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女巷》 楔子1.仙女巷 仙女巷原本不叫这个名字。 巷子口对着的是碧溪河,这里本是一个河埠头,唤作桃花渡。后来河道淤积,这条河行不得大船,只有桃花汛到来,河水才算有点规模。平时,这码头上只有一些下河捕鱼的舢板出入,于是,这小巷子中,慢慢就形成了一个鱼市。打鱼人遇到卖不了的河鱼、河虾,就地贱价处理,这小巷子的住户贪图便宜,花上几个铜板,买来晒成鱼干,也是闲时办来急时用。 于是,每逢太阳出来,小巷子家家户户晒鱼干,这条小巷子气味就有些难闻,人们便习惯称作咸鱼巷。 民国那会儿,安惠县城确定地名,小巷住户觉着这名儿不好听,于是,官府从善如流,遂更名为鲜鱼巷。 1974年,大搞三线建设,这里从沪上搬迁来一个云锦棉纺织厂,就建在鲜鱼巷东边的一块荒地里。于是交通也随之得到了改善,碧溪河上修了一座桥——安济桥,连接安惠城东西交通。高高大大的,正在鲜鱼巷的上头。这个厂子级别很高,正处级,直属纺织部。后来,随着厂子的发展壮大,招工人数增多,原来的宿舍不够用,于是,小巷子北面河坡一大片空地,修了两栋女工单身宿舍楼。为了方便管理,外面还建有一道围墙,把职工宿舍与鲜鱼巷隔开。 当时,这纺织厂条件好,收入高,福利待遇不错。不仅职工本人生老病死有保障,连小孩看病上学都不要钱;冬天发内衣,夏天有冷饮。安惠人找媳妇,云锦女工的确是理想的选择。 尤其是八十年代末,厂子规模扩大,效益不错,每年都要招收了一批青年女工进厂,这女工宿舍住的满满的,一个个争奇斗艳,绝对是安惠的一道靓丽的风景,惹得安惠的男孩们一个个垂涎欲滴。 在围墙下,每当傍晚时分,总有一些青年到墙根下的一块空地上,美其名曰追仙女。他们骑着嘉陵摩托车,背着吉他,提着录音机,穿着喇叭裤,到小楼下碰碰运气。他们带着啤酒,燃着篝火,在围墙下,弹着吉他,唱着情歌,跳着舞,摆出自以为最酷最炫的样子,不定会得到楼上哪位仙女青睐呢! 有时,一个女孩从窗户探出头对楼下瞅一眼,下面就一阵尖叫,口哨声此起彼伏。 有的青年打听到某个女孩的名字,这样,有目的追女孩,显得更有针对性,他们就在围墙外,对着女工单身宿舍喊: “杨雪!” “李春花!” “刘晓丽!” “这里!这里!看这边!” 叫到名字的女工有些恼怒,有些得意,也有些害羞;没人叫的则显得很是失落,仿佛低人一等,没人追的样子。 这些女工本是三班倒,每天都很辛苦,尤其是缺睡眠。这些女工,有时候被骚扰不耐烦了,从窗户当头一盆洗脚水,淋得楼下的男人满头满脸。这些男孩不以为忤,他们把脸一抹,抬手放到鼻子底下闻,然后嬉皮笑脸的,朝楼上挥挥手,腆着脸大喊:“香!” 别看女工们与他们不对付,可是,据说这墙外钓鱼,居然很是成了几对,于是,小伙子来这里的热情更高了。 夏天,天黑的晚,河滩本来是一个纳凉的好去处,再加上年轻人手里虽然没几个钱,但是舍得花。于是,围墙下的这一块河滩地,一些商贩瞅准了商机,摆起了夜市摊,这下子就更热闹了。一到傍晚,这里成了年轻人聚会的所在,小桌旁,一群年轻人拿着啤酒瓶,三三两两,吆五喝六,好不热闹。 这,可是苦了这些纺织女工了,她们本是三班倒的连轴转的,睡眠不定点,有时候,下了早班,晚上十二点还有一个夜班,吃罢饭,刚刚躺下了,围墙外夜市就开张了,鬼哭狼嚎的,这帮男人又开始张扬着他们的青春呢! 这些情况反映到厂部,云锦棉纺织厂的保卫科干预了,一到傍晚,一场场猫捉老鼠的游戏又开始了…… 纺织女工,在过去称作织女,安惠本来就是牛郎的故乡,七仙女的传说家喻户晓。这个狭窄的小巷,每到傍晚,便鸡鸣狗跳的,热闹非凡,青年们到这里来找对象,自称是来找仙女。于是这个小巷就戏称为仙女巷了。 第2章 七彩棉 肖斯和的老伴方织良就住在仙女巷。 浅浅的一汪海水,阻隔多年,这岁月沉淀下来的思念,竟是这般刻骨铭心。 安惠当地有个“收路”的传统,就是人快要死的时候,走走曾经走过的路,见见自己想见的人。所以肖斯和回来了! 四十五年了,还是那个老样子。 高大的花楼(木制提花织机),依然醒目的立在左边,吊棕悬挂起来的七彩的丝线,仿佛七色的彩虹,从天空倾泄而下,落入方织良的怀里。 厅屋的右手,依然摆着一张桌子,两张靠背椅还在原来的位置,桌上依然摆着陶壶,肖斯和甚至能闻到,壶里依然是大叶子茶的味道。 这个画面,肖斯和再熟悉不过了。此时,如果捧着一本书,坐到桌前,整个画面才算完整,生活似乎就回到从前了! 这幅画面太美了,她时时出现在梦中,今天一见,依然震撼莫名。 肖斯和不忍打搅,不舍破坏。半掩的门,肖斯和柱杖而立,默默闭上眼睛。 花楼依然如昔日奏鸣。“吱吱”,是推机头的铿锵;“唧唧”,是踩吊棕的婉转。如歌声般一直悠扬在梦中。 时光仿佛静止,在此静止了四十五年! 此时,肖斯和睁开眼睛,碧溪河水面上跳荡的阳光,穿过密密的槐树枝叶,轻舔织良脸庞。轮廓依旧,却不再年轻。 身形有些佝偻,身体微微前倾,泛白的清布衣衫,发髻上缠着青色头带,有包裹不住的岁月痕迹,从旁溢出。 昔日分别,俱是少年;今日重逢,皆为苍颜。 四十五年,时光的刻刀,将你我镌刻成这般模样了! 多年来祈祷,上苍果真能如此厚待!原以为终身无缘相见,没想到还能有重逢的一天,肖斯和觉得此生无憾了! 他轻轻唤了一声:“织良!” 方织良一愣怔,停下手中活计,苦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说道:“老家伙,是你叫我吗?唉,老了,不中用了,这些年,经常听到你在叫我呢!斯和,别急,我这就下去找你了!” 她继续推着织机,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织布声和说话声交织在一起:“斯和,看,这匹布差不多了,你不是最喜欢我做的衣服吗?我把衣服做好了,这就给你带下去。斯和,别舍不得穿,多着呢,满满一大箱子!我们肖家,一年单,二年夹,三年棉,这些都备着,我下去,一并给你带去!” 肖斯和知道,“一年单”,就是每年都要做一身单衣,“二年夹”,就是每隔两年做一身夹衣,“三年棉”,就是每隔三年做一身棉衣。这是肖家祖辈传下来的规矩。 织良,你准备了这么多吗?这要花多少时间! “织良,织良!”肖斯和感动了。 方织良愣愣神,终于觉察到身后的动静,回头望过来,窗外阳光分明的打在肖斯和的脸上。方织良揉揉眼睛,问:“你,你是——” “织良,是我,我是斯和啊!”肖斯和上前一步,站在方织良身边,端详着满是皱褶的脸,那是经历了怎样的沧桑啊! 方织良突然站起身,右手放下梭子,左手提起机头上的坐具,嘴里语无伦次叫道:“斯和,斯和,是你!真的是你!我、我——” 扭过头,那张脸上的皱褶一道道舒展开来,泛起红晕,是兴奋,是激动,是羞涩,是喜悦……这张脸如同玫瑰花一般,瞬间绽放在肖斯和眼前。 肖斯和突然想起一句话,女人最美的时候,是她最动情的时候。 “我、我——啊——嚯嚯——” 突然,刚刚绽开的花朵,又瞬间凋零在眼前。 画面就此定格——这是方织良留给世间最后的美丽吗? 织机上的坐具,从方织良手中滑落,“咣当”掉在地上。方织良脸上的红晕隐去,变得蜡黄,变得苍白,像一片从窗外飘落的槐树叶,枯萎、飘零、坠落…… “织良!织良!” 肖斯和搂着织良,眼睁睁看着世上最亲近的人在生死线上挣扎,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一种无力感瞬间占据了全身。 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来人呀!救命呀!” 搂着织良的手,开始感到身体很轻,很柔;慢慢的,感到她很重、很硬。肖斯和抱着方织良跌坐在地上,垂头看着方织良,用自己的大手抚摸着方织良的脸庞,感受到柔软变得僵硬,温暖变得冰凉,不停呼喊着:“织良,织良,这是怎么啦?天呀!” 他不是不知道,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人过七十岁,关注点已经开始从怎么活,变成怎么走了。 可是他依然无法接受。这次成行,他设想到无数个可能,就是没有想到,居然是这么一个结果! “苍天啊,我究竟做错了什么啊!”肖斯和呼天抢地。 他茫然抬头,看见花楼,看见花楼上飘下的五彩的丝线,长叹道,“七彩棉从此绝矣!” 正在肖斯和痛不欲生的时候,屋后突然传来喇叭声,这声音很是突兀,“呜呜啦——呜呜啦——”这唢呐的曲调,很跳脱,很欢快、很喜庆。 这是迎亲的唢呐,曲子有多喜庆,肖斯和心中就有多悲伤。 唢呐声越来越近,不一会,一个身材不高,身形微胖的小伙子,出现在门口,鼓起腮帮,卖力地吹着:“呜呜啦——呜呜啦——” “你——”肖斯和指着他,气不打一处来!“这个时辰,瞎吹个啥!” “织娘她老人家走了?”青年一脸憨厚,他站在门口,放下唢呐问道。 “你是谁?”肖斯和点点头,脸色有些不豫。 青年并不介意:“我是古朗,我住隔壁,织娘老人家的邻居。织娘她老人叮嘱过呢,说她喜欢听这曲。她还对我说,如果大行的时候,能听着这曲子上路,那就好了!” “这是……” 古朗笑笑,说:“老人家说,我走的时候,你们别哭,喜庆点,我是跟我老伴相会去了!” 原来如此—— 肖斯和鼻头一酸,喉头一紧,低头擦拭眼角。 古朗举起唢呐,说:“但愿她老人家能听到。” “你是古家的?” 古朗点点头。 肖斯和哽咽道:“听得出,喇叭古是你爷爷?你吹的和你爷爷一个味儿,当年是你爷爷吹着喇叭把织良迎进家门的。” “你是肖爷爷?” “你认得我?”肖斯和有些吃惊。 古朗憨厚的笑了笑:“织娘她老人家说过呢!” “你手艺不错!” “我爷爷啥都没有留下,就这个喇叭。” 肖斯和挥挥手,黯然道:“好,好!你古家一直都是吃百家饭的,我们这安惠,就这规矩,喜庆是喇叭,悲伤是喇叭,你就用劲吹!爷爷吹喇叭把她迎进门,孙子吹喇叭送她走!” 古朗从桌子上拿起喇叭,欢快的曲又子响起来。不过,古朗眼中现着泪花,渐渐的,越来越多,古朗也不擦拭,摇晃着脑袋,使劲吹着,满脸都是泪水。 喇叭声招来了一些人,几个脑袋探进来问询。接着,不断有热心的邻居过来,小巷保留着淳朴的乡俗,每逢哪家有了红白喜事,都当做自家的事情,更何况织娘人缘好,邻居听说她走了,纷纷过来帮忙。一时间,在门外河滩地上,搬板凳,垒砌灶台,搭灵棚。寂静的小巷顿时忙乱起来。 晌午过后,,肖家台子的本家都来了,大家聚在大槐树下,商量织良的丧事,几个子侄辈为谁当孝子争执不下,因为,谁当孝子,就意味着谁有资格继承方织良在仙女巷的两间瓦房。肖斯和头疼不已,转身走进屋子。 正争论不下,肖家二房的孙子肖建国,骑着二八杠永久的自行车,飞快地跑来。车子没有停稳,从后座跳下一个短头发,眉眼清秀的女孩,一看就觉得很精神。 “我师傅怎么啦?”这女孩一跳下车,就满脸惶急地问。 古朗朝里间努努嘴,说:“给你师傅磕个头!” 女孩一愣,接着哭着跑着进了屋子。此时还没有装殓,只是用两条板凳,搁着一块门板,织良便躺在上面。女孩冲进来,抱着织良身体大哭:“师傅,师傅,我还只学会了三踩两投梭,你怎么就走了呢?您七彩棉的手艺,还没有学会呢!” 肖斯和站在一旁冷静的观察着,听到这些,就知道这个女孩真的是织良的徒弟。织良的母亲是湖州有名的绣娘,满清末年嫁到安惠。这里没有养蚕的习惯,绣娘一身本领在这里便没有用武之地,她闲不住,就悉心琢磨,把湖州丝绸提花纺织技术,移植到安惠的棉纺织上来,开了棉纺织先河,在安惠,五彩棉布当年可是抢手货! 可是,绣娘发明的花楼,需要两个人,一个人在上面挽花,一个人在下面投梭,这需要两个人配合默契才行。安惠女子织布,都是各人在各家,没有作坊式的,这样就很不方便。 织娘在家反复琢磨,发明了绞纱提棕的方法。肖斯和当年还请来木匠高手,一起参详,终于把这个改进后的七彩织机发明出来。 这个织机不需要别人帮忙,一个人就可以织布了。不仅如此,她还在母亲绣娘的基础上,发明了七彩棉的织法,就是五踩三投梭。右脚控制三棕,左脚控制两棕。右手两投梭,左手一投梭。经线四色,再加上纬线三色,总共七色。不过,这对手脚的配合运用要求极高。据肖斯和所知,除了方织良,还没人会这门手艺。 这个女孩刚才说是已经掌握了三踩两投梭,实际上已经达到了织五色棉的水平,也就是绣娘的水平,这已经是相当难得。 肖斯和看到了织良七彩棉传承下去的希望了! “你叫什么名字?”肖斯和和蔼的问。 “顾盼。” “嗯,那就你!”肖斯和也不征求他们的意见,甚至也没征求顾盼的意见,就断然宣布,“就让这个姑娘给师傅披麻戴孝!” 肖斯和整理方织良遗物的时候,他震撼了—— 那是当年陪嫁过来的两个大红枣木箱子,大红的油漆已经斑驳,打开箱子,每一年织好的衣物,用当年的报纸,整整齐齐包裹着,按照年份码放,严格按照“一年单,两年夹,三年棉”的标准。大概是经常拿出来晾晒打理,满满两箱,每件都光鲜亮丽,没有一点点霉味。 这是织良四十五年的守候啊! 于是,肖斯和还给方织良一个不一样的葬礼。 大行的这一天,顾盼抱着灵牌走在前面,肖斯和披红挂彩,扶着棺椁同行,两边跟随的,是欢庆的锣鼓,喜庆的喇叭,热烈的烟花和鞭炮…… 这是一个生者对死者的承诺! 多年后,安惠还在谈论这场葬礼,一个当作婚礼来办的葬礼。 第1章 欢迎会 “各位乘客,安惠站就要到了,有在安惠站下车的旅客,请提前做好下车准备!” “顾盼,醒醒,到家了!”总教练许君眉轻轻摇着顾盼的脑袋。 顾盼抬起头,揉了揉眼睛:“师傅,我怎么睡着了?” 对面坐着的生产科李科长心疼地说:“顾盼,这段时间你太累了!” 许君眉一边收拾着桌上的东西,一边问:“李科长,给厂里打了电话没?小顾拿了大奖,厂里总该有点表示,派辆车子来,不过分?” 李科长正站在座位上,从行李架上搬箱子,笑着说:“放心,在江城站,我就给厂办的成秘书打了电话,张厂长那辆皇冠不能来,最起码小车班的桑塔纳肯定能来!” 顾盼插话:“不用麻烦,出站叫辆的士就行。” 许君眉嚷道:“那不行!平时也就算了,你为厂子赢得这么大荣誉,不派车,我到厂办吵架去!” “来,接着!”李科长喊道。 顾盼忙上前说:“师傅,师傅,我来!我来!” 许君眉笑着说:“歇着,你是功臣!” 顾盼不好意思,笑着说:“师傅,你又来了!” 李科长跳下座位,拍拍手说:“成,我跟你一起去吵架!” “安惠站已经到了!安惠站已经到了!有在安惠站下车的旅客,请抓紧时间下车,列车停车五分钟。安惠站到了!” 李科长拿着一口大皮箱,许君眉提着帆布包,最年轻的顾盼,反而只有一个双肩包。 “师傅,我来!我来!”顾盼上前,从许君眉手里抢下帆布包。 刚下车,顾盼就看见有许多警察在站台维持秩序,分流下车的乘客:“这是怎么啦?来大领导了?” 许君眉夺过帆布包:“拿来!” “师傅——” 许君眉指着前方:“你看!” 李科长也说:“哪是大领导,欢迎你呢!” 顾盼抬起头,只见车站候车厅墙上,悬挂着大红的条幅,上面一行大字:“欢迎顾盼载誉归来!” 这时,一群人朝这边大步走来,前面两个箭头,一个是云锦厂的张厂长,一个是安惠县高官秦书记。 “秦书记,你请!”快走到顾盼身边,张厂长停下来,对秦书记伸手示意。 “不不,你们云锦是客,你先请!” 张厂长故作生气的样子:“怎么,我们云锦到安惠来了这么多年,你们还不把我们当作安惠的主人?” 秦书记哈哈笑了:“这话说的在理,张厂长,我接受批评!这样,顾盼同志首先是云锦人,然后才是安惠人。还是张厂长先请!” 张厂长笑了笑:“好,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张厂长带着云锦厂一班子,率先走到顾盼面前,厂电视台记者早摆好了机位,开始拍摄。这是早就计划好了今天晚上新闻节目要播出的内容。 张厂长紧紧握住顾盼的手:“顾盼,辛苦了!感谢你为我厂赢得荣誉!” “谢谢厂长!是云锦厂在背后给予了我们有力的支持!”顾盼现在还是懵的,怎么搞这么大阵仗? 接着,依次是李书记,乔副厂长,范主任,这些云锦厂领导纷纷上前握手。 云锦厂这边欢迎仪式结束了,安惠县县委、县政府,又重复一遍刚才的程序。 秦书记右手握住顾盼,左手挑起大拇指,称赞道:“好样的!” 顾盼羞涩地一笑:“谢谢秦书记夸奖!” “老顾养了个好女儿啊!”秦书记宠溺地抚摸顾盼的头。 顾盼做了个鬼脸,调皮的笑了:“秦伯伯,您别再夸我了,再夸,我就要骄傲了!” 秦书记哈哈大笑:“可以骄傲,有资本骄傲一下的!” 等安惠县电视台也拍摄完成,两边领导簇拥着顾盼,通过车站特别通道,向车站门前的广场走去。广场上早已经搭好了台子,沿路都是云锦学校的学生,手持鲜花,高喊:“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舞台上,云锦合唱团正在演唱“咱们工人有力量”。舞台上方一个醒目的条幅:“热烈祝贺顾盼同志荣获全国纺织系统大比武第一名。” 顾盼被安排在主席台正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张厂长和秦书记,顾盼显得很拘束。等大家坐定,一个个子高挑,身穿旗袍,容貌艳丽的女子走到舞台正前方。 这不是成婧吗?她怎么在这里? “今天,安惠县县委、县政府,云锦棉纺厂共同举办欢迎会,欢迎顾盼同志载誉归来!” 成婧字正腔圆,饱含深情,台风落落大方。 顾盼回头,看见后面坐的是厂办的范主任,投过去探询的目光。 “啊,你说成婧呀,你们认识呀!这次参加全国赛,你们都是选手,你们都为云锦做出了贡献,这次把你派出去比赛,成婧就提拔到厂长办公室担任秘书了。” 顾盼知道,当时省里有两个参加全国赛的指标,其中一个给了云锦厂。在省内比赛,虽然顾盼和成婧同为二等奖,但是顾盼的成绩比成婧高,理所当然,这个名额应该是顾盼的。 但是,主管生产的乔副厂长提出,顾盼正处于哺乳期,又是刚生完孩子不久,担心顾盼一心挂两头,影响训练,再说,平时顾盼与成婧成绩相差不大,相互之间互有胜负,为了云锦的荣誉,建议换人参加全国赛。 顾盼听到这个消息,大为震惊,她写了请战书,张贴在厂部门口,以一个党员的身份,向厂长、厂党委表态,一定全力以赴,认真训练,争取好成绩。 最后,厂党委会研究决定,两个人都作为选手,开始备战训练,在上报参赛名单的截止期,厂内再加赛一场,成绩优异者,代表云锦,也代表省纺织系统,参加全国比赛。 顾盼清楚的记得,那次厂内的比赛,其惊心动魄的程度,丝毫不亚于后来的全国赛。在这次厂内比赛中,顾盼惊险胜出。 台上,首先是李科长汇报了这次参赛的过程。 李科长很会说话,他把顾盼一轮轮比赛闯关,描绘成了关公过五关斩六将,讲的是绘声绘色,惊险刺激。顾盼自己亲身经历过,当时也没觉得怎样,现在听李科长这么一说,当初如果这样,当时如果那样,想想还真是有些后怕。 接着,布机车间总教练,也是顾盼的师傅许君眉发言,汇报顾盼备战情况。许君眉一直带队训练,对顾盼备战情况非常熟悉。她讲到一个细节,顾盼为了节约时间,每天哺乳,都是让丈夫肖建国抱着孩子送到厂区门口,每次都控制在十五分钟,往返都是跑过来跑过去的。备战又是在冬天,天寒地冻的,孩子又小,有时候孩子没吃饱,还哇哇哭着,顾盼狠狠心,亲一口孩子,扭头朝车间跑。 讲到这儿,台上台下的观众无不动容。顾盼也牵肠挂肚想起肖潇来。 张厂长招招手,示意主持人成婧。成精点点头,拿起话筒:“下面,有请为这次大赛做出贡献,付出过牺牲的家属上台!” 看到下面没有动静,成婧又一次召唤:“有请肖建国、肖潇!” 台上台下一片热烈的掌声。 肖建国抱着肖潇站起来,朝舞台上走来,一副很不情愿的样子。沿途的大多是云锦厂职工,都站起来让开一条通道,一边热烈鼓掌。 肖建国走到台上,张厂长迎上前,伸出双手,成婧连忙从肖建国手中把孩子抱过来,张厂长紧紧握住肖建国双手:“感谢你,感谢你为顾盼的备战做出的贡献!” 成婧则抱着肖潇来到顾盼的面前,当四目相对的时候,成婧用孩子遮挡了自己的脸,对顾盼意味深长的一笑,这一笑很不寻常,有愤怒,有不满,有怨毒,有讥笑,有幸灾乐祸…… 不过,所有的这一切,还没等到顾盼分辨,就转瞬即逝,如同川剧换脸一般,灿烂干净的微笑浮现在脸上:“顾盼,祝贺你!我知道现在你最想的是孩子,我把肖潇送来了!” 顾盼以为刚才是错觉,她感激地对成婧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孩子。肖潇有些消瘦,目光也有些呆滞,不似先前灵动,看着有些让人心疼的感觉。 “来,肖潇,叫妈妈!” 肖潇木然,似乎没什么反应。 “肖潇,肖潇!”顾盼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由得加大嗓门。 肖建国听见了,赶紧过来:“别叫了,我回去给你说。” “不,告诉我,肖潇怎么啦?”顾盼焦急的抓着肖建国的手臂,“告诉我!现在就告诉我!” 肖建国低着头,不敢看顾盼:“肖潇高烧了几天,后来烧是退下去了,可耳朵听不见了!” 声音越说越低,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当初参赛前,顾盼是把孩子送到乡下,托付给肖建国父母照看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了? 顾盼目瞪口呆,脑袋一片空白。获得全国大赛第一名的喜悦,此时早已经忘在九霄云外,台上,现在是谁在讲话中,讲的是什么,顾盼全然不知道,她心中只有肖潇。 “下面,请我们的大功臣顾盼同志发言!” 台上台下,掌声雷动。 顾盼抱着肖潇,依然没有听见,而肖建国尴尬的站在一旁,有些不知所措。 成婧准备把孩子从顾盼怀里抱走,让顾盼上台发言,顾盼猛地一惊,搂紧肖潇,尖叫道:“别动我的孩子!” 成婧没在意,依然保持着优雅的微笑:“顾盼同志,该你发言了!” 顾盼这才清醒过来,她看了台上台下一眼,把孩子递给肖建国,接过成婧递来的话筒,清清嗓子,开始发言。 “这次比赛,有许多人在我身后默默付出,作出了巨大贡献,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李科长这次带队参赛,既当爹又当妈,当爹,就是跑赛场,了解机器设备,了解车间的温度湿度,了解棉纱的各项参数等等,把客场变成了主场,我可能是所有参赛选手中,最了解车间环境的一个。当妈,就是安排好乘车路线,安排旅店餐馆,价钱不贵又好吃的,这次比赛下来,我不仅没瘦,还胖了两斤呢!” “我师傅,自从得知全国大赛的消息开始,就一直陪伴我,陪我的时间比钱师傅还多。” 云锦厂职工都知道,钱师傅是许君眉的丈夫,说到这儿,下面一阵哄笑声。 “尤其是许师傅的儿子,今年正好中考,要是小强今年没考好,我的罪过可就大了!” 许君眉插话道:“这事不用你管,小强他爸跟我表态了,他说你只管把徒弟带好,儿子的事他负责!别说我的事,说说你自己!” “我,我……” 一直强忍着悲痛,可说到自己时,顾盼开始有些失态了,先是哽咽,接着是抽泣,到后来完全控制不住情绪,在主席台上不由得嚎啕大哭起来。 第2章 出走 肖潇生病以来,今天是顾盼最为高兴的一天——肖潇出院了! 肖潇戴着一顶凉帽,遮挡右边还没有长出的头发。顾盼抱着她走在前面,肖建国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后面。 这两年可是让顾盼有些心力交瘁了。 肖潇生病以后,顾盼的生活就彻底打乱了。四处求医问药,最后,京城的耳鼻喉科专家得出结论:从现有的医学技术上讲,肖潇的耳聋是不可逆的。现在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采取补救措施,尽快给孩子装上人工耳蜗,以免残存的听觉神经长时间得不到声音刺激而退化。 一打听,安装人工耳蜗需要一万六,即使只安装一个,也需要八千。这对于刚刚结婚不久的小两口,不啻是一笔巨款!仅有的一点积蓄,也在求医问药的过程中花得所剩无几。可偏偏这个时候,云锦厂已经进入了改制程序了,工厂所有的资金都已经冻结了,答应给肖潇看病的费用,也无法支取,而肖建国所在的安惠机械厂,已经改制一年多了! 没办法,只能等顾盼的下岗安置费。好容易等到顾盼的下岗安置费算下来了,每个职工基数是两千,每一年工龄一百,顾盼总共拿到三千元。肖建国更少,他们是省属企业,标准更低一些,只有两千四。顾盼的父亲顾震甫给了两千,加上家里原有的积蓄,凑了八千块。咨询医生的意见,给肖潇先装一个,免得孩子错过了最佳语言学习的年龄。另外一只,也需尽快给孩子装上。 当两口子把肖潇抱出省人民医院,街道上,车辆的鸣笛声、商店的叫卖声、录音机的音乐声、熙熙攘攘的人声……各种声响汇集在一起,如潮水般,涌进肖潇沉寂已久的世界,顿时,声响胀满脑海,让肖潇惊慌失措,她抱着小脑袋,“哇哇”哭起来。 孩子哭了,顾盼开心地笑了,肖潇对声音有反应了! 顾盼回头对肖建国兴奋地嚷道:“建国,你看,你看,肖潇听见了!肖潇听得见了!” 肖建国正低着头,似乎在想着心事,顾盼突然回头一嚷,肖建国被吓了一跳。他抬头咧嘴笑了笑,算是回应了顾盼。 顾盼没在意,轻轻拍打着肖潇的后背,安抚着孩子,高兴地对肖建国说:“别担心,医生说,突然听见声音,孩子会有些不适应,有些烦躁,这是正常的。” 肖潇终于听得见了! 顾盼想把这个消息告诉外公、外婆,想告诉她的爷爷、奶奶,想告诉所有关心过肖潇的人。 “医生说,要尽量多跟孩子说话,让她尽快跟上同龄孩子的语言能力呢。”顾盼也没管肖建国是否回应,自顾自说着。 “来,肖潇,跟我来,叫爸爸!爸爸,爸爸——” 从出医院大门开始,顾盼就一直在教孩子说话。 “爸爸,爸爸——” 省人民医院斜对门的周记餐馆,肖建国去前台点餐,顾盼则抱着肖潇在座位上等餐,一边教孩子说话:“来,跟妈妈来。爸爸,爸爸!” “爸——爸——”长时间的坚持终于有了效果,肖潇终于发出声音了! 顾盼狂喜,心中大叫:建国,建国,快,快来看!孩子叫了!孩子叫爸爸了! 她急切的想把喜悦与肖建国分享,可肖建国怎么还不来呢? 顾盼正要抱着孩子到前面去找,这时,服务员端来一碗热干面,一杯豆浆过来了,摆在桌上,说了声“慢用”。 服务员接着从围裙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说:“刚才点餐的那位男士,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顾盼不明就里,抬头看肖建国刚才离去的方向,没见到人影。心中疑惑不已,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还要托人递纸条? 心中好奇,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不要找我了,就让我无声无息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顾盼脑子“轰”的一声炸响,接着不间断的“嗡嗡”的耳鸣。 太突然了,太突然了!一点征兆都没有,一点准备都没有! 这是真的吗? 字条上虽然没有落款,但单凭字迹,顾盼就知道,这是肖建国的。而且,这个字条写在烟盒上,这烟盒正是肖建国常抽的那个“常德牌”! 顾盼发疯似的冲出餐馆,可哪里还有肖建国的影子! 生活刚出现希望,肖建国,你一下子把我扔进黑暗之中了! 顾盼从震惊中稍稍清醒过来,回头找到那个服务员:“告诉我,那个男人走了多久?” 服务员看看墙上挂着的时钟:“大概半个小时。” “朝哪个方向?” 服务员朝右手方指了指。 顾盼一看,那个方向是中南路,再往前走,有一个洪山长途客运站,不远处还有江城火车站。他会到哪里呢? 不行,一定要拦住他,一定要问明白,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母女?为什么要离家出走? 顾盼出门拦住一辆出租车,跳上车,就对伺机喊:“快,洪山汽车站!” 正是下班高峰,出租车像蜗牛般在街上蠕动,顾盼心急火燎,却又没有一点办法。好容易来到汽车站候车大厅,抱着孩子转了一圈,没有看到人影,又跑到停车场,登上一辆辆还没有开动的客车,仍然没有。 顾盼不死心,又赶紧跑向江城火车站,电子显示屏上,正有一辆开往广州方向的火车已经进站上车了,估计快开车了,因为闸机口已经没有旅客,车站工作人员正准备关门了。 顾盼抱着肖潇冲过去。 “同志!同志!” “现在进站已经来不及了!”车站工作人员拦住顾盼。 顾盼气喘吁吁解释说:“我,我不是上车,我是找人!找孩子他爸!” 看着顾盼满头是汗,十分焦急的样子,乘务员侧身让顾盼进去了! 顾盼飞跑着,上楼梯的时候,高跟鞋跑掉了一只,顾盼干脆蹬掉了另外一只,跑上了三号站台。站台上已经没有乘客了,工作人员摇着绿色的小旗子,吹响口哨。 这时候,顾盼远远看到站台上还有一个人,背对着站台,模样很像肖建国,米黄色的夹克衫搭在肩头,正将嘴里的烟屁股用手指优雅地一弹,烟头画出一个美丽的弧线,落入铁轨下,然后转身走向车门。 “建国!建国!” 正迈向车门的男子似乎停顿了一下。 “爸爸!”肖潇奶声奶气喊了一声。 “建国,你听,孩子喊爸爸了!” 男人似乎想转过头,但终于没有转头,登上台阶,消失在列车门口。 “建国!,肖建国!”顾盼抱着孩子,冲向火车,这时车门已经关闭,工作人员拦住了顾盼。 “同志,列车马上就要开了,送行人员不要靠近列车,注意安全!” 火车缓缓的驶离站台,消失在视线里,顾盼心里一空,此时又累、又急、又饿,抱着肖潇,身子一软,一下子瘫倒在站台上…… 等顾盼醒来,发现自己已是在乘警室,面前放着一杯糖水,肖潇正在一位女乘警怀里啃面包。 “你醒啦?”一位中年乘警关切的问。 “谢谢!”顾盼虚弱的笑了笑,“我没事了!” “刚才挺吓人的。”女乘警说。 中年乘警端过来糖水:“把这个喝了?” 顾盼笑了笑,端起杯子喝下,顿时感到好受多了。 “谢谢,我走了!”顾盼挣扎着起身。 “你的鞋呢?”女乘警问。 顾盼苦笑:“刚才追孩子他爸,路上跑丢了!” “你三十几码?” 顾盼随口答道:“三十七。” “正好,跟我一样。我这里放着一双布鞋,你要是不嫌弃,就拿着穿!”女乘警从办公桌下面拿出一双“北京牌”布鞋。 “这多不好意思!” “我也是放在单位备用,巡逻累了,穿布鞋舒服一些。”女乘警说,“别说谢不谢的,也不是啥值钱的东西,出门在外,谁没个难处呢?” 顾盼上脚蹬了蹬:“谢谢,挺合脚的。” 第3章 胡半仙(上) 随便给的一双鞋,穿着就挺合脚;可精心挑选的人,怎么就这么别扭? 顾盼越想越是生气,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 肖建国,就算你不在乎我,可是,你是一个父亲,你也应该想想肖潇! 坐在长途汽车上,脑袋靠着车窗,怀里的孩子,随着车子的摇晃,肖潇就像躺在摇篮里,很快就睡着了。顾盼把眼睛从肖潇脸上收回,转头看着窗外,树木快速倒退着,恍惚间,让人有一种这个世界并不真实的感觉。 “就让我无声无息的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 顾盼又一次想到了肖建国的留言,她记得肖建国跟她说过,他生下来不会哭,是隔壁接生的方婆看着不对劲,提着两条小短腿,对着红彤彤的屁股,扇了两巴掌,这才“哇哇”的哭出声来。 方婆感叹道:“这娃儿挺倔的,开个口咋就这么难!” 顾盼默默念叨,建国,你开口说话呀!你告诉我,我到底哪里做得不对了? 是的,她埋怨过肖建国。他出去了两年,每次出门,都说今年一定要赚钱,赚好多好多钱,给肖潇装人工耳蜗,给顾盼买衣服首饰,要让她们娘俩过好日子。就好像去南方,不是去找事做,是去捡钱的。就好像南方遍地都是黄金,只要弯腰去捡就行。 可是,每次过年回来,口袋里买车票的钱都不够。实在是面子过不去,他开不了口叫顾盼寄车费。换了无数个工种,到后来,连肖建国自己都没有信心了。 顾盼知道,肖建国虽然是农村的,但一直娇生惯养。 他上面五个姐姐。 肖长庚开始生了个姑娘,还挺高兴,取名叫肖建梅。老二还是个姑娘,就有些心里发毛了,顺着姐姐,取名肖建兰。老三、老四还是姑娘,就已经大为光火,不过,按照取名的习惯,还是叫了肖建竹、肖建菊。 肖长庚心想,可能名字没取好,梅兰竹菊四君子,要来就来全套,老五是一定会变个色的。可是,老五还是姑娘。 这次,肖长庚连名字也懒得取了,就老五、老五叫着。长大上学了,老师要登记大名,没办法,只好写了个肖五。 肖建国是爹妈盼了多年盼来的,他家就他一根独苗,家里一直宠着他。虽是农村出身,却真心没吃过苦。出去闯荡,总得一个适应过程。可是,顾盼没想到,这个过程两年都没有走完! 是的,她埋怨过肖建国。自己每个月就一百多,可是,肖建国回来后,每次自己一发工资,肖建国就要钱。不给,就偷偷从家里拿。不管顾盼将钱藏在哪里,肖建国总能找到位置。一个月的工资,一半拿来抽烟。也不管家里的开销够不够花,首先给自己买三条烟备着。还说,饭可以不吃,烟不能不抽。而且还必须有一条好烟,说是留着外面见人用,太次的拿不出手,都是场面上混的,他肖建国丢不起这人! 当初谈恋爱,肖建国是躲着抽,与顾盼见面先洗口,生怕她闻着烟味。后来就觉得麻烦,于是口袋里常常放几块口香糖,每次约会,先嚼一块。 后来,结婚了,依然躲着顾盼抽烟。一次被顾盼抓到了,反而从此就从地下走到地上,变得明目张胆起来。 顾盼管不住,只好由他去。不过,顾盼划出红线,不能在家里抽烟。没法子,顾盼鼻子过敏,她怕烟味,每每闻到烟味,就咳嗽不止,而且一咳嗽,鼻涕眼泪一起下来,十分难受。 顾盼反省自己,肖建国是因为这些离家出走的? 还记得出嫁的前的一天,顾盼忽然对未来有种莫名的恐惧。 顾盼很想问弟弟顾俊。可是,肖建国还没有成为姐夫,他俩倒是先成了兄弟,好的跟一个人似的,成天出出进进在一起。顾盼有时就觉得,肖建国就是把自己卖了,顾俊也是帮着数钱的。用顾俊的话来说:姐,这样的好男人不嫁,你嫁给谁呀!我要是个女的,我就嫁了! 顾盼只好悄悄问父亲:“爸爸,你是建国的领导,你觉得建国这人怎样?” “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问这个?”顾震甫有些惊讶,也有些担心,“盼盼,爸爸没有干涉你,但也没办法指导你。你的生活,还是你去选择;将来你的家庭,也还需你去经营。爸爸很开心的是,你一直做的很不错。” 顾盼笑笑,她怕父亲担心,故意搂着爸爸撒娇:“爸爸,没啥,我就是舍不得离开你们!” 顾震甫抚摸着女儿的头:“傻丫头,我们住的又不远,没事就回来,想吃什么,让妈妈给你做。” 知女莫若父,顾震甫当然看出顾盼内心的惶恐:“盼盼,不是爸不想帮你,我真的不能给你什么有价值的建议。因为,男人在领导面前与在恋人面前,都是一样带着面具,让你看到的都是他们最好的一面。而我们看不到的,才是这个男人最真实的一面。盼盼,你老爸没有看透人心的本领,只能尊重你内心的选择!” 顾盼点点头。 “孩子,爸爸要跟你说一句话,只有父母的爱,才是无私的。其他的爱,都需要相互交换,不可能一方只是付出,而另一方只是接受。恋爱的时候,最重要的是优点,因为每个人都是靠优点去吸引对方;可是结婚后,最重要的是缺点,看自己能不能包容对方的缺点。家是需要经营的,这就需要宽容。两口子之间可能有是非,但绝对没对错。维系一个家庭的,一个是爱,一个是责任。如果没有了爱,情感就走到尽头了;如果没有责任,家也就散了!” 肖建国,难道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了爱和责任了? 车窗外,阳光朗朗的照耀着大地,可顾盼心里却罩上了阴霾,沉沉的,压得人透不过起来,泪水沿着腮边流下来…… 车到安惠已是傍晚,顾盼背上背着两个包,怀里抱着孩子,身心疲惫走到楼下,就见大槐树下一群人涌上来,把自己团团围住。原来,肖建国的父母和姐姐,都在这儿等着呢! 李春芳一只手揪住顾盼的衣领,一只手扇着顾盼的脸,扇一巴掌,就骂一句:“你个恶毒的女人,怎么这么歹毒!说,你把建国怎样了?你不养你的男人,你说话呀!你不养,我们做父母的养啊!我们死了,还有他的姐姐养!你、你不养他也就算了,竟然把他害死了!你好狠的心啊!” 肖长庚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一脚一脚的踢顾盼的身体:“让你办个残疾证,再生一个娃儿,你死活不肯!你哪里是肖家的媳妇,你是肖家的祖宗!你好歹给肖家留条根啊!现在倒好,瓜没了,连藤都扯断了!我肖家算是真的完了!” 顾盼蜷成一团,双手紧紧地护着孩子,肖潇在怀里哇哇大哭。 慢慢的,看热闹的围拢过来,肖长庚与李春芳在核心,殴打顾盼;肖建国的五个姐姐没有动手,不过都围成一个圈,护着她们的父母,阻止别人进入;再外面的,就是五个女婿,一个个低眉顺眼,穿着都是灰不溜秋,一看就是本分的庄稼汉。 看热闹的,其中很多是认识顾盼的,可是被围在中间,大家都没有看出来。 方正谅从厂里巡视回来,正好碰到了,毕竟是干保卫科长的,很有威势地大喝一声:“住手!你们这是干什么,干什么!” 方正谅分开众人,见地上躺着一个人,披头散发,口鼻都是血,扶起坐着,不由得一惊:“顾盼,怎么是你!这是咋回事?” 顾盼吐了口血沫,说:“肖建国跑了!” “啥?”方正谅大吃一惊,“好好的,干嘛要跑?” 李春芳似乎找到了同盟军:“就是,好好的,为啥要跑?还不是你这个坏女人,说,是不是把我儿子害死了?” 说着就动起手来,又是抓又是挠的。 “干什么!”方正谅大喝,将李春芳一把推开。 李春芳顺势躺在地上撒泼:“来人啊!打人了!你们打死老婆子!我不活了!你们合伙欺负我,我跟你们拼了!” 方正谅也不去理她,问肖长庚:“你们说顾盼害死肖建国,可有什么证据吗?” 肖长庚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这,这就是证据!” 方正谅展开看,顾盼也凑近看,这是一张烟盒,也写着同样的话。 顾盼把自己口袋的纸条递给方正谅,苦笑着说:“你看,这里还有一张呢!” “不要找我,就让我无声无息的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像我无声无息来到这个世界一样。”方正谅读了一遍,说,“这怎么能说顾盼害死肖建国了?” 肖长庚指着肖五说:“他五姐说,这纸条上说,肖建国他、他死了!呜呜——”说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 顾盼分辩道:“没有!我和肖潇看着肖建国上了火车,去广州了!” 李春芳大叫:“你骗人!你骗人!出远门,他能不跟我们说一声吗?” 李春芳说的也有道理,以前每次出远门,都要回家拿钱的。 旁边的人,大多是认识顾盼的,于是纷纷说:“你说顾盼害死肖建国,那就报案呀,凭什么无缘无故打人!” “对,你们这样做,会放跑真正的坏人的!” 顾盼说:“在江城火车站,我已经报案了!” 方正谅问道:“报什么,人口失踪吗?” “嗯。”顾盼点点头。 李春芳指着顾盼大声喊道:“就是你!就是你!你报假案!你贼喊做贼!” 正在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安济桥方向,有个苍老的声音传来:“在下胡半仙,上知老龙何地行云布雨,下知阎王何时勾魂索命!” “算富贵,算运道,算生死,算姻缘,算财运,算生儿生女,算走失猪狗,算失踪人口……” 第5章 胡半仙(下) “你,你只说运道在东南,可没说我儿子是死是活呢!我儿子死活都算不出,还说什么半仙!”李春芳开始胡搅蛮缠了。 胡半仙气得发抖,可嘴上嘿嘿笑了:“好好,说得好!知道我为什么眼瞎了?” 李春芳摇摇头,不知道他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就是泄露天机了,这是上天惩罚。当然,这也是我的本事,也是我的命,我的运,怨不得别人。老瞎子我阅人无数,还真没见你这么睁着眼说瞎话的。老道我没害过人,可也不是不会害人。”胡半仙突然板起脸,冷笑道,“老瞎子也活够了,既然你当妈的都说儿子不在了,那我就帮帮你!” 说罢,两手挽了个花,右手掐法诀,左手擎出一面小旗子,嘴里念念有词,一副要作法行功的样子。 “不要哇!”李春芳扑上来抓住老道的手臂,“我错了,我错了!” “在,在呢!老神仙算的可准!”肖长庚也跑上来,一边忙不迭说道,一边狠狠地瞪了李春芳一眼,“婆娘不懂事,老神仙你大人大量,不跟这女人一般见识!” 看见老道停下来,肖长庚擦拭额头的汗,稍稍松了口气。 “哈哈!那么,这卦钱——” “孝敬先生的,怎能收回呢!”肖长庚点头作揖。 “好说,好说。”胡半仙开始收拾马扎,准备闪人了。 “哎,老神仙,我再问问,我儿子命中有没有儿子?”肖长庚连忙问道。 胡半仙放下马扎,坐下,伸出三个指头。 “这——” “买一送一,可你这是第三卦。” “老神仙,打个折,五十可好?” 道士摇摇头,用探路杆指指李春芳,默不作声。 这意思十分明显,是对李春芳刚才的事情生气呢!肖长庚看了李春芳一眼,心疼的皱皱眉头,喊道:“肖建竹,给钱!” “爹,你以为女儿是开银行的?今年化肥都还没钱买呢!”三女儿肖建竹生气地说。 “给不给?” “爹,我没有!” 肖长庚把烟头一扔,唾沫横飞地嚷道:“好,我这就去你梁家,吊死在你梁家的房梁上!让世人戳你的脊梁骨!” “你只有儿子,姑娘就不是人了?” 肖建竹气鼓鼓从口袋掏出一百元,扔到地上,转身拉着自家男人:“走!” 肖长庚对着肖建竹背影吐了口唾沫:“呸!什么玩意儿!真是,建国是我儿,就不是你们的兄弟了?建国发达了,你们脸上也有光呀!百岁女儿有娘家呢,这个理都不懂?白养活你们了!” 肖长庚捡起这一百元,递给胡半仙,恭恭敬敬地问:“老神仙?” 胡半仙把钱揣进口袋,装模作样掐指算了一会儿,吟唱道:“命中注定终须有哇!” 一边说,一边拿着探路杆,慢悠悠离去。 肖长庚一听,心中狂喜:我儿子有儿子,我肖家有后了!这一百块,他妈的花得真值! 回到家里,顾盼把肖潇放到床上,刚刚安顿好,就听到敲门声,打开一看,原来是胡四姑。 “顾盼,我刚一回来,就听我家老方说,你公公婆婆到城里闹来着?” “肖建国跑了。”顾盼解释说。 胡四姑大声嚷嚷:“跑了去球!要我说呀,肖建国是一个驴蛋子,光是个外面光鲜,就不是个做家的男人!” 肖潇惊得一颤,顾盼连忙弯腰轻轻拍着。肖潇这才安静下来。 “刚装耳蜗了,对声音很敏感。”顾盼解释道。 胡四姑伸伸舌头。 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胡四姑起身开门,见门外站着的是古朗,吃惊地问道:“你怎么来了?” 古朗笑了笑,说:“我怎么又不能来?” 顾盼朝门口瞅了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你演的好戏!” 古朗很是吃惊:“顾盼,你怎么看出来的?” “你看你那双手,这像老年人的手吗?” 古朗伸手看了一眼:“难怪你总盯着我的手看。你又怎么知道是我?” 顾盼抓住古朗的手,翻了过来:“你看,你自己看,这双手,就是修机工的手!常年用汽油洗手,才会是这个样子。这我都看不出来,白白在车间挡了十来年的车!” 胡四姑一头雾水:“你们这是说什么呢!” 顾盼哼了一声,不屑的说:“他做的好事,你问他去!” “快说说!快说说!”胡四姑好奇心爆棚。 古朗把刚才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把胡四姑说的笑得前仰后合:“太逗了!太逗了!古朗,你简直可以吃这碗饭了!” 古朗嘿嘿笑道:“那是,那是。我这身行头,就是那个姓胡的道士留下的。还记得不,前两年在大桥头,那个算命的。对,就是他,当时就住在我家,没事就说说江湖上的事情,都是闲聊听来的。” “喂喂,等等,我家老方怎么没看出来?”胡四姑对自家的男人很崇拜,怎么顾盼都看出来了,方正谅没看出来?他可是保卫科科长啊! “我哪知道,回家问你家老方去!”顾盼说。 “那个道士后来呢?”胡四姑问古朗。 “生病了,老家来人接回去了!”古朗说,“这两年都没有回来,怕是已经走了。” 顾盼冷哼一声:“这些东西你还留着,真准备吃这碗饭了?” 古朗悻悻然,说:“哪能呢,我看见他们闹得厉害,这不是没办法嘛!” “没办法就骗人?” 胡四姑不干了:“顾盼,你凶什么凶,古朗给你解围了,他还有错了?” 古朗嘿嘿笑着,把骗来的两百块递给顾盼:“这是你们肖家的钱,我物归原主了!” 顾盼不接,皱着眉头说:“起开!脏!” 胡四姑瞅了一眼:“钱不脏呀!” 顾盼说:“对,钱不脏,脏的是人心!” 胡四姑看着他俩:“喂喂,你们这是——” 古朗把钱揣在兜里,悻悻然出来,胡四姑也追了出来:“古朗,给我说说,你就不怕揭穿了?” “怎么可能揭穿?吃这碗饭的,门道多着呢!” “告诉我,为啥说吃饭靠腿?”胡四姑十分好奇。 古朗一边走,一边解释说,“肖建国又不是绣楼里绣花的大小姐,呆在绣楼上不下来,干啥不需要动动腿的?” 胡四姑还是不解:“那为啥不说靠手?” 古朗笑笑:“谁不靠手了?这样说就没意思了,话要说一半藏一半的,让人猜去。” “这婆养汉又是什么鬼?” “现在,哪个男人自家烧火做饭了?” “喔——”胡四姑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她又想起什么,接着问,“命中注定终须有,要是肖建国没儿子,你怎么说?” “这还不简单?这本来是藏头话,没有儿子,那也是命中注定的啊!” 胡四姑点点头:“顾盼没说错,看来你真是骗人了!” “我是老实人好不好?”古朗双手一摊,无奈的摇摇头。 胡四姑大笑道:“不过,我就是觉得爽!” 顾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对古朗发火,古朗明明是来给自己解围的,是来帮助自己的呀!大概是把对肖建国的气,全撒在古朗身上了。 顾盼辗转反侧睡不着,天快亮了,才朦朦胧胧睡去。突然一下子惊醒了,摸摸枕头,半边都是湿的。 窗外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倒,倒,左边,再打一点,对,对,好!” 顾盼对这声音十分熟悉,这说话的是戴姐,开车的是戴姐的丈夫吴承刚。 吴承刚是云锦厂汽车班的,下岗后,两口子把下岗安置费都拿出来,再加上家里原有的积蓄,买下了厂里拍卖处理的一辆大货车,跑起了长途运输。 戴姐全部家当都在这辆车上,所以,车子只好开到巷子中停放,最起码能听见响动。可是,巷子太狭小,每次停车、出车,戴姐都要下楼指挥。 “凯子他爸,出门在外,吃好点,困了就找个旅舍,睡一觉,别为了赚钱,把身子搞垮了,我和凯子还靠你呢!” 这是每次告别的话,顾盼听熟了,都能背下了。 “嗯,你也要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孩子!” 每次早上出车,顾盼都会惊醒,不过,不一会就能甜甜睡个回龙觉。可这一次,外面的天色依然还是灰蒙蒙的的,可顾盼却再也没有了睡意…… 第6章 温暖 “闺女,来,进来歇歇,暖暖身子!” 铁道与公路交叉处,有一间看道岔的板房,扳道工唐新雄推开门,招呼正在扫地的顾盼。 天天见面,也是熟了,顾盼也不客气,微笑着点点头,将扫把靠在板房门外,一边走,一边用嘴咬着手套的指头,将手套摘下来。 板房很是狭小,上面半头全是玻璃,方便观察四周的情况。板房内,就一张桌子,一把椅子,中间安放着一个铁皮炉子。炉子上架着一个灰不溜秋的水壶,“嗤嗤”冒着白烟,上方一个铁皮筒子通向室外。 顾盼进来,就觉得有些拥挤,弯腰凑近炉子,伸手向火,僵硬的的关节慢慢灵活了些。 “冷?这地方邪性,我老唐来安惠几十年了,这辈子也算交代到这儿了,可还是适应不了。下雪不多,全是这冻雨。我们东北,要说冷那也是真冷,冬天白毛风刮的,恨不能揭层皮!可只要你把风挡住了,就扛得住。这里不一样,人就像是冰水泡着呢,冷气直往骨头缝里钻呢,连躲都没处躲!” 天天孤身一人看道岔,难得有个说话的,唐新雄见了顾盼,话匣子打开,就收不住。他一边说话,一边从炉子上提起水壶,拿起桌子上印着大红“奖”字的搪瓷缸,用开水细心冲洗了几遍,这才给顾盼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她。 “谢谢大叔!”顾盼双手捧着搪瓷杯,搁在胸前,温暖透过厚厚的棉袄,一点点渗透进全身。 “别谢我,我还要谢谢你呢!你扫的道,干净,每天走在道上就舒服!你看啊,我在这看道岔五六年了,这里的环卫工,我见了不少,隔三差五能来点个卯,就算不错了!这条路在城外,也就是护国寺的菜贩往来的多,平常没外人,环卫工也就不认真了。可每天大车小车的蔬菜,沿路散落的菜叶,抛撒的牛粪,可脏呢!往返一趟,不踩一脚牛粪,就算运气了!” 顾盼没话去回应,总不好指责自己的前任。摘下口罩,套在手背上,抿了一口开水,掩饰自己的尴尬。低头放杯子时,忽然看见桌子下面,一袋袋的包子,码放在下面,好奇地问道:“大叔,这是做啥子的?” 唐新雄咧嘴一笑,指着外面的路:“你看,铁路把路面抬高了,那些到城里去卖菜的菜农,有牛拉车,这还没事。没套牛的,拖着一板车蔬菜上坡,可为难了。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没事就上去帮忙推推。可这些人啊,一点小事就记挂着。今天送一把豇豆,明天送一捆白菜的。还说这些都是卖剩下的,不吃就糟蹋了。唉,见天白吃白喝总不好意思。我们北方人也没啥好东西,就喜欢大葱猪肉馅的包子。这不,要过年了,我和老伴在家做了些包子,一人一袋给装着,等他们卖菜回来,从这里经过,让他们捎回去尝个鲜。” “都是好人呐!” “礼尚往来罢了。喏,这份是你的!” “大叔,别,别!这可不是礼尚往来了!”顾盼两手推拒。 “拿着,不当事,这就是你婶给你备下的。” 见顾盼接过了,唐新雄接着说道:“闺女呀,你的事跟我一样,事儿说起来不起眼,可把小事干好却不容易。拿我这个事说,年轻人在这道岔,可呆不住,憋屈!现在,别的事也干不了,只能看看道岔,这些年没有出过事,也算没吃闲饭了。” 顾盼定神看着唐新雄左腿下空荡荡的裤腿,再看看门背后的双拐,突然叫起来了:“啊,我记起来了,你就是那位英雄!在火车轮子下救人的英雄!对了,那次市里表彰会,我想起来了,是91年,我见过你上台领奖呢!” 唐新雄哈哈一乐:“我也见过你呢!你在台上站着,齐耳短发,系着纺织厂的白围裙,胸前捧着大红花,精神着呢!我还想着呢,这是谁家闺女,这么俊!要是给我儿子当媳妇,那可就好了!唉,不晓得便宜了哪个小子了!” 顾盼低下了头,抿嘴羞涩地笑了。 “不过,我儿子也结婚了,还有了个大胖小子呢!他在省城呢!我是扳道工,我儿子比我出息,他是开火车的!这不,我来这看道岔,也有点私心,隔三差五能见上儿子。每次从这经过,都会给我鸣笛三声打招呼呢!唉,他也是忙,开客车的,越是过年,越不着家!” 唐新雄提到自己的儿子,顿时精神抖擞。 “您真幸福!”顾盼由衷地说。 唐新雄抬手看看手表,“快了,我儿子就要来了!” “铃铃铃”一阵急促的铃声。 唐新雄摘下电话,电话里传来车站调度的声音:“k183号列车预计五分钟后到达13路口,请放下栏杆,注意观察。” “13明白。” 唐新雄戴上帽子,穿好大衣,拿起桌子上的红绿双色旗,将吊在脖子上的哨子含到嘴里,一瘸一拐走到门口,拉开板房门。 “呜——呜——呜——”三声短促的鸣笛。 唐新雄对跟着出门的顾盼得意地说:“我儿子,他在给我打招呼呢!” 转瞬间,一列绿皮客车呼啸着到了道口,从车窗探出一个脑袋,看不清模样,只是拼命对着路口挥手。 “信军,好好开车,别担心你娘,你娘好着呢!”唐新雄挥舞着双手,大声喊着。 列车扬起一团水雾,震撼着从身边通过,把地面摇晃起来。顾盼知道,这父子二人,谁也听不清谁说的啥,但是这不重要,父子之情,在这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勾连起来了。 顾盼看见唐新雄眼中闪着泪花,关切的问道:“想儿子了?” “还有孙子,一个多月没见着。”唐新雄叹了口气,“老伴要不是腿摔折了,这会也会在这等着,她也想儿子啊!不想让信军担心,没告诉他,开大火车的,旅客都等着回家过年,责任大着呢!” “可这包子——”顾盼突然指着桌子上的包子,疑惑地说。 “腿摔折了,手没事啊!老伴也是闲不住,我把炕桌搬到床上,我揉面,她包包子。没办法,欠着人情呢!” 正说话间,一辆垃圾运输车沿着公路开过来了。顾盼一见,顿时神情紧张起来,出门拿起扫把,开始清扫地面。 第7章 怀德 缺德 不一会,车子带着垃圾惯有的恶臭呼啸而来,嚣张地停在顾盼身旁。比这难闻的味道更让顾盼恶心的,是从副驾驶位置上跳下的那个人。 这个人叫宋怀德,北城三区环卫督查组组长。他嘴里叼着一只烟,额头已经开顶,色眯眯的眼珠子不停地“滴溜”转动着,下车站定,悠闲地背着手,环绕顾盼一圈,肆无忌惮地上下打量着她,似乎狮子在欣赏自己的猎物,又好像野兽在宣示自己的领地。 “宋怀德,你干什么!”顾盼呵斥道,心里像是吞了一个苍蝇一般难受。 “啧啧,不错,屁股是屁股,胸是胸,有点味道!难怪把老子迷得五迷三道的。” 宋怀德来到顾盼面前,伸手挑起她的下巴:“有段时间没近过男人身?我让你尝尝男人的味道,如何?” 说完,深吸一口烟,朝着顾盼脸上猛然喷去。 顾盼皱着眉头,弯下腰,捂着鼻子,剧烈的咳嗽。 宋怀德狞笑道:“呛着你啦?看看,还果真是大小姐,这点烟味就受不了!咋样,我男人味忒足,这尼古丁腌制了二三十年,够入味了!” 这股烟臭,真让顾盼恶心。她想起肖建国,谈恋爱的那会,有时候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若有若无,开始还觉着很好闻。当时问他抽不抽烟,他回答说偶尔抽两只,没有烟瘾的。结婚后才知道,所谓偶尔抽两支,实际上就是一天一包都打不住! “咋的,我怎么就配不上你了?全国劳模了不起啊!党代表了不起啊?正式工了不起啊?不还是在我这个临时工手下做事嘛!老子要你咋着就咋着,不服气?妈的,还敢找领导告状,告哇!接着告!你看,我好害怕哟!” 宋怀德伸手拍拍顾盼的脸,顾盼厌恶地用扫把柄将他隔挡开。 “全国劳模就是了不起,党代表就是了不起!有种你当一个试试!”唐新雄站在一旁,拄着拐杖,重重敲打地面。 “老东西,有你说话的份了?”宋怀德恶狠狠挥舞着拳头,扑了上来。 顾盼忙挡在唐新雄前面,她知道宋怀德仗着他舅舅的势,在环卫局蛮不讲理是出了名的,他可不管唐师傅身体是不是有残疾,万一冲撞起来,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于是将手背在身后,对唐师傅悄悄摆摆手,示意他不要管。 要说到三个“了不起”,其实宋怀德最在乎的是最后一个。 这事说来话长。当初安惠县召开县委扩大会议,讨论下岗职工安置问题的时候,老秦书记专门把顾盼的事情提出来说,没想到会场一下子冷场了。 好一会儿,终于有人在下面小声嘀咕:“那么多下岗职工,怎么安排的过来!” “是呀,安排一个不安排一个,反而生矛盾。不患寡而患不均么!” 老秦书记环视了众人,用手指敲了敲桌面,说:“嗯,你们说的都有道理。可是,这么些年,安惠就出了一个全国劳动模范,就出了一个全国代表。我们不能让我们的功臣寒心呐!” 见大家都不开口,城建委主任万木春只好站了起来:“秦书记,是这样的,顾盼的确是为安惠赢得了荣誉。可是,顾盼是云锦厂的,跟我们安惠属于平级关系,两家是不相统属的,要安置,那也是纺织部、省纺织总公司他们操心的事情!” 万木春发言,众人一听,觉得很有道理,皆是附和。 原来,按照他们内部协调,环卫局这次空出来的一个事业编指标,轮到了万木春,他不发话,谁也不会说什么的。 秦书记点点头:“你说的也不无道理,这些条条块块的,大家都很清楚。可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云锦厂改制已经完成,顾盼现在就是安惠的市民,还存在什么不相统属?再说,这件事情本来也不是我提出来的,是省纺织厅的林厅长拜托我过问一下这件事。” 秦书记拿起桌子上的红蓝铅笔,点点万木春,说:“我知道,一个事业指标,无数人盯着呢!你们很多人也知道,我就要退下来了,今天是我主持的最后一次市委会。不过,我最后还是要说几句,我们有些人,屁股坐的,是人民给你的位子,心里想的,却是自己的一点私利!我不管这次你们准备把这个指标给谁,今天我就一言堂了!” 于是,顾盼与宋怀德前后脚进了环卫局,顾盼成了正式工,宋怀德成了临时工。可是宋怀德直接成了顾盼的领导。 “告状咋的?人家李局长说了,我已经办了离婚手续,这叫男未娶;你老公跑了,现在孤身一人,这叫女未嫁。两个都是自由身,当然有追求幸福的权利。我还没有嫌弃你拖油瓶,你到还傲娇上了!” 宋怀德摆出“我无耻,但是我自豪”的架势,一副你奈我何的嘴脸。 顾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你嫌弃我,我没要你追我!” 这宋怀德说得不错,顾盼被纠缠得实在没办法,于是找领导反映情况。她知道宋怀德在环卫局只听李局长一个人的话,于是跑到办公室找李局长。 当时李局长的确实是这么回答的。他还说:“食色男女,人之大伦。他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也有拒绝的权利。我们每个人都有行使自己权利的权利。但是,也不能用自己的权力,去剥夺别人行使自己的正当权利。” 绕来绕去,这话是什么意思?这不就是说,我不能拒绝他呗! 顾盼都想不到,开会的时候“喔喔呀呀”一大通,说不出囫囵话,这李局长原来说话还这么有水平,把这份歪理居然给说得这么理直气壮! 后来她才知道,李局长为什么这么袒护宋怀德,原来宋怀德的舅舅是城建委的万木春,李局长的顶头上司啊! “别这样嘛,我不就是比你大几岁嘛,年龄大有年龄大的好处,会心疼人!”见顾盼不理,宋怀德腆着脸,苦口婆心地说。 “算了,我不是嫌弃年龄大,我只是嫌弃你!” “他妈的,我哪点配不上你?” 顾盼瞥了一眼,轻蔑地说:“你哪点都配不上!天下男人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嫁给你!” 宋怀德给气笑了:“你这是看不起我,还是抬举自己?天下男人死绝了,我姓宋的看中谁就是谁,想上谁就是谁。你这残花败柳,到时候还有眼睛瞅你?” 顾盼也激怒了,脸色涨得通红:“我残花败柳怎么啦,也没上杆子求你!” “好好好,我是不要脸,上杆子求你。你嫁谁不是嫁,我卖相虽说差点,灯一关还不一样?再说,我还有别样的好处,你要不要知道?” 宋怀德一直信奉“猴子不上树,多敲几遍锣”、“烈女也怕缠夫”这样的说法,这猪见天就在菜地里拱,这好白菜不是猪拱的,那才是奇了怪了! 顾盼撇撇嘴,轻蔑地说:“宋怀德呀,宋怀德,你哪里怀德了?一进城就把老婆蹬了,把娃儿扔了,人一阔就变脸,翻脸比翻书还快。你还怀德,我算怕你了,我看你就是缺德!” 看顾盼揭了短处,宋怀德恼羞成怒:“顾盼,你小妮子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了?好,好!看老子不整死你!” 第8章 外人与小人 这时候,快到中午了。 护国寺卖菜的摊贩陆陆续续收摊回来了,他们有的骑着三轮,有的拖着板车,有的骑着自行车,后面挂着两个铁丝编制的篮子。今天是大年三十,蔬菜格外抢手,篮子里,除了几片菜叶留着回去喂猪外,就没什么了。 不过,也有几个菜农菜篮装着一些白菜、萝卜、荸荠、莲藕之类,很是齐整,明显不是卖剩的,这是特意给唐大叔留的。 他们看见这里吵架,一时不知道发生什么,围在旁边看热闹。 不远处,有个骑自行车,从对向过来,他穿着中山装,背着一个黄色军用挎包的,走过铁路后,就将自行车靠在路边,蹲在地上,脱下解放鞋,倾倒鞋里的沙石,不经意间抬眼朝着这边瞅瞅。不过,看热闹的人越聚越多,大家正忙着看戏呢,都没怎么在意旁边有这么个人。 “顾盼,你别以为现在还是前几年。” “前几年怎么啦?现在又怎么啦?”顾盼抢白道。 “前几年,你父亲还在台上,三大厂的书记,威风着呢!现在不一样了,世道变了。厂子垮了,你爸下岗了,如今,你落毛的凤凰不如鸡了!” 顾盼冷笑:“哪又怎的!我爸在台上,我也没有仗势欺人;如今不在台上,我也不是任人捏的软柿子!” “是吗?那我就捏捏试试!”宋怀德气咻咻的在空中伸手一抓,好像真的捏柿子一般,仰头对着车上的人喊道,“小王,你下来!” 司机小王本不想掺和这事,再说,外面也太冷,于是由着宋怀德闹腾,窝在驾驶室没动。听见宋怀德点名喊着,没办法,只好从车上跳下来:“宋组长,什么事?” “来来来,你做个见证。我们刚来的的时候,这小娘皮是不是跟那个老东西在聊天?上班时间不遵守劳动纪律,局里是怎么规定的?” 小王小声说:“上班不认真履行职责,扣除奖金一到五元。” “这么少?”宋怀德问。 “宋组长,不少了,一个月奖金才三十块!”小王说。 “那,按照局里的规定,街道没有清扫干净,扣多少?” 小王回答:“最高也是五块。” 这些护国寺的菜农,这曲戏的前半部分没有看到,可后半部分,他们听到了。他们往返走这条路,也是见过顾盼的。平时也就点个头,打声招呼,并没有深交,相互之间并不是很了解。但是说到走道的感受,还真没有人比他们更有发言权。 “这还不算干净,比你家堂屋都干净!” “挑刺不是这般挑法。自从这个同志来了,这条路可是变了模样了,原来可没法跟现在比!” “这闺女不错,是个干事的人呢!这条路我们走来走去,谁真心做事,谁瞎糊弄人,都在眼睛里呢。我们眼里可揉不进沙子!” “哪来的垃圾?这么干净,你们做领导的,都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吗?” “都大过年的,还在扫地,这么认真,我还是头一回见呢!” 宋怀德厉声说道:“我说不干净,就是不干净。你们睁眼看看——” 说罢,“呸”地一口痰,接着将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伸腿用力碾了一下,指着地上污迹说:“你们说没有,可我说有就有!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这,还有这,这不是有了?” 欺负人也不是这么欺负的! 顾盼气的浑身发抖,正要上前理论,忽然感到身上有个什么东西扫了一下,接着呼呼的鼻息。原来,不知哪位菜贩拉车的大水牛挤进来,拱着板车上一个卖剩下的菜篮子,“呼哧呼哧”吃着白菜叶。一边吃,一边悠闲地摆着尾巴。 顾盼不知怎的,一时提起来的气,渐渐就平息下来——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跟这人置气,不值当! 菜农也激愤了:“你要脸不要?这不是你刚刚扔下的?” 宋怀德得意地说:“我只负责检查卫生情况,可不管垃圾是谁丢的!” “你无耻!” “你这是栽赃陷害!” “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 “当个小领导,就这么了不起?权力是给你这么用的?” 公道自在人心啊,这些人素昧平生,一个个都仗义执言,顾盼心里暖融融的。 宋怀德站在那儿冷笑,一直等着大家不再做声了,这才缓缓开口说道:“你们说呀!骂呀!可惜,你们人再多,说的再多,都放屁似的,风一吹,啥味都没有。老子说一句,就能扣她的钱,可是,你们放屁都不臭!” 正对面的一个中年菜贩夸张地掩住鼻子,嘲笑道:“果然,你放屁很臭!” 众人哄堂大笑。 宋怀德大怒,伸手就要打,这个中年菜农冷笑着摇头:“怎么,想动手?一看你就是酒色掏空了身子的,三两个你都不是对手!” 宋怀德举起的拳头又缩回来,他心里也在掂量对手的实力,再说,对方人那么多,好汉还不吃眼前亏呢! 不过,人怂话不能怂,宋怀德嘴上可不服软:“就你?要不是今天大过年的,我心情好,否则,你就别想讨到好!” 小王见状,赶紧上前帮腔:“干什么干什么,我们是环卫局的!你们是不想进城卖菜了?得罪我们是什么代价,心里没点数?” 这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宋怀德恍然大悟:“是呀,还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回头告诉收卫生费的小李,这些人就是欠收拾!” 小王装模作样拿出一个小本本,这些刚刚还义愤填膺的菜农,此时一个个纷纷往后面躲。 宋怀德见状,心里美滋滋的:“这就对了嘛,咱们无冤无仇的,何必给这个小娘皮帮腔!” 宋怀德转身面对顾盼:“小王,记着,顾盼上班迟到,扣五块;中途翘班,扣五块;上班时闲聊,扣五块;顶撞领导,扣五块;还有,早退扣五块!” “一共是——超了,超了,都三十五了!宋组长,这不对,奖金总共只有三十块。”小王板着指头算。 “不用你管,老子说多少就是多少!” 菜农们心下还是很同情顾盼,可是每个摊位的卫生费收多少,可都是他们说了算。犯不着为个外人得罪小人。 第9章 后会有期 顾盼心冷似灰,自从到了环卫局,她就一直不是很开心。环卫局的工资没法与云锦厂比,本来就低,宋怀德还每个月找各种借口扣钱,想以此手段逼迫她就范,更让人感到憋屈的是,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她早就想不干了,可是一想到肖潇还小,自己没法出去找工作,只好一直隐忍。现在忍无可忍,那就无需再忍了! 互相伤害谁不会?丢脸也不是我一个人丢脸! 顾盼紧紧咬着嘴唇,正要撕破脸皮大闹一回,把一直积压在胸中的郁闷一吐为快,这时,刚才那个蹲在路边系鞋带的中年人,突然站起身,分开众人,来到宋怀德面前。 这人指着顾盼,心平气和地对宋怀德说道:“你是环卫局的?你刚才扣奖金的理由不充分。这个同志没有迟到,这点我可以作证。早上五点半,我从这里经过,就见这位同志已经在这条路段扫地了。据我所知,你们环卫局上班时间是六点钟。至于说早退,就更不合理了,她现在都没有离开岗位,怎么能说她早退呢?” 菜农整趴下了,又来了个头铁的。好不容易按住了葫芦,现在又起瓢了!还有完没完? 宋怀德气不打一处来,咄咄逼人地扑到这个人身边,揪住他的领口,唾沫星子喷溅到脸上:“我问过你吗?我要你回答了吗?你算老几,这儿有你说话的份了?” 这“嚣张三问”显得颇有气势。 顾盼看这人为自己出头,生怕他吃亏,连忙上前,使劲掰宋怀德抓住衣领的手腕:“凶什么凶,就许你胡作非为,不许别人说句公道话了?” 这个中年人从宋怀德手中挣脱出来,扯平自己的衣衫,上前拉住顾盼的后襟,沉稳自信地对她说:“别担心,我来处理这件事情。” 一旁的小王一直在冷眼观察,这个人面对宋怀德的挑衅,不嗔不怒,似乎一切都在掌控中。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度,只有在大领导身上才见到过。 于是,小王拉住宋怀德的胳膊,小声提醒道:“宋组长,别冲动,这人好像是个领导。” “领导怎么了,领导我见的多了!”宋怀德脱口而出。 就是当官的,能大得过舅舅?李局长官大?可还不是在我面前谨小慎微的。这安惠还不由我横着走? 可是转念一想,万一真的是个大家伙,自己捅了娄子,舅舅都兜不住底,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于是,宋怀德充分发挥他翻脸如翻书的特长:“这位同志,请问尊姓大名。” “告诉你也行,我是成秋山。那么,你又是谁呢?”这个人语气平和,却有种上位者的感觉,让人觉得不怒自威。 宋怀德小眼睛“滴溜”转了一圈,在脑子里快速检索一番,咦,安惠没听说这号人物呀!这是哪儿冒出来的? 宋怀德很自信,安惠能排得上号的人物,要么是见过的,要么即使没见过,他也是听说过的。于是胆子一下子就壮了,歪着嘴叼着烟,说道:“我的名字,也是你配问的?” 成秋山一如既往的平静,淡淡笑道:“哟嚯,那你还是个人物啊!行,算我孤陋寡闻,那就不问。既然你在安惠的地界上这么有名,我想我还是能打听到的。” “打听?你还没完没了啊!成,只怕你打听到了,就没胆子说这话了!”宋怀德牛逼哄哄的。 成秋山也不理会,对顾盼伸过手去,说:“这位同志,你叫什么?” “顾盼。” “嗯,我听说过。顾盼同志,别担心,不要跟他发生冲突,这事会解决的。” 顾盼感激地握着手,道了谢。 这个中年人跨上自行车,走了不远,似乎想到什么,突然停下来,一只脚支撑在地上,回头,挥手,对宋怀德喊道:“后会有期!” 宋怀德愣了一下,接着反应过来,冲着成秋山离去的背影“呸”了一声,恶狠狠骂道:“猴子穿衣服,人模狗样的!还后会有期呢!行,老子等着,看看你老小子到底几斤几两!” 说完,宋怀德从提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从中抽出三张十元的,然后将信封扔在地上:“给,工资!还有,这个月考核不合格,扣除奖金三十元!” “宋组长,扣款的程序,应该把扣款的数目、扣款的原因,报给主管财经的张副局长,审批后,再交给财务室执行。”小王担心宋怀德是新来的,对这些事情不熟,于是开口提醒道。 “我还不知道,要你多嘴!” 宋怀德本想多扣点,可想起小王提醒的话,还是算了。因为按照规定,检查组组长是无权克扣工资的,万一顾盼闹起来,还真被她抓到理了! 宋怀德想想就得意,环卫局七八个组长,谁都比他资格老,谁都比他地位高,可没有一个组长,敢行使这个权力——怕得罪人啊!这年头,别的都好说,动一分钱试试,不找你拼命才怪! 顾盼苦着脸,她一直盼着,盼着领到工资,好办点年货,她还想给肖潇买件衣服,毕竟是新年,免得孩子受委屈。她急忙从地上捡起信封,仔细数了数,连零带整,总共只有六十九元五毛六分。这点工资,还是到现在才到手,都腊月三十的中午了!原本想早点下班,领了工资,带着肖潇去买一件衣服,可现在快到中午了,商店的门都关了,有钱也没处买了! 宋怀德坐进驾驶室,按住小王掌在方向盘上的手,示意别忙着走。他要欣赏自己的成果。他舒服的靠在座位上,透过后视镜,观察顾盼的反应。 他如愿观察到顾盼点钱的样子,和她痛苦的表情,顿时心中乐开了花!哼,敢让我不痛快,我就要让你难受。服不服?不服,咱们就接着玩! 正开心呢,就看见顾盼抬起头,柔和的线条中,显露出倔强坚毅的神情。心头莫名一阵火起,这女人还真难收拾啊! 他有一种重拳落空的感觉,寒意顿生,朝手心哈了口气,骂道:“啥鬼天气,贼冷!开车!” “唉,我算是倒邪霉了,大年三十还跑这么远,亲自给她送工资,还讨不到好。我的苦心谁知道!你说,这哪儿说理去?” 宋怀德半天还不消气,嘴里一直在嘀咕。 小王不敢接话,闷头开着车。 汽车摇摇晃晃开出一段路,宋怀德眯着眼,似睡没睡,车子就要过工农桥了,车子一阵颠簸。 宋怀德一个激灵,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出一身冷汗,他“嚯”地坐直身子,问:“小王,刚才那人说他叫什么来着?” “你说的哪个?” “就是那个背黄挎包的。” “成秋山。” “我的妈呀!” 果真是他!宋怀德一声惨叫。 前几天在舅舅家,听说过安惠要调来一位县高官,宋怀德也只是捡了个耳朵。这毕竟是上头的事,宋怀德还到不了这个层级,也就没放到心上。现在想起来,舅舅与来客的确是谈到过这个名字,而且还不止一次。 对,就是这个名,成秋山! 这么大的官,一个县的头头,谁不是出门坐小车,身边带秘书。上午围着单位转,中午围着酒桌转,下午围着牌桌转,晚上搂着小姐转。今天这是什么时候?大年三十呀!过年也不闲着,还往乡里转,居然还特么的,骑着半新不旧的自行车,你哪怕开个黄吉普,我也不敢这么嚣张啊,你这不是有病嘛! 宋怀德虽然只是环卫局的一个工人,可他最关心官场上的事。他知道,新来的领导,一般是在开年后的三级干部会上亮相,算是正式走马上任。所以宋怀德做梦也没有想到,这是新来的书记! 妈的,都啥年代了,还玩微服私访这一套? “要命啊!”宋怀德哀叹了一声,整个表情,就像是死了亲娘——不,死了亲娘也不会这么难受! 突然,他好像是想到什么,猛地一激灵:“小王,你怎么知道这人是成书记?” “成书记?谁是成书记?” 宋怀德擂了小王一拳:“装啥象啊!你刚才不是提醒我来着?” 小王委屈地说:“宋组长,你不是自称是安惠官场活地图吗?谁当什么官,谁分管那些部门,你都门清!你都不知道的,我哪里会知道?” “小王,这就是你不够意思了,我们这么好的兄弟,这么重要的事,都不吱一声,这是成心想看我的笑话啊!”宋怀德的话,隐隐透出一丝威胁。 “宋组长,我不知道啊,我真的是猜的!” “哈哈!”宋怀德笑比哭还难看。 小王这个憋屈呀! 完了,还说不清了! 得,今天起早撞见鬼了。好心提醒他,结果自己被埋怨上了! 第10章 花圈店 工农桥,这个名字虽然俗,但是对景。你看,桥一头连着农村,一头连着城市,这座桥也算是联系工农了! 桥下是护城河,河还在,城墙早已经不见踪影。不过,护城河早已经失去它原来的功能,现在成了城市的一条排污沟,尤其是冬天,雨水不多。没有了雨水的稀释,河水也就全成了污水。水虽不多,那颜色可叫个丰富多彩,气味也特别感人。 顾盼拖着板车,步履沉重地走在工农桥上。车斗一个扫把,一把铁锹,再加上印着环卫字样的蓝布大褂,一双手套,这便是环卫工的全部装备了。 把顾盼安排在城外的工农路,这也是宋怀德的成果之一。每天上班,顾盼都要从城南走到城北,穿越整个城区。当然,回去的时候,就要从城北走到城南。每天一往返,这是顾盼的必修课。 街道两边的楼房夹峙,工农桥便成了一个风口,一上桥,风紧、雪密,让人更深刻的感受到冬天的无情。雪花肆无忌惮地扑打在脸上,很快变成水滴,凉意透过皮肤,顺着脖子淌下,一滴滴渗入心底。 家里要是有个男人,怎会在外面这样被人欺负? “肖建国,你还是不是个男人?你还有没有担当?” 顾盼心里默默咒骂。在我们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却突然从我眼前消失。当年的海誓山盟还在耳边,当年的甜言蜜语还在唇上,怎么说变就变了? 好,退一步说,就算你不在乎我,可肖潇是你的亲骨肉啊! 好,我就再退一步。你就算要走,我不拦着,你总得告诉我,你为什么走,到哪里去?这么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玩失踪,我怎么给人解释?不知情的,还以为是我害死了你。这算哪回事嘛! 顾盼拖着板车,从工农路,转向玉石街,行走在大街上,街道两旁的店铺都关门了,对联已经贴上了,红彤彤的灯笼已经挂上了——街面上已经年味十足了! 顾盼知道,三十的下午,是没有店铺开门的,答应肖潇的新衣服,已经无法兑现承诺了! 快到仙女巷了,抬眼看去,碧溪河对面搭起了架子,正在建一个亭子,据说叫做归人唤渡亭。相传,过去远行的游子,来到对面的渡口,急于回家,在那里急切地呼喊河对岸的渡船。 顾盼突然想到,今天过年了,肖建国会不会这个时候回了家? 顾盼暗暗告诫自己,如果建国真的回来了,就别抱怨,过去的事过去了,好好过今后的日子,好好经营这个家! 一念至此,顾盼顿时心中通透了,涌现无限期待,疲惫的脚步也变得有力。随着下午的气温降低,雪化的慢,渐渐的,地面开始变得洁白,踩在地面上,一个一个脚印,清晰地向前延展。云层越压越低,街面上显得越发昏暗,路上也少有行人,顾盼孤独地走着,坚定地走着…… 从玉石街到仙女巷,这条路原本是不通的。云锦改制后,云锦中学便划归安惠县教育局管理,于是这个学校的招生范围,便包括了玉石街、学堂路、城西路等,学生都从云锦厂大门走,就要绕行很远的距离,于是便把原来云锦厂女单和男单宿舍外的围墙拆除,小巷在男单、女单两栋宿舍楼中间通过,与玉石街相连。从男单侧边打开了一条通道,通向学校。这样,西区的各个街道的学生,上学就可以走仙女巷。虽然小巷依然狭窄,但是随着学生的往来,仙女巷人气大涨,门面也就变得值钱了! 云锦厂垮了,可顾盼还是住在这里,不过这里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原来这里是两栋女单宿舍,后来效益不佳,多年没有招聘新的工人,招进来的工人大都到了婚嫁的年龄,于是把原来的男单腾出来,作为过渡房,安排一些住房困难的职工居住。把没有结婚的女工,集中到一栋楼,另一栋安排男工居住。 到后来,单身越来越少,婚房的需求旺盛,没办法,就把这两栋单身宿舍,改造成母子楼,专门给妻子在云锦上班,丈夫在其他单位上班,并且已经生育了孩子,男方所在单位又没有与云锦厂签订对等安置合同的职工。每间房子要交三百块押金,不收房租。 云锦改制后,很多职工出门自谋生路,这些人为了这三百块押金,就把这里的房子都退了,于是这两栋楼,便空出许多房子。 自从这里打通之后,进出的学生很多,仙女巷开始繁荣起来,出现了很多门店,卖文具的,卖小吃的,卖百货的,卖玩具的,五花八门,应有尽有。 云锦厂厂子弟杨千帆,纠集了一帮小弟,把房屋门锁撬了,将闲置的房屋据为己有。对外发租,租给带孩子进城读书的学生家长。 这无本万利的生意当然惹人眼红。同样是下岗职工,凭什么杨千帆能占,我们就不能占?可是,到最后打又打不过,告又告不赢,只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吃肉,自己一旁流口水。 后来,杨千帆觉得发租的利润还是太低,于是,把这些强行占有的房屋与一楼的住户置换,再经过一番改造装修,都变成了一楼的门面房。有的发租,有的自己经营。不过,经营的也不是什么好营生,大多是发廊。 这种事情,有人做了初一,就有人做十五。一看这种生意有钱赚,就雨后春笋般,遍地开花。再加上仙女巷本是沿河坡而建,没有一个的统一规划,房屋绵延错落,横七竖八,又处在蔽街,犄角旮旯好藏人。城管派出所几次行动,都没能清除干净,往往是野火烧尽,春风又生。时间长了,河坡地污秽之物日积月累,越来越多,风一吹,水一冲,便到处都是草纸、套子、卫生巾之类,不堪入目。。 于是,仙女巷出出进进的,都是衣着清凉的洗头妹。一时间,到仙女巷找小姐,便说成到仙女巷找仙女。这话,说的人爱说,听的人爱听,于是就成了安惠的流行语。因此,仙女巷这个名字就有了新的含义。 不过,这儿的住户听着可就有点不舒服了,尤其是年轻女人,进进出出,不认识的总以为是洗头妹,连正经人都看着不像正经人了! 所以,顾盼出门总是戴着大口罩,穿着有环卫标识的罩衣,虽然难看,但不至于产生误会。不过,现在快过年了,这时洗发妹都回家去了。这里的住户,也因为屋子狭小,人来客往的很不方便,也很少留在这里过年的。 顾盼的父亲顾震甫,原本在安惠机械厂有一套三室一厅。可是,顾盼的弟弟顾俊下岗后,想到上海去发展,老两口一商量,决定跟着一起回了上海老家。刚回去,一切都得从头开始,当然很是艰难,况且顾俊很快在上海处了个对象,住房就成了亟待解决的头等大事。没奈何,只好把安惠的这套房子卖了,虽然只有四万,也总算能大帮小凑。 顾震甫回到上海老家,刚刚过了五十岁。虽然办了退养手续,可总不能现在就开始养老。他本是闲不住的人,老牌的机械系大学生,这次从书记任上退下来,想开一家模具厂,正急需启动资金呢。 顾盼也知道他们日子也不好过,也就没有伸手向他们求援。顾盼知道,就算顾盼把这些情况告诉他们,除了增加他们的烦恼,几乎没有什么作用。 顾盼将板车锁在宿舍楼下路灯柱子上,然后朝安济桥方向走去,到那里接孩子。幼儿园放假了,顾盼每次上班,总是把孩子托付戴姐或者古朗照看。今天戴姐一家,回吴大哥老家过年去了,孩子就交给古朗了。 外面很冷,但因为是开店的,门没关,顾盼擦擦眼泪,走进屋子。 古朗的家就是一间屋子,前半部分摆了一个大架子,将屋子隔成前后两个部分,前面做生意,后面睡觉。架子上摆着各种寿衣,纸船、纸马、纸轿之类。靠近门口,摆着各色花圈。中间是一张桌子,写寿帐、寿联用的。旁边搭建的一间厨房,不过受周围环境限制,厨房又小又矮,进去后要低着头,转身都很困难。 门是开着的,顾盼进去的时候,这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坐在桌子旁叠纸花,这对于古朗来说是工作,对肖潇来说是游戏。肖潇细嫩的指头灵巧的翻飞着,不一会,一朵纸花叠好了,她炫耀的递给古朗看:“看,叔叔,我赢了!” 古朗怜爱地摸摸肖潇的脑袋:“好,随你妈,心灵手巧的!喏,给你,赢了有奖!”说罢,扔过去一块糖。 “不能吃糖,要长虫牙的!”肖潇想接又不敢,于是给自己找理由拒绝。 顾盼曾经告诫过肖潇,作为一个女孩子,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给你的东西。顾盼对肖潇的反应很满意。 “吃一块没事!”古朗低着头忙着手中的活计。 “不,妈妈要不高兴的!” 古朗说:“那好,你妈妈答应了,我再给你。” 看古朗把花花绿绿的糖块收回去了,肖潇把手指伸进嘴里,很有些失望。 “肖潇!” “妈妈!”肖潇跳下椅子跑过来,像一只蝴蝶。 古朗抬头看见了顾盼,点点头说:“回来了?” “你这是把肖潇当童工使唤啊!”顾盼本是开个玩笑,可是自己心情不好,玩笑有些变味了,变成责备了。 古朗也没见外,摸摸肖潇的脑袋,“哈哈”一笑:“没错,还真是童工,肖潇帮我做了不少事呢!” 顾盼嫌弃的从肖潇手中抢下一朵纸花,扔到桌子上:“过年还叠这种东西!” 作为顾盼的搭档,古朗当然了解顾盼到底怎么不高兴了!他拈起这朵纸花:“这朵花,放在花圈上,就让人感到不吉利。如果放在幼儿园,就是小红花,每个孩子都喜欢的东西。这花依然还是那朵花,可是放在不同的地方,人们就有不同的感受。” 古朗说着,又从花朵中拿出一朵自己刚刚叠好的大红花:“你还记得不,当年你第一次评为厂劳模,戴的大红花,也是我扎的。与这朵花相比,有什么区别?” 顾盼也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些过分,于是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好的一个男人,干什么不好,非得要干这个,赚死人钱,这好说也不好听呀!” 古朗瞥了一眼架子上挂着的喇叭,上面系着红丝带,他苦笑着自嘲:“我就会这个,不指着这个养活自己,我就得饿死了!” 顾盼不解了:“好歹当年我们是铁三角,我挡车,你修机,戴姐帮结。这可是黄金搭档,当年创下连续十个月万米无疵布,这记录可是一直保持到现在。凭着这股劲,干什么干不成的?” 古朗笑笑,说:“我也想找个体面的工作,可是安惠这么多下岗职工,哪能个个像你!我是要资源没资源,要技术没技术,要门道没门道,我能干什么?” 顾盼苦笑,下岗后,虽然很快就到环卫局上班了,云锦过去的同事都很羡慕,可谁知道自己在环卫局过的是什么日子! 她刚准备开口,古朗拦住她,接着说道:“我知道,你说让我出去闯,可是,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我怎么走得了?” 顾盼心里一动。 古朗本是想好的台词,准备趁这个机会试探一下顾盼的态度,一见到她的脸色,马上后撤:“别多想,就如你所说,我们是黄金搭档,现在你有难处,我们不帮你谁帮你?” “可、可是,这些年委屈你们了,当年的荣誉,都我一个人得了,你——” 古朗苦笑:“谁让我自己犯了错呢,喝醉了酒,不知怎么就——唉!” “你呀,你!” 古朗摆摆手:“算了,不提这事,不提这事。事情都过去了,再提也没啥意思。” 说完,走入里间,拿出一个袋子,递给顾盼:“这是做叔叔的给孩子的新年礼物,你带回去。” 顾盼连忙拒绝:“你也下岗了!” 古朗嘿嘿一笑:“要知道天下两种人的钱最好赚,一个是生小孩,一个是葬死人。这一生一死的两头,大家是最舍得花钱。前两天夏家畈老了一个人,吹了几天喇叭,连带着卖了一套寿衣,赚了两百多,差不多是你两个月的工资了!” 见顾盼仍在推辞,古朗接着说:“拿着!我买了,难不成退回去?再说这又不是给你的,大人受点委屈不要紧,可不能委屈了孩子!” 古朗搂住肖潇的肩头,胖脸挨着肖潇的小脸:“肖潇,这是我俩的事,跟你妈妈无关,对不对?” 肖潇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古朗点点头;转头看着顾盼的脸色,又摇摇头。 古朗笑笑,将衣服塞进顾盼的怀里,将她朝门外推:“你就别为难孩子了!我们交往,又不是一年两年,用得着这么生分?我知道,你没给肖潇买衣服,肖潇本来就没爸爸了,你难道想肖潇过年都不开心?” 肖潇站在凳子上,笑着搂住古朗的脖子:“我有古叔叔,开心着呢!” 古朗故意板着脸:“小小年纪,就会哄人!” 肖潇急了,努力地挺直胸膛,说:“是真心话呢,不信你摸!你摸!” 第11章 吉他事件(上) 顾盼把肖潇抱回家,推开房门,期待中的肖建国并没有出现,顾盼的心顿时空荡荡的。 怅然若失地脱了罩衣,挂在门背后,一回头,忽然发现,屋子似乎空出一块。定定神,仔细想想,原来是五屉柜上方的墙壁上,挂着的吉他不见了。 自从肖建国走后,这吉他便没有人碰过,家里太过狭小,只好挂在墙壁上。时间久了,上面积满灰尘。这不是要过年了,前两天,顾盼还特意摘下来,擦了擦上面的灰尘。 环顾四周,顾盼再次确认,没错,是吉他不见了! 顾盼首先想到的:难道家里进了小偷? 过年这段时间,正是偷盗案件高发的时候。顾盼仔细检视一番,除了这个吉他,没少什么东西呀! 顾盼自嘲的笑了,家里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估计这个小偷也就看中这把吉他了! 肖潇一回到屋子,两脚把鞋子一蹬,就爬到床上去了。从五屉柜上,端起放玩具的盒子,倒在床上,开始进入她的世界,完全没有注意到妈妈惶急的样子。 顾盼开门,望了望走廊两边,想找个人问问,谁家听到动静了没有。可走廊上静悄悄的,,十几间屋子大都黑咕隆咚的,没几家有人,估计大家都回老家过年去了。关系亲近一点的,,也就是方正谅的家透出一丝亮光来。 方正谅本属于双职工,应该不该安置到母子楼,但是由于方正谅转业进厂时,厂里没有闲置的家属楼,后来厂子不景气,没有建造新的宿舍楼,于是,也临时安排在母子楼了。 顾盼敲门,没一会胡四姑开门出来了。 “顾盼,有事?” 母子楼房间很小,大家养成了习惯,一般有事外面说,不进去打搅别人。 “方科长呢?”顾盼说的方科长,就是原来云锦厂保卫科副科长方正谅。 “看电视呢!晚会还早着呢,这一大一小,都守在电视机跟前了!顾盼,快进来坐坐!” “不啦,我就是问个事。”顾盼笑了笑,“四姐,这个楼房,今天有人来过么?” “没有哇!”胡四姑很快就否定了自己的话,“不过,上午我们出门了,买了一些节礼,什么罐头呀,麻糖呀,麻烘糕之类的,回乡下拜年用的。没办法,老方的亲戚都在乡下,每年过年,拜年都要跑断腿!” “喔,那我问问方科长。” 胡四姑回头冲着屋内喊:“老方,顾盼找你!” “哎,来啦!” 胡四姑打趣道:“看看,我喊他,连窝都不挪,一听见美女找,魂都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那我就勾走了?”顾盼也开起玩笑。 “拿去,什么好东西!”胡四姑翻着白眼。 “哟嚯,你舍得?云锦厂四大留守,现在云锦的门神呢!云锦五千下岗职工,谁有这个待遇?多少人羡慕啊!” 说到这儿,胡四姑骄傲的笑了。 方正谅被选中云锦厂四大留守,这里头还有一个故事呢! 方正谅是部队的转业干部,因为爱人胡四姑在云锦厂,转业就安置到云锦,担任保卫科副科长。还没上班多久,2003年下半年那会儿,改制的事情闹的沸沸扬扬,方正谅也在考虑自己的出路了。 这段日子可烦着呢,退伍回来,安置到哪个单位不好,非要分到云锦厂。这倒好,厂子一垮,自己一夜回到解放前,半辈子努力,好不容易从农民变成部队的干部,由干部变成工人,这倒好,又要从工人变成农民工。而且,两口子同时全下岗了,哪怕有一个“月月红”(每月都有工资拿),日子也有些保障呀! 想到这里不觉眉头结成一团了,媳妇胡四姑是没有指望了,一个普通的挡车工,现在,云锦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人,可自己刚进厂,还没站稳脚跟呢!很想找个管事的人,打点一下,可是,厂子这么乱,大家都人心惶惶的,连厂长都不知道自己的前程呢! 方正谅突然眼睛一亮——有办法了! 现在,厂子里的人心都散了,偷窃的事情越来越严重,偷电机,偷棉花,偷钢管,尤其普遍的是在车间偷布。现在,连领导都在考虑自己的出路,谁还去管这种事情! 这天下午,方正谅在厂区门口值班,现在没人认真抓劳动纪律,离下早班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厂区门口就已经聚集了一千多人,这种现象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 保卫科在厂区门口,一般是安排两个人值班,一个领导,一个干事。方正谅为了“独领风骚”,故意安排跟自己一起值班的小徐,到人群后面堵着,别让人退回去,自己独自一个人堵在闸口。 开闸铃声一响,方正谅大声喊道:“大家别急,耽搁大家一点时间。这段时间布机车间反映,成品布失窃严重。今天,保卫科突击检查,大家一个个来,检查一个放行一个。” “搞什么鬼,我还要赶着出去接孩子呢!” 人丛中,有人大声喊道。 “是呀,都还有事呢!” 一大群人应和。 方正谅说:“行,有事的到前面来,我先检查放行,其他的同志稍稍等一等。” 刚才叫的挺欢的,这下没了声音了。 现在人心散了,厂子马上就要垮了。厂子里的东西,明天指不定是谁的呢!于是,能拿的都拿。纺织厂最多的就是布,先开始,还只是几个胆子大的,到后来,一看别人没事,一个个胆子大起来。有的直接从车间扛出完整的一匹布,到皮工班、锅炉房、库房等僻静的地方,几个人拿纱剪一分,夹裹在身上,带出去。就是眼下这些下早班的职工,哪个没有在犄角旮旯藏一点的? 虽然大家都明白法不责众的道理,但是,抓到了,总是要处理几个的。况且,闸口就方正谅一个人,能抓几个?抓到谁,就谁倒霉。尤其是这个时候,被开除了,那么下岗安置费就白白替厂子省下了! 于是,前面的纷纷后退,可后面的不知道前面发生什么事,纷纷朝前涌,一时间,厂区闸口乱哄哄一片。 僵持了一个小时,仍然没有一个人前往闸口接受检查。 这时候,到了下白班的时间。有的从办公楼出来,有的从机房出来,有的从辅助工工区出来,也汇聚在厂区闸口。 下早班和下白班,两股人流都汇聚在厂区门口。人越聚越多,厂领导担心出事,也开始出面帮忙维持秩序。 张厂长喊道:“来来来,大家排好队,一个个来,不要乱!” “各车间主任,站出来,管好自己的人,不要四处走动!” 完了,完了!刚才还在犹豫,要不要退回去,把藏着的东西找地方扔了,现在下白班的领导堵在后面,退回去,不是摆明了自己心里有鬼吗? “就敢跟我们小兵较真,有种查领导去!” “领导拆厂子卖,我们就捡点渣,这还拿捏着不放,讲理不讲理!” “还蹬鼻子上脸的,这方科长老婆不也跟我们一样?现在装高尚,好像谁不认识谁似的!” “是啊,不照照镜子,好像自己的屁股挺干净似的!” 大家小声议论着,这句话,一下子提醒了大家——方科长媳妇胡四姑不也在这儿吗? “四姑,四姑!” “啥事?” 胡四姑正烦着呢,她也不知道方正谅这是唱的哪曲戏。以往保卫科有什么行动,方正谅总会提醒一句,可今天上班的时候,他可什么都没说呀! “看,你男人,可威风呢!” “厂里布置的任务,他就一个当兵的,有什么办法!”胡四姑辩解道。 “厂里?哼,你看,厂领导才从办公楼出来呢!” “是呀,很不正常呢!这么大的行动,怎么没有人配合?就一个人唱独角戏,连保卫科的林科都没有露面呢!” 第12章 吉他事件(下) 胡四姑一听就气不打一出来,果然,这里领导不少,就方正谅一个人在闸机口堵着,黑着脸得罪人,你们倒好,躲在后面享清闲,把自己的男人顶在前头!方正谅,你这个愣头青,被人当枪使了,你知不知道? 不知谁在后面喊了一声:“把他媳妇顶到前头去,要查,就先查他媳妇胡四姑!” “对!打铁要自身硬,不能光查我们!” 后面无数双手,在身后牢牢顶住胡四姑,使她动弹不得,前面的,自动让开一条通道,后面的往前推,胡四姑就这么缓慢而又坚决地拱到闸口,面对自己的丈夫方正谅。 那么多职工,那么多干部,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现在,考验方正谅时刻到了! “也好,为了公平起见,就从我老婆开始查起!” 方正谅登上门口的椅子,挥舞着自己的大手对众人说:“厂领导这么信任我,把保卫科这么重要的岗位交给我,我是一名退伍战士,更是一名党员,我要对得起领导和同志们的信任!为了集体的利益,不管是谁,我坚决一查到底!” 有人感动了,现在人心都散了,厂里还有这样的人! 有人将信将疑。 有人直接在下面议论:“说得好听,开嘴炮谁不会!” 众目睽睽之下,胡四姑也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那儿,等待方正谅的检查。她不明白,方正良说这番话到底有什么用意,心想,这么高调干什么,你这不是把自己顶到墙角了吗? 不过,胡四姑还是很有信心的,自从方正谅担任保卫科科长,不知道检查过多少次,别说是检查自己了,就是跟她一起的,方正谅也从未为难过。 所以,一到下班时候,胡四姑就格外好人缘,纷纷朝她身边靠近,跟她打招呼:“四姑,下班呀!” “是呀!” 过去如此,今天也会如此。 开始搜查了。 也的确正如胡四姑料想的一样,方正谅不止一次看见她带东西回来,当然知道自己藏在何处,可他装模作样地从上到下,依次是衣服、围裙、鞋袜之类,一一翻检。 “这是检查?这是演戏呢!” “还有东西没查!” 方正谅被激怒了:“行,我听你们的,你们说该怎么查,我就怎么查!” “她手里的!” “什么?”方正谅问。 “饭盒!她手中的饭盒!” 胡四姑脑子“嗡”的一声:“这是谁?怎么这么缺德!” “拿来!”方正谅手伸向胡四姑。 “什么?”胡四姑头皮发麻。 “不要!”胡四姑一边把手中铝制饭盒递过去,一边用嘴型提醒方正谅。 “好,我给大家看!” 话音未落,方正谅高举着四方形的铝制饭盒,两手用力打开,饭盒中,叠得整整齐齐的一块斜纹布,从饭盒中掉落! “哇,还真有呢!” 方科长查偷布,结果查出自己老婆是小偷! 看戏的不嫌事大,尖叫声,鼓掌声,咒骂声,叫好声不绝于耳,厂区门口炸锅似的,沸腾了! 胡四姑脸臊得通红,这是当众打脸啊! 我是谁,我是你媳妇啊!怎么能听外人的撺掇?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胡四姑也是真的急眼了,揪住方正谅,揪着头发往地上按,一只手操起饭盒朝脑袋上砸:“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别人欺负我,你也欺负我!这日子没法过,老娘今天不过了!” “我是保卫,我履行职责,我在执行厂子的纪律,我执行门卫制度……”方正谅抱着脑袋,一边辩解,一边躲避。 “去你妈保卫!去你妈纪律!整个厂子,就你个二百五,还把厂里的事当事!现在,谁都知道厂子要垮了,都等着呢,就你还拿着鸡毛当令箭!”胡四姑一下两下,劈头盖脸砸,鲜血出来了,饭盒也砸瘪了! “方科长,别傻了,快跑呀!”旁边有好心人提醒道。 方正谅好似这时才想到似的,挣扎着爬起来,抱头鼠窜。胡四姑不依不饶,跟在后面追。一时间,厂区门口鸡飞狗跳的。 方正谅这一跑,就把闸口让出来了,大家一看,机会来了,一哄而上,纷纷从闸口冲出来。口子越冲越大,很快,下早班的,下白班的,已经全部通过了闸口,四散离开了!那些腰上裹着的,围裙夹着的,胸部缠着的,这时候大家都是松了一口气。 大家轻松了,可夫妻对战的大戏还在继续上演,方正谅抱着脑袋在前面跑,胡四姑不知道在哪儿拿来一把菜刀,举着刀在后面追。 胡四姑红着眼睛,一看就是玩真的,谁都不敢拦,谁都拦不住。 “满厂子偷布,你不抓,你就抓老娘!你跟老娘有仇啊!老娘天天烧火做饭,服侍你方家老的小的,你就这么没良心?老娘偷布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方家?你他妈一个穷鬼,你要是有钱,老娘看得上这点东西?老娘不活了,老娘跟你拼了!” “我是保卫,我当然要以身作则……” 就这样,胡四姑一边叫骂,一边追赶;方正谅一泡抱头鼠窜,一边为自己辩解。夫妻俩围着云锦厂生活区转圈,开始了追逐大戏,一圈、两圈、三圈…… 后来,到了深夜,还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方正谅儿子方博也加入队伍,哭喊着追妈妈。闹的整个厂区都没办法睡觉。 还是张厂长实在看不过去,喊住胡四姑,答应不处分她,胡四姑这才悻悻然住了手。不过,据说方正谅在家足足睡了三个月的地板。 当方正谅接到通知,他成为云锦厂四大留守人员之一,回家后得意地说:“怎样,你男人不孬?” 胡四姑也是一脸的惊讶:“这样的好事,怎么落到你头上了?” “山人我自有妙计!”方正谅摇头晃脑唱着京戏念白。 原来,厂区门口这一事件,是方正谅设计好的计谋。抓别人不合适,太得罪人,而且效果也不见得好,拿自己老婆开刀,更能显示出自己的无私。 最后,虽然这次行动只是查到了胡四姑一人偷布,可是方正谅大公无私光辉形象,算是尽人皆知了。因此,云锦厂改制,安排留守人员,上上下下,呼声最高的就是方正谅! 事后,胡四姑还在后怕,问方正谅,为什么不事先告诉她。 方正谅回答道,如果告诉了你,这戏你能演的这么好?要的就是你本色出演! 胡四姑说,当时我是真的想杀了你! 方正谅笑着说,你的脾气我能不知道,这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话间方正谅出来了,胡四姑从后背一推:“拿去,正好过年,这门神就贴在你家门上!” 顾盼笑了:“正好我家少东西了,有方大科长看门,我看哪个小偷敢进来!” 胡四姑哈哈大笑:“他去了,东西不会少了,只怕屋里还要多出一个人来!” 顾盼拍打胡四姑的肩头:“你个死鬼,就会拿我穷开心!信不过我,还信不过你家男人?” 胡四姑笑道:“还真被你说对了!哪个猫不偷腥?哪个男人都不让人省心呢!” 方正谅披了一件军用大衣出来:“顾盼,出什么事了?” “我家进贼了!” 方正谅正色道:“你确定?” “嗯。” 这个事也的确归方正谅管,他一边走一边了解情况:“损失大吗?” 顾盼摇摇头:“我家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那少了什么东西?” “一把吉他。” “家里又没有翻动的痕迹?”到底是保卫科的,问话都很专业。 顾盼摇摇头。 “那就是说,没有明显的翻动痕迹?” “嗯。” 方正谅很专业的拿着手电,照着锁孔,仔细观看,的确没有明显的撬动的痕迹,又查看了窗户,也没有什么发现。蹲在地上,打着手电看了半天,终于有所发现:“你看,这里,还有这里。这是一双回力鞋,大概四十三码。” 顾盼仔细看了半天,终于在方正谅指点下,看出隐隐的脚印。大概是外面下雪,地面是湿的,脚踩在地上留下的。 方正谅总结说:“从脚印来看,这个人是从房门进来的,应该是开锁的高手,或者,这个人手里有你家的钥匙。” “啥?” “好在,就丢了把吉他。”方正谅补充说。 顾盼听的毛骨悚然:“这,这怎么办?” “换把门锁!晚上睡觉警醒点,门背后靠一把椅子,搁一个脸盆。贼总是贼,一有动静,贼先就怕了!” 送走方正谅,顾盼进屋,关上房门,失神的靠在门背后,望着挂吉他的地方,发了半天的呆。 有机会接近钥匙的,就没一个会弹吉他的,要这干什么? 那么,要么是家里进贼了,要么是肖建国回来过。 是贼,还是肖建国? 如果是贼,一个开锁的高手,犯得着跑到母子楼来偷? 如果是肖建国,他就算再大的仇,也没理由不见一面啊。没吵没闹的,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他凭什么躲着自己? 想了半天,顾盼半点头绪都没有。 第13章 来访 顾盼做了几个深呼吸:肖建国走了,可日子还得过下去。 打开冰箱找点东西,准备今天的午饭。拉开冰箱门,只有几个鸡蛋,两个西红柿,还有一颗包菜。这大过年的,宋怀德一直把工资扣着不发,家里没钱,就没了过年的气氛,什么东西都没准备,冰箱里也空空的,这年怎么过? 顾盼正发愁呢,可肖潇高兴得又是跳、又是叫的。顾盼抬头一看,发现肖潇在床上试穿新衣服,兴奋得小脸通红。 还是古朗了解肖潇,要是没有这件新衣服,肖潇不定有多伤心呢! 顾盼很是羡慕肖潇,还是不懂事更好,一点好吃好玩的东西,就够乐上一整天了!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妈妈,有人来了!”肖潇在床上玩得正嗨,母子楼狭小,床上便是肖潇的儿童乐园。 “肖潇,别下来,妈妈这就去开门!”顾盼正在厨房忙碌着,连忙在围裙上擦擦手,起身开门。 顾盼打开门,门外站着两个人,头上白花花的,全是雪——原来是戴姐两口子来了。 “怎么没把凯子带来?”顾盼问。 “凯子哥哥!凯子哥哥!”肖潇在床上连蹦带跳。 “他呀,在家撒欢呢,跟他小叔满院子放炮!” 戴姐名叫戴洁,刚到云锦,就分到女单211号宿舍,当年一个宿舍的七姐妹,戴洁年龄最大,于是顺理成章,戴洁被称作了戴姐。 戴姐也自己确实像个大姐,她心肠很好,平时对大家都有照顾。哪怕是结婚离开了宿舍,家里弄点啥好吃的,总记得带点到211来,给大家分享。 “别说这些,快,给我们拿条毛巾来,把雪掸掸。湿漉漉的,瞧这鬼天气!”戴姐说话了,都是布机出来的,都是一如既往的大嗓门。 顾盼拿着毛巾,一边帮忙给他们掸雪花,一边开玩笑说道:“你们这帮恶客,不打招呼就跑来,我可是一点准备也没有!” 戴姐也不客气:“我就是打招呼,你又拿得出什么?好在我知道,吃的喝的,我可是自己全备着!” “凯子哥哥呢?我要凯子哥哥!”肖潇闹着。 “你凯子哥忙着呢,明天到我家去,跟凯子哥玩,好不好?” 戴姐一边跟肖潇打招呼,一边从吴承刚手里接过一个篮子,一个袋子,交代顾盼说:“这些是香肠、腊肉、腊鱼,你们大城市的,不会弄这个,我就代劳了!这些是水饺、包子,这几天外面没有早点卖,你们将就吃着。我知道你又要上班,又要带娃,没时间弄这些。” 戴姐还是这么热心快肠,她知道顾盼这段时间手头很紧张,可是顾着她的面子,并不说破。 “戴姐,吴哥一天到晚在外面跑车,家里还不都是你一个人的!” 戴姐说:“不一样呢,我的娃儿干水(长大了)了,晓得自己吃、自己跑的。不像肖潇,身边还离不开大人。” “肖潇,这个给你!”吴承刚掏出一个海螺,上面系着红线,递给肖潇。 “呀,好好看!”肖潇爱不释手。 “这是哪来的?”顾盼好奇地问。 吴承刚憨厚的笑笑:“前段时间,跑了一趟长途,到海南拉了一车货。” “花了不少钱?” 这么大的海螺可不便宜,顾盼晓得这是推脱不掉的,于是赶紧在内衣口袋掏钱,顾盼钱不多,可是生怕弄丢了,藏的可紧,在内衣口袋里。再加上系着围裙,掏了半天没有掏出来。顾盼很怕吴哥以为自己这是在做样子,越是急,越是掏不出来,把领口都撕破了。 戴姐连忙拦住顾盼:“你吴哥这段时间赚了一些钱,这些东西不值当的,不值几个钱,你也别放在心上!再说了,我们一个宿舍的姐们,还分什么你的我的!” 顾盼本来很难堪,于是开起玩笑给自己解嘲:“那吴哥分不分你的我的?” 戴姐指着吴承刚,爽朗的笑起来:“那倒是好了,你这细皮嫩肉的,不是便宜这个憨货了!” 顾盼倒是没怎么,平时老是开玩笑,习惯了。吴承刚这个大老爷们满脸通红,在屋子里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手脚都没有个安放处。 戴姐看男人这样,也就没有多说什么,儿子还在家里等着,于是告辞离去了。 他们夫妇二人走后,顾盼这才松了一口气,这过年的东西,总算有了着落。顾盼把篮子、袋子的东西都倒出来,分门别类收拾起来,忙完这一切,回头问肖潇:“肖潇,想吃点啥?” “糖葫芦。” 顾盼笑骂道:“美得你!不怕把你的几个牙齿粘下来!我问你吃饭想吃啥子?” 肖潇抱着芭比娃娃,细心地用梳子给娃娃梳理头发,一边说着话:“小姐姐,你肚子饿不饿?跟妈妈说,你想吃什么,妈妈这就给你做去。吃什么?喔,知道了。” 肖潇抬头对顾盼喊道:“妈妈,妈妈,小姐姐要吃饺子!” 顾盼手指点了肖潇额头:“小鬼头!” 顾盼正在厨房忙碌着,就听到门外又响起敲门声。 “是不是戴姐落下啥东西了?” 顾盼转身打开房门,一个满脸泪痕的女人进来了。 “邵惠来,怎么是你!这是怎么了?” 顾盼不问还好,一问,邵惠来顿时瘫倒在地上嚎啕大哭:“都怨你,都怨你!我说过,我就是借千块钱周转一下,帮我救个急。开年宋亭就去广州,等我把我家男人敷衍走了,我就还给你。我就是这个要求,你都不答应,你好狠心!呜呜——” “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男人回来了,发现家里的钱都不见了,一气之下,带着孩子到乡下去了。我不就是花了他几个钱吗?又没有偷人养汉,他宋亭凭什么这么待我!说不跟我过了,要离婚!我男人没了,孩子没了,家也没了,我,我完了!这都是你害的!顾盼,我恨你!呜呜——” 第14章 迷路 在云锦下岗工人中,邵惠来应该是活得最潇洒的一个。 每天很有规律,早上把孩子送进幼儿园,过完早,上午十点,洗头、按摩、做精油。这一套走完,就是中午的饭点了。几个朋友相约,一起下馆子吃饭。吃完饭,喝完午后茶,下午就是上茶楼搓麻将。八圈麻将下来,就是下午五点钟,幼儿园放学的时间到了。 邵惠来不知哪里听来的话,逢人就说,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不幸的生活,各有各的不幸。 邵惠来的幸福,也和所有幸福的女人一样,有一个爱她、宠她,而且有能满足她所有要求的大钱包! 邵惠来的丈夫宋亭是大学生,分到云锦担任技术员。下岗对于其他的工人来说,是一条大浪打到岸边的咸鱼;而宋亭,在工厂就好像是浅滩的游龙,下岗后一入江海,顿时风生水起。 云锦谁不羡慕邵惠来,有眼光,找了一个会赚钱的老公。这不就是外面说的,男人负责赚钱养家,女人负责貌美如花么! 可此时,在顾盼的眼里,邵惠来哪里有昔日的潇洒。与印象中的邵惠来形成了强烈的反差。她头上裹着一条毛巾,将头发包裹的严严实实。可衣服就没有这么讲究了,花格尼的大衣,崩断几颗纽扣,裤腿本来在外面打湿了,这会儿在地上一滚,就全是泥了!毫无形象的躺在地上,精致的小脸扭曲变形了,声音嘶哑的咆哮,哀嚎。 肖潇吓得躲在床角,扯着被子的一角遮挡在胸前,蜷缩的像一只小猫,瞪着两只发亮的大眼睛,警觉而又无声无息地望着床下。 对顾盼来说,这真是无妄之灾。到了三十,这么跑到别人家里哭闹,这是什么道理? 顾盼耐着性子解释说:“惠来,不是我不帮你,我没钱,真的没钱。你看,我衣服没有买,年货没有办,孩子的——” “你骗人,你骗人!” 邵惠来指着桌子上还没有放进冰箱的腊鱼、腊肉、香肠,“这是啥?睁着眼睛说瞎话。你看,肖潇怀里抱着衣服呢!你当我是瞎了?你爸爸是当官的,你肖家有海外关系,说谁没钱我都信,就你我不信!” 顾盼恼了:“肖建国跑了,你又不是不知道,肖家跟我来说有毛线的关系!我爸爸当官,这不假,可我爸也是下岗人员。难不成所有的当官的都是贪官,都有钱,都该杀?我家肖潇,本来要装两个人工耳蜗,没有钱,现在只装了一个,这你又不是不知道!好,就算我有钱,借不借你,那也是我的事!” 邵惠来跳了起来:“好,好!终于说实话了!还是多年的姐们,你,你竟然这么绝情!三两千的,钱又不多,你以为我还不起?一场麻将,哪次不是进出千儿八百的,这点钱,毛毛雨!今天,我把话撂这儿,从此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是死是活,都是我邵惠来的事,跟你没一毛钱的关系!” 说罢,摔门而去。 三两千的,这还不多?顾盼坐在桌子旁,气的浑身发抖。 我就是有钱,也不能给你这么瞎折腾啊!大年三十,跑到别人家来哭,来闹,这已经是很不吉利的事情了!再说,自己是真没钱,可偏偏还说不清! “冒白烟了!”肖潇指着厨房,喊道。 顾盼猛地一惊,这才记起炉子煮着饺子,连忙跑进厨房,饺子煮成了糊糊,顾盼心疼的不行,吃了,这是大过年的,一锅糊糊,这算吃的啥?可倒掉,也的确舍不得。 “妈妈,我饿!”肖潇闻到香味了。 “好好,这就来。”顾盼捡了几个还算完整的,用汤匙放在嘴边吹,心里还想着刚才邵惠来的事情,气就不打一处来,怎么就有这么不可理喻的人! 顾盼突然想到邵惠来出门时说的话,和她那绝望的表情,一种不祥的预感突然涌向心头—— 不好! “肖潇,乖,你自己吃,别烫着,妈妈出去一会!” “不嘛,不嘛!” “听话,妈妈有事。”顾盼抱着肖潇的脑袋亲了一口。 “妈妈,有啥事?” “你邵阿姨迷路了,她找不到回家的路!” “邵阿姨好蠢哟!” 小孩的话很幼稚,但细细想来,还是很有道理的,顾盼想,邵惠来可不是蠢吗!放着好日子不过,非要这么瞎折腾!现在好了,玩大了,玩泼了,兜不了底了! “妈妈把邵阿姨送回家就回来,好么?” “妈妈早点回来!” 顾盼披上外套,系上围巾,打开门一刹那,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吹的人汗毛竖起。 “肖潇,乖,就在家玩,别出去!”回头叮嘱一番,顾盼赶忙关上门,冲进风雪之中。 这时,已经三四点钟了,积雪已经没过鞋面,踩在脚下“吱吱”作响,顾盼朝着玉石街方向走了几步,感觉不对,没见地面上留下脚印呀。不可能这么快,积雪就把脚印掩盖了! 邵惠来没回家? 应该是这样。 可,可这会儿,邵惠来能到哪里去? 第15章 借个肩头,给你倚靠 忽然,顾盼听见安济桥方向有几声狗吠,风雪纷纷扬扬,米外,就什么也看不清了。顾盼调转方向,迎着风雪,朝大桥方向寻找。一边走,一边留意路面。好在这个时候,大家都待在家里,外面没人,只要是邵惠来走过,路上一定会留下痕迹的。 果然,没走多远,就看见一行歪歪扭扭的脚印,感觉得到行路人的踉踉跄跄。 蹑着足迹,一路走到安济桥,桥面上,无遮无挡的,风便格外大,“呜呜”,发出慑人心魄的声音,站都站不稳。顾盼出门急,没裹围巾,也没带手套,风雪直往领子里灌。这时啥也顾不得,抓着栏杆,顺着脚印走。 蒙蒙的风雪中,栏杆旁有一团黑影。顾盼有些怕,试探着喊了一声:“邵惠来!” 那团黑影没有动。 顾盼继续走了几步,确认是一个躺在地上的人,胆子大了一些,再次呼喊道:“邵惠来!邵惠来!” “滚开!不要你管!” 果真是邵惠来,找到了她,顾盼心里顿觉安稳了一些。 顾盼扶着邵惠来坐起来:“别耍小性子,多大个人了!” “滚!别打搅我,你们都抛弃了我,都瞧不起我,我就是一个多余的人!别理我,别烦我,让我一个人安安静静的走!” 邵惠来发疯似的,抓起地上的积雪,朝顾盼砸过来。 顾盼最不喜欢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她厉声吼道:“多大一点事儿,就寻死觅活的!你是不是认为,天下所有人都对不起你?所有的错,都是别人的错?” 邵惠来欠起身子,顾盼这才看见邵惠来左手握着一个酒瓶。 “我有什么错?我有什么错?我的错,就是来到这个世界,就是认识了你们,认识你们这些没有良心的人!” 顾盼大声斥责邵惠来:“你男人在外面打拼,辛辛苦苦在外面赚钱养家。你倒好,在家里花天酒地,胡作非为!你没错,那又是谁的错?” “嫁人嫁人,穿金戴银;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赚钱干什么?男人赚钱,不就是给女人花的吗?怎么我就错了?咹,你看马兰,唐依依,彭玉芬,哪个不是这样?我不过就是用了他宋亭几个钱,他,他居然,居然就这么对我!呜呜——” 邵惠来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说着说着,邵惠来又哭起来了。 邵惠来说的几个人,顾盼都认识,她这么一说,顾盼更加生气:“人家是什么家境,你是什么家境?你跟人家比,你怎么就不跟戴姐比,怎么不跟沈清风比,不跟王佳慧比?眼睛只盯着那些混吃等死的,怎么不想想那些正在挣扎求生的?你何德何能,凭什么就该过好日子,别人就该倒霉?就凭着你长了一张漂亮的脸蛋?” 邵惠来反唇相讥:“你能,你做的好,那你家的男人为什么跑了?咹?” 这话戳到顾盼心窝子里了,她痛苦的说:“建国为什么跑了,我真不知道,我也是一直在想,我到底是哪里做错了。可是,你邵惠来,你为这个家做了什么?你反省过自己吗?” 顾盼顿了顿,继续说道:“一个家,要靠两个人一起经营,不能一个只是付出,一个只管享受!” “我,我看家,我带孩子!” 说到带孩子,顾盼一听就有气:“你带孩子,你是怎么带孩子的?那次幼儿园的老师,按照你原来登记的地址,找到母子楼,说宋欢欢生病了。你倒好,我抱着孩子,到麻将馆,到处找你。好不容易找到你,你说走不了,三缺一,你一走,这场麻将就要散了。你从麻将桌上抽出几张钱塞给我,还是我抱着欢欢去的医院。医生说,孩子急性肺炎,再来晚点,就要出大事了!” 提起这事,邵惠来噎住了,她一天到晚,只顾着玩,经常玩夜场,把孩子一个人丢在家里。作为一个母亲,的确不怎么合格。 顾盼见邵惠来有所触动,放缓语气说:“我爸说的一句话,我记着呢,他说,只有父母的爱是不需要回报的。其他所有的爱,都是一种交换。不要总想着索取,而不想着回报。这样的爱,是不可能长久的。” 听到这话,邵惠来瑟瑟发抖,她想到了宋亭,那么绝情的转身而去,完全不顾过去的情分。此刻,身冷,心更冷。 顾盼把她搂在怀里,顺势坐在大桥人行道上,肩并肩坐着:“譬如说,现在你很冷,你会想着,这里要是个炉子多好,你却绝对不会想到要一个水缸,一个结冰的水缸。因为炉子给你温暖,它能散发热量,而水缸却是吸收热量。可是,你需要炉子,,你要知道,炉子也会冷的,也要你细心去呵护它,不能任由它自生自灭。如果你不给炉子添柴,炉子火再大,也会有熄灭的时候。惠来,这两年,宋亭就像是你的炉子,给你温暖,给你庇护。他在外面奔波,自己扛起风雨,把整个晴空留给你。可是,你想想,你对这个家做了什么?你不是给炉子添柴,你是往炉子泼水啊!人心是捂热的,你说,你这样做,怎么不叫宋亭寒心,不让他心灰意冷?” 顾盼知道,邵惠来不是不讲理的人,她是接受不了眼前这个现实,不把所有的错推给别人,她自己是会被自责压垮的! “累了?在我肩头靠靠。” 顾盼挨着她坐在上风口,给邵惠来挡着风。邵惠来歪着脑袋,靠在顾盼肩头,鼻息呼在顾盼的脖子里,痒痒的,还有浓浓的酒味。 “我也是闲得无聊,偶尔去了一次麻将馆,记得第一次赢了百块钱,我很高兴,反正赢来的钱,也没当回事,就请几个姐妹出去做头发、按摩。于是,一来二往,别人赢钱了,也会叫上我。慢慢的,就进了她们这个圈子,觉得这样生活也不错,变得离不开了。其实,开始我也不是总是输,可每次大家赢钱都请客,慢慢的,钱都花在这上面了,赢钱是输钱,输钱就更是输钱了!” 邵惠来开始检讨自己,不过更像是在自言自语。 “后来,越玩越大,小赌已经不够刺激了!花的钱越来越多,输的钱也越来越多。就总想着扳回来。可是,赌博输寒钱,越没钱越想赢,越是怕输,就越是输钱。” “输了多少?”顾盼问。 “宋亭这两年,前前后后寄回五万多,还有,我们两个算断的下岗安置费,都丢在麻将馆了!” “我的天!”顾盼暗暗叫苦,这年头,谁家有钱,就称他是万元户。邵惠来心大,这是几个万元户都出去了! “我也是没法,这次过年,我知道纸包不住火,怕是要露馅了。就到处借钱,现在能借的地方都借了,亲戚朋友都躲瘟神一样躲着我。你说,父母的爱是无私的,可我,连我爹妈都不理我了!” 顾盼吃了一惊:“这么说,你不仅把家里的钱都输了,还欠了许多钱?” 邵惠来板着指头算了半天,说:“也算不清了,前前后后大概两三万!” “我的天!”顾盼又一次惊叫。 “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了,只有一个温暖的肩头,让你靠靠。” 这么大的窟窿,顾盼也没招了,无奈地叹了口气。 邵惠来满是醉态,呢喃道:“我也知道,我没路走了。我想跳下去,可又怕冷。喝点酒,暖和暖和,等会儿我跳下去,就不怕冷了!” 说完,仰着脖子灌了一大口酒。 第16章 我跑了 我真跑了 顾盼气急了,她猛地站起来,“啪”的一巴掌,重重的打在邵惠来脸上。 “你死呀,去死呀!连死都不怕,还怕冷?” 顾盼这番话一说出口,突然就后悔了,这么刺激她,万一要是邵惠来真的跳了,自己怎么办? 邵惠来愣愣的看着顾盼,突然双手拍打着地面,“呜呜”的哭起来。 顾盼这才放心,邵惠来还不想死:“没用的东西!要是想死,你自己死就得了,找我干什么!再说,你连死都不怕,就不能痛改前非?” “我、我该怎么办呀?”邵惠来双手轮换着拍打着自己的脸颊。 顾盼这下听明白了:邵惠来不是想死,而是不知道怎么活。 “怎么办?凉拌!没钱去赚,有债去还!天无绝人之路,只有逃避才是绝路!” 这番话,顾盼把自己都说的豪情万丈:“邵惠来,只要你不放弃自己,我顾盼就不会放弃你!你仍然是我们的好姐妹,我会尽力帮助你!” “盼盼姐!盼盼姐!” 邵惠来也感动了!这几天受够了冷眼,突然有人说愿意帮她,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抱着顾盼,嚎啕大哭,鼻涕眼泪,很快打湿了顾盼的肩头。 “走,桥头冷,我送你回家!” 顾盼扶邵惠来起来,她在桥头呆久了,身体冻得有些僵硬,双腿发软,一个琅跄,顾盼赶紧伸手去抓,把包裹在头上的毛巾扯掉了。 邵惠来终于站稳了,顾盼搂着她,煞白的脸蛋,越发的楚楚动人,尤其是她的头发,盘的光鲜亮丽,很是漂亮。 “呀,好好看!” 邵惠来苦笑,伸手摸摸自己的头发:“要走了,想走的漂亮点,在家里做了个头。” “你呀,你呀!就想着走的漂亮,就没想想,怎么活的漂亮?” 顾盼又是埋怨,又是心疼。顾盼紧紧抱着邵惠来,都是一起进厂的小姐妹,一个宿舍,邵惠来最小,大家都把她当妹妹宠着。 “唉,盼盼姐,我没路了哇!”邵惠来趴在顾盼肩头,一声叹息,浓浓的无奈。 顾盼刚才说帮她,说的是豪情万丈,可是,真的设身处地替邵惠来想想,也的确没什么办法。吃饭容易,还债—— 顾盼瞅了邵惠来一眼,突然眼睛一亮:“有了!” 看见顾盼兴奋的样子,邵惠来也精神一振:“盼盼姐,你有啥办法?” “这头发是你自己盘的?” 邵惠来一听顾盼问这个,顿时没什么兴趣,淡淡的点点头。 “快说说,你是在哪儿学的?” 邵惠来苦笑:“天天到美容院做头发,看多了,做多了,自己也就会了!” 顾盼兴奋地说:“这不就有了?” “有了啥?”邵惠来很是不解。 “你为啥不开一家发廊?” 邵惠来突然变脸了:“你家才开发廊呢!” 现在在安惠,一说到发廊,就成了那些干乌七八槽的事情的代名词。顾盼这才知道说错话了:“对不起,对不起,惠来,我不是这个意思。” 邵惠来知道自己误会了顾盼,现在,顾盼给她温暖,给他关怀,这时候,她也愿意跟顾盼交心了:“盼盼姐,说实话,我真的差点走上这条路了。” “嗯?” “我们经常玩牌的地方,是好友缘茶楼。有个老板,经常来这里。大家都叫他易老板。这个人很有钱,也很大方,请我们吃过几次饭。对了,前不久,在好友缘,成婧做东,请了易老板,当时,易老板把我带过去了,我一见到成婧,很是意外。” “成婧?”顾盼颇有些意外。 邵惠来点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 “有次我输光钱,可只打了四圈,还不到接孩子的时间,当时也是心有不甘,看到易老板正坐在我的身后,于是跟他开口借钱。这人也大方,打开钱包,唰唰数出一千块扔给我,眉头都不皱一下。” 说到这儿,邵惠来羞涩低下头。一会儿,她抬起头来,对顾盼严肃地说道:“你可不能说出去,也不能瞧不起我,笑话我!” 顾盼平静地说:“信不过我,你就别说。” “信得过呢!再说,除了你,我谁说去?没几天,易老板就找到我,要我还钱。可,可我哪里有钱还呀!” 顾盼有些奇怪了:“你不是说这是个大老板,很有钱,也很大方么?” “后来我才知道,他这是抛诱饵钓鱼呢!” “钓鱼?” “成婧后来跟我说,这易老板早就看上我了!易老板知道我已经输了好多钱,故意出现在我的周围,等着我开口借钱呢!”邵惠来涨红了脸,“没办法,逼得紧,我只好答应了。他在富丽宾馆开好房,让成婧叫我过去。我也是没法子,就去了。进了房间,易老板坐在床上抽烟,示意我把衣服脱了。我解开胸前的扣子,突然感到一阵恶心——” “这个易老板长得磕碜?”顾盼问。 “不,我是对自己感到恶心,我怎么成了这种人!” 邵惠来突然双手掩着脸:“我借口没有套子,说自己怕得病,怕怀上了孩子,拉开门就跑了!” “跑了?”顾盼想象着当时的情形,也是胆战心惊,用手抚着胸口。 “跑了!我是真的跑了!” 见顾盼这个表情,以为她不相信,邵惠来急了。 “不是,不是。我是说,易老板就没有再找你?”顾盼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在意邵惠来是不是做了那种事情。 邵惠来说:“找了。他一见到我就打开皮包,说,这次准备套子了!另外,他还可以再加一千块。我没答应。我已经跟我爸要了钱了,就把这笔账还上了!” “好险,好险!” 顾盼暗暗的想,成婧跟这易老板什么关系?怎么掺和这件事?这不是拉皮条么? “惠来。” “嗯?” “以后,你离成婧远点!” “知道了!” 顾盼突然想起什么来:“今天你怎么突然来找我了?难道就是为了骂我几句?” 邵惠来停住脚步,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不想死。” “如果我真有钱,也愿意借给你,你打算怎么办?” 邵惠来想想,说:“我可能还是会上牌桌。” “扳本?” “嗯。” “赌徒心态。自从输惨了,你哪次上场不是想扳本?还不是越陷越深!”顾盼说,“开年我去找宋亭谈谈,但是你,再不能走老路了!” “嗯。”邵惠来难得的温柔。 一边说话,一边走路,两人相互依偎,风雪似乎不再那么寒冷。 邵惠来不愿意回家,回去也是一个人,面对着空空荡荡、冷冷清清的房子,就跟着顾盼来到了母子楼。 “肖潇!”顾盼推门进去,发现屋里没人,顿时一阵心慌,床下一双小鞋子还在,人却不见踪迹。从桌子上顺手把唐师傅送给自己的大葱猪肉馅的包子塞给邵惠来,匆匆出门去找肖潇。 邵惠来双手捧着包子,往嘴里塞。顾盼忙说:“冷的,回去热了再吃!” “唔,没事,没事。”邵惠来一路小跑跟在后面,一边往嘴里塞包子,嘴里说不出囫囵话。 看到邵惠来饿成这样,顾盼有些心疼:“你那帮麻友呢?怎么不帮帮你?” 一提起这话,邵惠来愣怔了,好一会才说:“有钱时是朋友,无钱时是乞丐。” 顾盼哼了一声:“你懂得这个道理,说明你那些钱没白花!” 大槐树下,与织娘背靠背的那间瓦房,就是古朗的家。顾盼琢磨着肖潇只有两个地方去,一个是戴姐家,一个是古朗家。古朗离得近,很大可能来找古朗来了。 过来一看,果然门口一大一小在放烟花,远远望去,烟花跳跃着,旋转着,喷溅着,五彩斑斓的,煞是好看。当然,还有肖潇稚嫩的“咯咯”声。 肖潇果然是来了这里。 肖潇是赤脚跑来的,此刻坐在古朗的肩头,两只小脚从衣领处伸进古朗的衣服内,手里拿着仙女棒,对着天空滋溜。燃放完了,将棒棒一扔,奶声奶气嚷道:“古叔叔,还要,还要!” 古朗变戏法似的,又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蜜蜂,接着一个火轮,接着一个飞碟……似乎这个大口袋,装着无穷无尽的东西,装着少女成长的梦想,永远掏也掏不完。 这都是小女孩玩的烟花,古朗怎么准备了这么多? 邵惠来看看古朗,再看看顾盼,嘴里还包着没咽下去的包子,含混不清地说:“啊,啥眼光啊,你们俩居然搅在一起了!啊,我知道了,肖建国是为啥跑了!” 顾盼手里提着肖潇的鞋子,狠狠砸向邵惠来,恼怒道:“你知道什么了你,真是,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第17章 拜年 把邵惠来送回家,她的事一时半会也没个头绪,只好暂时放一放。 把肖潇哄着睡去,顾盼眼睛盯着一直挂着吉他的地方,墙上空落落的,心里也空落落的。 还是回肖家台子看看,顾盼自己给自己做工作。 在顾盼心中,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自从肖潇生病以后,顾盼就没有回肖家台子,去看望过肖建国的父母。她一直记恨着肖长庚和李春芳。听说,当时肖潇五天五夜高烧不退,他们居然无动于衷,没有采取任何治疗措施。他们说,小孩子,谁没个头疼脑热的,哪有一生病就上医院的。 后来,还是五姐肖五回娘家,遇见了这件事。实在看不过去,抱着孩子跑到云锦厂医院。不是这样,肖潇小命都交代了! 这肖潇就不是肖家的孙子?不是它们的血肉?他们怎么这么无情? 更可气的是当,肖潇诊断出双耳失聪,肖长庚和李春芳马上找上门。刚开始,顾盼还以为是爷爷奶奶心疼孩子,来看望呢! 顾盼哪里知道,他们来是做顾盼的工作,让她给肖潇办一个残疾证,这样,顾盼可以光明正大申请二胎指标。趁着两个老的还动得,早点生了,可以帮忙顾盼带孩子。 这些不知是听谁说的,他们对于职工计划生育政策,居然比顾盼都还要熟悉。这让顾盼不得不怀疑,肖潇生病,不是一场意外,而是蓄谋已久的阴谋! 顾盼本来对这两个老人有气,一听说办残疾证,语气就有点不善:“谁想生谁生,我是不愿再生,肖潇不是残疾,她是个正常的孩子,她还能恢复听力。我要把肖潇抚养大,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肖长庚吹胡子瞪眼的嚷道:“我生了五个姑娘,好容易有了个独苗,你不生,我肖家的二房不就断了香火了?” 顾盼不干了:“怎么?只有儿子是你肖家的后人,肖潇就不是了?我再生一个,要是还是女孩怎么办?是不是你们再想个办法弄成个残疾?” 李春芳看见媳妇生气了,忙上前哄媳妇:“不会的,不会的。我们肖家不会运气这么差,老天爷不会这么无情!盼盼,娘求你,你再生一个,不管是不是男娃,我们都认了!” 见顾盼还是没松口,肖长庚也发话了:“我让她们五个姐,一人出一千,给你养娃,怎么样?” 顾盼知道,肖建国是个土地工,进城来到安惠机戒厂上班,他的五个姐,可都是嫁到农村的,婆家都是靠种田过日子,家庭条件并不怎么好。一听这话,顾盼更是火冒三丈,这出嫁的女儿,啥时候还要为你肖家传宗接代负责? 顾盼一拧脖子:“你这主意,要我说,的确不怎么样!” “那你说,要多少,你开口,我去说!”肖长庚以为她嫌少,拍着胸脯表态。 顾盼想到,肖潇生病,居然成了他们的高兴事。装人工耳蜗没钱,还说,就是有钱,也不能这么花。本来就是个赔钱货,还花那么多钱,装什么假耳朵?女孩儿反正总是别人家的人,聋子也不是嫁不出去,无非是少收点彩礼!可现在一说到生男孩,立马就有钱了! 一想到这儿,顾盼顿时口不择言,指着他们吼道:“我要什么?我要,我要你们滚!马上滚!我不愿意再见到你们了!” “顾盼,你这是让我肖家断子绝孙,你是我肖家的罪人!” 出门时,肖长庚回过头来,声嘶力竭冲着顾盼喊。 从此婆媳成路人。 好在,肖建国还能理解顾盼,下班回家听说这件事,安慰顾盼说:“乡里人,就这点见识。老想法呢,一时半会也改不了。知道呢,知道呢,我去做他们的工作。能怎么办?我爹、我妈,撑不开的船。行啊,你不高兴就别来往。好了好了,别哭了,嘟噜着嘴,多丑。不哭啦,不哭啦,再哭,就不漂亮了!” 肖建国捧着她的脸,双手不断地给顾盼擦眼泪,连声安慰,顾盼也不是傻子,知道肖建国言不由衷,可这样说,让顾盼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 心里有道坎,可现实是,自己必须迈过这道坎。即使肖建国回来了,不解决与他父母的矛盾,只怕与肖建国这夫妻也没得做了! 明天是大年初一,带着肖潇,去给她爷爷奶奶拜个年!不管怎样,自己先表明态度。没办法改变他们的观念,可以改善与他们的关系。礼多人不怪嘛!把自己该做的事情做好,这总没有错。 打定了主意,顾盼侧过头,瞅瞅熟睡的肖潇,她长长的睫毛在跳动,嘴唇蠕动着,小脸荡漾着笑意。 顾盼知道肖潇这是做梦了,而且一定是一个快乐的梦。 “肖潇,好梦长久!”顾盼抚摸孩子的额头,轻轻的说了一声,关灯躺下,顿时感到一阵轻松。 风雪在窗外呼啸,寒冷被堵在了外面,屋子虽小,但有肖潇躺在身边,便温暖如春。 第二天,风雪消停了些,顾盼吃力的把停放在二楼半的那辆二八杠永久扛下楼,死沉死沉的,累得她气喘吁吁。 这是市里发的奖品。自行车这个奖品,顾盼到是喜欢,可怎么是一辆男式的,这就让顾盼小有不满,大概获奖的大多是男士,是市机关统一采购的。 结婚后,顾盼就发现这二八杠的好处,这家伙皮实,肖建国骑着它,载着一家三口,到处飞奔,一点事都没有。 可现在肖建国出走了,这样的重活累活,没个男人还真不行。车子怕偷,每次骑完车,都要搬到楼梯转角处,对顾盼来说,这个二八杠就显得太沉了! 把自行车搬下来,顾盼又一次上楼,给肖潇穿衣服,收拾了一番,顾盼打量着肖潇,发现古朗给肖潇买的袄子,居然还是蕾丝边的,不觉有些好笑,这个糙老爷们,居然心中还藏着一颗少女心! “妈妈,好看!”肖潇抖抖衣服的下摆。 “嗯,漂亮!”顾盼竖起大拇指。 要往乡下跑,所以顾盼起得早,母子楼住户好几家贴着春联,人却没起来。顾盼也就没有给大家拜年,推着车子出门,走不多远,在玉石街街口,拐角的一间小卖部开着。过年了,大家都需要到处走动,这是小卖部生意最好的时候。 顾盼道了声“新年好”,买了一个橘子罐头,一包白糖,花了三块多,在装进挎包的时候,看到肖潇伸出小手指,用舌头舔舔,沾报纸上散落的糖粒往嘴里塞。 顾盼看着有些心疼,把昨天发工资的零钱一毛六拿出来,给肖潇买了几个糖块,递给肖潇:“肖潇,新年好!” “妈妈新年好!”肖潇欢天喜地接过糖块,一只手按着口袋,一只手往口袋装。 “怎么不吃?”顾盼有些好奇。 “给凯凯哥哥留着。”肖潇认真地说。 “这是为什么?” “凯凯哥哥给我吃苹果了。” “嗯,好孩子!” 顾盼蹬着车子,街道上熙熙攘攘,可出城后,路上便没有多少人。顾盼见肖潇顶着北风,脸吹的红彤彤的,于是停车,架到路边,解开自己的红围巾,将肖潇的头包裹住,只留下一双眼睛在外面,把肖潇放在前杠的座椅上,背身坐着,这才骑上车,朝方山奔驰而去。 刚过移民新村,墙角露出几个脑袋,都是半大的孩子,一边放鞭炮,一边朝方山这边瞅。这些孩子顾盼曾经见过,那是在师傅方织良葬礼上,这些孩子是举过花圈送上山的。这些孩子刚才还玩得好好的,一见顾盼骑车过来,撒腿就跑。顾盼很奇怪,这是咋了? 很快,顾盼就知道原因了!肖长庚扛着一个扫把在前,李春芳举着一个擀面杖在后,后面还跟着一群拉拉队,浩浩荡荡,从村子里鼓噪而出。 这个欢迎仪式也太感人了!顾盼还从来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阵仗。出发前,她已经做好了挨打的准备,可没想到,这还没到肖家门口呢! 得,跑!自己挨几下,这还是小事,万一吓着孩子,这可不是闹着玩。 顾盼调转车头,乡下路有些窄,弯转的有些急,一下子就摔倒了! 糖洒了,罐头破了,肖潇哭了,顾盼急了! “你这个贱货!别跑!别跑!” “还真敢上门欺负我们肖家来了!” “别以为我们肖家没人!” “恶女人!害死自个男人还觉得不够?还要害死我们两个老的?” “我肖家还有几个喘气的,你来啊,老子跟你拼了!” 越是心慌,越是爬不起来。完了,完了,这是要追上来了!顾盼心里急得不行,一向手脚麻利的顾盼,从来就没有像今天一样笨拙。 终于扶正车子,把肖潇抱上车,急急忙忙蹬上车子,没命朝前冲。 等冲过横塘坡,顾盼这才有时间想,刚才他们距离自己已经不远了,自己耽搁了那么久,他们怎么没有追上来呢? 顾盼到是没有什么损失,罐头和白糖,本是节礼,要送出去的,破了,洒了,就当是送出去了! 可是,这次是来找肖建国的,主线任务这算是彻底失败了! 当初在家的时候,自己还在想,即便肖建国没有回来,也一定要趁着这次拜年的机会,好好改善一下与肖建国父母的关系,他们毕竟是父母,这是撑不开的船,不可能老死不相往来。可现在…… 顾盼很委屈,她不认为肖潇是残疾,她不愿肖潇受委屈,人前人后被骂作聋子,她不愿有人分享肖潇应得到的爱。怎么我就错了? 泪水不听话的流淌下来。 怀里的肖潇努力挺直身子,伸出小手给妈妈抹眼泪:“妈妈不哭,妈妈是好孩子,他们是大灰狼!” “妈妈没哭,风迷了眼了。”在女儿面前,妈妈要坚强,妈妈倒下了,谁来支撑起一片晴天,为肖潇遮风挡雨? 想到这儿,顾盼想起自己的妈妈——秦吟雪。 小的时候,不小心摔着了,妈妈站在一旁,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她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她亲生的,委屈的哭了。妈妈厉声说:“别哭!哭啥哭,像个娘们似的!” “妈妈,我就是个娘们,你是不是忘记我的性别了?” 别的妈妈可不这样啊,顾盼现在想起来还哭笑不得。 长大后,顾盼提起这件事,还抱怨妈妈:“妈,你到底是我的后妈,还是有点重男轻女?怎么感觉到你没女儿,顾俊才是你的亲生儿子!” 秦吟雪笑骂道:“小蹄子,你还记仇了!你到底是真蠢,还是真蠢?怎么到现在还不明白妈妈的苦心?妈也是女人,更知道女人命苦。你看啊,你来例假,痛?还一月一次,折磨个没完没了。怀孕,反应很强烈?怀肖潇的时候,恨不能把肠子都吐出来。生孩子,不用说,那就更痛了!盼盼呀,这还不算什么,一旦发生情伤,女人总是最受伤的一个。是的,建国是个好孩子,但是,你不能没发生,就当它永远不会发生。妈妈不能护佑你一辈子,只能盼着你自己能坚强。” 顾盼还没有想到,妈妈还有这番苦心。 秦吟雪接着说:“嫁个好人又怎样!就说你爸,满厂子都说他是个好人,可是你看,除了上班,家里他干了啥?你妈不仅要上班,做饭、刷碗、洗衣服,还要给他当保姆。你看,你爸就这口气,吟雪,今天我要出去开会。这,你就给他准备开会的衣服。吟雪,明天外商要到厂子里来考察。这,你就要准备见外商的行头。好歹我也是大学生,凭啥就做他的丫鬟?想想就觉着憋屈。” “妈妈——” “你让我说完。人常言,男儿当自强。要我说,实际上,这个社会更应该说,女人当更强。我最不喜欢《红楼梦》里面说,男人是泥做的,女儿是水做的。要妈妈说,男儿是泥做的,那女儿应该是炉中过了火的泥巴,是陶,是瓷!男儿是钢,女儿是百炼钢化作绕指柔!现在知道妈妈为什么怼你了?这就是想百怼成钢啊!” “妈妈——” “妈妈,你叫谁?” 顾盼缩缩鼻子,抬起手背擦擦眼角的泪:“妈妈也想妈妈了!” “妈妈的妈妈是外婆,爸爸的爸爸是爷爷!”肖潇念着儿歌来了,“妈妈,我想外婆了!” “我也想啊!”顾盼“噗嗤”笑了。 此时,很想扑进母亲的怀抱,痛痛快快哭一场,女儿就是水做的,女儿没有成为你期望中的百炼钢化作绕指柔。 可是没时间去啊!谁都能休息,环卫工不能休息,尤其是新年,垃圾反而更多。 就是有休息,去一趟上海,也不是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现在把口袋掏空了,也凑不出一张车票钱呀! 妈妈,我怎么这么不中用,你从小就开始的“百怼成钢”的教育,在我这儿怎么就失效了呢? 顾盼强忍泪水,告诉自己要坚强…… 第18章 真相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顾盼最不愿意在自己失态的时候碰到熟人,可恰好就碰到了熟人。 仙女巷狭窄的巷口,对面而来,连躲都没地躲。她低头,装作没看见,想硬着头皮走过去。可肖潇欢天喜地叫开了:“古叔叔!是古叔叔!” 顾盼无奈,只好停下车子。 “去哪里了?”古朗一边打招呼,一边伸手把肖潇从车杠上抱下来。 “古叔叔,快说,新年好!” 古朗笑嘻嘻道了声“新年好”,却不知道肖潇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乖,说新年好,肖潇给糖吃!”肖潇衣服穿得多,小手伸进口袋很困难,掏了半天,掏出一个糖块,踮起脚递给古朗。 顾盼“噗嗤”笑出声来:“肖潇,不是古叔叔对你说新年好,是你应该对古叔叔说新年好!” “妈妈,那古叔叔也要给糖吃吗?” 古朗笑着说:“当然,当然!” 在肖潇的眼中,古朗的大口袋,永远都有自己感兴趣的东西。果然,伸手一抓就是一大把:“来,叫一声古叔叔新年好,就给一个!” “叔叔新年好!叔叔新年好!叔叔新年好!……”肖潇念经似的叫着。 古朗抱着肖潇,紧赶几步,与顾盼并肩走着,他早看出顾盼脸上的泪痕,问:“怎么不高兴?” 顾盼本不想说,可肖潇插话了:“古叔叔,打大灰狼!” “大灰狼?”古朗听懂了肖潇的意思,“你是说让叔叔帮你大灰狼?” 肖潇认真地点点头:“大灰狼可厉害呢!他们追妈妈,骂妈妈,打妈妈!” “怎么回事?” 顾盼没奈何,说:“我们到肖家台子去了,还没进村,就被赶出来了!” “你去找肖建国?” “嗯。”顾盼点点头。 “肖建国不可能回来的。” “嗯?你怎么知道?” “肖建国的父母也真是的!”古朗没接顾盼的话,他这么说,既是责备,也是安慰。 这时候,古朗手中的糖块都到了肖潇的手中,两只小手捧不了,却又舍不得放下。 “叔叔帮你拿着,好吗?” “好呀,好呀!” “来,这个给你!”古朗又在口袋里掏出一个红包,弯腰递给肖潇。 肖潇兴奋地抱着古朗圆滚滚的脑袋,在额头亲了一口,拿着红包,跑到顾盼跟前:“妈妈,看!” 顾盼嫉妒了:“这孩子跟你亲!” 古朗笑笑,过了好一会,他突然说:“你也别怨肖建国,他也是没办法。” 这句话,一下子触动了顾盼所有的委屈,情绪如决堤一般,宣泄而出:“他没办法,哼,他没办法,我就有办法?这一跑就快一年了,我们娘俩是死是活,他过问了吗?他没办法,可知道我们娘俩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他没办法,一声招呼就不打,就跑的无影无踪?他,他还是个男人吗?” “妈妈,妈妈!”肖潇看顾盼情绪激动,也吓哭了。 顾盼怕吓着孩子,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默默走了一段路,突然觉得古朗话里有话:“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古朗裂开厚厚的嘴唇,憨厚的笑了,没否认,也没承认。 顾盼隐隐觉察出一点什么,腾出一只手,抓住古朗的衣服:“他在哪儿?他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告诉我,快告诉我!” “顾盼,我答应过,我不说的,我不能说!” “答应谁了?肖建国吗?”顾盼想迂回探究真相。 “我答应他照顾你们母子俩!” 顾盼冷笑:“哈,哈哈!把自己的老婆孩子,托付给别的男人照顾,这样的话也说得出口!” 古朗弯腰抱起孩子。 顾盼面容冷峻,抓着古朗:“告诉我,他现在在哪?” 古朗自知失言,一脸的苦恼、犹豫、彷徨。 “说,是不是你们合伙算计我们娘俩?我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亏得我,不,肖潇那么信任你!”顾盼蛮不讲理,胡搅蛮缠了! 古朗长叹一声:“好好,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这会儿,肖建国只怕是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你说什么?”顾盼把车子扔到一边,双手抓住古朗的双臂摇晃着,“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快说呀!” 古朗顿了顿,说:“肖建国对我说,他在惠州就感到腹部胀痛,浑身泛力,开始还以为是胃病,吃了些药,不见好转。后来实在疼得厉害,就趁肖潇在省人民医院检查耳朵,肖建国也悄悄找医生做了个检查,结果是肝癌晚期,皮下扩散了,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三个月——” “顾盼!顾盼!” 顾盼天旋地转,昏倒在地…… 等顾盼醒来,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床上,屋子里弥漫一股中药的味道,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肖潇两手撑着两腮,盯着自己,一见睁眼了,肖潇惊喜的大叫:“醒了!妈妈醒了!” 正在厨房熬中药的戴姐连忙跑进来,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你醒了?” “古朗呢?” “他借了个板车,把你拖到医院去看病。回来后,一个大老爷们照顾你不方便,就把我找来了!” “我这是怎么了?”这么大周折,自己居然一点点感觉都没有。 “医生说没事,就是最近焦虑过度,再加上急火攻心,调养一下,注意休息,不要情绪激动就行了!” 顾盼看看外面的天色:“戴姐,大年初一,你把一大家子扔到一边,跑到这儿来照顾我,也不是个事儿。既然我没啥事,你就回去!” “放心,你吴哥在家呢!大过年的,菜都备着,蒸一蒸就能吃了!”戴姐说。 说话间,顾盼捂着嘴,剧烈咳漱,几乎喘不过气来。 戴姐慌了:“怎么了,顾盼!” “没事儿,就是胸口有点堵的慌。”顾盼想着肖建国已经不在了,眼泪唰的下来了!。 “你看,你看你!怎么说着说着就哭了?” 戴姐看见顾盼情绪稳定了一些,就接着说:“这就对了嘛,就算肖建国真的死了,你也不能老是哭,越是这样,你越是要坚强。你垮了,肖潇怎么办?” “戴姐,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不是没有肖建国的消息嘛!也许诊断错了,也许病好了,也许他们两个有人说假话了,谁知道呢!” 顾盼摇摇头:“戴姐,我知道你是在安慰我。” 戴姐轻轻一笑:“你不信?要我说,古朗说的话就一定是真的?” “你说什么?”顾盼睁大迷茫的眼睛。 “他喜欢你啊!这你都不知道?” “不,古朗不是这样的人!” 古朗曾经喜欢自己,这顾盼是知道的,可是顾盼更知道古朗的为人。 “我只是说,各种可能性都有,也没说古朗一定在骗人。”戴姐说,“再说,你不是已经报案了么?如果建国真的出事了,公安局一定会通知你去认领的,这不还没有消息吗?” 顾盼也是聪明人,她知道,戴姐这是把确定的事情故意模糊化,分散自己的注意力。不过,的确没有接到认领通知,这让顾盼稍稍安了心。 “顾盼,不管肖建国怎么回事,可你要想到你有肖潇,你要是想不开,肖潇怎么办?”戴姐一改刚才的戏谑,一脸的严肃认真。 顾盼看了一旁玩耍的肖潇一眼,重重的点点头。 “要我说呀,当初,你就应该嫁给古朗!” 顾盼嗔怪道:“戴姐,你又来了!” 戴姐把顾盼安排停妥,从母子楼下来,意外的看到一个人站在楼下。 听见下楼声,这人转过头来,竟然是古朗。他搓着手,在嘴边哈着热气,一边跺着脚。 “你怎么不上去?”戴姐很是奇怪。 古朗笑笑:“深更半夜的,怕人说闲话。” “你呀你呀,早知道注意,怎么会这样!”戴姐痛心疾首的埋怨。 “顾盼好些么?”古朗屁颠屁颠跟在戴姐后面。 “没事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戴姐眼光有些不善。 “戴姐,我看见顾盼那么伤心,忍不住就——” “你又不是不知道,顾盼心最善,她知道了这些,还不知怎么的呢!要不是有肖潇,她恨不能随建国去了!” “我糊涂,是我糊涂!”古朗狠劲地扇自己的脸。 “得了!唉,你呀,你也是实诚人,建国说什么,你们就相信什么!” 古朗睁大眼睛:“怎么可能?这事也能说谎?他把病历都给我看了!” 戴洁想了想,说:“这事难说。” 第19章 安心与动心 顾盼闭眼假寐,骗过了戴姐。大过年的,这么晚还不回去,也太于心不忍了。 等戴姐轻轻带上门出去,顾盼刚才强忍的情绪,这时候又不能控制,泪水唰唰的就下来了。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放电影一般,浮现在眼前。 六年前,阳春三月,晚风和煦。顾盼下中班,刚从厂区门口出来,就看到顾俊站在门口。 “你怎么在这儿?” “姐,我来当给你保镖,护送漂亮的姐姐回家。”顾俊还是那样没个正型,嬉皮笑脸的。 顾盼故意板着脸:“说人话!你又是惹了什么事,不敢回家,要你老姐帮忙?” “老姐,我就总是惹事,没有好事么?” “切!你不给我把南天门捅个窟窿,老姐我就谢天谢地了!” 顾俊把站在一颗银杏树下的一个青年拉过来:“来来,我带了个帅哥,来让我姐看看。你说,这是惹事,还是好事?” 这个人刚才站在阴影里,顾盼没有看到,等走到路灯下一看,顾盼先是一愣,接着指着他说:“是你?”接着“哈哈”大笑。 这个高挑清瘦的青年一见顾盼,也是一阵错愕,抿着嘴笑起来,脸上浮现羞涩的红晕。 “你,你们认识?”顾俊吃惊地问。 肖建国点点头,接着又摇摇头。 顾俊生气了:“你认识还要我介绍?” “不不,顾俊,你误会了!”这个青年慌忙说。 顾盼说:“来来,老姐告诉你,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 那是一个清晨,如丝般缠绵的细雨,让人的心也变得柔软了。 他和她,两把雨伞,一把青色,一把红色,在一个细雨的黄昏、寂寥的寂寞的小巷相遇了。 在相遇的瞬间,忽然对对面而来的那一个产生了好奇,不约而同的挑开雨伞看向对方。 这一刹那的惊艳,使他们忘记了避让,于是,他们同时转向同一个方向。此时,都感到尴尬,于是慌忙转向另一个方向。 这就更尴尬了。 她只好停下来,让他从身边走过。 她清晰的记得,在擦肩而过的瞬间,那个清秀的男孩,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 顾盼知道,羞涩是一种最难作伪的表情。从此,这个有些羞涩的大男孩,在她心里留下了印记。 不过,顾盼的描述,远远没有达到当时的效果,更何况,此时的环境、心境,都不相同了! 不过,即便如此,顾俊也是笑的乐不可支:“太逗了,简直太逗了!” 这个大男孩又一次羞红了脸。 看着他的表情,顾盼以为这个男孩是央告顾俊介绍两个人认识呢!现在是下中班的时间,不断有熟悉的姐妹从身边经过,顾盼也感到脸上发烫。 “姐,姐,你也脸红了!呵呵,我还没见过你脸红呢!”顾俊大叫。 正下班的一群姐妹,听见这边叫声,都转过头看。这么一看,顾盼更加羞愧难当。 “顾俊,你找死,我哪里脸红了?你哪只狗眼看见我脸红了?”顾盼握着拳头就打。 顾俊连忙往肖建国身后躲:“姐,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我原来只以为建国哥他爱脸红,没想到姐姐你——” “还说,你还说!”顾盼劈头盖脸往顾俊头上招呼。 “姐,姐,我错了!我们找你有事!真的有事!”顾俊一面招架,一面求饶。 “你狗嘴吐不出象牙来!”顾盼按着顾俊脑袋,痛打落水狗。 这个人一看姐弟俩闹的不可开交,只好站出来,挡在顾盼面前,说:“你是顾盼?自我介绍一下,我是肖建国,机械厂铸造车间团支部书记。” 这时,下班的姐妹差不多已经走了,顾盼理了理鬓角的头发,收拾情绪,握着伸来的手,说:“你好,我是顾盼。” “是这样的,我们厂大多数是男工,很多青年已经到了适婚年龄,可还没有找到对象。听顾俊说,你是布机车间甲班团支部书记,你们车间女工多。我想我们两个团支部,是不是在五四青年节组织一个活动,让这些青年人增加相互了解的机会。” 顾俊插话:“姐,我们还有像我这样没找女朋友的优质男青年哟!” 顾盼不屑的瞪了他一眼:“去,我可不会让你祸害我的姐妹!” “姐,你是我亲姐么?有你这么做姐姐的?” “正经点。” “好好,像我建国哥这样的优质青年,这总有吸引力?” 顾盼正想打听肖建国又没有女朋友呢,没想到顾俊说出来了,心里莫名的有些高兴。 “嗯,可以考虑给姐妹们介绍一下。” “喂喂,你自己就不考虑一下,给我找个这个样子的姐夫?”顾俊又开起玩笑。 “去!找打!”顾盼挥拳相向。 顾俊躲到一边,顾盼转头面对肖建国:“你这个提议很好,这样,我们分别给各自的厂里打报告。我估计厂里会批准的。” “好!”听到这个回答,肖建国似乎如释重负般长吁一口气。 “这个活动既然是你提议的,肯定你已经有一些想法了,这样,活动就以机械厂为主,我们团支部全力配合。” “好!我回去起草一个活动方案,给你过目。”肖建国紧紧握住顾盼的手。 顾盼回寝室的路上,还感受得到那双手的力度,那双手的激动和温柔。夜风微微的,吹在有些发烫的脸上,撩动几根不受约束的头发,在脸颊上划来划去,痒痒的。 走到宿舍楼,楼下站着一个人,黑乎乎看不清。顾盼走过,只听这人试探着问:“顾盼?” “戴姐,你怎么在这儿?”顾盼有些吃惊,“你不回去,吴哥可是急了!” “他出车去了!”戴姐说,“我怕你被人拐走了,在这等着呢!” 顾盼好像是被戴姐看穿心事,说:“我弟弟呢!” “我知道。另外一个呢?” “顾俊车间的团支部书记,肖建国。” “你弟弟给你介绍朋友?” “戴姐,看你说的!是这样的,他们厂想在五四组织一个活动,与我们联欢。” “这应该是两个厂联系,怎么找到你了?” 顾盼说:“先征求一下我的意见,要是同意,就跟厂里打报告。” “喔,是这样,那我回去了!” “戴姐,你不是担心我嫁不出去么?” “我怕外人把你拐走了,知根知底的人多好!” “戴姐你——” “顾盼,你戴姐会害你?”戴姐不满地说。 “当心点,别几句甜言蜜语,就被人勾引走了!”戴洁一边离去,一边叮嘱。 “我就那么好骗?”等戴洁走远,顾盼还站在原地小声嘀咕。 回到宿舍,顾盼坐在床上,还在想戴姐的话。这时,在洗嗽间洗完澡回来的邵惠来,一身香喷喷的凑过来:“盼盼姐,刚才那个帅哥是谁呀?” 顾盼在邵惠来粉都都的脸上掐了一把:“怎么,看上了?” 邵惠来叹了一口气:“我看上有啥用?人家是来找盼盼姐的!” 张暖玉已经躺在床上了,伸了个懒腰:“盼盼,真的好羡慕你啊,那么多人喜欢你!” “暖玉姐,追你的男孩子,从车间排到厂门口,你还不知足?”顾盼走过去,在她腋下挠了一把。 “痒!痒!” 顾盼接着说:“不开玩笑。你们别误会,这是机械厂跟我们商量五四联欢活动的。想找漂亮的小伙子吗?那你们参加啊,到时候,漂亮的小伙子多的是!” 张暖玉叫道:“有好吃的不?” “有,有!有烤鸭,有烧鸡,有烤腰子,有羊肉卷……” 张暖玉两条胖腿在床上乱蹬:“别说了!不许说!你越说,我越是肚子饿得慌!” 躺在床上,两张脸一直在心里晃荡。一个是胖胖的,嘴唇有些厚,憨厚的微笑着;一个是清瘦秀气的,脸上羞涩的红晕。两个头像在心里晃来晃去,一个让自己安心,一个让自己动心。如同天平的两端,在心中摇摆不定…… 第20章 红石坡 这个活动,得到了两个厂子的领导的大力支持,两大厂的厂工会联合发文,决定以机械厂铸造车间团支部和云锦厂布机车间甲班作为试点。机械厂还专门拨了五百元经费,让他们先行先试。如果这次活动取得圆满成功,就在两个厂的各个车间全面推广。 就是说,这个活动,已经从预想中的小范围的联谊活动,变成了两个厂的年度重要活动安排,顿时,肖建国和顾盼都感到了肩头上的压力。 于是,两个团支部,反复讨论活动的安排,通过群策群力,活动的内容有了大致的眉目,但是有个问题一直没有达成共识,就是这次活动的地点。 因为这次活动,机械厂是主场,加上顾盼对机械厂很熟悉,建议就在机械厂小礼堂举行。可是,肖建国认为,在室内举行,就和其他的活动相比较,显得没什么特点,建议在郊外搞野炊。两个人把这两个方案拿回来讨论,结果,肖建国的提议占了上风。 于是,选择什么地方野炊,就成了关键。 快到四月底,这些事还没定下来,顾盼心里很着急。这天下早班,走到厂区门口,就看到肖建国等在门口。现在,肖建国跟顾盼宿舍的几个姐妹已经是很熟悉了,纷纷围上来打招呼。 “肖书记,到时候多带几个帅哥来!”邵惠来笑道。 肖建国依然是羞涩的红晕:“一定,一定!” 张暖玉最关心的是烧烤:“你们烧烤,别拿猪肉凑数啊!我是不吃猪肉的!” “好好,我记住了!”肖建国是有求必应。 戴姐走过来:“你这是到哪里去?” 肖建国笑笑:“戴姐,我找到了一个好地方,准备带顾盼过去看看。” “怎么过去?” “我骑了车子呢!” 戴洁不高兴了:“就你们两个?到时候走夜路可不安全。” 肖建国笑着说:“我自行车只能带一个人,要不,你们谁骑车一起走?” 顾盼说:“戴姐,现在才四点钟,还早呢!” 戴姐说:“我哪里知道他要把你带到那儿去?” 肖建国赔笑说:“不远,过大桥的紫金乡,大概五六里路的样子。” 戴洁喊住一个正在车棚推自行车的男工:“古朗,你骑着车子,送送顾盼,她要到紫金乡去。” “现在吗?”古朗推着车子过来。 “古朗,我有事先走了,把盼盼交给你了,出事了我找你算账!”说完,戴洁就随着下班的工人一起走出厂区。 剩下两个男人望着尴尬的顾盼,不知如何是好。尤其是肖建国,在戴洁的身上感到了浓浓的敌意。 此时,顾盼不知上谁的车好,犹豫了一会,想起戴洁的话,说:“这样,我坐在古朗后座上,他力气大。” 肖建国眼睛里闪过一丝失望,不过,他掩饰的很好,说:“那好,我在前面带路。” 骑上车,顾盼就跟古朗聊起车间“四姐妹”竞赛的事情,肖建国一个人在前面,完全插不上嘴。于是,他使劲蹬车,尽量缩短这段尴尬的行程。 一来到肖建国选定的地方,顾盼马上就兴奋了,没想到西门外有这么一个美丽的所在。 “你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我师父在这钓过鱼,他说的!” 顾盼深深呼吸了一口带着甜香的空气,张开双臂,似乎想拥抱这里的山水:“好美!” 肖建国在一旁介绍:“这是红石坡,从山上到山下都是这样的红石,山坡下是艾叶河,水底下也全是红石头呢!” 顾盼拍着手,高兴地说:“这名字好!” “啥,你说是红石坡?”肖建国问。 “不,是艾叶河。这河深不深?” 古朗说:“水很清的,看得见水底,也就是齐腰深的水。这名字有什么好的?” 肖建国这个时候突然恍然大悟:“是啊,顾盼,你提醒了我,我们正好可以安排一个活动,叫做共浴爱河!” 三个人一起,选定了哪个地方燃篝火,哪个地方搞烧烤,哪个地方结对交流。这么安排停妥,太阳就下去了。 顾盼说:“古朗,我坐肖建国的车子,有几件事还需要商量一下。” “好!” 肖建国骑车,顾盼坐在后面,右手很自然揽住肖建国的腰。古朗骑车跟在后面。他们沿路东行,此时,晚霞正明媚,落日将古朗的影子拉的老长老长,越过肖建国和顾盼,投影到前方。 “刚才我到红石坡,突然想起我小时候的梦想。”顾盼感叹道。 “你的梦想是什么?”肖建国好奇地问。 “当老师啊!”顾盼一脸神往,“我还是学了《侍坐章》产生的想法呢!一个老师,带着几个青年,几个少年,一起到河边戏水,到高台上谈人生,谈理想,多好啊!” “难怪孔子被称作圣人,要是我,也希望有孔老师这样的人教我呢!否则,我的语文也不至于稀巴烂!” 顾盼“咯咯”笑了:“还怨老师呢,是你自己没好好学,好不好?这哪里是孔老师说的?你有没有搞错,这是曾老师说的!” “是吗?”肖建国还不相信,“曾老师是谁?” “子路……夫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一篇《侍坐章》,顾盼背的是行云流水。 顾盼背完后,从后面看到肖建国耳根红了。 “这么看,当年我的确是没用功。”肖建国检讨道。 顾盼低下头:“唉,我也是两语学的好一点,数理化一窍不通。” “那怎么不报文科?” “我爸我妈都是学理工的,说,我有他们的基因,怎么可能学不好理科?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可没想到,两颗理工的脑袋,养了个长着文科脑袋的女儿。哈哈!” 肖建国说:“我跟你正好相反,我两语不行,数理化还行。高考分数下来,离中专分数线只差一分。唉,要是英语多考一分就好了!” “考了多少?” “九分。要是多蒙对一题,我也就读中专了!” “那么多选择题,蒙也能蒙几题,怎么这么少?”古朗插话了。 肖建国脸红了:“平时也不这样,高考也背运了。老师说,实在不会就选c,于是——” 顾盼问:“你莫不是都选c了?” 肖建国吃惊了:“你怎么知道?” 顾盼大笑:“我们方老师说,上一届有个傻瓜,所有的选择题,都选的c!” 肖建国红着脸,用自嘲来给自己解嘲:“对对,没错,我就是那个都选c的傻瓜!” 三个人都笑了。 “古朗,你的英语考了多少?”顾盼对后面的古朗招招手。 古朗用力蹬了几圈,赶到他们身后:“42” 肖建国说:“比我强!” 古朗咧嘴笑了笑:“运气好而已,你是全选c,我是占卜。” 顾盼好奇地问:“考试也能占卜?” “能啊!就是在草稿纸上四周,写上abcd,然后将铅笔竖直,立在中间,手一松,铅笔倒向哪边,就选哪边。”古朗介绍说,“最高的时候,我选择题考过67呢!” 肖建国大为后悔:“哎呀,早晓得这样,说不定大学都考取了!” 顾盼笑道:“得了,说不定9分都没有呢!” “怎么可能?”两人同时问。 “怎么不可能?我们班王小莲,语文36分选择题,考了0分,毛老师找他谈话,问你是怎么选的。王小莲回答,我就觉得这个选项是对的,就选了啊!毛老师语重心长对她说,小莲啊,以后考试,如果你认为那个选项是对的,你就千万别选它,知道了吗?” 说完,三个人都笑了起来。 古朗说:“你们还好,都有自己的优势,一个理科好,一个文科好。我就惨了!” 顾盼手指捅了捅肖建国的腰眼,惋惜道:“也是,要是我们凑到一起就好了!” 肖建国顺势接过话题:“是呀,我们的高考算是没戏了,可是我们的孩子可以优势互补啊!” “可是,要是把我们的缺点都继承了呢?” 顾盼话一出口,突然就觉得不对了,用粉拳擂着肖建国后背,说:“你真坏,不知不觉就被你带沟里了!” 古朗在后面一脸的无语:你是故意往沟里钻的,好么? 第21章 百鸟朝凤 “五四”的这天下午,下了早班,四十多个未婚女青年都聚集在厂区门口,每人推着一辆单车。 “小丽,我这件裙子怎样?” “谁带了镜子,借我用一下!” “杨雪,口红!” “红雨,帮我把头发盘起来。” “张兰,给,这是要的发带!” “哇,惠来!你好美呀!” 顾盼清点人数,见大家到齐了,喊了一声:“姐妹们,出发!” 戴洁骑车从后面插上来,横挡在顾盼面前,喊道:“顾盼,还差一个!” 顾盼从包里拿着名单,仔细对了一遍:“戴姐,没有哇!” “古朗,你过来!”戴洁对着后方招手。 “戴姐,找我有事?”古朗从队伍后面跑上前。 戴洁指着古朗问顾盼:“他不是未婚青年?” “可、可他不是女的呀!”顾盼辩解道。 戴洁斥责道:“谁说我们这边只有女的才有资格参加?增加未婚青年的相互交往,就只关心机械厂单身青年?啊,我们车间自己的问题就不关心了?要解决也优先解决我们的问题,你说对不对?” 顾盼知道,戴姐这是帮亲不帮理,她是给古朗帮忙呢,可偏偏还没理由驳倒她。 “可是,我们的节目安排好了,没他的节目,怎么办?”顾盼还在找借口。 戴洁马上找到了理由:“哎,你们不是要搞烧烤吗?古朗可是一把好手。我烧烤不行,帮古朗打打下手还行,要不,把我也带上?我可是老团干啊!” 身边的张暖玉拍手叫好:“好呀!你们可不知道,古朗烤肉的手艺,比外面的师傅都强!今天有口福了!” 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孩,骑着单车,浩浩荡荡走在大街上,打头的顾盼,自行车上绑着一面旗子,上面写着“云锦布机甲班团支部”。大部队跟在后面,边走边哼唱今天合唱的歌曲——《让我们荡起双桨》,一路美丽,一路欢歌,一路欢笑,沿途引来无数关注的目光。 过了安济桥,后面一辆面包车追了上来,开到前面停下来,车门打开,两个扛着摄像机,一个高挑的女子站在前面,拿着话筒,准备拍摄。 张暖玉大喊:“是芳菲!是芳菲!” 芳菲是云锦电视台的播音员,天天在厂电视台露面,很少见到本尊,今天见了,张暖玉很是激动。 傅红雨抓住顾盼的手臂,又是紧张,又是兴奋:“这是拍谁?拍我们吗?” 顾盼笑着说:“看,镜头正对着你呢!” 傅红雨吓得赶紧往顾盼身后躲。 顾盼也没想到厂里这么重视这次活动,连厂电视台也出动,跟队拍摄。于是大喊一声:“姐妹们,今天露脸了,把我们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来,大家一起唱,我领头——让我们荡起双桨,小船儿推开波浪……” 芳菲满意地点点头,看来她们很配合,今天的拍摄任务,应该会很顺利。 顾盼她们一路歌声,来到红石坡。肖建国他们早已经到了,机械厂对这次活动很重视,场地清理出来了,篝火用的木柴,已经码放整齐,烤肉架也架好了,正在排队准备练习合唱。一见到云锦的女孩花枝招展的过来了,眼中透出的那种兴奋、期待和激动。有个人鼓起掌来,接着,大家似乎醒悟过来,掌声密集起来,热烈起来。姑娘们从这些小伙子面前经过,一个个灿若桃花。 按照事先的约定,第一个活动安排的是大合唱。 云锦的女工先唱《让我们荡起双桨》。邵惠来站在队伍前领唱。歌声响起,芳菲手持话筒,在旁边解说:“这首歌曲,唱出了云锦青年回忆和梦想,唱出了今天的幸福和追求。” 排练了好几次,顾盼感到今天的效果还不错。可等到机械厂开始演唱,顾盼这才感到了差距。 年轻的心迎着朝阳, 一同把那希望去追, 我们和心愿再一次约会, 让光阴见证,让岁月体会, 我们是否无怨无悔。 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 那时的山,那时的水, 那时的风光一定很美。 肖建国在队伍前指挥,两个声部合唱,更显得一群男子汉声音的浑厚和张力。 芳菲配音:“如果说,云锦人唱出美好的回忆,机械厂唱出了对未来的憧憬,唱出了无悔的青春,唱出了青年人的豪情壮志!” 两个合唱结束,接下来,是相互拉歌的环节。这个时候就冷场了。 云锦这边,正在开展劳动竞赛,没有时间排练。机械厂虽然有准备,可大家没见过这么大阵仗,电视台录像,播音员主持,本来想一展身手的,此时也吓得退缩了。 看到冷场了,肖建国背着吉他走到圈子中心,还没开始呢,他脸就“唰”地红了:“我来唱一个,唱的不好,大家别笑话啊!” 不知怎么的,越是羞涩的男孩,越是招女孩喜欢。云锦的女孩掌声不断。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声声叫着夏天……” 肖建国开始还有些拘谨,慢慢就唱开了。他节奏感极好,唱起来娓娓道来,如诉家常,让大家马上想起童年往事,直唱到了人心里。 一曲唱完,云锦女工花痴一般,寂静无声,等到机械厂鼓掌,这才兴奋的尖叫起来! 还是芳菲会调动情绪,拿着话筒喊了一句:“唱的好不好?” 两边的人都大声喝彩:“好!” “再来一个,要不要!” “要!” 戴洁站起来:“不行,不行,一边出一个节目,这又不是机械厂的专场!” “戴姐!”顾盼在后面拉着戴洁的衣襟。 “你拉我干什么?”戴洁依然是大嗓门。 顾盼小声解释:“我们这边没准备。” 戴洁说:“我以为多大点事,你没准备,我有啊!” “古朗!”戴洁大声喊道。 古朗正在烧烤架烧炭,为等会烧烤做准备呢,满脸满手都是黑灰,突然喊到自己,惊得一愣:“叫我?” “不叫你叫谁?来,给大家来一个!” “烤串么?你也太性急了,还没生火呢!” 戴洁大喊道:“你就只知道吃吃吃!撑死你!” 傅红雨也喊道:“对,古朗的唢呐吹的,那叫个绝!古朗,来一个!” 姑娘们先是几个人跟着喊,接着,云锦所有的姑娘都喊起来:“古朗,来一个!古朗,来一个!” 古朗摊开手,手中就一把钎子:“我下班就过来了,没带呀!” 戴洁高举着右手,手中绑着红丝带的,可不就是唢呐:“古朗,在这儿呢!” 什么时候,戴洁把古朗的唢呐带来了? 芳菲不是很了解古朗,看着一脸的黑一道白一道的滑稽像,心想,姑娘们这是起什么哄?没准备就上台,可别把这个活动搞砸了啊! 肖建国觉得自己刚才的表演很惊艳,听到戴洁叫板,心里很有些不爽。听见大家称赞古朗,很怕他夺走了自己的风头。可是,一看这么土气的长相,这么灰头土脸的造型,这么土鳖的乐器,肖建国就放下心来。 古朗没办法,只好走到两个队伍的中间,问大家:“你们想听什么?” 邵惠来喊道:“叫什么来着?对,就是那个有很多鸟叫的!” 顾俊刚才见到邵惠来领唱,当时就眼都直了,这会儿跑到顾盼身边来,抱着顾盼的膀子,指着邵惠来说:“姐,把这个给我留着!” 顾盼撇撇嘴:“出息!见美女就迈不动腿了?人家可是比你大三岁呢!” “女大三,抱金砖嘛!” “嗨嗨,你不是说,一个姐就够倒霉了,怎么,还想一个姐?” “这能一样吗?姐,我的亲姐,你不帮我,我可不依你!” 这里正说着话,突兀的几声鸟鸣,是那边的唢呐响了。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到古朗的身上。 看着这个男孩,个子不高,还有点胖,形象不是很突出,放到人丛中,很快就淹没不见了。可没想到,一拿起唢呐,顿时就变了一个人,整个人就神采奕奕起来。 顾盼再一次感受到唢呐这种有些土气的乐器的霸道,一曲《百鸟朝凤》,征服了现场所有人。连肖建国都没想到,这么土得掉渣的玩意儿,居然还能玩出这么多的花样! 第22章 老鸭舞 前有珠玉,后有锦绣,本来还有些蠢蠢欲动的几个人,这时候都自惭形秽,当起缩头乌龟,眼看着拉歌环节就要冷场了。 活动的组织者肖建国和顾盼,都是急得不行。因为,第一个环节,本来就是来活跃气氛的,如果不调动大家的情绪,让这帮人放开,后面的活动就难以达到效果。 戴洁到底是老团干,这个时候站出来,替顾盼解围。她冲着张暖玉喊道:“暖玉,把咱们的绝活拿出来!” 张暖玉一脸懵逼:“戴姐,啥绝活啊?” “你忘了?就是去年元旦,车间联欢晚会上表演的七只小天鹅啊!” 张暖玉说:“戴姐,这也行?” “行啊,怎么不行?” 原来,古灵精怪的张暖玉,临时起意,故意把小天鹅舞,改编成老鸭舞,211女单宿舍七个姑娘,你凑一段,我凑一段,在宿舍里编排。拿到车间一表演,当时顿时笑翻了全场。 顾盼也记起来了,一想起来,就忍俊不禁了!搞笑搞怪,自己人开开心还可以,这么大的活动,顾盼心里也没把握。她赶紧叫来肖建国、芳菲,顾盼简单介绍了这个节目的内容,肖建国有些犹豫,芳菲却极力赞成。 于是,这个节目就定下来了。 可是,张暖玉提出问题了,她“噗嗤”一了:“七只鸭子只剩下六只,搞不成了,老鸭子飞了!” 戴洁结婚后,已经从211搬了出去,七个闺蜜只剩下六个了! 戴洁说:“我不还在这儿嘛。这样,我一只老鸭,带着六只鸭宝宝,再一起玩玩,怎样?” 顾盼这时候才晓得戴洁把古朗带过来的用意,因为这个舞蹈里,还有古朗的角色。原来还在这里准备着呢! 甲班的姐妹都见过老鸭舞,一起怪叫,兴奋地不能自已。这种情绪感染了那些男工,也对这个舞蹈充满着好奇。 戴洁脱掉上衣,将衣服绑在腰间就下场了。只见她弯着腰,撅着屁股,两只手在身子两旁划水,试探着在前面探路。 接着,六只花里胡哨的小鸭子,跟在老鸭子屁股后面嬉戏、撒欢,好像是妈妈第一次带着鸭宝宝出门,东张西望,对外面的世界充满了好奇。它们艰难地越过田埂,朝着水田跑去。 尤其是张暖玉的那只蓝鸭子,先是胖胖的白手臂,像一个长脖子探出头,好奇地张望,然后,似乎发现了一只青蛙,“嘎嘎”叫着,召唤伙伴追逐。接着两手扇动翅膀,像是要在水面上飞翔,可是,又胖又笨拙,飞又飞不起来,倒栽葱插到泥坑,摆着两条胖腿,在泥坑里挣扎。老鸭和其他的小鸭子,一个个跑来,终于将蓝鸭子救起来。 这个蓝鸭子似乎还没有吸取教训,一会用胖屁股拱顾盼这个白鸭子,一会又跑到邵惠来这个红鸭子身边抢食物,闹腾个没完没了。老鸭拍着翅膀过来,教训蓝鸭子,她马上装出一副可怜样。蓝鸭子老实了,老鸭子带着小鸭子,温馨的在水中嬉戏…… 突然,一阵唢呐,一个黑影扑来,古朗化身老鹰,从空中扑来。老鸭为了保护小鸭子,与老鹰搏斗。正酣斗中,小蓝鸭不知危险,追逐一只小虫子,脱离了老鸭的保护。老鹰抓住机会,扑向小蓝鸭,在千钧一发的时候,老鸭赶到了,带着小鸭子,赶跑了老鹰,救下了蓝鸭子。老鸭子教训小蓝鸭,小蓝鸭一脸委屈,偷偷看向四周观众,装着鬼脸。 表演一结束,叫好声,口哨声不绝于耳,张暖玉,这个大家本不看好的姑娘,经过这个节目,一下子人气暴涨,那种活泼、可爱、幽默、调皮的性格,吸引了机械厂的很多人。 第一个环节,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顾盼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按照安排,第二个活动就是烤肉。 机械厂这些男工对这次活动非常重视,一排烤肉架、几大桶腌制好的食材、瓶瓶罐罐的调料,这些都不说,他们还专门派了两个人,在夜市摊拜师学习了几个晚上,今天就是大展身手的机会了!宋金刚和张天章,戴上手套,围上围裙,撸起袖子开始了,不说好不好吃,最起码模样做出来了! 肖建国分发果汁,顾盼分发啤酒,地上铺上几大块塑料布,大家盘腿坐在草地上,各取所需,自由组合,一时间,河滩上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不过,这时候,还是男的跟男的坐,女的跟女的坐,泾渭分明的。 顾盼开始动员:“来来,两个单位今天是一家亲,大家交叉坐!” 这时候,大家都动起来。顾俊担心被人占先,抱着一瓶果汁就朝邵惠来走来:“姐!姐!” 邵惠来不认识顾俊,指着自己的鼻子,一脸茫然。 旁边的戴洁指着火堆旁忙碌的顾盼说:“顾俊,你的姐姐在那边呢!” “戴姐,我是来找惠来姐的!” “哟,你是盼盼姐的弟弟呀!来来,挨着姐姐坐!”邵惠来大方地招呼道。 顾俊将手中的果汁递给邵惠来,一脸的殷勤,说:“惠来姐,你先喝着,我去给你拿烤串!” 说完,转身去了。 戴洁看向邵惠来:“这顾俊是想追你了!” 邵惠来笑了:“不会?这个小毛孩!” 戴洁告诫道:“他可是盼盼的弟弟,不想谈,就别招惹他!” “戴姐,知道了!” 一会儿,顾俊拿了两把肉串,一把递给邵惠来,一把递给戴洁。 邵惠来咬了一口,“啪”,一口吐了出来:“什么味儿!” 戴洁也尝了一口:“这谁烤的?没熟啊!” “真的吗?这宋金刚烤的呀!我尝尝,嗯嗯,好像是没熟,我拿过去重新烤。” 很快,机械厂派出来的两大烤神沦陷了,身边没有一个人拿它们烤好的肉串,两个人放下手中的钎子,看着古朗那边。 所有的人都在古朗的烤肉架前面排队,古朗两手握着一大把钎子,双手上下翻飞,挥汗如雨。旁边的戴洁一旁替他穿串,不时用肩头的毛巾,替古朗擦汗。 一个人,要烤七八十人吃的烤串,也真是难为古朗了。于是,其他人也来帮忙,烤馒头,烤茄子,烤黄瓜,烤土豆片,虽然味道差点,也还能吃,否则,前面的人饿了,后面的人还没有吃上。 忙碌的,大都是男生,坐在草地上大快朵颐的,大都是女生。不过,这些男工虽然吃的不爽,喝得也不痛快,但是,女人快乐,男人快乐于她们的快乐。 第23章 同浴“艾”河 烧烤耽搁了一些时间,吃饱喝足之后,第三个环节开始了。 此时,夜色已经降临了。篝火熊熊燃烧起来了,男男女女开始围着篝火,一个个跃跃欲试。 肖建国把录音机挂在旁边的一个树杈上,将音量开到最大,可是,在这空旷的场地上,还是显得声音太小,气氛不够热烈。只有转到这个方向的,才能隐约听见音乐的节拍。 这样一来,连芳菲都看出来,这个舞蹈跳的很不整齐,大声喊:“停!停!” 顾盼、肖建国和摄像聚在芳菲身边,紧急商量怎么办。 戴洁本来在帮古朗收拾残局,看见这边出了问题,连忙跑过来:“怎么回事?” 芳菲焦急地说:“音量太小了,都听不清节拍,画面也不好看,播出去效果会很差的!” 戴洁说:“这好办!” 顾盼见戴洁信心十足,不禁有些好奇:“怎么办?” 戴洁把自己的想法一说,大家都认为可行。 她拉来古朗,让他用唢呐吹起“青年圆舞曲”。然后,肖建国他们搬来几块大石头,垒起一个台子,肖建国站在台子上,指挥大家一起歌唱。 果然,唢呐是很霸道的乐器,喇叭一响,震撼全场。舞蹈整齐了,气氛也热烈了。 机械厂站外圈,云锦站内圈,手拉着手,围着篝火堆旋转跳舞,几个节拍后,轮换舞伴,来增加男女接触的机会。 “太阳下去明早依旧爬上来, 花儿谢了明天还是一样开, 美丽的小鸟一去无踪影, 我的青春小鸟一样不回来……” 甜美的歌词,欢快地节拍,高亢的声音。 篝火映红了一张张年轻的面庞,欢快地节拍,激荡着年轻的心,每个人感受着青春的躁动,体会着青春的美好。 按照肖建国和顾盼商量的办法,男工每人一根红丝带,女工每人一根绿丝带。如果对对方有好感,无论是男的还是女的,都可以提出交换丝带。丝带互换成功,意味着可以进入下一个环节;没有交换丝带的,就继续跳舞,直到找到自己喜欢的人,交换成功为止。如果一直没找到,或者不愿意继续寻找,就退出跳舞圈子,宣告本人相亲活动失败。 当时,也是考虑不周,当活动规则宣布后,在分发丝带的时候,才发现问题。起因是宋金刚开了句玩笑:“这是被绿的节奏啊!” 是啊,怎么选了这个颜色? 现在,肖建国现在想改,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所有的男工,现在都盼望着“被绿”呢! 很快,第一对交换丝带成功,从队伍中走出来,是杨雪和王大伦。两个人拉着手,走向旁边山坡上的的桃林,他们率先开始了今晚第四个环节——人约黄昏后。 邵惠来转了几圈,都没见着肖建国,顾俊几次提出交换丝带的,可邵惠来假装没看见。邵惠来在四下寻找,终于发现,肖建国背着吉他,站在篝火旁,正在与顾盼聊天呢!她一生气,下一回碰到顾俊,干脆主动与他交换丝带,拉着顾俊的手进了桃林。 芳菲和摄像师取了几个镜头返回来。看着这个活动的组织,感到很满意,回去剪辑加工一下,是一档很好的节目,应该在观众中会获得好评。 剩下的男女,相互之间都没有找到对眼,于是放弃了派对,三三两两来到了草地坐下,拿着饮料或者啤酒喝。 随着一对对配对成功,顾盼心里也安定下来。她预想,能够有个对牵手,这个活动就算成功了,可一对对数来,已经十七八对了,远远超过事前的估计! 她看向月光下的艾叶河,戴洁捧着头坐在石头上,古朗则是在水中,洗着一身的油污,也洗着一身的疲惫。顾盼有些感动,古朗和戴洁,为这次活动付出了很多。月光照着古朗古铜色的肌肤,别有一种雄健的美。 肖建国注意到顾盼凝视的眼神,顺着她的视线,找到了古朗,轻轻地咳嗽一声。顾盼不觉有些脸红了,别过脸,不再看向河面。 篝火边,剩下的几个,基本上都是双方的困难户了,顾盼好奇地发现,里面居然没有张暖玉,心中不觉一阵温暖。说实话,这次活动,顾盼最想解决的就是张暖玉的个人问题。看来,今天的老鸭舞起了作用了! 芳菲和摄像师、照明师终于轻松下来,因为,人约黄昏后,这个活动很私密,不好靠近拍摄。于是,他们跟着顾盼、肖建国,一起走到河边,加上河边本来坐在河边的戴洁、古朗,一共是七个人。 还是戴洁细心:“芳菲,王老师,张师傅,你们还饿着?” 顾盼和肖建国两个组织者这才想到,他们一直忙着拍摄,什么东西都没吃呢! “是我们粗心了!”顾盼连忙检讨。 芳菲说:“我们习惯了,有时候忙起来,哪里顾得上吃饭!再说,你们这个活动搞得这么出色,我们看饱了,没觉得饿呢!” 古朗跑到烤肉架旁,掀起桶盖,看见里面还有不少食材,于是生火开始烧烤,“滋滋”的,油星在炭火上燃烧,散发出香味。 刚才几个配对失败的男女,此时闻着香味也过来了,他们化悲痛为食量,大快朵颐。十几个人,一边吃,一边聊天,静静等待“人约黄昏后”的结束。 月亮隐入云层,烧烤架的炭火,映照着圆圆的脸,两眼专注,认真。这个时候,顾盼觉得这张脸怎么越看越是耐看。 晚上十点,约定的结束时间到了,一对对男女依依不舍地走出桃林。顾盼和肖建国分别统计人数。 “机械厂,差一个!” “谁?” “顾俊!” “你们这边呢?” “差一个,邵惠来!” “喊一声!”戴洁说。 于是,双方一起大喊: “顾俊!” “邵惠来!” 很快,树林深处传来回应:“来了!来了!” 邵惠来走出树林,一边走,一边整理衣衫。 顾盼顿时脸色有些不好了。 肖建国宣布:“好了,下面进入最后一个环节——同浴“艾”河!规则是,由机械厂报出一个男工的名字,由云锦厂报出与他牵手的一个女工的名字,他们愿意一起走进艾叶河,意味着最后牵手成功!” 于是,气氛热烈起来,两边开始起哄: “宋金刚!” 机械厂喊出第一个名字。 “张暖玉!” 云锦这边也喊出一个名字。 两人从队伍中走出来,有些羞涩,有些躲闪,有些迟疑。 看着迟迟没有走进河水中的意思,机械厂抬起宋金刚,“噗通”一声,扔进河里。 云锦这边见状,也学着抬起张暖玉。可是,女孩子劲儿小,再加上张暖玉分量重,一扔,却仍到了水边,摔了个屁墩,“哎哟”一声惨叫,可把宋金刚吓坏了,连忙冲上来扶起张暖玉:“摔疼了?” 张暖玉揉揉屁股,摇摇头。 众人一看这甜美的一幕,哈哈大笑起来。 五月初的晚上,河水还是有些凉,可架不住这人热情似火,一个个不仅不怕,反而对同浴爱河充满了期待。 “傅红雨!”“张天章!” “杨雪!”“王大伦!” …… 五月初的河水,还是有些凉意,从河里爬起来,晚风一吹,哆哆嗦嗦的。好在篝火还没有燃尽,就跑到篝火边烤火。 随着一对一对扔进艾叶河,活动到了结束的时候了! 忽然,机械厂喊出一个名字,让所有人猝不及防:“顾盼!” 这,规则上说,机械厂不是报男孩子的名字吗? 这边,云锦厂女工也有人也配合机械厂闹起来,听声音,是邵惠来:“肖建国!” 男工反过来跑到云锦这边,抬起顾盼;云锦女工也不甘示弱,跑过去抬起肖建国。 “噗通”两声—— 哎哟,不对,是三声! 同浴爱河,这不是两个人的事情吗?怎么三个了? 有一个人从河里爬起来,一把抹去脸上的水滴,说:“谁?是谁把我推下来了?” 这个从河里爬起来的人,正是古朗。 第26章 内鬼 傍晚,戴姐带着凯子来到了顾盼的家。 “凯子,你跟妹妹玩会儿,我跟你顾姨说点事!” 凯子到底大点,很会照顾肖潇。他拿着一把玩具枪,递给肖潇:“走,我们打仗去!” “等会,凯子哥哥,我这儿也有个好玩的!” 肖潇从床上抱过来她最心爱的芭比娃娃,这还是顾盼在上海比赛时买的。 结果,凯子对芭比娃娃不感兴趣,肖潇对玩具枪也不感兴趣,还是各人拿着各人喜爱的东西,跑出门去。 “照顾好妹妹!”戴姐冲着两个小孩的背影喊道。 “妈,放心!” 眨眼间,两个小孩一出门就不见了。 戴姐转身关了房门:“听说你辞职了?” 顾盼坐在床上,一边叠衣服,一边轻轻点点头。 “唉,刚下岗的时候,听说你安排到环卫局,大家多么羡慕你,可你——”戴姐摇摇头。 “戴姐,你是知道的,我有洁癖,见不得那些东西,一见了就反胃。冬天还好,戴着口罩,多少还能顶点事,可夏天就难受了,气味又大,戴口罩又热的受不了!” 戴姐搬来一张凳子,坐在顾盼面前:“你就别瞒我了,你的委屈,姐都知道。真的就没办法了?” 顾盼抬眼看了戴姐,说:“也不是,就是觉得干的窝心。真的好想我们车间那会儿,当时烦得要死,可真的下岗了,经常梦到车间呢!” 戴姐也是眼泪在眼眶打转儿:“谁说不是呢,上班那会,总觉着瞌睡睡不够,现在,有时间睡觉了,可总是睡不着——想听布机车间机器的轰鸣声呢,听不见,反而睡不着了。” “哎,顾盼,我真羡慕你,当初在车间,每次看见你,都是劲头十足的。盼盼,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要跟着你吗?在车间,不论多累,只要见了你就提劲,尤其是夜班,看到你精神抖擞的样子,瞌睡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顾盼苦笑:“还不是强撑着,你也不是不知道,每次回宿舍,都累得像一条死狗。也不知怎么的,一进车间,就浑身来劲!” 戴姐低下头,情绪有些低沉:“现在你打算怎么办?” 顾盼叹了口气,说:“干点啥不能活人的?趁着辞工,我想带着肖潇出去找找,看看建国到底怎样了。说实话,这些天,我天天睡不着,一想到建国,心像刀绞一般难受。” “盼盼我不是说你,建国说的你也信?他说得了癌症,就是得了癌症?我看他是懒癌,不想做事找的借口!” 顾盼瞪大眼睛:“这也是好开玩笑的?为啥要骗我?” 戴姐摸着顾盼的肩头,说:“当初,你们谈朋友的时候,我就不赞成,我就觉着他不是一个实诚人。花言巧语的,把你哄到手了,这么好的姑娘也不珍惜。” “戴姐你——”顾盼知道戴姐一直不待见建国,结婚后,戴姐的态度好点,可自从肖建国离家出走,戴姐就没一句好话了。 “好好,我知道你嫌弃古朗。要说那件事,我一直就犯嘀咕,你也知道,古朗不是那样的人啊,他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他那么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明明你已经对他有好感了,可偏偏这个时候就——” 顾盼咬着牙说:“男人就没个好东西。” “可早不做,迟不做,偏偏这个时候……”戴姐说,“再说,盼盼你也是,就是真的做了,又是多大回事呢!你进进出出仙女巷,你看看那些人——” 顾盼笑着说:“这事没发生在你身上,站着说话不腰疼,吴哥——” “啥,你说啥?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戴姐一脸的紧张。 “你看你看,这事摊到你身上,就知道疼了?” 戴姐打了顾盼一拳:“你这个小妮子,我还以为老吴——吓死人了!” “唉,戴姐,我真羡慕你们两口子!” “有啥好羡慕的,操劳的命!” 正说着话,走廊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门猛然推开。 “哟,戴姐也在呀!” 戴姐笑道:“风风火火的,还是那个性子。一听就知道是你呢!” 胡四姑哈哈笑了:“可不是吗,我没认识老方,就已经认识戴姐了,我身上几根毛,戴姐都知道!” “去,这事只有老方知道,我可没兴趣!” 三个人笑作一团。 “喂,说是说,笑是笑,我倒是把正事搞忘了!”胡四姑突然正经起来。 “啥事?”顾盼有些奇怪。 “我刚刚听老方说,云锦厂卖了!” 戴姐笑着说:‘我以为啥事呢。云锦厂都散伙两年了,早就该卖了,这又不是新闻,都拍卖了好多回了!’ “可是,你们知道,买了多少钱?” 顾盼摇摇头:“这我哪里知道。” “你猜猜看。” 戴姐拍了一巴掌:“卖什么关子,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四百万!” 两个人霍地站起来:“啥?四百万?” “你看,我说你们就猜不到?” “这搁谁也猜不到呀!”戴姐说。 顾盼认真地说:“这是真的?” “老方参加了拍卖会,他刚回来说的,这还有假?” 戴姐说:“这也太离谱了,五百多亩的厂区面积,还有那么多的机器设备,厂房,医院,办公楼,学校,幼儿园,玉堂街沿街的门面。哎呀,数都数不过来!” 顾盼也说:“不可能。我知道的,这两年,光是从德国、日本进口的剑杆织机、喷气织机,价格就在一千八百多万。其中,最后一批剑杆织机到货较晚,那时候已经开始改制,木箱都还没有拆开呢!” 胡四姑说:“对对,就是拍卖机器设备,还有什么厂名、品牌、无形资产什么的,这次是打包拍卖的。” “这也不对呀!”顾盼皱眉道。 “你知道云锦被谁买走了?” “谁?” “易方,就是那个易大老板,搞房地产的。” 顾盼点点头,这个人听说过。 “谁当厂长,估计你们想破脑壳也想不到。”胡四姑得意地说,“成婧,成婧当厂长!她可是抱上大腿了!” 戴姐吃惊地说:“她?怎么是她?易大老板有钱没处花不是?” 胡四姑神秘的一笑:“听说,是成婧主动贴上去的。你想,成大美人贴上去,哪个男人受得了?” 顾盼很有些不满胡四姑的八卦心态:“别瞎说,这是坏人名誉的事。” 胡四姑不干了:“我瞎说?我亲眼看见呢!易大老板在富丽宾馆开了一套房,有次我找老方,亲眼见到成婧从那套总统套房出来,易大老板还送出门了呢!” 顾盼感叹道:“唉,难怪有本书上说,上帝给了人有限的能力,却给了他无限的欲望。” 戴姐对男♂女女的事不感兴趣,她想到了另外一件事情上:“难怪易方四百万拿下了云锦,看来是出了内鬼了!” 第27章 噩梦 顾盼迷迷糊糊听到床下“哗哗”的流水声,伸手一捞,抓起了一件湿漉漉、黏糊糊的东西,屋子里太黑,看不清楚,拿到眼前一瞅,居然是一只手臂,吓得她赶紧扔掉,溅起一阵水响。 惊恐地朝床下一看,我的妈呀,浑黄的污水中,起起伏伏的飘荡着的,都是残缺的肢体,有腿肚子,有胳膊,有脚丫子,有在水面浮动的眼珠。 最可怕的是一张嘴巴,在水中一张一合。有时浮出水面,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有时沉入水中,冒出一连串的气泡。 顾盼隐隐觉得,这张嘴似乎想告诉自己什么东西,而且说的内容对自己来说很重要。 她极力想分辨出说的是什么,可是怎么都听不清。于是将耳朵贴近水面,好像听见了,可是,这嘴巴一沉一浮,发出的声音只是“咦、啊、呀、哇”之类间断的音节。 她似乎忘记了害怕,伸手想把这张嘴巴托起,免得一沉一浮造成声音不连贯。哪知道,手刚伸进水里,所有的肢体都在躲避自己,一时间,水里的残肢就像是浅水中的鱼儿,惊恐的翻腾起来,溅起浑浊的浪花。 顾盼吓得赶紧缩回来,过了好一会,水面才慢慢平息。 这些肢体随水流荡漾,拼凑出不同图案,构图十分奇特,有时候,两条腿长在脑袋的两旁,有时候,脑袋出现在胸膛的位置,有时候肚子里突然伸出一只触手,抓住一条胳膊往肚子里塞…… 顾盼感到一阵恶心,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赶紧对着床下干呕,却发现正对着自己的,是一张无比巨大的脸,这张脸是那样的熟悉,那是肖建国的脸,依然秀气,可不似原来精神,脸色惨白,一副病态,嘴巴一张一合,在说着什么。 顾盼凝神听去,这次终于听清了! “冷,我好冷!” 顾盼一阵惊悸,猛然醒来,这才发觉自己趴在床边,一只手伸到了地面,手中还抓着肖潇的一只小鞋子。 这个梦好真实!好恐怖! 顾盼半天都没法从梦境的情绪中走出来,难道是肖建国临死前,想告诉自己什么吗?她突然有一个不好的预感,肖建国可能不在人世了,也许,就是今天,就是刚才! 顾盼一念至此,一个激灵,猛然从床上坐起! 睡在身边的肖潇突然受到了惊吓,身体痉挛,哭了起来。 “别怕,别怕,肖潇,妈妈在这儿呢!”顾盼把孩子抱在怀中,轻轻拍打着。好一会儿,肖潇安静了,可顾盼心潮起伏,再也无法平静。 不行,我受不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能让肖建国曝尸荒野,我要找到他,我要带他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顾盼带着两个黑眼圈,就去找到戴姐,告诉戴姐自己的决定。 戴姐见顾盼坚毅的神情,有些例外的没有多说什么,问:“你打算怎么去找?” 顾盼说:“他坐的是到广州的火车,我先到广州火车站找找看。” 戴姐点点头,说:“然后呢?” “我还想到惠州去一趟,前几年打工,肖建国都是在惠州。” 戴姐想了想,说:“还是印一点寻人启事,在人来人往的地方多贴几张,这个社会,总是好心人多,这样,你就多了好多好多双眼睛。” 顾盼说:“戴姐,我没手机,把吴哥手机号码留在上面,行吗?” 戴姐说:“这有啥不行的。” 顾盼说:“我就怕有时候吴哥正开车,或者正睡觉,影响吴哥呢!” 戴姐笑着说:“多大点事!,这事我跟你吴哥说。” 戴姐打开抽屉,从里面的一个铁盒里拿了三百块钱,递给顾盼:“拿着!” “戴姐……” “先拿去用,跟你姐客气什么,有钱还我就是了!” 回到家,想找几张近期的照片,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只好拿了一张结婚照,看着肖建国甜甜的对着自己微笑,顾盼心里不是滋味。 顾盼拿着这些上街找打印店,平时没留意,只好沿着街面寻找,走到电力局附近,终于,看见有一家“浪潮打印店”的招牌,进去一看,居然在柜台的一台电脑后面,发现了一个熟人——车间团高官戴丽丽! “怎么是你!”顾盼又惊又喜。 “哪能像你一样,下岗后,县里专门把你的安置问题拿到会议上讨论。”戴丽丽微笑着说。 “哎呀,快别提这事了,我辞职了!” 戴丽丽惊讶的问道:“事业编呢,你要知道,这多难得啊!” 顾盼笑了笑:“你是知道的,我有洁癖,见不得那些乌七八槽的东西。” 戴丽丽点点头:“这么说来,这个工作的确是不适合你。现在在干什么?” “下岗待就业!” 戴丽丽笑着说:“你是放不下面子,要是愿意到易方实业去,只怕是成婧都要给你让位子!” “戴书记,你抬举我了,易大老板哪里能看上我?” “怎么会?”戴丽丽说。 顾盼说:“外面有传言,说易方对成婧的评价,就是她知道自己要什么,怎么才能得到。” 顾盼补充说:“这个评价很高啊,知道自己要什么,就是目标明确。怎么得到,就是手段有效。你说,我怎么比得上?” 戴丽丽“噗嗤”一笑:“这个评语倒是准确,可惜的是,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有点败人格了!” 顾盼说:“你不是曾经很看好成婧的吗?” “是啊,当时我是很看好成婧的,有一张嘴,会说;有一双手,会干;当然,还有一张漂亮的脸蛋,外在形象也不错!可是后来——唉,我是一步步把他看穿了!” 戴丽丽接着说:“不提这个,你怎么今天怎么功夫光临我这个小店呀?” “哟,戴书记摇身一变,成了戴老板了啊!”顾盼恭维道。 “混饭吃罢了!”戴丽丽说,“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于是顾盼把来意告诉戴丽丽。 戴丽丽沉吟一下,问:“要黑白,还是彩印?” 顾盼问:“有什么区别吗?” 戴丽丽从柜台上拿来两张样张,递给顾盼。 “呀,彩印清晰多了!” “是呀,不过就是有点贵。” 顾盼瞅瞅墙上张贴的的价目表,胶印,黑白的一张五毛,彩色的一张一块。本来,顾盼准备大街小巷到处张贴,可是,印彩色,就只能三百张,这哪儿够?可黑白的,也实在太不清晰了! 顾盼摸摸口袋里的几张钞票,一时间没办法作出决定。 戴丽丽看得出顾盼的犹豫,说:“这两年你也过得不顺,这样,彩色的,我按黑白的收费,你看怎么样?” “丽丽姐,你这不是要亏本吗?”顾盼感激地说。 “也不亏,只是没钱赚罢了!” 顾盼拿出三百块,说:“那多谢丽丽姐了!” 戴丽丽说:“六百张怎么够?这样,我印一千张。” “丽丽姐,我没有那么多钱。” “先欠着,有钱再给!” 顾盼没想到这件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刚回到家里,凯子跑来了,说妈妈叫顾阿姨去一趟。顾盼跟着凯子来到戴姐家里,吴哥正好在家。 顾盼到厨房找到戴洁,戴姐说:“你来的正好,有个好事呢,叫你吴哥给你说去。” 顾盼从厨房出来,吴承刚正捧着一个大瓷缸子喝茶:“吴哥,啥好事呀?” 吴承刚说:“你戴姐说你要到广州去?” 顾盼说:“是呀,有件事我还没给你说,寻人启事印好了,我留的联系方式,是吴哥的手机呢!” “我知道,你戴姐说了的。”吴承刚说,“正好,我明天要送一车大米到顺德,然后到江门拖一车甘蔗回来。” 顾盼一听非常高兴:“那太好了!” 戴姐从厨房探出头来:“那肖潇怎么办?” 顾盼笑着说:“我带着啊,反正吴哥开车,又不要车票的。” “我哪里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带着孩子到处跑,大人造孽,孩子受罪。不如把孩子放到我这儿,我一个孩子是带,两个孩子还是带!” 顾盼赶紧说:“戴姐,不是我不信任你,实在是上次肖潇出事以后,我的心里有阴影” 戴姐见话说到这份上,也就不说这件事了:“你多带点钱,别委屈了自己,出门在外,如果你病了,孩子谁照顾?” 说着,塞了五百块钱给顾盼。 “戴姐——” “拿着,跟姐客气个啥,有钱还我就是了!”戴姐笑着说,“这一路上,我还要拜托你,帮我看住我家老吴呢!” 吴承刚憨厚的笑着说:“看我做啥?” “怕你这只馋猫在外面偷腥呢!”戴洁点着吴承刚的鼻子尖说。 顾盼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她回转身子,假装逗凯子玩,遮掩了过去。 第30章 心事 王金水从顾盼坐上公交车开始,就一直坐卧难宁。他跑到地下停车场,绕着大卡车转了一圈,还不放心,把手伸进甘蔗垛里,试一试里面的温度。没办法不用心啊,这车甘蔗就是王金水的身家性命。 从停车场上来,又跑到顺福旅店门外,瞅瞅公交站方向,看看顾盼回来了没有。 他实在是耽搁不起啊,十几吨的甘蔗,按照出发前安惠的批发价,盈亏点大概是八吨,剩下的四吨半就是赚的。正月十五以前,是销售旺季。早回去一天,就能赶一天行市,甘蔗也就能尽快出手,这趟生意就有的赚。 十五过后,当然也不是完全没销路,但是,用安惠人的说法,年也过了,月也过了,小孩子再怎么嘴馋,大人也舍不得掏银子了! 如果正月十五前,货走了八吨,王金水就放心了,毕竟这趟买卖没亏。剩下多少都是利润,人也就安心了。 可是,十几吨甘蔗,一下子投入安惠市场,本来安惠人口不多,加上这几年不景气,很可能导致批发价下跌,这就很让人担心了!如果别的水果行再运一车两车回来,对王金水来说,那绝对就是灾难! 所以,无论如何,今天王金水都要动身,尽快赶回安惠! 老吴中午与王金水吃饭的时候,正准备从前台拿一瓶二两半的高粱烧,想解解馋。王金水见了,夺过了酒瓶:“老哥,今天要出车呢!” 老吴说:“这不是顾盼还没回来嘛!” 王金水急了:“不行,今天必须得走,不然,这车货非砸在我手中不可!” 老吴一看王金水急眼了,就安慰说:“不是说好了四点吗?还早呢!” 吃完饭,老吴上床睡觉,王金水躺不住,床上像是有钉子扎,起来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他老吴转的心烦,将王金水赶出房间,眼不见心不烦。睡了一觉起来,泡了一壶大叶子茶,一壶茶喝完了,还没有顾盼的影子。 老吴也有些着急,眼瞅着太阳偏西了,四点钟没退房,就要多记一天的房钱。说好的是今天无论如何要出发,可现在还没来,这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呢? 正在犹豫呢,王金水已经在前台退了房,黑着脸回到房间收拾行李。 老吴说:“王老板,急什么,顾盼不是还没回来嘛!” 王金水说:“把东西收拾好,放到驾驶室去,顾盼一回来,我们就可以动身了!” 王金水毕竟是包车的老板,老吴也不能执拗,只好依了他,把行李收拾好,就到汽车站去迎顾盼。 刚刚从停车场出来,走到街上,吴师傅的手机就响了:“喂喂,你系吴师傅吗?” “我是啊,你是哪一位?” 听到铃声,老吴还以为是顾盼打电话呢,没想到一开口,是带着浓浓的广州腔调的普通话。 “我系看了你贴在惠州火车站上面的寻人启事啊!” 老吴一听,顿时精神一振:“您说。如果消息确实,我们一定重谢!” “我认识照片上的那个人啊,可系呀,名字不对啊,你们要找的,叫肖建国,我认识的这个人,叫肖放。” “您说,这照片与本人很相似?” “系呀,一模一样啊!他是——” 老吴正聚精会神跟这个广州普通话通话,突然王金水一声尖叫,老吴还没有反应过来,手中的手机就被人夺走了,一道黑影风也似的从身边刮过。 老吴醒过神来,撒腿就追,前面这个,个子不高,速度挺快,拐过一个街角,钻进一条小巷子里,老吴冲过去的时候,对面迎面走了两个壮汉,勾肩搭背的走着,把一个小巷子堵得是严严实实。好不容易从这两个人身边挤过去,出了巷口,小偷早已经不知去向了! 老吴正四处观望,后面王金水气喘吁吁跑来,说:“刚才两个,他们是一伙的!” “什么?我找他们去!”老吴气咻咻地说。 “老哥,舍财免灾!你在外面跑了这么久,这里水有多深你不知道?他们腰里藏着家伙呢!” “唉,钱不钱倒是小事,电话没了,联系不上,误了顾盼的事,这可怎么办呀!” 两个人站在公交车的站台旁,正说着刚才小偷的事情,一辆公交车停靠在站台,从车上下来一个抱着小孩的女子,正是顾盼。 看着顾盼失魂落魄的样子,吴承刚没敢多问,王金水见到顾盼很高兴,“噼里啪啦”说上了! “顾盼,有消息了!刚才,我们刚从停车场上来,正好有人打电话进来,说是找到肖建国了。不过,他不叫肖建国,叫什么来着,老吴?” “肖放。”顾盼并没有王金水期待的惊喜,淡淡地说道。 “怎么,你也知道?”王金水很是奇怪。 “把手机给我看看,是不是惠州打过来的?”顾盼把手伸向吴承刚。 吴承刚表情很古怪,两手一摊,说:“刚刚被小偷抢了!” 顾盼一下子就急了:“这咋办呀!” 这一路来,吃喝、住宿,都是吴承刚花钱,如今,手机又丢了!顾盼当然知道,老吴的手机,是一部二手手机。可是,要换一部新的,可不是小数目。没了手机,吴承刚怎么联系业务? 顾盼很是内疚:“吴哥,让你破财了,都是我的不是。回去了,戴姐不知怎么埋怨你呢!” 吴承刚说:“这不怪你,是我自己不小心。唉,这里的小偷实在是太猖狂了!” 一行人走向停车场,吴承刚从顾盼怀里接过睡熟的肖潇,问:“有消息了?” 顾盼摇摇头:“今天没有来。” 吴承刚说:“要不,我们还等一天?” 王金水一听这话,顿时大惊失色:“哥,你是我的亲哥,这可耽误不得!我的身家性命,全在这车甘蔗上呢!” 顾盼也苦笑:“我只是有些不死心。其实,也许这个人只是长得很像而已。我问过的,人家是惠州人,家里有老婆孩子,据说还是家具厂的老板,很有钱的,这人怎么可能是肖建国?” “那你的意思是?” “上路!”顾盼咬着嘴唇说。 王金水大喜:“对,就该这样,免得又要花一天的住宿费呢!” “要不,我们吃了饭再走?”吴承刚商量道。 顾盼看看吴承刚怀里抱着的肖潇,说:“孩子睡了,现在不是还没到饭点么?干脆出城吃,还能便宜一些。” 上了车,几个人都没有说话,肖潇睡着了,其他的三个人,各人想着各人的心事。王金水在心里拨打着算盘。老吴丢了手机,嘴上说不在乎,其实心里疼着呢! 而顾盼则是想着肖建国。 曾经,顾盼觉得自己非常接近肖建国,仿佛近在眼前。可是,突然之间,又觉得肖建国远在天边。 有段时间,顾盼为了没见到辉煌家具厂的肖放感到非常遗憾,可是这就是命。 退一步讲,如果肖放真的就是肖建国,见面了又怎样?还真的就是“相见不如怀念”了! 如果,肖放不是肖建国,见不见,又有什么意义呢? 想通了这一点,顾盼轻轻地吁了口气,抬头看着窗外。 走着走着,夜色上来了,华灯妆点着都市的繁华,展现着夜晚的美丽;阴暗隐藏在城市的角落,演绎各自的故事。 车子越来越快,一幢幢高楼逐次后退,明亮的霓虹也逐渐稀少,繁华渐渐远离,空洞的黑暗汹涌而来。在马达的轰鸣中,顾盼的心一点点的被掏空,感觉到肖建国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第31章 顾厂长 睁开眼睛,天已经大亮了。 心无挂念,人便安然。 顾盼很长时间都没有睡得这么安稳过,伸个懒腰,顿时感到全身似乎充满了电。看看睡在里面的肖潇,歪着脑袋,阳光透过窗帘,照着眼睛上长长的睫毛。顾盼忍不住,在肖潇的脸颊上,轻轻地亲了一口。 几天不在家,家里没啥吃的,端着搪瓷碗,到桥头小兰早点铺去买早点。今天是正月十二,安惠的规矩,不过十五是新年,见面还是那句话:“新年好!” 不过,今天似乎有些奇怪,每个给自己打招呼的人,都多了几个字:“顾厂长,新年好!” 我是哪门子厂长! 顾盼有些气恼:如今是什么世道,见了一个老师喊校长,见了一个干部喊主任,见了一个工人喊厂长。似乎非得把别人官帽戴的大一些,才算对别人尊重似的。唉,我一个下岗工人,这么喊,不是让人难堪么! 胡四姑买了早点回来了,远远一见,顿时脸上笑开了花:“顾厂长,终于把你盼回来了!” 顾盼板起脸说:“四姑,你找死!我一个下岗工人,别人笑话我就罢了,你也笑话我!” 胡四姑夸张的张大嘴巴:“哎呀,你是不知道哇,几天不在家,厂里发生了很多事呢!现在谁敢笑话你?讨好你都怕来不及呢!” 顾盼也调皮,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伸出自己的搪瓷碗:“来来来,我给机会,快来讨好我呀,我还没过早呢!” 胡四姑笑了:“看你嘚瑟的!花花轿子大家抬,刚刚把你抬上位,你就忘了我们这些抬轿子的,还有没有良心?” 这话里信息有点多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盼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胡四姑在顾盼后背上推了一把:“顾盼,快去吃早点,知道你回来了,可有你忙的!” 顾盼一肚子狐疑,走了两步,后面胡四姑喊道:“顾盼,有啥好事,别忘了我家老方!” 顾盼转身看着胡四姑,不知道她说的是啥意思。胡四姑笑着招招手,转身走了。 小兰面前好几个炉子,虽是春天头梢,早晨的风还有些清冷,可小兰的额头都是细密的汗珠,忙得不亦乐乎,抬头见了顾盼,打招呼说:“顾厂长,回来了啊!” 莫小兰原来是纺配厂的,下岗后,在桥头开了个早点铺维持生计。仙女巷,也就一篙子深,平时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大家都很熟悉。 “小兰姐,你也打趣我?” “我也不知道,听大家都在这么说呢!” 莫小兰忙着手里的活儿,嘴巴也没闲着。 “来啦,吴师傅,您的肥肠粉!” “小妹妹,你的米酒汤圆好了!” “顾厂长,你要点什么?” 顾盼刚才愣住了,莫小兰这么一喊,顾盼回过神来:“给我一对米粑,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对了,加糖。” “好勒!”莫小兰说,“你们厂办不办食堂啊?顾厂长,要是办食堂,可不可以考虑一下我?” 顾盼有些好笑:“小兰姐,我都不知道自己当了厂长,现在满大街的都叫我厂长,是不是现在厂长不值钱了,满大街都是,弯个腰就能捡一个?” 莫小兰笑了笑,没说话,低头忙着自己的活计。 顾盼端着搪瓷碗,刚走到楼下,门口就一堆人围上来,她们大多是原来厂里的同事,一个个满脸堆笑,都是“顾厂长,顾厂长”的喊着,好像自己真的就是顾厂长似的。 叫一声“顾厂长”,顾盼还有些不自在,可叫的多了,好像自己真的成了厂长似的,说话似乎也有了底气:“哎,我说姐妹们,你们这是干啥?” 张暖玉一张胖脸凑过来说:“盼盼姐,一个寝室睡过的姐妹,到时候赏我一碗饭吃呗!” 顾盼又好气又好笑,在她脸上掐了一把:“这么肥了,还惦记着吃呀!你不看看,我现在都没吃,哪有给你吃的?” 王晋香有些怯生生的走上前,顾盼有些眼熟,叫不出名字来:“你是——” 王晋香说:“我是前纺车间的王晋香。” “啊!”顾盼想起来了。 “你们厂招前纺车间的工人不?” 顾盼无语了:“晋香,什么你们厂我们厂的,我们不都是一个厂的么?” 刘志芬说:“这么说,我们细纱车间的也可以报名了?” 一会的功夫,周围的人越聚越多,顾盼一看不是头,扬起手,对大家说:“我不知道你们说的是什么,我刚刚从广州回来,啥都不知道,你们让我缓缓,行吗?” 说完,分开众人,蹬蹬蹬,端着搪瓷碗上楼去了。 顾盼回到家中,肖潇已经醒了,瞪着大眼睛看着顾盼,不哭也不闹。 “来,肖潇,妈妈买了好吃的,快起来吃,好不好?” 肖潇抽抽鼻子:“妈妈,有米粑!有豆腐脑!” “想不想吃?” “想!”肖潇几天没吃安惠的早点,也有些嘴馋了。 顾盼把搪瓷碗放到五屉柜上,拿起衣服给肖潇穿,刚穿好上衣,肖潇小胖腿才插进裤腿中,门就被推开了,戴丽丽裹着一阵风进来了:“顾盼,成书记来了,喊你过去开会!” 顾盼茫然地问:“成书记?哪个成书记?” 戴丽丽说:“哎呀,成书记你都不知道哇,就是县大院的成书记!” 难怪胡四姑说,让我抓紧时间吃饭,不然,连吃饭的工夫都没有,果然是这样! 顾盼苦笑道:“容我吃两口,行吗?” 戴丽丽说:“哎呀,大家都等着呢!这样,我抱着肖潇,你边走边吃呗!” 戴丽丽抱着肖潇走在前面带路,顾盼拿起米粑,塞到肖潇手里,自己抱着搪瓷碗,拿着油条啃。 本来顾盼想问问戴丽丽,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一路上,很多同事搬着小板凳朝前走,见了顾盼过来,纷纷给她打招呼:“顾厂长!” 都这么喊,顾盼也懒得一个个解释,微笑着道了声“新年好。” 不一会,来到厂区门口的灯光球场。 方正谅从办公楼找了几张还能放稳的桌子,用废梭子焊接的长凳,不知道在哪里找了一个绸布标语,铺在桌子上,远远瞅过去,这个主席台还像模像样的。 方正谅和他们几个留守人员在布置会场,戴洁和几个姐妹正围着一个中年人在说话。一会儿,方正谅布置好了,请中年人到主席台上就坐。 顾盼这时候才看清,这个人正是去年三十,在工农路为自己解围的那个自称成秋山的人。 “他就是成书记?”顾盼回头问戴丽丽。 正说话呢,成秋山也注意到了顾盼,对这边招招手:“顾盼,这边来!” 顾盼连忙走过去,成秋山伸过手来,顾盼一手抱着搪瓷碗,一手抓着半根油条,顿时手忙脚乱,尴尬的不行。 成秋山缩回手,微微一笑:“昨晚才回来?” 顾盼笑着点点头:“成书记好!” 旁边的戴洁说:“昨晚,成书记找我们了解情况,回来得晚,想来你和肖潇睡了,就没有过去看你。” “吴哥好几天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不得陪陪呀!” 戴洁脸红了,扬起拳头:“你个死妮子!” “戴姨妈,戴姨妈!”戴丽丽怀里的肖潇,见了戴洁,兴奋的叫起来。 “哟,肖潇呀!又漂亮了!” “凯子哥哥呢?” “学校报名去了。放学回来,就找你去玩,好不好?” 戴洁这边与肖潇聊天,那边,成书记与顾盼说话:“顾盼,曹局长你认识吗?” 顺着成书记手指的方向,看到年纪约莫四五十岁的,顾盼认识,是轻工局的曹局长,顾盼走过去,跟曹局长打声招呼。 曹骏说:“来来,我介绍给你认识一下,这个小伙子,是去年分配下来的大学生,学纺织的,本来准备安排到你们云锦,云锦改制了,就留在轻工局,他叫乐洗玉。” 干净、帅气、阳光的小伙,顾盼一见就喜欢:“你好,我是顾盼。” “这几天,我跟着成书记,曹局长,天天在云锦厂调研,每天无数次听到你的名字,耳朵都听出老茧来!”乐洗玉满脸温暖的微笑。 顾盼这时也显出调皮的天性:“怎么样,见面不如闻名,还是闻名不如见面?” 乐洗玉也开起玩笑:“我们考试的时候,老师出的选择题,最少也给三个选项,你这只有两个选项,a和b,我反而不会了!” 顾盼说:“这么说,你选的是c,或者d?” 乐洗玉一看,不是顾盼对手,赶紧撤退,说:“这个选择题有点难,我还要考虑考虑!” 成秋山这时候大声说:“大家往中间挤一挤,马上开会了!没有话筒,说话有些费劲。这几天说话有点多,嗓子哑了,坐远了的,怕是听不清楚。” 第33章 哥,我是段画啊 古朗从吴家畈回来,已是深夜,今晚没有月亮,星星大都也躲在云层里,偶尔探出几颗,清冷的望着大地。 安惠办丧事都是这个规矩,今天晚上转灵,坐夜,明天一大早上山。响班都要全程参与,当然也少不了喇叭。每到这个时候,晚上是睡不了一个囫囵觉了! 手里拧着喇叭,口袋里揣着主家给的两包烟,这是白喜事的添头,古朗一身疲惫的走到安济桥。还没从桥上下来,就听见仙女巷口几只野狗狂吠。 古朗倒是也不怕,吹喇叭的,几乎天天赶夜路,什么时候听不得狗叫了? 不过,有狗叫,就意味着有动静。 所以,下桥的时候,古朗留了个心,朝四周瞅了瞅,果然就发现有些不对劲:桥边树荫里,巷口拐角处,隐隐绰绰有几个人影,手中好像还有短短长长的东西。 江湖寻仇的事情,古朗也是见过的,却没有见过这么大阵仗,接连看见两拨人马堵在路口,心里难免有点紧张。 倒不是害怕别人对自己下手,自己的日子过得清汤寡水,波澜不惊。没挡着别人的道,也没碍着别人的事,几乎就是个社会透明人儿。无冤无仇,无爱无恨,而且手头也没啥钱,人家吃饱了撑的,跟自己过不去? 古朗担心别人认错了人,自己替人背了黑锅,挨了黑棍,还没地方说理去。于是,一直挑着有路灯的地方走,尽量让别人看清楚自己的这张嘴脸,免得生出不必要的误会。 下了安济桥,走到黑乎乎的巷口,还是被两个黑衣人人拦住了:“深更半夜的,跑到仙女巷做什么?” 古朗心里有些奇怪,这仙女巷,现在不是杨千帆的地盘么,他手底下的小弟,常常在街面走动,古朗大多认识,这两个人怎么眼生得很? 有疑问是有疑问,不过,他还是满脸堆笑,说:“大哥,我就住这儿,不回来睡觉,又能去哪里?” “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一个额头有一道伤疤的人皱眉头问道。 古朗扬起手中的喇叭,解释说:“吴家畈的吴胖子家白喜事,今晚坐夜。” 那人挥了挥手中的铁棍,示意可以走了,转身对地上吐了口唾沫:“呸,晦气!” 古朗刚走了几步,另一个叫住古朗:“站住!” 古朗心中一紧,怎么还没完没了的?手里不由得握紧了喇叭。 一脸横肉的黑衣人走过来,恶狠狠地说:“有烟吗?拿出来,孝敬老子!” 古朗掏出一包烟递给他。 这人扔给刀疤,继续摊开一只大手,伸到古朗面前。 古朗极为不情愿的掏出另一包烟,递过去,然后拍拍口袋,示意再也没有了。 这黑衣人偏偏脑袋,喉咙里吐出一个字:“滚!” 古朗摸黑走到自家门口,伸手掏钥匙的时候,这才发现抓着喇叭的手汗涔涔的。 心跳的厉害,手也抖得厉害,大槐树的阴影下,啥也看不清楚,摸索了半天,钥匙对不上锁孔,好不容易打开门,走进屋子,正准备转身关门,两团温暖的柔软,结结实实贴在后背上—— 古朗一个激灵:什么鬼? 饶是天天跟死人打交道的古朗,也头皮发麻,吓得魂飞魄散,刚要惊叫出声,一个带着甜甜的呼吸的轻柔声音,在古朗耳边响起:“哥,别出声!” 这声音带着一种天然的魅惑,加上紧贴在后背上起伏着的火热,在黑暗和紧张中,给人一种别样的兴奋和刺激。 “你是谁?” 现实早就教会古朗现实了,什么白雪公主,什么田螺姑娘,童话都是骗人的。美女贴上来的戏码,往往意味着,这不是艳遇,而是一个陷阱,一个深不可测的陷阱! 古朗马上冷静下来,退一步,伸手去摸墙壁上的开关,他首先本能的想到,就是要尽快搞清楚情况:自己面对的是谁,等着自己的究竟是什么危险。 一只小手攀住他的胳膊,焦急地央求道:“哥,求求你,别开灯!” “出啥事了?”古朗不惊不喜,淡淡地问。 女人摸索着把门小心的关上,插上门栓,轻轻地“吱呀”声,也能让这个女子心惊胆战。 在女子做这一切的时候,古朗没有干预。这女孩做的这一切,说明女孩并不直接对自己构成威胁,这让古朗心里稍稍安定了一些。 关好门,这个女子转身对古朗说:“哥,有人要抓我,让我这里躲一躲,行吗?” 古朗现在放心了,他把喇叭插到腰间,弯腰脱鞋,摸索着穿上拖鞋,嘴上带着嘲讽语气:“我巷口见到过他们,可凶呢!说说看,我为什么要帮你?为了你这个毫不相干的人,我犯得着去得罪这帮亡命之徒?” “哥,你说,想要怎样,小妹都答应的。” “我想怎样就怎样?”古朗有些奇怪。 “你看怎么样?” “我看不怎么样!”古朗才不吃这一套呢,哪个正经女孩子会这样说话? “哥,我很漂亮的。” “嗯哼。” “而且,而且今晚我还是第一次呢!” “哈哈!” 第一次、第二次且不去说它,世间有无妄之福,必有无妄之灾。古朗常常给人算命,对这些明白着呢,他自忖不是貌比潘安,没有美女主动贴上来的道理。如果有这样的好事,就一定有一桩祸事等着你! 古朗其实心肠很软,如果真的像嘴里说的那样,早把这女孩推出去了。 女孩眼看着一招没有起作用,于是马上换了一个模样,蹲在地上,“嘤嘤”的哭泣起来。如果这时候开着灯,她其实也是察觉到这一点,并且,也会利用这一点。 可惜,黑暗中,她现在还不知道,边哭边说:“大哥,我实在是走投无路哇,你是好心人,你可不能把小妹往火坑里推呀!” 他开口了:“说说,你得罪谁了?” 女孩犹犹豫豫说:“杨三,我欠人钱了!” “多少?” “不多,就千。” 古朗当然知道杨三,一个放高利贷的,他哪里有这么大手笔,带着这么多小弟追债? 古朗伸手一推:“得,你也别废话了,天太黑,在我这儿浪费表情,我也看不见。你出去得了,我这个破庙,装不下你这尊大佛!” “大哥,大哥!” “千?你出去看看,人家摆出多大的阵仗!对那帮人来说,千,也就够这帮人一顿饭钱,犯得着搞得这般满城风雨的?你是不是觉得骗人很好玩是?”古朗真的生气了! “大哥,大哥,我错了,我错了!” “说,到底得罪谁了?” 女孩低下头:“黑皮。” “铁老大?你怎么惹上黑阎王了?”古朗失声说,“这人我惹不起,你还是出去!” 女孩扑通一声跪在古朗面前,双手紧紧抱住古朗。这本是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动作。这女孩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拿手的几招,怎么在这个男人身上一招都不管用?装可爱不行,装可怜还是不行。这个人就好像是修炼千年的狐狸,都成精了! 突然,在古朗腰间,她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东西——喇叭? 电光火石之间,这女孩想到了一个人——吹喇叭的古朗。 完了完了,当年摆了他一道,把他搞得够惨的,没想到今天落到他的手中,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帮助自己呢? 真是一报还一报啊! 可转念之间,这女孩记起来当时揭开被子,让古朗看床单上血迹的时候,古朗脸上的表情,女孩现在还历历在目。 那是怎样的表情啊!震惊?羞愧?内疚?愤怒?…… 女孩现在都还分辨不出,当时古朗心情究竟是怎样,但是,这个人的弱点,一瞬间暴露无遗了! 对,这也许就是一个机会! 想到这里,女孩脱口而出:“哥,你是古朗?” “你是谁?”古朗很是吃惊,这个女孩怎么认识自己? “大哥,大哥,我是段画呀!” 第42章 你不是第一次 晚上十点多,楼房里,突然一声大吼:“凭什么瞧不起我啊!” 这是一个男人的嘶吼,整个楼房都嗡嗡的。 顾盼一惊,这是鹿饮溪的声音啊!平时斯斯文文的一个人,今天怎么这么狂躁?这小两口刚刚搬回城里,这就吵架了? 顾盼才躺下不久,赶紧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想,傅红雨的确是一直瞧不起鹿饮溪,一个乡村中学的老师,工资又低,工作条件又差。平时傅红雨颐指气使的,顾盼都说过她好几回,可是傅红雨就是不听。好在鹿饮溪性格好,总是逆来顺受,两口子还算平安,也没发生过大冲突。 鹿饮溪越是忍耐,就越发惯得傅红雨脾气见长。只要是鹿饮溪从学校回来,家务事都是鹿饮溪包圆了,洗衣、做饭、带孩子,全是男人的,鹿饮溪笑哈哈的,一点怨言都没有。 母子楼里,女人们都把鹿饮溪当做教材,教育自家男人:你看看人家鹿饮溪,不抽烟、不喝酒、不打麻将,眼下这“三不男人”就很难得,人家家务活啥都干,还脾气好,从不顶嘴。再看看你,你哪一点比得上人家鹿饮溪! 有时候,家里的男人说毛了,就顶嘴说,这样窝囊的男人,给你你要吗? 女人心里有几分认同,可嘴里却这样说:你有啥好的,除了脾气大,啥也不如人家鹿饮溪! 母子楼把鹿饮溪当做标杆,这就越发让傅红雨瞧不起鹿饮溪。有时候做的事,让顾盼都觉得过分了! 不过,好在鹿饮溪能忍。 当时,还没有下岗的时候,傅红雨也有心情好的时候,开玩笑说:你回来,老娘把你养着,你那点工资,我省省就出来了。你把我们娘俩照顾好,比上班强多了! 可是,自从下岗了,傅红雨态度好多了。毕竟,一家人都靠着鹿饮溪一个人的工资生活,经济地位决定上层建筑,政治常识可不是白学的。 怎么突然变脸了?难道鹿饮溪现在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开始反攻倒算了? 顾盼出了门,就听见撕心裂肺般的哭声,一个男人这般的哭泣,这般绝望的哭泣,顾盼还从来没有见到过。 接着,鹿饮溪又是一声暴吼:“你!你又不是第一次!” 山子也吓得大哭起来,接着,是傅红雨安慰孩子的声音。 顾盼陡然一惊,怎么提起这事了?这个闲事可不好管了! 顾盼停下脚步,怔怔的的站在走廊上。 很快,胡四姑也出来了,两个人你望我我望你,都不说话。 学校要开学了,母子楼住户大多回来了,一个个婆娘从屋子里探头出来,望望傅红雨的房间,又相互望了望,裂开嘴笑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大家一听到这么劲爆的消息,都在等待着下文呢。 可是,好戏还没开演,就不明不白结束了,只一会儿的工夫,小孩的哭闹声停止了,大人的抽泣声也渐渐平息。 干打了几声雷,就是没有落下几滴雨。几个脑袋似乎有些失望,有的缩回去了,有的还在等待。 顾盼和胡四姑对望了一眼,正准备转身回房间睡觉,这个时候,一声门环响,傅红雨冲出房间,双手叉腰,站在走廊里,压低嗓门喊道:“谁?是谁这么无聊?老娘今天刚刚回来,就对我家老鹿乱嚼舌头根子,我傅红雨惹谁碍谁了?做人不要太缺德,把我惹毛了,我也不是好欺负的!” 傅红雨分明是对着顾盼和胡四姑这个方向。顾盼不做亏心事,也就没有在意,可是胡四姑却不干了:“傅红雨,你这是骂谁呢?” “我骂谁,谁心里明白!” 胡四姑岂是一个饶人的人:“别像一只野狗,逮着人就咬!” “有人见不得别人好,见不得别人安逸,不挑点事情,心里就像是猫爪子挠,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人!” 胡四姑的火气腾地上来了:“怕人说,你就别干呀!” “我就说谁这么无聊,果然是你!我们今天刚刚回来,你就一张臭嘴,到处传话。你这张嘴,成天吃的是狗屎呀,怎么这么臭!” 刚刚关上的门,一个个又拉开了,兴味盎然的,看的看热闹,劝的劝架。一时间,母子楼人声鼎沸。 胡四姑气得发抖,冲上去要和傅红雨理论。顾盼离得近,连忙拉住胡四姑。 “红雨,只怕是有些误会,四姑今天一直跟我在一起呢!” 傅红雨突然也想起来,的确是自己冲动了!鹿饮溪一回来就去桃花渡了,自己下午跟他们一起吃饭,晚上还是一起回来的。一想到这儿,顿时脸红了。 顾盼招呼道:“来来,到我家坐坐。” 顾盼把胡四姑和傅红雨拉进屋里,胡四姑气还没消呢。 顾盼看看肖潇睡得正香呢。转身对傅红雨小声说:“山子呢?” “睡了。” “鹿老师今天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啊,今天进城的时候,说是学校组织到桃花渡中学学习。这不刚回来,一身的酒气,我还没生气呢,他倒好,指着我的鼻尖就骂开了,把我气的!” 鹿饮溪从来就没有这样对待过自己,直到现在,傅红雨胸脯一起一伏的,很是激动。 “你看,你这小蹄子错怪我了?我都没有见到你家男人呢!”胡四姑一脸的委屈,“我是大嘴巴不假,可我也知道,啥该说,啥不该说!” “四姑姐,我错怪你了!”傅红雨正好找到机会,真诚道歉。。 “没事,一个宿舍的姐妹,说开了就好了!”胡四姑也是爽直的人,没有得理不饶人。 傅红雨皱皱眉头,想到这,很有些奇怪,如果原来就传到鹿饮溪耳朵里,他不会到这会儿才爆发,可是今天,鹿饮溪没见过云锦厂的同事呀! “可是,这又是谁呢?” 顾盼说:“别瞎想了,刚刚错怪了你四姑姐,你还想冤枉谁去?明天鹿老师酒醒了,你问他去!” 顾盼把她们送回去睡觉,自己躺到床上,怎么也睡不着。先是想着下午几个姐妹商量工厂的事情,还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工厂、设备、原材料、销路……没有一件有着落的。想得头疼,不知不觉,就想起傅红雨和程雨佳的那段往事。 程雨佳是厂子弟,所以分在机动车间,不用上中晚班。这个人个子高,篮球打的好,傅红雨对他花痴的不行,经常在宿舍里说,今天见到程雨佳了,今天见到程雨佳了。似乎见到程雨佳,成为了傅红雨每天生活的目标了! 当然,见到程雨佳,靠的不是运气,傅红雨有事无事到篮球场溜达,看看程雨佳在不在篮球场打球。 功夫不负有心人,傅红雨终于等到了机会。 傅红雨从澡堂洗完澡回宿舍,绕道篮球场,正好一帮男工友打篮球,球场争夺的很激烈,一个球飞出场外,程雨佳飞奔救球,正好冲到傅红雨身旁,傅红雨不知怎的,一冲动,就故意合身撞过去,搪瓷盆咣当一声摔在地上,满身是汗的程雨佳,也正好结结实实的冲进傅红雨怀里。 这是一个别样的“碰瓷”,搪瓷盆落在地上,程雨佳倒在怀中,傅红雨刚刚洗完澡,柔软、温暖、清香、白皙、红润……这一切给程雨佳留下了深刻印象。 于是,开始了第一次约会。 傅红雨翻箱倒柜的,一件件衣服拿出来,比划了这件衣服,又比划另外一件。好不容易感到满意一点,就问:“顾盼,这件怎么样?” “好看!” “那,是搭配裤子,还是裙子?” 顾盼看了看,说:“还是裤子!” 傅红雨拿着裙子比划一下,说:“可我怎么觉得裙子好看呢?” 顾盼笑着说:“裤子安全呀!程雨佳今天肯定是上下其手,穿上裤子,免得你上下失手啊!” 胡四姑笑着说:“看看傅红雨花痴的样子,哪里还需要程雨佳动手?只怕是要投怀送抱了,穿啥都不安全!” “胡四姑,我撕了你这张臭嘴!”傅红雨扑上来就要动手。 顾盼拦住她,认真地说:“玩笑是玩笑,但你四姑姐说得对,红雨,毕竟是初次见面,矜持点,别让男人看轻你了!” 傅红雨低头说:“盼盼姐,知道了!” 顾盼一直是似睡似醒的,惦记着傅红雨。到十二点半,顾盼听见铁链响动的声音,知道是陈阿姨锁门了,越发担心傅红雨不等进来。 天色蒙蒙亮,顾盼知道傅红雨是不可能回来了,这才眯了一会。 天亮后,大家正起床,这时候傅红雨回来了,一脸的兴奋、疲惫和羞涩。张暖玉最是好奇,缠着傅红雨问:“红雨姐,红雨姐,你是不是都给他了?” “去,姑娘家家的,你懂什么!” 张暖玉吐吐舌头,扮了个鬼脸:“唉,可惜了,又一颗好白菜!” 顾盼从上铺下来,捏着张暖玉一张胖脸:“唉,这颗白菜长成了,哪头猪来拱呢?” 早上醒来,头有些疼,揉揉眼睛起来,就听见敲门声,听这声音很有些急促。 赶紧打开门,就看见傅红雨焦急的脸:“盼盼姐,鹿饮溪跑了!” “什么?”顾盼吓了一跳。 “我一醒来,用脚探探,发现没人,起来一看,他早就走了!” 顾盼穿着拖鞋就跟在傅红雨身后进了房间,桌子上分明的放着一张纸条,压在茶杯下。纸条上写着:“红雨,我有点事,先回学校去了!” “哎呀,你吓死我了!”顾盼说。 “怎么这么早就走了呢?” “把心放到肚子里,没事!” 第43章 做生意 早上起来,顾盼出门买菜,拿起装零用钱的铁盒——不对,这不是零用钱,已经是自己全部家当了! 看着里面寥寥无几的钢镚儿和小钞,心里有些发慌。 突然传来肖建国的声音,把顾盼吓了一跳—— “你当爹来你当妈,你织布来你纺纱……” 顾盼转头一看,原来是录音机里传出来的。 母子楼狭小,床上,柜子上,都是孩子的游乐园。大人愁的不行,可孩子不知愁滋味。肖潇本是趴在床上玩,不知怎么的,爬上了五屉柜,把录音机按响了。 这是黄梅戏《天仙配》唱段,肖建国故意把“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改成这个样子,连当时顾盼大笑不止的声音,也都录了下来了。 当年的笑话变成了实话,自己果真当爹又当妈,织布又纺纱。一语成谶啊! 没钱就得赚钱啊。 好不容易应聘上了中百超市导购员的岗位,上班还没两天,就被戴丽丽抓回来。 “我的大厂长哟,你怎么还当上营业员了?这说出去,别人还不笑掉了大牙了?这云锦厂厂长,居然去站柜台,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顾盼不满了:“上班赚钱,养家糊口,不偷不抢的,这有啥不要脸的?” 戴丽丽说:“好好,我说不过你,可是,你要考虑的,不是你一家啊。你找到工作了,还有那么多下岗职工,他们怎么办,可都指着你呢!” “丽丽姐,你说笑了,当着老板还叫穷!” 戴丽丽说:“我还行,饿不死。但是,一个车间的姐妹,现在好多还没有着落。现在,大家把你推上台,你得为大家考虑啊!” 顾盼苦笑:“我总得把自己的肚子填饱了,才能考虑别人的事情?” 戴丽丽连忙掏钱包:“卖惨吗?你怎么不早说!” 顾盼按住戴丽丽的手:“我不吃救济。” “可是,超市一个月开一次工资。工厂筹建阶段,虽然说开工还早,但是事情千头万绪,你又是一个当家人,怎么能够全耗在这里?”戴丽丽有些急了。 “丽丽姐,你说的有道理。我打一份零工,随时可以撤的那种,这总行?” 顾盼回来,就一直琢磨这件事,干点啥呢? 云锦小学开学了,这仙女巷进出的人多了,桥头的小兰早点就有些忙不过来了。顾盼想起父亲教会自己的扬州炒饭,可惜,这里材料配不齐全。 不过,安惠这边,也有一种炒花饭。顾盼想到这里,眼睛一亮,就去找小兰姐商量,能不能跟她拼一个摊子做生意。 小兰笑了,说:“大妹子,你看看啊,这天也不是我的,地也不是我的,我也就是先来占个场子,我就是想拦着你,也没有理由呀!” 顾盼说:“瞧你说的,我这不是抢你生意嘛!” 小兰吃惊地问:“你不是当厂长了么?怎么,都是假的?” 顾盼笑了笑:“也不假。” “哎呀,都是厂长了,怎么还摆摊子呀?” 顾盼说:“开工厂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办贷款、买设备、进材料,还有好多事情呢!” “哪你还摆摊子呀!”莫小兰一听这话,顿时就安心了。 顾盼说:“我也要吃饭呀!” 莫小兰瞪大眼睛,说:“你都开工厂了,还差这点钱么!” 顾盼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想起莫小兰说过的这些话,顾盼再瞅瞅铁盒中的几张小票,上下掂了掂,不免有些苦笑。现在对顾盼来说,大钱没有,小钱也没有啊! 不知道这些钱,还够不够明天开张的材料钱。 顾盼买了几块大骨头,用大瓦罐熬着,加上萝卜、海带,这些可以提前准备着。煮了两锅饭,备着明天早上用。然后葱姜蒜这些调料洗净,还有鸡蛋白花菜之类,这些准备好了。到了七八点钟,明天要早起,顾盼和孩子早早就睡了,第二天四点钟,就准时闹醒,顾盼搬了好几趟,终于把摊子架起来了。 这时候,莫小兰也来了。 “大妹子,你摆这么多盆子,这是干什么啊?” 顾盼低头在摆弄着瓷碗,说:“洗碗啊!” 小兰说:“洗碗?一个盆子就够了啊!” 顾盼不好意思,说:“小兰姐,你别笑话我啊,我这个人有洁癖,不洗三次,我不放心。” 小兰这才想起来,顾盼每次来买早点,都是自己带着搪瓷碗的:“啊,是这样啊!” 小兰一边摆摊,一边问道:“你准备怎么卖?” “一碗花饭两块,一碗骨头汤一块。小兰姐,这样行吗?” 莫小兰揭开瓦罐,闻了闻:“嗯,好香!” “行,外面都是这个价,不过,货没有你这么真的!”小兰说。 “我也是第一次,怕人家不来么!” 两个人一边说话,一边忙着自己的事情,渐渐地,天亮了,陆陆续续有早起的人,都是早起遛弯的老人。不一会儿,送孩子上学的来了。这一来,就发现早点摊旁边多了一个摊子,但是,大家都还是挤向小兰的摊子,顾盼这边一个人都没有。 顾盼刚开始做,有些抹不开面子,不敢开口招揽生意。 “喂,蔡老爹,你不是几次跟我说,早上想吃花饭吗?那边就有啊!” “小兰,那边也是你的摊子?” “要您照顾,是我好姐妹呢!” 小兰一边忙活自己的生意,一边给顾盼招揽生意:“李大哥,那边有骨头汤,可香呢,一碗才一块!张阿姨,旁边的那一个摊子,你看看,可干净呢!” 顾盼一身雪白的围裙,这是云锦厂的围裙,顾盼总是洗的干干净净的。很快,顾盼周围也围上了不少人。 “嗯,这炒饭不错,有点扬州炒饭的味道。”蔡老爹说。 “您夸奖了,我也想做成扬州炒饭,可这儿我买不到地道的金华火腿!”顾盼谦虚地说。 “瞧瞧,我是说嘛!” 顾盼准备的碗筷不够,一边炒饭,一边收拾碗筷,低头清洗。 张阿姨早上过早,最关注干净,一看顾盼洗三道,顿时大生好感:“闺女,你这干净,明天我还上你这摊子来!” “来来,小妹妹,你的骨头汤来了!”顾盼捧着一碗汤,小心翼翼过来了。 “这碗汤多少钱?” “一块。”顾盼回答道。 “不错,看着舒服,闻着香。小青,快点,吃了上学去!” “哎哎,我也来一碗!” 顾盼揭开瓦罐:“大哥,没有了,明天来!” 瓦罐里还飘荡着骨头汤浓浓的香味,那男的抽抽鼻子,抬抬手腕看表:“哪有这样做生意的,这才七点钟,你就卖完了?” 顾盼不好意思地说:“大哥,实在对不起,我今天第一次出摊,家里瓦罐就这么大,管不了多少,家里锅灶也就这么大,做不了多少的。” “明天,明天多做点!” “好勒!” 顾盼忙完自己的活路,就替莫小兰帮忙,她对莫小兰很是感激,不是莫小兰帮忙招揽顾客,今天肯定没有这么顺利。莫小兰了解这些顾客,有针对性的做宣传,这才达到了这样的效果的。 “你忙到现在,也是累了,肖潇还在家里呢!”莫小兰说。 “没事,肖潇大了,懂事了!” “是吗?早上哭着、闹着、喊着要妈妈的,是哪一个啊?”傅红雨抱着肖潇,牵着山子,一起过来了。 山子对着肖潇,手指刮着鼻子,说:“羞羞,不要脸!” 顾盼在围裙上擦擦手,从傅红雨手中接过来肖潇,傅红雨敲了山子一栗子:“怎么能这么说肖潇,肖潇是妹妹!” “来来来,今天吃什么,我请客!” 顾盼今天有钱了,虽然还不知道赚了多少,但看看篮子里的整钱零钱,难得的豪气了一回。 第49章 挨打 古朗正在家里扎花圈,门口光线一暗,知道是有人来了。花圈店不管怎样,总是一门生意,都需要迎来送往——和气生财嘛。 古朗忙起身招呼,抬头一看,进来的竟然是杨千帆。门外,一左一右,还站着两个花枝招展的女子。 “老同学,怎么是你?”古朗有些诧异。 “把这破店关了,走,陪老子喝酒去!” 杨千帆一伸手,一个女孩很熟练地从坤包拿出一包烟,杨千帆潇洒的从烟盒背后一弹,一根烟跳出来,杨千帆张嘴叼住:另一个女孩掏出一只造型精美的打火机,给杨千帆点火。 “别,别,我这儿有烟花爆竹!”古朗连忙拦住。 杨千帆低头凑近打火机,听见古朗叫喊,撮口吹灭刚刚窜起的火苗。 “来来,我给你介绍两个美女,认识一下,这个是樊花,这个是夏语冰。” 那个叫樊花的,是一身粉色的衣裙,扎着鱼骨辫,丰满妖娆;那个叫夏语冰的,穿着黑色裙子,一头披肩发,垂在腰间,颇有骨感。尤其可人的是,肌肤胜雪,几乎吹弹可破。 两个女人对古朗礼貌的微笑,算是打了招呼。 古朗点头回礼,对杨千帆说:“千帆,喝酒就别叫我了!自从那次喝酒乱性,就再也没有喝酒了!” “行,对自己够狠!”杨千帆挑起大拇指。 杨千帆上前把着古朗的胳膊:“那行,我喝,你陪着,这总可以?” 古朗指指自己的小店,说:“不像你,活得潇洒自在。我出门吹喇叭,进门要守店,还指着它吃饭呢!” “古朗,别给脸不要脸啊。走不走?一个破店而已,值得几个银子!你信不信,再不走,老子一把火烧了!”杨千帆刚才还好好的,突然就翻脸了。 古朗苦笑:“杨千帆,有你这么请客的?好好,我怕你了!” 古朗一边说,一边站起身收拾东西。 “这就对了嘛!” 杨千帆与古朗,都是玉石街小学的,不仅仅是同学,而且是同桌。 这个事说来话长,杨千帆本来是云锦厂厂子弟,应该读云锦小学。可是,一大帮孩子天天围着杨千帆喊:“你妈是匹大白马,你妈是匹大白马!” 杨千帆气不过,就跟着帮孩子干架,每次不是自己被打的鼻青脸肿,就是把别的孩子打得鼻青脸肿的。 云锦厂子弟小学三天两头请家长,实在没办法,潘景君托人找关系,想办法,把杨千帆转到玉石街小学。 古朗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小学四年级的时候,好像是冬天,突然,教室门外,进来了一个穿着东山中学校服的女生,这女生把校服都能穿出一种霸气。她走进教室,大声喊道:“谁是杨千帆?” 一看来者不善,大家都没做声。 班上的小个子男生万杰暗暗地指了指后面一排。这个女生大步走过来,一把拧起古朗,一巴掌扇在脸上:“认不认得我?” 古朗咬紧嘴唇,摇了摇头。 “不认识,那就叫你认识认识!”反手又是一巴掌。 “凭什么打人?”古朗怒吼。 “叫你娘那个贱货勾引我爸!叫你娘那个不要脸的勾引我爸!”这女孩一巴掌接着一巴掌,“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坐在旁边的杨千帆,见势不妙,悄悄地溜走了。 “我娘早死了!”古朗嘴里含混不清。 “你还敢还嘴!”女孩又是一巴掌。 这时候,小个子的万杰,这才有胆子跑过来:“姐,打错了!他不是杨千帆,他是古朗!” “杨千帆呢?” 万杰说:“就是刚才坐在这里的那个。” 这个女孩明知道打错了人,可还是在古朗脸上再加了一巴掌:“妈的,你为什么早不说?” 不一会,班主任魏老师跑来了,把正要出门的女孩堵在门口。魏老师指着女孩厉声喊道:“万霞,你干什么?” 女孩没有一丝慌张,笑嘻嘻说道:“哟,魏老师啊,别发火,小心血压高。我来找杨千帆谈点事。” “你为什么把古朗打成这样子!” “这个蠢货,自己找打,害得我白白费了一身力气。”万霞对古朗吐了一口唾沫,一脸鄙夷。 “你、你,我找你爸!” “行啊,魏老师,还记得我爸电话号码么,要不要我告诉你?不过,我爸很忙的,可能没时间接你的电话,要不要把我妈电话给你?”万霞一脸好商量的表情。 魏老师气的脸上发白,指着这个小女孩:“你,你——” 万霞很善于替老师着想:“魏老师,要不,把我交给政教处闫主任处理?” 万霞也是玉石街小学毕业的,是魏老师的学生,魏老师当然也知道,把这个小阎王送到严主任那儿,会有什么结果结果,无非是轻描淡写的批评几句,就让她走人——谁让她爸是万木春呢! 魏老师无奈地摆摆手:“走,走,别在这儿闹事了!” “好的,谢谢魏老师!” 很快,一个乖巧听话的女生就出现在人们面前,与刚才凶暴形象绝然不同。 古朗替杨千帆挨了一顿打,鼻青脸肿的,第二天都没个人样。 下课后,杨千帆拉着古朗,躲在围墙根。 “呸,老头子怎么天天不离手!”杨千帆抱怨道。 古朗知道,墙壁那边是个女厕所,心里虽觉得有些不妥,可也有一种恶作剧的快感。 突然,两个人感到耳根一紧,脑袋都提起来了,回头一看,原来是老魏。 在办公室,魏老师说:“谁的?” 这一次,杨千帆很光棍:“我的!” “好哇,你还有钱!那好,你买一条来!” 杨千帆说:“老师,只要你让万霞不打我,我一个月给你买一条,好不好?” 魏老师一愣,接着苦笑着摇摇头:“你是怎么得罪了这个女魔头的?” 杨千帆摇摇头,不说话。 魏老师摸着杨千帆的头:“我会给万杰他爸说这个事的,你也躲着点。这几天,上学放学,就跟着我!” 转身,魏老师伸出香烟熏黄的食指,敲了敲古朗的脑袋:“记住,别抽了!” 古朗说:“抽它干嘛?” 第63章 失足女 顾盼懵了:“这是怎么啦?” 中年人也不理会,看见房间里散乱的钞票,说:“哟,钱还不少啊!看来你的价码还不低呀!” 床上的肖潇惊醒了,“哇”的大哭起来,顾盼赶紧把肖潇搂在怀里,抚摸着她的后背,安慰着。 中年人转头对身边的女警说:“把嫖资没收了!” “是,王所长!” 古朗急了,奋力挣脱男警的控制,呼喊着:“不行,这是我的钱!你们干什么!” “把他铐起来!”中年人威严的声音。 两个年轻人将古朗的双臂反背在身后,将身体死死的压在桌子上,在手腕上铐上铐子。 顾盼这时也大喊一声:“你们干什么!这是干什么!” 肖潇哭喊着:“妈妈!妈妈!” 一个女警冷笑,训斥道:“哟,你还横,有什么好横的?你看看,你也是个做母亲的人,居然当着孩子的面干那事,这就是你给孩子做的榜样?你也配做母亲?还有没有羞耻心?” 这是怎样的羞辱! 顾盼彻底激怒了,她扑到女警察面前:“你给我说清楚,我干啥事了?啊,我怎么就没有羞耻心?我怎么就不配做母亲?” 王所长大喝一声:“人赃俱在,你还有什么抵赖的!带走!” “你侮辱人!我不是!我不是!”顾盼发疯般挣扎。 门外,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人,有个熟悉的声音:“顾盼,顾盼,出什么事了?” 这是胡四姑的声音。顾盼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声回应:“我也不知道,刚从江城回来,他们就冲进我家!” “让一让,让一让!”胡四姑拼命想挤进来。 王所长喊道:“不要干扰公安机关执法,闲杂人等,请让开!” “顾盼,你别急,我去找方正谅,他跟派出所的人很熟!”胡四姑见挤不过来,于是转身,“噔噔噔”下楼了。 警察不由分说,把顾盼和古朗分别被押到母子楼下集合。女警抱着肖潇,也从楼上下来。 来到楼下,顾盼这才看到,这是一次大行动,很多人都蹲在楼下,男的蹲一排,女的蹲一排。大都是衣衫不整的。 这些女的,顾盼很眼熟,都是这里进进出出的洗头妹,大都是外地人。她们似乎见惯了这种场面,并不十分慌张,交流刚才发生的事情,都是南腔北调的声音。 这些男的,就大多不认识,不过,有几个有些眼熟,顾盼居然看到有一个是云锦小学的老师,还有一个,是桥头修鞋的皮匠。这些男人看见顾盼注视自己,一个个低下头,躲避她的目光。 发廊都是在一楼,二楼、三楼也有几间屋子,是洗头妹的住处,开始,也有洗头妹把男人带上来的。 母子楼住户十分不满,为此还发生过几次冲突。 后来,方正谅为这件事专门找杨千帆交涉,这才有所收敛。 既然是扫黄打非,怎么跑到楼上来了?而且闯进自己的家,把自己当做失足女,顾盼到现在还是不明白。 顾盼很想向这些工作人员解释,可是,他们正忙着工作,没有人理会她。 “蹲下!”女警察看见顾盼倔强地站着,来到身边,厉声呵斥道。 把自己跟洗头妹看押在一起,顾盼内心实在是接受不了,她倔强的扬起脑袋:“你们搞错了,我不是洗头妹!” “你问问这些抓住的人,谁承认自己做了龌龊事了?谁不把自己说成圣女似的?留点精神!”女警察不屑地说。 “不,我不要跟她们在一起!” 女警轻蔑地说:“你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你比她们更卑鄙!” 顾盼忍无可忍:“我怎么啦?怎么就卑鄙了?你给我说清楚!” “这个时候你还嘴硬!你怕丑,就别干这些丑事呀!” “我干什么丑事了?你有什么证据?事情没有搞清楚,就胡乱抓人,你们就这么不负责任吗?” 这边正闹腾呢,那边,从玉石街方向开来几辆警车,刺眼的大灯把狭窄的小巷子照的一片通明。警察正一个一个将这些人分别押往警车。 这时候,周围的住户听到动静,都出来看热闹。狭窄的仙女巷,越聚越多,把小巷子堵得严严实实。一双双好奇地眼睛,在这些衣不遮体的女人身上来回逡巡,顾盼自己感到脸红的发烫。 不知怎么的,顾盼突然想到了古朗过去的事情。当时,乔志杰带着段画到车间指认古朗,众目睽睽之下,古朗就像是身上的衣服被剥的干干净净。当时古朗的委屈和羞辱的神情,顾盼至今还历历在目。 顾盼现在领会了被人冤枉、被人羞辱的滋味了! 不行,绝不能到派出所去! 即便是将来能还给自己清白,可是,到时候谁还管这些?常言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外面的风闻,早就传遍了安惠大街小巷了,自己就是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不仅仅是自己的荣誉,还关系到正在筹建的棉纺厂! 想到这里,顾盼大声喊:“你们抓错人了!” 王所长听见这边的喧闹,走过来对顾盼说:“错不错,到城关派出所去说!我们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但是,也绝对不放过一个坏人!” “我不去!我冤枉!我冤枉!”顾盼倔强地喊叫。 “叫什么叫!给你说了,有问题,回派出所说去!” “我要打电话!我要给成书记打电话!”顾盼见这些人不理自己,现在走投无路了,脑袋里想着,能帮自己的,只有成书记了! “认证物证俱在,你找谁都没用!”女警察说道。 “你打电话,就说我顾盼找他!”顾盼说。 “你是谁?我凭什么听你的?告诉你,你现在是犯罪嫌疑人,你要明白你自己的身份!”王所长没见过抓到证据还这么胡搅蛮缠的,也很是气恼。 “你打不打?你不打,今天我就是撞死在这儿,也不跟你到派出所!”顾盼脑袋冲着墙角,几乎眼里喷出火来。 “哟嚯,你还来这一套?”王所长一脸的不相信。 顾盼也是头脑发热,一头就撞向墙角。 王所长没想到顾盼真的不要命,这时候伸手去抓,已经是来不及,目瞪口呆望着撞向墙角的顾盼。 古朗时刻注视着对面的情况,他知道,顾盼是真的急了,一看顾盼身子一动,就知道不好了,本是蹲在地上,这时候,就地一滚,挡在顾盼面前。 虽然古朗阻挡了一下,可是,顾盼撞击力度很大,头部还是撞击到墙壁上,顿时额头流出鲜血。 王所长什么样的人没见过?他虽然有些惊讶,但是依然没有改变他的决定:“你这样闹是没用的,到派出所去,好好配合我们的调查。” 这时候,方正谅匆匆跑来了,胡四姑跟在后面。 方正谅边跑边喊:“王所长,王所长,误会,误会呀!” 方正谅跑到跟前,王所长不满地说:“什么误会不误会,我们在仙女巷的观察哨,亲眼看到这个男人上的楼,到了她的房间,我们进去的时候,两人还在拉拉扯扯,屋子里还有一万块钱呢!” 方正谅指着顾盼说:“不会的,不会的!王所长,你可能不认识她,她是顾盼,怎么可能干那种事。她是党代表,全国劳模。” “嗯,听说过,云锦厂的,是?可是,你怎么能干出这种事来,这不是给安惠人民抹黑吗?”王所长皱眉说。 “我没有!我没有!” “我们抓到这个男人就在你屋子里,你不否认?” “你这是什么逻辑?家里有男人,就一定是失足女?”顾盼辩解道。 “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独处一室,还能有什么好事?”王所长说。 方正谅赶紧对王所长说:“这个人我认识,是我们车间的,我们都是同事。晚上来找顾盼,可能有事情。顾盼,你给王所解释一下。” 顾盼委屈地说:“我解释了,他们死活不听,我有什么办法!” 王所长见顾盼性子这么刚烈,也是有些疑惑,说:“带回派出所,我们调查清楚,自然会放人。不说党员,就是一个普通的公民,你也应该配合我们的工作!” “不行,王所长,我不能去!我要给成书记打电话!” 见到方正谅交涉没用,顾盼现在只能抓住成书记这根救命稻草了! 第71章 调虎离山 送走了黄元进,杨千帆回到汪伦居。 洛阳厅里,几个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 杨千帆呵斥道:“干什么?干什么?还没吃完了!” 菜花吓了一跳,连忙道歉:“杨老板,这可怎么办?我还以为你们吃完了呢!” 台的方兰溪听见动静,连忙赶来:“杨老板,杨老板,这菜也残了,酒也冷了,收了就收了,不如我让厨房重新整几个菜,杨爷接着喝?” 杨千帆点点头:“还是方姐会来事,那就这样!” 方兰溪出了洛阳厅,朝门背后淬了一口:“怎么不关在局子里,放出来祸害人!” 方兰溪收拾了几个菜,端来一坛桃花酿,陪着笑脸请他们入席。杨千帆、李宏杜威、夏语冰几个,围在桌子旁,又吃喝起来。 不过,杨千帆明显心不在焉,刚刚坐了一会,喝了两杯酒,就从桌子上站起来,叼着一根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李宏没有看出杨千帆的异样,端着一杯就过来:“帆哥,这些天在局子里吃苦了,小弟敬你一杯!” 杨千帆很不高兴:“喝,喝,只知道喝!” 一会儿,杜威也过来了:“帆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杨千帆心烦意乱的嚷道:“问啥问,喝你的酒,不该问的别问!” 两个人坐回桌子,求助的望着夏语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不明白,刚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之间,杨千帆就脾气见长了! 夏语冰笑了笑,走到杨千帆身边:“杨哥,你好像有些心烦,是不是在等人?” 杨千帆瞅了夏语冰一眼,有些意外:“说说看,我在等谁?” 夏语冰一听,就知道自己猜对了,杨千帆现在是考验自己呢! “我猜杨哥等张大虎。” 杨千帆很有兴趣地问:“有些意思。那你说说看,我等张大虎干什么?” 夏语冰说:“杨哥,不知道我猜的对不对,杨哥这是想把黑皮调到牛头山,准备抄黑皮的老巢!” 杨千帆一听,顿时大失所望,大叫道:“完了!完了!” 夏语冰很是意外:“杨哥,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杨千帆说:“对,你妈的说的太对了!” “那,你为什么——” 杨千帆左手击右掌:“唉,完了,你夏语冰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又怎么能瞒过黑皮!” 夏语冰笑了:“那可不一定。黑皮不见得比我聪明,也没有我了解你呢!” 说话间,突然一个人一阵风的冲进来,正是杨千帆等候的张大虎:“帆哥,果然不出你所料,黑皮开车去了牛头山!” 杨千帆顿时大喜,一拍大腿,喊道:“兄弟们,收拾家伙,准备出发!” “杜威,你去牛头山,告诉黄元进,火铳,冲天雷,这些东西不要吝啬,对着挖沙船招呼,把声势造足,给他们压力!”杨千帆开始排兵布阵。 “是!” “啊,对了,还有一件事,你给派出所打个电话,就说牛头山有人打群架。”杨千帆补充道。 “这——”派出所出动了,我们还怎么玩?挖沙船还要不要了?杜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你别管,叫你干啥就干啥,问那么多干什么!”杨千帆突然又翻脸了。 “是!”杜威怕了,赶紧出去了。 “好,我们也该走了!” 杨千帆让夏语冰在汪伦居等着,将手一挥,带着李宏、董纯等人,从楼上下来,出门上了一辆桑塔纳。 这次,杨千帆坐在驾驶室,车子疾驰而去。 车子开出去不久,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董纯,就发现车子不是朝南开,而是朝东开,于是大叫:“帆哥,错了,方向错了!” 杨千帆呵呵一笑:“小子,你脖子上长的啥玩意?是脑袋吗?” 董纯看了看两边,说:“没错啊,这是学堂路,是错了呀!” 杨千帆也懒得废话:“你别管,脑袋不够用就别用,跟着我就是了!” 小车开到车站路,董纯这才知道,今晚的目标是港星发廊。 在车站路拐角处停下来,杨千帆回头对车上的几个人说:“港星没几个人了,他们都跑到牛头山了!你们别怕,冲进去,使劲的砸,我给你们五分钟,五分钟过后,你们就出门,朝火车站跑,我在这里掩护你们,记住了吗?” 董纯一拍脑瓜子:“哇,帆哥,高明啊!这个叫什么来着?” 李宏拍了董纯一巴掌:“调虎离山,你他妈的,这都不知道!” 李宏从座位底下抽出钢管,对车上的几个人说:“跟我上!” 四个人戴上头套,每人拿着一根一两米长的钢管,拉开车门,迅速下车,冲进灯火通明的港星发廊。 杨千帆坐在驾驶位,并没有熄火,他点上一根烟,静静地等着,不一会,“叮叮梆梆”砸东西的声音,女子的尖叫声,男人的怒吼声,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 抬手看看手表,五分钟到了,杨千帆发动车子,等待着那一刻的到来。 突然,四个黑衣人从港星大门跑出来,身后,几个壮汉怒气冲冲追出来,边追边喊:“妈的,有种别跑!” 这群大汉跟在这几个黑衣人屁股后面追。 机会来了! 杨千帆的脚一点油门,车子如离弦之箭,瞬间加速冲了过去。追赶杜威的几个大汉,注意力全在黑衣人身上,根本没想到,致命的威胁来自身后。当听见马达的轰鸣声,已经来不及躲闪了! 杨千帆清楚地看见一个人被撞到空中,连续翻了几个跟头,还没等落地,桑塔纳已经疾驰而去,消失在茫茫黑夜之中。 黑皮在牛头山挖沙船上,听见乒乒乓乓的爆炸声,先开始还有些紧张,担心把挖沙船烧了,让手下将挖沙船开到河中心。好在,四周都是水,即使点燃了船只,灭火也很容易。 黑皮担心杨千帆浮水上船,让手下手持家伙,拿着手电,站在船舷四周,严阵以待。 等了半天,还是在岸上放炮。这么干打雷不下雨,黑皮心里就有些恍惚:杨千帆这是玩的什么花样? 又过了半个小时,杨千帆那边,还是光放炮,光呐喊,没人冲上来。 黑皮突然明白,坏了,上当了! 杨千帆这是调虎离山,在抄自己的后路! 打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瞎了眼!黑皮懊悔不已,自己混社会的时候,杨千帆还不知道在哪儿,自己竟然被这个乳臭未干的家伙算计了! 黑皮急忙命令挖沙船靠岸,,准备赶回去救援。刚下船,就听见警车闪着警灯,响着警笛,呼啸着开到牛头山。 完了!完了! 杨千帆手下的小弟,他们早有准备,一见到警察来了,纷纷作鸟兽散。 可是,黑皮的队伍,都是刚刚从挖沙船上下来,一个都来不及跑掉,全被一网打尽了! 第72章 顶罪 杨千帆开车回到滨河小区,就看见李宏、董纯他们已经等在门口。 打开车门,杨千帆握紧拳头,对几个小弟喊道:“干得漂亮!” 董纯说:“痛快!” 李宏也高兴地说:“帆哥,你不在家,我们可是憋死了!” 将车子熄火,杨千帆下车,绕道前面看了看车头,车头盖子有两处破损,保险杠上还沾上血迹,于是将钥匙扔给李宏,让他把车子处理一下。 杨千帆对手下的几个小弟叮嘱说:“大家嘴巴把住门,别在外面瞎逼逼!” “是,帆哥!” “董纯,换身衣服,回到港星发廊看看。记得给我打电话,让我高兴高兴!” 这是杨千帆的习惯,每次做了案子,他都要化装返回现场,了解情况。 不过,今天更重要的是想找快感。因为,杨千帆感受到了小车撞击的,看到了被撞飞的身影。他现在很想看到,黑皮被自己抄了后路,是个怎样的表情。 “好,这就去!”董纯脱了上衣,将衣服塞进后备箱,转身离开。 滨河小区河边的一栋独立的别墅,是杨千帆的家。这是一个两层的小洋楼,后面有一个小院子。一开门,一条大狼狗扑到杨千帆身上撒欢。 “去,土匪!”杨千帆拍拍黑狗的头,提着项圈将它撵走。 听到声音,夏语冰从浴室出来,披着浴巾,头上戴着浴帽。 本来肤白貌美,现在又是美人新浴,再加上浴巾半遮半掩,越发显得今天的夏语冰格外迷人。杨千帆在看守所憋了这么长时间,哪里受得了这个,一下子扑上来,直接将夏语冰扑倒在沙发上。 “不要,不要!”夏语冰挥舞着小拳头,捶打着杨千帆胸脯。 夏语冰奋力挣扎,好不容易从杨千帆的怀抱中挣脱,将杨千帆推进浴室,嗔怪道:“身上难闻死了,去洗洗!” 一番折腾后,杨千帆舒服的躺在夏语冰怀里,闭上眼睛,享受着自由、快乐和宁静。 这次杨千帆被关进看守所,对夏语冰越发信任了。 有些小弟看见杨千帆这次倒霉了,估计他再也爬不起来,于是纷纷改换门庭,连樊花也投到黑皮的怀抱,去了港星发廊。这也是杨千帆选择港星作为报复目标的一个原因。 倒是夏语冰一直给杨千帆看家,还到看守所看望过自己两次。 樊花也不是没有找到夏语冰做工作,樊花对夏语冰说,杨千帆门店查封了,挖沙船被抢了,小弟也跑路了,杨千帆也不知还能不能出来。死守着杨千帆有什么出息? 夏语冰其实认为,黑皮比杨千帆更靠不住,可是,樊花等不了,她不知道杨千帆什么时候出来,她要吃饭,要找地方赚钱。 夏语冰见劝不了表姐,只好说,杨千帆信任我,让我看家呢! 现在,夏语冰总算是等到云开日出。此时,她像一只小猫咪,温柔的蜷缩在床上,脸上依然还有激动地潮红。 “真是日久见人心呀!”杨千帆拍拍夏语冰白皙的小脸,感叹道。 “叮叮叮”床头柜上的电话铃响了。 杨千帆一只手搂着夏语冰,另一只手欠身抓起电话:“喂。” “帆哥,是我,董纯。” “说!” “我去看了,一死一伤。帆哥,开心?”话筒里传来董纯的笑声。 “开心你娘个头!”杨千帆不由得在心里咒骂。 虽说是混社会的,免不了要打打杀杀,但是,杨千帆也还是怕惹上人命官司。这次,原本只是想想抄了黑皮的后路,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教会黑皮怎么做人,知道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可没想到,捅下这么大篓子! 怎么这么不经撞呀! 唉,上午刚刚从南城看守所出来,傍晚就弄出人命官司!不知道这一关还过不过得了! “帆哥,在吗?”董纯没听见杨千帆回答,追问了一句。 “有啥话就快说!”杨千帆揉揉眉头。 “受伤的送到医院了,腿子折了,但是估计问题不大。帆哥,你知道,死的那个是谁吗?” “是谁?”妈的,这个时候还在卖关子! “我说了,帆哥肯定开心,是铁斌!黑皮的弟弟铁斌!” “铁斌?”杨千帆头都大了。 铁斌是黑皮铁铮的亲弟弟,他们很早就父母双亡,两兄弟相依为命,所以关系特别好。出头露面的事情,从来都是哥哥的,让铁斌躲在后面,不让弟弟冒一点风险。 了解黑皮的人都知道,黑皮有个逆鳞,就是他的弟弟,谁惹了他弟弟,他就会找谁拼命。黑皮常对人说,自己干这个,最后总没个善终,传宗接代的事情,都是铁斌的责任。包括自己的孩子,将来也要靠弟弟照看。 现在,铁斌死了,自己跟铁铮结下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 杨千帆苦恼的摇摇头,虽然在江湖上,大家都是摆出一副混不吝的样子,口里常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说实话,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在街面上混,都是为了求财的,不是万不得已,谁愿意拼命?所以,虽然你争我斗的,可真动起手来,还是给对方留有几分余地,可现在—— 结死仇了! 放下电话,杨千帆没做声,夏语冰理解杨千帆的心情,也知趣的没有说话。她下床,打开电视机,来分散杨千帆注意力。 电视里,正播放着当地新闻。 “今晚十点零八分,在车站路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一辆黑色的桑塔纳由北向南高速行驶,撞上横穿马路的三人身上,造成一死一伤的严重后果。目前,肇事车辆逃逸,希望知情者提供线索,我们也敦促肇事者尽快投案自首!” 行动的这么快吗? 杨千帆“霍”的坐起来,他还没有享受成功抄了黑皮后路的喜悦,就被巨大的恐慌包裹的严严实实! “叮叮叮” 电话铃声把杨千帆吓了一跳,半天才回过神来,抓起电话。 “喂。” “帆哥,大事不好了!” “妈的,跟老子这么多年,什么事没经历过?天塌不下来,说!” 杨千帆听出这是李宏的声音,也听出声音里的恐慌。 “我把车子停在远途洗车行,让他们洗车,趁这会功夫,就到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包烟,等我回来一看,我的个乖乖——” 杨千帆气的鼻孔冒烟:“说重点!” “交警把车子查扣了!” 这么快就找到肇事车辆!杨千帆顿觉五雷轰顶,把他雷的外焦里嫩。 完了,完了! 杨千帆瘫倒在沙发里。 虽然从局子里进进出出不止一次,而且,他自己都觉得洪福齐天,每次都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可是,今天这事—— 唉,这道坎怕是迈不过去了! 夏语冰从茶几上取出一包烟,点燃后,塞到杨千帆嘴里。 “冷静点,这事还有救!” 说完,夏语冰给自己也点上一支烟,由于平时没怎么抽过,一下子呛住了,剧烈地咳漱起来。 杨千帆正等着下文呢,哪知道咳嗽不止,可把杨千帆急坏了。于是,端着一杯水,来到夏语冰面前。 好不容易不咳嗽了,夏语冰端起茶杯喝水。 “说说,你有什么办法?” “打电话,让李宏过来!”夏语冰把电话塞到杨千帆手中。 杨千帆将信将疑接过电话,给李宏打过去,让他赶紧到河滨小区来。 放下电话时,杨千帆已经明白了夏语冰的意思了。 “你是想让李宏顶罪?” 夏语冰点点头。 “这是交通肇事逃逸,判的可不轻,李宏会愿意?这事能成吗?”杨千帆疑惑地说道。 第73章 女人如衣服 夏语冰微笑着说:“帆哥放心,李宏应该会答应的。” “嗯?”杨千帆不知道夏语冰为什么这么有信心。 夏语冰把手中的半截香烟摁熄在烟灰缸里,收敛脸上的微笑,严肃地说:“帆哥,你刚回来,有件事情还没来得及跟你说。” 杨千帆抬头望着她:“啥事?” “上个月底,李宏突然跑来找我借钱,说他的父亲查出胃癌,急需手术。” 养小弟总是要花钱的,你不花钱,别人也不会卖命。杨千帆点点头:“给了多少?” “五万。” “五万?这也太多了!”杨千帆有些吃惊。 李宏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要是找到自己,别说五万,给不给都是两说呢!杨千帆有些后悔让夏语冰看家了,这个败家的娘们啊! 夏语冰笑了笑,说:“这不就用上了?” 杨千帆抚摸着夏语冰的手背:“你那个时候就想到了?” 夏语冰点点头:“你干的这些事,总是需要有人替你顶雷。李宏这个人,脑袋就是一根筋,最适合做这样的事情了!” “有道理!这么说来,五万块也值了!” 夏语冰说:“帆哥,给钱也是一门学问。要么不给,要么一下子给到位,让他一辈子对你感恩戴德!” 杨千帆用手指亲昵地点了一下夏语冰的额头:“你个机灵鬼!看来,我这次赚大发了,找到了一个贤内助了!” 夏语冰顺势歪倒在杨千帆怀里,搂着他的脖子。 杨千帆捧着夏语冰的脸,亲了一口:“来,我的小甜心。以后我不在家,你就多操点心。外面这帮家伙,让他们打打杀杀还行,动动脑子,他们一个都不行!” 夏语冰笑了笑:“帆哥,我说话不好使,他们不听。” “谁敢不听?” “杜威。” 杨千帆一听,就有些底气不足了!这次进局子,把家里事交给夏语冰,杨千帆还是有些不放心的,于是,他四下里嘱咐杜威帮自己盯着点。不过,这些话不能告诉夏语冰:“他敢!明天我去收拾他!今后有谁不听,你告诉我!” 夏语冰妩媚的笑了:“帆哥,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正在这个时候,门铃响了,夏语冰从杨千帆怀里爬出来,就去开门。 “语冰姐!” “你父亲好些么?”夏语冰和蔼地问道。 “手术做了,请的是江城的医生。语冰姐,这次多谢您了!”说着,李宏就要行大礼。 夏语冰连忙拦住:“别,别!钱都是你帆哥给的,要谢也谢你帆哥!” 说罢,李宏忙朝杨千帆磕头。 杨千帆扶起李宏,说:“李宏,你这是干啥?我们都是兄弟,你有难处,做哥哥的不帮你,谁帮你?” 李宏越发感激涕零:“帆哥,兄弟这辈子就跟着你干了,上刀山,下火海,我李宏要是眨眨眼,都不是好汉!” 杨千帆说:“好,有你这句话,哥哥就放心了!今后哥有口饭吃,就绝对不让你喝粥;有块肉吃,就绝对不让你喝汤!” 夏语冰说:“李宏,你别嘴上说的好听。” “嫂子,我们都是在关公老爷面前发过誓的,我李宏说到做到!” 夏语冰说:“好,你帆哥现在就有一桩难事!” 李宏拍着胸脯说:“嫂子,要李宏做什么?” “你看,今晚的事,交警已经把车子扣了,很快就要查到帆哥头上了!帆哥今天是刚刚从局子里出来的,你看,车子正好是你开到洗车行——” 李宏有些犹豫,问:“嫂子让我给帆哥顶雷?” 夏语冰说:“不过是一起交通事故,能判多重?你就算是进去了,顶多也就年。再说,你帆哥外面有人,帆哥给你想办法,也能把你捞出来!” 李宏说:“可、可是,我爸还在医院里呢!” 杨千帆急了,他一把抓住李宏的手,信誓旦旦的说:“兄弟,你放心,你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活养死葬,我杨千帆决不二话!” “我,我——”李宏看看杨千帆,再看看夏语冰,吞吞吐吐地说。 杨千帆心里急得不行,万一交警顺藤摸瓜,找到这儿来了,那么一切都来不及了! “李宏兄弟,等你出来了,我再给你五万,帮你娶媳妇!”杨千帆承诺道。 “谢谢帆哥,我,我还想——” “妈的,有啥就快说呀,急死个人的!”杨千帆骂道。 李宏瞅瞅夏语冰,说:“帆哥,我,我长这么大还没有近过女人……” 杨千帆瞅瞅李宏,又瞅瞅夏语冰,难道李宏这小子打夏语冰的主意?这—— 李宏一看杨千帆的神态,知道杨千帆误会了,急忙说:“帆哥,帆哥,我想要樊花!” “好好,这个事姐来安排。”夏语冰拍拍李宏肩头,“多大点事,搞得神神秘秘的!” 杨千帆这才松了一口气,笑着对李宏说:“瞧你这点出息!” 今晚发生了许多事,樊花的生意也做不成了,早早就躺下了。这么些年都是干这个事的,早就颠倒黑白了,躺在床上睡不着。 她当然猜得出,今晚砸场子,开车撞人,这些事情都是谁干的。杨千帆出来了,黑皮固然是报复的对象,在杨千帆倒霉的时候,自己改换门庭,只怕是也要被他惦记。她想找表妹说说情,马上想到,将夏语冰送给杨千帆,本来是想讨好杨千帆,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取代了自己,成为杨千帆的专宠。樊花越想就心里越烦。 接到杨千帆的电话,也是吃了一惊,赶紧跑过来。 可一听说是让她跟李宏,顿时就不高兴了,从沙发上站起身,拎着小包,转身要走。 杨千帆粗鲁的一把抓住樊花:“妈的,一个卖货,别再老子面前装天使,不就是要钱么,你开个价,老子给你就是!” 说完,杨千帆掏出皮夹,点了几张,扔给樊花。 杨千帆扭头看着樊花带着李宏进了房间,樊花熟悉的关上房门。 夏语冰扳过来杨千帆的脑袋:“看什么看!” “刚刚我吓坏了,以为李宏这小子对你动心事了呢!”杨千帆搂住夏语冰肩头。 “那你说说,要是这样,你怎么办?”夏语冰盯着杨千帆眼睛问。 杨千帆嘿嘿笑了两声,没有回答。 夏语冰顿时变了脸色,嗔怪道:“我就知道,我怎么帮你,你都还是——” 杨千帆连忙哄她:“不会的,怎么可能舍得让他碰你?你可是我的心肝宝贝呢!” 夏语冰鼻子哼了一声:“我还不知道你?你们不是常说那句话,什么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 “不会,不会,就算是衣服,你也是最贵最舍不得的一件!” 杨千帆听着房间里的动静,心里想着里面的情景,不觉有些心猿意马,也开始对夏语冰动手动脚了! 这回,夏语冰真的生气了,劈头盖脸的抓住杨千帆撕扯起来:“我算是看透你了!把心都掏给你,你却拿来喂狗!你还有没有良心!” 说罢,夏语冰抱着抱枕,砸向杨千帆,然后,将脑袋埋在沙发里,“呜呜”地哭起来。 杨千帆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说错了什么,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 第74章 争吵 一个巨大的车间,东边靠墙的位置隔成的一排小屋,分别是库房、厕所、车间办公室等等。开门就面对一千二百台布机,巨大的噪声,滚滚的热浪。 所以,哪怕现在是夏天,办公室的门上也钉着厚厚的棉垫。这当然不是保暖,而是为了隔音。 可即便是如此,此时在办公室里,顾盼与乐洗玉正在商量新厂投产的事情,两个脑袋凑到一起,相互之间说话还是大着嗓门的。 突然,滚滚的声浪和热浪,瞬间灌满办公室。两个人都不由得抬起头,原来是古朗进来了。 古朗完全没有形象,汗水将头发黏在一起,耷拉着,脸上手上全是油污,身上的蓝色工作服,就像是水里捞出来的。他摘下手套,扔到工具箱里,弯腰从纸箱里抓起一把废弃的回丝擦手。 顾盼和乐洗玉连忙换了一个位置,让古朗站在电扇的下面。头顶上的电风扇有气无力地晃着脑袋,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顾盼大声问:“车子都开起来了吗?” 古朗说:“都检查了,还有三十一台没开起来。” 顾盼问:“怎么回事?” 古朗两手一摊:“没有配件。” 顾盼点点头,转身在脸盆里拧了一个湿毛巾,给古朗擦擦汗。回头递毛巾,看见他端着一个大茶缸,“咕噜咕噜”喝着水。 “哎呀,要死,这是我的杯子!”顾盼顿时急了。 古朗不好意思的笑笑。他也是渴急了,抓着杯子就喝。本来大家在车间喝水,是没有那么多讲究的,见到那个杯子有水,端起来就喝。当然,顾盼的杯子除外。 顾盼抢过自己的杯子,仔细一看,口沿处一个分明的黑色唇印。 顾盼知道这些修机工的辛苦,修起车子来,就顾不得车子上、车子下的。这段时间检修车子,可把这些机修工给折腾惨了!一千多台车,放了这么久,没有保养维护,风吹日晒雨淋的,换下来的部件,堆的像小山似的,这是多大的工程呀! 想到这儿,顾盼有些心疼,从桌子上的凉水壶倒了一杯水,递给古朗。 古朗说:“这不是你的杯子吗?” 顾盼指了指口沿上的唇印,瞪了古朗一眼,古朗嘿嘿地笑了。 顾盼说:“你歇歇,通知这几个人来开会。” 古朗看看纸片,点点头出门。 车间里,魏敏在挡车,胡四姑帮结。魏敏走巡回,来到胡四姑身边,故意装作吃惊的样子,问胡四姑:“怎么,四姐,你没有去开会呀!” 胡四姑很是奇怪:“开会?开啥会?” 魏敏神秘的一笑:“封神榜啊!” 林佳妮也走过来:“是啊,顾厂长分官帽呢,怎么没有四姐?方留守可是为厂子立了大功呢!” 胡四姑一听,心里顿时一咯噔:“你们听谁说的?” 林佳妮努努嘴:“你看,顾厂长的亲信,还有谁在车间里?” 胡四姑望了望,果然,顾盼来往比较密切的几个人,古朗、戴洁、乐洗玉,一个都没有看见。 胡四姑抓起一个纱管一扔,怒气冲冲朝车间办公室走去,身后的魏敏和林佳妮相视一笑。 胡四姑推门进去的时候,正赶上顾盼说:“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儿,大家下去分头准备。” 桌子四周的人纷纷站起来,准备起身离去。 这时候,办公室大门突然打开,胡四姑怒气冲冲堵在门口,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望着胡四姑。 顾盼有些尴尬,短暂的犹豫后,顾盼说:“四姐,有事吗?来来,这儿坐!” 然后,转头对大家说:“今天就到这,大家都散了!” “别忙,我有话说!”胡四姑看着一屋子人,果然是顾盼在筹建班子,里面有原来的前纺车间主任方大招,技术科的刘友照,还有乐洗玉,戴洁等等。 戴洁连忙过来:“四姑,你这是干什么?” 胡四姑冷笑一声:“你问我干什么,我还要问问,你们这是干什么!躲在小屋里,究竟开什么黑会?” 顾盼说:“我没有私心的!” 胡四姑冷笑一声:“呵呵,你有话就直说,你不就是说我偷布吗?当时是什么情况?在座的谁没有偷布?” 戴洁说:“四姑,你这话就不对了啊,最起码,我跟顾盼就没有!” 胡四姑一时没有话说。 顾盼劝慰道:“四姐,有话下去说,好么?” “别叫我四姐!你哪里把我当姐了?亏得我鞍前马后围着你转,一家一家去游说,让大家把票头给你,你倒好,把你扶上马,你就眼睛长到额头,不认人了!”胡四姑数落道。 顾盼说:“你把我推上厂长的位置,该不会想把这个厂子,变成自己家的自留地?你们让我当厂长,是想我把这个厂子办好,还是想让我给你们谋好处?现在,这个厂子要啥没啥,还欠了一屁股债,哪里有啥好处嘛!” 胡四姑反正撕破脸皮了,索性说:“凭什么别人能当领导,我就不行?我跟别人比,我是差一只胳膊还是差一条腿?就算我没有功劳,可是,没有我家老方,你们工厂开得了吗?你们这是卸磨杀驴啊!” 顾盼点点头:“你说的不错,却是方科长为厂子做出了很大的贡献,说实话,我很感激,可是,我们不能因为我们作出的贡献,就要去索取汇报呀!领导的位子,不是论功行赏,也不是一种交换。它代表的不是一种权利、不是一种荣誉,而是一种付出,一种责任!” 胡四姑撇撇嘴:“唱什么高调啊!这话谁不会说?” 方大招开口了:“要我说啊,顾厂长还真是没有私心。我跟你说说啊,她坚持厂领导不能脱离第一线,厂长本人每个月十天下车间,还要有产质量,车间主任十五天。” 乐洗玉拿着会议记录过来,给胡四姑看:“你看看,这就是刚才会议讨论的结果,马上交给所有的工人讨论。顾厂长说,工厂是大家的工厂,因为,启动资金就是县里拨付的五千块钱的再就业贷款,所以,每个厂领导都不是特权阶级,是为大家服务的!” 胡四姑看了两眼,也确实觉得这么看来,当厂长、当主任,好似责任不小,收益不大,也没有多大的好处。 顾盼看到胡四姑脸色和缓了一些,上前拉着胡四姑的手:“四姐,你不让我喊四姐,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喊。要说,四姐的确帮我不少。你有想为了厂子多做一些事情的想法,但是,我觉得,现在没有适合你的岗位。” 顾盼接着说:“四姐,原来厂子为什么垮了?我们下面不是常说厂领导任人唯亲吗?我们不是总是说,这些人见了有好处,跑得比谁都快,可一有困难,就躲得远远的。怎么到了我们这儿,就又要走过去的老路?现在,厂子还没有开始赚钱,就这么内讧?四姐,这是大家的厂子啊,好多家庭指望着靠它生活呢,我们这是想把自己的厂子毁掉吗?” 第93章 彩色的梦 安惠县千紫棉纺厂成立了! 这个成立大会很寒酸,除了成书记和曹局长之外,再没有其他的人。没有鲜花,没有锣鼓,没有嘉宾,没有酒宴……所有开业庆典该有的喜庆和热烈,这里都没有。 不是顾盼不喜欢热闹,实在是账面上没有钱了! 下岗职工再就业扶持贷款办下来了,首批二十万已经到账。可是,棉花采购款十八万,首批还款八万,维修厂房设备用了四万,供电设施整改又是四万…… 资金紧张的状况,估计只有到了第一批产品销售,资金开始回笼的时候,这种紧张的局面才有可能缓解。 眼下,她恨不能把每分钱掰成两半用,哪里肯把钱用在排场上。 不过,顾盼的讲话,却在职工中产生了广泛的影响。 “姐妹们!云锦厂改制,我们下岗,到现在有两年半的时间,我知道,我们很多姐妹日子过得很艰难。今天,我们是为了吃饭聚集在一起的!从现在开始,这个厂子就是大家的厂子,因此,办好这个厂子,也是我们大家的责任。我们每个姐妹都是家里的当家人,都知道生活的不易,在这里我不说空话、大话,就是为了我们每个家庭的饭碗,我们也要努力把这个厂子办好,对不对?” “当然,我们也不仅仅是为了吃饭。我们之所以叫千紫,是因为我们姐妹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彩色的梦。我们纺织人要用我们的双手,改变我们的生活,让我们的生活丰富多彩;用我们的双手,织造云霞一样的布匹,妆点出一个彩色的世界!” “感谢大家信任我,让我担任这个厂长。在这里,我想说,我就是一个排头兵!我向千紫厂领导班子成员呼吁,向我看齐;向所有的职工号召,向我看齐!我这个厂长绝对不搞特殊化,要求大家做到的,我会首先做到!” 成书记盛赞了顾盼的那句话,“我们为了吃饭而聚集在一起,为了彩色的梦,走在前进的路上”。尤其肯定了顾盼“向我看齐”的号召。他说,顾厂长就是一只带头的大雁,她会带着千紫厂走向辉煌。从顾厂长身上,看到了千紫厂的精气神,看到了千紫厂的未来和希望。 这次大会后,千紫厂正式开始生产了。 按照顾盼的要求,每名党员干部,胸前都佩戴先锋岗标识,作为职工的表率和榜样,让每个职工向他们看齐。 乐洗玉也佩戴着先锋岗标志。一走进布机车间,他就背着手,这瞅瞅,那看看,一副干部检查工作的模样。 “喂,小干部!” 乐洗玉回头一看,正在挡车的张暖玉抖动着颤巍巍的身体走来。 “眼睛睁开点,我哪里就小了?”乐洗玉平时就装作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最不喜欢人们说他小了。 “好好,大干部,这总行了?”张暖玉用手指拨弄乐洗玉佩戴的胸牌,“顾厂长让我们向你们看齐。来来,,给我看车,我跟你学学!” 乐洗玉在车间学了一段时间,正好想显摆一下:“好,你让开,看我的!” 乐洗玉在前面走巡回,张暖玉学着乐洗玉背着手在后面走着,两边一晃一晃的,迈着鸭子步,惹得一帮工人在后面看笑话。 “喂喂,这里断经了!” “眼睛!眼睛!注意观察布面!哎,瞅哪里呢?” “这里,这里!打牌子!” 乐洗玉在前面走,张暖玉在后面指出他的错误。一个巡回走下来,乐洗玉满头是汗。 “张师傅,怎么样?”乐洗玉满是期待地问张暖玉。 张暖玉鄙夷地说:“去,到许君眉总教练那儿报到,你这水平,还示范岗呢!最少需要三个月特训!” 乐洗玉不爱听了:“喂喂,搞清楚没有,我可是咱们厂大功臣啊!” “大功臣了不起啊?棉纺厂可不养闲人,走个巡回都不会!”张暖玉终于在乐洗玉身上找到了自尊。 傅红雨过来了:“大学生,来视察你的万紫千红来了?” 乐洗玉做了个鬼脸:“那是!满园春色,爽心悦目!” “来来,跟姐说说,看中哪一个?是不是看中了我暖玉姐?够分量?” 乐洗玉笑笑:“得得,我是常在花丛过,片叶不沾身。” “瞧不起我暖玉姐?切!你有啥本事?就会嘴花花!”傅红雨讥笑道。 “红雨姐,我本事大着呢!” 还是张暖玉粗鲁,一把抓住乐洗玉的衣领:“来,我看看你有啥本事!” “干什么!车间是打闹的地方?” 乐洗玉闻声一看,是顾盼来了。 “我——” 乐洗玉正准备解释,顾盼打断他的话:“让你熟悉车间生产情况,你就是这样熟悉的吗?” 一声呵斥,吓得乐洗玉赶紧伸伸舌头,一溜烟跑了! 顾盼刚要训斥张暖玉她们几句,许君眉过来了:“顾厂长,这段时间特训,大多数职工达到了一级操作标准,已经开始上岗了。可是,还有二十三个没有达标,怎么办?” 顾盼说:“没达标的,转三岗或四岗,让她们去装梭、加油,或者清扫。” 许君眉说:“可是,我们还差十五个挡车工呢!能不能放宽标准,考核达到二级的,让他们上岗挡车?” 顾盼摇摇头:“这不行,我们这么好的棉花,可不能这么糟蹋。况且,马上上面要来厂里抽检,每个品种要抽查三个批次的产品,这一点都放松不得!” 许君眉问:“那还差人怎么办?” “培训一批新招的工人。” 这边还没有处理完,古朗过来了:“车间需要采购一批皮带盘,这是申购单,厂长,你签个字!” 顾盼在单子上签完字,古朗拿着申购单走了。 一会儿,戴丽丽过来了:“纺配厂要结算上个月的货款。” 顾盼问:“多少钱?” “八千二。” “我们账面上还有多少?”顾盼问。 “两万四。” 顾盼说:“这笔钱先压一压,跟他们好好说。” “说过了,他们就是不同意,说,我们这么大的工厂,怎么也不会差这一点小钱,他们叫苦,这个月工资都开不了!”戴丽丽连连叫苦。 顾盼说:“这都是将来有业务往来的工厂,相互体谅一下,告诉他们,我们货款一回来,马上跟他们结清!” 戴丽丽抱怨道:“唉,没钱的财务可真是难当,天天是来要账的!” 戴丽丽还没走,潘景君怒气冲冲跑来了。 “凭什么让我转三岗?我挡了二十多年的车,还不晓得怎么挡车不成?一样是白班、中班、夜班,凭啥我一个月要少别人三四百块?” 潘景君几乎是与师傅许君眉同时进厂的,顾盼对她很客气:“潘师傅,是这样的,这次考核没有达到操作一级的,我们都安排到三岗四岗。” 潘景君说:“我二级也挡了二十年的车!” 顾盼陪笑道:“潘师傅,现在不行啊,马上上面要来厂里检查,出了疵布怎么办?潘师傅,你想挡车,这是好事啊,你没事的时候,就练练操作,什么时候达到了一级,我就安排你什么时候挡车。潘师傅,可以吗?” “我二十年都没有上一级,现在怎么学的会?” 顾盼说:“潘师傅,你就是打结头慢点,要不,下班的时候,到我这儿来练练手,练一段时间就好了!” 潘景君说:“那说好了,我下班就过来啊!” 第94章 待客之道 顾盼早上上班,刚刚在办公室坐定,坐了一晚上火车的乐洗玉,一下火车,提着提包就直奔车间。 一见面,就对顾盼说,省纺总公司的学长方驰,因为批给我们二十吨棉花,被领导批评了! “这事严重不?现在,我们动用的棉花还不多,大概两吨。要不,我们把剩下的棉花退回去?”顾盼听了,心里很过意不去,她不愿意让帮助自己的人受委屈。 乐洗玉大大咧咧说:“没事,这件事已经翻篇了!章处长主要是批评方驰在拨付物资的时候,没有仔细核对工厂有关信息。工厂主体变动了,没有进一步了解核实。造成了不必要的纠纷。” 顾盼松了口气:“怎么会这样?” 乐洗玉说:“主要是去年开始,棉花涨价太厉害了,二级棉都到了一万五,我们特级棉每吨才八千,质量又好还便宜。看见我们拿到这批棉花,兄弟厂家都眼红了!况且,今年又遇到产品质量大抽检,谁拿到这批棉花,就意味着谁的棉纱棉布,就能够在这次质量检查中脱颖而出。这个诱惑太大了!” 顾盼吃惊地问:“那你的这个学兄对我们的帮助真是太大了!这棉花全省就只有这二十吨?” 乐洗玉笑道:“你以为呢?全省一百多家纺织企业,就我们是刚刚搭的草台班子,却在棉纱棉布送评产品中拔得头筹,你以为是什么原因?这是三年前的分配物资,其他的工厂早就纺成了棉纱,织成了棉布,上市销售了。我们厂的那些老爷,忙着给自己找出路,把这事给搞忘了,倒是给我们留下了!” 顾盼攥紧拳头说:“坏事变好事了,这对我们厂来说,是一个难得的机遇。” “乐洗玉,我们开始正式生产了。这段时间,你在外面跑市场,情况怎么样?” 乐洗玉捧起杯子喝了口水:“中美、中欧纺织品贸易摩擦,对我们外销产生很大影响。一方面是国内棉花价格上涨,另一方面是外销价格下跌,两头挤压纺织厂的生存空间。甚至到了这种程度,平纹2102这个品种,一米布的利润还不到一分钱。” 乐洗玉一边说,一边观察着顾盼的脸色,看着她愁容满面,乐洗玉乐了:“但是,我们拿出去的样品,还是颇受市场欢迎的。外销中,优质棉布还是很有市场,价格也很坚挺。另外,棉纺织行业也在积极开拓国内市场,内需也有所扩大。” 顾盼看着乐洗玉一脸坏笑的样子,说:“别玩虚的,你就告诉我,你拿了几个订单!” 乐洗玉把桌子上的提包打开,摊开积分订单,给顾盼介绍说:“一共拿了五个订单。这是省纺织总公司的外贸订单,这是赐梦服饰的订单,这是芳华服装厂的订单……” 顾盼激动得跳起来:“这些订单,加起来都八千匹,够我们三个月生产的了!” 乐洗玉说:“顾厂长,其中这两份订单,还只是意向性的。另外,他们都有要求,产品必须达到样品的同等质量。” 顾盼点点头,说:“好好!乐主管,这段时间辛苦了,我放你三天假!” 乐洗玉大喜:“真的吗?” 顾盼笑着说:“再问就是假的了!” 乐洗玉赶紧摆手说:“别别别,我不问了还不行吗?”说完,转身跑出去。 乐洗玉正思考如何安排自己的漫长的假期,结果,戴丽丽找来了。 “易方实业派人过来谈判,顾厂长让你参加。” “姐,丽丽姐,你就说没找到我,我已经走了!”乐洗玉连连拱手。 “好哇,这么重要的事情,你敢当逃兵!”说着,戴丽丽拧起乐洗玉耳朵。 “哎哟,疼!”乐洗玉护住耳根,“我今天早上刚下火车,顾厂长批了我三天假,你最起码让我休息一天呀!” 戴丽丽不干了:“这件事本来就是你负责,你不参加谁参加?” 戴丽丽揪着乐洗玉来到厂部大楼的接待室,成婧、王晓鸥与顾盼相对而坐。两个人进来,分别在顾盼身边坐下。 “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成婧没有理会进来的两个人,前倾身子,咄咄逼人的问道。 乐洗玉问身边的顾盼:“他们提了什么要求?” 顾盼双手一摊:“他们要这二十吨棉花。” 戴丽丽一听,当场就炸了:“不怎么样!我们的东西,凭什么给你!” 成婧也不理会戴丽丽,盯着顾盼的眼睛,说:“你们这批棉花,找的是省纺总公司的方驰,是?章处长说了,这可是违规行为!” 乐洗玉也是火了:“我说呢,原来是你们告的黑状!不过,你们既然打听到了这件事,也应该打听到了,方驰也就是被处长叫过去谈了话,屁事没有!有点失望?” 成婧依然不理会乐洗玉,眼睛还是盯着顾盼,揶揄道:“这个官司还有得打,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就是打不赢,我们可以拖。我们易方实业耗得起,你们云锦——啊,不对,你们千紫耗得起吗?你要是不同意,这个官司,我们就跟你一直耗下去!哈哈,连乐大律师都请到了,每次出庭,估计律师费都付不起?” 乐洗玉笑了:“不劳成厂长操心,我们申请的是法律援助,是不用支付律师费的。你如果不相信,可以让王律师打听打听,乐教授是谁?那是我爸!我倒是想问问,你们的律师费是多少,这样拖下去,你支付得起吗?” 王晓鸥站起来,吃惊地问道:“你你,你是乐教授的公子?” 乐洗玉嬉皮笑脸地说:“如假包换。” 这次,成婧沉默了。她迫切想得到这批棉花,这次的抽检,关系到工厂的荣誉,更关系到市场。成婧认为,上次送检,并不是工艺和管理的问题,她认为,拉开差距的还是原材料。如果能得到这批棉花,成婧确信一定会在抽检中脱颖而出,这对工厂的经营实在是太重要了! 成婧开口了:“这样,我们各退一步!你们是打着云锦的招牌,得到的这批棉花,我没说错?我们要一半,这不过分?” 王晓鸥插话说:“我们按照进价付款,还可以分摊运费。我们都是安惠县企业,都是同行,低头不见抬头见,何必搞得那么僵呢?” 戴丽丽说:“呵呵,当初起诉我们的时候,怎么没听见你们这么说啊?拿个鸡毛当令箭,以为能把我们按在泥地里,往死里踩!现在不成了,有求于我们了,就说好听的话,有用吗?” 顾盼坐在中间,,隐隐看出成婧的谈判策略,先开出一个高价,然后在一步一步退让。顾盼认为,这还不是对方的底线,所以依然没有发话。反正旁边有哼哈二将,都不用自己开口,他们就都怼回去了! “顾厂长,这批棉花,我按照市场价购买,这总行了?”成婧又退让了一步,眼睛里透出乞求的眼神。 这样自己并不吃亏,而且还可以快速变现。现在最差的就是钱了!顾盼有些意动,准备见好就收。 乐洗玉碰碰顾盼的胳膊,在耳边小声说:“我们的合同签到了十一月份了,到时候,没有棉花,订单怎么完成?再说,订单都约定,要保持与样品同等质量,换了棉花,就很难达标了!。” 成婧听说他们的订单都到了十一月份,更是羡慕嫉妒恨,还不是因为送检产品质量高,让他们打开销路!如果这次抽检结果出来了,这个成绩影响更大,他们千紫厂指不定还会好成什么样呢! 成婧对这批优质棉花更加期待了:“顾厂长,我只要十吨,不不,只要五吨,怎么样?” 顾盼站起来说:“成厂长,实在对不起,我们没有多余的棉花,因而没办法给你们。我们还有事,今天就谈到这儿了!” 成婧也站起来,怒目圆瞪:“顾盼,这就是你的待客之道?顾盼,你太过分了!” 第119章 一地鸡毛 初二,晚八点,阴沉几天的天空终于开始飘起雪花,渐渐地越下越大,纷纷扬扬的。雪花开始是一片一片印在玻璃窗上,形成一个个六边形漂亮的花瓣。不过,随着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化作一道一道的雪水,沿着窗户流下来。 外面风雪交加,可屋子里温暖如春。空调是新装不久的,房间不大,效果还不错。 秦吟雪给肖潇洗了澡,用棉衣包裹起来,往床上一扔。热水泡过的皮肤粉嫩粉嫩的。顾震甫抓着肖潇粉嫩的小脚丫,用胡子扎,逗得肖潇“咯咯”笑个不停。 看着爷孙俩闹腾,秦吟雪叹了口气,幽怨道:“盼盼,你看看,好不容易跟孩子混熟了,你这就要走了!” 顾盼给肖潇穿衣服:“妈,这不是买不到车票嘛,就初三以前的车票还好买一点,初三以后的,抢都抢不到!” 顾震甫也说:“吟雪,你不也是。过了初三,你也要上班了!” 秦吟雪也是跟雇主谈好了,初四就要开始帮雇主照看孩子了。 “盼盼,回来,一家人在一起多好!”秦吟雪说,“对了,那个骆老师怎么样?” 顾盼抿嘴一笑:“他说给我做一套衣服。” 秦吟雪抬头看着顾盼,笑了:“盼盼,看来这事成了!” 顾盼娇嗔道:“妈,你说什么呀!” “你不知道,这个骆老师牌面大得很,方慧琳找他订一套衣服,腿子都跑断了。这还是亲戚呢!”秦吟雪说,“哎,我告诉你啊,这个骆老师很牛呢,听方慧琳说,好多明星找他订衣服,一套好几万呢!” “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顾盼不高兴了。 秦吟雪知道顾盼心里还没有接受骆家华,难得回家一趟,吟雪也不愿意女儿带着情绪离开,连忙说:“好好,我不说,不说。顾俊快回来了,结果你又要走了,一家人没法团圆啊!” 顾震甫很乐观:“老婆子,我们还奋斗两年,帮顾俊把账还了,我们两个老的,就姑娘家玩两天,儿子家玩两天。” 秦吟雪嗔怪道:“你还以为他们欢迎你呢!” 顾震甫捏捏肖潇粉嘟嘟的小脸:“肖潇,欢不欢迎?嗯,不欢迎,我们就游览祖国大好河山去喽!” 第二天,难得的相聚,马上就要分别,一家人情绪不是太好,上午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都在为顾盼母子在路上的吃喝做准备。秦吟雪这也要带着,那也要拿,顾盼抱怨说东西太多,行李箱装不下,路上不好拿。母女俩一上午都在讨论,那些东西要装箱,那些东西不装。 中午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只有肖潇像一只蝴蝶穿来穿去,大人都很沉默。 吃罢午饭,一家人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到车站去。秦吟雪有些心神不宁,不时看看门外。 顾震甫觉察到异样,问:“老婆子,今天你怎么了?” 秦吟雪抱怨道:“这鬼天气,下个不停,这路上怎么走呀!” “妈,没事。出了弄堂,转弯就是公交站。”顾盼安慰母亲。 楼下传来“嘀嘀”声,秦吟雪顿时松了口气:“不用着急,还有一个小时呢!” 顾震甫说:“催也是你,歇也是你。反正孩子留也留不住,免得路上赶忙。还要换一趟车呢!” 正说话间,门外敲门声,顾盼打开门,一个身穿风衣提着雨伞的男人,微笑着说:“顾厂长,听说你今天要走,雨晴想跟你道别。” 顾盼一见是骆家华,不禁哑然失笑。你能不能找一个好一点的借口?明明知道,我跟你女儿有个约定——啊,不对,骆家华肯定还不知道呢! “雨晴呢?” 骆家华说:“在车子里等着呢!” 顾震甫歪着脑袋盯了秦吟雪一眼,秦吟雪赶紧躲在后面。 既然别人开车来了,顾盼也就不假模假样客套了:“那就谢谢骆老师了!” 有人送,也就不急着走。 把骆家华让进家里,秦吟雪给骆家华泡了一杯茶,还没说话呢,就听到楼下就有人喊:“谁的车子?尾数5732,快移车,挡着道了!” 骆家华出门,探头对楼下喊了一嗓子:“来了!” 骆家华提着行李包,顾震甫抱着肖潇,顾盼挽着母亲的手臂,一起来到楼下。 “妈,有骆老师呢,你们回去!”顾盼对肖潇说,“跟爷爷奶奶再见!” “不嘛,不嘛,我要爷爷奶奶一块走!”刚才还好好的肖潇突然哭闹起来了。 秦吟雪背转身抹眼泪。 孩子哭闹就算了,你添什么乱?顾盼也搞得有些心烦意乱,她就不明白了,老人都是隔代亲么?小时候对自己那种狠厉劲都哪里去了? 顾盼上了车,好不容易哄好肖潇,对老人挥手道别。 小车开动了,顾盼眼泪也下来了。 骆家华从后视镜里看见了,抽出一张纸巾递过来,顾盼不好意思地笑了:“对不起,失态了。来,肖潇,叫雨晴姐姐!” 雨晴回头,敷衍的一笑。 “雨晴,这是我的女儿,我是她的妈妈。”顾盼伸出小指头,勾了勾。 这话说的很奇怪,骆家华正这么想着,女儿雨晴却顿时眉开眼笑,从书包里拿出一盒巧克力,递给肖潇:“肖潇妹妹,这个送给你,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谢谢雨晴姐姐!”肖潇刚才还着抽泣着,见到包装精美的巧克力,顿时破涕为笑。 骆家华眼睛盯着前方,嘴里说:“顾厂长,还是你跟雨晴有缘,这几年她的性情很有些古怪。上次你对我说,让我多陪陪雨晴,也确实,这些年又是学校的事,又是工作室的事,焦头烂额的,的确忽视了孩子的感受。现在,我的工作室已经打开局面了,准备把学校的工作辞了,这样就有更多的时间陪陪孩子了!” 顾盼笑笑:“雨晴挺好呀。” 骆家华点点头:“上次我提的建议,你考虑好了吗?” 顾盼一时想不起来:“什么事?” “你根本就是在敷衍我。”骆家华语气里透着失望。 顾盼马上想起来了:“啊,就是七彩棉啊!骆老师,我也想啊。可是,我们千紫厂刚刚才走上正轨,两三百个下岗职工呢!” 骆家华说:“你是不是觉得这个工厂没有你就不行了?” 顾盼说:“也不是,可能别人会干得更好。” “是呀!但是,七彩棉没有你可真的没别人!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好玩意儿,可不能断送在我们手中啊!” 这么一说,顾盼有些动摇了:“骆老师,我这样想啊,如果现在工厂突然换厂长,可能会产生动荡。好端端的厂子,不定就垮掉了。等我把工厂理顺了,交给一个大家信得过的人管理,我就辞职。一门心事学习七色棉,把我师傅留下的手艺传承下去,你看行吗?” 骆家华这才高兴了:“好,我等你!” 到了车站,骆家华提着行李箱,雨晴跟在身后,旁边顾盼抱着肖潇。走到候车厅门口,顾盼拦住骆家华:“骆老师,到这就行了,谢谢你啊!” “这么多东西,我送你上站台!” “不用,不用,真的不用!” 说完,朝骆雨晴勾勾小指头:“雨晴,再见!” 雨晴也微笑着勾勾小指头,挥挥手:“阿姨再见!肖潇再见!” 顾盼一手提着行李箱,一手牵着肖潇,走了一会儿,回过头一看,那个穿着风衣的男人牵着雨晴还站在门口,见她回头,高兴地朝她挥挥手。 顾盼回头走着,心想:不是说这个男人牌面大吗?不觉得呀! 毕竟是初三,上海又是始发站,车上的乘客不是很多,顾盼安顿好行李,不久,列车就开动了。 匆匆忙忙的行程,顾盼感受最深的,是第一次认识到师傅传承下来手艺的价值。突然,顾盼感到千斤重担压在自己一个人身上。 一边是千紫厂,一边是七彩棉,怎么办? 窗外的风景不断在眼前闪过,风雪停了,天色黑了,路过不知道是哪个城市,街道上的路灯亮了,肖潇在列车的摇晃中沉沉睡去,顾盼抱着肖潇,也迷迷糊糊的。 突然,口袋里手机铃声响起来,顾盼吓了一跳,瞌睡一下子没有了,她担心吵醒了肖潇,连忙接通电话:“喂,哪位呀?” “我是林秀云。” “林姐,新年好啊!” “顾盼,我问你一件事,肖放是不是跟你在一起?” “肖放?”顾盼一下子没有会过来。 “啊,就是肖建国。” “林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都已经离婚了呀!” “顾盼,我知道呀!可是,我到处找他都找不到,实在没办法,这才打电话问问你!” “林姐,你先别哭,到底出啥事了?” 从断断续续的哭诉声中,顾盼渐渐理清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去年腊月十七,肖建国突然不知所踪,林秀云带着两个孩子四处寻觅,一连寻找了几天,竟然毫无踪迹,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正在林秀云一筹莫展的时候,各家供货商纷纷上门讨债。林秀云矍然心惊,赶紧清理肖建国遗留的账目,这才发现家具厂早已是千疮百孔,资不抵债了! 好端端的工厂,怎么突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林秀云开始清理肖建国接手后的账册。这一查不要紧,真相让林秀云目瞪口呆。 自从接手后,家具厂业绩就开始下滑,主要原因是肖建国清洗了林秀云原来的班底,换上了一帮肖建国认为听话的人。可是,肖建国在林秀云面前编造了谎言,说原来的工厂管理者怎么不行,自己调整班子后,业绩提升有多快。 经营不善还不至于一下子打垮这家工厂,更大的灾难是,肖建国追求享受,花钱如流水,在外面包养了许多女人…… 这一切,都是在林秀云眼皮子底下发生的。 更可气的是,肖建国临出逃前,将家具厂最后能变现的资产统统卖掉,拿着五十万现款,丢下了老婆、孩子和情人,只身潜逃,只留下一地鸡毛…… 第121章 撬单 正月初五,大槐树下的方家瓦屋,再一次响起织机“吱吱呀呀”的声音。那声音多年以前曾经是仙女巷生活的一部分,如今又回来了! 正如门口肖斯和写的那副春联——“岁月静好”,屋子里呈现的正是这样子的一幅画面:顾盼在机头上聚精会神织布;方桌上,肖斯和与古朗摆开了楚河汉界,在捉对厮杀;肖潇则是在小矮桌上安静的玩着拼图游戏。 顾盼很喜欢这样的日子,平静如水,又生机盎然。 春节长假的最后三天,顾盼就是在这“吱吱呀呀”中度过的,这是难得的安静日子。这次上海之行,顾盼对这门手艺认识,由当初好奇、好玩,变成一种传承的自觉,因而学习起来就更有紧迫感。学的认真,顾盼就越来越有感觉,连古朗都看出了顾盼每天的进步。 师傅说,织完三匹布,顾盼就可以上七色了!手头上的就是第三匹布。顾盼抬头,还有十来米的样子,按照师傅的安排,下一匹布就可以上七色棉了! 顾盼想想就激动,这可是让骆家华都感到惊奇的七色棉! 不过,师傅不在了,七彩棉增加的难度不是一星半点,顾盼又是期待,又是恐慌。 可是,明天就要上班了,机头上的棉纱还是没办法织完,马上又要开始忙忙碌碌的生活了。顾盼很能体会织娘年复一年坐在织机上的快乐,感觉到这样安安静静坐在机头的日子,实在太难得了! “顾盼,吃饭了!” 这几天都是古朗做饭,顾盼过着饭来张口的日子,一门心事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爽的简直是不要不要的。 “就来,等我这把梭子织完!” 顾盼恋恋不舍把空梭放进篮子里,满意地看着身前流淌的五色棉,心里想着,这些布在骆家华手里,会变成怎样让人惊艳的服装? 四个人围在桌子的四方,默契的像一家人。要说古朗的厨艺的确不错,不愧是吃百家饭的,几个人吃的是满口生津。肖斯和一个人喝酒,慢条斯理的。古朗因为有事,三把两把吃完饭,丢下筷子对顾盼说:“我到厂子去看看。” 顾盼点点头,假期工厂的治安是古朗负责的。肖潇对古朗比妈妈还亲,这时拍拍小肚子,打着饱嗝追过来:“古叔叔,我要去!” 顾盼拉住肖潇,笑道:“这样吃,要不几天,就成了小胖子了!” 古朗回身过来捏了捏肖潇的小脸:“胖点好!肖潇,叔叔去上班。等我一会,我回来带你到河滩去放烟火!” 肖潇拍手笑道:“好呀!好呀!” 这时候,肖斯和吃完了,顾盼收拾碗筷,到厨房洗碗。出来给肖斯和泡了一杯茶。肖斯和在桌子上铺了一张纸,正在教肖潇写毛笔字。 顾盼看看无事,就坐到机头上,又“吱吱呀呀”起来了! 上班不久,就接到一家服装厂退单电话。顾盼担心新年刚刚上班,劳动纪律松懈,产品质量没有保证。于是检查了近一阶段时间出货质量,没有发现明显的问题,估计是偶然的情况,这才放了心。 过了正月十五,接二连三的又是几家服装厂退单。 顾盼让乐洗玉与各家厂商电话沟通,他们给出的理由是各种各样的,有的说布匹质量达不到要求;有的说服装厂效益不好,布匹积压严重;有的说布幅宽度不合要求;还有的就根本没有正当理由。 这些订单都是去年签的,有一部分是顾盼和乐洗玉参加展销会与厂家签的合同,还有是乐洗玉一家一家跑下来的订单。 当时拿下这么多订单,顾盼还很高兴,半年的生产是不成问题了。有的厂家还催货,顾盼还担心生产进度,怕没办法完成这么多订单呢。 可是,没想到刚刚过完年,接连的退单,如同一击一击的重拳,打得顾盼昏头转向,痛不欲生。 剩下的订单,都是正在履行合同的订单,如果退单,服装厂就必须赔偿千紫厂损失,所以还不是很担心。不过,这正在做的单子维持不了一个月的生产,如果接不到新的订单,千紫厂就要关门大吉了! 这个情况很不正常,在经济形势没有大的变化,工厂质量没有大的滑坡的情况下,几乎同时,这么多厂家纷纷退单,背后一定有原因! 顾盼让乐洗玉把销售团队全部撒出去,主要交代了两个任务,一是了解最近退单的真正原因,二是力争签几个单子回来。 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刚刚到千紫厂入职的杨雪对顾盼说,易方厂开出优厚的条件,来挖千紫厂的优秀员工。所有上了光荣墙的职工,只要入职易方厂,工资加五百;爬月榜的,加一千;爬季度榜的,加一千五。成婧开大会,宣布一项决定,让易方厂所有的职工参与挖人,只要动员一个榜单上的职工入职易方厂,每个奖励两百元! 还没等到顾盼采取行动,千紫厂光荣墙上,有一半上榜职工跑到易方厂。 顾盼第二天上班,心事重重走进工厂,看见戴丽丽带领几个人正在撤下跳槽职工的照片。顾盼连忙阻止说:“丽丽姐,这是干什么?” “顾厂长,人都走了,照片留着干什么!”戴丽丽生气地说。 方大招这时候也正好路过,对顾盼说:“这个光荣墙我看还是撤了,你看,冒一个尖尖,他们就掐一个,这不是成了我们为易方厂培养人才么?” 戴丽丽说:“成婧开出价码挖人,这样子谁不会?我们也拿钱砸,把他们的尖子都掐过来!” 方大招苦笑:“我们厂子底子薄,跟他们正面硬刚,最先垮下来的,肯定是我们!” 戴丽丽指指刚刚撤下来的照片说:“这些人也太不是玩意了,别人给一块糖,就屁颠屁颠跑了!” 顾盼笑着说:“丽丽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很正常啊!你也别生气,这是好事啊,最起码告诉我们的职工,学好技术是有钱途的。所以,你换个角度看,成婧也是帮我们千紫厂忙,是在动员我们厂的职工,让她们掀起一股学技术的热潮啊!” 方大招说:“可是我们培养一个,他们挖走一个,我们厂还办不办了?” 顾盼说:“这个价码,我估计易方厂想盈利也很困难,不可能持续下去。而且,大家看到学好技术就能拿高工资,大家都会产生学习技术的积极性,新的能手就会层出不穷,他们易方厂有多少钱挖人?挖过来的给高工资,本厂的职工就没有意见?” 是这个道理啊,方大招和戴丽丽两个人脸色顿时好看了不少。 顾盼说:“对我们的影响肯定还是有的,这段时间肯定人心不稳,我们要好好做工作,告诉我们的职工,我们工厂暂时还开不出这么高的工资留人,但是,我们的工厂都是我们自己的工厂,每个人都有股份。丽丽姐,你尽快把每人的股份和市值公布出来,大家就会看到,工厂办好了,每个人都是有很大的利益的。” 顾盼来到办公室,刚进门,就听见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个不停。顾盼有些恼火,工厂本来人心不稳,怎么办公室也这么松散,一个值班的都没有? 顾盼瞅了瞅墙上的值日表,今天值班的是戴洁。她也跳槽不成、这不可能啊!转念一想,最近离职的职工不少,已经站不住台位,可能戴洁下车间顶台位去了! 顾盼接起电话,原来是乐洗玉打回来的:“顾厂长,搞清楚了,背后捣鬼的是易方厂。他们很无耻,过年也没闲着,专门花大价钱撬我们的单子!要么用很低的价格,要么大笔钱财贿赂业务员,我们的单子都是这么撬走的!” 成婧,花这么大代价抢我们的订单,这招完全是损人不利己呀!你这么做,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想把千紫厂往死里整啊! 第129章 贷款黄了 掀开办公室门口的布帘子,古朗走进来。他还是穿着厂子里发的蓝布工装,头发长了,人也瘦了,也有黑眼圈了。更让人担忧的是,古朗情绪也很低落。 顾盼倒了一杯开水,递给古朗:“看看你,怎么这样子了?搞研发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你也不要这么拼呀!” 古朗皱皱眉头说:“我压力大呀!厂里拿了几十万,都是工人的血汗钱,我不能把这钱拿去打了水漂啊!” 顾盼也不好再说什么,问:“你们的研发进展到了哪一步了?” 古朗介绍说,他与恒丰纺机的研发团队最先汇合,双方开始就产生了分歧。古朗主张因陋就简,在现有的纺织机器上加装一套控制设备,来实现提花纺织的目标。古朗之所以这么想,就是希望充分利用工厂现有设备,研发起来难度也小一些。并且,这么做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研发成本容易控制。 可是,恒丰纺机希望一体化设计。这样做的好处是,设备协同性更好,生产效率更高,一旦研发成功,就马上可以投放市场。 不久,纺院的研发团队也加入进来,他们认为,从收集的资料上看,提花纺织的发展方向,是利用计算机编程来控制提花纺织的花色和花型,我们的研发要瞄准行业的前沿,不能等到我们拿出来方案,结果技术和产品已经落后别人一大截。 三方考虑问题的角度不同,对设备的要求也不同。 古朗站在千紫厂的角度,现在工厂很困难,花最少的钱来实现提花纺织技术的突破,这是他的目标。 恒丰纺机肯定反对这种设计思路。如果在原来的纺机的基础上单独设计一套提花纺织的控制系统,作为纺织机械生产厂家变成了只卖配件,利润就会大幅度缩水,所以他们当然希望一体化设计。 而纺院作为一个学术机构,看重的是研发设备的技术含量,这是申报科技奖项,发表论文的根本,肯定要瞄准当今最前沿、最先进的技术。 顾盼听了介绍,也是头大,这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你们最后商量的结果是什么?”顾盼问。 古朗说:“最后,我们统一了看法。大家都同意这一点,就是无论哪一种设计思路,最后集中在提花纺织的控制系统上。只有完成了控制系统,才能考虑整体设计,或者计算机编程控制等问题。” “谁负责项目设计?” “卢教授作为这次这次攻关的项目负责人。纺院负责计算机控制程序的研发;李家齐总工负责一体机研发;我当时提出了一种设计思路,卢教授他们认为这个思路在技术上是可行的,因此他提议,让我带队研制提花控制系统。”古朗说。 这个团队可是有教授,有总工的,难怪古朗那么大压力! “这次你怎么回来了?”顾盼问。 古朗苦笑:“回来要钱的。” 顾盼吃惊地说:“这才一个月,一台机器没见到,这一百万就没了?” “不是一百万,是一百五十万。恒丰已经追加了五十万投资了!” 顾盼当初跟恒丰约定,双方投资各占百分之五十,收益也是对半分。后来纺院加入进来,经过三方反复协商,纺院采用技术入股方式,千紫厂与恒丰各让出百分之十的股权给纺院。 现在恒丰又拿出五十万,现在轮到千紫厂了! 顾盼跟古朗一起到财务科找戴丽丽。当戴丽丽摊开账本,顾盼瞪大了眼睛。她知道厂里没有多少钱,但是没想到厂子境况竟然如此不堪! 原来,成婧撬单,易方厂固然损失不小,但是也给千紫厂造成了不小的困难。 首先,两个厂的恶性竞争,使得周边地区白坯布本来就低迷的价格急剧跳水,利润已经微乎其微。其次,原来的优质订单被抢走了,新签订的订单,有的全棉,有的混纺,有的化纤。有时候,布机车间同时生产五六个品种,增加了工人的工作量,也造成了管理的难度,导致生产效率的下降。 戴丽丽把两手一摊,对顾盼说,从厂子里的账户里划拨五十万,这是不可能的。现在厂里的资金除了保障职工工资外,几乎连购买原材料的资金都不充足了!唯一可行的办法就是申请银行贷款。 这么大的事情,顾盼还是决定征求厂部领导的意见。 戴洁认为,有多少钱,办多大的事。技术改造就是一个无底洞,如今厂里都快揭不开锅了,还要继续砸钱进去,万一技改不成功,千紫厂就只剩下一条路——倒闭! 顾盼严肃地说:“可是,如果不在技改上投资,千紫厂继续这样生产,我们也看不到希望呀!现在都在打价格战,都把纺织行业打成一个烂泥塘了!如果我们不想法突出重围,就会深陷泥潭之中。戴姐,本来我们厂就先天不足,最先倒下的必定是我们!” 由于先期已经投入五十万了,这次做工作还是容易一些,毕竟,如果不继续投入,先期的投入就真的打了水漂了。 顾盼让戴丽丽负责申请银行贷款。千紫厂与学堂路信用社有业务往来,相互之间关系还处得不错,于是,戴丽丽找到了信用社的曹主任。 三天后,曹主任答复,按照千紫厂提供的材料,信用社最多只能贷款四十万。 面对十万元的缺口,顾盼只好做大家的工作,几个厂部领导集资,来填补这个资金缺口。其中一直持反对意见的戴洁,反而是拿钱最多的一个,她一个人就拿出了四万元。 现在,只等着信用社放款了! 千紫厂派人催促多次,曹主任总是回答说,快了,正在走审批流程,你们再等等! 可是左等不来,右等还是不来! 古朗在江城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不断打电话催促,顾盼也没有办法,只好先把集资的十万元先送过去。 不到一个星期,古朗又打电话说钱用完了。恒丰纺机又拿出了十万,现在他们也资金紧张,抽调不出更多的资金,千紫厂如果再拿不出钱来,整个研发团队就即将面临解散! 古朗最后强调,研发进入到了最后关键阶段,如果现在放弃,实在是太可惜了! 顾盼亲自出马,与戴丽丽再次找曹主任,这一次,她们起了一个大早,终于把曹主任堵在办公室。 顾盼陪笑道:“曹主任,我们千紫厂申请的贷款下来了没有?” 曹主任说:“哎呀,还要顾厂长亲自跑一趟。我们已经送到支行了,他们正在走程序,快了!” 说完,曹主任夹着皮包,与顾盼打声招呼,说出门有点急事,撇开顾盼她们就离开办公室出门了。 戴丽丽看见曹主任神情很不自然,于是,拜托自己在支行工作的同学打听情况,问一问这笔贷款卡在什么地方了。 这位同学当年曾经追求过戴丽丽,现在老情人上门请求帮忙,办事格外热心。他在信用社支行查了查,发现学堂路信用社根本就没有上报千紫厂申请贷款的资料!不仅如此,这位同学还打听到,曹主任与成婧是表兄妹,成婧为了这件事,专门找过曹主任! 贷款算是彻底黄了,即使是重新申请,恐怕也是来不及了! 第130章 弹尽粮绝 早晨,一群人迎着朝阳走向厂区大门,杨雪问胡四姑:“四姐,平时八号就发工资了,这个月都十号了,怎么还没有动静?” “又不是顾盼圈子里的人,我哪里知道!”胡四姑说话有些酸溜溜的。 杨雪笑道:“四姐,你不是消息灵通嘛!” 刘晓丽插话了:“下岗两年没拿工资都过来了,这不才是两天嘛,反正阎王也不差小鬼这点钱。” 杨雪说:“我们是数着米下锅的,你以为谁都像你!” 刘晓丽戳戳杨雪的腋窝:“你就装!雪雪,告诉我,是不是打麻将输钱了?” 杨雪笑着说:“我又不是邵惠来,一个月就这几个工资,吃了没玩的,玩了没吃的。哎,四姐,你还没说工资啥时候发呢?” 刘晓丽说:“你担心啥呀,这还跑得了你的?” 胡四姑神秘一笑,卖了个关子:“小丽,这事还真说不好。” 一提到工资上的事情,走在后面的张暖玉,从两个人中间挤过来一张胖脸:“四姐,有啥消息,说来听听!” “是呀!是呀!”听说工资可能黄了,大家都急眼了。 胡四姑左右看了看,然后说道:“你们知道不?千紫厂找信用社贷款,被成婧当猴耍了!” 刘晓丽不相信:“贷款跟成婧有啥关系!” “嗨,你还别不信!成婧自己放话出来,这还能有假?你们不知道,成婧路子野着呢!”胡四姑有些不满。 张暖玉说:“贷款干啥?难道厂子真没钱了?不是去年还好好的么?” 胡四姑含义不明地抿嘴一笑:“要说,你说厂子没钱,这里撒钱五十万,那里撒钱五万,也不像没钱的主。可要说有钱,急吼吼找人家贷款,到了点也没钱发工资。你都不知道顾盼在玩啥!” 五十万大家都知道,这是千紫厂投入的技改资金。可胡四姑说的五万块,这个大家都没有听说过。 “你们不知道?我也是听傅红雨说的,她听她家老鹿说,厂里一下子捐助溪山中学五万元呢!” 刘晓丽抢先说:“报纸我看过呢,这些娃娃也是可怜。” 杨雪抢白说:“他们可怜,我们就不可怜了?辛辛苦苦,拼死拼活干了一个月,指望着这点钱生活呢。她倒好,拿这钱去买名声,买政绩!” 张暖玉也说:“是啊,厂子效益好,这也没啥说的,可我们也是下岗职工,吃了上顿没下顿啊!” 千紫厂捐款给溪山中学五万元,这消息像一阵风,很快传遍全厂。等到顾盼走向办公室,发现门口聚集了一堆人。这些人一见顾盼到来,呼啦一下,就把她围在核心。 “你们这是——”顾盼疑惑地说。 “顾厂长,我们是不是没钱了?” “银行是不是不给我们放款子?” “这个月的工资怎么现在还没发?” “听说我们厂资助溪山中学五万元,这是真的?” 这人多嘴杂的,顾盼一时间应付不过来。 到了交接班的时候,戴洁看到还有很多人没来到工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跑到门口,看见这么一曲,厉声呵斥道:“干什么,你们这是干什么!到了上班时间,都聚在这儿,是不是看我好说话?这个月的奖金还要不要了?” 胡四姑喊道:“凶什么凶!干活又没有钱拿,干什么干!” “什么时候少了你一分钱?”戴洁喊道。 顾盼连忙隔开她们,对大家喊道:“大家听我说一句,我们厂的确遇到了一些困难……” “困难?那你还当散财童子,到处撒钱?”胡四姑冷嘲热讽。 “四姐,你说的是五十万的技改资金?”这件事,顾盼让各个车间做了职工的工作的,道理都掰扯开了,大家心里都明白,所以顾盼也不怕提起这件事。 杨雪说:“溪山中学五万块是怎么回事?” 顾盼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五万?” 胡四姑冷笑:“顾盼,你别说你不知道啊,人家鹿饮溪汇款单都拿回来了,汇款人就是千紫厂呢!” 顾盼没有动怒,微笑着对大家说:“这个事我还真不知道。这么大一笔开支,没有我签字,财务科不可能支出的。这样,现在都上班去,我马上调查,很快就会给大家一个答复的!” 胡四姑还想说什么,顾盼冷冷说了一句:“四姐——” 胡四姑犹豫了一会儿,转身走了,后面的一群人也就跟着散了。 顾盼找到正在走巡回的傅红雨,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傅红雨介绍说,昨天很晚了,鹿饮溪从学校回来了,说是接到了一个汇款单,因为额度有点大,溪山邮政所没有钱,只好到城关取钱。这张汇款单金额的确是五万元,汇款人一栏填的是“千紫厂一职工”。 傅红雨说,他们两口子在家揣摩,掰着指头一个一个数,这个汇款单会是谁寄的,猜来猜去,想到的就只能是厂子给溪山中学的捐款。因为千紫厂,家里有五万的,就那么几个人,他们也舍不得拿出来;舍得拿的,家里也没有五万块。 顾盼也在脑袋里过了一遍,还真看不出千紫厂谁有这么大的手笔,一次捐款五万。傅红雨的怀疑也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可是,只有顾盼知道,现在厂子里有多缺钱,戴丽丽绝对不会做这样的傻事。 不过,顾盼还是来到财务科,询问戴丽丽,这五万是不是她邮寄出去的。 戴丽丽大惊:“五万?有这五万,我早把这个月工资发下去了,何苦惹得这帮姐妹天天骂娘!” 顾盼也是一脸懵逼:“这会是谁呢?” 戴丽丽站起来说:“管他呢!哎,顾厂长,要不我们也搞一个募捐——不,借!借五万块。不不,两万就行。让我先把这个月工资发下去。免得这帮家伙见面就问,怎么还不发工资!” 顾盼问道:“如果只是发放一线工人的工资,资金缺口有多大?” 戴丽丽拿着计算器按了一会,说:“还差七八千的样子。” 顾盼点点头,上次的五色棉,骆家华给了六千,手头现在差不多还有个小一万,想了想说道:“加上我存折上的钱大概是够了。这样,我上午去银行取钱,通知各个车间,下午发工资。” 戴丽丽笑了:“顾厂长,瞧你这个厂长当的,这才半年时间,你老本都快赔光了啊!” 工资发了,厂子里工人的情绪暂时安定下来了,可是研发的资金一点着落都没有。 “真是拼到了弹尽粮绝啊!”顾盼苦笑。 吃罢晚饭,顾盼带着肖潇去看望师公。古朗走后,这是顾盼每天的功课。 肖斯和拄着拐杖站在门口,似乎是等待顾盼的到来。 “师公,您吃饭了么?” 肖斯和用拐杖敲敲地面:“我这是第三次叫他,他都不搭理我呢!” 顾盼吃惊地问:“您是说古朗回来了?” “他昨天晚上就回来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呢!唉,这一天一夜,不吃不喝的,真是让人担心啊!” 肖潇还没等肖斯和说完,就高兴得叫起来:“古叔叔!古叔叔!”边说边朝着屋后跑去。 顾盼笑着说:“您老叫不动,这娃儿有办法的!” 上次骆家华过来,肖斯和就看出一些名堂来,问道:“这古朗是怎么了?” 顾盼苦笑着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这样,肖斯和越发以为古朗跟顾盼闹别扭了。 果然,肖斯和叫不来,肖潇一去,就牵着古朗的手过来了。 顾盼见到古朗憔悴的样子,低头轻声说了一声:“对不起!” 古朗摆摆手说:“我知道你也是想尽办法了,我只是不甘心,已经看到希望了,可——” 话未说完,泪水溢满眼眶。 肖潇看到古朗伤心的样子,也瘪了嘴,连忙踮起脚尖给他擦眼泪:“叔叔乖,叔叔不哭!” 顾盼也有些心疼,安慰道:“你们也是忙了这么多天,这两天就当作放假了。你别急,我正在想办法。” 古朗摇摇头:“三个单位,人一散,聚起来就太难了。因为小组的人员都是各个单位的骨干,他们回去后,原单位不可能让这些人长期闲着,肯定会分配一些其他的研发任务,一旦他们接受新的任务,再要抽调出来就困难了。所以——” 肖潇给古朗端来一杯大叶片茶,古朗微笑着摸摸肖潇脑袋:“卢教授也是想尽了办法,他回到学校,临时申请了十万科研经费,很快也花光了,又从家里拿来六万元,不久也花光了!” 古朗说着说着又激动了:“顾厂长,我们没有瞎花钱,加班费,生活费,这些都没有,大家也没有怨言。材料费,这些能省就省。出差,我们坐硬座,住最便宜旅店。大家都是卯着一股劲,一门心事想把这个设备搞出来,做成一个争气机,打破老外对我们的技术封锁,搞出属于我们国家自己的提花纺织机!可是,搞研发实在是太烧钱了!现在我们是弹尽粮绝了,不得不解散了攻关小组。我、我不甘心啊!” 第156章 反转(下) 成婧跑到易方身边请示:“易总,已经达到百分之五十一,还继续收购吗?” 易方点点头:“达到控股目标就行,还有很多地方需要花钱,不能都扔到这儿,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成婧吩咐说:“胡四姑,杨雪,立即停止登记,我们收购千紫厂的目标已经达成了!” 围拢在桌子旁的还有三四十个,顿时愣住了,纷纷围上来,央求成婧。 “成厂长,我排队半天了,你看,下一个就是我!” “成厂长,我的娃儿读大学,明年的学费还没着落,我的……” 一个人挤了过来:“我!我也是!我的老父亲病了,正在医院躺着呢!” 成婧生怕把自己的衣服弄脏了,闪身后退,厌恶地掸掸衣服,冷笑道:“早干什么去了?我们易方厂又不是福利院,整这些有的没的。你们这时候才晓得着急了?晚了!” 易方问:“还剩多少钱?” 成婧回答道:“没清点,大约还有七十万。” 易方哈哈大笑:“太好了!只花了两百三十万,就收购了年度净利润二百三十万的企业,这可是我最得意的一笔生意啊!” 胜券在握,尘埃落定,成婧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走到顾盼面前,欣赏着顾盼的落寞、痛苦、失意、懊悔、无助…… “顾盼,你也有今天!哈哈——”成婧放声大笑,今天,踩在失败者身上,她更能品味胜利的欢乐! “这不是你的力量。”顾盼摇摇头说。 成婧骄傲地说:“这你就不知道了?是我向易总建议,并且由我负责具体实施的。哈哈,在你眼皮子底下进行了半个月,你竟然一无所知。可笑,可笑啊!你反应这么迟钝,不失败就没有天理了!你说说看,这事怎么就与我无关?” “你这些鸡鸣狗盗的手段,不提也罢!关键不在这儿,这不是你的力量,是资本的力量。”顾盼叹息道。 “对,顾盼,你说得很好,这就是资本的力量!”易方不失时机的走到顾盼面前。 “易方,恭喜你,你赢了!严格地说,是你的钱赢了!”顾盼讥诮道。 “顾盼,你不要说的那么难听嘛!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易方扬起手腕,摘下一串手串,对着阳光仔细端详,“瞧瞧,这是稀有的血色琥珀,玲珑剔透的,多好看啊!尤其难得的是,你看这个珠子,里面还有一亿年前的一只昆虫!顾盼,这手串送给你,怎么样?” 顾盼冷冷地道:“易总,不是所有的的女人都喜欢你的手串,也不是手串就能收买所有的女人!” 易方讪讪笑道:“喔,忘了,顾厂长是不喜欢手串的!” “不,你错了。我不是不喜欢手串,我只是不喜欢你罢了!”心情不好,顾盼这时也不顾社交礼仪了! 易方哈哈笑道:“好好,顾盼,你很直率!很多人不喜欢我,你是第一个当着我的面说这话的。放心,我不会生气,因为胜利者总是很宽容的!” “哟,那我要感谢你的胜利,还是感谢你的宽容?” 易方皱眉道:“顾盼,就不要逞口舌之利了,这没任何意义。虽然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很欣赏你的。怎么样,我的邀请依然有效,年薪二十万,分厂厂长。你的搭档古朗也可以过来,副厂长,年薪十万。顾盼,你看我还是很有诚意的!” 看看大势已去,顾盼担心千紫厂职工的前途,问道:“那么,千紫厂的职工怎么安排?” 易方皱着眉头说:“你看看,这些员工素质也太差了!为了一点蝇头小利,把你这个厂长都出卖了!而且成婧做过评估,你们这边的职工,从操作水平上看,跟易方厂相比,差了一个档次。” “你的意思是——” “三次考核机会,考核达到优级的,留用。不达标的,全部淘汰!” 易方此话一出,全场皆惊。这意味着淘汰率几乎达到百分之八十。 顾盼环视一圈,看着在场的职工大多苦着脸,内心一阵心酸。这些都是跟着自己一起打拼过来的,有些技术不强,有些年龄偏大。要说,经过一次下岗,大家还是很珍惜这次重新上岗的机会的,所以,千紫厂工人的工作态度还是不错的。况且,很多职工家庭还很困难,这些人下岗后,日后的生活怎么办? 易方看见顾盼的表情,嘲笑道:“慈不掌兵,这就是你不如成婧的地方。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心让你当厂长?” “易总,我也没想去呀!” “好好,你也有你的优点。”易方赶紧转圜,他知道顾盼舍不得抛弃手下的职工,于是说,“这样,我也让一步,留下一半员工,由你来挑选,怎么样?” 看看顾盼还在犹豫,易方想,现在能够拿捏顾盼的地方,就是她的心慈手软,于是追加了一句:“顾厂长,我答应成书记安置四百个下岗职工,第二年增加五十名,这个数目我已经完成了,现在可都是看在你的面子上的!怎么样,我可是诚意满满呀!” “多谢易总赏识。我会带着我的职工另起炉灶的!”顾盼对别人狠不下心来,可对自己她够狠,经过了一次创业,顾盼不是不知道创业艰难,为了不舍弃一直站在身边默默支持自己的职工,顾盼心中发狠,准备再次出发! 易方满脸戏谑的神情:“我询问过我的律师,提花纺织技术是职务发明,所有权不属于个人,它属于千紫厂!” 顾盼还真没想到,本以为古朗有提花纺织机的技术,自己有提花编制图谱,再次创业,能够比从前更简单一些,哪里知道易方在这里等着呢!这下被对方吃的死死的,一时间,顾盼感到呼吸都有些困难了。 半天,顾盼才缓过气来:“你也别想的太美好,提花纺织编制图册,是属于我师公的,这个你们可拿不走!” 见顾盼铁了心不跟自己干,易方有些失望,但依然面露不屑地说:“这点我早就想到了!你看,那几个穿扣的,现在不都在我们的队伍里吗?” 顾盼不屑道:“这几个人啊,她们才学了几个花型?” “是,花色品种少点,可这点难不倒我,我们可以慢慢开发。”成婧插言道。 易方更相信顾盼的话,他也认为顾盼手中的图谱应该具有相当的价值。因而还不死心,他放低身段,做最后的努力,言辞恳切地说:“顾厂长,我们真的不能一起合作吗?” 顾盼摇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再次强调一遍,这提花技术属于职务发明,要留在千紫厂,如果有任何侵权行为,咱们法庭上见!” 古朗走过来,突然瓮声瓮气说道:“专利我留不住,可我这个人你也留不下来!” 易方诧异道:“古朗,这么说,你真不跟着我干了?” “我跟着顾厂长!”古朗毅然决然地说。 “年薪二十万!”易方还是相信金钱的力量。 “我跟顾厂长!”古朗一字不易。 “我跟着顾厂长!” “我也是!” 很多人应和,首先,是顾盼身边的支持者;接着,就是那些没有交易股权的职工;然后是操作达不到优级,面临被易方厂淘汰的工人。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此起彼伏在篮球场回荡,最后汇聚成一个声音:“我们跟顾厂长!” 这声音是如此悲壮,又是如此响亮。在瑟瑟寒风中,给人带来阵阵温暖。 张暖玉也跑过来,抱着顾盼说:“盼盼姐,我也跟着你!” 顾盼粲然一笑:“去,守着宋金刚,别让他跑了!” “他个憨货,能跑哪儿去!”张暖玉展颜一笑,胖胖的脸蛋笑出两个酒窝。 易方冷笑道:“你们还以为我稀罕你们呢,我正发愁有人闹事,现在顾盼负责收垃圾,可不是正好?” 戴丽丽慢条斯理办理确权手续。反正大局已定,易方也不在乎这点小算计,眼看着吃午饭的时间到了,戴丽丽手头的工作也基本结束了。 戴丽丽拿着统计结果来到顾盼面前,红肿着眼睛递给顾盼。 易方跟在后面走过来,对顾盼说:“你宣布股权统计结果,我们接下来办理交接手续,这事不能拖,大家伙都还没有吃饭呢!” 全场都知道了结果,现在,即便是那些拿到了钱的职工,此时也有很多后悔了,果真如顾盼所说,易方入住之日,就是这些职工下岗之时。拿这些钱有什么用?坐吃山空,总有一天会花光的。花光了怎么办? 虽说很多人打定主意决定跟着顾盼一起干,可是大家都知道前路渺茫,况且,大家都不再年轻了,还能折腾几次?整个会场十分压抑,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 顾盼此时也是心情沉重,她神情木然,机械地接过戴丽丽递来的一张纸,语气低沉缓慢地说道:“下面宣布,易方厂拥有股份七十六万六千六百六,千紫厂总股本是——” 这时候,场中有很多人已经开始哭泣起来,顾盼也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突然,从场外跑过来一个人,他一边奔跑,一边高举手机大声呼喊:“顾厂长!顾厂长!杨教授来电话了!千紫厂有救了!” 第158章 我们奉陪 “让开!让开!”成婧声嘶力竭大喊,“大家听清楚了,易总说了,今天凡是支持易方集团收购千紫厂的,都将留用;凡是阻止收购的,收购完成之后,这些员工一律开除!” 回答成婧的,只是沉默而坚定的目光。她们手挽着手,如同铜墙铁壁,面对张牙舞爪的保镖,依然岿然不动。 顾盼一直都觉得自己有种责任,对千紫厂,对这些下岗姐妹。 她们是那么信任我,把我这个普通的挡车工,推到了厂长这个位置上。 顾盼还想起成秋山对自己的期望。他说,下岗工人不是安惠的负担,而是安惠的财富。顾盼,你我都是党员,我们不能辜负群众对我们的信任。眼下的困难是暂时的,我们要当好带头的大雁,带领下岗职工奔小康。 顾盼守护千紫厂,守护下岗姐妹的饭碗,守护下岗姐妹的希望。可现在,反而是这些姐妹在用生命守护自己! 顾盼眼角噙满泪花,她毅然决然排开众人,走到队列的前方,直面冲过来的成婧,厉声呵斥道:“成婧,你不要一误再误,这是违法行为!恶意收购不成,难道你们要动武吗?” 看着手挽手的千紫厂职工,看着篮球场周围聚拢过来的千紫厂家属,他们越聚越多,一个个手握着不知哪里来的木棒,冷眼盯着自己。成婧感到脊背发凉,啥时候千紫厂人这么团结了? 成婧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她冷笑道:“你们想干什么?方小溪,倪华丽,刘庆彤,你们刚刚背叛了顾盼,现在又想背叛易总吗?你们也不想想,就算这时候回到顾盼身边,对你们这些朝三暮四的人,又有什么好果子给你吃!” 这一招真毒,戳中了一些人的软肋,很多刚刚不听劝告,把股权卖给易方集团的职工,此时都有些惶恐不安。 成婧一见挑拨离间有效果,顿时有了精神,继续煽风点火:“你们手头的股份都没有了,还说什么我们的千紫厂?这厂子早就姓顾了!” 顾盼笑了:“成厂长,你这挑拨没用。你想收购千紫厂,难道就没有仔细研究我们的股权激励机制么?” “我就是仔细研究过你们的方案,才找到你们漏洞的。”成婧撇撇嘴,露出讥笑的神情。 “不错,我们的制度还有许多不够完善的地方,让你们钻了空子。但是,它也有很多积极的方面,就是每个职工都有股份,每个职工都是工厂的主人。这也就是今天我们千紫厂这么团结的原因!” 成婧玩味的一笑:“这些股份现在可在我的手中!” 顾盼笑了:“这就是我要说的,你手上的,只是部分职工已有的股份,可并不包含她们将来的股份!” 刚才被成婧点名的方小溪猛然清醒过来:“对,明年我还是有人头股的!” 这么一说,卖了股权的职工顿时兴奋起来了。 成婧脸色一黑,完了,这拳头打在棉花上了!眼珠滴溜一转,想到了一个主意,继续蛊惑道:“你们别听顾盼嘴里说得好听,现在把你们敷衍过去,小心秋后算账!” 刘晓丽站出来了,她揶揄道:“成婧,你这是对着镜子说自己?顾厂长是么样的人,我想在场的人都清楚。潘师傅,你偷了顾厂长的鞋子,她开除你了?四姐,你跟顾厂长吵过架,她给你小鞋穿了?” 顾盼这时候也应该亮明自己的态度:“成婧,你说这些没用。她们只是受了你们的蛊惑,一时糊涂,没有看出问题的严重性。谁不犯错?回到我们阵营,大家还是好姐妹!倒是你——成婧,你也曾经是云锦厂的姐妹,对昔日的姐妹,你难道不知道千紫厂究竟有多重要?卖身求荣我就不说你了,就为了自己碗里添一点食,怎么就忍心端走她们借以谋生的饭碗?你就没有一点同情心么?” “好!说得好!” “顾厂长,骂的痛快!” 顾盼身后千紫厂职工开始声援自己的厂长了! 成婧脸皮够厚,心也够黑,可仍是羞愧难当,她恼羞成怒地说:“是的,我是为了自己,难道你就不是这样?谁不知道古朗一直在追求你?现在,千紫厂两大核心技术,都掌握在你们这对狗男女手中,千紫厂还不是你们开的夫妻店?说的你有多高尚似的!” 顾盼脸色羞红,但是并没有出言否认:“我手中的确有提花图谱。千紫厂的七彩棉,用的都是这个图谱,我没有收一分钱。另外,我还说一件事,恒丰厂这次对外销售拼装机,随机赠送十个提花图谱,就是从我这里购买的,总共十万。大家知道,这个图谱是我师公送给我的,我把这笔钱给我师公,他不要,说自己都是要死的人了,要钱干什么?如果大家看了今天公布的账目,就知道这笔账已经计入千紫厂收入,没有一分钱装进我个人的腰包!” 顾盼指了指张贴在厂门口的工厂收支公示栏。 古朗也站出来:“提花拼装机,是千紫厂和恒丰厂、纺院三方合资成立的公司,当时在研发的关键时候,为了鼓励我,三方约定,专利费我个人占百分之五十,作为发明奖励。当时,工厂资金紧张,我跟他们商量,将这笔资金转为我的股份。在这里我宣布,这件事情结束后,我也将股份全部捐给千紫厂!” 全场顿时响起热烈的掌声。 成婧感到了黔驴技穷,正手足无偿的时候,易方走到身边,她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说道:“易总,让工地上来几辆卡车,把弟兄们拖过来,踏平千紫厂,我就不信她们不怕死!” 易方白了她一眼:“你有没有脑子?这是动粗的时候?” 他甩开两个保镖,只身来到顾盼的面前:“顾厂长,你这是要干什么?” 顾盼冷笑:“你问我?易方,我还想问问你呢,你想干什么?不错,你很有眼光,你马上就看出了千紫厂前程远大。可是,你拿下千紫厂,无非是在你的财富上再增加一串数字;或者,在你的手臂上增加几个手串;或者,在安惠街道上增加几个戴手串的女人。但是,千紫厂对我们来说却绝然不同,那是多少个家庭的饭碗,那是多少家庭的希望!所以,易方,我不得不守护千紫厂,不得不为了姐妹们守护我们的未来!” 易方拍着手笑道:“精彩!顾盼,你的演技见长啊,说的我都差点信了!可是,你要知道,我现在是千紫厂第一大股东,你能抗拒易方集团接管千紫厂么?” 顾盼平静地说:“易方,你错了。准确说,你现在是千紫厂第一大个人股东,明天你就不是了,杨教授把评估资料送来,第一股东就要易人了!” 易方说:“你说的是古朗持有的专利股 ?可惜,你今天用不上!根据公司法之三十八条的规定,我现在以控股股东的身份,提议召开千紫厂股东大会,选举董事会成员!” 顾盼寸步不让:“对不起,根据我国证券法,达到股份的百分之三十,就需要公告,并且征询股东的意见。你这是属于恶意收购,这个收购是无效的!” 易方微笑着说:“那就让律师给你谈了!” 顾盼也笑了:“我们奉陪。易总,到那时候,古朗的股权计入千紫厂总股本,你就不是第一大股东了!即便是召开股东大会,易总,你觉得还有几分成算?” 第160章 七彩棉体验馆 易方摔门而出,满腔的怒火几乎无法遏制。他很想跟顾盼再玩一场游戏,一场用金钱试探人性底线的游戏。 这件事易方有经验。 上个世纪末,一个影视明星到安惠剧团演出,演出结束,回到了安恵宾馆。 当天晚上,易方收买了安恵宾馆的服务员。这个服务员敲开了这个明星的房间,易方提着一个皮包,走了进去。 此时,明星正坐在梳妆台卸妆,卸妆后的明星,远远没有刚才舞台上那么风姿绰约,那么光彩照人。说实话,见到如此情景,易方心中多少还是有点失望。不过,这人毕竟是有着广泛影响力,仅仅凭这一点,就能勾起易方强烈的征服欲。 对于一个陌生男人突然走进来,女人颇为不满,指着门口,厉声呵斥:“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出去,滚出去!” 易方不为所动,逼近她身边,一身冷冽的气势让女人心生怯意,在一步步逼迫下,女人退回床边,可她不甘就此屈服,出言威胁道:“你别乱来!我的助理就在隔壁,你不要过来啊,我要喊了!” 易方突然一笑,如春风拂面,瞬间,从恶魔变成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坐到床边。 女人心下稍定,忐忑地望着眼前的这个男人。 易方不动声色,开始从皮包里掏钱,放到床头柜上,这是刚刚从银行取出来的,散发着钞票特有的油墨的香味。 女人撇撇嘴,不屑一顾。刚才的一场演出,出场费就远超这个数,你这是瞧不起谁呢? 可是,随着一沓钱一沓钱码放在床头柜上,女人的目光由斜视变成直视,由不屑变成饶有兴趣,甚至变得有所期待。她喂喂挑起嘴角,露出一个观众熟悉的迷人的微笑,静静注视着易方的每个动作,她有种好奇,也有些期待,想看看眼前这个男人,到底为自己开出一个怎样的价码! 易方掏出二十万,就开始放慢动作。 女人露出鼓励的微笑,示意易方继续。 三十万了! 床头柜上,崭新的钞票几乎摆满了! 易方抬起头,不经意地瞅了女人一眼。 此时,女人盯着易方的皮包,鼓鼓囊囊的,里面恐怕还有不少,眼中不由得露出贪婪之色。 动作很缓慢,易方不再掏钱,反而伸手从床头柜上取出一沓钱,拿到手上滑溜一下,发出一阵脆响,接着慢慢的装进皮包。 女人颇为意外,你这是几个意思? 接着,易方加快了速度。一沓钱装进皮包,接着又是一沓。 当易方拿起第三沓钱,女人伸手按住易方的手背,另一只手开始揭开领口的扣子了! 二十七万,买来与女明星的一夜情。 易方没觉得女明星有什么不同,可依然觉得这笔钱花的很值。从此奠定了易方在江湖上“花花太岁”的地位。 从清冷高傲,到委身屈就,易方仿佛看了一场大戏,从此不相信有钱买不来的女人,只有是这钱花得值不值的问题。 同样,易方也不相信花钱买不来千紫厂的控股权,只是钱还没有给到位。 易方冲动的想,哪怕把房地产项目都停下来,只要得到千紫厂,有了这个下金蛋老母鸡,还怕什么呢? 可转念一想,毕竟此时的房地产是暴利行业,实在不舍得放弃,现在只要是拿到土地,那就是钞票,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棉纺织业哪怕是再红火,毕竟是夕阳产业,怎么能因小失大呢? 这次被顾盼拿捏的死死的,怕是千紫厂那边也有高手啊!如果顾盼判断出现在自己的资金流出现了问题,她可不会放弃落井下石的机会的。 可是,易方实在不甘心啊!二百三十万,没有完成收购目标不说,到头来反而变成七十来万。何况,就算是接受这七十万,也填补不了房地产上面的资金缺口呀! 易方瞥了成婧一眼,这个女人,就因为与顾盼有积怨,就一直把自己拖到两个女人之间的争斗中,自己怎么就瞎了眼,看中了这么一个女人! 易方一咬牙,对成婧下达了命令:“拿着名单,一家一户上门,年前一定要把钱全部给我收回来!” 成婧张大嘴巴:“可是——” 易方强硬地说:“没有什么可是,白道黑道我不管,钱要到位!当然,实在不行,可以适度让利。” “是,易总!” “好,你可以走了!”易方摆摆手, “易总……”成婧迟疑地说。 “你还有什么事?” “你能不能把保镖留几个?” 易方想了想,说:“我留十个给你。记住,你最少要给我收回两百万,我告诉你,这是底线!啊,对了,成秋山发话了,府城派出所已经在调查,这时候你别给我捅娄子!” “是,易总!”又要回收资金,又不能捅娄子,成婧顿时压力山大。不过,成婧知道,易方不喜欢下属跟自己讲条件,再苦再难也只有硬着头皮顶上去。成婧答应一声,就离开了董事长办公室。 成婧安排胡四姑、杨雪打前站,让她们带着礼品上门,无非是水果、糖果、罐头、饼干之类,一家一家送礼,说好话。开始工作很顺利,闹了这么一曲,很多职工已经后悔了,现在居然有后悔药吃,何乐而不为? 后来,不知道哪里传出来消息,说是现在易方厂急需流动资金。于是,资金回收就不那么顺利了。再加上胡四姑、杨雪,在千紫厂看来,她们就是奸细,就是叛徒,本来就对她们没有好脸色,现在你们为难,正好趁你病,要你命,故意把价钱压低,想趁机占点便宜。 好在,成婧早就准备了另一手。胡四姑和杨雪出门,黑衣人就登门了。面对这些杀气腾腾的黑衣人,那些职工瞬间就怂了。 可还是有软硬不吃的,但是这些毕竟是少数。这时候该是成婧露面了,一番艰难谈判之后,成婧或多或少作出一些让步,答应给他们一些好处。 在大年三十上午,在易方限定的最后期限,成婧回收了两百万,终于完成了易方交给她的任务,不由得长吁了一口气! 易方也是长吁一口气,易方集团渡过了难关,在年前全部结清了农民工工资! 可易方纺织厂工资和奖金一分钱都没发,一时间人心惶惶。 千紫厂这边,闹了这么一曲,跳得最高的胡四姑和杨雪,这段时间一直帮助成婧回笼资金,再加上订购的提花拼装机没有到货,于是,成婧通知她们明年开年后到易方厂上班。 胡四姑搬家,离开了母子楼。可是杨雪还住在这儿,进进出出都是从前的姐妹,就算别人不说什么,自己也臊得慌。买房子又没有钱,只好在外面租了一间房,搬出去住,也不去管安惠腊月不搬家的规矩。 顾盼了解到,千紫厂买了股票的职工,这些天都鸡飞狗跳的。易方厂那边,唱的唱红脸,唱的唱黑脸,反正成婧就一个目的——把股票换成钱。好在双方闹的还算有分寸,没有惹出大的乱子。 既然易方不打算跟千紫厂交易,顾盼也就没有必要把恒丰厂和肖斯和的钱留在手上,都还给了他们。 七彩棉体验馆正式开工建设了! 本来说好了准备开春后开始施工,肖斯和觉得既然资金到位了,就抓紧时间。再加上腊月份,外地的施工队都回来了,选择余地比较大,戴洁的爱人吴承刚老在外面跑,对安惠有实力的建筑队很熟悉,帮助肖斯和联系了几家施工队,水平能力都不错。肖斯和经过一番考察,与一家名为方圆建筑公司签订了合同。县文化馆腾出一间仓库,把花楼以及肖斯和的其他藏品保管好,于是就开始拆大槐树下的瓦房了! 安惠县宣传部、文体局、文化馆等相关部门都参加了奠基仪式,成秋山亲自到场,发表了热情洋溢的讲话,感谢肖斯和关心地方文化,关心家乡的发展,关心下一代。表示一定要把七彩棉体验馆建设好、管理好,成为安惠青少年教育基地。 同时,成秋山盛情邀请肖斯和参加安惠县政协,参政议政,为家乡建设出谋划策。 这个七彩棉体验馆在原址建设,除了织娘那一间半,还占用了古朗的一间半。现在,他们两个只好租房居住。肖斯和想经常看看体验馆工程的进度,所以就在母子楼租了两个房间,一间给古朗,一间自己住居。两间都在母子楼的二楼,这样也方便古朗照顾肖斯和。 每天早上,只要是天色尚好,肖斯和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拄着拐杖,站在大槐树下,看着热火朝天的工地,往往一站就是一整天。 第162章 我猜错了? 顾盼猜得不错,此人正是杨千帆! 这次出狱,杨千帆一直在东躲xz,轻易不敢落窝(呆在家里)。偶尔一次,带着一个女人回来,好在杨千帆睡觉都睁着一只眼睛,半夜,门口几声狗叫。他套了一件衣服,就冲出房门,跑到阳台,顺着水管爬下去,翻过围墙,沿着河坡溜之大吉。 黑皮捣毁了大门,冲进了屋子。床上的女人揉着惺忪的睡眼,还一脸懵逼。黑皮追问杨千帆什么时候逃走的,可女人哪儿知道呀! 用杨千帆的话来说,他从小就是一只城市老鼠,藏起来了,别人就找不着。尽管黑皮党羽众多,一直在四处寻找,可也对杨千帆无可奈何。 不过,当老鼠的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杨千帆这几年当惯了大爷,突然当地沟的老鼠,别提多难受了! 前不久,听说黑皮也栽了,被抓进局子,杨千帆大喜过望,终于可以从地下搬到地上了。今年过年就不用东躲xz了。 杨千帆恶狠狠地想,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也该老子时来运转了!老子进去了,你把我的地盘夺走了,我的小弟挖走了,我出来以后,都成了孤家寡人,任人摆布。现在,黑皮,轮到你也进去了,如今天道好轮回,该老子跟你玩玩了! 哪知道腊月二十三这天晚上,突然潘景君打来电话。当时杨千帆正在夜来香歌舞厅左拥右抱,玩得正开心。这时候,杨千帆哪里耐烦理会她?他伸手挂断电话,将手机扔到茶几上。 杨千帆刚刚收回手,手机又倔强地响了。 杨千帆皱着眉头接通电话,当然也就没有好脸色:“干嘛?有话快说,我忙着呢!” “千帆,快跑!抓你的人来了!”话筒里传来潘景君焦急的声音。 “说啥呢!黑皮不是进去了么?”杨千帆最近又没有犯事,当然首先想到的就是黑皮。 “不是,是局子抓人,李宏把你供出来了!”潘景君见儿子不信,只好解释说。 “李宏?”杨千帆一阵迷糊。 “快!你先别管这些,出去避避风头!”潘景君几乎是喊叫着。 “你怎么知道?”杨千帆还心存疑问。 “你别问了,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杨千帆推开怀里的两个女人,抓起衣架上的风衣,旋风般冲出了门。虽然杨千帆心里还是不怎么相信潘景君的话,但是,长期刀尖上舔血的日子,杨千帆从来不缺少警觉。出门后,迅速拐过墙角,借着夜色的掩护,观察夜来香的大门。 寒风吹动着门口的四个大灯笼,晃晃悠悠的,有几个人进进出出,与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不同。 杨千帆直起腰,整整衣衫,想着潘景君是不是大惊小怪了。两个女人,自己还没来得及消受呢! 正准备迈步走回去,突然杨千帆瞪大了眼睛,由沿河大道奔驰而来的警车,闪烁着警灯,鸣着警笛,呼啸而来,直扑夜来香舞厅大门。车子刚刚停稳,一队队警察从车上冲下来,奔上台阶。 杨千帆缩着脑袋,躲进拐角处。也不敢看热闹,赶紧竖起衣领离开。杨千帆隐隐觉得,这次事情一定小不了,否则,潘景君不会让他跑路。去年,那么大的事情,潘景君还让自己投案自首呢! 晚上凉风一吹,杨千帆清醒了一点,回想起来潘景君说过的话,突然想到潘景君提起过的李宏! 那是杨千帆在港星发廊门口撞死黑皮的弟弟铁斌,夏语冰花了五万块,买李宏替自己顶罪。难道这次黑皮进去了,见着李宏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事情绝对小不了! 这么多年混江湖,杨千帆对犯什么事,判怎样的刑门清,自己这是故意杀人,进去了怕是出不来了,不觉脊背一阵冷汗。 记得刚刚出狱,李家就找上门来,说李宏的父亲过世了。李宏进去的时候,曾经给家里人留下话,说是父亲死了,就找杨千帆,他大哥杨千帆负责活养死葬。 杨千帆当然对李宏作出过承诺,可这时候,杨千帆身无分文,还要时时刻刻躲着黑皮的追杀,哪有心情给别人当孝子?他没好气的对来人说,我给了五万,够对得起我的兄弟了,你们别拿这件事烦我了! 杨千帆凶名在外,既然发话了,来人当然不敢说什么。当然杨千帆既然敢这么说,也是相信李宏不敢背叛自己,所以,这件事情过后,杨千帆也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杨千帆这时才明白了潘景君为什么要让自己逃跑!在小巷中穿行,帽沿压得低低的,家家户户都在家过小年,外面几乎没有什么人。杨千帆边走边想,安惠这地方,自己怕是再也呆不下去了! 既然要逃,杨千帆当然不愿意像一只丧家之犬。跑路了,外面人生地不熟的,想捞钱肯定不方便,还不如就在安惠捞一票,反正要被通缉的,不如干它一票大的! 他突然想到,这几天安惠闹的沸沸扬扬的一件事,就是顾盼与易方码着几百万钞票打擂台。安惠是个小地方,针眼大的事情,就能说成箩筐大。所以,这件事外面越传越玄乎,双方百元大钞都码成了城墙,要几多有几多。 杨千帆想,这千紫厂算是发达了,再加上顾盼没少给自己找不自在,而且选择顾盼风险小一些,成功的机会也大一些——对,就是她了! 当然,要动手,也是拿顾盼的女儿肖潇开刀,为此,天一黑,杨千帆就躲在母子楼对面的小巷中等待机会。 杨千帆选择顾盼作为目标,其实还有一个考虑。 上次段画突然从仙女巷消失,杨千帆当时很是不解,后来,他专门实地考察了一番,这才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这是从大瓦房出来,在大槐树下河,淌水过了碧溪河,在桃花渡上岸,从铁路桥下穿过铁路,就出城了。 这条路神不知鬼不觉的。杨千帆还想到了另外一条路,火车过桥都要减速,攀上火车,天南海北就由我去,谁也把自己无可奈何了! 顾盼想到了是杨千帆,古朗也想到了。而且,段画逃跑的线路,杨千帆感兴趣,被段画欺骗过的古朗,当然也感兴趣。古朗也调查过段画当时社怎么逃走的。得出的结论几乎跟杨千帆一模一样。古朗一直生活在仙女巷,他都不知道这里还可以出城,不得不佩服段画的胆大心细。 路过大槐树,房子已经拆了,工地周围打起了围墙。古朗顺手捡起半截板砖拿来防身。现在虽然是枯水季节,可是由于今年冬天雨水多,碧溪河河水还是不少,古朗提着鞋子,挽起裤腿下河,河水很凉,如针扎一般难受。 淌过河,在河西桃花渡的亭子下上岸,古朗看见岸边有一滩水渍,越发坚信了自己的判断——杨千帆就是从这里过河的! 可接下来问题来了:杨千帆藏在哪里? 古朗顺着水渍走了几步,可是天太黑,连星星都没有几颗,水渍也慢慢找不见了。 古朗回头望了望碧溪河对岸,仙女巷方向,手电筒在夜空中晃来晃去。可惜,下楼匆忙,没有带手机,没办法通知他们。 杨千帆肯定是逃向出城的方向,可这里有几条岔路,杨千帆走的是哪一条路呢? 他突然灵光闪现,记起小时候杨千帆受了万霞欺负,就找万霞的弟弟万杰报复,把万杰的脑袋按进小便池。万霞差点气昏了头,满世界找杨千帆报仇,找了一个星期,居然没有找到杨千帆。 事后,杨千帆吹牛说,只要自己躲起来,谁也找不到自己。古朗也很好奇,十来岁的孩子,杨千帆一个星期是怎么生活的。后来,杨千帆告诉他,他是躲在铁路桥的桥洞里。 杨千帆指给古朗看过,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啊!杨千帆像一个猴子一样爬进爬出,可是古朗胖乎乎的,怎么也爬不上去,惹得杨千帆讥笑过无数次。 古朗悄悄朝铁路桥摸去。 铁路桥下面是许河,在前面不远注入碧溪河,大冬天的,碧溪河都没有多少水,许河就更不用说了。 古朗顺着河底走到桥下,沿着河坡朝上爬,这是修建于上世纪七十年代末的拱形桥,河坡用青石垒砌而成,没有树木,甚至没有青草藤蔓可供攀援,爬上去很是费力。 攀爬中,一个松动的石头,被古朗蹬下了河坡,“骨碌碌”滚下,发出一连串的脆响。古朗吓出了一身冷汗。 古朗俯身听了听周围的动静,见没什么异样,这才继续爬上去。 这个铁路桥一个拱形支撑,上面支起五个桥墩,共六个桥孔。古朗来到桥下,侧耳听了听动静,除了寒风掠过草尖的声音,什么声音也没有。 难道是我猜错了? 古朗顿时一阵冷汗,他知道这个时机很重要,现在杨千帆是刚刚跑出城,如果猜错了,追错了方向,那么杨千帆就肯定跑远了,自己再也难以找到他了! 第164章 出院 腊月二十九上午,这天肖潇出院。顾盼在楼下办理完出院手续,来到二楼的儿科病房,古朗早就把东西清理好了,堆放在桌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盘腿坐在床上。病房里开着暖气,一对大脚丫,一对小脚丫,在数“脚脚板板”,谁输了,就用指头挠脚板。大概这次是肖潇输了,还没进门呢,就听见病房里肖潇银铃般的笑声。 顾盼心里有些嫉妒,肖潇在自己面前像个小大人,很是懂事的模样。只有在古朗面前,才有着孩子般的调皮和任性,这是孩子知道谁在宠溺自己才有的状态。 当然,肖潇在心疼自己,一个人带孩子,难免有时候照顾不周,孩子如果不懂事,还真是不好带。可是顾盼还是心里有些不舒服,我才是你亲妈好不好? 想到这里,顾盼不免觉有些好笑,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多一个人疼爱肖潇,这不是好事么? 隔壁病房的大嫂也在办出院手续,快过年了,只要是能回家的,都准备回家去。大嫂见顾盼站在门口没进去,朝病房里瞅了一眼:“哟,父女俩玩得好开心!” 顾盼红霞飞上了两腮。 大嫂没注意到这些,说:“今天出院?” 顾盼笑着说:“是呀,都住了好几天了,肖潇也退烧了!大嫂,你的手续办好了?” 大嫂叹了口气:“是啊,医生说,先回家调理一段时间,开年后再到医院复查。” 大嫂的孩子病得不轻,顾盼安慰了几句,走进病房,病房都已经走空了,只剩下肖潇了。 “手续办好了?”古朗也没有抬头,仍然跟肖潇玩得不亦乐乎。 “办好了!” “走啰,回家!” 顾盼解下自己颈项的围巾,把肖潇脑袋包裹好,古朗把肖潇架在肩头,顾盼拎着网兜,提着开水瓶跟在后面,一起走出医院大门。 古朗对顾盼说:“你们叫一辆出租,我把自行车骑回去!” 顾盼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钥匙,递给古朗,钥匙还带有身体的温度,入手暖融融的。 “不嘛,不嘛,我要古叔叔!”出了这件事情以后,肖潇越发粘着古朗,每一次离开,肖潇都是又哭又闹,简直就像是生离死别。 顾盼都有点头疼,说:“算了,还是一起骑车。过年出租都涨到十块了,太坑了!” 古朗把网兜挂在车把上,顾盼抱着肖潇坐在后面,古朗骑着车子上路。 这几天一直阴沉沉、凉飕飕的,今天还好,太阳探出云层,洒下一些太阳花,虽然还不是很暖和,但至少人的心情开朗了。 回到仙女巷巷口,正好碰见傅红雨带山子上街,傅红雨抱起肖潇,亲了亲她的脸颊,心疼地说:“这娃儿真是多灾多难的!” 肖潇摸到傅红雨头上的发卡,突然记起来了:“妈妈,我的发卡!” 没办法,肖潇在医院里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她的发卡,这可是六一儿童节,古朗送给她的礼物! 肖潇别的都还好,就是很固执,认死理,这点随顾盼。 顾盼不得不上心,家里就这么一块地,到处都找遍了,也没见踪影。顾盼很自然就想起是不是那天丢的,就问了问腊月二十四那天一起玩的孩子,有的说不记得,有的说脑袋上有发卡。 肖潇是个不轻易丢东西的孩子,不然这个发卡也不会一直保存到现在。肖潇坚称那天发卡戴在头上的。顾盼只好敷衍说,现在没时间,出院就去寻找。 本指望孩子兴趣容易转移,哪知道今天刚出院,还没有到家,这孩子又记起这桩事来。 顾盼知道肖潇把这个当做宝贝,这些天提到这东西也不是一次两次,如果不满足肖潇,指不定肖潇会怎么闹腾呢! 顾盼很为难的望着古朗。 肖潇也是很会看脸色,知道这件事的关键在古朗,于是抱着古朗的脖子撒娇。 古朗哪里受得了这个,还没等顾盼开口,就说:“你把肖潇带上楼,我沿着那条路看看,说不定找得见呢!” “我也要去!”肖潇说。 顾盼不让肖潇去,她担心肖潇,刚刚退烧,凉风一吹,又发烧怎么办?还能不能好好过年了? 古朗总是很将就肖潇:“包裹的这么严实,不会有事的。” 山子好长时间没见到肖潇,一听说到城外去,也很兴奋,连上街买东西都没有吸引力了。傅红雨本不想去,趴在一旁当电灯泡,顾盼邀请她一起,就当是郊游,傅红雨一下子来了兴趣,她也想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也要跟着一起去看看。 于是,顾盼把东西送上楼,一群人沿着古朗追击的方向,一路朝河西走去。 来到碧溪河,大家都脱了鞋子,趟水过河,就连山子也不例外,只有肖潇享受特殊待遇,是古朗架在肩膀上过河的。 傅红雨牵着山子,问肖潇:“肖潇,肖潇,当时你怕不怕?” 肖潇的小脸贴在古朗的后脑勺,鼻息吹的古朗脖子里,痒痒的:“古叔叔会救我的!” 顾盼知道,肖潇这不是假话,她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 傅红雨回头对古朗笑笑:“你还真没有白疼这孩子!” 顾盼插嘴道:“肖潇,你可知道,这次救你的可不只是你古叔叔一个人!” 顾盼也是事后才知道,安惠几乎所有的公安干警、机关干部、社区人员都参与到封堵排查工作。 她还记得,最揪心的一件事,就是十点多接到勒索电话,对方要球,半个小时必须筹集两百万。 别说没钱,就是有钱,大晚上的,哪里弄钱去? 当时,顾盼整个人都懵圈了! 万般无奈,顾盼只好电话打给了成秋山。 成书记二话没说,就让顾盼不要担心,救人要紧,其他的事情,他来想办法。果然,半个小时,一辆警车开来,把钱送到了家里。 一行人趟水过河,在桃花渡上岸了,脚都冻得有些麻木了。穿上鞋袜,这才好受了一些。 “把肖潇放下来,让她自己走,都这么大人了!”顾盼见古朗又要把肖潇架在肩上,连忙说。 古朗说:“这不是刚刚出院么?” 肖潇说:“古叔叔,我跟山子哥一起走。” 两个孩子牵着手,几个大人也不赶忙,只当做带着孩子一块出城郊游。 “盼盼姐,两百万得装多大一袋子呀!”傅红雨很是好奇。 顾盼记得,当时抬进来的可不是一袋子,而是两袋子。都是条纹状的帆布袋子,满满当当的。 顾盼现在都有些后怕:“真给抢走了,我可怎么还呀!” 傅红雨指了指古朗说:“古朗的专利不是有两百万么?” 古朗笑了笑:“哪有哇,说好了给一半,作为我的奖金。现在一半都没了,这不都捐了么!” “哎,我说你也真是,这么多钱,说捐你就真捐了?”傅红雨很是不能理解,“真是,又不偷又不抢的,拿着烫手?” 古朗说:“当时你也不是不晓得,就是话赶话,被逼到那个份上,就脱口说出来了。当时就想着保住千紫厂。” 傅红雨想了想当时的情景,也的确是这么回事:“是不是后悔了?” 古朗笑着说:“我早就后悔了!” 接着,转头嬉皮笑脸地对顾盼说:“顾厂长,我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么?” 顾盼没好气的说:“又不是我拿了钱,这事你给我说不着!” 傅红雨与古朗还在说着不咸不淡的话,顾盼没有理会他们,想着自己的心事。 当时,曹警官带着两百万到来,看见钱财到位了,顾盼稍稍安了心。 曹警官不仅带来了钱,也带来了成秋山的指示,说是尽量不激怒对方,一切以保护人质安全为第一选择。 顾盼非常感动,心想,杨千帆也就是要钱。满足了他的要求,应该就不会伤害孩子了。 可接下来的漫长等待,对一个母亲来说,真是刻骨铭心的煎熬! 顾盼现在都不愿意想起这件事。明知道孩子处在危险之中,一个母亲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守在电话机旁。那种无助,那种痛苦,不是亲身经历,任谁都是无法体会的。 顾盼正在低头想心事,忽然听见古朗说了一声:“就是这儿,到了!” 第165章 多余的人 走到铁路桥底,古朗一点点的捡起当晚的回忆。 当古朗把蛇皮袋解开,心里一阵狂喜——果然是肖潇! 揭开缠在肖潇嘴上的胶带,古朗将肖潇搂在怀里,孩子在怀里抽泣着。古朗抚摸着肖潇的后背,顿时全身一阵轻松——还好,肖潇没有出事! “肖潇别怕,古叔叔来救你了!”古朗忘情地说。 “肖潇别怕,古叔叔会来救你的!”肖潇在怀里呢喃,几乎是同样的话,一声连着一声。 开始,古朗有些感动,紧紧搂着肖潇。后来,见肖潇不停说着,这才晓得这是肖潇这是在鼓励自己、安慰自己,不觉有些好笑,又有些心疼。 估计被杨千帆抓住的刹那,肖潇心中就有这么一个信念,一直在支撑着自己,让她在寒冷、寂寞、恐惧中坚持下来。 古朗心疼的把脸贴在肖潇脸上,说:“别怕,叔叔在这儿呢!” 这时候,古朗才发现肖潇发高烧了,呼吸都“噗嗤噗嗤”的喘着粗气。即便如此。肖潇嘴里还在说着:“肖潇别怕,古叔叔会来的,一定会来的!” 原来,这孩子是烧糊涂了啊! 古朗心想,大概是肖潇受了惊吓,又在桥洞躺在水泥墩上,再加上吹了凉风,正好这时候病了! 本来,把孩子抱在怀里的那一刹那,古朗就觉得安心了,任务完成了!即便是杨千帆回来,估计他也把自己无可奈何。刚才从桥头爬过来的一幕,古朗再也不想重新经历一次。古朗想好了,就在这儿等到天亮,搜索的队伍过来,他们自然会有办法帮助自己脱困。 可是,肖潇在发烧—— 古朗想揭开自己的棉袄,将肖潇包裹起来。这才发现棉袄脱在桥头,刚才精神高度紧张,还不觉得冷,这时候隆冬的寒风一吹,像钢针一样朝身上扎,只有肖潇贴近身体的地方,像是一团火。 不行,不能让肖潇继续高烧。 安装第二个耳蜗,古朗陪着顾盼一起带肖潇看医生。当时医生就叮嘱过,这孩子要注意保暖,尽量不要让她高烧。万一发烧了,就尽快给退烧,免得再次损害听觉神经。 古朗抱起肖潇,就准备返回。 可是,空手过来就困难重重,返回时还要带着一个孩子。 过来的时候,古朗心想,假如肖潇就在那边,自己没有去救她,岂不是自己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了?开始攀爬的时候,内心对自己发狠说,死了就死了,总不能见死不救。 可是,返回的时候,自己还要带着一个孩子,那就不只是自己一条性命。自己死了就死了,肖潇这朵还未绽开的花朵,就这么凋谢了,怎么…… 古朗都不敢想下去了! “肖潇!肖潇!”古朗呼喊着,似乎想从肖潇那儿找到答案。 “古叔叔会救我的,肖潇别怕!” 此时,古朗眼睛适应了黑暗,看见肖潇脸上红扑扑的,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一副楚楚动人的模样。 古朗用嘴唇试了试肖潇的额头,不行,烧的太厉害了!这样烧下去,孩子真要烧坏了! 既然做出了决定,就要赶快行动,万一杨千帆回来,被堵在桥洞里,他就是不动手,肖潇也坚持不了一个晚上! 古朗脱下背心,将肖潇背在身后,用背心套在外面,扣子牢牢扣紧,肖潇整个人就贴在古朗的脊背上了。 古朗还不放心,担心扣子碰断了,捡起杨千帆捆绑肖潇的绳子,又在背后加了一道保险,然后,他开始了他的冒险之旅。 哪怕是这件事情过去了这么长时间,古朗还是不敢去想这段经历。可这几天梦中却时常想起,每次,开局都不相同,可结局却是一样,都是从空中倒栽葱掉下,作为噩梦的终结。这几天都无一例外,在这个噩梦中惊醒,就一身冷汗,再也睡不着了! 当古朗气喘吁吁跑到安惠医院急诊科,医生还在抱怨,你们大人是怎么做父母的,孩子都高烧到这个程度,你们怎么才来? 可看见古朗大冬天只穿了一见衬衣,都浑身冒着热气,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身上还被荆棘挂的一道道的,这才脸色好看了一些,一边给肖潇听诊,一边问:“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医生,能不能借手机用用,我给孩子妈妈打个电话!” 医生陡然一惊,指着孩子说:“她、她——” “对,她就是肖潇!” 医生转过手指,对着古朗:“你,你——” 古朗笑了笑:“我是古朗。” “你不是劫匪?”医生这才松了口气。 古朗摇摇头:“我在桥洞找到这孩子,没看见绑匪。” 古朗拨通电话,还没有等古朗开口,就传来顾盼情绪崩溃的声音:“杨千帆,你要什么,我都给你!都给你!求求你,只求你不要伤害孩子,她还小,她还小啊!” “顾盼,是我——” “我知道是你——你、你……” “我是古朗,孩子找到了,现在——” 顾盼连声说:“啥?你说啥?” “肖潇找到了,跟我在一起!顾盼,你、你——” 古朗听见顾盼歇斯底里的嚎叫,那是整个世界毁灭后,再次新生的惊喜! “你现在在哪里?”一个沉稳苍老的声音,这是肖斯和。 “肖爷爷,我现在在安惠医院急诊科!” “好,你等着,我们马上就到!” 古朗刚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医生,电话就响了。医生接听电话,没说两句,就把电话递过来:“找你的!” 古朗接过电话,就听见电话里急促的声音:“喂喂,我是曹警官,你是在哪里找到肖潇的?” 古朗说:“许河铁路桥的第三个桥洞里。” “有没有见着绑匪?” “没有。” 曹警官说:“那好,请保持电话通畅,如果还有什么事情,我们再联系。” 从回忆中回到现实,一群人爬上了河坡,这就似乎消耗了古朗全部力量,他抓着河坡的灌木,再也不肯朝桥洞走一步了! 傅红雨都怀疑肖潇是不是古朗救下的,别说顾盼抱着肖潇,就是山子都没要人帮忙就上来了,他古朗一个大人,居然怂成这样,这还是从绑匪手中救人的大英雄吗?说出去有谁信? 面对傅红雨的讥笑,古朗只是嘿嘿干笑,晚上还好点,白天看见下面,着深不见底的样子,心就往下沉。 还是顾盼更了解古朗:“你是不是恐高?” 古朗点点头,不敢看下面站着的顾盼。 顾盼心中一暖,她明白,恐高的人爬过去救人,这需要多大的胆量! 四处寻找发卡,都找遍了,还是没有。现在,最有可能的就是第三个桥洞了! “肖潇,你看看,桥下这么高,要是摔下去了,你可就没有古叔叔了!”顾盼开始做肖潇的思想工作。 发卡,古叔叔,这道选择题,肖潇不难做出选择,虽然肖潇仍然不高兴,仍旧嘟噜着嘴。 “我去!”话音未落,山子已经走过去了,像猴子一样,抱着水泥墩。 刚才几个大人说话,都没有留意到山子。 “喂喂,山子!你不要命了!”傅红雨急得跳脚。 古朗连忙拉住傅红雨:“别出声!” 这时候,是最关键的时候,万一分神了,结局就不堪设想。傅红雨马上也想到了这一点。 “这野孩子!”顾盼知道古朗恐高,一直抓着古朗的手,这时候指甲掐进了古朗的手掌,生疼。 山子像是做一个好玩的游戏,看见大家紧张的样子,越发觉得好玩,他一脸轻松的翻过桥墩,俯身在地上寻找。 “山子哥,找到了没?”肖潇喊道。 “没——等等,是不是这个?”山子举着几块碎片。 肖潇点点头,眼泪流下来了。 古朗安慰道:“肖潇,叔叔再给你买!” “小心!”傅红雨喊道。 “知道了1” 上坡还好,抬头看上面,还不是很害怕,可下坡就更难了! “妈妈,你怎么牵着古叔叔的手?”肖潇有点吃醋。 顾盼说:“你古叔叔恐高。” 走下了河坡,跟在顾盼身后的傅红雨注意到,两个小家伙手牵着手,走在前面;两个大人也手牵着手,十指相扣,下了河坡也没有松开。 现在,似乎只有傅红雨是一个多余的人了! 第166章 父亲 别人过年,杨千帆过节。 这个春节,绝对是杨千帆印象最为深刻的春节! 在货车车顶趴了一天一夜,一路北行,越跑越远,也越跑越冷。杨千帆都冻僵了,好不容易列车停了,再不下来,就要冻死在火车上了! 也不管到了那里,从火车上跳下来,走了不远,从路牌上得知,这里是杨沟火车站。 杨千帆也准备过年了。为了这个春节,杨千帆做了充分的准备。 因为杨千帆知道,这是他人生最艰难的日子:小旅馆不能躲,网不能藏,出租屋也不能呆,澡堂子嘛,澡堂子就算了。 唉,天下之大,他杨千帆能去的地方就没有几个。 啊,不对,有个地方倒是很欢迎杨千帆——那就是到局子去投案自首,可杨千帆不想去呀! 在杨沟镇,大家都在置办年货,杨千帆也赶了个集。他买了一件军大衣,买了吃的喝的,当然,还买了一个睡袋。因为他准备在山上过年,没有这个玩意儿,用不着警察抓捕,寒冷都能把他交代了! 哪儿路难走,就走那条路;哪儿人少,就去哪;哪儿林子密,就奔向哪儿。 最后,杨千帆终于找到了一个理想的藏身之所——一个看山人留下的草棚子。这里地势高,周围的情况老远都能看到,万一有人上山搜查,也方便自己逃跑。 在这里总得要呆上几天的,杨千帆计划一直要等到新年过了,市面上才好藏身。否则,大过年的,你亲戚家不走动,自己家也不回,这不是太招眼了么? 从双肩包里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从杨沟买来的一只烧鸡,顺手掏出一瓶二锅头。就着烧鸡喝酒,杨千帆就算是过年了。杨千帆这次逃出来,还是第一次喝酒,他担心万一喝多了,那就太便宜那帮警察了!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一个原因就是觉得安全;另外,今晚没有酒,杨千帆估计自己是没办法安睡了! 天色渐暗,山风呼啸,如群狼呼号。 杨千帆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把衣服裹紧,眺望山下,在山的拐角处,零星几处灯火,影影绰绰的,还有一点烟火气,让杨千帆感觉自己尚在人间。 手边就摆着一把军刺,触手可及。 杨千帆不是不怕死,恰恰相反,他怕死,怕得要死。他之所以不怕死,是因为这是一个文明的世界,只有他是一个野兽,没人真敢要他死。 可是,这里真是一个野性的世界,只有他是一个人。上山的时候,杨千帆看到了好几处野兽留下的粪便,好几处啃噬后留下的枯骨。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相对于野兽,杨千帆此时更害怕的是警察! 杨千帆很想生一堆火,既是取暖,也可以防狼。可是,杨千帆点燃一根烟都要遮遮掩掩,怎么敢生火?这不是明摆了告诉别人,山上藏着一个人么? 一仰头,一股辛辣入喉,呛得杨千帆直咳嗽,咳着咳着,鼻涕眼泪都下来了。 七点不到,天色完全黑下来了,一瓶二锅头也见底了。 杨千帆搬来几根木头,横挡在门口,将身体蜷缩进了睡袋,可脑袋露在外面,手紧紧攥着那把军刺。酒劲上头,杨千帆昏沉沉睡去。 三天了,没有野狼光顾,杨千帆胆子也大了。都是冷菜冷饭冷酒,肚子顶不住,特别向往有口热的。 初三晚上,最后一瓶酒。没想到,每天一瓶,今天这晚上竟然顶不住,呕吐了一地。昏沉沉的,隐隐觉得粗糙的舌头舔舐自己的脸,猛然一惊,一头毛茸茸的家伙“嗖”的窜了出去。杨千帆翻身坐起,肚子里的酒精顿时化作一身冷汗出来了。 门口,一只狗对着山下狂吠,似乎是在报告情况。 杨千帆松了一口气——原来是一条狗! 看看天色已经大亮,杨千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猛然一惊:有狗上山,后面就会有人! 杨千帆扯过睡袋,塞进双肩包,翻身冲出小木屋,就听见山坡下一个苍老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大黑子,叫唤啥呢!” 这肯定是看山的老头,这么负责,年都还没过完,就来巡山了! 杨千帆连滚带爬下了山,顺路找了一个水塘,在睡袋中包了几块石头,沉在水中。双肩包也差不多空了。杨千帆掬了一捧水,洗了一把脸,人也清醒了一些,精神了一些。他想到,这么东躲xz的也不是办法,还是要从南边混出去。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还是有些门道的,可关键还得有本钱,不然谁愿意帮你? 杨千帆想到这儿,给杜威打了一个电话,说了说绑票失败这件事,顺便让杜威给潘景君带信,让她给自己筹钱。无论如何,最少给自己弄五十万! 放下电话,杨千帆苦笑,他也没有多大信心,估计潘景君绝对弄不来这么多钱。走的匆忙,自己手头也没剩下多少了。不管怎样,潘景君总会想办法的,多少也可救救急。弄钱还得自己想办法。 突然,杨千帆想起那张存储卡! 他顿时精神一振,这存储卡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 来到望山镇,找到了一家小网。依然是熟悉的乌烟瘴气。杨千帆有一种久违的熟悉感、亲切感,他开了包夜,找了一个靠窗的角落,看了看四周,在服务台的小姑娘那儿泡了一碗方便面,拿了一块面包,两根火腿肠。端到电脑旁,打开游戏界面,等待的当口,喝了一口面汤,顿时,一股暖流弥漫全身——杨千帆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方便面如此美味! 一直等到深夜,看看网剩下的几个人,要么激战正酣,要么已经趴在桌上睡去。杨千帆将存储卡插进电脑,点开一看——我草,香艳满屏啊! 果然有料! 杨千帆赶紧点了最小化,抬头看看周围,见没有人注视自己,这才细细欣赏起来。 拍摄技巧真是让人无力吐槽,固定机位,像素也不高。这对于看惯了小电影的杨千帆来说,真的上不了档次。 好在镜头选位很好,人物交代的很清楚。 杨千帆大喜过望:上面那个满脸横肉的,不就是万霞老爸么?在他身子下面扭捏作态的,正是段画! 一瞬间,杨千帆想明白了许多事情! 黑皮与段画的矛盾,应该是段画想甩开黑皮单干。好处凭什么分一大半给黑皮,自己一个人独吞,这不香么? 至于那个神秘人,就更不难猜,肯定就是万木春! 想到这里,杨千帆笑了:当初拿二十万买这张存储卡,不知道现在肯出什么价! 安惠,一家小旅馆。 潘景君这是第几次来找万木春,她已经不记得了。可是,她记得,每次找他,都是为了杨千帆的事情,每次都要情绪激动地吵一架,然后激情澎湃地睡一觉。 潘景君觉得这是生活的需要,也是她生活的目标。 可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生活的乐趣少了一半,每次见面,睡觉就省下了,只剩下吵一架了! 每次吵架,都是围绕杨千帆。 万木春总是骂潘景君把儿子养废了。 潘景君每次都是大怒:你会养,你养啊!儿子长这么大,你又干了什么? 万木春很不服气:哪次儿子出事,不都是我这个老子出面帮他摆平的?你要知道,他姓杨,我又不是没有儿子,又不靠他传宗接代! 可万木春的儿子万杰,在结婚前突然生病,医治无效死去。万木春明显对潘景君好了很多,再也不说自己有儿子了!因为现在他已经造不出儿子了,他只有杨千帆这么一个儿子,哪怕他姓杨,哪怕他很不成器。 他准备退休后,就认下这个儿子,利用自己的关系,为他安排一个体面的工作。如果不愿意受拘束,实在不想干,这些年也搂了些钱,不能保证杨千帆一辈子大富大贵,最起码也可衣食无忧。 可临了临了,自己快到站了,杨千帆居然出了这档子事! 今天,万木春一见潘景君,顿时怒不可遏:“你他妈的是不是蠢,不知道警察盯着你吗?这时候来找我,是不是想把我也弄进去,你就安心了?” 潘景君被骂的连红一阵白一阵:“我又没有别的办法,千帆托人带信,他要五十万,想到南边去。” “把账号给我。”万木春没好气地说。 潘景君知道这是答应了,心中一喜。 “听着,再别找我了,有事你找宋怀德,他会转告我的。” 第167章 暴雷 在提倡干部知识化、年轻化、专业化的今天,一个“泥腿子”出身的干部,干到了城建委主任,基本就是到顶了。 万木春早就知道已经到了职位的天花板,再无寸进的可能。 眼瞅着五十五,到了“一刀切”的年龄,万木春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很早就开始培养接班人了,毕竟自己人好办事。 可是,万木春把环卫局的小李,一步一步提上来。他也很争气,顺利地接替了自己的位子。可万万没想到,他一上任就翻脸不认人了,自己还没有走,就派人把万木春办公室的东西搬到走廊里,他自己就坐了进去。 你这么心急吗?我只是退居二线,不是退休,你老李是不是吃相太难看了? 万木春心里一发狠,老子现在已经退下来了,怕个球!现在是光脚不怕穿鞋的,大闹一场,我看是谁丢脸! 可老李自觉也是忍了万木春很久了,这么一个强势的人,终于下台了,老李也想扬眉吐气一回。既然敢这么做,自然也有他的道理。能坐上这个位子,老李也不是没有人撑腰的。很快,上面就找万木春谈话了: “万主任,人家老李也是为了工作嘛!你这个大老虎还待在单位里,人家还怎么开展工作?要让年轻人放开手脚嘛!我相信老同志的政治觉悟的,你看,这么多同志反映城建委单位上的事情,包括你个人的事情,我都不信。我们还是很信任你的,不会为了一张邮票,就去调查一个为革命工作了一辈子的同志的!” 这话里的意思万木春如果再听不出来,那就是白白在官场上混了这么多年了! 万木春只好捏鼻子忍了,他默默在走廊里清理自己的办公桌。单位的人一个个走去走来,都当万木春穿了隐身衣似的。现在,既然知道新旧领导不对付,对老领导当然就没有好脸色。 真是“人走茶凉”啊——不对,人还没走呢! “都是他妈的狗眼睛!” 万木春将用不着的东西撒到走廊里,提着一个塑料袋,将个人用品拎着,正要离开,突然听到有人喊:“万主任!万主任!” 万木春回头一看,原来是收发室的老魏,这个办公楼呆了这么多年,总算还有个有人味的:“老魏,有啥事?” “万主任,有您一封信,这不,正好您在这里,免得我往您家里跑一趟。” “嗯嗯,放这里!” 万木春想想这可能是单位往来信件,拆开看看,就准备扔掉。结果,刚刚一抽开,里面掉了几张照片,散落一地 。万木春捡起一看,这照片香艳无比,万木春连忙翻过来,担心别人看见。他感到有些奇怪,谁给他寄这个? 突然,感觉上面的这个男人好像有些熟悉,再次翻过来瞅了一眼,我的妈呀,这不就是自己吗? 好在,走廊里人来人往,就是没人朝这边看。收发室的老魏也已经转身走了,万木春连忙捡起照片,赶紧揣在兜里,心里像揣着一窝小老鼠,逃也似的回到家里。 自从段画逃走,万木春就一直担心这件事“暴雷”。没想到,这件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好像从来就不曾发生过。自己差不多忘了这事,现在已经从位子上退下来了,这件事还是找上门来了! 要说不怕,这不是真的。刚开始万木春还有些手足无措。不过,转念一想,他妈的,不就是一点作风上的问题吗?有什么了不起的,反正老子都退下来了,又能把老子怎么样? 回到家中,老伴不在家。万木春小心地关上房门,戴上老花镜仔细端详。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丝笑意:妈的,这女娃儿真够味儿!唉,当年可是龙虎精神,岁月不饶人了! 他还有兴致回味品评一番,早两天老子还有点担心,现在都安全着陆了,顶多也就是晚节不保,被人嘲笑两句,有什么杀伤力?至于老伴,她知道的还少么? 除了照片,里面还有一封信。万木春抽出信封里的信纸,看了看,口气真不小,开口就是两百万! 你怎么不去抢银行? 如果十万二十万,这事解决了,万木春还可以考虑考虑,对方居然狮子大开口! 万木春将信纸点燃,扔进烟灰缸。 这几张照片,万木春拿起来看了看,用手指弹了弹,笑了笑,似乎有些舍不得。不过,这毕竟是惹祸的东西,记忆还是留在脑子里最安全,这玩意还是烧了干净。 点燃一根香烟,瞅了烟盒一眼,这一百块一盒的香烟,今后怕是抽不起了!万木春自嘲的笑了笑:以后就要自己掏钱买烟抽了! 一缕缕青烟,在空中缭绕。这飘散的,仿佛是青春,仿佛是激情,仿佛是权利…… 万木春摇摇头,叹了口气。 五十万打到账户上了,杨千帆顿时轻松了不少。这给了他一个意外的惊喜,有这五十万打底,杨千帆觉得天下都去得。潘景君还是心疼儿子的,也不知道她哪里弄来这么些钱,大概把房子卖了?杨千帆有些好奇,不过杨千帆也并不关心这些。 可万木春那里却一直没有回应。 杨千帆很是恼怒,准备直接打电话威胁,可手头没有他的号码。 他想起深夜那次神秘电话,应该是万木春直接打给自己的。拿起手机翻了半天,这才想起这几年已经换了好几部手机了,哪里还有这个号码! 没办法,杨千帆只好让杜威去打听,作为单位的头头,他的号码应该很好查。 果然,没多长时间,杜威就把万木春的号码搞到手。可是,杨千帆按照这个号码拨打过去,结果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你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你这玩的是哪一曲?杨千帆很想把视频发到网上,看你这个官当得成还是当不成!可回过头想想,这都是钱呀!捏在手上,这东西才有威胁,一旦公开了,就没有任何价值了! 于是,杨千帆寄了一份照片给杜威,让他拿这个东西找万木春,直接跟他谈,谈成后,跟杜威五五分账。 这可是两百万呀!哪怕是五五分账,自己也有一百万! 于是,杜威起了一个大早,守在凤凰花园门口。他只打听到万木春住在这里,却不知道究竟是几排几号,只好在这里守株待兔。 等了许久,终于,他看见一个穿着中山装的老头背着手出来。 昨天晚上,杜威把这照片看了又看,肚子里骂这个人不知多少次了,那么一朵鲜花,居然被这个肥猪糟蹋了! 所以,他一眼就认出眼前走过来的老头就是照片里那个人,只不过,这个人明显苍老了许多。 杜威迎上前去:“万主任,请借一步说话。” 万木春有些警觉,这么多年,外面得罪的人不少,他担心别人报复他,况且眼前的这个人,一看就不是一个面善的人,在大门口,人来人往的,万木春有种安全感。于是,万木春说道:“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这样,有话就这儿说。” 杜威玩味地笑了:“在这儿说?你确定?” 当了这么多年领导,万木春身上还是有一股气势的:“有话快说,我还有事呢!” “好,这是你自己选的!”杜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信封,递了过去。 万木春一见,就知道还是那些照片。看来他们印了很多,万木春就越发不打算交易了!万木春明白,这样的事情有了一次,就有很多次,只要他们得逞了,就会把自己当做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 他板起脸呵斥道:“你们这是敲诈勒索,这是犯罪行为!把这些都给我,不然,我这就报警!” 说着,就掏出手机拨打电话。 杜威又岂是这两句话就吓到的?他冷笑道:“你报警呀,我看警察来了,到底抓你还是抓我!” 没想到,万木春真的打电话了。大约过了十来分钟,果然,身穿警服的人过来了:“二叔,你找我?” 万木春指指杜威:“小刘,这个混子拿着合成的照片威胁我,你查查,他手上可能还有。” 他这是来真的呀! 杜威一看势头不对,撒腿就跑,警察跟在后面猛追。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摆脱了警察的追捕。杜威气得半死,当时就把这件事对杨千帆说了。 杨千帆正坐在电脑前玩游戏,以此来打发时间。一听到万木春跟自己玩横的,顿时火冒三丈:“怎么,给脸不要脸?那好,我就给玩个大的!” 杨千帆把存储卡插进电脑,将里面的视频上传,这种有声有色、有图有真相的举报,很快就引发轰动了! 第168章 逃亡 吃了晚饭,万木春背着手出门遛弯,他要开始习惯退下来以后的生活了。 一出门,路边就有人对他指指点点的。 万木春起初还不以为意,谁在人前不说人,谁在背后不被人说?正常的退休而已,又不是犯了错误撤职甚至开除。 可走着走着,不时有几句话飘到耳朵里,纵使是万木春这样的厚脸皮,也在外面挡不住了! “是他?嗯,有点像呢!” “瞧瞧,坐在台上时,人模狗样的,背地里居然干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来!” “那个女孩是谁家的?好水灵哟!” “唉,还不是被猪拱了!” 万木春脸皮再厚,也抵不住这些风言风语,他还是低估了社会舆论的杀伤力。 低着头急匆匆回家,他没答应那个人的敲诈,就想到了今天这一步。本以为那人会把这些照片寄给报社或者上级机关,看来不是这样。 究竟是怎么回事,怎么一下子大家都知道了? 刚回到屋里,电话就跟着进门了:“爸,那件事是不是真的?” 这是女儿万霞的声音。 “你说什么呀,什么真的假的?”万木春还想打马虎眼。在女儿面前,还要不要形象了? 万霞很奇怪:“老爸,你还不知道?网上都在疯传呢!” 万木春还在装糊涂,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从来不上网的。” “那你打开电脑,搜搜你自己的名字,啥事就知道了!” 万木春不满地说:“到底什么事嘛,搞得神神叨叨的!” “我都开不了口!”万霞气恼地说,“你干的好事!满世界的人都在问我,这是你爸?我都不敢出门了!” 王八蛋,把这些发到网上了!万木春已经想到了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不过,他还想维护一下在女儿面前的形象:“有什么大不了的,你情我愿的,又不犯法,顶多就是生活作风问题,有什么大不了的!” “爸,你还是看看,铺天盖地的谩骂,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万霞埋怨说,“瞧瞧你干的好事!” 老子在位的时候,你们都得了好处,现在泼点脏水,你们就头不是尾不是的! 万木春真不想打开电脑,这是万杰装上的,开机画面也是万杰设置的,是他的结婚照。可婚礼还没举行,孩子就已经走了! 这是万木春的痛,不愿触碰的痛! 现在顾不得这些,他揭开电脑上一块罩布,掸了掸桌面上的灰尘,打开电脑,在等待电脑启动的时候,老伴回来了。 “你怎么没去打牌?”万木春随口问了一句。 老伴气鼓鼓站在房门口,似乎也听到了一些风声:“老不死的,你这会丢人丢到姥姥家了!都没办法出门见人了!” “陈芝麻烂谷子的,又不是今天的事!”万木春回了一句。 “啊,你还有理了?你知不知道,那些老娘们怎么说咱?他们说,你家老万上了这娘们,怕是——” 万木春本来就心烦,见这娘们没完没了的唠唠叨叨,吼了一句:“行了行了,别烦老子,滚!” 老伴怔怔的瞅着万木春,咬咬嘴唇,一转身,狠狠地摔门离开,不一会,隔壁传来“嘤嘤”的哭声。 万木春心烦意乱等着电脑开机,长时间没用,慢的一批。好不容易打开网页,输入自己的名字,点击搜索,铺天盖地都是关于这件事的消息! 万木春头皮一阵阵发麻:没想到事情闹得这么大! 可转念一想,这不过是网民的狂欢,一阵风过去了,大家也就遗忘了。 万木春也不是没有处理过舆情,时间一长,新的社会热点出来,很快就冷下了。将来不过是茶余饭后的谈资,也就是面子上有些过不去。 反正安惠熟人太多,这几天是没办法出门,不如干脆在外地去躲一躲,只当是出门旅游散散心。 万木春也有些后悔,如果答应对方的要求,究竟会怎样呢? 这时候,突然想起那封信,当时随手就烧掉了,也没仔细看。对了,信件的末尾留下了一个银行卡号来着,那一串数字好像有点熟悉,尾数是什么?好像有个6,还有3…… 万木春突然脸色一僵,自己前不久刚刚往一个账号打过钱,似乎也有这两个数字。这个人该不会是杨千帆? 很有可能呢,当年就是自己让他找这张存储卡。 可是也不对呀,他留在手头这么多年,现在才拿出来?这不可能呀! 哪有这么巧!万木春摇了摇头。 万木春漫无目的扒拉着鼠标,有视频,有照片,更多的是评论。 突然,万木春最担心的东西来了——他看到了一则官方回应:已经收到来历不明的举报,安惠有关部门正在调查核实,一有进展,我们会尽快向社会公布,谢谢广大网民对我们工作的监督支持! 万木春头上冷汗下来了! “咚咚咚——” 门外传来敲门声。 万木春以为是老伴,吼道:“别烦我,让我静静!” 点燃一根烟,万木春猛吸一口,顿时剧烈咳嗽起来。 “咚咚咚!” 敲门声加重了, 万木春愤然起身,猛地拉开房门,正要发火,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个人,顿时脸色一僵:“王检,怎么是你?” 王副检察长兼任反贪局局长,他严肃地说:“万木春同志,请跟我走一趟!” 杨千帆知道一个地方不能呆长了,否则,迟早要出事的。这里已经呆了十天了,明天无论如何要离开靠山镇。 第二天,杨千帆把帽沿压得低低的,来到农业银行,准备取一万块钱路上花。 刚刚开年,银行的顾客不多,杨千帆把银行卡递进柜台。 银行工作人员看了看电脑屏幕上的存款余额,顺便瞅了瞅压在桌子上的一张卡片,嘴角抽了抽,很隐秘的用膝盖顶顶桌子下面安装的报警开关,微笑着对杨千帆说:“您取多少?” 这个报警开关是提醒银行内部人员,并且连通派出所,在银行内部只闪红灯,不发出报警声音。 杨千帆本就是亡命途中,自然是很警觉,这些小细节可瞒不过杨千帆,看来账户被查封了!杨千帆望着白色墙壁上闪烁的红色光亮,不知道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他试探了一下:“把银行卡给我,我不取钱了!” 这明显出乎营业员意料,一时间怔在那儿,有些不知所措。毕竟,这是乡镇所,营业员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 对面的柜台经理已经过来了:“先生,有什么需要我服务的吗?” 杨千帆瞥了一眼身后,门口两个保安进来了,一左一右,正准备关上大门。他伸手抓住军刺,很警觉的朝银行大门退去,眼看着保安就要关上大门,杨千帆猛地冲过去,一个健步直刺身边的保安,夺路而逃。 “杀人啦!抓坏蛋!” 一时间警铃大作,宁静的小镇突然不宁静了! 原来,从网上疯传万木春的照片开始,安惠有关部门就开始了对万木春的调查。有关部门办事效率很高,很自然就查到了前不久潘景君找到万木春,接着,万木春到银行转账五十万。于是,警方怀疑这笔钱是转给了杨千帆了,于是开始追踪这个银行账号了! 杨千帆慌不择路逃到了山上,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山。他玩命跑着,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跑了多远。天色渐渐黑下来,杨千帆看见山上山下都是灯火,还有狗吠。 大概是出动警犬了! 杨千帆听说,在水里逃跑,警犬闻不到气味。 于是,杨千帆专门找山间的溪水,浑身都湿透了,凉风一吹,牙齿直打架。他实在跑不动了,找了一个树洞,正准备藏进去,突然从里面窜出一个东西,把他顶翻在地,杨千帆好不容易爬起来,这才看见“哼哼唧唧”朝自己示威的是一头野猪。 三天后的清晨,山下,路口。 几个村民和一个警察正守着篝火堆,远远看见杨千帆高举双手走下山来。他瘦的皮包骨头,无精打采的,一看就知道杨千帆在山上经历了什么。此时,对于杨千帆来说,死亡不是最可怕的,寒冷、饥饿、恐惧,这些比死亡更可怕! 杨千帆坐在火堆旁,拷着双手,捧着馒头狼吞虎咽,一边吞咽,一边流泪…… 第169章 爱与恨 幸运没有再次降临,结果却早已注定。 万木春以包庇罪、滥用职权罪、贪污罪,数罪并罚,判处十二年有期徒刑;潘景君犯包庇罪判刑一年半,缓刑一年半;而杨千帆,犯组织黑社会罪、寻衅滋事罪、绑架罪、故意伤人罪等,数罪并罚,被判处了死刑! 几乎是一夜之间,潘景君原来花白的头发,一下子突然全白了! 在会见室,潘景君背转身子,擦了擦红肿的眼角,打开保温桶,浓香的鸡汤味飘入杨千帆的鼻孔。潘景君怔怔地看着杨千帆狼吞虎咽,默默从布袋子中摸出一瓶酒,递给杨千帆。 杨千帆嘴里含着一根鸡骨头,抬起头来,吃惊地转头看看门口的警察,再看着潘景君,用身子遮盖住酒瓶,悄悄藏进裤兜:“妈,你是怎么带进来的?” 潘景君答非所问,说道:“千帆,好不好吃?” 杨千帆点点头:“妈的,嘴里淡出鸟来了!” “吃!吃!”说着,潘景君眼泪又“唰唰”地下来了! 杨千帆喝完最后一口鸡汤,舔了舔手指,满意的抬起头。 潘景君从口袋摸出两包烟,递给杨千帆。 杨千帆拆开包装,叼上一根,习惯地两手摸摸口袋,发现没有打火机。 潘景君这才想起来,从包里拿出一个打火机,打着火,伸到杨千帆嘴边。 杨千帆惊愕地看着潘景君,忘了嘴巴上叼着的香烟。他是局子里的常客,当然知道酒、打火机、烟,这些都是监狱里的违禁品,轻易带不进来的! 他不相信潘景君有瞒天过海的能耐,也不相信潘景君有通天的手段。 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妈,我是不是要走了?” 潘景君再也抑制不住了,失声痛哭起来。 自从判决书下来之后,杨千帆就知道自己迟早有这么一天,可是当这一天真的到来,他整个人脑袋还是一片空白。他现在只想抽烟,只想喝酒。 他把藏在裤兜的酒瓶掏出来,抖抖地点燃香烟。 一口酒,就一口烟。烟雾缭绕,酒气弥漫。 杨千帆倔强地咬着嘴唇,眼泪顺着两颊流下来。 “娃儿,你有啥要对妈说的?”潘景君扑上前,抱着杨千帆的双腿,似乎想牢牢抱住,不让他离开,不让他离开自己身边,不让他离开这个世界。 杨千帆神情木然,似乎什么都没听见。 “儿呀,你外面那么多女人,有没有留下一条根?”潘景君急切地说,“妈帮你养着,把他抚养成人,给你传宗接代!” 杨千帆突然想起夏语冰,当初夏语冰离开的时候,就对他说她怀孕了!可是,夏语冰回去后就毫无音讯,手机也换了号码,估计即便是真的怀上孩子了,只怕是早就做掉了! “要孩子干什么?给你养?养废了一个,你还要养废几个?”杨千帆突然爆发了,将喝空的酒瓶摔在地上,“潘景君,你就不配当母亲,不配有孩子!” 潘景君如遭雷击,瞬间怔在当地,目瞪口呆。 门口两个警察瞬间冲进来,看见会见室没有异样,就又退回去了。 经过这一变故,杨千帆似乎清醒了一些:“我什么时候走?” 这才是杨千帆最关心的,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这个世界,他可以准确知道时间。 “明、明天九点半。他、他们说,没有痛、痛苦的。”潘景君哽咽说不出话来。 “去球!老子总算啥滋味都尝过了,没白来人世一趟!”杨千帆本想说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又觉得很二,于是将烟蒂扔在地上,狠狠踩踏一脚,站起身准备进去。 “千帆,你爹要见你!”潘景君追上去,这时候才想起这是最紧要的一句话。 杨千帆没有回头:“你一辈子那么多男人,就那么确定万木春就是我爹?” “他、他是我第一个男人,我怎么可能弄错?”潘景君焦急地说,“你的名字还是他取的,当时流行两句诗,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他叫万木春,就给你取了个名字叫千帆!” 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 老子一直都希望有一个爹,有一个有权有势的老爹,不用刀尖上舔血,自己想要的东西,都得自己一刀一枪拿命去拼。如果有一个有钱有权的老爹,想天上的星星,自然有人摘下来送给自己,哪里用得着自己这么辛苦? 没想到自己还真有这么一个爹! 可是,自己又得到了什么? 自己得到了,得到了便宜老爸杨忠实的毒打,得到了万霞的欺负,得到了周围人的冷眼和嘲笑! “老子就要死了,他这时候才良心发现?早干什么去了?” “他说了,早告诉你了,是你不认他这个爹!”潘景君连忙解释说。 早告诉了? 杨千帆突然想起来,段画逃跑后,的确半夜接到一个电话,那人开口就说“我是你老子!”杨千帆当时就火了,骂道:“我是你祖宗!” 看来,这个人还真的是我老子! “他是我爹?他就那么快活了一晚上,于是把我留在这个世界上。他做了什么?啊,他为我做了什么?我都要死了,为什么还要认他这个爹?”杨千帆情绪激动。 潘景君一巴掌打在杨千帆的脸上:“你混账!” 杨千帆抡圆了手臂,准备反击,只见潘景君抱着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我也苦哇,我也不容易!老天爷呀,你睁开眼看看,这是遭什么罪呀,这是作什么孽呀!” 好一会儿,潘景君站起来,指着杨千帆鼻尖:“你爹没管你?你忘了,万霞为什么后来没找你麻烦了?你每次出事,是谁把你从局子捞出来的?你的那些事,是谁给你摆平的?你以为你是谁!” 杨千帆张口结舌,背后做这一切的,原来都是万木春! “还有,那五十万,也是你爹给的。他还说了,他儿子没了,就你一个儿子,准备把家产都留给你。可是,可是你这个坑货!你坑了你爹,你还把自己也坑惨了啊!”潘景君连珠炮似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 杨千帆这时候才把整个事件的过程理出一个头绪来。 自己网上爆料万木春的丑闻,导致有关部门调查万木春,牵扯出万木春与潘景君的情史,自然也就掌握了前不久万木春给一个神秘账户打款五十万的事实,也就很自然想到,这个账户的主人很可能就是杨千帆! 妈呀,什么叫自作自受?什么叫自作孽不可活? 杨千帆,你坑爹啊,真正的坑爹啊! 不仅是坑爹,狠到连自己都坑! 命运是这么神奇,又是这么残忍! 杨千帆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失神的望着天花板,长叹道:“我这是怎么啦?” 潘景君把压抑在胸中很久的事情,全部和盘托出。 她讲了她和万木春的第一次,为了回城,她犹豫许久,终于决定走进万木春的房间。 潘景君讲到自己肚子大了,实在无可奈何,嫁给了杨忠实。 以后的事情,就都是杨千帆知道的了。 讲完这一切,潘景君似乎轻松了不少,看着杨千帆的眼睛,问道:“千帆,现在还见不见你爹?” 杨千帆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摇摇头。 “为什么?”潘景君还不甘心,劝说道,“他还是爱你的!” 杨千帆两眼空洞的望着远方,悠悠说道:“如果第一次犯事,我被抓进了局子,吃了苦头,最后没有那么容易出来,也许我就害怕了,我就不会有以后的那些事情了!” 潘景君陡然一震,这话万木春也说过,让千帆进去吃点苦头。 可是,潘景君哭闹着:“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这么狠心!儿子在里面受罪,你在外面吃香喝辣玩女人!” 潘景君以为这是爱孩子,这其实是害孩子,害死了孩子啊! 这哪里只是万木春的过错?这分明是自己的过错呀! 一时间,潘景君不觉天旋地转,一下子昏倒在杨千帆脚下。 第170章 我很幸福 杨雪的跳槽,给顾盼敲响了警钟。 千紫厂的两大核心竞争力,一件就是提花纺织机的设计专利,另一件就是提花编织图谱。这些都需要牢牢把握在手中。 恒丰厂生产的提花织机不可能只供应千紫厂一家,何况,拼装机,千紫厂还有四成股份,这些织机卖的越多,千紫厂也赚得越多。 既然都有提花织机,那么,千紫厂的优势就只剩下提花编织图谱了! 图案瞒不住大家,关键是经纬线的布线图,这才是重中之重。这些东西如果要从头开始摸索,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物力。 顾盼的师傅方织良穷尽毕生心血,整理传统花卉纹理,加上自创的部分,总共两百多个,手绘成编织图谱。肖斯和海外搜集了一百多个,加起来三百零六个,这都是千紫厂宝贵的财富。 好在,去年的提花布只上了三个品种,杨雪也就只掌握了三种提花图谱。不过,即便是这样,易方厂有了随机赠送的十个编织图谱,加上这三个,十三个花色品种也够他们应付一段时间了。 穿扣的事情,顾盼也不可能一个人全干了。顾盼能想到的,就是分散风险。一个职工负责一种图案的穿扣,即使别的工厂花大价钱把她挖走,损失的也只是一种图案。就是销路再好的花色品种,也总会有审美疲劳,为一个花色品种挖人,顾盼认为,这些厂家总有些得不偿失的。 可是,提花纺织的穿扣是一件技术活,并不是每个工人都能熟练地掌握的。内部挖潜是一个方面,现在也到了扩大生产的时候了! 千紫厂本来一个挡车工看二十四台车,可是提花纺织工艺更复杂,一个人看二十四台就很吃力,现在车间的停台就很严重,挡车工和帮结工都处理不过来。 另外,恒丰的一体机研发进展很顺利,验证机即将下线,将来肯定需要大批工人,不如现在就开始培养一批工人,一旦全新的提花织机全面铺开,就马上可以投入生产,迅速抢占市场。 千紫厂决定招收一百名新员工,为了照顾下岗职工,原云锦厂职工在同等条件下优先录用。 招工考试的考题,顾盼亲自操刀,有四道题目:现场画一幅画,绣一朵花,编一个中国结,复原一个魔方。 其他的三道题大家都懂,可是复原魔方,大家就不知道了。 顾盼解释说,魔方考验的是空间想象能力和手指的灵活性。 去年千紫厂年终奖五千,在安惠引起轰动。再加上易方花三陪的价钱收购千紫厂股份,更是给千紫厂做了一次广告。所以这次招工一百名,报名一千二百人,几乎把厂区门口的报名点挤得水泄不通。 这次,顾盼发现了几个好苗子,尤其是对去年高考落榜的美术生刘颖印象深刻。顾盼准备选送几个好苗子到纺院进修。 与此同时,肖斯和的七彩棉体验馆也在紧锣密鼓的施工,由于资金到位了,工人干劲很足,三层小楼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拔地而起! 不过,小楼一天天的清晰地呈现在人们面前,可在肖斯和的眼里却一天天的模糊起来。 三月底,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顾盼抽空带着师公到安惠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老年性白内障,已经硬化了,可以手术摘除了。 顾盼马上要肖斯和住院治疗,可肖斯和小孩子一般任性,死活不肯:“都一把年纪了,还获得纪念?花这个钱干啥?有这个钱,还不如把体验馆搞漂亮点,把藏品搞丰富一点,多留点好东西给后人!” 顾盼劝告说:“师公,不管活几年,都要活的开开心心不是?体验馆建起来了,你不想好好看看?你不是说要看看今年的奥运会,还要看看明年的大阅兵么?” 肖斯和笑道:“对对,我还要看看你的婚礼呢?” “师公!”顾盼脸一红,每次师公提到这个话题,顾盼都扭捏的躲开了,可今天没处可躲! “都老大不小了,你们再拖下去,我就看不到了啊!”肖斯和叹了一口气,虽然都把他们当做自己的孩子,可肖斯和跟古朗走得更近些,这明显在为古朗说话。 顾盼忽然也有些伤感,师公自从那次感冒之后,身体就一天不如一天,腰板也没有从前那般硬朗,开始有些佝偻了:“师公,你做手术,出院我就与古朗结婚,怎么样?” 顾盼拿这个当做交换条件,来换取肖斯和住院治病。 肖斯和一听,非常高兴,连声说:“好,太好了,我这就住院,我要好好看看你们的婚礼!” 肖斯和是七月初出院的,顾盼的婚礼也安排在七月八号。因为,七月初骆雨晴放假了,妈妈秦吟雪可以不用照顾骆雨晴,来安惠参加女儿的婚礼。 可惜的是弟妹挺着个大肚子,即将临盆,顾俊夫妇俩不能来。 肖斯和一定要两件喜事一起办:古朗、顾盼的婚礼,七彩棉体验馆开馆仪式。 这可完全打乱了顾盼的安排,她本想搞一个小型婚礼,只有最亲近的几个人参加。可按照肖斯和的想法,这是要大张旗鼓呀! 听说顾阿姨要结婚了,骆雨晴一定要来安惠。正好骆家华也要来安惠,他正在筹办个人专场时装展——永远的七彩棉,这个时装展安排在北京奥运会期间。 骆家华要过来敲定最后一批提花布的花色品种。并且,顺便送来第二批藏品,捐赠给七彩棉体验馆。 无巧不巧的,这两天李家齐也带着新研发的提花纺织一体机过来了。这批机器是专门送来验证的。 上次的拼装机,验证阶段发现了很多问题,对于恒丰厂改进生产,有重大的帮助,所以,这次的验证,恒丰厂仍然选择与千紫厂合作。 顾盼和古朗的婚房就安排在七彩棉体验馆三楼。 本来,七彩棉体验馆占用了古朗的地基,肖斯和补偿给古朗两万块,再加上省工业局给古朗三万块发明奖,古朗准备用这些在外面买一套房子。 可是肖斯和说,体验馆将来总是要交给顾盼管理的,这也是为了工作。再说,肖斯和年纪都这么大了,他也需要有人在身边照顾。于是两人决定还是与肖斯和住在一起。 这个三层楼,一楼是体验区。花楼就摆在正中的位置,扣穿好了,梭也穿好了,静静地等待着人们踩棕投梭。花楼周围留下了很大的空间,预备人们在旁边观看、欣赏。 二楼是展览区,布置了各种藏品,其中最重要也是最多的就是方织良给肖斯和纺织的各种衣物,按年代顺序展示给观众面前。另外,还有肖斯和在安惠收集的民间刺绣,湖州何家的藏品,当然,还有骆家华的那些宝贝…… 三楼是库房兼住房,有一个很大的阳台,正对着碧溪河。 顾震甫和秦吟雪到来的第一顿晚餐,就是在这里举行的。是古朗亲自下厨,一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让父母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在饭桌上,看见一直腻歪在古朗身边的肖潇,他们又放下了另一半心。 七彩棉体验馆开馆仪式,参加的有安惠县有关部门、千紫厂、恒丰厂、骆家华等等,安恵宾馆大堂热闹非凡。在仪式即将结束的时候,肖斯和宣布顾盼和古朗喜结良缘。 正在礼花腾空而起,新郎新娘享受众亲友的祝福的时候,突然一个童声很突兀的响起:“顾阿姨,新郎他没我爸漂亮!” 说话间,一个十二三岁的女孩跑过来,大家的目光全都集中到这个女孩身上。 “雨晴!”骆家华正端着酒杯跟顾震甫说话,一听见这话,连忙起身制止,可看见所有人眼光看过来,上前几步又退了回来。 一个奶凶奶凶的小女孩不甘示弱冲过来——这个就是肖潇,她拦在骆雨晴面前:“不对,古叔叔漂亮!我古叔叔就是漂亮!” 一时间,场上气氛一度十分尴尬,尤其是古朗,腾地一下,满脸通红,简直有些无地自容的感觉。 顾盼微笑着看了古朗一眼,伸手掸了掸肩头的纸屑,转身望着骆雨晴:“雨晴,我也觉得他没有你爸漂亮!” “妈妈,妈妈——”肖潇开始抗议了! 古朗弯腰抱起肖潇。 顾盼接着说:“雨晴,我看见过你妈妈的照片,我也没有你妈妈漂亮。要我说,你爸爸妈妈才是漂亮的一对!” “可是,可是他们——”一时间,骆雨晴不知道说些什么了。 “是呀,不是漂亮的一对在一起就幸福,你说是吗?适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顾盼轻轻摸摸骆雨晴的头,微笑着走到古朗身边,很自然地挽着古朗的手臂,说,“我很幸福!” 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秦吟雪眼角也闪现出激动的泪花。 第171章 邵惠来之死 顾盼送肖潇上幼儿园,在门口转身遇到傅红雨。顾盼笑道:“你看看,你比我小,你儿子都上小学了,我的还在上幼儿园!” “谁让你先上车晚到站的!”傅红雨也开玩笑说。 顾盼结婚比傅红雨早,可刚结婚的时候,顾盼作为云锦厂重点培养的选手,经常在外面比赛,主动采取了节育措施。所以,在同龄的女工当中,就数顾盼的孩子小。 “恭喜你啊!”顾盼祝贺傅红雨,“你家鹿老师又获奖了!” 傅红雨的丈夫鹿饮溪荣获省级优秀教师,这件事在千紫厂传开了。随着溪山中学教学质量的提高,好多城里的家长都慕名而来,把孩子送到溪山中学读书了! “唉,我的那个男人,整个一个死脑筋,教育局要调他到城区中学,他还死活不肯呢!” 顾盼有些吃惊:“为啥?城里学校待遇好,不都是削尖脑袋往城里钻么?” 傅红雨嘴上埋怨,可心里却无限自豪:“他呀,认死理呢!说是跟校长立了军令状,一定要把这个年级提升到全县一流水平,总不能半途撂挑子?” “你家鹿老师真了不起!”顾盼由衷赞叹道。 “这算什么呀,我家老鹿说了,他做的都是本职工作,那个千紫厂职工才叫真了不起呢!”傅红雨说。 顾盼瞪大了眼睛:“怎么,还在寄钱呀?” “听说是每个月三千,雷打不动,都是指定要我家老鹿签收呢!” 顾盼惊讶地问道:“我们厂的?身边这么好的典型,我们竟然不知道!” “是呢,不过,老鹿他已经知道是谁了,那个人要求替他保密。我问过好多次了,可老鹿就是不告诉我!” 顾盼皱着眉头思索起来:“这会是谁呢?” “每个月三千块,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有这钱还上什么班呀,躺着吃,躺着喝,这不香吗?天天中班晚班的连轴转,早怨了!我也是纳闷呢,盼盼姐,你这个当厂长的,一个月都赚不来三千块呢!” 顾盼突然想到,能拿出这笔钱的,该不是师公? “唉,你们搬走了,母子楼冷清多了!” 顾盼笑着说:“我可不是第一个搬走的!” 傅红雨扳着指头数着:“第一个是——是邵惠来。哎呀,不提起来我差点忘了,前几天我看见邵惠来了!” “啥?回来了,怎么不见见姐妹们?”顾盼想起来,邵惠来是躲债跑出去的,现在黑皮关进了监狱,邵惠来应该是没事了! “我在安惠医院门口,看见她提着塑料袋出来。” “她生病了?” 傅红雨说:“没什么,她说妇科病,一点小毛病,回来休假,顺便到医院检查检查。出来就上了一辆宝马,开走了!” “她住在哪儿?” 傅红雨说:“没来得及问她就走了,都不怎么搭理人!人家珠光宝气的,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了!” “不会?邵惠来不是这样的人!” 傅红雨忍不住说道:“我还说了,你就要结婚了。邵惠来问我,跟谁结婚?我说,这个人你认识,古朗!邵惠来笑了笑说,还是他呀!我想着你结婚她一定会来的,不捧个人场,也要捧个钱场不是?可是——” 顾盼低头走着,没有再说话。 傅红雨跟在后面,她以为顾盼生气了,直后悔不该说这话。 走到厂区大门,唐师傅笑盈盈给顾盼打招呼:“顾厂长早!” 顾盼似乎没有听见,猛然回头:“不好!” 傅红雨和唐新雄吓了一跳,异口同声问道:“啥?” 顾盼对唐新雄连连摆手,转身对傅红雨说:“红雨,我担心邵惠来病得不轻!” 傅红雨笑了:“你吓我一跳!可不是病得不轻,老姐妹都不认了!” 顾盼急了:“不,不是!她真的病了!” 傅红雨吃惊地说:“你怎么知道的?” “一个寝室的,都相处了这么多年,什么秉性还有不知道的?她是个心高气傲的人,不愿意在人前落下脸面的!” “嗯。家也拆了,爸妈也不认她了,现在要是生病了,日子可怎么过?盼盼姐,下班我找找看!·” 六月的天,孩儿的脸。上午还是好好的,下午,刮了一阵风,接着就是电闪雷鸣。一直到下班还没有停歇。 顾盼走出车间大门,车间门口都有积水了。顶着雨衣,正要冲进雨水中,背后有人拉了她一把:“盼盼,这么大雨,还是我去接肖潇!” 顾盼回头望望,原来是古朗:“那好,我先回家做饭。” 肖潇挽着小裤腿,回来就往桌子上爬,抓起盘子里的菜就往口里塞。 顾盼正端菜出来,见了,打了肖潇手背一巴掌:“馋猫!” 古朗从酒柜里提了一瓶高粱酒,放到桌子上,摆好了两个酒杯。肖斯和在上首坐了,笑眯眯望着这一家子:“都来吃!” 顾盼说:“锅里还有一个菜!” “叔叔炒去,妈妈炒菜不好吃!”肖潇抗议道。 “造反了?爱吃不吃!吃了我这么多年的饭,刚刚吃了他几顿饭,就被收买了!”顾盼嗔怪道。 古朗拍了一下肖潇的脑袋:“肖潇,你倒是会心疼你妈!” 古朗转身对顾盼说:“把围裙给我!” “我炒的菜真的不好吃?”顾盼有些委屈。 “好吃。这不是肖潇心疼你吗?”古朗微笑道。 “切!鬼才相信!”顾盼做了个鬼脸。 古朗分钟就端着一盘青椒肉丝出来,香喷喷的。顾盼尝了一口:“嗯,是比我做的好吃!从今天开始,厨师长就是你了!” 肖潇跪在方登上拍着巴掌:“哟,古叔叔升官了!古叔叔升官了!” 顾盼瞪了肖潇一眼:“叫爸爸,说了多少遍了!” “不嘛,叔叔好,爸爸不好!”肖潇争辩道。 肖斯和解嘲道:“这都是建国这小子给她留下阴影了!” “肖潇,给你改个名,可好?”肖斯和问。 顾盼筷子放在嘴里,突然停止了动作,她顾及到肖斯和的感受,一直没有提这件事。 “不嘛,就叫肖潇!”肖潇哪里懂这些。 “你喜不喜欢你古叔叔?”肖斯和问。 肖潇重重点点头。 “那好,既然你喜欢,那就还是叫潇潇,叫古潇潇!”肖斯和走过去,拿了一张纸,一笔一画写上去。 “古叔叔,这字好难写呀!”肖潇求援的望着古朗。 古朗笑了:“算了,名字也就是一个符号。” 顾盼板着脸:“不行!你喜欢古叔叔,以后就叫这个名字!” 正说着话呢,突然听见楼下有人拍门。下雨天的,谁这时候还串门? “谁呀?”顾盼喊了一声,可电闪雷鸣的,哪里听得见? 古朗起身说:“我下楼看看!” 古朗下楼开门,一家人正安安静静吃饭。不一会,就听见“咚咚咚”上楼的声音,边走还在边说话,顾盼一听这声音,知道来人是傅红雨,今天说了,下班去找邵惠来的,顿时心里一紧,起身迎到门口:“红雨,出什么事了?” 傅红雨急促地说:“不好了,出大事了!” 顾盼拿了一个干毛巾,一边给傅红雨擦着身上雨水,一边说:“别急,慢慢说!” “我一下班,走到仙女巷巷口,桥上就有人跑过来,边跑边喊,跳河了!跳河了!我拦着就问,那个男的说,他正在桥上走,前面一个女的,突然快过栏杆就跳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是邵惠来?”顾盼知道那一定是邵惠来,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 “我,我跑上桥头,桥头有一辆宝马打着双闪,乳白色的,很像邵惠来开的那辆车!” 顾盼放下筷子:“走,过去看看!” 古朗连忙去拿雨衣:“红雨,报警了没?” “报警了!那个男人打电话了!” 顾盼赶到桥头的时候,警察已经到了,小车的门已经打开了,副驾驶坐上放着一个塑料袋,其中有一本病历,上面写着邵惠来的名字,里面夹着一张化验单,上面写着“hiv阳性”。 “邵惠来!” 顾盼趴着栏杆,对着滚滚流淌的碧溪河放声大喊,可茫茫雨雾中,除了滔滔的河水,哪里还有什么回音? 顾盼两眼朦胧了,雨水、泪水,都顺着脸颊滚滚而下…… 第172章 虚位以待 三天后,在碧溪河下游的杨家湾发现了一具无名女尸,尸体打捞上来了,停放在殡仪馆,虽然四处张贴的寻人公告,可过了快一个星期了,却依然无人认领。 傅红雨上次打电话报警,说安济桥有人跳河,所以公安局根据留存的电话记录找到了她,请傅红雨到殡仪馆辨认一下,看是不是上次失踪的邵惠来。 傅红雨胆小,拉着顾盼一起去了殡仪馆。虽然长期雨水浸泡,身体有些变形,可从模样上还可以依稀分辨出。而顾盼最终确认,此人正是邵惠来的,则是她的头发。至今还保持完好,那是顾盼十分熟悉的发型! 来的路上顾盼还在想,这人怕不就是邵惠来了!可没见到尸体前还心存侥幸,万一不是邵惠来呢? 可现在,冰冷的尸体摆在面前,原来一个活碰乱跳的邵惠来,突然就这么没了!瞬间,顾盼与傅红雨抱在一起,失声痛哭。 公安局的同志说,他们找过邵惠来的父母,他们说家里没有失踪人口。 冷冰冰的尸体就摆在面前,他们居然说家里没有失踪人口?顾盼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邵惠来一家人就这么狠心,女儿躺在冰冷的殡仪馆,他们竟然能不闻不问,这还是人吗? 顾盼按照记忆,急冲冲跑到物资局去找邵惠来父母,可是邵惠来父亲去年就搬家了,听说房子卖了,给邵惠来还债了。 好不容易打听到他父母住处,原来,邵爸爸现在在物资局职工宿舍看大门,住在门房里,既有一笔收入,又有一个安身的地方。 顾盼见了也真够惨的,老两口子带着三四个孙子,儿女都打工去了,子女交给老人照顾,一家人都蜷缩在十来平方的小房间里,吃喝拉撒全在这。别人说家徒四壁,邵惠来父母现在连家都没有了! 顾盼知道邵惠来还有几个姐姐。结果也没有找到。原来,几个姐姐也被邵惠来害惨了,黑皮找不到邵惠来,就拿她父母和姐姐撒气,她们家也是被黑皮反复骚扰过,实在没办法落屋(呆在家里),只好拖家带口出去打工。 一家人提起邵惠来,就恨得牙痒痒的。用邵爸爸的话说,就是“活着害人,死了倒是干净”。 指望邵惠来家里的亲人看来是不行了。好在,邵惠来还有一辆车,几个姐妹聚在戴洁家里商量,把车子卖了,一起操持邵惠来的丧事。 可是,这辆车一时间也找不到买家,于是,一个寝室的姐妹,每个人都凑了五千块钱,说是办完丧事,卖了车子,就还给大家。 夏天,碧溪河涨水,现在不能停放在河滩上,顾盼只好把邵惠来停放在七彩棉体验馆门口。 当天晚上,听到消息,宋亭带着欢欢来了,让欢欢送她妈妈一程。 这小姑娘哭的可伤心呢!要说,欢欢与邵惠来分开都两年多,那时候还小,可毕竟是母子连心啊! 欢欢快六岁了,出脱的一个小美人坯子,哭的梨花带雨,惹人怜爱。宋亭则是一幅落魄的样子。因为父母多病,没有精力照顾欢欢,于是辞职回家,在乡镇周围打短工,农忙就帮忙父母侍弄几块薄田,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戴洁见了,就对大家说,这辆车还是留给欢欢,邵惠来的丧葬费,几个姐妹凑凑就算了! 可自从胡四姑搬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往来,这事也不好再去找她;胖胖张暖玉家境很一般,现在开一家卤肉店,正缺钱花。 戴洁就说,胡四姑的这一份她出,张暖玉的一份,就由顾盼出。 哪知道,得到消息,最先送钱过来的,反而是张暖玉,她带来了一叠带着卤肉味的钞票。而且她还带来了一个厨子——宋金刚。 张暖玉笑哈哈说:“你们别可怜我,我现在日子好过多了!千紫厂买卤菜,都上我的摊子,生意好着呢!” 傍晚,古朗回来了,他到溪山公墓给邵惠来买了一块墓地,花了一万。见宋金刚忙上忙下做菜,赶忙上去搭把手。宋亭则是带着欢欢,跪在邵惠来的灵前烧纸。 来送花圈、放鞭炮的,大多是云锦厂的同事。大家见宋亭父女可怜,你一百我一百的,张暖玉忙着登记,傅红雨负责收钱。 没想到,居然有一辆小车开过来,从车上下来一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女人,他们正是易方和成婧。 来到登记处,易方很大方地掏出了一千块,放到桌子上。来到灵前,凭吊一番,转头问顾盼:“你们看见邵惠来的手串没有?” 这个手串顾盼是知道的,顾俊结婚,邵惠来送给了顾俊,可不知怎么回答。戴洁一听,气不打一处来:“怎么,死人的东西,你也要?” 易方摇摇头:“我倒是不计较这些,只是觉得可惜了!” 戴洁还是不罢休:“你什么意思?邵惠来死的可惜了,还是你那个手串丢的可惜了?” 成婧说话了:“戴洁,我们是来悼念邵惠来的,不是来吵架的!” 顾盼赶紧打圆场:“易总,我们没有在邵惠来的身上发现手串,所有的东西,公安局都有登记。” 易方微笑道:“没什么,我就是随口问问。” 见易方要走,顾盼挽留道:“易总,吃了饭再走!”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说罢,手一挥,带着成婧离去。 第二天早上,送邵惠来上山,正在将邵惠来搬上殡仪车,欢欢突然哭喊着要妈妈,这声音太凄惨,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正在这时候,喇叭声不失时机的加进来。那种破空而来的呜咽,如诉如泣,将扑天盖的悲哀直抵心底,又在心里千折百回,荡气回肠,久久萦绕不去…… 一下子,唢呐声、哭喊声抓住了所有人的心,满场都是啜泣声。 “古朗,你个死鬼,别吹了!我都受不了呀!”张暖玉大声喊道。 可古朗不理会,依然摇头晃脑,沉浸在漫天的悲哀中。古潇潇拉着欢欢的手,也吓得大哭,一边哭,一边给欢欢姐姐抹眼泪。 下山回来,211宿舍的几个姐妹,除了胡四姑以外都来了,都聚集在七彩棉体验馆三楼。古朗与宋金刚做饭,其他人都为在桌子上算账。 张暖玉管账,傅红雨管钱,合计收礼金一万八千四百块,总共花销二万四千六百块,另外,顾盼、傅红雨、张暖玉各拿了五千块,戴洁拿来了一万块。合计盈余一万八千八百块。 戴洁把剩下的钱交给宋亭。 宋亭说:“不管怎么说,邵惠来是欢欢的妈妈,所以,安葬邵惠来是我的责任。你们帮助我安葬邵惠来,我就已经感激不尽了。这些钱我不能收,你们姐妹的情分,我心领了!” 戴洁将钱塞到宋亭手里,说:“拿着,你一个人带着孩子也不容易。” 宋亭苦笑:“养活孩子是我的责任,再苦再难,我也会好好把孩子养大成人,这些钱我不会收的,你们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看见宋亭态度这么坚决,戴洁只好退了一步:“那好,剩下的六千二百块,我们几个人把账平了!” 顾盼点点头,刚才宋亭的表现,更坚定了她的决心,她转身严肃的对宋亭说:“我代表千紫厂,正式邀请你担任厂销售科科长!” 宋亭吃惊地抬起头:“顾厂长,我需要机会,但不需要怜悯!” 顾盼平静地说:“这是信任,不是怜悯。” “可、可你们有销售科科长呀!”宋亭知道,千紫厂这个销售科科长并不难当,他没想到这么好的一个位子,落到他的头上了。 顾盼笑着说:“你是说乐洗玉?工业局曹局长找乐洗玉谈话,问他是想回局里,还是继续留在千紫厂。如果回机关,准备提拔乐洗玉担任办公室副主任。” “啊,是这样啊!”宋亭说。 “结果,乐洗玉请求留在千紫厂。工业局就将乐洗玉的工作关系转到了千紫厂,他现在正式成为千紫厂一员了!而且,前不久党员大会选举,乐洗玉当选为书记!” 介绍完这些情况,顾盼盯着宋亭的眼睛,诚恳地说:“宋亭同志,销售科科长是一个很重要的岗位,我们一定要交给最有能力和最信任的人。现在,你就是我们选择!我们虚位以待!” 第173章 我就要你活到一百岁 七月十号,七彩棉体验馆举行了挂牌仪式,安惠县文体局、教育局、县文化馆为七彩棉体验馆授牌,授予七彩棉体验馆“青少年校外培训基地”的牌匾。肖斯和、顾盼被聘请为校外辅导员,同时,肖斯和、顾盼被授予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从这天开始,全县中小学都开始进入假期了。七彩棉体验馆正式对全县中小学学生开放。顾盼负责一楼的体验区,肖斯和负责二楼的展览区。 今天上午,挂牌仪式结束后,参观七彩馆的是学堂路小学。顾盼特意带来了刘颖,刘颖坐在花楼里,顾盼一边手把手教着刘颖踩棕、投梭,一边给周围的学生做讲解。 在体验区,顾盼还特意准备了七彩棉制作的手绢。自从上次千紫厂制作的“耻辱帕”大受欢迎,顾盼就想到了用这一招吸引来七彩馆的参观者,把七彩棉手帕作为参观七彩馆的纪念品。 肖斯和在二楼,对照展厅的展品,给小学生讲解七彩棉的过去、现在和未来。讲每件藏品的来历,它们身上的故事。这些好在什么地方,价值如何等等。肖斯和在海岛也当过多年的小学教师,讲得很是生动,很能吸引小观众。 讲解结束,肖斯和还组织现场有奖问答,他买来一些小礼品,中性笔、钥匙扣、橡皮擦、削笔器、卡通玩具之类,学生们回答的都很踊跃,带队的老师对今天的活动感到很满意。 体验馆每天上午开放,楼下的体验区每周星期天开放半天,因为顾盼的事情很多。顾盼跟文化馆商量,将刘颖招聘到文化馆,暂时跟随顾盼学习七彩棉,将来接管七彩棉体验馆的管理工作。 七月十二号,新入职员工动员大会,顾盼请来了肖斯和来做报告。这是因为这几天肖斯和在七彩棉体验馆的讲解大受好评,顾盼临时起意,将肖斯和请来了。 顾盼介绍说:“下面请我们千紫厂荣誉职工肖斯和老先生给大家讲话!” 在入厂教育中,顾盼给大家讲过肖斯和为千紫厂做出的贡献,所以,这些新工的掌声十分热烈。 肖斯和端着一个茶杯,开始娓娓道来:“大家好!今天我就来给大家说一个衣字。做生意的人,常常把顾客称为衣食父母,大家注意到没有,衣摆在食之前。这是为什么呢?这是由于衣是我们有别于禽兽的地方,它比食物更重要!” “衣的首要作用当然是遮体,唐僧给孙猴子缝的衣服,首先就是虎皮裙,而不是虎皮褂!其次才是避寒。这些都是衣物的最基本的要求。” “随着文明的发展,衣物才有了别男女、分阶层的作用。到了现在,衣物装饰我们的生活,丰富我们生活的色彩。大家看看,我们的工作有多么重要!” “我们的纺织,从我们的老祖宗开始,就一直走在世界的前列,中国与世界的一条商贸线,名字不叫别的,就叫丝绸之路!中国丝绸,那是被世界各地王公贵族当做顶级奢侈品的东西!” “可惜的是,近现代我们落后了!提花纺织,我们汉唐都已经发明了,可是现在西方开始领先了,就掐我们的脖子,一套提花纺织设备,两百多万外汇!最近听说我们搞出自己的提花纺织机械,他们突然大幅度降价了,你们猜这是为什么?对,就是想把我们的纺织机械行业扼杀在摇篮里!” “我从海岛回来的,更深刻地感到祖国强大的重要性,你背后有一个强大的祖国,你才会受到别人的尊重。我们祖国的强大要靠大家,祖国纺织业的复兴,更是大家的责任!” “我们在座的纺织人,你们不只是打一份工,每个月拿一份养家糊口的薪水,你们肩负着振兴祖国纺织业的大任。我听顾盼说,你们每个人,入职后就有工厂股份,就是工厂的主人,也是国家的主人,是主人就要承担主人的责任!” “美丽的七彩棉,要靠我们灵巧的双手;幸福的生活,要靠我们辛勤的汗水;美好的未来,要靠我们共同的奋斗!” 小礼堂掌声雷动。 晚上吃饭,顾盼还在饭桌上谈起肖斯和这次讲演:“古朗,你可没听见,师公讲的可精彩呢!” 肖斯和抿着嘴,脸上也有一丝得意,他端着酒杯:“能为大家出一份力,不当一个旁观者,我也很高兴啊!” 吃完饭,顾盼去厨房刷碗,古朗到楼下修理桌椅板凳,肖斯和在饭桌上铺开一张白纸,在教潇潇练习毛笔字。 顾盼洗碗出来,凑过脑袋看了一眼,只见肖斯和抄录的是陆游的那首《示儿》诗:“死去元知万事空,但悲不见九州同。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 潇潇一笔一画认真地练着,看见一老一小的认真模样,顾盼就没有打搅他们,下楼给古朗打个下手。 两个人一边做事,一边聊着厂子里的事情。 顾盼问:“恒丰厂送来的验证机怎么样?” 古朗拿着锤子,嘴里衔着一枚钉子,说:“不错,这玩意,速度没的说,一台机子顶二十台,看来我们的拼装机这就要淘汰了!” 顾盼张大嘴巴:“这么猛吗?” 古朗点点头:“不仅是速度快,质量还好。可惜,一体机我们没有股份。” 顾盼也不无遗憾地说:“那时候我们不是没有钱投进去么?当时我想,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情,他们是干纺织机械的,我们是织布的,哪能所有的事情我们都干了?” “不过,还有一点五的专利费,否则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顾盼望着古朗说:“这都是你的功劳。” 古朗裂开嘴笑了笑。 突然,潇潇在楼上惊呼:“妈妈,妈妈,太爷爷倒了!” 顾盼、古朗扔下手里的活计,心急火燎冲上楼,还是古朗冷静一些,边跑边喊:“盼盼,快打120!” 顾盼哆哆嗦嗦接通了电话,古朗已经冲上三楼,肖斯和躺在了地上。古朗干过响班,见过无数死人,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死的,当然也有一些经验。他没有急着把肖斯和扶起来,将他放平,在脑后枕了一个沙发垫。 顾盼冲上来,看见肖斯和紧闭眼睛,吓得不轻,在他的耳边大声喊道:“师公,师公,你可要坚持住啊,奥运会还没开始呢!” 肖斯和这时候已经清醒过来了,缓缓的睁开眼睛,微笑着说:“没事,就是脑袋突然一晕,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顾盼泪流满面:“都怪我,都怪我,我不该让你每天做那么多事情的!” 肖斯和轻轻地说:“可是,我,我很开心呀!” 不一会,120急救车来了,肖斯和被送到了安惠县人民医院,医院诊断是急性脑梗,在医院住院治疗。 住院不到三天,肖斯和就天天吵着要出院,七彩馆刚刚开张就关门,叫肖斯和怎么受得了?肖斯和雄赳赳走了几步:“你们看,我这不是啥事都没有吗?” 顾盼没办法,只好去问医生,医生说,肖斯和颈动脉发现血管壁斑块,双腿静脉也有大量的斑块,现在正采取溶栓治疗。这个过程十分凶险,因为血栓松动了,就很容易在全身运动,遇到狭窄处,就会造成梗阻,在医院可以随时抢救。 于是,顾盼坚决拒绝了肖斯和的要求。不过,顾盼每天让刘颖上午接待参观者,下午就到医院,让肖斯和一一讲解每件藏品的故事。 刘颖学的很认真,拿着一个本子,一边听,一边记。每次讲解的内容,都要先给肖斯和讲一遍,肖斯和认可了,第二天上午就给孩子们讲。这番特训,刘颖提高很快。 顾盼晚上送饭过来:“哟,怎么这么多鲜花?” 肖斯和说:“都是厂里的职工送的。还有水果呢,我让她们拿走了,每天送这么多,我哪里吃得来!” 顾盼笑道:“这不都是她们一片心嘛!” 肖斯和抱怨说:“盼盼,你把我当做大熊猫保护着,我这样就是活一百岁,又有什么用?” 顾盼端着饭菜过来,递到肖斯和手上:“我不管,我就是要让你活到一百岁,看了奥运,看阅兵。我要让师公看着我们的国家一天天强大,我们的生活一天天美好!” 第174章 这样走也好 肖斯和还是放心不下七彩馆,住了半个月医院,七月底出院,回到了仙女巷。 站在三楼的阳台上,大槐树举着一把擎天大伞,给七彩馆遮挡出一片阴凉;碧溪河水面吹来的凉风,让肖斯和感到格外舒爽。 顾盼一边整理从医院带回来的东西,一边问肖斯和:“师公,过两天就是您生日,我们给您做个寿,您看怎么样?” 肖斯和笑道:“一个散生,何必搞得兴师动众的。” 古朗在一旁劝说:“不对,我们安惠的规矩,过了八十五,就可以做九十大寿,这叫过望生!” 顾盼见找到理由,拍手高兴地说:“是呀!是呀!我们就给师公做一个九十大寿!” 肖斯和假装生气:“今年八十七,我过九十大寿,明年八十八,我过百岁寿不成?你们这是怎的,嫌我活长了?” 这番话说得顾盼、古朗无话可说,张口结舌望着肖斯和。 肖斯和缓和了一下语气:“就不要搞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一家人聚在一起,炒几个菜,品一壶酒,拉拉家常,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 肖斯和早把顾盼、古朗、潇潇当做了家人。 见肖斯和不同意,顾盼只好作罢,她突然记起一件事:“师公,您是不是每个月都在给溪山中学捐款?” 肖斯和愣怔了一下,说:“你怎么提起这件事?我倒是有这个想法,可是手里的钱都投到了七彩馆,没钱呀!” 顾盼若有所思地说:“咦,那会是谁呢?” 肖斯和很感兴趣,问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盼简单的介绍了情况,有个人以“千紫厂职工”的名义,每个月给溪山中学邮寄三千块钱,帮助山区贫困学生。 肖斯和自嘲地说:“我这个千紫厂荣誉职工,可比不上那个千紫厂职工呀!” 顾盼笑着说:“师公,话也不是这么说,您做的事情也很有意义。” 八月五号,顾盼下班,从蛋糕店拿了预定好的蛋糕,然后来到巷口卤肉店,买了卤牛肉、顺风、腱子肉。 在店里帮忙的张暖玉抬头问:“盼盼姐,这是谁过生日呀?” 顾盼笑着回答:“我师公。” “哎呀,你怎么不早说!”张暖玉有些不满。 顾盼也很无奈:“你们就别埋怨我了,我师公不让告诉别人的。” 回到家中,最高兴的要数古潇潇,围着顾盼喊:“吃蛋糕啰!” 下午,饭菜都还没端上桌子,潇潇就给肖斯和戴上寿星帽,一个一个地安插蜡烛,一边插,嘴里一边说:“八根粗的,代表八十岁;七跟细的,代表七岁。加起来八十七岁。” 到了吃饭时间,古朗点燃蜡烛,大家正围着肖斯和唱生日歌,忽然门外汽车的喇叭响,一辆小车开到了楼下,一会儿上来几个人,都是政协的领导,给肖斯和带来茶叶和两瓶酒。 正在寒暄,又是一辆小车开到了仙女巷,不一会也上来一队人,是文化馆的,给肖斯和送来一个花篮,一块寿匾。 接着,一队女工熙熙攘攘上来了,是戴洁、张暖玉、傅红雨她们,带来水果、点心和鲜花。 一拨客人还没走,下一拨客人又来了,整个客厅挤得满满当当的。 好不容易把客人都送走了,一家人坐在桌子边,古朗给酒杯斟满酒,大家端起酒杯,正要给肖斯和敬酒,门口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今天下乡去了,紧赶慢赶,总算赶到了。我来讨一杯喜酒!” 大家抬头朝门口望去,来人是成秋山。 肖斯和很是奇怪:“成书记,你怎么记得我的生日呢?” 成秋山哈哈大笑:“肖先生,您是我们的政协委员,我怎么能不来道一声生日快乐呢?” 肖斯和激动地说:“老朽何德何能,劳动成书记惦记!” “怎么能这么说,您可是安惠的贵客啊!”成秋山上前紧紧握住肖斯和的手。 肖斯和不高兴了:“成书记,这就是你见外了,我可没把自己当做客人啊!” 成秋山连连道歉:“对对,是我失言了!老先生也是安惠的主人!” 顾盼赶紧布置桌椅,邀请成秋山坐下,成秋山端起酒杯站起来,给肖斯和敬酒:“顾盼,今天借你一杯水酒,敬老先生一杯,祝肖老先生幸福安康!” 肖斯和乐呵呵站起来:“呵呵,成书记,谢了!” 正在觥筹交错之际,顾盼电话响了。 “喂,我是骆家华!”话语里透着兴奋。 “骆老师,你好!” “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外事部门通知我,永远的七彩棉时装展,作为奥运会外事接待活动的一部分,届时,各国领导人、各国际机构负责人的夫人,可能受邀参加本次时装展!” 顾盼高兴地大声叫道:“啊,太好了!” “是呀,这是中国纺织、中国服装走向世界的契机!”骆家华也十分兴奋,“这样一来,七彩棉这个称号就真正叫响了!” 可是,接下来,骆家华话题一转,语气变得十分沉重:“正因为这样,刚才我上网查了一下,七彩棉这个品牌,被人抢注了!” “什么?”顾盼大吃一惊。 “顾盼,我们辛辛苦苦创出的品牌,被人恶意抢注了!”骆家华补充说。 顾盼顿时感到手脚冰凉,追问道:“谁?这是谁干的?” “就是你们安惠本地,好像叫什么方的——”看来骆家华一得到消息,就马上打电话了。 “易方纺织厂?” “对对,就这个名字!”骆家华说,“没几天了,这个问题需要尽快解决,否则会影响到我的这次时装展!” “是我疏忽了!我这就想办法去!” 顾盼放下电话,望着成秋山:“成书记,我又犯了一个错误——” 刚才打电话的时候,听见是骆家华的电话,担心古朗误会,她马上打开了音量键,所以大家都听见了。 成秋山摆摆手制止她说:“你不用说,我都听见了。这个事情涉及到相关法律,我先咨询一下司法局的同志!” 说完,成秋山拨通了司法局范局长电话,询问了相关法律问题,放下电话后,对顾盼说:“这件事问题很清楚,范局长说,根据《商标法》三十二条规定,抢先注册别人已经使用的商标,并且这个商标有一定影响的,都属于违法行为。这样,我找易方谈谈,你们这边也可以做一些法律上的准备,万一谈不成,就法庭上见!” 顾盼顿时安心了,赶紧给乐洗玉打了电话,做了一番布置。 这件事情是成婧的主意,易方纺织厂本来要上提花纺织项目,就想为自己的产品设计一个名称。成婧突然想到上次海南服装展,那次“七彩棉”这个名字算是彻底火了!成婧上网一查,发现这个名字并没有注册商标,就把这个名字抢注了。 易方觉得这个主意很不错,这是一举多得的好事,现在“七彩棉”炒的这么火,自己的产品蹭蹭热度,可以节约广告开支,还可以打击竞争对手。 成秋山找易方,易方找了个借口搪塞过去了,这个事毕竟占了主动,哪能轻易便宜了顾盼? 没想到来自各方面的电话如潮水般涌来,易方感觉到了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尤其是居然有来自首都的电话。现在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事纠纷了,涉及国际影响的问题了! 两天后,易方顶不住压力,终于放弃了抢注的“七彩棉”商标。在“永远的七彩棉时装展”开幕的当天,商标纠纷圆满解决了!顾盼终于放下负担,可以轻松地看奥运会了! 2008年8月8日8点,举世瞩目的北京奥运会开幕了! 倒计时开始,肖斯和就像一个小孩子一般惊呼:“哎呀,这个创意好!” 2008名演员击缶,那个倒计时的震撼人心的画面。接着,共同朗诵《论语》中经典的句子,把奥运文化与中国的古老文明结合在一起,一下子抓住所有人的心。 古朗早就准备好了,他的最大愿望就是一边喝啤酒,一边看奥运。 肖斯和本不喝啤酒,看见古朗喝的津津有味,也忍不住拿过来一瓶。 顾盼夺过肖斯和的酒瓶:“医生说了,不让你喝酒!” 肖斯和像个孩子般讨饶:“一点,就一点!盼盼,无酒不欢呀!” 顾盼没办法,白了肖斯和一眼,只好把酒瓶还给他,嘱咐道:“那就少喝点!” 两个人就着卤菜、花生米喝着啤酒,一边谈论开幕式的节目。 精彩的节目一个接着一个,一家人不时发出一声声惊叫。 “这是中国的时间!这是中国的奥运会!这是中国的世纪!” 大概是由于喝酒的缘故,平时不苟言笑的肖斯和,今天话特别多。 看完奥运会开幕式,顾盼照顾潇潇,准备回房睡觉。古朗搀扶肖斯和,肖斯和似乎余兴未尽,摆摆手说:“让我缓缓!” 古朗站在一旁等候肖斯和,看见他脸色潮红,觉得有点不对劲,就喊顾盼:“盼盼,快来看看,师公怎么回事?” 顾盼正在给潇潇脱衣服,闻言跑出来,肖斯和已经滑到沙发下面了。 “师公!师公!” 肖斯和裂开嘴,似乎想给这个世界留下最后一个微笑:“这就要见你师娘去么?哎,这样走也好,我很高兴——” 顾盼搂着肖斯和大哭:“师公,你不能走!你不能说话不算话,说好了看明年的大阅兵,说好了活一百岁……” 第175章 有缘人 李春芳是出名的护犊子。 乡下人看不惯肖建国,成天窝在家,混吃混喝,也不找个正经营生。李春芳总辩解说,建国是干大事的人,现在是盘着的龙,卧着的虎,在等待时机呢! 可是,天天黑白颠倒,白天在家睡,晚上到镇子上网熬通宵,连李春芳都开始怀疑自己的信念——儿子哪里是准备干大事,纯粹是不干事! 农忙季节,秧头在田里打的水响。李春芳一声令下,五个姑娘、五个女婿,都到丈母娘家来帮忙。这时候肖建国还在床上呼呼大睡。姑娘、女婿倒是没说什么,这次,李春芳自己都看不下去了! 知道叫不动,李春芳只好忍着一肚子气上工,出门时对肖建国嘱咐一声,中午记着烧火做饭。 肖建国在被窝里“嗯”了一声。 中午,顶着火辣辣的太阳从地里回来,肖建国还睡在床上还没翻身呢。 肖建国再这样下去,就彻底废了! 李春芳觉得,这次肖建国不起来,李春芳都要躺下了——到方山躺下,再也不起来了! 生平第一次,李春芳拿着擀面杖敲了肖建国一下。这一下搔痒似的,肖建国翻了个身,又呼呼睡去。 见肖建国不动,气急了的李春芳终于用了点力气。 这次肖建国终于动了,他就像点燃的爆竹,“砰”地炸开了:“你有完没完!” 李春芳吓了一跳,可看见有几个姑娘女婿撑腰,胆子壮了些,指着肖建国鼻子骂道:“你良心被狗吃了?大忙时,我请着人在家里忙,结果你倒好,成天在家里睡大觉!好在是你姐你姐夫,要是外人见了,都要戳你脊梁骨!” 肖建国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是没有钱,用得着像你们一样在土里刨食?种田是你们的命,不是我的命。祖祖辈辈勤巴苦做的,累死累活,发财了吗?还不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每年赚的那点钱,还不及我指头缝里漏的那点东西!” 李春芳气的吹胡子瞪眼的:“你能耐!你长这么大,吃的喝的,不都是老子在土里刨出来的?啥时候天上掉馅饼了?你有钱?那好,老子养你小,现在该你养我的老!田里的伙计,摆在哪儿让人骂去,老子不干了!” 肖建国知道没有安静日子过了,拿出行李箱,胡乱塞了几件衣服,拖着箱子走出村头,头也不回。 李春芳倒没有担心,这样把儿子骂出去了,也许还是一件好事。这么待在家里,整个人肯定就废了。 大姐肖建梅心疼弟弟,追了上去:“小六子,你这是哪儿去?” 肖建国气鼓鼓说道:“要你管!” 脾气最是温和的大姐肖建梅,这时候也是火气上来了:“不是看着一奶同胞,我管你?为了你,为了肖家,我们几个做姐姐的当牛做马,要钱给钱,要人给人,得到什么了?屁颠屁颠的,丢下自己的田,跑来给你卖命,居然还没有一个好脸色,我是上辈子欠你的还是怎么的?” 说罢,转头拉着蹲在门槛抽旱烟的丈夫就走。 李春芳拿着锅铲追了出来:“梅子,干了一上午的活,饭也不吃了?” “不吃,气都气饱了!”两口子头也不回。 李春芳拍着大腿哭嚎:“这都是造的什么孽呀!” 这几年,要说肖建国啥也没干,这也冤枉了他。每天他都在“钓鱼”,在互联网上“钓鱼”。一边玩游戏,一边跟人聊天。 也不是肖建国没钓到鱼,一夜情倒是有几次,可没有遇到能改变命运的女人。 有时候,肖建国也有些后悔。常言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肖建国也没有自诩为好马,因而也不介意吃吃回头草。可是,林秀云也就算了,人老珠黄且不说她,关键是她也是靠着大舅哥,寄人篱下的日子也不好受。 顾盼—— 肖建国摇摇头,还是算了,这女人最有主见了! 这次出门,虽然是赌气,但是肖建国也是有打算的,他最近跟几个网友聊得很嗨,也想出门碰碰运气。 拖着行李箱穿梭了几个城市,也见了几个网友,这都是肖建国最近锁定的目标。可是见面不如闻名,这些哪里是富婆!有的是还在校园读书的小姑娘;有的是难耐寂寞的有夫之妇,只是想在现实之外寻找一点刺激;有的甚至是男人,在网上装扮女子骗骗钱财…… 刚刚在一个城市见了“甜甜的微笑”,又在下一个城市见了“淡笑安然”—— “骗子!都是骗子”!肖建国心里恶狠狠地骂道。 可肖建国还没有死心,他的通讯录里,所剩不多了,瞅了瞅下个名字——“寂寞的午夜”,不由得心里直打鼓。 这个网友,有时聊得很嗨,有时很长时间不在线。这是一个神秘的女人,对于这个女人,就算是识人无数的肖建国也没有把握。 启程前,肖建国说要来见她。“寂寞的午夜”淡淡的回了一句:“行,看看我们的缘分。” 肖建国第一次来山城,没心思欣赏山城的景色,找了一家酒店,安顿好后,就开始联系“寂寞的午夜”。 消息是下午五点半发出的,过了好长时间没有回复,一直到晚上八点多,肖建国就要感到失望的时候,手机里弹出一个对话框:“我在紫夜酒,你来!” 肖建国赶紧查找紫夜酒的位置,发现离自己住的凡尔赛不远,叫了一辆出租,就直奔酒而去。 肖建国来到紫夜酒,一看就知道这是一家高档消费场所。肖建国就不明白,为什么要找这么一个地方见面,自己都还没有吃饭呢!这里每样东西,价钱又贵,分量又少,要填饱肚子可不容易。 走上台阶,肖建国发了个消息:“我到了,你在哪儿?” “自个找!” 肖建国有些气恼:“偌大的酒,我怎么找?” “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识。” 肖建国一进门,大厅里很多卡座,中心有一个舞台,一个背着吉他的男歌手正在台上唱着周华健的《花心》:“花的心藏在蕊中,你把花期都错过,你的心忘了季节,从不轻易让人懂……” “这么多人,我怎么找?老子跑了这么远来见你,妈的,你就是这个态度?”肖建国几乎就要爆粗口了! 可是,来都来了,总得见见才能甘心。 不过,这么莽撞的四处找人,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 肖建国在台要了一杯威士忌,端着杯子,一边品味,一边四处张望。 一曲终了,服务员抱着一捧鲜花送到台上,男歌手抱着鲜花,对着一个方向微笑着挥挥手,说:“谢谢,感谢二十三号桌段小姐的打赏!” 顺着大家的目光,肖建国看到临街的卡桌上,坐着一个身穿黑色连衣裙的女子,这黑色的衣裙,衬托出皮肤的白皙,也衬托出女人的神秘。八九点钟,一个女子坐在卡座中,这种情况在酒还是不多见的。 肖建国端着威士忌,朝着二十三号桌走去,打量着这个女子,穿着简洁却不简单,身上的香水味让肖建国想起午后的茶点。不知为什么,肖建国有种特别的感觉,这个女人身上,仿佛是放荡与高贵的奇妙组合,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吸引力。 “这位小姐,我可以坐这里吗?” 女人优雅地一笑:“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就是那个快乐每一天?” 肖建国很是惊讶:“这么说,你就是寂寞的午夜?很高兴见到你。现在,我们可以称为有缘人了?” 第176章 老子发了 一番激情过后,两个人都有些意兴阑珊。 段小姐翻身坐起,从床头柜拿了一支烟,用打火机点燃,轻轻地吞吐一口,烟雾在床头灯的昏黄的光亮中冉冉上升。 肖建国也坐了起来。段小姐递过来烟盒,肖建国摆摆手:“这细杆烟我还真抽不习惯。”他弯腰捡起自己散落床下的衣衫,从口袋掏出一包希尔顿,也点上一支,开始吞云吐雾。 段小姐把床头柜上的烟缸递过来,肖建国用手捧着,两人默默抽着烟,身上也都没有穿衣服,一对陌生男女就如此“坦诚相见”,似乎是无话可说,又似乎是所有的话语都是多余的。 抽了几口烟,段小姐似乎从退潮的激情中恢复了平静,指指门外,对肖建国说:“好了,现在你可以走了!” 肖建国颇为吃惊,就这么抹脸无情么?刚才还在床上缠绵悱恻,还没下床就上演川剧的变脸? 看着肖建国目瞪口呆的样子,段小姐“噗嗤”一笑,用手肘触碰肖建国的胸脯:“瞧你!你以为我看不出来?装什么装?你不是青瓜蛋子,我也不是守身如玉的贞妇。你来山城不就是这个目的么?现在你乘兴而来,兴尽而去,我让你快乐又一天,你慰藉我午夜的寂寞,多好的事!在茫茫人海中偶然相遇,又在尘世喧嚣中擦肩而过。两不相欠,又互不拖累,该是多好!” 肖建国喟然长叹:“你冤枉我了,我千里奔波,可不是为了片刻的欢愉而来!” 段小姐调侃道:“哟,遇到一个有责任心的男人,难得啊!怎么,你要对我负责?” 面对段小姐的咄咄逼人,肖建国也有些脸上挂不住了,讪讪笑道:“初次见面,还不是很了解,托付终身的话,现在说起来还早。” 段小姐歪着头看着肖建国,一副娇俏的模样:“想了解我?这么说,就是对我有兴趣了?” 肖建国点点头,抚摸着段小姐浑圆的肩头,神情又开始有些旖旎。 段小姐似乎浑然不觉,说:“说说看,对我什么感兴趣?譬如说,我叫什么名字?我为什么住在酒店?我有多少钱?我有没有老公?……” “对你的一切都有兴趣!”肖建国满脸真诚地说。 “可是,我对你却没有兴趣。”段小姐突然变脸,冷冷地说,“现在,请你出去!” 肖建国有点猝不及防:“可是、可是这么晚了,你让我怎么回去?” 段小姐从茶几上抓起一把钥匙,扔给肖建国:“开我的车。地下停车场,b区43号停车位。” 肖建国见这个女人把车子给自己,顿时心下稍安,开起了玩笑:“怎么,不怕我把车子开走了?” 段小姐用不屑的语气说:“一辆车而已。用一辆车看清一个人的心,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划算的买卖么?” 肖建国还想说什么,段小姐着急了:“你这个人真是,真希望我们两个被人堵在这个屋子里?” “可——” “我那个死鬼,一直派人盯着呢!这会儿只怕是通知了我老公,正在朝这边赶呢!只要把我堵在房间里,我就成了过错方,那个死鬼就可以省下好几个亿了!” 肖建国大惊:“那岂不是已经发觉了?” 段小姐撇撇嘴:“发现了有用?我发现过无数次,能把那个老家伙怎么样?证据!证据!没有证据,发现了有个屁用!” 肖建国赶紧起床,套上衣衫,匆匆开门出去。 下了电梯,正好看见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带着十五个保镖上楼,擦肩而过的时候,相互打量了一眼,肖建国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到了地下停车库,找到了那辆蓝色宝马,开出停车场,肖建国小心地看看后视镜,没有看见跟踪的车辆,这才心安了! 妈的,不愧是有钱人,七八十万的宝马,随手一扔,就给一个陌生人。 肖建国真有一种冲动,开着这辆车,就消失在茫茫的人海里,对方甚至连自己的名字还都不知道呢! 这趟山城之行还真是不虚此行啊,人车兼得啊! “真是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啊!”肖建国打开车窗,吹着山城的夜风,轻松地吹起口哨。 这台车不错,本来很男性化的车子,内饰却明显有些女性化的改造,玫瑰红的内饰,让肖建国产生一种浪漫的遐想,如果同这个女人在车子里云雨一番,怕是别有一番风味啊! 肖建国瞥了副驾驶座一眼,座位上放着一个文件夹。肖建国内心有些好奇。 山城的夜晚,道路虽然崎岖,可并没有多少车辆。肖建国一手握着方向盘,一手打开这份文件,原来是一份离婚协议书。 翻开瞥了一眼,原来,这个女人叫段芳菲,老公叫徐子建。 ——徐子建? 肖建国脑袋嗡的一声——这不是最近新闻上,闹的沸沸扬扬的徐大善人离婚案的主角么?我的天,昨晚一夜情的对象,居然是徐子建的老婆! 老子居然把徐子建的女人睡了!老子居然给徐子建戴了绿帽!肖建国瞬间有种光环加身的感觉。 妈的,这够我吹上一阵了,上天真的待我不薄啊! 这么好的机然留给我了,而我竟然差点错过了,居然准备开走这台车就知足了!如果真的错过了这个机会,肖建国一定会老大耳刮子抽自己的! 难怪这女人说,一台车能认清一个人的人品,这是多么划算的一件事! 这是财大气粗哇! 肖建国拐回自己居住的凡尔赛宾馆,锁好车子,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回想着这一切,他依然感觉到还是做梦一般。 拿起电话,想给段小姐报个平安,可有担心这个女人睡下了。正在犹豫的时候,电话响了,屏幕上跳动着“寂寞的午夜”这几个字。 “哟,秒接啊!”段芳菲的声音。 “我正要报个平安,又担心打搅你了!”肖建国内心“嘭嘭”直跳。 “有心了。我正担心你真把我的车开走了呢!” 肖建国笑道:“你不是说用一辆车看透一个人的心,是一件很划算的事情么?怎么,舍不得了?” 段芳菲不屑地说:“我哪里是在乎这台车,是我的文件落在车上了!” “什么文件,我怎么不知道?很重要吗?我下去拿上来!” 段芳菲说:“也不是啊,对别人来说,这东西一文不值。不用了,你明天送给我就行。对了,你可不许看啊!” “一定,一定。你还信不过我吗?” “那好,晚安!” “晚安!” 肖建国坐在床头,拍了拍手中的离婚协议书,不由得会心的笑了:这有钱人还真是有钱,根据这一份协议,房产、股票、店铺、写字楼、现金……肖建国粗粗估计了一下,这个女人最少要分得三个亿! 老子要是把这个女人泡上了,这些岂不都是我的么? 发了!老子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