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除怨司当刑部尚书》 第1章 怨灵录 “方平安，方平安！” 听到有人急切地呼唤自己名字，遨游太虚的方平安猛地回过了神来。 他是谁？他在哪里？ 他不是为了救一个小女孩被卡车撞死了吗？ 难道，自己是遇上了传说中的“异世界重生专列”？ 好疼，我的蛋，不是，我的头。 忽地，不及方平安反应，陌生的记忆便如山呼海啸般汹涌而来，径直灌入他的大脑之中。 方平安，字永宁，二十岁，京都京郊佃农，父母早亡，弘运十九年冬，被强征入职除怨司。 历时两年，方平安由低级杂役，被正式提拔为除怨人，今天，是他第一次执行除怨任务。 而除怨的地点，在京郊西山法场。 消化部分记忆，方平安可以确定，自己的确是重生了。 而且来到了这个名为大乾的王朝京都，成为了大乾除怨司的一名除怨人。 大乾……除怨司……除怨人…… 这里，不是蓝星。 “方平安！” 耳旁，再次传来低声却沉重的呼喊，方平安警惕地转过头，手习惯性地朝腰间摸去。 入眼处，是一名看起来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汉子，国字脸，尖刀眉，目光犀利，神情厉然。 “伍、伍长？”方平安下意识地开口道。 在方平安的记忆里，中年汉子名为许立，是负责带领他们这支除怨人队伍的伍长。 见方平安似乎心不在焉，许立皱了皱眉，严肃道：“发什么愣，做好准备，马上就该咱们上场了！” 上场…… 方平安想起来了，他们到这里，是除怨来了。 所谓除怨，便是拔除怨灵。而怨灵，则是人含冤而死之后，凝聚成的诡怪。 不过这里的“冤”，并非单指冤屈，而代表的是人之将死时，绝望、不甘、愤恨的情绪。 明悟过来的方平安四下望去，发现自己与许立，还有其余三名同样身穿黑衣的除怨人，正并排一起，挺直地站在一处法场外围。 而在法场的内部，监刑台上，除了落座的绯袍监斩官，以及负责报时的随员之外，方平安看见，那里竟还多了一名身披袈裟，中长胡须尽白的老僧。 此刻，老僧双目微合，左掌竖起，右手拨动念珠，低声诵读着晦涩的经文。 ‘大乾死刑，还有僧人在旁负责超度吗？’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倏尔，监斩官的一声高呼将方平安的思绪拉了回来，随即便见，一枚写有“斩”字的金色令牌在半空划过弧线，“哐当”落地。 斩令一出，行刑台上，押解的官兵各自抽去人犯背后的亡命牌。 红衣刽子手豪饮一口浊酒，尽数喷洒在手中大刀之上。 俄顷，刽子手手起刀落，十三颗人头滚滚落地，甚至没有“刀下留人”插入的空档。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毫不拖泥带水，仿佛对他们来说，就像呼吸一般寻常。 望着漫天喷洒的鲜血，随地滚落的十三颗人头，方平安眉头一皱，身体随之便是微微颤抖起来，仿佛是打了个寒颤。 少倾，他用眼角余光偷偷望了身旁的许立一眼，在看到后者既关切，也有少许讪笑之意的神色时，心中松了口气。 自己没有暴露。 人头，鲜血，杀戮，这些对于前世的方平安来说，早已是生活的一部分了。 他这样做，只是不想在弄清情况之前，让旁人看出自己重生的破绽。 行刑完毕，刽子手持刀退下，官兵上台将尸身抬走，监斩官与报时随员走出监刑台。 三者皆是去到了法场外围，似乎是在躲避什么。 只有那名老僧，仍旧站在原地，念经诵文。 “小子，你是新人，一会跟紧我。”许立拍了拍方平安肩头，一改刚刚调侃的神情，郑重了起来。 方平安点点头，深吸了口气。 记忆中，问斩之后一刻，便会有怨气结成怨灵。 眼下，方平安已是能够感受得到，充斥在行刑台上的阴森之意了。 慢慢的，伴随时间流逝，行刑台上的可怖气息越加浓郁，甚至有一股寒气席卷，冷风瑟瑟。 而明明是正午，天空上却汇聚了大片的乌云，并且这乌云，还只覆盖了西山法场十里的范围。 看起来颇为诡异。 天色暗了下来，一刻钟，悄然过去。 “呜……” 须臾，行刑台上，一声凄惨的悲鸣响起，方平安径直打了个冷战。 这回是发自内心的。 “呜……” 一声，两声，三声，悲鸣此起彼伏，法场四周，阴风阵阵。 “起刀！” 方平安身旁，伍长许立发出中气十足的厉喝，仿佛逼退了不少寒气。 随之，除却方平安，其余三名黑衣除怨人，皆是从腰间的皮质刀鞘里，一把抽出了制式的短刀。 见此情景，方平安低头看了看自己腰上的短刀，也是熟练地拔了出来。 与此同时，行刑台上，在回荡的悲鸣之中，一道道黑影自地下漂浮了起来。 亡魂？ 不，是怨灵！ 污浊的身躯，血红的双眼，阴冷凶唳的气息，正是方平安记忆里，背过无数次的怨灵特征。 方平安握刀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虽然他见惯了鲜血与人头，但诡怪，却还是第一次碰上。 “弟兄们，随我，除怨安民！” 嘶吼之余，许立的身形已是猛然冲了上去，其余三人紧随其后。 方平安犹豫了一息，多观察了那些所谓的怨灵几眼，神色微沉，提刀跟了上去。 方平安后来居上，一个箭步便是超越其他三人，与实力最强的伍长许立齐头并进。 见此，许立诧异又欣赏地望了方平安一眼。 不过两息，方平安和许立两人便是率先冲进法场内围，踏上了行刑台。 “呜！” 凄厉的悲鸣中，十三道怨灵仿佛找到了宣泄愤恨的缺口，一拥而上，齐齐扑向了方平安五人。 冷静非常的方平安高举短刀，一刀劈向朝他撕咬过来的怨灵。 在与怨灵接触的刹那，短刀刀口之上顿时亮起了微弱的白光。 除怨人的黑衣和短刀，在制作之时便加持过秘法，前者具备强大的防护，后者则是专门针对怨灵。 一道银弧掠过，方平安犹如砍瓜切菜般，将那只怨灵轻松劈成了两半。 手法老道，完全不像第一次除怨的新人。 被斩成两段的怨灵在半空中化作黑烟弥散，但却有一缕黑气，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进了方平安的体内。 猛然间，方平安的脑海深处，似有凄厉的悲鸣响起，似有缥缈的诡影掠过。 似有一双漆黑的大手，托起一本怨气黑烟缠绕的书册。 书册的封面上，殷红的鲜血绘成了三个流淌的字符： 怨灵录。 第2章 超度，伸冤，还愿 方平安的脑海深处，那缕黑气入体之后，便是径直出现在了这里。 诡异的怨灵录翻开了崭新的一页，而在这一页的排头，一道漆黑的旋涡具现。 在旋涡强猛的吸力之下，黑气顿时便被吸进了怨灵录中。 而后，旋涡消散，取而代之出现在怨灵录上的，则是一道只有上半身的怨灵画像，正是方平安刚刚拔除的那道怨灵。 只不过出现在此处的这道怨灵，没有了血色的双目，没有了凶唳的气息，只有无尽的悔恨与不甘。 【拔除一人集怨灵，获得：淬体丹】。 忽然，怨灵录上，好似有一支看不见的毫锥，书写下了如此的一行大字。 但不及方平安细想，他的眼前便又迸发出一阵耀眼的金光。 【达成“初次除怨”功勋，获得：金光咒】。 两行大字，来得突然，去得直接。 而方平安却是仍旧愣愣地注视着那两行大字消失的空白处。 ‘拔除怨灵……获得奖励……这是……’ 歪瓜！ 来不及兴奋，方平安连忙将意识从脑海深处回归，他一把探出左手，急急喊道： “伍长，刀下留灵！” 话音未落，方平安已是大步流星地冲了上去，熟练的一刀斩下，夺走了许立身前的怨灵性命。 抢人头，划掉，为伍长分忧。 不得不说，这还是方平安头一次想要抱怨队友太强。 他才走神那么一小会，伍长和其他三名同伙，咳，同伴便已是将十三道怨灵杀得只余一道了。 这得损失多少奖励。 最后一道怨灵被拔除，伍长许立将制式的除怨刀在手中转了两圈，帅气地插入刀鞘。 他拍了拍方平安肩头道：“我说你小子，刚刚不是还吓得发抖，怎么这会又神勇起来了？” “哐当！” 方平安想要模仿许立收刀，却是手笨得径直将除怨刀掉到了地上。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方平安默默蹲下身子，捡起短刀，像无事发生，“我一直都，咳，多亏伍长点拨得好，大彻大悟了。” “臭小子，” 对于方平安的回答，许立却是轻轻一笑，摆手道：“看给你吓得，都唇青脸白了，还好意思说大彻大悟？” 话完，不及方平安回答，许立便是招呼起了其余三人，准备回去交差。 唇青脸白？ 方平安皱了皱眉，竖起除怨刀，偏头照了照自己脸颊。 而正是这时，一缕阳光恰好从刀上折射过来，晃了晃方平安的眼睛。 方平安仰头望去，舒了一口气。 放晴了。 …… “吃酒去？”回到除怨司，交完差后，已是过了申时，伍长许立如此提议道。 众人欢呼应和，唯有方平安摇头：“我不太舒服，就不去了，伍长你们去。” 听到这话，许立凑过身子，却又故意拉大嗓门道：“怎么，尿裤子了？” 其他三人顿时哄堂大笑。 方平安没有反驳，只是一脸无奈地抱了抱拳。 “臭小子，好好休息，后面还有硬仗要打。”许立叮嘱一句，便是拽过三人，朝司外走去。 “伍长请客？” “滚蛋！” “哈哈哈……” 笑声逐渐远去，直至不闻，方平安这才回了除怨司分配的房间。 关好房门，拴上门闩，方平安盘腿坐到了床榻上，再次将意识沉入脑海。 他之所以留下来，正是想要尽快弄明白自己脑海中的那本“怨灵录”。 来到被那双漆黑大手捧起的怨灵录旁，方平安心念一动，前者便是自动翻开第一页，展示出了排头的两道怨灵画像。 而方平安也是此时才注意到，在怨灵画像的顶部，写有【生平】二字。 方平安下意识想要去点击，立时，一幅幅画面出现在他眼前。 方平安拔除的第一道怨灵主人，乃京都下辖长乐县人氏刘志。 刘家三代务农，刘志虽无本事，但为人老实，爱护妻女，孝敬长辈。 一日，刘志在赶集之时，与不对头的邻里王成发生口角，手上功夫不济，被当众羞辱。 而王成得势不饶人，又到刘志家中耀武扬威，恶意打砸，威胁其妻女。 见妻女受罪，刘志而立之年，血气方刚，如何能忍。 当夜便偷入王成家中，使砍柴刀将其杀害，并逃至深山。 后经长乐县县衙抓捕审查，按大乾律，杀人偿命，画押收监，秋后问斩。 看完刘志生平，方平安没有点评什么。 王成做法固然可恨，但刘志杀人却是于法理难容。 只得感叹，因果轮回，谁知错的究竟是谁。 方平安目光下移，又在怨灵画像的底部，找到了【超度】、【伸冤】、【还愿】三者。 方平安下意识点开【超度】，便见一行大字： 超度“刘志”亡魂，需以淬体境一月修为，或十日寿命为代价。 点开【伸冤】，又见： “刘志”，无冤。 点开【还愿】，则是： “刘志”临死，惦记妻女，挂念父母，银钱五十两可还愿。 看到这里，方平安默默地关上了【还愿】。 无他，还不起。 方平安自己的月俸才不过三两，再怎么节俭短时间内也省不出五十两来。 不过方平安倒是很想知道，他要是完成了三者其一，会发生什么。 ‘要不，超度试试？’ 方平安想了想，还是决定缓缓。 许立说了，之后还有几场除怨，毕竟秋后，那可是问斩的“旺季”。 自己才刚踏入淬体境初期不久，要是舍了一月修为，不知道还能不能扛得住怨气侵蚀。 至于寿命，哪怕只有十天，方平安也觉得比五十两银子珍贵多了。 老天爷给了他重活一世的机会，他自己可不能不惜命。 方平安又将视线锁定在第二道怨灵画像之上，点开【生平】一看，他顿时眉头一皱，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找个机会，超度了。 这第二道怨灵的主人，相比于刘志，那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畜生。 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事情没少干，尤其是还因为报复，将一名三岁大的稚子丢进了井中，活活淹死。 这是方平安最无法原谅的，一个斩刑算是便宜他了。 合上怨灵录，方平安握了握拳。 拔除怨灵就能获得宝物，或许这便是上天对他见义勇为，舍己为人的奖励。 又或许，是上天希望他在这个世界，也能一心向善，惩奸除恶。 不过方平安自己却更愿意相信，这是上天在给他赎罪的机会。 第3章 你好像很意外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 广修亿劫，证吾神通。 方平安拔除怨灵所得的金光咒，乃道门八大神咒之一。 金光咒除了是一门高深的护体术法之外，日夜诵读，也有采天地正气，纳日月精华的功效。 这样一门不错的修行功法，算是方平安现在最想要，也是最需要的东西之一了。 毕竟以低阶除怨人的俸禄，除非有大把的业绩来换取灵丹妙药，提升境界，否则的话，可能直至被怨气侵蚀而死时，仍旧不过淬体境。 怨气，乃天地至阴至邪之气，对人体危害极大。 要是方平安每日都如今天这般除怨，不出一年，他便会一命呜呼。 好在，除怨司并不是只会压榨除怨人剩余价值的无良组织。 除怨司内，有诸多除怨人队伍，并不需要一支队伍接连除怨。 就好比眼下的秋后问斩，虽然问斩要持续十日，但却是会有两支除怨人队伍轮换。 一支是方平安他们的癸未伍，另一支则是总体实力相差不多的癸申伍。 除怨人队伍，以十天干、十二地支排列组合的方式为号，越往前的队伍，便越强。 言归正传。 除了金光咒，方平安还获得了两枚丹药。 一枚正好适合他目前修为的淬体丹，一枚用来疗伤补气的归元丹。 都是方平安目前急需的物品。 ‘下一次又会给什么呢？’ 方平安舒坦地仰倒在床榻上，美美地幻想着。 ‘明日就该轮到癸申伍了，不知道他们缺不缺外援。’ ‘后天一定要冲在最前头，拔除最多的怨灵。’ 不过在那之前，还有一件事要先处理好。 忽地，方平安冷冷地从床榻上站起，神色阴沉地走出了房间。 浑身上下充斥肃杀的气息，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 除怨司，杂役处。 只照射进来半边斜阳的过道上，一道略显清瘦的人影，上半身现于日光之中，下半身藏在阴影之内，冷冷地站在窗前。 他的神情，阴沉中带有残忍，不屑里暗含凶唳，此刻正双拳微握，眺望西山。 ‘都是你自找的，除怨人的位置，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人影如此想道，但下一息，他却是猛然转过头，难以置信地死死盯着过道尽头的转角处。 那里，又一道身影在阴影的包裹下，踱步走了过来。 过道中落针可闻，只余那人的脚步声。 “我活着回来，你好像很意外，陈林。”那人轻笑而至。 随即，当他踏入自窗口洒下的半束斜阳时才看清，这人，正是方平安。 而被方平安唤作陈林的阴鸷青年闻言，神色转瞬化作谦卑，低头道：“小人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在除怨司，杂役与除怨人之间还是有一定身份差距的。 “你不必如此，” 方平安摇了摇头，也转头望向西山道：“我没打算怎么你，过来只是想奉劝你一句，咱们的恩怨，就此打住。” 话完，方平安偏头看了陈林一眼，而陈林此时也刚好抬起头来，与前者四目相对。 “小人记住了！”陈林吓得连忙拱手低头，颤巍应道。 他看到了，一双“吃人”的眼睛！ “你最好真的记住了，” 方平安一边转身离去，一边平淡念道：“如果你不想死的话。” 待到方平安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陈林方才恢复了先前阴鸷的神情。 他愤恨地望着过道尽头许久，牙关紧咬，一字一顿道： “这不可能！” …… 陈林，是方平安晋升除怨人之前的杂役同僚。 当初两人同时获得晋升的机会，只可惜较之方平安，在体魄方面，陈林稍逊一筹，因此被淘汰。 显然自那以后，陈林便怀恨在心，一直在找机会报复。 终于，在原主方平安前往西山法场除怨的前夕，他在前者的饭菜里下了迟发性的毒药。 然后，便有了现在方平安的重生。 其实，方平安并没有原主死亡的记忆，这些都是他推测出来的。 唇青脸白，是许立亲口告诉方平安的原话。 方平安自己也看过了，那般程度的乌青和惨白，绝不可能是寻常惊吓能够导致的。 那么最可能的原因便只有一个，毒发。 再结合原主与陈林之间的矛盾，方平安大致确定应该是后者在捣鬼。 而就之前陈林的反应来看，他的推测十有八九是对的。 至于方平安为什么没有对陈林下手，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在除怨司杀人的权力罢了。 他告诉陈林两人的恩怨就此打住，也不过是在麻痹后者。 因为在方平安的记忆里，陈林可不是一个因为几句威胁就会老实的角色。 如果不能一击必杀，方平安不会打草惊蛇，这是他前世的经验之谈。 对于仅仅只是因为嫉妒便下毒害人的渣滓，方平安不会手软。 虽然严格意义上来说，陈林想要谋害的并不是他，但现在的他，就是方平安。 即便只是作为重生的报答，他也需要带上这里方平安的全部，好好活下去。 …… 第二日的除怨轮到癸申伍，方平安一日无事，便留在了房间里修炼金光咒。 金光咒的效果，比方平安想象中的还要强横许多。 在淬体丹的辅助下，仅一天时间，方平安便是突破了武人九品淬体境的中期，说出去实在令人惊骇。 要知道方平安是一月之前才刚刚晋升的淬体境初期。 如果换了寻常武人，至少还得闭门修炼上三月。 不过可惜的是，对于金光咒护体金光术法的修炼，方平安却是连门都没有入到。 很快便是到了第三日，又轮到方平安他们的癸未伍法场除怨。 在伍长许立的带领下，方平安几人一早便是来到了西山法场，距离午时还有两个时辰。 等待了约莫一个时辰，他们便看到监斩官押送人犯到了此处。 今天问斩的死囚不多，只有十名。 不过让他奇怪的是，那名看起来已是年过耄耋的老僧，一如既往的又来了西山。 法场怨气如此渗人，一个都快入土的老人家，三天两头跑来超度什么死刑犯。 嫌自己走得不够快？ 还是年尾佛门冲业绩？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监斩官身前令牌飞出，刽子手手起刀落，十条人命就这般简简单单地没了。 虽说那些几乎都是罪大恶极的死刑犯，但方平安还是不由得感慨，封建时代，人命真的不值钱。 行刑完毕，乌云汇聚，阴风四起，一刻钟后，十道怨灵幽幽地从地底爬出。 第4章 大乾五百年 行刑完毕，除怨结束，方平安再斩三道怨灵。 当三道怨灵画像栩栩如生地绘制在怨灵录中之后，他的怀里多出了三样物件。 淬体丹一枚，破窍丹一枚，千钧符一张。 淬体丹自不必说，破窍丹的功效，是能够大大减轻境界突破时的桎梏，使服用者可以顺利晋升。 不过由于品质的限制，这枚破窍丹只对九品晋升八品境界之时有效。 至于千钧符，乃是道家的符箓之法，贴在身上，可暂时获得神力，能肩扛巨石，倒拔垂柳。 这三样东西，虽说不是什么珍奇之宝，但却都是非常实用的辅助之物。 再吞下一枚淬体丹，配合金光咒的修行，方平安有信心在三月之内，突破淬体后期。 最多一年，九品圆满。 届时再以破窍丹为契机，晋升武人八品。 除怨结束之后，方平安也顺手查看了那三道怨灵的生平。 一个是贪图钱财，夜闯县中员外府，被发现后与人缠斗，杀死了一名家奴。 一个是见色起意，尾随良家妇女，于麦田之中奸杀，抛尸荒野。 还有一个，是与人争执，失手杀人，但却没有选择自首，而是焚尸灭迹，畏罪潜逃，按照大乾律法，罪加一等，秋后问斩。 这三人，毫无疑问是板上钉钉的死罪，既无冤屈，也无牵挂，方平安能做的只有超度。 不过对于此等人，方平安自觉完全没有怜悯超度的必要，为他们损失寿元修为，实在不值。 今日任务完毕，回到京都后，许立几人倒是没有再提议吃酒，而是各自归家。 虽然除怨司为每个除怨人都分配了住所，但除了方平安以外，癸未伍的其余四人在京都之内都有宅院。 对此方平安倒是没有什么落差之感，毕竟就他前世来说，风餐露宿早已是家常便饭。 而就在方平安告别几人，准备回自己房间继续修行的时候，伍长许立却是叫住了他。 “小子，跟我回家，见见你嫂子。”许立自顾自地说道。 ‘伍长这是怕我孤单。’ 方平安感激地笑了笑，可他还没来得及拒绝，便被许立拽出了除怨司分部。 相比于已经是伍长的许立，方平安还是要弱上些许的。 …… 许立的家，是一座普通的民房，地处京都南门附近，算不上繁华地带。 进了门，来到正堂，方平安发现，虽然许立看起来是个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但他家里却收拾得格外干净，想来身后定是有个勤俭持家的夫人。 “孩儿他娘，有客人，上茶。”许立招呼方平安入座，朝屋内喊了几句。 “爹爹！”许立话音刚落，正堂门口，便有一名稚童跑了出来，一头扑在前者的怀中。 那是一名约莫两三岁的小女孩，梳着螺髻，身着青衫，肥肥的脸蛋，个头还没桌子腿高。 许立弯身，将小女孩抱了起来，笑盈盈道：“我女儿月月，快三岁了，可爱。” 小女孩睁着大大的杏眼，歪歪头，好奇地看着方平安，一点也不怕生。 方平安微笑着点了点头，也是满目的喜欢。 就在这时，正堂门口，一名身穿靛蓝绢衣的美妇人，提着水壶，拿着茶盏走了出来。 “见过嫂嫂。”方平安起身拱手道。 妇人朝方平安福了福身，为两人倒上茶水之后，便是从许立怀中接过了许月月，“给我，你们聊。” “晚上多做些菜，平安就在家里吃了。”妇人走过堂门，许立方才忽然想起，扯着嗓子道。 “给伍长添麻烦了。” “什么话，坐。” 两人入座，许立坦率道：“我比你年长十来岁，就别伍长伍长的了，叫许大哥。” 方平安抱了抱拳，“许大哥。” 闻言，许立满意地笑了笑，“到这里就别拘着，当自己家一样。 干咱们这一行的，时间久了，身上难免会有驱之不去的怨气，不好交朋友，要是同伍的都不和睦，那还怎么过得下去。” “伍，许大哥说得是。”方平安应和道。 “对了，平安，这里没外人，你也别嫌大哥多嘴。” 许立若有所思道：“虽然你小子平时看起来憨厚得很，但大哥总觉得你身上的气质，怎么十分锐利呢？ 老实交待，你小子以前是干什么的？” 听到这里，方平安不着痕迹地眯了眯眼，一本正经道：“种地的。” “不对，你小子身上的怨煞之气，比干了十年除怨的我还浓烈，怎么可能是种地的。”许立不信。 方平安想了想，解释道：“兴许是小弟修为不济，侵蚀的怨气没能完全排出。” “是这么回事吗？”许立挠了挠头，信了。 ‘意外的好敷衍呢。’ 方平安松了口气，预备的几套说辞没有派上用场。 几盏茶下肚，方平安与许立谈了很多。 从个人好恶，谈到当今风气；从除怨安民，谈到盛世太平；从现实利益，谈到人生理想。 方平安也从这次谈话当中，了解到了许多事情。 首先便是这个世界的背景。 这个世界，虽然与方平安记忆中的封建王朝极为相似，但不同的是，这里有儒、有道、有佛、有妖、有炼丹、有造器。 这里的人，文可唇枪舌剑，武能移山填海。 这里，是修行者的世界，这里，有诸多修炼体系。 而对于方平安来说最直观的，便是自身的武人体系与拔除怨灵。 仅凭这两点，便能说明许立的话不假，这个世界，并不平凡。 然后便是这个世界的历史。 大乾作为第一强国，雄踞中原五百年，无人敢犯。 但自前朝明帝起，便有了衰弱的趋势。 朝野上下，文不思政，武不思战，全都在揣摩上意，思考如何巩固自己现有的地位。 而小到地方，大到京都，尸位素餐的官员多不胜数，高官衙内更是横行无忌。 然如今的大乾，又掀起了党争的热潮，明争暗斗不止，清廉之官，要么被迫站队，要么被贬离京，要么，身首异处。 如果不是大乾底蕴深厚，这般内耗，只怕早已被环伺的敌国入侵。 要说真正还在为大乾安定出力的，除了除怨司，实在不多了。 而想要改变现状，却远非他们二人可以办到的。 只能说，做好自己，不负此生。 第5章 阿弥陀佛 轮到癸申伍除怨的休沐日，方平安仍旧是留在了除怨司分部里修炼金光咒。 外面的世界虽然热闹，但方平安的当务之急，是具备一定的实力。 本就打算惩恶扬善的他，在听了许立的一席话后，意志更加坚定了。 善良的人尚且如此心怀天下，何况他一个曾是劣迹斑斑，需要救赎的罪人。 因为上一枚淬体丹的药效还没有被完全消化，所以方平安也不急再用另一枚，寻常打坐，运转金光，采天地灵气即可。 闭门一日，直至傍晚方平安才出了房门，去到了分部的公厨，要了六七十文的饭菜。 淬体境的武人，饭量要比普通百姓大很多，更何况一天都未进食的方平安了。 其实这都算少的了。 由于分部的公厨除了便宜之外，没有任何优点，所以除怨司内少有人来这里用食。 他们大多都会选择和许立几人一样，要么回家，要么去外面的酒馆。 因此这里也没有太多值得关注的地方。 饭后，方平安便又回了房间，埋头苦修。 这样枯燥的日子，大抵会在他晋升八品之后结束。 …… 翌日，同一时间，在许立的引领下，癸未伍的众人再次来到了西山法场。 惯例的一个时辰后，监斩官与人犯到来。 当然，还有那名虽已年迈，但却并无黄昏之意的老僧。 今天要问斩的人犯是几日以来最多的一次，足有二十一人之多。 这样数量的怨灵，对于仅有五人的方平安他们来说，也算是个小小的挑战。 不过只要有除怨衣和除怨刀傍身，他们便很难有性命之危。 这些天来，方平安也大致摸清了怨灵的实力。 像他们拔除的这种，普通人生出的怨灵，寻常淬体境初期便能在一对一、一对二中轻松取胜，而一对三的话就会显得略有慌乱。 不过，这还是在没有除怨衣除怨刀的前提下。 如果是全副武装的方平安，一对五不在话下。 “午时三刻已到，行刑！” 麻木冷漠的宣告之后，掷令、去牌、吐酒、手起刀落，一气呵成。 挺拔站在法场外围的方平安几人，皆是皱了皱眉。 既有不忍，也有紧张。 短短的一刻钟，犹如三两时辰，颇为缓慢。 待到萧瑟的秋风卷起，刺骨的寒意袭来，方平安五人的心情反而是平静了许多。 真正令人恐惧的往往不是恐惧本身，而是等待恐惧的过程。 悲鸣起，怨灵现，二十一道怨灵，占据了行刑台的半壁天空。 “走！” 许立沉沉低喝，迈出了第一步，其余四人紧紧跟随。 靠近行刑台的短暂空隙，方平安五人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向那二十一道怨灵反扑了上去。 除怨刀亮起微弱白光，五人右臂高举，整齐划一地朝离他们最近的怨灵斩去。 快狠准，是除怨人的首要训练。 如此的斩击，在成为除怨人之前，方平安他们不知挥砍了多少次。 一息之间拔除五道怨灵，方平安五人毫不停歇，各自寻上了另外一道。 与此同时，余下的十六道怨灵也是齐刷刷地围了上来。 它们虽弱，但却也不可能排成队来任人宰割。 其他人不知道，不过在方平安的眼中，普通怨灵的进攻就像稚童一般，简单且迟缓。 侧身避开身前怨灵的一爪，方平安自下而上，划拉一刀，便将这只怨灵拔除。 ‘想偷袭？’ 方平安神色一沉，偏头斜视，早已察觉身后怨灵动向的他，转身便是一刀挥去。 然而，方平安孔武有力的一刀，却是硬生生停在了那只怨灵的头顶。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眼中满是犹豫，哪里还有半点之前的沉着冷静。 “孩、孩子？”方平安颤声呢喃，他的手也随之晃动。 ‘戴墨镜的叔叔，小沅好疼，小沅想睡觉。’脑海中的记忆如针刺刀扎一般，直击方平安的灵魂。 “不，别睡，不该是你，不该是你的。”方平安怔怔出神，惶恐自语。 “刺啦！” 蓦然，刺骨的疼痛与寒意将方平安猛地惊醒。 他的脸颊之上，一道爪痕触目惊心，它不仅淌下鲜血，更是升腾起了缕缕黑烟。 怨灵的攻击，会附带怨煞之气，仅一丝怨煞之气便能致一头公牛于死地。 “噗！” 怨气攻心，方平安猛地吐出一口鲜血。 这便是为什么除怨人会配备除怨衣，怨灵不可怕，但怨气入体，却是致命之伤。 从回忆中挣脱出来的方平安连忙运转金光咒，护住心脉，阻拦住了怨气的侵蚀。 见此情景，不远处的许立一刀了结身前怨灵性命，疾步如飞般冲刺而来，挡在了方平安身前，挡住了那孩童怨灵。 久经沙场的许立一眼便看出了事情的端倪，他沉声道：“它们已经不是人了，往生是它们最好的归宿，你明白吗？” 方平安轻呼口气，点了点头。 “给我记住了！”低喝之余，许立无情的一刀斩下，轻松拔除了那道孩童怨灵。 方平安冷静得很快，许立还没回头，他便已是加入到了拔除怨灵的队列当中，为其余三人减轻负担。 见此，许立这才放下了心来，继续除怨。 而有了方平安和许立的全身心投入，怨灵的数量迅速减少，一转眼，便只剩下了七道。 然就在此时，那七道怨灵仿佛自知不是方平安几人的对手，竟是齐齐后退，挤成了一团。 “不好，它们要成集！”除怨十年，见多识广的许立急呼道。 不及方平安几人细想，那七道怨灵的身躯便是如流水般，气机勾连，一一交融。 不过半息，七道怨灵竟是汇聚成了一道。 它高过一丈，周身漆黑，其上有七张面孔浮现，个个凄厉嘶嚎，悲鸣哀恸。 方平安看见，此时的许立眉头拧成了一团，紧张地望着那硕大的怨灵。 而他自己也能感觉得到，这道七合一的怨灵，气息不止提升了七倍。 四周阴风更甚，本就灰暗的天空，再度深沉了几分。 刺骨的寒意袭来，癸未伍中实力稍弱的三人不由得倒退半步，神色中尽是骇然之意。 方平安朝许立凑近了些许，将三人护在身后，现在也只有他们两个，能挡得住这道怨灵了。 可正是此时，方平安的耳边，传来一声低喃。 “阿弥陀佛。” 第6章 小丑竟是我自己 集，是除怨司为怨灵划分的危害等级。 其中，寻常的单独怨灵被称之为“一人集”怨灵。 而由多个单独怨灵汇聚而成的怨灵，则被称之为“多人集”怨灵。 一如眼前的这般，由七道普通怨灵交融诞生的怨灵，便是“七人集”怨灵。 怨灵一旦交融，战力将会得到质变，而成百上千集的怨灵，甚至可能产生灵智。 只不过它们的灵智，大多充斥憎恨与不甘，因此多人集且有灵智的怨灵，便是彻头彻尾的杀戮诡怪。 七人集的怨灵虽强，但在方平安看来，他和许立联手，应该是可以战胜的，不过却无法保证不会受伤。 在那声平淡却又余音悠长的“阿弥陀佛”之后，映入方平安眼帘的，是一阵金光。 准确来说，是一道佛光普照。 此时此刻，监刑台上，年迈的老僧终于是不再诵经念文，而是仰头远望，注视着那道七人集怨灵。 他的背后，一道道金光四溢，将其衬托得格外神圣庄严。 而在那金光之内，方平安感觉到了温暖，也感觉到了心惊肉跳。 少顷，老僧徐徐伸出一指，随即，他身后的金光内敛，眨眼间便是全然汇聚到了那一指指尖。 “尘归尘，土归土，早日超生，极乐永存，阿弥陀佛。” 老僧轻喃，一指点出，那指尖的金光，顿时化作一道金线，朝七人集怨灵爆射而去！ “噗！” 金线穿颅而过，不仅一击击散了庞然的七人集怨灵，更是将其背后的灰暗天空，都打出一道孔来。 日光自孔中洒落，照耀在老僧身上，令他成为了这片天地间唯一的光明，宛若神祗显圣。 “善哉，善哉。” 我去，这老头！ 恐怖如斯！ 方平安眼角抽了抽，亏他之前还在担心老人家的身体顶不顶得住。 原来，小丑竟是我自己。 七人集的怨灵被轻松秒杀，今日的除怨也是到此为止。 下山的途中，方平安从许立口中得知，那老僧乃是大乾境内，无量寺的得道高僧，空玄大师。 “伍长，这空玄大师如此厉害，那为何不直接让他来除怨？”方平安好奇道。 许立先是满目崇敬地望了望与监斩官同乘一车的空玄大师，然后才解释道： “空玄大师年事已高，要是事事都让他老人家亲为，出了问题谁能负责。 我大乾更需要的，是空玄大师在世时的威慑。” 方平安会意地点了点头。 定个小目标，十年之内成为空玄大师那样的巅峰人物。 “脸上的伤怎么样了？”许立扭过方平安的脸，偏头望了望。 “小伤，已经没事了。”方平安惭愧地应道。 那三道爪痕，此刻已是结成了疤痕，再过两天，疤痕也会消失。 只是侵入体内的怨煞之气，还需几日才能完全排出。 “也不能怪你，毕竟你才刚成为除怨人不久。” 注意到方平安的神情，许立安慰道：“不过大哥还是要啰嗦你两句，你一定要记住，怨灵不是人。 将来我们或许还会遇上具备灵智的怨灵，到时候，就更不能被它们迷惑了，明白吗？” “伍长比我娘还唠叨。” “就是就是。” “永宁别怕，有危险我们几个还在呢。” 永宁是方平安的字，同辈之间往往称字不称名。 而许立较为年长，又不爱讲究，则是喜欢唤作“平安”。 方平安：假装不知道刚才都是谁心安理得地躲在自己和伍长身后。 方平安朝三位同伍抱了抱拳，又转头望向许立郑重道：“明白了，伍长。” “你们三个小子，都好好学学平安，一天天就知道吹牛。” “伍长，你改行当教书先生算了。” “哈哈哈哈！” 一行人有说有笑，很快便是回到了京都除怨司分部。 待到赵显他们三人走后，方平安眨了眨眼道：“伍长，我想念嫂子的手艺了。” 闻言，许立白了方平安一眼，一把揽住后者肩头道：“臭小子，想蹭饭直说，走。” “伍长才思敏捷，小弟佩服。” 再次来到许立的家中，方平安一进门，便是看到个头小小的许月月，在院子里追着落叶随风奔跑。 “爹爹！”看到许立回家，许月月张开两只短短的胳膊，笑哈哈地便是扑了上来。 当许立将许月月抱起，方平安也是从油纸里取出了来时在路上买的糖葫芦。 “还不谢谢叔叔。” “谢谢呼呼。”许月月口齿不清地念了一句，便是美美地舔起了糖葫芦。 逗了逗许月月，方平安用眼神暗示了一下，让许立带自己去了书房。 虽然说是书房，但进门一看，书没几本，这里倒是摆满了练武的兵器。 “乱是乱了点，不过好在咱俩都不是那讲究的人，随便坐，随便坐。”许立挠头笑了笑。 方平安：我挺讲究的。 “平安，你把我叫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方平安神色严肃道：“许大哥，你应该快要突破武人八品罡身境了？” 许立点了点头，又轻叹道：“看似是快了，可却没那么简单。 你大哥我已经在淬体圆满停留一年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晋升。” “许大哥想晋升吗？”方平安认真道。 “说不想那肯定是假的，” 许立毫不做作道：“万事万物，谁不想更进一步呢。 要是我能突破八品，咱们伍还可以晋级癸寅，你们几个小子的俸禄也能多些。 对了，你问这个干什么？” 许立话音未落，便是看到方平安已经从怀里拿出了一只小巧的木盒。 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颗圆润的赤色灵丹。 “平安，这是何物？”许立疑惑道。 方平安拉过许立的右手，将丹药放进了他的掌心，“辅助突破的破窍丹，送给大哥了。” “破窍丹？” 许立还处在懵逼的状态，“你从哪里得来的？” 方平安淡然回道：“早年我父母曾相助过一位医道八品仁心境的先生，他为了报恩留下的。” “不不不，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明白过来的许立连忙将破窍丹还给了方平安。 “许大哥，你跟我还客气什么。”方平安又把丹药送了回去。 “他不是客不客气的问题，” 许立郑重道：“你要是送大哥一坛酒一斤肉，大哥说不定还嫌你小气，但这东西大哥真不能要。 听大哥的，你留下，大哥看得出来，你的路比大哥长，你比大哥更需要它。” 见状，方平安无奈地一笑，但旋即他又恍然大悟道： “许大哥，我不是要白送给你，我这是投资，投资明白吗？” 第7章 忽悠 “投资？” 许立好像更加茫然了。 方平安微微仰头，思索了几息，而后便是恍然道：“有了！ 这么说，许大哥，你刚才讲了，如果你突破八品，我们伍的编号会晋升，我们的俸禄会增加，对。” 许立点了点头。 方平安继续道：“我记得没错的话，癸寅伍伍员的俸禄是每月五两，对。” 许立点了点头。 方平安又道：“我现在的俸禄是每月三两，一个月多出二两，一年就是二十四两。 许大哥你已经迈入九品圆满一年了，咱们就按三年来算，打你三年能自己突破八品。 一年二十四两，三年就是七十二两，对。” 许立：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点头总归不会错。 方平安敲了敲木桌道：“这不就对了吗？ 许大哥你看，要是你现在就突破八品，让咱们伍明天就晋升癸寅，那小弟我不就相当于白得了七十二两俸禄吗？ 所以说，破窍丹我不是送给你的，而是你用七十二两银子从我这买的。” “诶！” 许立愣了愣，忽地拍了拍脑袋，豁然开朗道：“好像是这么个意思。” 方平安微微一笑：嗯，瘸了。 严格来说，方平安并没有忽悠许立。 市面上类似的九品进八品破窍丹，价格也在八十至一百两之间。 这样比喻，完全没问题。 只是相较于方平安这枚破窍丹，市面上的品质就要稍逊一筹了。 “平安。” “在呢。”方平安满足地应道。 许立将破窍丹轻轻放在木桌上，又摊开右手，一脸认真道：“丹药给你，我不买了，你把七十二两银子还我。” 方平安：…… “不是，许大哥，你，我，我，我这是在……” “逗你呢，臭小子，哈哈哈！”许立按了按方平安的头，开怀大笑道。 方平安涨红了脸，神色幽怨。 天空是蔚蓝色，窗外有千纸鹤。 许立重新拿起破窍丹，目光深深道：“你大哥我要是真那么单纯，也坐不上伍长的位置。 丹药我收下了，算大哥欠你的。 以后有什么事情，尽管来找大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大哥你言重了。” 在许立家中吃过晚饭之后，方平安婉拒了两人要自己留宿的打算，一个人回了除怨司分部。 只有甲乙丙三字的除怨人队伍才有资格住在总部。 关好房门，方平安盘腿坐在床榻上，开始清点今日所得。 二十一道怨灵，他们癸未伍总共拔除了十四道。 但由于那孩童怨灵的缘故，方平安只拔除了三道。 这三道怨灵的生平没有异常，都是证据确凿的死囚，只可超度，无法伸冤。 不过，三人里其中一人所犯有因，允许还愿，条件与刘志一样，都是给予他家人银钱即可。 而拔除这三道怨灵，方平安获得了三件东西。 一枚淬体丹，一枚归元丹，一根檀香。 通过几次的除怨，方平安总结出来一个道理。 要是以“抽奖”来描述拔除怨灵的奖励的话，淬体丹应该属于保底的一类。 不过好在只要方平安还没有晋升八品，淬体丹这东西，多少都不嫌多。 再不济，他要是用不上了，也能拿去卖不是。 至于疗伤补气用的归元丹，自然是多多益善。 而最后的檀香，则是佛门之物，燃之，可令一丈之内的人清心宁神，修炼速度倍增。 收起三件奖励，方平安仰倒在床榻上，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屋顶出神。 今日那孩童怨灵的样子，此刻浮现在他眼前，方平安的心，不自觉地一紧。 俗话说，平日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诡敲门。 或许他正好就是反面教材。 前世的自己，做了太多错事。 手上的血，早已洗不干净，希望世间真的可以将功赎罪。 方平安晃了晃头，不再去想，而是思考起了今后的事。 ‘不知道还能不能获得一枚破窍丹。’ 虽然可惜，但方平安并不后悔今日的决定。 许立是个好人，至少对他很好，这样的人，应该得到好报。 金光咒乃是一门高深的上乘功法，即便没有破窍丹，方平安相信自己也不会卡在九品太久。 说起奖励，方平安不由得回想起了那七人集的怨灵。 七人集的怨灵虽强，但还没有到无可匹敌的程度，要是由自己来拔除的话，奖励肯定丰厚。 空玄大师那老头，果然是来抢业绩的。 方平安翻了个身，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重活一世，好像比他想象中的要有意思，更重要的是，他可以选择成为怎样的人。 不一会，方平安便是沉沉地睡了过去。 以他的修为，还远远没到辟谷无休的程度。 …… 第二天一早，五更未到，方平安便是习惯性醒来。 他一如既往地盘腿坐在床榻上，闭目冥想，默诵金光咒。 淬体丹残余的药力徐徐起效，方平安的修为一点点精进。 待到药力全部吸收，不知不觉，已是过了午时。 方平安睁开双目，起身取出檀香，将其立于香炉之中引燃。 借着檀香清心宁神的功效，他再次服下了一枚淬体丹，继续闭目打坐。 最后，方平安不知道檀香何时燃尽，甚至不是他自己结束的修炼，而是敲门声将他唤醒。 “小子，是我，开门。” 许立到了。 方平安理了理衣衫，感受到体内已是触碰到了淬体后期的修为，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等到把这枚淬体丹的药效全部吸收，他应该就能突破淬体后期了。 还好没有枉费自己金光咒、淬体丹、佛门檀香三合一的辅助。 “吱呀！”木门的轮轴总是会发出这般声响。 “伍长你这是？” 方平安一打开房门，便是看见站在门前，昂首挺胸，春光满面，还不忘朝自己眨眨眼的许立。 “突破八品了？”方平安惊诧道。 “哈哈，还算你小子有点眼力。” 许立重重地拍了拍方平安肩头，畅快地笑道：“多亏了平安你的破窍丹，大哥一定得好好谢谢你。” 方平安揉了揉生疼的肩膀，陪笑了几声。 其实他并没有看出来，只是许立的表情太明显了。 他站在那仿佛就在说：快看看我有什么不同，快看看我有什么不同。 “走，大哥请客，咱们好好庆祝庆祝，赵显、王宇、陈汕三个小子已经在那边候着了。” 这般请求，方平安自是不会拒绝。 第8章 超度怨灵 大乾武人体系，九品淬体，八品罡身。 九品淬体境，说是修行者，但实际上不过只是身体素质比普通人好点，力气比普通人大点，速度比普通人快点。 唯有到了八品罡身境，方才是迈入了武人的范畴。 罡身境的武人，体如山岳，肤如精铁，寻常刀剑无法穿透。 即便没有除怨衣，普通的一人集怨灵也不能伤其分毫。 像昨日的二十一道怨灵，眼下的许立，一人便可拔除。 就算是那七人集怨灵，他亦是完全不惧。 晋升八品，速度、力量、反应、体力、耐力皆有质的提升。 而更关键的是，罡身境的武人，已是可以修炼拳脚功夫。 只可惜那些武功典籍，并非许立他们这般人物可以接触到的。 方平安和许立出了除怨司后，便径直去了京都外城的一家酒楼。 京都分外城与内城，而再往里，便是皇城皇宫。 古时普通百姓消遣的方式，无外乎吃吃酒，打打屁，最多也就再逛逛花楼，听听曲。 但以许立他们的俸禄，花楼自是去不起的。 再者说，前者可是有家有室的人，他们家也没开放到可以任由相公流连花楼的程度。 不过提起花楼，赵显三人倒是来劲得很，一个二个表现得跟常客似的。 可实际上，也就远远地看过那么几次。 没办法，消费太高。 虽然方平安对于赵显三人整天向往花楼的想法表示强烈谴责，但这并不耽误他听得一脸认真。 什么点花茶，什么支酒，什么打茶围，这里面的学问还不少。 而且听说在内城里边，还有隶属朝廷的“官身花楼”教坊司，被送去那里的，都是犯官的女眷…… 咳咳，好奇是人的天性，与思想德行无关。 方平安如此安慰道。 席间，许立并没有像对待方平安那般，刻意将自己突破八品的事情告诉赵显他们，只是说今日高兴，他请客。 而一说到请客，后者自然也就不会追问太多。 不过等到发放俸禄那天，知道自家晋升癸寅伍后，他们三人便会明白其中缘由。 酒足饭饱之后，方平安几人在赵显王汕的提议下，去了外城的一处勾栏。 勾栏，是听曲的地方。 在这个娱乐项目不多的古代，勾栏算是很不错的选择了。 就连方平安，也很快融入了进来。 一壶浊酒，一碟小菜，能待一天。 关键是，便宜。 不过因为明日还要除怨，所以他们也没在勾栏逗留多久，便各自回了家。 而方平安回了除怨司分部后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调整自身气息。 如今的许立已经是八品罡身境了，稍有不慎就会被他看穿自己修为。 所以方平安必须将自身的气息稳定在淬体初期。 但如此一来，突破淬体后期的计划就要先放一放了。 虽然许立值得信任，但小心谨慎总归是不会错的。 这既是为了他自己好，也是为了许立好。 …… 秋后问斩，十日除怨还有两次，而在这两次除怨当中，刚刚晋升八品罡身境的许立算是过足了瘾。 两次除怨，总共二十七道怨灵，他一人便拔除了十二道。 方平安铆足了劲，才好不容易从他手底下夺了六道过来。 要是此番空手而归，自己大概就会后悔送给许立破窍丹了。 六道怨灵，方平安获得了两枚淬体丹，一枚归元丹，一张疾行符，一根修行檀香，半年淬体境修为。 好在只有当方平安主动打开怨灵录的时候，奖励才会兑现。 不然的话，自己怕是要给许立他们来个原地突破了。 而当方平安回到除怨司，收下那半年淬体境修为之时，他的境界，却是径直突破到了淬体圆满。 这个结果，着实是吓了方平安一跳。 但细想之后，他明白了过来。 这半年修为的标准，应该是按照他修行的金光咒来的。 否则正常修炼的话，半年岁月，最多也就淬体后期罢了。 突如其来的修为，彻底打乱了方平安的修炼计划，现在的他，只能拼命地去巩固境界。 毕竟，十天时间，从淬体初期到淬体圆满，说出去已经够骇人听闻的了，他再修炼，怕是要晋升八品了。 许立知道了还不得气死。 而正经来讲，方平安现在这一身的修为来得实在太过容易，如果不好生压制一番，根基不稳，可能会影响将来的修行之路。 十日的除怨任务结束，方平安他们的癸寅伍和轮换的癸申伍都获得了三日休沐，算是除怨司给他们净化体内怨煞之气的时间。 趁着这三日，方平安一边巩固修为，一边稳定气息，根本不敢轻易与许立相见。 好在最终他成功了，境界越高，对自身气息的掌控便会越简单。 现在的方平安，已是可以做到即便是除怨之时，也只显露淬体初期的修为。 三日休沐还有最后半天时间，方平安盘坐在屋内，意识沉入脑海，来到了怨灵录前。 打开怨灵录，目光集中在“刘志”的怨灵画像之上，方平安心念一动，便是触发了【超度】的选项。 对于如今的方平安来说，一月淬体境修为已是不足为道，是时候该尝试超度了。 当【超度】确认，方平安只感觉身体一下子虚弱了不少，正像是被人生生抽走了一月的修为。 这一月修为，没有去往别处，而是径直流进了怨灵录里，汇入了“刘志”的怨灵画像之中。 方平安只见，“刘志”的怨灵画像上，代表怨煞的黑气，被代表修为的白烟一点点清除。 最终，“刘志”的怨灵画像上，再无半点怨气，甚至就连那画像的神情，也都回归了正常，不再是悔恨不甘，凶唳残忍。 而正是此时，怨灵画像之内，一缕如丝如线的白雾飘出，带着方平安的意识，冲出脑海。 方平安低头看去，那一缕缥缈的白雾离开怨灵录后，便是缠绕在了他的手腕之上。 在这缕白雾当中，方平安感受到了一股非比寻常的气息。 那不是修为之力，它给人的感觉，是光明的，是神圣的，是不可侵犯的。 不多时，白雾隐去，但却不是消散，而是留在了方平安的体内。 细细品味那白雾的气息，方平安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他前世听到过的两个字。 功德。 第9章 本草纲目 超度怨灵，奖励功德，合情合理。 不过对于功德这东西，虚无缥缈的，方平安前世没怎么了解过，这一世就更别提了。 可话又说回来了，即便白雾真的是功德，那么一丝一缕，也起不到什么实质性的作用。 总不能让他一下子将怨灵录上的怨灵都超度了，那还不得被榨干。 反正想要研究这东西，肯定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得出结论的。 但眼下，方平安却是还有更重要的事。 他再次将意识沉入脑海，来到了怨灵录前。 此刻，怨灵录上，那看不见的毫锥再次书写下如此的一行大字。 【达成“初次超度”功勋，获得：本草纲目】。 本草纲目？ 你是真的皮？ 方平安愣了愣，急忙看过“本草纲目”的介绍之后才恍然大悟。 并不是那位李大家的着作。 方平安此时获得的奖励“本草纲目”，严格意义上来说，其实应该算作一件法宝。 “本草纲目”之中，收录了世间一切已被发现和未被发现的灵根妙药信息。 只需给出一个名字，“本草纲目”便会将其药性药理，主治症状公布出来。 并且，它还能够反推。 比如你想要医治风寒，“本草纲目”便会将所有与之相关的药草排列出来。 而更神奇的是，你还能在“本草纲目”上面，将药草随意地进行组合，它会自行推衍出组合的后结果，无论好坏。 “本草纲目”，无异于是一本奇书。 虽然方平安无法凭借“本草纲目”惩奸除恶，但却是可以用它来修行医道，福泽苍生。 另外，大乾医道的先生可不仅仅只会治病救人，高品的医者，那是极受其他体系修行者青睐的。 毕竟医道医者用方平安前世的话来说，那便是“奶妈”。 试问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代，出门在外，谁不喜欢带一个“奶妈”上呢？ “本草纲目”和怨灵录一样，都存于方平安的脑海中，心念一动便能使用。 只是在正式修行医道之前，“本草纲目”对他的用处不大。 目光转移，方平安再度关注起了怨灵录。 此时此刻，怨灵录上，“刘志”的怨灵画像下方，已是没有了【超度】【伸冤】【还愿】三者。 取而代之的，则是【降灵】二字。 降灵，有请神、上身之意。 此处的灵，应该指的便是怨灵。 但方平安好奇的是，不是都已经超度了，还有灵可降吗？ ‘不会被刘志夺舍了？’方平安心虚地眨了眨眼。 虽然他没有夺舍，但毕竟也是借了旁人的身体转世。 要真被人抢了去，那也不能有什么怨言。 虽然刘志只是平民，但为了以防万一，方平安还是运转起了金光咒，时刻保持警惕。 降灵！ 方平安心中低喝，但预想中的怨灵上身却是并没有出现。 除了脑海中多出了几段记忆，他便再没有感受到任何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 方平安愣住了，“是我的姿势不对，还是降灵的态度不够诚恳？” 显然都不是，一个选项罢了，哪有那么多弯弯绕绕。 如此一来的话，便只能假设降灵已经成功。 想到这里，方平安立马研究起了脑海中多出的那几段记忆。 一番回忆过后，他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多出的这几段记忆，全是关于种地的知识理论，根本没有半点奇…… 慢着！ 似乎忽然想到什么的方平安急忙打开怨灵录，查看起了刘志的生平。 “就是这个！”方平安一眼便是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刘家三代务农，而刘志更是最具务农才干的那个。 也就是说，怨灵录所谓的降灵，并非请灵上身，而是借来了灵生前的本领！ “或许，还远不止此。” 呢喃之余，方平安慢慢俯低了身子，下意识地摆出了插秧的姿势。 此时，若是刘志的亲朋好友在旁，必会将刘志的身影，与此刻的方平安重合！ 这才是怨灵录降灵的真正面目！ 亡魂已随奈何去，独留本事在人间。 人死投胎，但一身本领却是伴随怨灵留了下来。 而当怨灵被超度之后，余下的，便是一世盛名！ 眼下的方平安，对务农的诸多细节了如指掌，更能将其分毫不差地复制出来，这便是刘志的本领，刘志的盛名。 或许你会认为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可试想一下。 如果方平安降灵的不是擅长务农的刘志，而是一位剑开天门的剑圣，一位才高八斗的大儒，一位悬壶济世的神医呢？ 施展【降灵】之后，方平安体内虽没有怨灵上身之名，但却有亡魂附体之实。 只要方平安能为那些古往今来，声名赫赫，但却饮恨而终的大人物超度，那么他就可以成为那些大人物。 将他们的盛名，传承并延续下去。 方平安原本以为，拔除怨灵就能获得奖励，已经是上天对他最慷慨的馈赠了。 可现在看来，那些奖励，或许只是为了让他具备足够的实力，去给那些德高望重的名士们超度伸冤，还愿传承。 此刻，方平安的心情如波涛骇浪般跌宕起伏。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感觉油然而生。 自己重活一世，自己来到这里，果真是有原因的。 冷静，冷静。 大喜过望之余，方平安慢慢平静了下来。 有句话说得好，危险等于奖励，反之亦然。 方平安如果想要降灵那些史上的大人物，就必须为他们超度、伸冤、还愿。 显然，这三者都绝不简单。 超度身为平民的刘志尚且需要一月淬体修为，那么要想超度名留青史的大人物，其代价只怕会超乎自己的想象，以及承受能力。 而伸冤的话，能将声名远播的大人物冤死，背后必有天大的阴谋，为他们伸冤，只怕是九死一生。 至于还愿，方平安甚至不敢去想象。 能让那些大人物们惦念的东西，该是何等珍贵难得，又岂是他一个小小的九品武人能沾染的。 如此看来，自己真的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 首先一点便是，他要上哪去找那些大人物的怨灵呢？ …… 然正当方平安这般苦恼之时，许立却是将好消息亲自送上了门来。 第10章 欧皇 “我刚从公书令那过来，咱们伍有差事了。” 除怨司分部，方平安门前，一袭除怨人伍长官服的许立言说道：“明日我们要去为陈大儒扫墓。” 公书令方平安知道，那是除怨司里，专门负责给除怨人分配任务的官员，正九品衔。 只是“扫墓”是什么意思？ 陈大儒又是谁？ 看到一脸茫然的方平安，许立拍了拍头，“对了，你小子初来乍到，还不知道陈大儒。” 方平安点了点头，难得一次大哥你能关注到重点。 “不急，你好生准备，明日启程之时大哥再说与你听。” 等于没说。 方平安扶了扶额，拱手称是。 …… 翌日一早，方平安便听见有马车停在了除怨司门外，现身一看，果然便是许立四人。 “小子，上车。”担任起赶马之职的许立大大咧咧地招手道。 方平安快步上前，轻身一跃，便是坐到了许立身旁，陪他一同驾车。 他之所以没有选择进到马车里面与赵显三人同坐，就是为了要听许立介绍“陈大儒”和“扫墓”之事。 显然知道方平安意思的许立也是没有多问，拽到缰绳，轻呼“驾”字，便是朝东门而去。 “平安，你不是想知道陈大儒是谁吗？” 驾车之余，许立转了转头道：“不过说实话，大哥我对陈大儒也不甚了解，只是小时候听家里长辈提起过。 没办法，干咱们这一行的，大多都是粗人，别说大儒了，就是寻常读书人都认识得不多。 陈大儒，名为陈知忌，字恭谨，出身云鹿书院，一代儒学大家，在世之时好像是明帝时期的太傅。” “太傅？”方平安睁了睁眼。 虽然他不认识陈大儒，但太傅之称，谁人不知。 位列三公，正一品官职，妥妥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听到“太傅”二字，马车里的三人也是探出头来，好奇地望着许立。 许立点了点头，但却是神色惋惜道：“不过据说，陈大儒最后是被先帝赐死的，而且还夺了尊位。 连墓地都是当今陛下念在师长之谊，才命人打造的。 不然的话，只怕现在除了云鹿书院的老师学子，已经没人记得陈大儒了。” 多少年光阴流转，的确能够洗去许多痕迹与回忆。 “伍长，你知道陈大儒为什么被赐死吗？”方平安问道。 赵显三人脖子伸得更长了。 许立摇了摇头，“这就不清楚了，算起来，陈大儒去世的时候，我也才几岁大。” 其实问出这个问题之时方平安便已经知道结果了，也明白是自己迟钝了。 皇帝赐死，大多不会对外公布罪名，甚至需要的话，还会宣称臣子乃是自杀。 如此，既是为了给死者以体面，也是为了杜绝外界流言。 当然，或许也正如许立说的，就算陈大儒真的是犯了死罪，过去这么多年，他们这般身份的人，又怎会得知呢。 “那伍长，扫墓是什么意思？” 这个问题，才是他们此行的关键。 要真是寻常祭奠扫墓，派几个奴才便可，何须出动除怨司。 不过当方平安问出此话时，赵显三人却是缩回了车内。 他们比方平安早一年入伍，应该是早已知晓了。 许立耐心地解释道：“陈大儒生前乃是文坛巨匠，非常人可比。 他死后，气机经久不衰，多年不散，以致于时常会吸引孤魂野诡。 除怨司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派出队伍前去他老人家的墓地，驱邪除怨，奉还安宁。” 方平安会意地点了点头，喃喃自语道：“气机不散……” …… 方平安五人驾马，足足一个时辰后，方才出了京都东门。 这还是方平安头一次真正见识到了大乾京都的广阔。 要知道他们癸寅伍所在的除怨司分部，就在京都东部居中的位置上。 一路上，方平安也看见了京都的繁华。 车水马龙的街道，震耳欲聋的叫卖，川流不息的行人。 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是在京都，方平安亦是看到了不少的流民乞丐。 大乾的民生，是一日不如一日。 下一朝如果再是如此，只怕离亡国也就不远了。 方平安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还轮不到他来忧国忧民。 出了京都，马车还是一路东向。 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在京都东郊五十里外的大青山，陈大儒的墓地便在山顶。 …… 来到大青山之下，后面便只有徒步上山。 虽说上山的路狭而陡，但好在方平安五人都有身手，不多时便是登顶。 而刚来到大青山顶，方平安远远的就看到一片乌云汇聚，正是怨灵出没的征兆。 且看阵仗，怨灵的数量还不少于二十道。 如果不是许立突破了八品，癸未伍成了癸寅伍，这般差事也轮不到方平安他们。 目光下移，在那片乌云之底，方平安看到了一座大墓。 大墓占地约莫十丈，中间是坟头碑文，四周刻有祥瑞。 “你们四个跟在我后面，散开一点，别让它们成集。”许立一把抽出短刀，叮嘱道。 虽然八品罡身境的武人对付二十几道普通怨灵轻轻松松，可一旦让后者成集，还是有一定危险的。 “是！”方平安几人齐齐抽出短刀，整齐划一地应和。 “上！” 一盏茶的功夫过后，大青山上的乌云消散，温吞的太阳洒下暖暖的日光，驱散了阴霾。 好在，此番怨灵并没有成集。 二十三道怨灵，许立拔除了十道，方平安拔除了五道，赵显三人一共拔除了八道。 而当方平安悄悄地躲在角落，查看了一眼怨灵录上的奖励提示之后，他的脸皮不由得抽了抽。 五枚淬体丹。 可以，这很真实。 五个都是保底，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算是运气极好的表现之一了。 “小子，发什么愣呢。”不远处传来许立的呼喊。 方平安收拾起想骂娘的冲动，也朝坟头碑文走了过去。 虽然没机会见到陈大儒陈太傅的真容，但能瞻仰瞻仰老先生的墓地也是一件幸事。 第11章 君要臣死 陈大儒的墓前，有未燃尽的香蜡，而且还是两堆。 按道理来说，应该是陈大儒的家人和云鹿书院的学子老师前来祭奠过了。 又或许，是当今圣上留下的。 毕竟此处墓地，就是皇帝命人打造的。 因为陈大儒是被先帝赐死的，所以在打造碑文的时候，皇帝并未让人，也不会允许多写什么。 偌大的墓碑上，仅有“儒林大贤陈公知忌之墓”寥寥几字。 甚至连生死起终之日都不曾留下，就更别说生平事迹，一世盛名了。 实在可悲，可叹。 “走，回去交差了。” 许立招了招手，便是带着赵显三人朝下山的路走去。 “永宁？”行在最后的王宇忽然发现方平安并没有跟上来。 听到呼喊，许立三人也是齐齐回过身来。 此刻，陈大儒墓碑前，方平安撩了撩长袍下摆，轻轻跪了下来。 他双手合十，心中祷告，虔诚地叩了三个响头。 一代大儒，该当此礼。 然不及方平安起身，墓碑之上，一道流光急速掠出，眨眼间便是撞进了方平安的体内。 而这一切，许立几人仿佛都未曾看到。 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是重新围了上来，学着方平安，作了作揖，叩了叩头。 …… 返回京都，交了差后，癸寅伍的众人便是各自归家。 许立本来还想邀请方平安去家里吃饭，但被一眼看穿的后者给婉拒了。 进到屋内，关好房门，方平安盘坐在床榻上，意识沉入脑海，来到了怨灵录前。 望着徐徐翻开的书页，他的呼吸略显急促了起来。 在怨灵录新的一页之上，一道怨灵画像静静地摆在排头处。 那是一道胡须发丝尽白，脸上皱纹遍布，但目光却是明亮深邃的老者怨灵。 这道怨灵虽然一眼望去就与寻常怨灵大为不同，但怨灵终究还是怨灵。 他的神色之中，除了饱含的睿智，也有难掩的憾然。 方平安深吸了口气，带着敬仰之意，点开了这道怨灵的生平。 他是出生在奉先县的陈知忌，也是立身云鹿书院的陈大儒，还是名满天下的陈太傅。 陈知忌年少之时，家中并不富裕，无钱供他读书。 但由于心中对学识的渴望，陈知忌时常到县上的私塾偷听先生讲课。 虽然被骂，被打，被嘲笑，被赶出去过很多次，但陈知忌从未放弃。 在他七岁那年，陈知忌遇上了此生贵人，云鹿书院的大儒。 面对云鹿大儒的考问，陈知忌对答如流，表现出了极为难得的读书天赋。 云鹿大儒爱才心切，当即便将陈知忌收归门下，告之其家人后，把他带回了云鹿书院。 陈知忌不仅好学，而且勤勉。 入读云鹿书院之后，他心无旁骛，白日埋头，夜夜挑灯，曾一度感染书院的众多学子。 最终，凭借远超常人的读书天分和自幼养成的勤勉刻苦，陈知忌二十五岁出师，成为了云鹿书院史上第二年轻的大儒。 而排在第一的，乃是云鹿书院的创始圣人。 三十岁，陈知忌以当时尚在少年的明帝之师为任，出仕朝堂。 四十岁，明帝即位，陈知忌深得明帝信任，升任太傅。 官居太傅之后，陈知忌不仅没有达官显贵的架子，而且还在皇宫之外，开坛讲学，天下学子，无不慕名而来。 二十年间，陈知忌的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但他本人，却从未过多涉入朝堂。 然而，也正是因为缺少了对官场之道的了解，晚年的陈知忌，被人以流言诬陷，遭圣心猜忌。 六十二岁，明帝日衰，太子监国，而京中流言，愈加汹涌。 六十三岁，陈知忌被明帝赐下毒酒，饮恨正德殿。 次年，太子登基，改年号弘运。 …… 方平安承认自己有赌的成分，但他赌对了。 气机不散，定有怨灵残存，即便无需拔除，也必能被怨灵录收录。 可此刻，看完陈知忌生平的方平安，却是高兴不起来。 现在的他终于知道，陈知忌为什么会被赐死了。 当时京中流言最狠的一条，便是“陈知忌欲联络党羽，驾驭太子，操控朝政”。 或许明帝相信陈知忌绝对不会谋反，但他还是必须赐死后者，因为后者，有谋反的能力。 新君年少，一旦有人拥护太傅，后果将不堪设想。 大乾五百年基业，不能葬送在他们父子二人手里。 所以，明帝真正的意图，是在为太子铺路。 虽然明帝的做法不能说是昏庸残暴，但这般德高望重，无欲无争的儒林大贤，只因一时猜忌，便被无情赐死，伴君如伴虎，不外如是了。 大乾文坛，又少一引路之人也。 皇帝赐死，有时候就是如此便利。 被赐死的人，不是你不知道他有什么罪，而是他可能根本就没有罪。 在这个封建王朝的时代，任你位高权重，任你名垂千古，君上一言，便能定你生死。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如果没有一个明德之君，如果没有一座正义朝堂，世间便无一安乐之地。 方平安的内心，五味陈杂。 直至深夜，他才得以平静下来。 方平安想了很多，但最终不过一句话。 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 或许将来他有能力的时候，会去尝试改变一下这个世界。 将大胆的想法暗藏心底，方平安望向了怨灵画像下方的【超度】、【伸冤】、【还愿】。 【超度】： 超度“陈知忌”，需以一年任意体系三品境修为，或三十年寿命为代价。 三品境修为，也就是说，陈大儒生前，至少应该是儒道三品的至强者。 【伸冤】： “陈知忌”，无冤。 如果方平安没有查看陈大儒的生平，那么他肯定会认为是怨灵录判证有误。 但实际上，怨灵录之所以判定陈大儒无冤，并非是他真的该死，而是陈大儒自认无冤。 在陈知忌的生平里，在他饮下毒酒的那一刻，他曾对明帝说过一句话：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但微臣之心，日月可鉴！” 陈知忌无冤，是因为他的忠心不二，即便受诬陷而死，他亦不怀恨明帝。 这般忠良死节之臣，自古少有，当世罕见。 【还愿】： 大儒“陈知忌”，临死之时，无怨无悔，然，遗愿有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