢与对方关切的目光对上。 温夫人直接把他按在一旁的软塌上坐下,又指了指旁边置了坐垫的椅子,“深珏,你也坐。” 李深珏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季忘归,季忘归颔首,他才坐了下去。 “师娘……”季忘归面色肃然,任由温夫人处理他上身或深或浅的伤口,低声道,“是我连累阿棠。” 温夫人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季忘归还在往下讲,“他们是冲我来的,如果我今天没有拉着阿棠一起走,阿棠就不会有事。” 温夫人深吸一口气,终于开了口,“那么你想如何?你要以死谢罪吗?” “我……想。” “想”字咬得很死,他终于抬起了头,眼里有后悔,有愧疚,有恨意……定定地看着温夫人,无言地述说着自己的决心。 第209章 偏殿 皇帝有些错愕,“谁?” “越国公府的曲音曲夫人,眼下就在大殿外,她说今日必须要见到您。” 皇帝失神片刻,才道:“让她去偏殿……摆驾,摆驾偏殿。” 王公公应了声,又问:“圣上,那这里……” “都先等着。” 丢下这句话,皇帝看似稳重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前。 这一下情形骤变,温若棠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向温将军温夫人,温将军叹了口气,拍了拍温若棠的脑袋,低声道:“阿棠,多半没事了。” 温夫人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季忘归则盯着殿门。 徐兰语陪在他身边,刚才的情形她一句话都插不进去,心却一点点凉了。 每一次,每一次她温若棠都能逢凶化吉,这一次似乎也不例外……不理世事的国公夫人,应该是为她而来的…… 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后,皇帝回来了。 他身后跟着曲音,曲音微微低着头,但就和之前一样,因着绝世的容貌,不论她到了什么地方,不论她有什么样的举动,众人的目光总是不由自主地汇聚到她身上。 皇帝负手而立,咳了一声,道:“你直接和他们说。” 曲音点点头,轻轻说:“温夫人,你带着三姑娘回家。” 温夫人怔了怔,迟疑地说:“不知是回家收拾入狱的物什,还是?请夫人明示。” “三姑娘被带走时只不过是个刚刚落地的婴孩,又能懂什么,又能有什么错?自然是回家正常生活。”曲音顿了顿,看向温若棠,“只是三姑娘要知道,你的身份是瞒不住的,就算今日参席的女眷们不说,沙羌那边也会告知天下,而大锦一旦和沙羌开战,你的处境就会十分艰难,还有可能拖累温家。” “多谢夫人提点,我会尽自己所能。”这一下峰回路转,温若棠除了感谢,似乎也说不出来什么别的,从事发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就不由自己来掌握了。 曲音对季忘归招了招手,季忘归走到她身边,曲音问:“忘归,有几个问题,你好好回答。” 季忘归郑重点头。 “这些时日,大锦的百姓会容不下温若棠,你该如何?” “我会派人护卫,也会嘱咐阿棠尽量少出门,要避免争端直到战事结束。” “你要上战场?” “是的,我有信心凯旋。” “这次拿出你全部的本事?” “全部。” “袭羽门呢?” 熟悉的名字入耳,温若棠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当时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果然季忘归是自家二哥的“顶头上司”。 季忘归回答:“袭羽门分三部分,一部分随我同去,一部分留在京城防止利刃作乱——利刃现在还是一团迷雾,不过楚端已经显形,顺藤摸瓜,早晚会将他们连根拔起;还有一部分去南边。” 曲音“嗯”了声,“既是你已经想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下个问题,打完仗之后呢?赢了如何?输了如何?” 季忘归几乎想也没想,“若是输了,我必已埋骨沙场,身为大锦人,吃大锦百姓的一口饭,未守住国门,死了便是活该;若是赢了……” 他看向温若棠,“我会娶阿棠为妻,若天下因她的身份质疑她、毁谤她,我就会成为她最有力的后盾。” “以救济天下的功臣之身做这件事,确实比以‘国公爷’的身份来做这件事有力得多。我儿长大了。”曲音欣慰地看着他,“最后一个问题——夏承川那边,怎么办?乌月总是需要人去联姻的,何况他又遭了这样的罪,大锦恐怕还要再退让些许。” 偏就是这问题,季忘归很难回答。 大多数女儿都是爹娘的心肝儿,而少部分那些愿意卖女谋求富贵的,乌月也瞧不上。 “乌月,我会想办法,一定有办法。” “如果……如果乌月那边愿意,就由我……我来和亲。” 温温柔柔的一句话,说出来却那么石破天惊。 所有人都看向徐兰语,徐兰语眼底有泪意,但还是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平稳,“圣上,乌月瞧得上我么?” “这是什么话,朕亲封的长昭郡主,才貌双全,身份贵重,全乌月的男子没有一个配得上的。”皇帝叹气,“只是你母亲唯有你这一个女儿。” “去和亲,自然会青史留名,如此也算是给母亲长了脸面。” 她如此笃定,就好像穷尽毕生所有的力气,终于下定决心。 皇帝沉吟片刻,道:“既如此,朕满足你的心愿,你母亲那边朕会让皇后好好说说。” 言罢他看向曲音。 曲音微微颔首,“我要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该处理的也都处理了,圣上可安心。” “安心,安心。”皇帝应了两声,脸上显露出疲色,挥了挥手,“好了,都下去,让大臣们进来。国公夫人身体不好,也尽快回去。” 尘埃落定。 徐兰语第一个行礼出门,走得干脆利落,温夫人也带着温若棠离开,曲音福了福身,转身就要走,皇帝嘱咐,“忘归,将你娘送出宫再回来。” 曲音也并不推拒,由得季忘归跟在自己身后。 母子俩走在长长的宫道上,看得落花寂静无声,刚刚经历的一切如幻梦泡影,只有背脊上的冷汗十分真切。 季忘归走过重华殿,忽然就问:“娘,您和圣上,到底说了什么?” 曲音淡笑了笑,“就是说,如果因温三姑娘这样的身份就要去蹲大狱,一辈子不能出来,那我呢?我该当如何?被碎尸万段?” 季忘归瞠目结舌。 曲音微叹一口气,“我家儿子平日里总是没什么表情,现在这样才有意思,以后和温三姑娘在一处,不要总板着一张脸。母亲能为你做的事情不多,或许这算一件。” “所以您,究竟是……” “沙羌现在的王,该唤我一声‘姑姑’,而多年以前沙羌和大锦的那场仗,我亲自下场杀敌十三,自然,那时候我的敌,是大锦。” 轻描淡写的话,震得季忘归半晌不知如何应对,好一会儿才道:“那您与阿棠该是什么关系?” 第210章 乱世 曲音摇摇头,打消他的顾虑,“现在的沙羌王是宗亲子弟,倒是阿棠,是真正的皇室女,可惜沙羌皇室十足混乱,她爹到死,一共育有十一子十九女,十公主……说起来真的不算什么。” 季忘归难以想象,又换过话题,“那您与爹,与圣上,是怎么认识的?” “那就说来话长……”曲音默然一会儿,面色微冷,“都过去了,不提了,总之后来我厌恶了沙羌,圣上便想方设法给我捏造身份,也是巧,曲家姑娘一病死了,临死前还和我见上一面,说如果有人能代替她孝敬爹娘,她很愿意,于是我厚着脸皮李代桃僵,成了曲音。” “再之后呢?” “再之后,圣上那时候还是皇子,能做到这些已经竭尽全力,先皇已经替他看好了正侧妃,所以圣上食言了。”曲音摊了摊手,“他的妃子都恨我,想着法给我使绊子,我虽然不怕,但总是有些烦,直到我嫁给你爹爹,生活才清净很多。这些无聊的旧事,我现在也就是告诉你知道,其实都过去了,再提当真没什么意思。” 季忘归其实很想问问自己究竟是不是皇帝的儿子,到底忍住了,只能想破脑袋捡来一些家常话题与母亲絮叨,譬如“将来娶了阿棠,还要让她继续经商”,又譬如“母亲以后若是不想住在国公府里,大可去背出转转,大锦河山甚是壮丽”。 说实在的,再问岂不是又将过去的裂口撕开,徒添烦恼和悲伤?他心目中的爹爹,总归就是那个一直带着他寻医访药、带着他习字舞剑的季沉波。 相比较这母子俩,温若棠那边就显得沉重许多,温夫人有意哄她高兴,一路上瞧见旁边的铺子,就问:“吃不吃蜜饯儿?吃不吃甜饼?吃不吃糖葫芦?” 温若棠忍不住笑,“阿娘,我不是小孩子了,这些日子会很难过,但我也不怕,我攒下了不少银子,只要节省些,家里够用是一则,二则也足够我那三个小铺子撑个一两年。天无绝人之路,认真活着,老天爷不会亏待我。” 而回家之后,温亦涵温亦清也早知道了这件事,兄弟俩似乎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字不提温若棠的身世,只是把她往屋里带,说饭菜都已经准备好了,不论如何都不能委屈自己的肚子。 左溶溶在越国公府,也是早都得知了消息,赶着过来,正巧还赶上了这顿饭,见到温若棠毫发无损,松了口气。 这小丫头如今和温亦涵越走越近,按照温夫人的意思,这一两年也就该提亲了,然而战争一来,还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好在左溶溶并不在乎,她现在满心满眼只有温若棠,只要温若棠不被人讨厌,她就安心。 可正如曲音所说,这件事情瞒不住,尤其是在京城这种地方,但凡有个什么消息,就如同长了翅膀一般迅速飞入千家万户,到了傍晚,京中已经人人得知。 而一场大战已在所难免,自然又要征兵,这些痛苦的事情压过来,如何能不让人唾骂。 温若棠让人套了马车,赶在众人把怒火发泄到她身上之前出去了一趟。 她可以躲在府中甚至离开京城,但铺子里的那些人不行。 给每个人预支了半年的薪酬,又说明了如今的情况,温若棠甚是冷静地道:“棠记都还会正常营业,不过客人会非常少,每天枯守是最好的情况,最糟糕的是可能有人打上门来,不过你们只需说与你们无关,让他们来找我便是,如果对方真的要砸店,你们一定要先保护好自己,命最要紧。” 马笑儿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姑娘放心,他们要敢动棠记,我就和他们拼了。” “我方才说的话,你是不是没听进去。”温若棠哭笑不得,又强调一遍,“命最要紧。还有,如果有人现在要离开,就说出来,大家都不容易,不要觉得抹不开面儿。” 有几个上有老下有小的伙计确实是不敢冒风险,嗫嚅地说了,温若棠果然也并不为难,想法子给他们安排别的去处。 等处理好所有的事情,温若棠准备直接上了马车回去,但是马夫说:“姑娘,路上人极多,都是听说要打仗了出来买米买面的,马车恐怕堵在中间动弹不得,不如等晚一些再走?” 温若棠想了想,道:“这样,你先去喝杯茶,晚些再回去,我带着丹雪和青屏慢慢走回去。” 青屏立刻劝阻,“姑娘,这样不安全。” 温若棠笑道:“可是我之后许久不能出门啦。” 虽然是笑,但笑容里带着可怜,青屏受不住了,把头扭到一旁,“姑娘别这么看着奴婢……奴婢也是为了姑娘着想……” 温若棠又看向丹雪。 丹雪一咬牙,“姑娘,就这一次,之后可再不能了。” 温若棠甚是开心,拉着丹雪和青屏就往前走。 俩小丫头还互相埋怨着,一个说对方心软,一个便回对方不顶事。 温若棠乐呵呵地看着她俩拌嘴,又四处打量,这一路上确实多了许多人,不过大家都满脸焦急,手上提着布袋子,还有不少布袋子上绣着“棠记”。 “招兵啦,招兵啦。” “京西大营招兵,大锦男儿,建功立业,就在此时!” 有人大声呼喊着,民众的抱怨之声也渐渐起来。 “听说都怪温三姑娘……” “是啊,温三姑娘根本不是温将军的女儿,一个沙羌人,竟然在我们头上作威作福。” “圣上也没有处罚她,多半是看在温将军的面子上……凭什么!” “就是,凭什么,温将军究竟是对咱们大锦好还是对沙羌好?” “我可不想给温将军卖命了。” “温将军还不一定要你呢!这些年来,温将军对大锦也是有功劳的……” “招兵不够的话,还要强迫咱们去,温将军的功劳也是踩在咱们这些普通人的尸骨上的!” …… 有人想帮温景焕说话,可是更多的人将他反驳回去,两厢争吵起来,竟然还不忘记往自己的布袋子里装米装面。 第211章 大结局 可是没有人搭理她,小喜回头看温若棠,“三姑娘,我都说了,你不是妖怪,妖怪不会对我们这么好……” 温若棠走近两步,蹲下去扶住小喜的肩膀,想把她脸上的眼泪擦掉,然而屋子里出来个女人,颤抖地指着温若棠,“你,你放开我闺女!” 温若棠知道她是小喜母亲,想了想还是松了手,小喜回身扑到母亲怀里,道:“三姑娘对我们很好,娘别怕。” “你不懂……”小喜母亲看向温若棠道,“求求您,她还是个孩子,我们也就是平头老百姓,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敢得罪,请三姑娘放过她!” 温若棠苦笑了一声,“我明白,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是可以来找我。我不是以德报怨的人,我是看在小喜的面子上。” 小喜不懂什么面子不面子,只是感觉到母亲抓住自己的手稍稍松懈了些,便糯糯地道:“娘,我又可以和三姑娘一起玩了吗?” 她娘摇摇头,“回家,咱们回家,现在外面很危险,谁也不能在外面玩。” 小喜依依不舍,跟着母亲回去了。 丹雪有些愤愤,“之前姑娘对小喜好,他家里人便千恩万谢,现在姑娘出了点事,便避之不及。” “人之常情,要是她不担心小喜的安危,那才奇怪。”温若棠顿了顿,“况且,小喜不还是很愿意亲近我吗?我很知足了。” 跨过将军府的门槛,穿堂风招摇而过,扬起温若棠的披风,她知道自己还有很多很多事情要做,必须得强大起来。 为了爹娘,为了哥哥们和朋友们,也为了季忘归。 京城很快就陷入黑暗之中,身处其中的人们多多少少带着些对未来的担忧,但不论如何,天都要亮,属于他们的人生还将继续下去。 大锦和沙羌的战争,从“十公主”开始,却没有因“十公主”结束,从乌月七皇子苏醒,到长昭郡主被封为公主远嫁,也不见双方有丝毫和解的迹象。 大锦有温景焕,有季忘归,还有孟楼,虽然少尝败仗,但沙羌的新狼主铁了心要将自己的族人带离那个只能吃沙子的地方,不论输赢,竟不断发狠猛攻。 越来越多的人流离失所,涌入大大小小的城镇。 很多年以后,大家也都还记得那时的恐慌,更加记得本来众人所不齿和厌恶的棠记忽然站了出来,以一己之力收留了很多难民,不仅给他们吃喝,还教其中的女孩子安家立命的本事。 后人常称这些女孩子为“棠记娘子军”,若是用温三姑娘口中蹦出来的奇怪话语,那些会唱奇怪歌曲、挑奇怪舞蹈,却甚是招人追捧的女孩子,也叫做“棠记女团”。 史书定论,便是从这时开始,越来越多的女子走上历史的舞台:她们有些做所谓的女团,“卖艺不卖身”;有些经商,一把算盘拨起来、一张嘴谈起价来,比好些男人厉害得多;有些读书习字后又走遍天下,着书立传流芳百世。 论起功劳,世人皆认定站在棠记后面的温三姑娘,是头一份。 一年过去,楚氏一族在北地的寒风瑟瑟里顽强地活着;又是半年,长昭公主在乌月已经诞下一双子女,据说夏承川治好了毒后,精神气儿反倒好了许多。 到得第二年,利刃还未被连根拔起,但对付他们,朝廷上下已经越发有信心;袭羽门从黑暗里走出来,站在所有人面前,成为了肃清朝廷,扫除贪官污吏的一把真正的利刃。 温若棠偶有见到秦月仪的时候,彼时她已经怀有身孕,三皇子把她放在心尖尖上,什么好的都一应供着,秦月仪来棠记吃个饭,三皇子还让人包了水果带着,生怕秦月仪少了那一口。 说起来大军开拔前见到陆清徽的事情,秦月仪半晌没有回应,就在温若棠以为这个女子已经完全放下了这段感情,且变得更加沉稳的时候,秦月仪吃完了面前三皇子特特给她准备的冬枣,拍拍手道:“早干嘛去了呢?” 早干嘛去了呢,若是一早有此觉悟,会不会现在秦月仪嫁的,就是他陆清徽了? “要不再喝口粥。”温若棠只能帮她添一添饭。 不过关于陆清徽的感慨只是一瞬罢了,秦月仪扶着肚子离开的时候,眉眼间都是慈爱,那点子遗憾,终究是在不断向前的日子里湮灭了。 “丹雪,套车,算着时间要到了。”温若棠转过身吩咐。 又是一季春暖花开,柳绿莺啼里,一辆轻便的马车缓缓地向城门驶去,温若棠轻轻掀开帘子向外看,自从半年前季小将军横扫沙羌主力于离河畔,边境渐渐安定下来,京城的百姓们脸上总算有了笑容。 沿着城门的阶梯一步步上去,温若棠的心扑通扑通直跳,这是圣上安排的,这位年纪越来越大的老人家不知怎的,越来越喜欢看小辈们随着心愿生活。 当然,他的皇子们除外。 大皇子三皇子还同其他皇子一样,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越界,据说不出意外,大皇子将来就要继承大统了。 摇了摇头,温若棠把脑中杂念甩去,静静地看着远处天与地交接的地方。 温将军班师回朝,大军行动缓慢,便派了先锋军日夜兼程,先行到京,向圣上禀报最后一战的详情。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风沙渐起,二十来骑轻骑呼啸而来。 才一眼,温若棠就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而显然马背上的男子也看到了她,一鞭子下去,马儿跑得更快了些。 温若棠提着裙子就往城门下跑,本来就有婚约,什么矜持,她根本不在乎。 季忘归纵马而来,到得附近,一提缰绳,风鸣马嘶,堪堪定住。 他的面庞上平添不少风霜,可眉眼若星,果然还是那个俊朗的少年。 他下马,一步一步向温若棠走来,伸出手,似乎挥去了两个人之间相隔的三年,还有那绵延不绝的万水千山。 “阿棠,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