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牦牛的人》 第1章 梦里梦外皆西藏 2009年6月,秦汉省洛北市高级中学。 “你好,我叫林力。”这是个面露菜色、瘦骨嶙峋,身着洛北中学校服,满面倦意的17岁小伙。 “这里没你的录取通知书。”保安大哥翻了半天,极不耐烦。 “哦。”林力没追问。 高考结束大概20天后,在父母的一再催促下,林力虽然极不情愿,还是慢悠悠地来到了学校。他没有拿到通知书,却说不上难受,又蹬起自行车往家赶去。 “去他妈的,没有更好,这垃圾学校谁愿意去!”林力骑上自行车,不紧不慢地一边走一边嘀咕。 洛北中学作为秦汉省的老牌重点高中,每年升学率都很高。远的不说,仅以08年为例,清华北大录取10人,一本上线率52,本科升学率95,而林力所在的班级,正是上届出了8个清北学子、一本上线率100的号称“火箭班”的王牌无敌班。 “还那么远。”他咬牙切齿。 “林力,林力。”听到同桌呼喊,林力狠狠按下手刹,差点撞上一位头发花白的大爷。 “你拿到通知书没?” “没。” 他把自行车停放在一旁,眼瞅着这个身形明显比自己大一号的同桌一点点靠近。 “你小子又去打游戏了?”林力不忘打趣。 “包了个早场,就是机子太卡,cs直接幻灯片,只能玩上海滩。” 林力没有正眼看同桌,斜阳微偏,依旧炽烈。 “大家的通知书都差不多领完了,听说咱前排那个死胖子考了680多呢!” 林力轻蔑地斜起嘴角,“别人考多少关我屁事。” “你呢,考了多少,报的哪里?” “都没我通知书,兴许没考上。”他推着自行车,阳光晃得人眼生疼。“你应该还可以?” “我爸妈非得让我报本省的,你也知道,我这人本来就不想跑远。” “哦。”林力没多问,说完这个字,他径直跨上自行车,飞驰而去。 “林子,回来啦。”林父五十出头,古铜色的皮肤同脚下的土地一般颜色。 “学校没我通知书,爸。”林力把自行车放在院子一角,老黄狗却被吵醒,扯着链子躲到阴凉处,趴下又睡了。 “啥?你不是说学校随便挑,咋会没通知书?” “没有就是没有,我咋知道。” 父子俩为此爆发了头一遭争执。 2009年,秦汉省高考成绩早已公布,理科二本线490分,一本线527分,估分报志愿。 但其实,距林家不远,村委会的公示墙上早便张贴了考试成绩,只是因为人少,未能引起关注。 光荣榜 林力630分 张鹏570分 …… 林力老早便瞅见了成绩,只是没有告诉他只字不识的父亲。眼下,这个年轻人儿早已外出务工的村子少了太多朝气,自然便多了些许沧桑,何况,沟沟岔岔的留守老人们,谁又在乎这些呢? “630分,藏南大学!”林力冷哼。 可是,这学校最高录取分不会超过二本线。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17岁的林力,虽然少了同村同龄男孩月入几百的赚钱能力,却对父亲日入几十的打工经历过目不忘。 他的脑袋昏昏沉沉、甚至疼痛欲裂。 “林子,林子,醒醒,该去拿通知书了!”林父站在床前,忍着性子小声呼唤。 他努力睁开双眼,却还对梦里发生的事心有余悸。 630分!林力苦笑。他虽处在重点班,可这个分数却不敢奢望,“530,估计还差不多。” 他一面暗自思忖,一面在父亲的催促下匆匆起床。分数心里有谱,可分数线尚未划定,到底能不能考上,实在吃不准。 “爸,你催我没用,分数都还没公布。” “公布啦公布啦,村口的大红纸上贴着呢!” 林力被这消息吓得一激灵,虽然忐忑,还是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快速跑到了村口。 父亲没用骗他,村口的一块较为平坦的巨石上真的张贴了榜单,而林力,竟出奇地占据了榜首,当然,不是630,而是557。 “这成绩算不错了。”他心头一喜。 “不对,我好像报的真是西藏某校!”随即又是一惊。 之所以报西藏,除了因估分不理想不愿在名校众多的省城就读,还在于西藏地处边陲,国家政策好,就业形势光明。 “这分数怕是去定了。”林力小声念叨,可想到千里之外的异乡,仍不免犯愁。 “啥,西藏?” 他把报考高校的信息及分数告诉父亲时,父亲正蹲坐在门前的石头上抽烟,听到这个消息,呛得咳了半天。 “嗯,录取应该没问题,远是远了点,往后工作好找。” 作为小村落十几年里唯一的大学生,林父为有这样的儿子感到骄傲,可想到西藏,还是忧心忡忡。 “娃呀,西藏离咱这几千里,你看电视上演的,顿顿吃生肉、天天住帐篷,咋能行?” “爸,那都是牧民,我又不是去放牛。” “去西藏不放牛能干啥?不行,要是没其他学校上,就再读一年,爸供得起。”老林扔掉手里的烟蒂,一改往日和气,怒气冲冲。 “爸,学费一年3500,我在网上查了,学校食堂吃的都是米饭,跟咱这一样。” “说不行就是不行。”老林甩手离开,林力只得跟着往家走去。 有人说,西藏是一种病,不去治不好。现在看来,林力必然是众多患者之一,且属严重晚期。 “吃过饭你去学校,看看还有没有其他学校录取,没有的话,就好好复习复习,明年再念一年。”林父接过老伴递来的饭,并没有正眼看儿子。 “哦。”林力还想说点什么,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还有没有其他娃报西藏?”林母小心翼翼地问。 “不知道,应该没有。” “那就更不能去,连个伴都没,有点啥事谁照看你!” 林力三下五除二刨完饭,遵照父亲意愿,很快来到学校,顺利拿到了录取通知书。 他回到家时,父母正端坐在屋内的木桌旁,同坐的还有村里早些年在外闯荡的本家叔叔。 “林子,你咋现在才回来,都干啥了?”“遇到我同学了,在外面逛了一会儿。”父子俩一问一答。 “只有西藏录取?” 林力将通知书递给父亲,他又顺手递给了本家堂弟。 “林子,旁的不说,往后上班了,几年都回不来啊。” “西藏工作好找,叔叔。” “那你爸妈年纪大了,谁管?” “没工作更没法管。” 不管叔叔怎么说,林力都以工作为由回绝。 “那再念一年呢?” “不念了,今年考了557,明年能不能考这么高还说不定,就按这分数,省内也上不了好学校。” 夜色轻易来袭,最终的家庭大会不欢而散,老林仍然坚持着“宁可省内普校,不可西藏就读”的观点。只是后来,习惯失眠的林力夜半三更时还是听到了父母这样的对话。 “实在不行就叫娃去,长大了,拗不过啦。”林母劝慰老伴。 “省内好歹近,出点岔子好照看,西藏,西藏在哪里?谁去过?” 父母房间安静下来时,林力心中已然有了计较。 翌日,老林刚刚起床,就见儿子独坐在院子里不知想些什么。他还在为昨日的事苦恼,并未主动搭话。 6月的清晨,少了太阳公公福泽的照料,倒也多了几分清爽,林力见父亲没有理睬,只得自行开口,“爸,你今儿去哪块地里,我给你帮忙去。” 林父不吭声,自顾自地从狗窝旁拎起一把锄头,林力不敢追问,也学着父亲的样子拿起锄头,紧跟在他身后。二人一路无语,十几分钟后,林父接连抽完三颗烟,却只道,“地里的活你干不了,回去。” “爸,再咋说考上大学了你该高兴嘛,西藏没啥不好的,毕业了就能找到工作,工资还高。” 林力所有坚持入藏的理由无一不围绕着工作、工资,他知道,这是父亲的软肋,也是唯一的筹码。 父子俩这时已经来到地畔,老林再次点燃一颗香烟,他不像昨日那样怒气十足了,但始终不肯松口。 “不管去哪里爸都不应拦你,北京、上海,那么多大地方、好地方咋就不选,偏选个西藏,你说你这娃,不看看人家都往哪里跑?” “爸,大地方有大地方的好,小地方也不见得就不好。” 父子俩这时倒心平气和地坐在了一起,林父仍一支紧着一支地吸着烟,除了担心伙食不同、住宿差异,他还在为从未出过远门的儿子的旅途煎熬。 “林子,西藏可不比大地方,不说本土本乡了,怕是本省人都没几个,况且光坐火车,估计都得好些天,你最远就去过省城,爸不放心啊!” 林力见父亲操心这些,悬着的心随即安放下来。他现在终于承认,省内名校不少,可录取分数线总能令多数学子望尘莫及,作为打小成绩拔尖又深得同村人吹捧的“学霸”,他不会允许自己在省内普校就读,可要考上名校,实在没有太大把握。 “爸,我都十八啦,不怕。” 太阳渐渐爬上山头,一星半点光芒从树梢漏了下来,父子俩赶忙加大干活力度,算时间,林母的早饭该做好了。 “爸,放心,我去了肯定能跟其他人处得来,人家也都是大学生,有文化着呢!” 林父不言语,这时,他又开始为别的事发愁了。 “依你说,吃饭、住宿都没问题,跟同学也好相处,毕业了工作好找,工资还高?” “对,国家政策好着呢!” 林力顺带把录取通知书上的一些信息告诉了父亲,诸如住宿费、乘车信息等。 “那谁带你去?” 这倒着实问住了林力。 日头越爬越高,父子俩终究干完了农活,彼此扛着锄头往家走去,一路上仍旧无语,只是远远便听见了熟悉的呼喊。 “爸,我妈喊呢。” “听见了,你给应声下。” 林父此时在心里默默算起了账,按照儿子描述,一年学费3500,住宿费1600,加上来回车费、伙食费,再咋样也要万把元,可这万把元,又到何处去筹? “爸,你想啥呢?”林力放下锄头,见父亲怔在原地,不禁问。 “哦,没啥,去拉萨得你表哥送,人家走南闯北好些年了。” 8月28日,林力跟着表哥,先是来到省城,在一番熙来攘往的人群中,顺利买到了两张开往拉萨的t166列车车票。这是他头一次坐火车,难免兴奋,几小时的漫长等待竟也匆匆而逝,候车室倒是隐秘,就连表哥这常年外出的人也不曾察觉,后来,在站内工作人员的指引下,才顺利地在一层与二层间的夹层里找到了它。 “林子,咱要坐近40小时的车,你有啥想吃的,我赶紧去买,火车上的东西可贵得很。” “没有。”林力脑海里充斥着花花世界的新鲜,这个身着洛北中学校服的年轻人儿此刻在一群光鲜亮丽的人们灼热眼神的注视下,显得分外拘束。 t166次列车是由上海发往拉萨的特快列车,林力在听到检票进站的广播消息后,赶忙站起身,紧跟着表哥。 俩人座位号是连着的,10车厢72、73号。上车后,表哥眼疾手快,赶忙占据了行李架的一些空间,林力看在眼里,马上将手中的行李递给他,车厢里很是拥挤,不大一会儿就已人满为患,行李架更是早就“座无虚席”了。 “哥,多亏有你,要是我,肯定找不到地方放行李了。”俩人坐定后,林力抹了一把汗,同时深深吸了口气。 “咱这可是硬座,40小时长着呢!”表哥对林力的褒奖不以为然,这是他多年闯荡的结果。 林力的表哥比林力大了五六岁,同样单薄瘦弱,初二没读完便被“社会大学”录取了,前些年一直在外省做餐饮,大概生意不景气,年中返回省城,改行做起了美发。 “林子,你真选定西藏了?”说这话时,列车已徐徐启动,车厢内也渐渐安静下来,窗外,无数铁轨汇聚的地方,像极了人生十字路口的诸多选择。 “嗯。” 可能为了应景,列车广播里竟也响起了熟悉的歌谣: 坐上了火车去拉萨 去看那神奇的布达拉 去看那最美的格桑花呀 盛开在雪山下 …… 第2章 拉萨感冒须当心 4个小时后,车厢再次变得热闹,原本互不相识的人们在彼此矜持的寒暄中开始以各种理由攀谈起来,林力看着列车快速地穿行在陌生的时空里,新鲜感再次取代了预谋窜出的些许疲惫。 10号车厢是定员98的硬座车厢,由于要在青藏高原长时间行驶,除了定员外,并无站票出售,但因学子较多,行李仍旧充塞了所有角落。 现在已是午后,林力和表哥简单吃喝了一点后,也开始与对坐的陌生人交谈起来。实际上,林力只是礼貌性地同他人分别打了招呼就又被窗外的景象吸引了,表哥则与其余二人打起了扑克。 且不说列车驶过村庄时外省建筑带来的兴味,单就铁道旁先前掠过的古老房屋就足以勾起林力兴致。在他眼里,高楼大厦是风景,低矮民房与不知名树木更是别样风情。 林力发觉,除了墙体仍大多沿用黄土夯实而建,房顶的坡度随着列车行驶也渐渐变缓,瓦片倒是清一色的灰色,一些被遗弃的老旧房屋,就算屋顶早已坍塌,墙体仍不忘坚强地挺立着。 “小伙子,一路上也不见你说话,是要去哪儿呢?” 林力收回贪婪地在窗外游走的目光,对眼前这个慈眉善目的老大爷说,“西藏。” “去西藏做什么,旅游吗?” “不,去上学。”林力有些腼腆。 太阳渐渐落下山去,就连隔着玻璃,甚至都能感到丝丝凉意,表哥不玩牌了,好像还赢了百十元钱,心情自然不错。 “林子,明天下午三四点才能到呢,哥带你去餐厅吃点饭!” “不了,哥,吃桶泡面就行。”说完,他赶忙从包里掏出两桶面。 表哥没有坚持。 夜色来袭,林力这才发觉漫漫长夜的煎熬,除了不能任目光肆意游走,就算闭目,也断难入眠。 约莫凌晨四点,当他终于迷糊犯困时,列车驶抵了格尔木。20分钟后,青藏高原就要以它雄伟勃发的姿态展现在人们眼前了。这是林力的主观臆断,他却因为此事兴致盎然,本就少得可怜的瞌睡虫再次被无情驱散了。 “林子,赶紧眯会儿,明天下车少不了高原反应,休息不好更严重。”表哥并未睁开双眼,他的表情甚至有些痛苦。 林力环顾四周,形形色色的睡觉姿势应有尽有。他打算起身解手,却差点踩到了蜷缩在座位下酣然入睡的一位中年大叔,其余渐入梦境的人儿,或者靠着座位委曲求全,或者彼此“勾肩搭背”,还或者,占据他人位置不肯离去…… 后来,林力还是靠在窗边睡着了,他的脑袋昏昏沉沉,不知是休息不佳亦或高反前兆。列车内的供氧设备早已开始运作,座位下的出氧口,甚至可以明显感到气流涌动。 黎明再次来临时,映入林力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斑斑驳驳片片点点的雪山,天空漂浮的朵朵白云映衬着空旷无垠的高原,偶尔出现的条条冰河极不和谐的镶嵌在黄色绿色相间的草原上,大片美景尽收眼底。 列车越过唐古拉山口后,林力再次感到脑袋胀痛,浑身乏力,他知道,这是高原反应的基本特征,列车广播里,乘务员也在不断提醒广大游客减少走动、多喝热水。窗外的时而出现的藏羚羊悠闲地在人们目之所及的地方觅食,大概习惯了这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就算列车鸣笛,它们也没有受到惊吓。 其他林力暂时说不上名字的诸如藏野驴、野牦牛等更令他领略到大自然的奇绝。 正午不久,一片无限蔚蓝的硕大湖泊再次成为人们的焦点,隔窗而视,仿佛置身湖边。列车行驶了十几分钟,它却依然近在眼前。 “这怕是错那湖?”老大爷同站在他座位边的另一位老者说。 “嗯,这错那湖可是当地的神湖呢!” 当列车稳稳地停在终点站拉萨时,林力下车后的第一感受不是传说中的头晕目眩,而是神清气爽。 神清,是因为拉萨绝不是他道听途说中那般处处搭帐篷、人人吃生肉;气爽,是因为8月时节的拉萨一点不像内地那般燥热难耐,甚至,空气都是甜的。 当然,突兀与荒凉还是展露无遗。他扫视四周,火车站在一些为数不多的低矮建筑衬托下显得分外“高大上”,底部与顶部宽窄不一的形象造就了“下大上小”的梯形模样,红白相间的颜料搭配尽显西藏特色,火车站前的广场上,五星红旗分外耀眼。不远处的店铺,除了用汉语写清店名,还有一些林力看不懂的拼音文字再次标明,几个身材魁梧面色黝黑的藏族大哥正在四下拉客。 这时已是午后四点一刻,林力和表哥按照通知书上的指示快速出站,而后在一处百益超市连锁店前顺利地找到了开往学校的公交。按照指示,9月2日至3日报道,他们早来了两天,时间分外充裕。 “林子,看你这样子,也没个啥反应嘛。”表哥打趣。 “嗯,你呢?” “好像有点,兴许在车上没休息好。” 公交不少,挤车的人更多。不大一会儿,车辆已驶出辆,也驶进了辆,林力二人幸运地挤上公交,在售票员大姐“每人一元、行李一元”的叫喊声中快速穿行,看着窗外呼啸而过的小城模样,除了牢牢攥住行李箱,他还再次向自己的执拗表达了默许。 “嗯,到底是首府,总比老家县城好。” 说到拉萨,这是个素以风光秀丽、历史悠久、文化灿烂、风俗民情独特、名胜古迹众多、宗教色彩浓厚而闻名于世的高原城市。同时,它还拥有气势恢宏的地质景观、磅礴玉洁的雪峰冰川、美丽恬静的草原风光、波光万顷的高原湖泊、气象万千的地热云雾和郁郁湿润的湿地林卡。 公交在一座满是沧桑的古老建筑前停稳,售票员大姐大声喊,“北蕃大学到了,北蕃大学到了!”一口浓重的夹杂着林力听不懂的方言的普通话提醒着车上为数不多的新生,末了,大姐还用另一种语言重复。没错,公交站旁正是世界“最高”学府,也是林力心心念念的象牙塔。 他拖着行李,跟表哥先是在学校门口的公告上确认了报道时间,而后在附近找了间便宜旅馆,二人刚欲上楼,老板却善意提醒,“后院有藏獒,不过是拴着的,别吓着了。” 林力于是小心翼翼地上楼,不敢发出太大声响。藏獒倒不陌生,可真正见到“活物”时,还是极为诧异。 这是个安静趴卧的庞然大物,浑身乌黑,晶莹光洁,没有一根杂毛。可能二人上楼的声音还是惊扰了它的美梦,它缓缓抬起头,像极了一头威武的雄狮,头部光亮的浓密毛发像是美丽的披肩,一直拖到脚下,两只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警惕地盯着林力,它的嘴微微张开,伸出半截血红的舌头,一只毛茸茸的尾巴藏在身后,完美地遮挡了压在身下的巨型铁链。 放好行李,一切安排妥当后,俩人才想起慰劳早已饥肠辘辘的肚子,现在已近下午8点。 8点对内地的大多数城市已是华灯初上的夜了,就算夏日,也绝不如拉萨这般艳阳初褪,长期在藏的人,是不会称拉萨的8点为晚上的。 林力二人虽无严重高反,浑身困倦却必不可少,索性在小旅馆楼下的一家面馆驻足,各自点了一碗面条。 “哥,这面咋这么贵?”林力小声嘀咕。 “是啊,比咱省城的都要贵。” 没错,这是林力对拉萨的第一认知,除了小旅馆房价高过省城,餐饮业似乎更胜一筹。老家县城五六元的面,这里竟然卖到了十元。 俩人吃过饭回到旅馆,林力本打算倒头就睡,表哥却要坚持洗澡。“少运动、不洗澡”是旅馆老板对两位首次进藏年轻人的建议,林力听在耳中、记在心中,表哥却仗着常年在外的经验对老板的话嗤之以鼻、不予采纳。现在,他已拖着疲惫的身躯来到了洗澡间前。 “哥,听人家老板的,实在要洗,明天洗嘛。” “没事没事,坐了30多个小时火车,不洗澡睡不着,你困了就先睡。”表哥说这话时已脱掉了外套,洗澡间的水声哗啦哗啦地响。 “哦。”林力没有这些讲究,作为大山深处的农家子弟,甭说坐车了,一年到头也洗不了几回澡。 表哥呢,到底是见过世面的人,城里人的干净做派多少学了一些。 许是过于困倦,亦或是不愿做些无谓思索,林力躺在床上不到五分钟便沉沉睡去。第二天阳光初上,才猛然想起没有跟父母报平安。 他慌忙拨通电话,那头的父亲显然分外焦虑。 “你不是昨天就该到吗,打电话也不接。” “昨天到拉萨很晚了,吃过饭睡着了。” “哦,一路上都还好?” “嗯,好着呢,爸,你不操心。” 林力挂断电话,看到表哥仍未起床,小声喊,“哥,该起来吃饭啦!” “哦。”表哥的声音很沉,嗓音也怪怪的。“莫不是真感冒了?”他一面思索,一面钻出被窝,穿好衣服。 出于大把时光无处挥霍,俩人走出旅馆,在街市上四处游荡,实际上,他们所处的位置是个“大巷子”,除了斑斑驳驳的不甚平整的藏式墙体,脚下道路也多为青石铺垫,石块间缝隙明显。走出巷子半小时后,表哥忽然止住脚步,“前面有药店,我去买药,嗓子好像不舒服。”他说。 他们快步来到药店,老板听完描述,很快开好药方,待表哥付款后,才又接着说,“少走动、多喝水,明天要还不起效,赶紧去输液。” “卖药就卖药,他妈的,还吓唬人!”走出不远,表哥抱怨。 林力不插话,二人原路折返,却不约而同地在昨天的面馆前停止步伐,“哥,要不咱还在这对付对付?” 表哥这次不说话了,他把药店老板与旅店老板的话连在一起,不免重视起自己的感冒,况且,连续一个小时的来回步行,困倦之意又轻易袭来。 见表哥半晌无语,又在面馆老板接连催促与冷若冰霜的眼神中败下阵来,林力只得问,“哥,吃点啥?” “随便。” 他赶忙叫了两碗牛肉面。 吃过饭、服过药,表哥在林力的一再坚持下睡着了,无所事事的林力则在这段空当来到了学校。 “学生证呢?”一位藏族门卫大哥问。 “我是来报道的。” “报道的话来早了,后天才是正日子。” 林力还想再往学校走,却被拦在了门外。 他只得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往旅馆走去,8月底的拉萨,相较于内地的热浪习习,像极了将息未息的灶膛里的余火,扑腾扑腾地散发不了多少能量。有时早上起床,竟是一番寒意,但倘到午后,却又变得炎热起来,毫不顾忌穿着厚实或是单薄的人的考虑,于是便有了“清早冻死狗、晌午热死人”的玩笑话。对这一点,初入拉萨的人顾虑最多,且最为忧虑,本地人或是长期在藏的人却没有多少感受,最多是,耐寒的稍稍有些过头的人始终薄衣轻衫,反之则老老实实地厚厚包裹,这是约定俗成的,所以当你走在街上遇到两个完全反季节或一薄一厚穿着的人时,除了不必互相在内心鄙视对方,更多的当是习以为常。 毫无疑问,林力不属于耐寒派,他的印着洛北中学的长袖校服下,甚至还暗藏了一件薄毛衣。 “哥,你好点没?”林力返回旅馆,见表哥已醒,忙问。 “妈的,洗个澡也能感冒。”表哥喝了口水,接着说,“高反都没事,感冒咋还好不了呢?” 林力不知如何接话,却忽然想起药店老板的嘱咐,“不行去输液,哥。” “没事,刚吃一顿药,哪有那么灵了。” 将近9点,夜幕终于笼罩了整个拉萨,这个四面环山的城市比大城市少了些许嘈杂,却并不冷清,窗外,各式各样的繁华应有尽有。 圣城的阳光再次透过窗帘洒进房间时,表哥的感冒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咳嗽也变得频繁,俩人只得匆匆赶到旅馆附近的诊所,这一次,表哥没有抱怨,但仍少不了玩笑。 “林子,西藏的建设可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了!”说完笑,伴着咳。 林力也便跟着笑,毕业后的事,谁又可以提前预知呢? 表哥在诊所接连输了3瓶液,林力一直守在身边,这时,他也学着开玩笑,“哥,咋感觉像是我来送你上学呢?” 起风了,看样子还要起雨了,俩人赶忙往旅馆奔去。 第3章 结局已定追牦牛 输液果然奏效,表哥第二天明显感冒好转,他也因此精神抖擞。 “林子,明天才能报道吗?” “嗯。” 他们匆匆吃过早饭,又在诊所输完液,表哥吆喝着四处逛逛,林力不便拒绝,他们约好,先去布达拉。 说到布达拉宫,它坐落于拉萨市区西北玛布日山上,是世界上海拔最高,集宫殿、城堡和寺院于一体的宏伟建筑,也是西藏最庞大、最完整的古代宫堡建筑群,距今已有1300多年历史。相传,公元640年,吐蕃王朝赞普松赞干布出于对大唐王朝先进经济文化及唐太宗的仰慕,派遣学识渊博、汉语纯熟的大相禄东赞率使团向唐太宗李世民请婚,布达拉宫便是为了迎娶文成公主而建。 二人打车从旅馆出发,不到10分钟便来到了布达拉脚下,林力忽然想起曾经读过的仓央嘉措的绝美情诗。 那一刻,我升起风马旗,不为祈福,只为守候你的到来。 那一天,闭目在经殿香雾中,蓦然听见,你诵经中的真言。 那一日,垒起玛尼堆,不为修德,只为投下心湖的石子。 那一夜,我听了一宿梵唱,不为参悟,只为寻你的一丝气息。 那一月,我摇动所有的经筒,不为超度,只为触摸你的指尖。 …… 此刻,真正置身其中时,再次回味,他甚至瞥见了某个踏雪而归的绝代才子飘然降临。 这个依山而建的高约百余米的红黄白相间的藏式建筑吸引了来自国内外的众多游客,尤其是藏传佛教信徒,更是络绎不绝。 “林子,你看,那个藏民是不是一直在磕头?” 林力循着表哥的指引看去,一个身着藏装的信徒正在五体投地匍匐,他双手向前直伸,每伏身一次,以手划地为号,起身后前行到记号处再匍匐,如此周而复始。 可能声音有点大,身旁的一位老者赶忙纠正,“那是磕长头,是藏传佛教信仰者最至诚的礼佛方式之一。磕头朝圣的人在其五体投地的时候,是为身敬;同时口中不断念咒,是为语敬;心中不断想念着佛,是为意敬。” “哦。”他们对这个竟能随口言明磕长头深意的长者深表钦佩,也便不敢胡言乱语。 隔着一条马路,在布达拉宫右侧,药王山正是观景的绝佳去处。不必爬高,数米至十数米即可观赏50元面额钞票反面的真实写景,这不,表哥已经掏出了50元钱。 “你瞧,50块背面的布达拉与眼前的分毫不差!” 林力笑而不语,看来表哥对拉萨已经颇有好感了。 二人在布达拉广场信步闲逛直至华灯初上,返回旅馆倒头便睡,再次醒来时已是阳光灿灿,林力收拾好报名所需的一应物品,他的内心激动又忐忑,“今天总该可以光明正大地进校门了!”他心想。 9月,校园的树叶有些墨绿、有些浅黄,但却都像营养不良的孩子,垂着脑袋。天空蓝得明净高爽,白云美得浅淡悠闲,这异乡校园满是金风乍起,白露初临的神韵,相比而言,目之所及的山上,除了遮蔽黄沙的草皮,一棵树都没有,山脚下的小片“山林”也因此分外显眼。 循着指示,二人很快找到了报名点,也顺利地完成了注册、缴费、找宿舍等程序。这是个不大的校园,跟洛北中学别无两样,唯一区别在于,学生活动中心不远,足球场与篮球场分外显眼。 “林子,你们学校连个美女都没有。”表哥帮林力报完名,不免失落。 林力扫视四周,足球场上零零星星的几个无意踢球的学长正躺在草坪上休息,场外,几对恋人悠闲地散着步,阳光倾泻而下,丝毫不能阻断他们约会的步伐。 “你看,那男的,长得跟猪一样,还带着女友瞎逛,主要是,女的也跟猪一样。”表哥接着抱怨。 “猪跟猪一起不正好,难不成猪还要配凤凰?”林力狡辩。 “你的意思是,以后也找个猪吗?”表哥说完邪魅地笑,他对这所“世界最高学府”不敢恭维。 “林子,发啥呆呢?”他们绕着足球场转了一圈,阳光开始刺眼。 “哦,我在想咱们下午吃什么?” “嘿嘿,是不是看上哪个美女了?” “你不都说了我们学校没美女?”林力反问。 “美不美都是相对的嘛。” 俩人走出学校,很快回到旅馆,表哥已经买好了明天回家的车票。 “哥,确定不在拉萨多玩几天?” “得赶紧回去了,理发馆才刚开张,耽误不起。” 林力不再多问,俩人这时已经来到了旅馆楼下的面馆。 “还是吃面,经济实惠。”林力建议。 “嗯,省点钱好上网嘛。” 这样,他们仍旧各自点了一碗牛肉面,哗啦哗啦地吃完。 “小伙子,你们是在这上学吗?”老板今天似乎心情不错,做好面还不忘闲聊。 表哥瞥了林力一眼。 “哦,对,今天刚报完名。” “师傅,这学校到底咋样,毕业了都干啥呢?”待林力说完,表哥急忙追问。 “那得看你学啥专业,不过当老师和考公务员的占大多数,市里没多少名额,基本都分到乡镇了。” “一月工资有多少?去乡里都干什么?” “四千。”店里来了新客人,老板一边将菜单递上去,一边头也不回地补充,“放牛呗”。 林力低头吃面,他对老板描述中的工资表示满意,怎么说老家县城老师的工资仅只两千。“可消费水平也高,算起来还是差不多嘛”,他暗自嘀咕。 “林子,还是得好好学,只要学到真本事,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林力被表哥突如其来的“教诲”洗脑,却仍不忘吐槽,“那你还教我打游戏?” “不要有抵触情绪!”表哥义愤填膺、怒目圆睁。 午后的时光依旧漫长,就算俩人这般折磨,还是在日暮降临前返回了房间。表哥打包好行李,掏出兜里不知何时购买的香烟,极不和谐地抽了起来。 “你不是不抽烟吗?”林力问。 “哥抽的不是烟,是寂寞。” “想嫂子了?”林力嘻嘻哈哈。 “小孩子不要瞎说。”表哥极为拙劣的抽烟姿势实在让人忍俊不禁,他却陷入沉思,烟圈升腾,云雾缭绕。 “林子,哥再问你,你真就打算在这儿上学了?” 林力一脸懵。 “姑父只是叫我把你带过来看看。”表哥狠狠吸烟,呛得半天咳嗽。 “啥?” “你真当父母没文化就不管不问?” 林力正在啃着馒头,灯光晃得他手心冒汗,一粒粒馒头残渣,像粘稠的眼泪,滴在地上,沙沙作响。 “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表哥接着补充。 第4章 爱情事业双丰收 4年后,某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北蕃大学外语学院男生宿舍402室,一场激烈辩论正在进行。 “我可不报拉萨,分数那么高,考不上怎么办?”多吉次仁率先发话,这个身材魁梧却又眉清目秀的雪域汉子,大学四年始终“潮”味十足,一身hip-hop装扮外加爆炸发型分外惹人注目。 “不,一定要报拉萨,其他地区不敢去。”林力依旧面露菜色、瘦骨嶙峋、满面倦意。 “林芝也不错嘛。”赵强反驳。这是个个子与林力不相伯仲,长相却驱鬼辟邪的家伙。 “你呢?芙蓉?” 三人发表完各自意见,齐刷刷地盯着坐在床边一语不发的谢芙蓉。 “嗨,这有啥可讨论的,肯定报拉萨嘛。” 作为宿舍最淡定的终日号称“怀才不遇”的“帅哥”,芙蓉同学着实五官端正、满面清秀,他的一头凌乱秀发油渍十足,炒出一盘素菜绰绰有余。 “关键得好好复习,公考没几天了。”芙蓉倒是从容。 “我们都还好说,你得跟媳妇好好商量。”四人商讨未果,多吉善意提醒林力。 “哦,对,这才是最要命的。”他慌忙拨通夏云电话。 “现在才想起我,真的合适吗?”电话那头的女友明显怨气逼人。 说到夏云,她比林力低了一级,身高适中、身材相貌较好,平日蹦蹦跳跳,像极了活泼可爱的小兔子。 林力赶忙道歉,用了好一阵才哄好女友。 “我不是不告诉你,这不还在纠结嘛。” “所以你到底打算报哪里?” “抱你行不?”他打趣。 在此之前,林力曾有幸在某高级酒店实习,也成功学会了早餐摆台、手扛大托、察言观色等基本技能,后来辗转至简单做账、入住退房、系统操作等知识,酒店人事部曾以月薪6000婉言相留,但在7月,他还是顺利完成从学生到“人民公仆”的转变,成为了一名乡镇公务员。 “乡镇工资才3000多。” “所以你要去酒店打工咯?”女友问。 “铁饭碗”与“高工资”实在难以兼得。 派遣单领到手时,他有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却说不上高兴。拉萨虽熟,基层乡镇到底如何无人知晓,就连多吉也感慨,那么偏的乡,我也不了解啊! 这时,芙蓉、赵强等人便有了辩解,“让你报拉萨,非看不起警察,这下好了,下去好好帮百姓放牛!” 7月流火,拉萨也有了内地炎热的前兆。选定日期后,林力决定先去将要入职的乡镇“探访”,这是他与夏云商议的结果,虽然最终不欢而散。 “看当然可以,不过看了又如何,不好你还不去了?” 林力无话,他再次对来藏初衷起疑。 “工作虽然有了着落,可又如何?整日低头哈腰是万万学不来的。”他想到这里,又对在校时学生干部的种种表现嗤之以鼻。 同时,他还想起本家叔叔09年教诲的话。 “父母年纪一天大过一天,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真要有点事,如何是好?” 可再想到夏云,他又妥协,好歹媳妇儿有了,也算了了老人的一桩心事。 在客运站买好车票,林力等了近一个小时终于出发。这是个载客仅14人的金杯车,也是他头一遭真正近距离接触藏族农牧民,这时他又懊悔,4年大学时光一点不接地气,真是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连坐的是位藏族中年大叔,他的并不干净的藏装隐约透出说不上的味道,人倒极为热情,汽车行驶不久,他便拿出自家酿制的青稞酒,诚意满满地用他极不标准的藏式普通话问,青稞酒,喝吗? 实际上,他原话是,“羌,咚吗?” 后排阿佳(大姐)帮忙翻译。 车子在劲爆的藏族民歌中快速飞驰,路旁的一棵棵树木分外挺拔,绿意盎然。林力一颗本还略带失落的心开始变得雀跃,可好景不长,当这些树木被远远甩在身后时,更多的并非一望无垠的草原接连暴露,目之所及的地方,灌木丛都是极为奢侈的。 这便催生了他辞职的念头。 当汽车终于安稳地停靠在车站旁时,失落已不足以形容林力内心的真实感受了,一条并不宽阔的街道是这县城的主干,零星的几个藏式服装店与茶馆分外显眼,一阵风吹来,满脸尘沙、满面沧桑。 对这陌生的所在,林力本打算原路折返,可想到此行目的,理智还是占了上风,他远远瞅见一位三轮车师傅,便上前打听。 “县政府在前面不远,直走就到,乡里嘛,还有二十多公里!” “那去乡里怎么走?” “100块。” 谢过师傅,林力沿着指示走出不足500米便真的看见了县政府,他不愿再去发表评论,只是很快将县城逛完。当肚子咕咕作响时,才想尽快找家面馆,终无果。 藏式小餐馆不少,川菜亦有一两家,始终没有面馆实在。 夏云的柔情似水是林力当好“公差”的动力,在还未入职上班的近一个月里,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温馨甜蜜,他坚信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为了得到佐证,他常引用夏云的话:你真的挺好,没什么毛病。 深陷柔情不能自拔的人智商应该处于绝对负值,夏云的话林力总能奉为经典,在他看来,俩人的感情早已坚不可摧,除了需要迅速积累必要的物质基础,天塌下来她也该抓着自己的手。 夏云对别人说的话是:嗨,再看,不行就凑合了。 她这样说应该是最合理、最恰当的,作为女孩,本能告诉她应该找个专一、踏实、靠谱的男孩,毫无疑问,林力就是不二人选。 大概当丰满的理想与骨感的现实碰面时,人们总要用足够的时间失落,无论怎样说服自己,无论怎样做好准备。 且不说所学无处施展,单就“坐吃等死”的生活节奏就足以令林力三观尽毁,头一周里,他上班的唯一执念就是夏云的“面包协议”,若非如此,大概在如此骨感的现实面前,挥衣告别才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夏云总劝他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并据经引典苦口婆心地告诉林力其他行业如何险恶,林力很是受用。 可转念一想:不对啊!我才是“过来人”,你个少不更事的小姑娘有何资格对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所以不久,夏云便放出狠话:你想辞就辞,反正我要待在这里。 当所谓的爱情与事业同时摆在面前时,林力只能这么劝慰自己:公职多好,混日子还不好吗? 他大概忘记了自己对“面包”的定义,或者忽略了太多不确定因素,在林力眼里,除地震、火灾、海啸等不可抗自然灾害外,夏云的话便是圣旨,确切地说,她生气后的话就是圣旨。 于是,他很快打消了辞职这个恶念,尽量完成从学生到“面包生产工”的角色转换,工作上勤勤恳恳、认认真真。 爱情的神奇正在于此,它可以让入错行的人爱上已然入错的行,大概没有什么可以替代它了,就算亲情,哪怕权力。 但有时,女孩子的话不能全信。 林力曾无数次想象牵着夏云步入婚姻殿堂的神圣场景,他绝对相信那个陪他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的人非她莫属,所以就算夏云偶尔发发神经,他也总会抢着赔礼道歉,在他眼里,夏云人如其名,正是救他出水火的夏季雨云。可夏季常是大旱大涝,哪怕再小的雨滴,再细的雨丝,也有倾盆而至的可能。 春天似乎尚未走远,夏云终于也要面临一些抉择了,由于综合条件优异,她深受院领导宠信,所以保研名单必是首当其冲。问题接踵而至,选择事业的功成名就还是爱情的忠贞不渝成为夏云的头等大事,林力不是没有意识到危机,只是太过盲目,深信着那些海枯石烂的誓言。 某领导屡次约谈夏云,对她陈明利弊,如果读研,最少可以留校;如果工作,最多不会饿死。至于狗屁爱情,他通常只有一句话:呵呵,有多远滚多远。 这或许正是他人到中年仍孑身一人的原因。 夏云赶忙将这十万火急的军情告知林力,不,是昭告于他,而今天下大势所趋,没知识是要害死人的。 这绝对是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征兆,林力当然不会想到不久前还信誓旦旦的面包协议顷刻便要崩塌,整个人又濒临绝望。 “是你让我待在这里的,是你让我放弃考研的,是你让我稳定为重的,是你……可是你……”他的话断断续续,却总重复着同样缘由,不过终于男人了一回,通话结尾,他说:“如果你一定要读研,你走,我留不住你。” 可他的心分明在滴血,且听,风吟;且叹,雨泣。 夏云的闺蜜,一只抽风的狐狸半夜打来电话,痛斥林力的愚钝,她说:“你是猪啊!她只是拿不定主意才跟你商量,谁说她一定要考研了?” 说完她挂了电话,之前仍不忘骂道:“猪都比你聪明。” 林力于是赶忙拨通夏云电话,冰冷气息顺着无线电波扑面而至。“嗯,怎么了?哦,我已经想好要报的院校了。” 他慌忙请了三天假,跑回学校,远远便看到老树下哭得跟个泪人儿似的夏云,一旁站着那只狐狸。 “你为什么就不能跟他好好说?既然这么痛,何必折磨自己,重要的是,明明没有考研,干吗不告诉他?要知道,林力是个十足的猪头,这么耗着,他指定恨死你!” 夏云抬头,看到不远处呆呆站着的林力,阳光正从他头上无情浇下,一片金黄。 无能男人让自己的女人哭,可抱着自己的女人,看着她哭,男人能做的就是陪她哭,最好比她哭得更伤心。 那天,林力抱着夏云哭了很久,俩人像是中年丧子般伤心欲绝。夏云哭的时候总不忘咬着林力,大概她觉得林力并不伤心,只是演戏,所以只要林力停止抽泣,她就狠狠咬,满嘴的血。 林力说:“宝贝,咱要饿了去吃饭不行吗?我又不能真给你吃了。” “不,我就要咬你,让你不疼我,不听我话,不懂我。” 女孩子的理想伴侣应该是她们肚子里的蛔虫,哪怕变化再小,也该感受得到,并且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你可真够气人的,自己非要考研,现在还要咬我。” “哼,不咬就不咬。”夏云转过身,嘟着嘴,一双通红的熊猫眼让她可怜相十足,最主要的是,她的嘴角还挂着血丝。 “我哪知道你并不是真要考研,你说你要真走了,我可怎么活?” “我饿了,你去给我买吃的,不许问我吃什么。” 已是夜色袭人,校园不远处林力租住的“棚户区”一片漆黑,别说吃的,连个人影都难瞥见。 “哦。” 他心里发怵,倒不是怕遇到杀人越货的主儿,只是有点忐忑。 小餐馆相继关门,就连商店也难觅其迹,斑驳的路灯树影下,偶尔投来一些眼光,林力加快步伐,终于找到一家尚未打烊的小店。 “希望她不会真吃我,看来只有泡面了。” 夏云打开门,有些倦意,宽松的睡衣足以为证。 “没吃的,宝贝儿,你看……” 她笑,不禁想起闺蜜的话,自己的男人绝对是个猪头,而且应该是已经蒸熟的。 “还吃什么东西,都这么晚了。” 男人的本能告诉林力,再这么猪头下去真该卖了。 夜色如水。 第5章 迷途不知返的牛 林力工作的乡镇名为查古乡,距拉萨160余公里,海拔4200米,属三类区,为半农半牧乡。 在西藏,二类区、三类区、四类区主要以海拔作为划分标准,4000以下为二类,4000至4500为三类,4500以上属四类。 至于为何没有一类区,林力不得而知。 “过会我们去续霍村,你也跟着去。”说这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查古乡书记刘强。 这个身高约一米七的身着浅灰色夹克的短发中年男士终日不苟言笑,庄重严肃的神态让人避而远之,就算瞥见,也要望而却步。 查古乡下辖2个村,查古村和续霍村,全乡610户,3300余人,人均年收入3000余元。查古村主农,续霍村主牧。全乡自古民风彪悍,群众之间、与周边乡镇之间矛盾纠纷不断,正是“穷乡僻壤出刁民”。 2012年,县委主要领导找刘强谈话,明确说明让其去查古乡任书记。 “查古乡?为什么要我去查古?是我工作没做好吗?”这是刘强的第一反应,一脸疑惑却是实实在在的写在了脸上。 针对刘强的顾虑,时任朗夏县书记赵坚及副书记赤列桑旦再次找他谈心,语重心长地说:“正是因为查古工作的特殊性,组织才派你这样具有长期政法工作经验的同志去,扔掉包袱,放手去做,我们县委支持你!” 2012年3月,刘强从县政法委副书记、综治办主任任上卸去,改任查古乡书记。 以刘强同志的性格,不做则已,做则求好。上任后,他立即展开走访调研,熟悉工作环境和民风民情,经调研,摆在面前的难题真不少:查古玛坚地界纠纷、矿群纠纷、牲畜寄养纠纷……“不解决好这些问题,没有稳定的环境,谈何发展?”刘强同志决定首先从解决查玛纠纷开始。 长期以来,查玛纠纷久拖不决,勘界工作已报至自治区民政厅,已然到了非解决不可的地步,一旦发生群体性事件,后果不堪设想。刘强同志统一了全乡干部的思想,乡领导和干部分片包组去做群众思想工作,同时积极向县委县政府汇报,希望尽早启动重新勘界工作,接到情况报告后,县委审时度势,当即成立了以县委副书记、县人大主任赤列桑旦为组长,相关部门人员为成员的查玛勘界领导小组,经过一年多的深入调研和广泛的群众思想教育,2013年7月,困扰朗夏县多年,几经呈报市民政局、区民政厅的勘界工作终于得到了圆满解决。 “书记,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党群办安心小心翼翼地问。 林力跟在安心身后,像极了犯错的小学生。 “哦,就现在,带上林力。”刘强更像自言自语。“难不成又有纠纷?”他暗自嘀咕。 续霍村距乡政府10余公里,一半土路一半油路。车子行驶近半小时终于抵达村委会,这里海拔较乡政府高了一些,加上颠簸,林力有些眩晕。 “书记,来啦。”村主任旺多操着不甚标准的普通话上前迎接。 续霍村村委会大院有一间办公室,其余几个房间兼做住宿与储物所用,院子不大,风沙却格外凶猛。 相比之下,乡政府除了办公楼正在挖地基,就算4人挤在“两室一厅”40余平的“现代建筑”内,终究还是幸福了许多。 “怎么了,又有矛盾纠纷吗?”书记问。 “敏渡,敏渡。”村主任边摇头边重复。 作为朗夏县的老干部,刘强自然听得懂常用藏语。几人来到村委办公室兼接待室,牛粪炉子燃得正旺,几个铝壶不时发出“扑哧扑哧”的喷气声。 一位村干部起身为书记一行倒茶。林力仔细打量着“办公室”,除了一台台式电脑和一个小型打印机外,两张藏式木桌几乎占据了大半空间;桌子两旁,接连摆放了各两张藏式木床,木床上的卡垫与靠垫同学校附近甜茶馆的完全一致;算不上白净的墙壁上,各式宣传信息与村情民俗交相呼应,将几位伟人像凸显的分外耀眼,伟人像前,一条条洁白的哈达争相簇拥。 不用多说,这里白天是办公室,晚上是村干部的宿舍。 “那是什么事?” “书记,是这样的,您也知道,现在是夏季,正是牧草最茂盛的时候,群众们大都白天放牧……” “说重点。” “一组群众反映他们家的牛走丢了两头。” 刘强先前还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可走丢两头牦牛,绝非小事。 “有没有去邻村问问。” “这是最奇怪的,按说每年夏季都有不同乡镇群众的牦牛走丢,大家看到了就互相联系,可这次,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暂时还没有找到。”村官到底是大学生,语言表达较为流畅。 村干部端来酥油茶,林力有些发懵,这看着不甚清亮的偏黄的“茶汤”上漂浮着些许油渍,小抿一口,咸腻感伴随着茶香、奶香一齐袭来,让人回味再三。 但这种咸腻感,林力无所适从,他的尚未放下的茶碗再被添满时,他已忧心忡忡。 书记大概看出了林力的不适,便同他讲起酥油茶的妙处。 “刚开始我也不太习惯,但酥油茶真是宝贝,一可以减缓高原反应,二可以预防因天气干燥而造成的嘴唇干裂,三可以起到很好的御寒作用。寒冷的时候驱寒,吃肉的时候去腻,饥饿的时候充饥,困乏的时候解乏,瞌睡的时候,还能提神醒脑。多喝几次,习惯了就好。” “哦,对了,安心,事情你也听到了,让乡里干部今天下午尽量都赶来,咱们也帮忙再找找,人多力量大嘛。”刘强讲完酥油茶的妙处,转头对安心交代。 海拔4300米一望无垠的高原一点不算空旷,目之所及,高高低低的山岭应有尽有,只是少了森林覆盖,给人辽阔无际的错觉。 下午,循着失主提供的信息,二十余人分成五组,由至少一名副职领导带队,开始朝四面八方搜寻,走出不久,林力便已气喘吁吁,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巨石,就连呼吸,也极为费劲。 不远处,他终于第一次亲眼目睹了心心念念的牦牛。这被称为高原之舟的灵兽较普通牛健硕许多,它们乌黑的皮毛十分厚实,盘曲而上的犄角令人望而生畏,修长的面孔上嵌着一对鼓鼓的黑宝石似的眼睛,粗壮有力的四肢外加宽厚的蹄掌让它们上高山下冰河如履平地,一条硬鞭似的尾巴不停上下摆动,用以驱赶蚊蝇。 当然,牦牛并非通体黝黑,其他诸如白色、棕色等也合理存在。 翻过一座山头,8月的续霍村狂风肆虐,林力差点跌倒,安心赶忙施以援手,这才避免了尴尬发生。 “书记,这样也不是办法,续霍村大着呢。” 刘强眉头紧锁,安心的话虽然在理,却又别无善法。 “今天找不到就明天再找,两头牛,可不是小事。” 林力心里却在疑惑,且不说如何去找,找到了又怎样辨别呢? 就像刚才,他们看到的一群牦牛中,除了少数颜色有别,还能如何分辨? 天色渐渐深沉,黑压压的乌云预示着雨水将至。 “先下去,小林衣着单薄,人又瘦弱,下雪了冻着不划算。” “什么,下雪?”林力吃惊,虽然山顶的阴风已让他瑟瑟发抖。 “书记,乡长打电话来了,好像牛找到了。”安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刘强赶忙接过递来的电话,风儿差点将他也掀翻。 “找到了,书记,牛在沟里吃草呢,可能沟太深,陷在里面啦!” 雪花开始纷纷洒洒地飘舞,大家赶忙往村委会奔去。 第6章 欢乐祥和过望果 8月时节,区别于续霍村,查古村已丰收在望。望着地里日渐金黄的青稞,书记刘强漏出了少有的微笑。 “收获在望啊。”他忍不住自言自语。 “对了,书记,查古村邀请您参加近期的望果节,这事您还记得?”党群办安心提醒。 “哪一天?”刘强回过头,他似乎有些健忘。 “前两天村里送的请柬,您忘了?” “哦,对,这是大事,必须得去。” 林力跟在安心身后,好奇地准备发问,却被书记打断了。 “过节要紧,收青稞更要紧,给村里一定要说好,收获庆祝务必两不误。” “安哥,望果节是啥?”却待书记走开,林力小声问。 “望果节是咱们藏族农民欢庆丰收的民俗,‘望’是田地的意思,‘果’指转圈,即绕着丰收在望的田地转圈,表达庆祝。” “相传,2000多年前,望果节流行于雅砻一带,是大地崇拜仪式,土地神祭祀的庆典。公元5世纪末,雅砻地区因兴修水渠,开始使用木犁耕地,农业生产较为发达。为了确保粮食丰收,藏王布德贡杰便向笨都都主请求赐以教旨,教主根据雍仲本教义,教农人绕田地转圈,求天神保丰收,这就是望果节的雏形。望果节是有一整套宗教祭祀仪式的活动,节日里,藏族群众要穿上盛装,抬着用青梨、麦穗编成的‘丰收塔’,举着标语、彩旗,活动在田间地垄。转完地头,还要根据各地实际举行赛马、演戏、唱歌、跳舞等文体活动。” 安心饶有兴致,一段接着一段地讲。 “那我们去干啥?” “嗨,领导当然要去了,这样才显得重视嘛,这么重要的丰收节。” “我是说我们去干嘛?”林力不依不饶。 “你个瓜娃子,作为乡里干部,又是汉族同志,书记都要亲自去,你不去?” “哦。”林力似懂非懂。 “仪式可以不去,领导们参加就好,我们只负责吃好、喝好、和藏族同胞把关系进一步处好,懂了?”安心盯着林力,心中却在想,“咋会有这么瓜的小伙呢?” “那我要不去的话,是不是得跟书记请假?” 安心白了林力一眼,哑口无言。 翌日,林力果然还在纠结,他不敢找书记请假,也对望果节缺少兴致。 “过节什么的,我最讨厌了。”他对同来的同事吐露心声。 “你没看厨师把做饭的家伙都带走了,不去吃啥?”同事提醒。 “可我不会喝酒啊?” “我还是个女的呢!” 林力只得为了肚子选择妥协,跟着大家来到了查古村,这时的他才终于幡然醒悟,想起了大学时期民族团结教育的意义。 “民族团结可不是说出来的,要做。”安心站在不远处,一脸贱笑。 “昨天的牛是怎么找到的?安哥。” “乡长他们在二组那边的一条深沟里发现的,刚好两头,碰巧主人在,一眼就认了出来。” 两人来到查古村村委会,节日的喜庆肆意弥漫,同续霍村类似,接待室同样兼办公室,区别在于,查古村接待室较大,正中的四张木桌上,水果及各类酒水饮料琳琅满目,周围一圈的“待客区”早已人满为患。 刘强端坐在正中央,见乡干部基本到齐,示意大家安静。 “今天,我们有幸邀请到了县委赵书记亲自莅临指导工作,这是我们乡的荣幸,更是咱们查古村的光荣……” 赵坚连连摆手,“就是顺道过来看看大家,也欣赏下咱们的锅庄舞。”这个比刘强年长了几岁的援藏干部,虽然不甚黝黑,却精神抖擞,平易近人。 “那我们一起先敬书记一杯,然后跳锅庄。”刘强提议。 作为在藏4年的林力,虽说对锅庄不陌生,却也难得仔细观察,他发现,舞蹈时,一众男女拉手成圈,整个舞蹈基本动作有“悠颤跨腿”、“趋步辗转”、“跨腿踏步”等,舞者手臂以撩、甩、晃为主变换舞姿,队形先是顺时针行进,一段舞毕,便变换方向,圆圈依人数有大有小。 安心见林力看的起劲,跟着介绍,“锅庄舞的精髓是依靠腿部动作,腿部要灵活多变,上肢动作相对较少,并且大多为了配合腿部动作,腿部动作通常是矫健有力又不失灵活多变。要踏步、躲步、擦腿、跨腿、端腿等,这些动作要求膝盖松弛、颤动,其基本特征是膝关节有规律的颤动和屈伸,这种颤动又有轻柔和激烈之分……” “我靠,这么难?”林力已由犯怵变为发懵了。 “上面这些都是网络给出的所谓定义,学起来可没有那么复杂。” 林力这才发觉,安心一直拿着手机,像是照本宣科。 “这么说,先往左走几步、而后跟着节拍跺跺脚,手上配合做些动作,主要是甩手,而后反方向重复。” 见林力仍一脸疑惑,安心懒得解释,“再往简单了说,你人只要进圈了,左右两边的人会带着你跳的!” “哦。” “对了,咱们跳的是最简单的,复杂的嘛,反正我是学不会。”安心说完,已然“进圈”了。 舞蹈进行时,劲爆的藏族音乐始终相伴,一曲舞罢,大家说说笑笑,就算平日不曾相识的人们,也在这时拉进了彼此距离。 “书记,我们的舞还可以?”刘强端起酒杯。 “嗯,可惜汉族小伙子少了些,多少有些瑕疵。”赵坚的酒杯尚未举起,村主任已拿着硕大的“银碗”笑吟吟地走了过来。 “对对,差点忘了咱们的‘神器’了。”刘强见村主任走近,幡然醒悟。 “不,这个太吓人,下午还要去找领导汇报工作呢。”这银光闪闪的大碗,据说可容纳9罐听装啤酒,着实难以驾驭。 村主任冲几位藏族女同胞使眼色,一曲欢快的“祝酒歌”便如银铃般清脆地响起。 刘强站起身,双手捧起赵坚酒杯,“书记还有工作,心意到就好。” “唱了歌可不能只喝一杯,书记,您再有事,至少三杯嘛。”歌声再度嘹亮。 “好!”赵坚爽快地答道。 三杯酒毕,当刘强再度提议共饮一杯时,赵坚赶忙劝阻,“大家尽兴,我得先走一步了,祝咱们查古村群众的日子越过越红火、芝麻开花节节高,扎西德勒!” 一条条洁白的哈达像是天上漂浮的云朵,伴着书记越驶越远的车子,渐渐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里。 “安哥,现在可以回去了?”林力再次发问。 “桌子上的肉不香还是酒不甜?”安心指着桌子上拳头大小的牦牛肉,“土豆炖牛肉,这才是正宗的。”他补充。 林力却对眼前的完整土豆和“巨无霸”牛肉不敢兴趣,“这么大块,能入味?”他自言自语。 但还是在饥饿的驱使下“图谋不轨”。 他学着他人的样子,拿起盘子里的刀,用力削去,差点怼在安心胳膊上。 “这里有辣椒,蘸点更香。”安心似乎没有察觉。 后来发生的事,林力已淡忘了,“半罐啤酒人”的绰号却应运而生。 第9章 美味藏餐初体验 女友生日算是渡劫成功了,林力得意忘形,可想到宿舍的一帮狐朋狗友,尤其是芙蓉、多吉、赵强三人均以成功升级为“警察叔叔”,还是恨得牙痒痒。 “真是沾了国家政策的光,这三个狗东西。”林力一边骂,一边拨通了多吉电话。 作为头一个记住的藏族名字,林力与他过从甚密。 这种无缘无故的亲切感,让人想入非非,大学时,俩人常一起去食堂打饭,或者沉溺网络。 “多吉次仁,你这名字能简称吗?” 多吉没理他。 林力只得稍稍提高声调,“嗯,多吉就行。”他摘下耳机。 “能问个问题吗?”“问。”二人一问一答。 “你叫多吉次仁,哪个字是你的姓呢?” 多吉关掉音乐,他的发型特立独行、鹤立鸡群。 这发型,除了将后脑勺的头发全部吹得站立起来,额头前的刘海,也要拉得直直的,并且遮住左眼。 “我的名字里没有姓,我们大部分人的名字都没有姓。” “哦。”林力为自己冒失的发问感到尴尬,多吉却不以为然,“我认识的汉族都要问这个问题,姓氏有那么重要吗?” “喂,发什么呆呢,放牛娃。”林力刚想到初遇多吉时的糗事,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 “赵强呢?” “狗东西说他在加班,鬼知道呢!” 离北蕃大学不远,有一家甜茶馆,名为阿佳啦茶馆。大学四年,虽然近在咫尺,林力却从未光顾,现在,在芙蓉的一再怂恿下,林力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心理直犯嘀咕,不是吃饭吗?来茶馆作甚?喝茶? 芙蓉一边架着林力,一边继续吐槽,让你报拉萨不报,乡里爽吗?放牛娃。 多吉仍旧戴着耳机,不知是不愿理芙蓉还是没有听见。风儿吹来,拂起他的丝丝秀发,这才骂骂咧咧,吹啥子风哟,发型都搞乱了。 三人来到茶馆时,林力拉住芙蓉,不是吃午饭吗?真来喝茶啊? 多吉这次听得清楚,“谁给你说茶馆是喝茶的,也有特色小吃的好不?” “阿佳啦,碟秀哒。”他用藏语同老板打招呼,茶馆很小,只有三张桌子。 老板走了过来,她看上去三十出头,黄铜色的皮肤在并不标志的五官映衬下特色鲜明,莞尔一笑,两只酒窝分外醉人。 多吉同她用藏语聊了一会儿,才征询意见:甜茶你们可以尝尝,藏面凉粉啥的也可以试试,哦,对,炸土豆挺不错。他更像自言自语。 林力看着芙蓉,似乎为了统一意见,多吉说完,他俩连连点头,阿佳正站在三人身旁,仍旧微笑。 “甜茶是啥?茶叶里加糖?”芙蓉见阿佳走开,赶忙请教。 “茶馆里的一般都是将茶叶、糖与奶粉一起煮沸,而后过滤掉茶叶,这种比较省时,成本也较低。”多吉难得耐心。 “炸土豆不用介绍?”他反问。 俩人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条状土豆炸至金黄,撒上辣椒面,这样的作法最常见,也深受西藏人民喜爱。 阿佳很快拿来一壶茶,十分客气地向他们各自倒了一杯。林力像在家一般,要不是烫,大约会一饮而尽。 “你这衰人。” 林力放下杯子,甜茶透着奶粉与茶香气息。 多吉拿起茶壶,又将茶杯添满。 “本来就烫,再说还没喝完,等下倒嘛。” 芙蓉同样表示疑惑。 “这是我们藏族的礼仪,只要茶杯不满,就要添满。” 藏面与炸土豆这时也端了上来,从表面看,除了棍状的粗约3-5毫米的面条外,一些葱花与牦牛肉丁甘愿当起了配角。 林力嚼了一口,似乎有些夹生。 “茶馆的藏面都是青稞面掺杂小麦粉的,不然色泽过黑,你们更吃不惯。” “哦,对,来份酸萝卜。”多吉大概想起了什么,又冲阿佳招手。 现在看来,这种面口感绵糯,色泽微黄,烹制前只需将已煮熟放凉的面盛入碗中,或将其过一道滚烫浓郁的牦牛骨汤,而后置入碗中,浇上汤汁,撒上佐料即可。 “我靠,看阿佳做面,我也学会了。”芙蓉放下碗,目不转睛。 “最难的是熬汤,面倒是好买。”多吉一脸幽怨,“要不要再来一碗?”他补充。 盛藏面的碗似乎普遍较小,要说吃饱,一碗着实少了些。 “算了,今天也见识了冰山一角嘛,下次!”芙蓉放下筷子,又对眼前的藏式卡垫起了兴致。 “卡垫大约等同于沙发垫,属于编织类,其上花色多能体现民族特色。”林力替多吉解释。 三人走出茶馆,午休时间不足,只得慢悠悠地在学院里闲逛,多吉抽空教了林力两个藏语。 “阿佳,姐姐或者年轻阿姨的意思,一般指比自己年长不多的女性,阿佳啦,是阿佳的敬语,年龄相仿或较小的漂亮小姐姐一般称为怎玛。” 二人心领神会,芙蓉不忘学以致用,“所以我们所警花是斯曲怎玛了?” “怎玛斯曲。”多吉纠正。 “什么怎玛不怎玛的,我一个放牛娃就关心牛咋说。”林力被二人酸得发慌,气不打一处来。 “讶或者挪,牦牛的意思。” 赵强此时打来电话,“你们还没散,我马上赶过来。” 正午阳光的映照让原本古老昏黄的建筑愈显沧桑,三人止住闲逛的步伐,异口同声地骂,“狗东西。” 赵强不久又打电话,我在校门口呢,你们出来,不让进了! “丑人多作怪。”三人很快移步校外,却见赵强油光满面、西装革履,大背头梳得锃光瓦亮。 “这是要逆天么?”多吉问。 嘿嘿,习惯了。赵强笑起来满脸褶子,一点不像个年轻人。 一群人聚在一起,时间往往不被察觉,好在客运站不远,十分钟便可抵达。 “兄弟们,往后就靠你们罩了。”林力在客运站买好车票,依依不舍。 “查古的牛可不能再丢了,不然不好找。” 金杯车返回朗夏县已是暮色沉沉,至于返乡的车,“且再说”。林力无奈地摇了摇头。 第10章 男儿有泪可轻弹 八月中旬的查古,经历泥石流洗礼,仍是一片收获的喜庆。沉甸甸的谷粒伴着和煦的微风传达着人民日渐富足的幸福,也预示着农忙时节的真正来临,高原烈日的威慑纵使夏末时分依然为很多干部敬畏,终日“不见天日”正是他们躲避烈阳的不二抉择。 丝丝微风带不走斜阳的霸气,就连午后时分,太阳仍不忘炙烤大地,大片金黄的青稞秋收在即,劳碌自然在所难免。 周一上午的例会,林力头一遭汇报了自己的工作。 “书记,各位领导,上周我主要是配合安主任工作……”他语塞结巴、手心冒汗。 “嗯,对,呃,林力帮忙处理了几个文件。”安心毫无防备,却连连配合。 查古的气候往往这般,倾盆大雨时常转瞬即逝,炎炎烈日随时准备接班。 “嗯。”刘强没有点评。 “这样,明天我们去帮群众收青稞!”例会结束时,刘强“突发奇想”,阳光透过院内仅有的一棵碗口粗细的并不茂盛的树梢打在他脸上,简朴的话语没有半点绚丽,但分外清晰、不容置疑。 “收青稞?”林力差点惊掉下巴,“说好的读书可以走出大山,哦豁,走进更大的山不说,还要去干农活?” 他闷闷不乐地走进办公室,在安心对面的椅子上坐定,“安哥,真去收青稞吗?” “泥石流都不怕,还怕收青稞,再说了,书记的话,还能有假?”安心仍在键盘上噼里啪啦地敲着字,他的时而紧锁、时而舒展的丰富面部表情让人难以捉摸。 洪伟此时也走进了办公室,略带调侃地问,你昨晚怎么回来的? “司机师傅在,就是很晚才从县里出发,回乡里都快十一点了。” “想点办法,往县里走。” “往县里走?走路到县里?” 安心无奈地摇摇头,洪伟也痴痴笑,“这怕是个书呆子哟。” 当晚,林力与父亲通电话,“工作还好?” “工作还可以,就是要去帮当地农民收青稞。” “青稞?”父亲不懂。 “跟咱们小麦差不多。” “割麦?”“在家都没割过麦。”林父小声对老伴儿说。 次日八时,伴着朝阳,在刘强带领下,查古乡干部职工浩浩荡荡地融入了劳作队伍,就连终日对阳光避而远之的干部也趋之若鹜,欣然前往。 “你不怕晒黑啊?” “没看见帽子都是超大号的,防晒霜也涂了好几层呢!”女同事斯多小声答。 作为同样大学毕业刚参工的女生,斯多虽为藏族,却长期在内地就读,皮肤较其他干部水嫩白皙了不少。林力打趣,“对,可不敢晒黑,不然男朋友该生气了。” 斯多笑而不语。 洋溢在田间地头的祥和氛围伴着高亢嘹亮的藏歌随风飘扬,太阳渐渐占据高空,持续不断的散发着无穷威力,汗水开始游走在每个干部群众的脸上,懈怠也随之悄悄探出头来,就连终日奋力拼劳的群众也露出几分倦怠,书记却半开玩笑地说:“你们这些年轻人这么几下就累了?”语罢,又继续挥动起了镰刀。 很快,一大片青稞已收割完毕,查古村一组群众措姆大声喊“给啦、给啦,休息休息。” 这块地正是她家的,但收割时,大家往往不分彼此,像极了人民公社化时期的集体劳作。 林力在经历了许久的“心里煎熬”又忍受了连续一个小时的“身体磨难”后终究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既定现实,同时,望果节的经验也教会了他如何学会团结,如何“与民同乐”。 他学着大家的样子盘坐在地上,阿佳很快倒上了一杯满满的酥油茶。 “喝得惯不?”安心问。 “上次在续霍村喝过。” “还有青稞酒哟?”斯多说。 “算了,忘了他半罐啤酒就喝醉了?”安心好意提醒。 日头越爬越高,围坐在一起的人们情不自禁地引吭高歌,两位藏族大哥大概酒劲上头,不算短暂的“中场休息”仍不忘翩翩起舞。 午后两点,由于工作原因,青稞收割暂时告一段落,书记却仍念念不忘的叮嘱广大干部:“有机会了一定要帮缺少劳力的群众把青稞收完……” 仅仅一上午,林力的手上就磨出了血泡,这让他再次对所谓的“铁饭碗”起疑,“公务员不是天天坐在办公室喝茶看报纸吗?我靠!” 他想起若干年前,某个阳光曝晒的夏日,同样下地劳作、同样满手血泡…… 那时,风儿不柔、云儿无影;如今,风沙依依、热浪习习。 “赶紧往县里走。”洪伟大概看出了林力心思,再次重复。 他现在当然明白了“往县里走”的意义,可对一个参工仅只几周的“小白”,就算真有机会,又该如何把握呢? 辞职的念头再次闪现在了林力脑海里。 “就算在拉萨,也有6000块。”“可如何说服女友呢?” 睿智成熟的男士往往会迅速作出抉择,而后为了选择“肝脑涂地”,可这个“书呆子”总要讲求“十全十美”。 “我觉得还是去拉萨打工,好歹不用下地干活。”他拨通夏云电话,深深呼吸,表情严肃。 “怎么了?下地干活?” “嗯,我们上学是为了什么,不就是想走出大山?不就是不想再当农民?不就是想……”林力开始情绪激动,夏云赶忙打断。 “嗯嗯,你说的都对,可到底怎么了?” “下地干活,割麦子,哦,收青稞。” 夏云多少有些吃惊,抿在嘴里的小布丁半晌不融,倒是阳光悄悄将曝晒其下的美味渐渐融化。 小布丁的汁,一滴滴洒在地上,嗒嗒作响。 “所以你选择好了?” 林力的愁绪千头万缕,挂断电话,他把自己深深埋在被窝,眼泪不争气地顺着两颊不停滑落,不大一会儿,便已泪湿薄衫。 “男儿有泪不轻弹”人们常说,可他们却总是忘了或不愿提及下一句“只是未到伤心处”。 大概,一次小小的“农活体验”便足以触及林力的“伤心处”。 第11章 现实恶于任阎王 想起拉萨每月6000的香饽饽,林力的思绪一下被拽回了大三。 那时,他和多吉已“如胶似漆”了,二人往往彻夜闲谈,次日顶着乱发出操或者干脆迟到。 他们见识过学院领导发飙的样子,也领略过手段,那史无前例、那惨绝人寰、那灭绝人性,想来都让人不寒而栗。 施展此等绝技的,是一个身高不足一米六,西装革履,满口黄牙,走路左摇右晃,情绪激动的中年男子。新生们喊他“任老师”,学长们喊他“任阎王”,老任的杀手锏最吓人,往往不问青红皂白一顿狂殴,而后,政治教育一堆,根本没有辩解机会,不知冤死多少亡魂。 听说老任是部队来的,不知怎的就进了这“高等学府”,如今还“官居要职”,掌管着学院一众学生生死,众人只道是敢怒不敢言,也曾听将要毕业的学长学姐们设想的种种“绝地反击”之道,只是好像很少得手,唯一“大快人心”的典型不过是砸碎了老任办公室的玻璃,而且是一连几天。 任阎王最大的乐趣大概是收拾学生。这一点,从某天早上他用手机砸迟到的学长便暴露了,奇怪的是,他用手机砸完人后,除了让跟在身旁的学生干部捡起手机,似乎没有半点震慑作用。 对,如果一定要有,那就是自己被气得脸色通红,新手机也近乎报废。 眼下,他正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呼哧呼哧地朝“早操大军”走来。 “你们这帮学渣,现在觉得我不近人情,等步入社会,你们就知道学校的宽容了。” 林力听到这话就笑,他觉得自己虽然不是社会青年,却也领略过社会险恶,可比起任阎王,林力觉得两者不相伯仲,他甚至认为任阎王比社会还要可怕。 下午的实习动员大会刚刚结束,赵强就一头扎进网,他说,要不是老娘心情好,鬼才来开这会,浪费时间,浪费生命。 那时林力所在班级已经有了明显的人群界限,一部分人被任阎王重点栽培,称为保研派;另一部分人被任阎王重点“照顾”,称为人渣派。人渣派通常占据教室的靠后位置,他们睡觉的睡觉,听歌的听歌,逃课的逃课;保研派一般坐在教室前排,他们发问的发问、看书的看书,冥想的冥想。代课老师大多也不愿招惹是非,提问从来不会想到后排学生,大家相安无事、一团和气,大概他们觉得猪喜欢安逸,喜欢安逸的都是猪,区分安逸与否的方法就是座位,猪从来不求上进,所以后排学生都是猪,文化人怎能跟猪一般见识? 这样的老师算好的,俗话说人不犯猪猪不犯人,还有一些老师,他们扬言调动全班氛围,方法就是不断提问,而且专挑后排,当这些猪支支吾吾不知所云时,他们就大发雷霆,要求向前排学习,久而久之,保研派和人渣派之间的区别更为明显,他们通常空出一整排座位作为界限,为了抗议,不管老师提问后排何人,答案都惊人的一致,那就是:不会!于是这些老师很快也都加入了明哲保身的阵营,一位海归教师如此感慨:国内学生的素质怎么这么差呢? 但学院绝不是一无是处,老师也并非一丘之貉,一些真正教书育人、传播思想的灵魂工程师尽管深感惋惜,却实在无力打破已然形成的派系局面,他们可以发现每个学渣身上的亮点,也可以窥见所有学霸的不足,每当这个时候,任阎王就说,我们需要的是综合型人才。 可笑,所谓的综合型人才就是整日跟在院领导身后,唯唯诺诺、点头哈腰、卑躬屈膝的人? 这些人真的很有特权,他们可以以任何理由拒不上课,却可以在年底的量化考核中名列前茅,不知道国家本着怎样的设计初衷让这些人成为“国之栋梁”。学校应该是纯洁的地方,应该是圣洁的所在,现在看来,却真的并非如此。 另外,在毕业实习上保研派也占据绝对优势,他们可以在学校的几乎任何部门游走,而人渣派却只得另觅生路。人渣派中这时再次分为两个阵营,有关系有能耐的玩,没关系没出路的玩命。 林力只得玩命,因为任阎王吓唬所有没有关系的人渣:没有实习成绩不能毕业。 这些人渣们于是互相残杀,彼此绝不手下留情,在前来学院招聘“苦工”的单位里使尽浑身解数,以期博得同情,继而顺利毕业。 真的,亲爱的国人,你要相信,大学里真有这样的“师渣”。林力在日记里痛苦地写,他想,有这样的老师,就算学生都是天才、其他老师都是神仙,也敌不过,阎王总比神仙厉害,他们掌管生死。 实习结束后,林力虽然婉拒了酒店的“高薪诱惑”,却已经胆敢和夏云光明正大地手牵手了,偶尔大逆不道地说些亲昵的话语,时不时惹来灼热目光。 归家的汽车站内,车辆不停穿梭往返,天空是无用且垂死的灰色,放不出一点生气,俩人欢呼雀跃的心情倒没有与这天象挂钩,只是林力总能在任何时候透出忧郁,不知是怎样的内部基因塑造了这样的外在表现。 大三的学子或许都是这样,他们少了青涩,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替代的特质,整日或者消极厌世或者勤奋努力,可他们身上到底多了什么?没有人知道,甚至根本无从探知。 另外,在女孩子面前,男生总需要表现得强势,这种强势不是盛气凌人,往往外强中干,这也便有了男性总被抱怨的说辞:你真没用。 林力不愿自己成为怯懦一词的受用者,只得假装盛气凌人的样子,在购得车票后便牵着夏云准备上车,省运站的客车效率不低,几分钟一趟,加上不是客运高峰,站内没有多少乘客,偶尔悠闲地看着报纸的人们大抵也是不慌赶车或者等人的主儿。 “喂,你俩走不走?”站内工作人员不知哪来的火,冲二人大喊。 这是个近乎肥头大耳的红发女人,林力当着众人被吼自然有些怨气,就说,这儿又不是只有我们俩人,不走还不行吗? 许是瞅着其他几人派头十足,许是受不得旁人半点亲昵,或者别的什么,总之,那人顿时怒火中烧,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前来,着实吓了林力一跳。 可在夏云面前,他是绝不能表现得畏畏缩缩、低头哈腰的,再加上原本不是自己过错,林力自然不愿认,何况他并不清楚将要发生什么。 “就说你俩了咋了?你有啥不满意的?” 夏云拉了拉林力衣角,说,算了,反正咱们要走,那就走。 人群总在这个时候涌现出来,不久前还空空荡荡的车站现在却变得人头攒动,林力清楚自己在气势上早已败给了对方,借着夏云给的台阶,虽然表现得仍旧义愤填膺,却还是说,走就走嘛,你凶什么? 林力心里窝着一团火无处释放,上车后才发现车内仅剩两个座位,而且相隔甚远,不远处的座位下竟然还残留着某位乘客的呕吐物。 他于是拉着夏云扭头下车,看到司机便问,不是说还有好几个座位吗? “你自己来晚了能怪谁?” 几天后,林力设想过这样的情况,肥头大耳的红发女人与眼前这横肉一身的男司机是夫妻,某个晚上发生了不愉快的事情,糟糕情绪一直延续,终于在他和夏云身上找到了发泄点。 “那我们等下趟车。”林力看出那人蠢蠢欲动的双拳和满目怒气,相比而言,自己的怒气值严重不足,而且终日耳濡目染的中庸思想让他无时无刻不记着“和为贵”这条古训。 这个时候,他似乎早便忘了作为男人该有的霸气和强势,所以尽管满面怨气,也只能忍气吞声。 他不敢直视夏云,眼下的地面要是裂出小缝,估计林力顿时便会消失,夏云明白林力的尴尬,所以只是一直跟在他身边,并不言语。 “你俩到底要干啥,没看到这么多人等着?” 林力于是回身看了一眼“等着的”众人,的确,人群不少,可好像都是穿着某种制服的“管理者”(姑且这么称呼),当然,也有不知来意的想要沾点“血馒头”治病的人。 “说了我们等下一趟车啊!”林力已经不再顾及所谓的尊严和面子了,当下他需要解决的只是如何做到“和为贵”这个古训。 “就你他奶奶的这熊样,还在这儿咋咋呼呼,这女的是不是眼瞎了,看上你这怂包!”横肉一身的男司机表现得极为冲动,时刻做着揍人的准备。 “你说啥?你特么说啥?”人们常说,兔子急了要咬人,林力觉得心里的兔子该咬人了。 男人许是受了刺激,立马甩开车窗,飞身来到林力身旁,凌厉的眼神,满面的怒气,紧握的双拳,竖起的乱发…… 夏云赶忙拉开林力,她知道这男人是会随时发作的,可自己的“男人”绝对不是对手,单单从体型上就已被秒杀,何况身边还有这么多维护秩序的管理者和等着给馒头沾血治病的“华老栓”。 “说啥!说这女的眼瞎了,说你这小崽子是怂包!” 接下来的几天,躺在病床上,林力一直在琢磨自己做错了什么,说错了什么,干错了什么,可当心里的兔子要跃出咬人的时候,他全身充血,瞬间怒气值爆表。 于是,他狠狠地给了眼前这个身形硕大的男人致命一脚,夏云太过弱小,挡不住这惊天地泣鬼神的场面,接下来,林力便在白天看到了满眼繁星,等他再次看到星星时,夏云正坐在病床边,一眼不眨地盯着滴答滴答的药瓶。 作为“肇事者”,林力看到星星不久便被迫做了笔录,关于如何寻衅惹事,如何当众行凶。 林力觉得后怕,尤其当他看到夏云那双明亮的眸子。他在想,如果这个时候夏云离他而去,而不是时刻陪伴,那样或许更好,或许更美。 可不幸的是,夏云看到他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你终于活了,我还以为孩子没出生就要没爹了。” 说完,她做了非常可怕的鬼脸,接着说:“你现在就是这个样子。” 第12章 牛粪饼弥足珍贵 想到大三时经历的“社会险恶”,林力还是选择了“回心转意”,“不就是帮群众收青稞嘛,反正也是农民,就当继续当农民了!” “小林,这上班也有几周了,怎么样?”书记刘强问。 林力受宠若惊,“嗯,挺好的,感谢书记关心。” “是不是觉得帮群众收青稞很诧异?” “没有没有。”林力赶忙躲开书记凌厉的眼神。 “那这样,我们今天还去续霍村,就我们俩。” “又去干啥?上次是找牛,这次总该不是了。”林力一边嘀咕,一边低声道“哦。” 丝丝细雨伴着徐徐而行的车子穿行在天水一色的混沌中,林力头一次与书记单独下村,紧张在所难免,倒是司机师傅与书记相熟,缓解了路途的尴尬。 其实,书记每次问话,林力都只是“嗯、哦”的回复,这才让师傅有了“可乘之机”。 “你是北蕃大学毕业的?”“嗯。” “我们今天去村书记家。”“哦。” 除了这两个字,林力的脑海里近乎空白。 村书记旺堆是个年近五旬的高原汉子,腿脚似乎有些不便,看到书记车子远远驶来,早早便在门前迎候。 他的家距村委会不远,大约一二公里,却没有道路。 “书记啦。”这个几乎不会汉语的藏族书记对刘强很是热情。 林力跟在书记身后,这个看起来比其他房屋稍显气派的藏式大院,除了外墙崭新白皙,门口的五星红旗格外耀眼。 “你先把车子掉头,等下咱们就回去。”刘强回头对司机白久交代。 许是应了“世间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便有了路”的名家训诫,村书记家通往外界的“道路”除了两条较为明显的车辙印,略显孤单的庭院如同一颗明珠镶嵌在半山腰上,俯瞰着村委会。 院墙较低处,一排排牛粪整整齐齐地均匀粘连,雨早已没了踪迹,倒是风儿又开始了怒号。 走进村书记家,几张藏式木床拼接而成的特大“沙发”通体相连,正中的牛粪炉子,燃得正旺。 几人坐下后,阿佳不容分说地倒了满满的酥油茶。 “旺堆啦,迪康巴亚古独!”刘强说着竖起大拇指。 “突击起,书记啦,亚古独,党亚古独!” 林力迷茫地看着司机白久,师傅便翻译,“刘书记说这房子好,旺堆书记说确实好,党好!” 村书记准备双手捧起刘强茶碗,林力也便跟着端起来,他对酥油茶仍旧不甚习惯,却不能坏了礼数,虽然小抿一口,阿佳还是很快又将其添满。 牛粪炉子烧了不久,沸腾的水咕嘟咕嘟作响,阿佳便将坐在加料口的烧水壶取下,可能牛粪不足,她又从麻袋里取出几大块。 灰,一阵飞灰迎面而来。 她赶忙在加料口坐上了新水壶。 牛粪燃烧产生的灰,林力还是第一次见,扑面而至的灰飘飘洒洒,扬得到处都是。 当村书记再次示意举碗时,林力的表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我靠,难道刘书记没看到刚才的牛粪灰?” “夏,确。”阿佳不知何时端来一盆肉,林力看得清楚,羊蹄保留完整,羊血也清晰可见。 虽然听不懂意思,但从阿佳虔诚地递来的锋利尖刀便可轻易洞察。 “确是敬语哦,这才是正宗的风干肉,咱们村的肉,最地道。”白久接过刀,在羊腿上削了一块肉。 他将肉递给林力,“尝尝,很好吃的。” 林力连连摆手,眼瞅着白久嚼得津津有味。 两位书记说了什么,林力不得而知,只是在心里默默佩服起了“牛逼的刘强”。 “我们今天来干啥呢?”他小声问白久。 “村书记家的房子是新翻修的,你说来干啥。” “哦。”林力似懂非懂,他的膀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只得又小声问,“哥,厕所在哪里?” “厕所?没有。”可能看到林力惊诧,又补充,“院子外没人的地方都是。” 天色渐沉时,刘强献出了洁白的哈达,林力知道这是返乡的前兆,内心甚至有些小小激动。 “怎么样,肉吃不惯吗?” “酥油茶都还没习惯呢。”林力和书记渐渐熟悉起来,他的词汇也丰富了许多。 “酥油茶配生肉,绝佳!作为乡里干部,这些看似小事的事,更能拉近与群众的距离,对,藏语也要抓紧学。”刘强边念叨边思索,“哦,牛粪嘛,很干净的。” “那村书记家墙上一块块的牛粪是怎么粘上去的?” “用手捏成碗口大小、薄厚适中的饼状,贴在墙上晒干,这可是群众过冬最重要的燃料!宝贝呢!” “用手捏?” “不然呢?” 返回乡政府时,林力已完全懵了,甚至夏云打来电话都不曾察觉。 “今天差点吃了屎。”他回拨过去。 “啊?” “去村书记家,阿佳用抓了牛粪不曾洗的手端来一盆生肉,还特恭敬地递来一把刀。” “哦,吓死我了,还以为你真的吃了屎呢,半天不接电话。”夏云开玩笑。 同处一室的同事正在热火朝天地玩着英雄联盟,团战时,如果队友失误,不免大声责骂,“你特么会不会玩,操作跟屎一样!” 林力感觉胃里翻江倒海,有些想吐,“看样子今天跟屎干上了。”他垂头丧气。 查古的夜总姗姗来迟,无聊的林力只得再次拨通女友电话,“这么快就想我啦?”她调皮地问。 “就是睡不着,有点找不着北。” “所以你还在为‘吃屎’的事纠结咯。” “嗯,本来还想着吃土呢,现在土都吃不着了。” 新月满是欣慰地热拥着天空,破碎的灰鼠皮般的云朵,像珍贵的呢绒接受吐蕃赞普的视察一般,殷勤地飘过月牙,风吹过山谷里柔弱的青草,又静止下来。一会儿,似乎真的只是一会儿,黎明和白天又重新就位,初升的太阳和喷发出黄澄澄的雾霭的热浪,让一切再次变得明亮。 “昨天我们去村书记家的简报可以写写。” “泥石流不写,这种小事又要写?”可在接到“命令”时,林力还是满口应了下来。 第13章 知识竞赛露头角 “习习的风,柔柔的雨,在村书记乔迁之喜来临之际,书记刘强代表……” “简报不要煽情,实事求是,什么时间、地点,什么人干了什么事,产生了什么影响,言简意赅、词可达意即可。”刘强看到林力简报的前几句话,一再指正。 “哦。”拿着改的面目全非的材料,林力有些失落。 2013年,党中央决定在全党自上而下分批开展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第一批重点对象虽是县处级以上领导机关、领导班子和领导干部,乡镇自然也有涉及。这不,根据县委研究,决定在全县开展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主题知识竞赛,接到文件不久,刘强再次找到了林力。 “这应该是你们年轻人的强项。”同样收到书记“指令”的还有唐超忠、李雅涵。 他们仨作为“新人”,相较于其他“老人”,记忆力自然占优,“知识竞赛嘛,主要得靠记,背熟了就好。” “书记,我们都没这方面的经验,要代表乡里参赛,还是至少得有位老同志带队。”唐超忠耳聪目明、伶牙俐齿。 “你们先好好准备,我带队。”刘强的话铿锵有力。 不等林力二人开口,书记已将文件交到了唐超忠手里,“这样,你先组织好,有什么需要只管提,乡里尽量满足。” “既然书记这么重视此次竞赛,也给了我们绝对的信任,我觉得必须全力以赴,不就1000道题嘛,一天100道,10天也足够了。”作为三人小组的“负责人”,唐超忠在书记走后,率先发言。 接下来的大概两周时间里,三人的确获得了“特权”,他们可以暂时不用过问其他工作,“你们现在的工作就是准备知识竞赛。”每当分心时,书记的话便萦绕心头。 “超忠,背题是没问题,可赛制总得了解,不然准吃亏。”李雅涵的话当然在理,唐超忠赶忙向书记反映。 “赛制问题暂时没有定论,还是老话,你们先背好题,其他的等县里下文件了再说。” 这样,三人互相监督,一段时间里,就算闭着眼睛,林力脑海里也全是诸如八项规定、入党誓词等内容。 甚至周末去拉萨,他也没有闲着,及至见到女友,也神神叨叨地问,“你还记得入党誓词吗?” “发什么神经,入党誓词那么长,我可记不住。” “要加紧学习,身为党员,这点觉悟都没有。” 第二周伊始,三人已基本将题目背熟了,为了顺利通过书记“验收”,他们随机彼此抽查,在正确率达到99以上时,唐超忠才感慨,“希望我们的功夫没有白费。” 书记考验完成时,赛制问题也有了明确界定。 “每个乡镇一组,县直机关8组,共16组,每组队员3人,基础分200,第一轮按组别顺序随机抽题依次进行作答,答对积10分,答错不加分不扣分,队员不得相互提醒;第二轮全为抢答题,在主持人宣布开始抢答后,率先按下抢答器的队伍选人答题,答对加50,错误扣50,抢早扣50,队员间可以相互提醒,时间30秒,超时视为错答。” “那我们是哪一组呢?” “这个也要先抽签。” “所以最关键的是抢答,按早抢答器也要扣分。” 现在,所有问题的焦点全部聚集在了如何抢答上,手速和反应格外重要。 “林力和我就算了。”李雅涵率先表态。 “对,只有超忠最合适。”林力附和。 唐超忠也便不再推辞,“好的,那就我来,反正不管什么题,先抢了再说。” 书记满意地表达了默许。 为了更早适应赛场,在与赛事组织方取得联系并获得许可后,刘强第一时间带着他的三个“干将”赶赴了“沙场”。 唐超忠自然作为c位快速对抢答器做了测试,他果然不负众望,十余次的测试中不仅没有犯规,速度也比两位队友快了许多。 比赛当日,虽然算不上人山人海,却也座无虚席,县委赵书记甚至亲临现场,这让原本并不紧张的林力再次双腿发抖、手心冒汗。 “练了这么些天了,千万别紧张。”刘强一再叮嘱。 “嗯,书记,请放心。”唐超忠一脸自信,其余二人则像是霜打的茄子,有些萎蔫。 主持人精彩的开场白林力只字未闻,他甚至浑身发抖,大半杯水为此洒掉不少。 第一轮答题还算顺利,就算这般紧张,林力还是颤抖地说出了答案,整个并不漫长的过程,除了c位唐超忠稳定发挥,李雅涵也差点忘词。 第二轮开始前,主持人宣告了各参赛队成绩,除了个别准备确有不足的队伍外,大家成绩相差无几。这段空当,林力努力深呼吸,幻想以此缓解紧张,效果并不显着。 “第一道题,什么是共产主义?” 主持人宣布抢答开始的零点零几秒内,唐超忠果断一击命中,林力仍在努力地深深呼吸,甚至隔着话筒,沉重的声音也格外清晰。 “林力,林力,这是你的题。”经过赛前周密分析并征询书记意见,三人做了简单分工,尤其在简答论述题目上,一百道平均答案二三百字的题目全部记熟着实艰难。 场下已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林力似是大梦初醒,在两位队友的焦急眼神中晃晃悠悠地站立起来,“您好,能再重复一下题目吗?”他问。 可能因为没有明确规定,在请示裁判后,主持人再次宣读了题目。 “呃,共产主义是一种政治观点和思想体系,发源地为德国,现今的共产主义奉马克思、恩格斯思想为基本思想……” 林力使劲挠了挠头,“嗯,共产主义主张消灭生产资料私有制,并建立一个没有阶级制度、没有剥削、没有压迫,实现人类自我解放的社会……”他狠狠咽了咽口水,场下再次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看来,作为第一个抢答“幸运儿”,观众的宽容度还是极高的。 “哦,也是社会化集体大生产的社会,面对恶势力会团结一致。共产主义者认为未来所有阶级社会最终将过渡到各尽所能、各取所需的共产主义社会,人类社会的意识形态将进入高级阶段。”他一口气说完所有答案,小心脏仍旧扑通扑通。 书记刘强在林力答完的瞬间率先鼓掌,就连脸上,也漏出了少有的微笑。 这样,在唐超忠这个c位稳定的抢答发挥与“自抢自答”的出色表现下,查古乡不出意料地摘得桂冠,赵坚甚至亲自为其颁奖。 “小唐,这份殊荣非同小可。”可能为了照顾林力二人情绪,刘强接着说,“功劳是你们仨的,今晚想吃啥,我请客,管饱!” 第14章 三口一杯的讲究 10月来袭,查古的冬季提早而至,隔着玻璃,窗外的风儿像极了中年怨妇,猖狂时,就连乡政府院内的宣传栏也“惨遭毒手”。 院内那棵孤零零的树自然不能幸免,几片半黄半绿的叶子似乎不愿放弃那与它缠绵许久的树枝,在一阵阵狂风中拼尽全力做最后温存,终未如愿。 工作上,林力已经有了一些皮毛了解,尤其在经历了知识竞赛夺冠的巨大鼓舞与安心不厌其烦地说教下,公文写作水平有了些许提高,简报也不再那般煽情了。 “哦豁。” “咋的了?” “停电了,文件好像没保存。”安心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会自动保存的,等下来电了修改修改就行嘛。” “等下来电?你怕是还对查古不了解哦。” 林力不以为然。 下午,电没有通,甚至夜幕降临,也没有丝毫征兆。 冷森伴着透骨凉意扑面而来。 “安哥,还真不来电啊?” “这是常事,短则一两天,长则天,手机充电都得靠太阳能。” “那这次短还是长呢?” “已经联系县里了,故障还没有查明,等着。” 林力瞅了瞅仅剩30电量的手机,赶忙拨通了夏云电话。 “乡里停电了,我手机也快没电了。” “哦。”女友不以为然,跟他的第一反应如出一辙。 “同事说可能好几天都不会通电。” “啊!” 几位藏族同事借着暮霭前的最后光线忙不迭地剁着大块羊肉,伴随着整齐的吆喝声,原本悄然而至的冷森与冷清很快便被驱赶殆尽。 “等下不要走,回去也没电,今晚煮肉吃!”他们热情地招呼林力。 饭堂内,牛粪炉子散发出微弱的光,却是全部光源。 “书记乡长今天都在县里开会,现在又停电了,估计不会回来了,大家嗨起来!”扎西建议。 “哦,这只羊是我自己买的,可没有拿乡里的肉哦,你们得作证。” 大家哈哈大笑。 剁好的仍旧拳头大小的肥瘦相间的羊肉经清水冲洗很快下锅,厨师将一包不知名大料扔进锅内,撒上盐,盖好锅盖。 十几人围坐一团,扎西提议,“有肉得有酒,我去买点。”说完很快消失在了黑漆漆的夜里。 几位“位高权重”的副乡长选择了默许。 “不是不能喝,但千万不能误事。”副书记张扬不忍扫兴,提出“约法三章”。 这个八零后的年轻干部生得五官方正,一张国字脸正气凛然。 “第一,不能喝酒至醉;第二,不能酒后闹事;第三……” “张书记,你那老三条,我们都倒背如流啦,第三,最最关键的,不能趁机占女同志便宜!” 两位新参工的女同事已羞得躲到了一旁。 张书记爽朗地笑,“你们这些家伙,一提到喝酒,记忆比谁都好!” 扎西抱着两箱青稞酒如期而至,大有不醉不归之势。 “来,你们给扎西讲讲‘约法三章’。”张扬提议。 屋外的风又起,寒意透过窗户肆意入侵。 肉香开始弥漫,林力好奇地小声问唐超忠,“刚才的肉冲一下就直接煮熟,我看见好像还有血丝呢!” “这样煮出来才有肉味,瓜娃子。”可能挨得太近,安心依旧邪魅地笑。 “来,一人一罐,先把气氛搞起来。”扎西拆开酒箱,逐人分发。 林力有些发怵,想起自己“半罐即醉”的量,生怕出丑。 “究啦(哥们的敬语),我的酒量你是知道的,一罐连家都找不到了。” 经历耳濡目染的熏陶,林力多少学会了一些藏语。 “青稞酒喝不醉的,没事,拿着。” 林力语塞,只得硬着头皮接下,趁着手机尚未关机,赶忙在网上查询。 “青稞酒的特点:不上头、不口干、醒酒快、男女皆宜;青稞酒具有清香醇厚、绵甜爽净,饮后头不痛、口不渴的独特风格……” “真的假的啊?”林力大声嘀咕,大家的嘈杂声已将其覆盖。 接下来,“欢乐时光就要开始了”,张扬先是在大家的一再建议下发表了“重要讲话”。 “感谢扎西款待,大家吃好玩好别喝多。” “完了?”大家盯着他。 “对,又是肉又是酒的,啰嗦啥?” 十几人一齐举杯,羊肉已熟透了。 后来的实践证明,青稞酒绝对可以让人上头,而且后劲不小。 “好像喝着甜甜的,酒精度也不高嘛。” “是,那就多来点。”安心坏笑,可能他的动作夸张,扎西凑了上来,“甜就对了,说了喝不醉嘛。” “对,先来个三口一杯,哥哥给你倒。” “什么是三口一杯?” “你只管喝,喝完就懂了。”安心在一旁催。 扎西找来一只小碗,微黄的酒晶莹剔透。 林力喝了一大口,放下酒碗,扎西马上又将其添满,并示意林力继续。 “啊?” “三口一杯是要连续喝三口,每喝一口,敬酒者都要再添一次酒,添完第三次时,就要把酒喝干。”可能怕林力违反“约法三章”,更怕眼前的“半罐啤酒人”出事,张扬解释。 林力赶忙小抿一口。 “这可不行,至少得看得见酒少。” 他无可奈何。 当酒碗第三次被添满时,虽然分外亢奋,在一旁几位阿佳热情嘹亮的歌声中,林力还是一饮而尽,不久便不省人事了。 没有电的确很可恶,当他深夜清醒时,除了继续躺在床上,怒号的阴风甚至再次送来冷森。 阴森森、冷飕飕。林力缩了缩手脚,开始四下搜寻可能已“罢工”的手机。 他依旧头晕目眩、天旋地转。 天边放出第一缕光线时,林力迷失在了夜的怀里,无尽的困倦绵绵袭来。 “林力,该起床了。”唐超忠喊。 他努力地睁开血红的双眼,“来电了吗?” “没有。” “喝酒一时爽,隔日悔断肠。”林力接过唐超忠递来的昨晚不曾觅得的手机,自顾自地感慨。 “赶紧起来,等下还要开会呢!” 阳光的味道,如此甜腻。 第15章 自告奋勇养牦牛 尽管昨晚违反了“约法三章”,林力毕竟只是“半罐啤酒人”,经历一夜苦熬的“折磨”后,还是活脱脱地站在了领导面前。 第一次正式与乡长说话,他依然紧张。 “乡长,我叫林力。”眼前的人是个与书记年龄相仿、身高不相伯仲,地地道道的本地人。 “眼睛怎么了?”乡长同样细致入微。 “哦,可能昨晚没睡好。”林力不敢坦白。 乡政府会议室内,安心正在安排座次,听到乡长声音,他放下手中座签,“格多乡长,今天还是没电,可能缺些座签。” “那就干脆不摆了,让乡里干部都来,村里通知了?” “都说了,续霍村第一书记已经到了。” “查古村呢?” “我再催催。”安心一边打电话一边示意林力喊乡干部赶快入场。 朝阳初升,风儿依旧。 “今天喊大家过来,是受书记委托,主要对咱们两个村集体经济发展进行讨论。” 明确了主题,林力便犯晕,“村集体经济发展跟我有半毛钱关系?这难道不是领导们该研究的?” 会议议程极为简单,两村先就各自发展思路进行了简要展望,查古村作为农区,受制于种种原因,村集体经济几乎为零,种植业收入微薄,群众外出务工意愿不强,村里甚至流行“宁肯靠墙晒太阳,绝不外出谋发展”的懒惰习惯;续霍村稍强,村集体合作社好歹养了十几头牦牛。 “叫大家都来就是为了集思广益,要畅所欲言,基本情况两村已经介绍了,先讨论讨论。” 大家七嘴八舌的议论。 其实大多是瞎扯淡。 “乡长,县里有没有扶持资金。”张扬发出灵魂提问。 会议室变得安静,参会人员全都齐刷刷地盯着乡长。 “张书记思考问题还是全面,你们其他人都没想到?”“对,县里是有点扶持资金,我和书记昨天初步商量了,想先重点扶持一个村,你们看有没有更好的建议?” 林力好奇,既然领导都商量好了,还开毛线会?最多把班子成员及两村第一书记喊来商讨商讨,真是闲的蛋疼! 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率先发言,我们村集体合作社要是能扩大点规模,多养些牛,兴许能增加收入。 这是个三十出头的帅气“小伙”,乌黑的“秀发”左偏严重,看上去意气风发。 反观查古村,除了继续发展种植业,便是盖几间商品房。 “养牛的话,现在你们是村两委干部轮流值守,要是扩大规模,人手够吗?”乡长问。 “初步计划要是扩大规模,就从村里贫困户中聘用2人负责日常工作,村两委干部统筹,这样应该问题不大。” “查古呢,你们想修商品房,干啥,收租金吗?” 张扬接着乡长的话,“咱们乡本来人口就不算多,如果建商品房,建好后租给谁?租金能有多少?多久可以回本?” 其他几位参会副乡长虽未发言,情感上已经一边倒了。 “如果大家没有更好的意见,就散会。” 下午,书记组织班子成员再次召开会议。 “大家的意见是将扶持资金全给续霍村,用以扩大牦牛养殖规模?” 几人纷纷点头。 “如果扩大养殖规模,管理人员乡里要派一个,我们得掌握一手情况,决不能当甩手掌柜。” “书记,乡里人手不足啊。”乡长说完,又一一进行了列举。 “我们乡原本就没有支柱产业,如果要扩大养殖规模,就得真正发挥示范作用,无论如何得抽个人。”“还有,养殖规模扩大了,销路问题如何解决,村里有没有说法?”刘强顿了一会儿,又补充。 这些问题,显然已成为牦牛养殖路上的“拦路虎”。 “书记,如果一定要抽人,目前手头工作较少的只有新来的4位同志,2个女生除开的话,就只有林力和唐超忠了。” 乡长的话得到附和,可到底选谁,刘强一时不好抉择。 小小的书记办公室内,此刻已“烟雾缭绕”。 “张书记,先把他们俩喊过来。” 林力此时正在院内闲逛,没有电的好处现在展露无遗。 看到张书记远远招手,他快步相迎。 “有没有看到超忠?” 我去找。林力一溜烟跑向了农牧办。 “超忠,张书记找你呢,快点。”他的运气不差,作为一起参工的“新人”,两人关系算得上亲密。 张扬很快带着二人来到了书记办公室。 “是这样的,续霍村的牦牛养殖场计划扩建,需要乡里派人蹲点,你们俩有没有自愿去的?” “书记,去养牛吗?”林力问。 “是去蹲点,就是协助村里处理好牛场日常事务,养牛会有人专门负责的。” “我愿意去,只怕资历太浅,耽误了乡里工作。”李超忠表态。 对这样的人才,加上之前知识竞赛的堪称完美发挥,刘强自然不舍,但为了民主,他又不能指派林力,“暂时还不用去,10月的续霍村,施工怕是难,等扩建完了再说。” 人员问题似乎已迎刃而解,最难的还是销路,十几头牛,就算自给,也可以解决,但扩建后的牛场,百十头牛,乡内是断难销售的。 “另外,养牛利润究竟如何,聘请人员工资多少为宜……所有问题,一定要先摸清,十几头牛和百十头牛可完全是不同概念。” 会议结束后,刘强亲自找到唐超忠,“你真想去牛场蹲点吗?” “嗯,只要乡里有需要,绝对服从安排。” 林力此时忧心忡忡,每当有“大事”发生,他总要征求女友意见。 “我可能要去养牛了。” “怎么,青稞收完又去养牛?” “对,可能性极大。” “实在不行就辞职,你总这样,我也挺担心的。” 这种突如其来出乎意料的建议让林力受宠若惊,太阳能充电板提供的电能实在有限,不大一会儿,他的手机就又电量不足。 “我会好好考虑的。”林力挂断电话,一股无以名状的暖流在心间久久回荡。 第16章 得了便宜别卖乖 周五,算不上一天,倒更像其他两天中间的一个缺口。对夏云而言,购物逛街早已成为其间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大四学子的“诟病”不知何时植入了她的心底,却不曾引起怀疑。 三个月的光景铸就了夏云傲娇的模样,鼓蓬蓬的胸脯取得了再次发育的机遇,在白皙高挑的双腿配合下显得分外惹人,淡淡的金黄色头发掩映着一张娇艳动人的面庞,加上一双明亮的眸子和带着淡淡忧伤的粉唇,任何瞥见她的男人都幻想着她温暖和柔软的肉体融化掉那配合得天衣无缝的着装,可他们明白她永远只是一个值得惋惜的梦。 “上车……” 说这话的是个三十岁的壮汉子,头发浅黑色,嘴角边透出坚强,行为举止显得桀骜不驯,两只炯炯发光地流露出傲慢眼神的眼睛统治着他的整个面庞,给予他的面部一种咄咄逼人的表情,紧身的衣服掩盖不住他发达肌肉的抖动,这是一个能够承受巨大压力的身体,一个剽悍的肉体,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夏云的“哥哥”。 “你这几天怎么了?好像总闷闷不乐。” 夏云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侧着的面颊微微斜起,眼神放着坚毅的光,答道:“哥,没什么,可能最近累了点。” 两人不再言语,车窗外,暮霭沉沉,霓虹灯招牌仿佛在烟雾中映出火焰似的红光、煤气似的蓝光、幽灵似的绿光。这是下午比较晚的时候,街上人群熙来攘往,两人漫无目的地转了大半圈,最后在柔和的夜色中停在了距离北蕃大学不远的公园旁。 “我想一个人散会步,谢谢你带我过来。” 天色已经暗淡,夏云看着公园对面一排排俯瞰着城市的灯火通明的窗户,此刻,不知还有多少人正做着同样的动作,人类的秘密正值于此,夏云知道自己只是这样的一个过路人,举头诧异着却仍止不住望着,既被这永无枯竭的五彩纷呈吸引着,同时又被排斥着。 她还在为男友的事忧愁,“真要这样的话我还考公务员吗?”“可如果不考,考研已错失良机,打工?打工是万万不可能的。”可能受到林力影响过多,夏云也常纠结彷徨。 一回头,却见林力站在不远处,像极了初次进城务工未遂的农民工大哥。 相顾无言,只余浅笑。二人并排坐在公园的长椅上,月光初上,淡如水。静谧的公园里,一对对小恋人依偎在彼此身旁,呢喃着甜言蜜语,微风荡漾,轻如羽。现在的林力,已经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夏云的小手闲逛了,影影绰绰的树影下,偶尔可以瞥见恋人们大胆的举动,林力竟然脸红心跳,他不敢看夏云亮晶晶的眸子、粉嘟嘟的脸颊,每当这个时候,夏云总问林力,为什么你的手心一直冒汗,还总匆匆忙忙的样子。 林力就无话,或者说,时间不早了,该“回家”了。 “你真的同意我辞职了?”他问。 夏云半晌不作声。 林力于是记起了大学时多吉的训诫:你特么还是不是男人,吻她的勇气都没有。赵强也跟着起哄,你把初吻留着结婚用啊! 他于是想到树影下大胆的恋人们,牵着小手都可以这么温暖,吻上她的脸颊一定很美,可那脸颊会不会碎?如果粉嘟嘟的脸被他碰碎了,夏云的眸子也应该不会亮晶晶了。 可再想到女友生日时的一夜缠绵,手心的汗竟兀自暴增。 俩人手牵手游弋在公园的角角落落,夏云明亮的眸子总是眨巴眨巴的,像是天上的星星,走过树影时,林力仍旧手心冒汗,步伐匆匆。 夏云说她走累了,俩人就在附近的石凳上再次落座,一起抬头望天上的月亮,说一些不痛不痒的话,比如你饿了没、你渴了没。 荷尔蒙开始作祟了,不管林力如何努力克制,脑子里总有这样的声音:吻她,吻她。 夏云明亮的带着睡意的眸子缓缓眨了两下,又闭上了,月光洒在她美丽的长发上,晚风轻抚在她如水的肌肤上。啊,这美丽的人儿,你到底睡着了吗? 林力摇了摇她,说:“宝贝,快醒醒,我们该回去了。” 夏云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对林力说,“我做了个梦,梦见你想吻我,但就是不敢。”说完浅笑,如此醉人。 林力于是抓住夏云的手,把她揽在怀里,说:“你没有做梦,我现在真要吻你了。” 她又一次闭上了眼睛,月光正好照在一对眸子上,那个吻很轻,像羽毛落在肌肤上一样柔软。 二人返回“棚户区”时,林力“兽性大发”,关上门,拉好窗帘,他一把将女友摁在墙上,“刚才的吻不算。”这个看似文质彬彬瘦弱不堪的家伙与先前已判若两人。 “等等,我还有话……说……” (此处省略一万字)。 “你刚才要说啥?”林力气喘吁吁。 “明天我哥过生日,你得跟我一起去。” “可我不认识他啊!要不你自己去。” “去不去?” “不去。” 夏云起身离开,却不忘给林力胳膊上留一圈整整齐齐的牙印。 次日,林力没有见到夏云,每次打电话总是无人接听,打多了就收到“我在忙”之类的短信。 多吉等人百般怂恿,不见弟妹誓不罢休,林力只得硬着头皮又拨通女友电话,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哦,她在我这玩,可能去不了。” “你是?”林力一时间怒火、妒火熊熊燃烧。 夏云赶紧接过电话,她知道这是灾难的讯息。 “我在我哥家,你在哪儿,我现在就过去找你。” 林力还在为昨晚的事懊恼,他知道夏云在学校没有哥哥,那这突然冒出来的“哥哥”究竟是谁? “不用了,跟你哥玩儿。” 他脸色铁青,牙关紧咬,心想,这次怕是要杀人泄愤了,就连杀何人泄何愤也一清二楚。 夏云一会儿就赶来了,看到林力慌忙解释,我跟你玩儿呢,谁让你不陪我去哥家。 “呵,你还有理了?哦,你真有哥啊!” “说了跟你玩儿呢嘛。”夏云嘟起嘴,企图逗乐林力。 “我以为你死了呢,没想到活得这么精彩。” 多吉见势不妙,立刻一旁劝解,却还是没能阻止“一战”爆发。 “别说他是你非亲非故的哥哥,就是亲哥也不行,算了,我留不住你。”林力听到心在爆裂的巨响,感到痛彻心扉的悲伤。 他总在梦中惊醒,梦里,月光有了声音;梦里,脸颊一碰即碎。 第18章 工作之余学藏语 12月的查古,风沙更加肆虐,政府食堂外的自来水如果稍不注意,便会冻结,这样的结果是,不长的一段路途,厚厚的冰层减缓了所有步履匆匆的人儿,稍不小心,便会人仰马翻。 好在电的问题得到了有效缓解,基本不会出现10月时分那般接连三天“暗无天日”的“人间惨剧”了。 寒假呼啸而至,离别的时刻终究来临,拉萨火车站这时也显得些许萧瑟,进站口前,夏云特意给了林力大大的拥抱,“我走了,你可不能做对不起我的事,要是想我了,或者烦了乏了,记得打电话,放心,我不会关机,更不会不在服务区!” 在与女友一番深情相拥并目送火车远去后,林力返回了乡政府,这时的他,已经多少有了些许“积蓄”了,尤其当他一次性领到三个月工资的某天,怀揣一万余元“巨款”的激动、忐忑与说不上的幸福始终令人记忆犹新。 这份张狂,让他当天几乎买尽了不远处小商店的“新鲜玩意儿”,也终于体会到了“有钱人的潇洒”。 “呃,这个,那个,还有最左边那个,嗯,对,全都要。” 今天正是发工资的日子。 准确地说,明天才是。 “4200块,我得存3500,或者给家里寄点钱。”林力默默盘算。 4200,是一个本科毕业生刚参工时在海拔4200米的高原基层乡镇领到手的工资,比2009年的预期高了些许。 他给母亲打电话,说明意图。 “爸和妈都好,家里过得去,能攒就自己攒着,往后事儿还多呢!” 母子二人絮叨了几句,便挂断了电话,风儿呼呼作响,吹得人瑟瑟发抖。 他猛然想起更为要命的一件事。 “咱们几个每周都要学藏语,书记交代的。”安心的话在耳边回荡。 “我靠,大学藏语不合格不能毕业,现在还要学?”林力情绪激动。 作为北蕃大学英语专业学生,可以不过四六级,但藏语一级不可不过。这门课程通常在大二开设,毕业前合格即可。 现在,藏语学习的“炼狱模式”似乎再度开启,大学舍友们的百态糗事也尽现眼底。 “多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生死攸关之际,你可得尽全力啊!”赵强哭丧着脸,表情严肃而扭曲。 “唉。”多吉深深叹息。 “那我先说最基础的,藏文跟英语相似,它是一种拼音文字,属辅音字母文字型,分辅音字母、元音符号2部分,其中辅音字母有30个,元音符号4个……” “说重点。”林力咆哮。 “重点就是赶紧找老师,划划重点,背背词句,就这些。” “我靠,还真是惨无人道啊。”芙蓉凑过来,跟着起哄。 几人在宿舍一通翻找,藏文基础素材着实不少,可想到藏文课上呼呼入睡造成的不良影响与偶尔逃课不归的劣迹,还是吓得浑身哆嗦。 这样的日子里,除了多吉依旧拉风、潇洒,其余几人皆如热锅上的蚂蚁,网是去不得了,图书馆倒成了扎堆聚集的地方。 根据学校安排,大四上学期结束时有次考试机会,最后的救命稻草设在毕业前夕,学长们的经验是,除非脑壳有包,否则毕业前夕的考试都会通过,这消息着实振奋人心,也给了几个学渣一些希望。 “第一个字念‘ga’,音调近似于汉语拼音中的四声。”多吉一面表示无奈,一面不厌其烦地当起了林力等人的“临时教师”。 就算这般,林力还在为七组半的辅音字母发愁,30个字母,4个一组,整整一周,时时混淆。 “还有上加、下加、前加、后加字,到底怎么拼吗?” 想起这些让人“脑壳痛”的场景即将再现,林力恨得牙痒痒。 “安哥,你最近都学了哪些藏语?” “最常规的比如:早上好,秀巴得勒;你好,康木桑……这些我还是会的。” “那你准备明天就这么跟领导汇报吗?” “不然呢?书记的意思不是为难我们,多学点日常用语,终究还是好的。” 看来,考试用词与日常用语还是区别不小。 “对了,续霍村养牛的事怎么样了?” “乡里水都冻成那样了,肯定得到明年。” 林力悬着的心暂时安放了下来。 此前,他甚至专门给续霍村第一书记达瓦打电话,咨询牛场相关事宜。 据了解,牦牛养殖场距村委会四五公里,值班室建在牛场内,暂时只有十几头牛,除了没有wifi、需要提水,其他条件还是蛮好的。 嗯,蛮好的。 林力在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牛场画面,一座孤零零的围墙围起的十几间牛棚外加饲草储备库及值班室镶嵌在渺无人烟的茫茫荒原上,偶尔掠过一只飞鸟、跑过一群高原鼠兔…… 他的思绪久久不能平复,“长此以往,怕是说话都不会了。”“还好暂时不用去。” 古有杞人忧天,今有林力想牛。 深夜,雪花开始飘飘洒洒,天亮前,目之所及的空间全部被涂成了纯白色,院内的树梢上,厚厚的积雪晶莹剔透,一阵风儿轻拂,摆脱大雪束缚的枝丫便随风摇曳。 好一派肃杀的冬日气息! “雪这么厚,群众来开油票一定要提醒注意安全,给两村也通知清楚。”刘强嘱咐。 “为什么只开80块的油票?”林力问。 “摩托车加油有限,80块足够加满了,拖拉机的话,柴油一般300块。”洪伟简单说明。 “那为什么非要开油票?” “这就像内地的加油卡,咱们终究滞后了一些。” “那要是汽车加油呢?” “这个不用你操心,咱们只负责摩托车与拖拉机。”洪伟有些不耐烦。 事实上,四五个月来,大家已经慢慢习惯了林力这种神经兮兮毫无营养的问题,借用某领导的评价,“小伙子就是犟了点,年轻人嘛。” 可是,纵观全乡干部,谁又不是年轻人呢? 比如,唐超忠,“这小伙就很灵性。”领导们给出了一致意见。 第19章 为赋新词强说愁 周一的工作例会上,刘强果然对几位非藏族干部藏语学习情况进行了“抽查”。 一些诸如“秀巴得勒”、“康木桑”等基础词语被反复提及。 “还是得抓紧学习,这样可不行,除了这几个词,别的你们都不会了?” 唐超忠随即发表个人见解。 “书记,各位领导,我觉得学习得与日常工作紧密结合,最简单的例子,每天群众来开油票,除了‘康木桑’以外,我们与群众的沟通基本全靠比划,这对党在人民群众心中的形象是有所折损的,当然,要是有藏族干部在或者群众能听懂汉语则需另当别论。” “比如,开油票怎么说?这就比早上好之类的常用语更重要。” 大家纷纷表示赞同,几位藏族同事情不自禁地念叨“弄巴斯”。 “对,小唐这个提议很好,我们的宗旨是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如何做到为民服务?又如何服务好人民,我看,就得从这些小事做起。” 轮到林力时,除了结巴地说出早已重复的“蹩脚”藏语外,他甚至不敢抬头。 12月的阳光依然刺眼,依然可以轻易照得人脸颊绯红。 “书记,昨天收到了一份县里关于尽快确定扶贫资金使用方向的文件,您先看看。”张扬见气氛有些紧张,抽空将文件递给了刘强。 “差点忘了,这个才是我们今天会议的重点,当然,上次大家已经初步讨论过了,也基本达成了共识,如果没意见,我们就形成决议尽快上报。” “续霍村牦牛养殖没意见,从村里到乡里都一致同意,问题还是上次您提出的建议,如果乡里要派人蹲点,谁去呢?”乡长格多表态。 张扬接着说,“还要完善相关制度、尽量建立要素齐全的标准化养牛场,这个事我可以牵头做,完全交给新同志,他们也不熟悉情况。” 可这新同志到底是谁?是自愿请缨的唐超忠,还是面红耳赤的林力,亦或别的某位同志? “那我们就讨论下人选问题。”刘强提议。 “我现在主要负责全乡综治工作,我负责团委工作,我负责……”大家轮流发言。 “我主要还是跟着安主任学习。”林力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听不清、辨不明。 安心连连附和,不知是怕“新晋升级的大哥宝座”不保还是别的什么。 “上次其实已经商量过了,老同志手头都有不少工作,乡里也确实人手不足,小唐倒是自愿去,可毕竟经验不足,林力嘛……” 林力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扑通扑通地响,他紧握双拳,甚至脚掌心,也不自觉地奋力收缩。 “只怕不能胜任。”刘强似乎看出了林力的怯惧,并没有为难他。 林力悬着的心安放了下来,他深深呼吸,长吁短叹。 “这样,老同志里选一位相对工作较少的,尽快让新同志上手,必要的话先交工作,等明年项目实施后再进场!” 对这样出乎意料的结果,大家虽未作声,意见自然不少。 “书记,这跟上次讨论的结果差别可有点大啊。”安心小心翼翼。 “上次大家建议新同志去,我之所以没有表态,你们可能现在也看出来了,小唐各方面表现优异,去牛场大材小用;小林呢,小伙子本身不太情愿,党群办事又多,还是留在乡里先锻炼锻炼。” “我去不了,家里小孩还小;我也去不了,家里老人需要照料……”五花八门的理由嘈杂难当。 “这就是你们这些老同志的担当?都不去是?好,那我自己定!”刘强面露愠色,表情严肃。 实际上,2012年初来查古,他就发现了乡里“论资排辈”的不良习气。 “家里有事?谁家里没事?谁家里没有老人小孩?我和乡长没有?你们自己算算,乡长多久没回过家了?同志们呐,我们首先得有‘大家’意识,才能谈‘小家’观念,要树立以‘查古为家’的思想!这里也是我们的家啊!” 扎西举手,“书记,我去。” 会场异常安静,这是刘强第一次真正“发飙”,效果明显。 “扎西愿意去,其他人呢?” 大家把头埋得很低。 “这是我们乡第一个规模化养殖场,也是头一次尝试,更是带动贫困群众增收的一项抓手,县里给了莫大的支持,乡里却连个人都派不出,好,再不行就轮流去,一人一年。” “我不用去养牛了。”散会后,林力拨通夏云电话,心情复杂。 “那是好事啊,怎么听着不高兴呢?” “可能真的不适合干这工作。” “又怎么了?” “就是单纯的难受。” 林力果然稚气未脱,“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这个似乎过于“高大上”的说辞今天看来并不遥远,甚至近在咫尺。 “实在不行还是我去,条件是差了点,总能干点事的。”林力倍感煎熬,似乎会场的尴尬全都因他而起,他才是最佳的“牛场候选人”。 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可春天来临的时候,他是否做好了迎接的准备呢? 夜风再起,萧瑟不提。故乡的点滴已轻易来袭。 那一碗酸菜面的酸爽、那一笛蝉鸣邂逅的温馨、那一轮高悬明月的奚落、那一阵蛙鸣刺破星空的突兀,且惜,都付梦境中。 某着名作家曾写下这么一段话:“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故乡的鸡啼、犬吠、蛙叫、蝉鸣都是歌。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故乡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物皆是情。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母亲的唠叨里全是温暖的情愫;父亲的沉默里尽是无声的挚爱。远离了故乡,游子才明白,原来,不管故乡是高楼林立,还是一马平川,故乡永远是自己心中最美的原风景。” “且归去。”林力在心里默念,“执思念之笔,以重逢为笺,亦书清风,亦念明月,浓浓的乡愁呵,欲说还休。” 第20章 恍若隔世的美梦 乡音难却,跫音绕梁。乡愁的味道已然如此浓厚,余光中先生的诗句分外应景。 “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长大后,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我在这头,新娘在那头。后来啊,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我在外头,母亲在里头。而现在,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我在这头,大陆在那头。” 对林力,乡愁是一张薄薄的准假单,他在这头,父母在那头。 遥隔千里的那头。 绵延横亘的大山气象万千、巍峨壮丽,大山深处的村落,万木荫荫,郁郁葱葱。山脚下,一条小溪横贯西东,溪边有座白色小庙,庙旁住了一户单独的人家。这人家只一双父母,一个男孩子,一只黄狗,一只雄鸡。 与村子来往的唯一通道是座石桥,涓涓细流自四处汇聚而来,积流成溪,溪水齐膝,却清澈见底。小鱼儿自由自在地徜徉在水底,时而静止,间或闪烁。走在小桥上,蹲在桥边,一眼不眨地看着泛光的水面,丢点沙子看小鱼争先恐后地簇拥而来,小溪的支流总源源不断地为它的主人提供甘泉。春天,林力喜欢呼朋引伴在小溪的支流大建“水库”,而后放水,孩子们管这游戏叫“大水冲垮”,至于冲垮什么,却并不在意。 长养在这样的山水里,林力肆意任阳光挥洒,皮肤黝黑,辉映着青山绿水,一对眸子明如水晶。为人天真张狂,乐观开朗。 林力酷爱晴天,晴天是阳光出来漫步的日子。伙伴们也可以不管不顾地在外疯玩,上山抓鸟、下河摸鱼,日头总落得太快,往往天黑后一堆人才挤在石桥上“瓜分”战利品,而后计划着明天的目标,有时太过兴奋,晚上便要“行动”。 石桥尽头,有一棵说不上年纪的老树,但却是极为枝繁叶茂的。每天清晨,天刚放亮,老公鸡便站在树枝鸣叫,然后陆续听到各家各户房门吱扭吱扭的响声,男人们的咳嗽声,相互间的招呼声,间或还伴有人们踢踏的脚步声。小村于是也张开了惺忪的睡眼,刹那间从睡梦中苏醒。 此时若是抬头望去,东边的山上,露出了太阳的半边脸。几乎同一时间,袅袅的炊烟开始飘荡在家家户户的房顶上。 待到了炎炎夏日,老树便成了人们的聚集地。劳累了一天的人们吃过晚饭,便不约而同地聚到这里,扇着草帽,光着脊梁,或蹲或坐,永不懈怠地说着东家长西家短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到兴奋处,便一起哈哈大笑。几个孩子也在欢快地跑着、叫着、闹着,厮打在一起,不知疲倦。 这样,林力不知不觉便长到了十二岁,十二岁那年,他忽然有了一个极坏的习惯,他喜欢在半夜张开双眼,极力透过窗户盯着黑夜,直到两眼发麻,或者听到父母轻微的叹息。 隔日,太阳刚慵懒地爬上山头,林力就听到玩伴吱溜吱溜的口哨声,他走过石桥,小强正躲在老树后头,手里拿着鱼竿。 “一起去钓鱼,他们俩都说好了,等你呢!” 林力一股脑儿刨完碗里的饭,回家扔下碗,抓起鱼竿,又奔过石桥,小强在等他。他们穿过几户还冒着炊烟的人家,找到另外两个伙伴,四人跳下小路,一会儿便消失了。 他们在河床的鹅卵石上跋涉前进,突然一块石子击中了林力后背,四人转过身,两个高个子男孩正朝他们走来。 林力心一沉,他耳闻过其中一个男孩的“大名”,他凶残成性,恶名远播,孩子们总是避之唯恐不及。他身旁还有几个为虎作伥的党羽。在几个村子里,他的话就是法律,如果任何人需要一点法律教育,那么他的“风神腿”就是最好的教具。林力曾有幸目睹过他“风神腿”的威力,也永远不会忘记他在折磨一个邻村小孩时眼里闪烁的近乎疯狂的光芒,还有那邪恶的笑脸。 眼下,他正把玩着一块石头,朝四人走来。 “这河里的鱼都是我养的,谁让你们来钓鱼的?”他身材魁梧,不停将手中的石头抛来掷去,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他朝林力扬起下巴。“喂,小矮子,”他说,“怎么没见过你。” “哦,我们不在一个村。”林力想向后退一步,差点掉到河里。他在想,在这里大声呼救会不会有人听到?可就算听到,惹怒了高个子也是恐怖的事。 天空忽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高个子似乎不想弄湿他崭新的t恤,飞了林力一脚,边走边骂,生个女儿养不起,生个儿子不争气! “还有你们仨,再让我看到你们‘偷鱼’,往后不许从我们村过!” 四人灰溜溜地原路折返,空玻璃瓶成了发泄对象。 “啪!”林力用尽全力,手中的瓶子应声成渣。 “我们去石桥下抓鱼。”玩伴见林力闷闷不乐,一面怂恿一面拉着他来到了石桥下。 “算了,要下大雨了,你们也赶紧回去。”他头也不回地往家奔去。 不大一会儿,大雨果然倾盆而至。 从此,林力开始喜欢雨天,不光因为雨天让他躲过大难,还因为滴答滴答的细雨总能在石桥上奏出美妙音符,信步走在雨中,天水一色、混混沌沌。这时,父亲就嗔怪母亲,母亲便追上林力,或者干脆全家一齐出门,站在石桥尽头的大树下,聆听雨声。 “爸,为什么我没有姐姐?” 父亲低头吸烟,烟圈升腾扩散,越变越大,却始终没有只言片语。 空气好似瞬间炸开,一阵盘旋、号叫、呼啸的狂风打的窗户哐哐作响,林力也从梦中惊醒,美丽的画面似已恍若隔世。 “对啊,我为什么没有姐姐?”“对,如果没有姐姐,父亲何故沉默不语呢?” 这便是林力,所有本该础泣而雨的事总能一窍不通。 二十二岁,如果不是“巨婴”,只好算“傻帽儿”了。 第21章 如愿以偿归故乡 “傻帽儿”林力次日清晨见到领导的第一句话便是,“书记,我想回家。” “你们今年不能休假,要转正后才可以。”刘强答。 “那可以请假吗?” “你请假有什么事。” “我想回家。”昨晚的无尽乡愁让他无比头铁。 “哦,这个得……” “您就说让不让回去。” 一旁同样参工不久的同事已吓傻。 “好,给你十天。”书记爽快的答复出乎意料。 于是,当天下午,林力订好火车票后,在拉萨寒冬尚未被雪花见证时,背着行装,怀着无限乡愁的思念,踏上了返家的归途。 为此,多吉等人如此评价,“林力这狗东西,媳妇刚走就想她了,真没出息。” 列车经过一个白昼的飞驰终于驶进了夜的怀里,车厢里的喧嚣渐渐降了下来,睡意开始弥漫在所有角落,林力虽然意识到泡面的效力,却也还是随了大溜,努力地闭上了眼睛。 30多个小时,他始终保持着几乎上车时坐着的姿势,只是分明精神已经恍惚了。 不远处的车站,他知道早有亲人翘首以盼,因此多了几分精神,心中升腾起的喜悦渐渐消减了旅途的疲倦,时间仿佛被意念加速了,开始疯狂地流逝起来。 傍晚之前,林力赶回了县城,对他而言,省城的繁华只会刺痛身上的每一根神经,家乡古朴的小城才真正懂得接纳这个风尘仆仆异乡归来的学子。 沐着徐徐的晚风,林力一眼就看到了母亲瘦削的背影,夕阳渐却西下,只映得母亲丝丝银发浮于空中,短短一年的别离,母亲头上的白发分明肆虐了太多,这一切,无疑让本还一路雀跃的林力心头再次布满阴霾。 “妈,你咋在这儿?” 听到儿子的声音,林母连忙转过身来,皱纹被兴奋爬满,就连拂过的微风也满是愉悦。 “来!包给妈,妈给你背着……” 林力没有推辞,他知道这是母亲见到儿子的第一个小小心愿。 “走,咱先去你舅家,早晨他就说要来接你,刚又急着回家了,估摸是张罗着给做饭去了……” 母子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车站,一路上林力听母亲说了许久,只是他本还昂着的头,不知何时,竟悄悄地垂了下去。 这是个肃杀的冬日,夜气袭人的感觉不胫而至,舅舅的话很少,只是一个劲地催着林力多吃点儿,脸上挤出的喜悦分明充斥着淡淡忧伤,对于不远的记忆,却始终只字未提。 “林子,这上班才不到一年,你咋就瘦成这样?” “就是啊!孩子,你这是咋过的?咋比以前还瘦了?”林母接着问。 “呵呵,没瘦,哪瘦了……” 眼前不到十平方米的舅舅租来的房间阻挡了深夜所有的寒气,林力却在这夜的怀里迷失了方向,黎明被阻隔在遥远的天际,如此的遥不可及…… 这个深邃的夜里,林力忽然发现看中高等教育是所有农人的一种病,使他们每年都要送走一批最有出息的小伙姑娘。毫无疑问,自己的父母也得了这种病,否则于心不忍,县城太小,搁不下他们这个有天赋的宝贝儿子。 然后,他自然地想起初入校门离家前夕的情形,母亲怀着母性的痴迷心情,给他那些行李箱里装满了棉衣棉鞋,父亲还送了他一只塞满了钱的编织袋钱包,尽管这是所有亲人力量的凝结。 “要记住,这儿永远是欢迎你的……”舅舅的话略带酸涩,至少林力听在心里全是这般感触。 在他看来,现在仿佛还是白天,他似乎正在和亲人们一一道别,却恍惚看不清他们的脸。夜如此静,出奇的可怕,只引得思绪飘向云端。 翌日,林力终于清楚地看到了父亲熟悉的身影,倔强地生长在沙漠里的胡杨树也不过如此,只是记忆里父亲的样子在这时显得分外挺拔,格外鲜明。 “娃,回来了……” 父亲随之给了林力一个宽大的怀抱,似是终于觅得这个走失在人群中多年的儿子一般,只是林力怎么也不会看到父亲泪眼婆娑的样子。 回到家的林力似乎患了间歇性失忆症,之前的种种忧虑也伴着发呆的眼神悄然消散在光秃秃的树干间,时间流走的脚步林力追不上,只好就此交代掉这大半天的时光。 村庄的落日,像一个巨大的红肿的伤痕挂在两座高山之间,向一片发炎的天空伸展着一条条暗黑色的动脉,天空下面,在遥远的眼前,匍匐着的村庄,渺小,阴沉,行将就木般的神态,似是将为人们遗忘。 半小时后,暮霭已凝成黑暗,占领了村子的每一根麻木的神经。 就算冬日,农人们同样在黎明降临前起身忙着各自无以名状的辛劳。林力享受着这份独属的待遇,因为在村子农人和父母的眼里,他显然是个“有身份的人”了。 这个伟大神州边缘地带的农人们仍是保持着近乎未开化的状态,他们眼里的“公门中人”是要区别对待的。 林力父母属于这些农人,自然也开始区别地对待起了自己的儿子,在他们眼里,现在的儿子和小时候的那个沉溺玩乐的毛头小子早已不是一个人了,竟也因此开始对他客气起来。 出于某种不知名的原因,林力欣然接受了这种古怪的生活方式,每天简单得只剩吃饭睡觉发呆了,偶尔和父母坐在一起也没有共同话题,林力看得出父母的心思,可他们却再也猜不出儿子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于是变得郁郁寡欢,回家前设想的种种与眼下不着调的生活大相径庭,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找不到任何解决之道,只好以发呆的形式宣泄着内心的这份煎熬,于是在父母眼里,他每天都沉闷不语,而他们在找不到任何合理解释之前只好把儿子的这种诡异行为归结为自身的无能,显然他们是不会让儿子知道的。 但林力毕竟是接受了“高等教育”的人,父母的这点心思他还是很轻易就看了出来,而这,对一个感性思索大于理性思考的人无疑是极难的困惑,表现给旁人的只是更多的忧郁。 他只好让这些多出来的忧郁爬满本还年轻的双颊。 “林子,你是不是有啥事?回家三天了咋都不出去转转?”显然林父为此表现出了丝丝忧虑。 林力脱口答道:“没啊!出去也没什么干的。” 林母坐在一旁,放下的针线活又被一副老花镜放大了。 第22章 谜一般的理发店 在父母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下,林力只得妥协,他选择外出的方向不算明确,只是本能地来到了高中母校前。 五年后的这个难得的阳光依旧的冬日,面对母校,他依然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个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的午后。 往事历历在目,但又不堪回首。 “唉……”林力无奈地摇了摇头,他想起表哥的理发店距此不远,本着“不能忘恩”的初衷,快步来到了店门前。 “哥。”林力轻轻喊。 开门的是位年轻小伙。 “你找谁?”小伙问。 “刘志飞在吗?” “不认识。”小伙摇了摇头。 林力想起09年表哥火急火燎分秒必争地匆匆返乡经营理发馆的样子,“应该不错啊?不是上次通电话还好好的么?”他嘀咕。 其实,林力没有走错。距离洛北中学不远,刘志飞自09年从拉萨返回后便不敢有丝毫懈怠,第二天就开始了试营业。从餐饮到美发的转行,对一个时年23岁的男人,实在不是简单的事。 作出这番决定,除了觊觎家门口学校生源的诱惑,还在于外省餐饮业巨大的竞争力,本就非科班出身的他虽然吃的下起早贪黑的苦,却实在提高不了菜品质量,后来索性缩减到只卖面条,不久便门可罗雀了。 而他的妻子,婚前正是美发出身,“夫妻同心其利断金”,俩人一拍即合,随即返回老家,在小区不远的学校旁开起了理发店。 这理发店十余平米,按照妻子的意愿装修完成后倒也温馨典雅。 为了吸引顾客,刘志飞夫妇先是做了“优惠大酬宾”活动,理发美发洗发一律半价。作为门外汉的刘志飞自然负责洗头,顺道听媳妇指点一二,半月下来,生意虽算不上火爆,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志飞,把翘剪给我递过来。” 媳妇说这话时,正巧给一位中年妇女焗好油,头发需要焗油机烘烤,这才得空给这个洗好发的中学生剪发。 刘志飞将剪刀递给她,店内排队等候的除过一位老大爷,还有两个男青年。 媳妇王莎,今年22岁,身材高挑诱人,加上还算不错的美发手艺,更是为小店吸引了不少人气。 “剪头发首先要倾听客人诉求,其次要根据每个人头型及脸型确定剪发方向……”王莎一只手熟练地将坐在座位上的中学生的头发轻轻抓起,一只手哗啦哗啦地剪,不一会儿,男生的发型便有了雏形。 “以抓剪为例,首先抓起头发基部,确定基部头发的大小,之后,再决定剪发后要形成的弧度有多大。一般来说,如果抓起的头发基部较大,修剪后的弧度也就较大,反之亦然。抓剪时要进行不同部位的抓剪,这样就能形成不同的弧度,也会产生一定层次感,落刀时部位要适中,不要过高或过低,否则都会影响头发的长度和弧度。”王莎接着补充。 刘志飞听着简单,可每次拿起剪刀,都觉得无从下手。 “小伙子,你们这生意还行,人手可不够。”老大爷听王莎讲完,又见她一人忙前忙后,久坐的两个男青年已有些烦躁,边吸烟边建议。 “叔,这才刚开张,雇不起人呐。”刘志飞赶忙从兜里掏出烟,给三人逐一分发。 王莎剪好男生头发,焗油机仍在运作,她试了试温度,赶忙笑盈盈地让老大爷落座。 “姑娘,剪短就行。”大爷很是随意。 王莎照做。 许是等待时间太过漫长,两位男青年的耐心终究被耗尽了,大爷的头发剪到一半,二人已扬长而去。 刘志飞意识到学会基本功已迫在眉睫,他暂时还顾不上找人,新店装修耗尽了手中余钱,父母又常年抱病,正是艰难时刻。 俩人在晚上十点送走了最后一位顾客,他们点了点收入,505元,算不错了。 “莎莎,忙了一天了,想吃点啥?”他们锁好店门,往家走去,稀稀拉拉的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随便垫垫,这半个月还算可以,得好好坚持。” 王莎这话在理,做生意讲究很多,坚持当是最基础的。 这时,刘志飞电话响起,他掏出手机,是父亲打来的。 “在往家走,爸。” “听人说你店里生意忙,要不要找帮手。” “现在啥情况你是知道的,请人就算了。” “你三叔让问问。” 听父亲这样说,刘志飞马上想到了小他八岁的堂弟,这个15岁的没有考上高中的男孩大概也想早点在“社会大学”就读,但又不敢自己开口,这才绕着弯地询问。 “爸,你说的是刘超?” “嗯,你叔想让他跟着莎莎学学手艺,娃还小,怕干不了别的。” 刘志飞挂断电话,并没有重复通话内容,媳妇近在身旁,一切听得清清楚楚。 “要不就依爸的,现在确实忙,要是堂弟来,好歹搭把手,工钱嘛,怎么说都是自家人,晚点该能理解的。” 二人走进小区,他们现在的房子是刘志飞东拼西凑借钱买的二手房,两室一厅,80多平,小俩口住着还算宽敞。 妻子这么说,刘志飞感到意外,原本还以为会遭到反对。 “嗯,那我打电话说。”他随后拨通了父亲电话。 “你跟莎莎商量好了?” “嗯,商量是商量了,就怕超超吃不下我们这苦。” “这好说,你们尽量照看些,过两天让他自己去试试,就算不行,咱跟你三叔也好交代。” “那工钱咋算?” “这事我明天问了再说。” 刘志飞最操心的,不是堂弟工钱,而是自己何时可以出师。 他在厨房煮了两碗面条,本着犒劳妻子的初衷,还特意煎了两个鸡蛋。 “都说好啦?”这次王莎不在身旁,并没有听到电话内容。 “爸说过几天让他先来试试,嗨,都半个月了,我还不能上手,真是……”刘志飞表情失落。 “凡事急不得,再说不是有我嘛。” 男人,尤其已婚男士,他们喝得下最烈的酒,吃得下最难的苦,唯独受不得爱人的脉脉深情。 父亲如期打来电话,结果与预期毫无差别,堂弟是个高高帅帅的阳光大男孩,满眼纯净。 “你跟我们住一起,先试几天,要是不愿意,跟三叔说好了就回去。”刘志飞先吐为快。 “嗯,来之前都说了。” “那这样,咱俩一起跟你嫂子学,哥也一窍不通,这些天就只学会了洗头。”刘志飞不免自嘲,说完哈哈笑。 阳光一扫往日阴霾,如同刘超的眼神般清澈。9月的洛北市,虽无阴雨绵绵,却总雾霭沉沉,给人置身仙境的错觉。 两位上次理发不曾如愿的男青年跨进店内,三人连忙止住闲聊,各自忙碌了起来。 “咦,上次刚说人少,今天就找到人了?”一位青年问。 “这是我堂弟,过来帮帮忙。”刘志飞说完,掏出兜里的烟,与他们攀谈起来。 第24章 姜还是老的辣啊 在师傅老张工资这件事上,显然王莎考虑简单了。 “老张的意思是想入股。”刘志飞表明态度。 “啊?”王莎有些惊讶,“可房租水电装修揽客基本都是我们为主,他倒是个老师傅,手艺没得说,入股?怎么算呢?” 刘志飞只得向媳妇坦白。 “咱爸上次不是说想把家里的房子加盖一层嘛,你也知道,现在根本没钱。” “咱爸?”王莎顿了几秒才又说,“哦,对,我爸是说过这话,不是,你该不会又借钱了?” 刘志飞点了点头,“借钱倒也不算,老张往店里投了10万,想入股。” “具体点。” 刘志飞将理发店运营以来的费用简单进行了梳理,一年时间,利润大概10万元,相比打工,算得上“成功转型”了。 这些钱,在还完了一些账债后,基本所剩无几。 “老张答应投10万,但要作为永久股东,年底分红五五开。” “这你也答应?” “这10万块不是救急用嘛,爸难得开口,不想让老人寒心,又不敢跟你商量……”刘志飞的声音越压越低。 “这10万不是投给店里吗?” “嗯,我们可以先把这些钱给爸,年底了再周转。” 王莎又气又喜,气的是,这么大事,老公并未与他商量;喜的是,结婚一年多,俩人除了更加恩爱,丈夫还处处为自家着想,也难怪村里人会对他夸赞连连。 “既然你们都说好了,钱也已经给爸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然而,一场祸患正在悄悄萌芽。 在与老张签订入股合同后,刘志飞的理发店便有了“两个老板”,堂弟竟成了唯一的“外人”,头开始的两个月里,一切如期运转,三人勤勤恳恳,客人虽算不上络绎不绝,却也忙得不亦乐乎。 “莎莎,你这账可得做好啊!”老张在午饭时分突然发问。 “账?账怎么了?”王莎纳闷。 老张露出神秘的笑容,却让人一头雾水。 堂弟刘超也疑惑地看着嫂子。 但他对店内收支并不关心,就算“不想当厨子的士兵不是好医生”,刘超关心的还是什么时候能适当涨工资,也好早点交个女朋友。 “这样,下午我让我老婆也过来打打下手,怎么样?”老张的提议更像是“命令”。 刘志飞碍于合同里未做明确约定,只得答应,“呃,好啊,店里正好人手有些紧张,嫂子来挺好的。” 于是,店内便出现了如此怪象。 “你收钱了没?” “收了。” “在哪里?” 王莎很不自在,老张的老婆是个五大三粗面露凶相的“黄脸婆”,整日一副哭丧的脸像是别人欠了她巨额债务,不少“回头客”也因为店里多了这等“怪物”而不再“回头”。 更要命的是,每当客人没有给她付钱,她便大声嚎叫,“喂,那个谁,给钱没有!”声音振聋发聩、摄人心魄。 刘志飞哪想到会闹到这般田地,私下也曾找老张“闲聊”,“要不我把钱还你?或者年底分红你多分点?” 可无论如何退让,老张总是神秘地笑,并不正面回应。 老张比刘志飞年长了几岁,可能生活阅历过于丰富,一张满是褶子的脸让他的笑容分外瘆人。 “他们俩到底要咋的嘛?”王莎的委屈无处释放,辛苦招揽的“熟客”也几乎流失殆尽。 “怪只怪我考虑不周,让你受委屈了。”刘志飞一面安慰媳妇,一面深深叹息。他在想,如果自己主动撤走该当如何决算? “这怎么能怪你呢?人心隔肚皮啊!” 刘志飞于是翻箱倒柜地找合同,“如果真走,有没有约定呢?” “莎莎,不行我们重新找个店子,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嗯,你先看看合同有没有约定。” 次日,当刘志飞郑重其事地与老张“和平谈判”时,他却漏出极其痛苦的表情,“是不是我老婆影响‘店容’了?要是,我就让她回去。” “没有没有,嫂子挺好的,是我们想改行了。”刘志飞满脸堆笑,王莎却面若冰霜,“对,理发店赚不来钱的。” “弟妹这话可不对,咱这生意才刚刚起步,未来可期啊!” 下定决心后,刘志飞将话挑明,“咱合作两个多月,你给店里投了10万块,今年的房租水电已经结清了,装修及转让等费用是我们前期支付的,这个账怎么算呢?” 肥婆扑面而来,“这还用算,是你们违约在先,10万块一个子儿都不能少!房租什么的,合同里没写就不算!” 刘超到底是自家人,眼见形势不妙,赶忙上前劝阻,“有事好好说嘛。” “滚犊子!”肥婆暴跳如雷。 刘志飞仔细翻阅了合同,的确没有约定前期装修费用如何厘定。 “一边去,老爷们谈正事呢!”老张呵斥。 王莎也便知趣地离开。 “女人们的话不要太在意,如果老弟真要转行,咱就按合同来,你我都是永久股东,今年的房租水电自然要均摊,至于前期的转让费嘛,也可以均摊,但装修就该另当别论了。” 老张还算有点良心。 “那10万块怎么说?” “这个既然是投到店里的,自然也算咱俩共同所有,不过你违约的话,恐怕就不能分红了,至于违约金嘛,好歹相识一场,就算了。”老张表现地极为大度。 刘志飞默默算账,不大的理发店转让费均摊下来没有多少,水电房租也占比不大。 “换个说法,我这10万块除去刚才提到的需要均摊的费用,剩下的都应该留在店里。” 刘志飞默默算账,转让费2万,均摊1万,房租2000每月,年均摊1万2,这才2万多点,也就是说,他还要付近8万元! 可这8万元,他又何处去筹。 而且,照此计算,老张相当于只花了2万块就将理发店合理更名,还获赠一年房租水电费! 2万块,甚至已经不够转让费了! “也不用算得那么精细,意思到就行了。”老张依旧笑,满面褶子上下起伏。 第25章 花儿一样的姐姐 难怪林力找不到表哥的理发店了。 二十二岁的林力,大学毕业半年有余,是村里人口中名副其实的“铁饭碗”,着实给父母长了脸。 “老林呐,你就等着享福!你儿子可算给你长脸啦!”村里人见到林父就夸,说他养了个有出息的儿子。 “嗨,娃才刚从学校出来,往后事还多得很呢!” “还有啥事,工作定了,媳妇有了,还有啥事?”一伙人哄笑,说林父不知足、心没底。 白庙安然伫立了几十年,外墙壁已经泛黄,石桥下的小溪仍不分昼夜地流淌着,只是少了“小朋友”折腾的支流已近干涸,在冬日阳光的恩泽下,偶尔可以瞥见星星点点冰渣子的痕迹。 “林子,这是你姐姐。”父亲满眼愧意。 林力有些懵,原来自己真有姐姐,那般亲近。 可陌生的姐姐出现在自己眼前时,虽然强带笑颜,看得出她并不幸福,她指着身旁的人对林力说:“喊他姐夫,姐结婚了。” 两天里,从父亲哀婉的眼神和母亲无声的叹息中,林力已经读懂了姐姐的身世,花儿一样的姐姐,要不是寒春,怎会这般忧伤? 他想起儿时的无邪时光,要是多了姐姐,该有多美。 时光从指缝漏下,手指一片血红,林力感到谁在拍他肩膀,一回头便看见了姐姐。 她露出浅笑,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唇齿动了动,喊了林力的名字。 “嗯,姐。”林力答,跟着浅笑。 母亲坐在灶前,炊烟袅袅,林力走到她身旁,母亲正偷着抹泪,她说,烟呛了,灰进眼睛了,还说,去跟你姐说说话,将近二十年了都。 可林力始终没有太多话语,他问姐姐,你怎么就结婚了?语气有点生硬,听着心疼。 她仍是浅笑,说这都是命,人是不能左右命运的。 “不,命是可以改变的,姐。” “或许。” 父亲说女婿不错,个儿高,劳力好,人憨厚。母亲仍然偷偷落泪,她说父亲永远看不见女儿眼中的痛。 可深夜,父亲明明也在抽泣,像大孩子一样哭,泪水打湿枕头,他知道女儿为了报恩,旁人的养育之恩。 林力暗下决心努力,他感觉亏欠,想尽力弥补什么。 隆冬的寒意迅速深入人心,盘旋的几片落叶顺着小庙无可奈何地落下又飞起,像翩翩起舞的蝴蝶,像折翼欲醉的天使,像伤痕累累的精灵。 叶子无奈地飘飞,它们将坠向何处无人知晓,谁又能预知它们的安身之所? 现在,林力明白了父亲为何总在提到姐姐时叹气,哀怨,低头。 他想到童年,天空一片瓦蓝,大概万里无云形容的只是儿时的天。那时,阳光总傲慢地考量着万物,林力会抬头盯着阳光直视,直到眼睛剧痛,看不清万物。他听村里老人讲太阳已经存在了数不清的年代,人们称其为“太阳爷”。在村里,只有亘古不灭,法力无边的神才能被尊称为“某爷”,林力就疑惑,为什么“太阳爷”可以经久不灭,它是否真的具有无边法力? 如果这样,那就请您赐我个美丽的姐姐! 四岁,对那个年代的多数孩子,尤其是农村孩子,仍然处在玩泥巴、抓虫子、为狗尾巴草打闹的年纪。有姐姐或者哥哥的小伙伴总比林力资源丰富,他们甚至可以在瓶子里装着河里抓的小鱼炫耀,拿着大把大把的百合花丢来丢去,偶尔还拿些林力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儿”。 林力便不服,他找父母哭闹,也要在瓶子里装上小鱼,也要大把大把的百合花,还要那些自己没见过的“好玩儿的”。其实,他更想要个姐姐,哥哥都黑黑的,只有姐姐可以打扮得花儿一样,而且可以保护自己,还能帮他抓鱼、摘百合花、采野果子,哪怕没有“好玩儿的”,也该是极好的。 这样的想法除了对其他有姐姐的伙伴的艳羡,还在于一次意外,这意外便是在某个风清气爽、金色迷茫的午后,阿姨带着表姐的突然来访。 林力正在野地里和一群伙伴儿和泥巴,兴致勃勃地玩着“盖房子”的游戏,满脸、满手、满身都涂满了黑色、黄色的污泥,像个花脸猫一样。直到母亲喊他,才喵呜喵呜地往家跑,看到家里有客人,本能地一溜烟钻到了母亲身后。 “你看这娃,弄得跟在泥地里打了滚儿一样,来,叫阿姨,这是姐姐。” 林力照做,赶忙跑到门前的小溪里褪去“花脸猫妆”,还在母亲的嗔怪中换了身干净衣裳,他坐在姐姐不远处,大概静若处子动若脱兔该是描写小孩子的!不久前还跟个花猫一样到处乱窜的林力现在却只是静静地坐着,一眼不眨地看着眼前这个比别的小伙伴的姐姐都要漂亮的姐姐。 要是她可以一直陪我玩儿就好了,往后我不光瓶子里有小鱼,手里有百合花,还有个漂亮的姐姐,想来就美。 长长的黑发,明亮的大眼睛,还有像羽毛一样温柔的眼睫毛。姐姐睡着的时候呼吸很轻,均匀得像是美妙的音符,不像父亲那样鼾声四起。这大概是林力在此之前听到的最文雅的呼吸声! 所以那天下午,他哪儿也没去,只是守在姐姐身旁,听她呼吸,像是在欣赏音乐,天籁一般的音乐。 隔一会儿,他就喵呜喵呜地叫,然后躲在椅子后面,姐姐眼也不睁地说:“别闹,睡觉呢,林力。” 后来,林力还是“阴谋得逞”,阿姨好像有急事,让姐姐留在这里,说是过一段时间再来接她。 姐姐那时怕只有七八岁,阿姨趁她睡着时悄悄走掉的,还叮嘱林力等她走远了再告诉姐姐,林力点头,又摇头,小不点儿哪里知道大人的世界,只是他暗自高兴,想着可以让姐姐带着玩,也就不去唤醒眼睛躲在羽毛下的姐姐了。 不知是为什么噩梦惊醒还是姐姐与阿姨心有灵犀,没等林力喊她,姐姐就醒了,发现自己孤身一人,她也哭,蜷缩在角落里哭,只是姐姐哭的时候用胳膊挡住眼睛,随着抽泣,身子一抖一抖。 可能是没见过女孩子这般温柔哭泣,或者没想到姐姐也会落泪,林力站在门口,一眼不眨地看着角落里的姐姐,竟有些害怕。 “妈,妈,姐姐哭了。”林力见到母亲,像小猫一样轻轻地说。 母亲却别过脸,好一会儿才走到姐姐跟前,说:“丫头,别哭,你妈过两天就来接你,她这几天有事,你就在这儿住,跟林子玩。” 不知眼泪是否可以传染,林力分明看到母亲的眼睛也红红的。 接着的两天,姐姐总把自己埋在被窝里哭,像是真的被人丢弃一般,林力也不敢贸然接近,仍旧只是远远看着。奇怪的是,两天里,母亲竟也总是红着眼睛,嗨,长大了真不好玩儿。 可是,姐姐还没有长大呀,她才只有七八岁。 哦,她想妈妈了,可是妈妈为什么也红着眼睛,难道妈妈想外婆了? 林力委屈地哭,他觉得哭了就可以让妈妈后悔做出不让姐姐陪他玩的决定,继而就可以拿着装着小鱼的瓶子跟小伙伴炫耀。 这招果然奏效,他刚哭不久,姐姐就说:“阿姨,你别让小林哭了,他只是想让我陪他玩,而且,而且,我也想玩儿了。” 姐姐的话说得很轻,林力却顿时止住了哭声,喜笑颜开。 第27章 大家比比谁更惨 想到童年美好的点点滴滴,林力除了喟叹,只剩兀自神伤。 久未联系的女友忽然打来电话,“喂,你是在乡里饿死了吗?” “没有没有,我有点事,请假回家了。”林力有些慌。 “回家都不跟我说的吗?”夏云挂断电话,着实生气。 林力只得多次回拨,终无果。 十天假期已接近尾声,林力订好了返藏车票,时隔一日,再次拨通了女友电话。 “我准备返藏了。” 难得接通的电话那头一言不发。 12月末,秦汉省同样寒意料峭。 “嗯。”夏云依旧无话。 “宝贝儿,别生气了嘛,我回家又不是干啥违法乱纪的事,至于这样么?” “哦。” “不是,那到底要我咋样你才能不生气呢?” 夏云挂断电话。 两天里,夏云杳无音讯,像是就此人间蒸发,除了发呆,林力几乎忘记了这世上还有别的事做。 返藏后,为了避免高反,林力特意在拉萨逗留了一晚,他给多吉打电话,“狗东西,我在拉萨,出来喝点?” “你特么还记得我们几兄弟啊?” 林力苦笑,赵强与芙蓉同样应约而来,久未重逢的“402基友”除了林力全部单身,但现在,他也几近单身。 所以,四人分外猖狂,扬言不醉不归。 “这么说你媳妇已经三天没联系你了?”多吉问。 “嗯,差不多,我靠,你们能不能别扫兴,喝酒就喝酒,净整些有的没的。”林力大概忘了自己“半罐啤酒人”的称号。 “你才刚回来,确定要喝?” 林力白了赵强一眼,“怎么的,我都不怕死,你怕?谁说刚返藏不能喝酒的?” 赵强被怼得愣住了神,半晌才说,那这样,吃饭我请客,喝酒你们仨选地方。 就此说定后,四人再次“勾肩搭背”地出现在了北蕃大学不远的一家饭馆,这些初出校门的学子多少保留了对母校的某些情感,何况,学校附近的饭馆价格亲民,更易接受。 “放牛娃,这次请假回去有啥感受?”芙蓉大胆调侃。 “就是单纯想家了。” “确定不是去找媳妇?” 林力恶狠狠地瞪着芙蓉,“要是去找她,还能几天不联系?” “这谁知道,丈母娘家干那种事,可不是好兆头。”赵强一杯白酒下肚,满脸红光,毫无顾忌。 “我特么!”林力已然上头。 “这个话题打住,你们瞅林力那样,他有这胆量?大家还是聊聊别的。”多吉“催化剂”的作用发挥完美,可这些屌丝凑在一起,除了聊聊女生,还能说些什么呢? “对,那我们说说赵强嘛,还记得他家‘小妮子’吗?” 大家哈哈笑。 赵强于是也记起了入校不久的那段日子里,偶然邂逅认识的女孩子。那时空气中总弥漫着她温柔甜美的声音,就连耳畔吹过的风,也带着香气,一股春天的气息,在10月这满眼金黄的日子里。 舍友们轮流上阵嘲讽赵强,像是必修课,每天大家都要说,看你家小妮子,又在播些煽情的话了,再不抓紧,晚了。 日子久了,赵强也跟着附和,我家小妮子如何如何。 也正因此事,赵强才和宿舍其他人搭上了话,按他的说法:你们这些坏人,我得先观察观察,免得误入歧途、上了贼船,沾染上你们这些人的粗俗陋习。事实证明他们并非坏人,或者赵强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变成了他眼中的坏人。 舍友们总结赵强发生最大的变化就是:勤劳到懒惰,清高到凡人。 说到勤劳,赵强绝对首屈一指,他可以每天洗一次衣服,每星期换一次床单;说到清高,他可以一夜一言不发,一星期对所有人不理不睬。 可是后来为什么他就堕落了呢?不怎么洗衣服了,不怎么对人不理不睬了,甚至,甚至还有些主动了。也许只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群居久了,也便自然染上了俗气,随了大溜。 那段日子里,舍友们一起出操,一起上课,一起玩游戏,一起欣赏“岛国艺术”,想起来还真是挺美。赵强有时感慨,就说,这些娃儿都长大了,不理我了,看来我真的老了。 每天早晨,班长总是起得最早,打水、洗头,林力跟着起床,两人偷偷摸摸地用“明令禁止”的“违禁品”好一番“吹拉弹”,而后,赵强就跟着唱,唱单身情歌,唱得跟说相声一样。 这时大家就喊,你这是干啥?都不敢跟人家表白,就唱起了单身情歌,骂他矫情,对,贱人就是矫情。 赵强就冷笑,说你们这帮小屁孩懂什么?唱单身情歌的人就一定单身吗?如果这样,林志炫还唱,他傻啊? 奇怪的是,接下来的两周,广播里总重复循环着单身情歌,不知是谁哪根神经搭错了?还是要印证赵强关于单身情歌的那番论断。 赵强还是喊着他家小妮子怎样怎样,大家却看见她和别人走在一起,有说有笑。 他肯定早就知道,只是仍然一边喊着自己的小妮子,一边唱着单身情歌。广播里播放这首歌时,他就闭上眼睛,坐在草坪上跟着哼唱,大家都说他疯了,走在校园里千万别说认识他,否则会有被人暴打的可能。 所以四年大学时光,赵强总是低头走着快步,有时也猥琐地蹲在草坪上看过往的女孩,尤其一些长相“清新脱俗”的妹子。 “醉了醉了,长这么丑还敢出来跑步,主要是,还带个男的,跟条狗一样的男的。” 大家表情狰狞、怒目相向地看着他。“怎么的,长得丑还不让人说了?” 大概赵强对所有非单身男女都抱有敌意,有时真有长得好看的女孩出现,他就骂,奶奶的,好白菜都让猪拱了,你看那男的,比我还丑。 只是自始至终,他再也没有谈过恋爱,日子静悄悄地镀着金黄色的留恋与不舍不停转动,像木牛流马,更像旋转木马。 后来,小妮子分手了,大家劝赵强别做傻事,但看他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又劝他,要还是喜欢就追回来,这么些年了,你还跟人家扯着,轮也轮到你了。 那时广播里又响起了单身情歌,可与两年前的旋律已有不同,风里夹杂的也满是说不上的五味杂陈的气息。有时赵强难受,就骂,你他娘的抢走老娘的小妮子,倒是对她好点啊!末了又说,嗨,我要真对她好就不会让她受伤害了。 舍友们一齐劝他,当初你该做的做了,人家不选你,难不成现在还去杀了那男的? 赵强就说,你们这些俗人,小屁孩儿,懂什么情与爱。 人不是不应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跌入同一个深坑吗?为什么明明摆在面前的是火坑,还要眼睁睁地再跳下去? 赵强做了所有事,瞒着所有人,甚至瞒着自己,可几个月后,他的小妮子还是又和另外的男孩子走在了一起,这时赵强就说,看来我真的长得太丑了,嗨,赶紧赚钱,去整容,这才是王道。 女孩心,海底针,真的难以捉摸。 第29章 加班不及做美梦 从面馆出来,林力慌忙赶到了客运站,顺利买到了返回朗夏县的车票,脑袋仍旧晕晕乎乎,可能“一瓶啤酒”实在过量。 车子飞驰,车窗外也便跟着飞驶过一些陌生又熟悉的风景,到达终点已是下午八点,天色渐沉,冬日的寒夜始终漫长。 林力给安心打电话,“安哥,县里有车吗?” “你该早点打的,司机师傅刚回来。” 挂断电话,林力有些慌,朗夏县城甚至连家像样的旅馆都没有。 “这可如何是好?”他泛起嘀咕。 不远处,三轮车司机寻机而来,“去哪里?”这是位三十出头的藏族帅小伙。 “查古。”林力拖着行李走近。 “100块。” 林力多少有些犹豫,“能便宜点吗?”但其实,他明白这价格是官价。 不等小伙回应,他又接着说,“那走,多久能到呢?” “大概一个小时,现在走,天黑前差不多就到了。” 电动三轮车终究速度有限,林力安全抵达乡政府时,除了院内几盏路灯微弱的光,黑暗已顺利接管了一切。 返回宿舍,他倒头便睡,可能实在疲惫,一觉醒来已是阳光初上。 伴着白雪皑皑的大山,荒凉突兀尽显无余。 他给夏云打电话,“我已经到乡里了。” “哦。”电话那头仍旧冷冰冰、感觉凉飕飕。 “狐狸该不会骗我?”林力挂断电话,赶忙联系夏云闺蜜。 “说了她暂时不会原谅你,你也二十多的人了,能不这么毛躁吗?” “问题是既然已经原谅我了,干嘛非要不理不睬,何况,这‘暂时’到底要多久呢?” 安心远远招手,林力只得再次挂断电话。 “怎么了,安哥?” “马上年底考核了,上次书记开会你不在,我们办公室的工作量比较大,这几天可能要加班。” “哦。”林力一脸无奈。 根据朗夏县委安排,12月底至次年1月初,县直各部门需组成联合考察组对各乡镇工作进行考核,现在正值关键时刻。 “一年的工作主要看这几天。”安心解释。 “那到底要考核什么呢?”林力问。 安心递来一份厚厚的文件,“这样,乡里已经大致做了分工,你初来乍到,就在咱们办公室需要完成的工作中挑一块。” “哦。”林力翻了半天,愣是看不懂到底需要做些什么。 “安哥,就以消防考核为例,年初各乡镇要成立领导小组、主要领导每季度对消防安全工作进行专题部署,说的是简单,到底需要怎么做呢?” “先把材料补起来,比如,领导小组,就可以套用嘛,至于安排部署,你得看看会议记录是否有,如果没有,也要补上,最好针对每次部署撰写专题简报。” “那就是造假咯?” 安心没有回复。 林力于是利用各种资源搜集材料,这些没有“实际意义”的工作让他甚为厌烦。 果然,接下来的几天里,就连平日悠闲自在的同事也变得忙碌,夜深人静时,安心一定还在手忙脚乱地整理装订材料。 “这个我可以来,安哥。”林力终于主动了一回。 “哦。”安心有些木讷,半晌才说,“要注意顺序,别装订错了,不然还得返工。” 洪伟也跟着起哄,“我靠,这小子开窍了。”说完哈哈笑。 林力的工作相对较少,在他把消防需要考核的材料准备齐全并交由安心审核时,可能实在无暇顾及,洪伟替安心答复,“按考核需要准备的顺序装订,对了,低级错误该没有?” “什么是低级错误呢?” “比如我们查古乡,就不能写成古查乡。” “那没有。”林力自信满满。 寒冬的深夜总是阴冷至极,办公室内的“小太阳”虽尽职尽责,难免抵挡不了多少寒气。 何况,受制于电压及线路问题,两个“小太阳”已是极限。 两个烤火器,三个加班汉。 “安主任,县里有没有确定哪天来我们乡。”洪伟问,他似乎习惯了“主任”称呼,极少称安心为“哥”。 “反正就这几天了,具体时间不清楚。” “伟哥,叫安主任多别扭。” “那叫啥,叫安胖子?”洪伟对哥并不过敏。 “你俩咋高兴咋来。”安心依旧邪魅地笑。 窗外的阵阵寒风怒号着呼啸而来,窗棂发出诸多瘆人的声音,有时不过瘾,狂风卷起的异物还要猛烈撞击它所触及的物什。 夜班三更,夜深人静。三人终于在安主任的“允诺”下走出了办公室,夏云却忽然打来电话,“我睡不着,你睡了吗?”声音压得很低。 “没有呢,刚加完班。”林力欣喜若狂。 “这算是原谅我了吗?”“嗯,有些想你了。” 寒风袭来,林力差点被吹倒。 “嗯,那你回去早点休息,这么晚了,又一直加班。”夏云翻身的画面在林力脑海浮现,这个时候,她肯定蜷起一条洁白的玉腿,如果他在身边,还一定要搂着他的脖子。 嗨,爱情酸臭的味道。 “我到家了。”林力蹑手蹑脚,声音也柔柔弱弱,生怕打搅同事们或许已渐入佳境的美梦。 “挂了,明天再说。”夏云哈欠连连。 “你不是睡不着吗?” “跟你说几句话就好了。” 林力却已睡意全无,他的脑海中不时浮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凛冽寒冬,甚至燥热难当、欲火焚身。 由于晚上没有睡好,林力天麻麻亮才沉沉睡去。等他醒来时,日头已然升起,他急忙准备爬起来上班,可却惊了一跳,不知何故腿畔竟湿了一片,起先,他羞耻地以为是尿没憋住,后来,又摸了摸床上的被褥,怎料被子已干成一块。这可不像尿!林力吓了一跳,仔细回想时,才记起自己似乎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久未相逢的女友正在一件件地褪去身上的衣服,那赤条条的背影、黑黝黝的长发、白晶晶的手…… 他轻轻摇了摇头,“我靠,真迟到了!”说完赶忙往办公室奔去。 第30章 苦思无益不如睡 1月初的查古,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到处银装素裹。 30余人的考核组浩浩荡荡地“开进”乡政府大院时,林力正躲在办公室发愣,可能没见过如此阵仗,他的紧张表露无疑。 “伟哥,你怎么也不去会议室开会呢?”洪伟比林力长了几岁,遇事沉稳冷静。 “领导们在汇报工作,我们去凑什么热闹,安主任嘛,好歹是‘主任’。” 林力于是不停摆弄已然装订完成的考核材料,“消防考核”让他提心吊胆,生怕出现纰漏。 比如,查古真的写成了古查。 这么想时,他又赶忙再次翻阅了一遍材料。 甚至,当看到考核组走出会议室时,他手心冒汗、心跳加速,却要故作镇定。 “伟哥,要不你再帮我审审,万一出了错,影响全乡考核就不好了。” 之所以称“伟哥”,除了洪伟自行允诺,还在于“伟哥”比“洪哥”霸气,“男人就该英勇神武,得‘伟’得起”,他如此辩解。 “不要紧张,紧张啥子嘛,看材料只是其中一部分,何况消防这块是不会细究的,乡里一年平平安安,这就是最大的成绩。”洪伟劝慰完,接着说,“等明年再考核时,你就懂了。” 林力似懂非懂。 负责检查消防材料的是位兵哥哥,年龄较林力稍长,“哥,您先喝口水。”林力把装订好的一册材料毕恭毕敬地放在桌上,他端水的手一直颤抖,水杯也差点碰倒。 兵哥哥看了看林力,可能为了缓解紧张,一面和蔼地说,“小伙子,你刚参工?”他似乎突然记起了什么,“我不是领导,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顺手翻起了材料。 林力的心跟着扑通扑通地跳。 按照事先预定的流程,考核组一行30余人先是听完刘强书记的汇报,带队领导再与乡里主要领导举行座谈,县直部门考核人员自行查看材料,现在已近正午,阳光在雪花的映照下晃得人眼生疼。 “哦,您喝水。”林力再次将放在桌上的水杯递给兵哥哥。 许是看着邻桌材料较多,林力一直手抖,他的薄薄的“小册子”着实寒碜。 “嗯,材料挺全的,我们要看的内容都有。”兵哥哥肯定的答复让林力悬着的心立马恢复如常,甚至有些小激动。 “哦,那您喝水,哥。”他甚至没有察觉端在手中的水已然冰凉。 海拔4200米的查古乡,除了水的沸点较低,冬日刺骨的寒风更是降温利器。 烧开的水哪怕立即饮用也断不会烫人。 唐超忠现在正围着检查组领导机敏地解释。 “是这样的领导,您提到的问题我们诚恳接受,这是我们工作的疏忽,接下来马上整改。”说完不忘递上一支香烟。 “这个不用,我不会抽烟。” 他又马上递来一罐红牛。 “你上次知识竞赛可是轰动全县啊,书记都亲自为你颁奖呢,了不得!” “侥幸侥幸,我只是运气好,抢答器按得及时,何况我的两个队友才是主力。”唐超忠不仅将饮料递给眼前的领导,还细心地在将要递来时将易拉罐打开。 “太谦虚可不好,大家都看得出来嘛。” 二人越聊越投机,检查完材料,领导甚至当场给了满分。 “唐超忠是,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小唐、小唐。”他连连点头。 “想不想到县里上班呢?”唐超忠不停点头,脸上的笑容格外真切。 “但就怕经验及能力不足。” “年轻人嘛,又是这么优秀的人,待在乡里屈才了。” 林力站在不远处,颇为受教。 “哥,能问下您打分的具体情况吗?”他学着唐超忠的样子,也递来一罐红牛。 “按照规定,这个是不能告诉你们的,放心,你的材料很全,也很好,应该不会扣分的。” 林力悔得牙痒痒,凭什么都是红牛,自己的“牛”就起不到作用呢? 这个深奥的问题再次令他难以释怀,“超忠这小子也没怎么见加班啊,要材料没材料,全凭一张嘴,我靠!” 关键是,他还获得了去县里单位深造的推荐机会。 “我尼玛,这是什么xx操作!” 送别考核组后,刘强在政府院内召开了“临时大会”,“大家这段时间辛苦了,年底考核也算圆满完成,这里,我重点表扬一下小唐,小伙子不仅人聪明,刚刚还有领导专门找我‘挖人’,你们说说,该不该放呢?” 大家礼貌性地笑。 “书记,我资历、能力、阅历都有限,乡里工作都还没干好,去县里可不敢奢望,况且有您这样的领导,我也舍不得走啊。” 林力狠狠地拍了拍脑袋。 “小林也很不错,这次的材料写的很好。”可能拍脑袋的声音过于响亮,刘强刻意夸赞。 “书记,我这块一分没丢,领导已经打过分了。” “嗯,没什么特别的事大家可以提前下班休息了,另外,今天下午放半天假,就这样,散了。” “人家领导给你打了分不要到处说,记住没?”刘强对唐超忠嘱咐。 “安哥,这些材料还要吗?”林力将自己的“小册子”拿在手中,上下摇晃,他现在明白了洪伟劝他不要紧张的真谛。 “肯定要啊,明年说不定还能用得上呢!” “哦,那我放办公桌上了,你记得帮忙收一下。” 返回宿舍,林力陷入了对“说话艺术”的深深思索中,“可我就是不会说啊?看起来,说比做更重要。” 到底干工作,还是说工作,一时实在难以辨明。 窗外再起大风,唐超忠此时已沉浸在游戏的杀伐快感中无法自拔,“上啊,开团了!”他大声喊,呼呼风声也不足以掩盖其振聋发聩的疾呼。 林力也便打开电脑,“喂,狗东西,搞两把?”他冲多吉喊。 像极了东施效颦的样子。 “还在上班呢,你们不上班?” 林力看了看时间,冬季上午十点至一点,下午三点半至六点的作息多少与拉萨有些区别。 主要是,现在才十二点三十。 “睡睡,我亲爱的自己。”林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思无益,不如去睡。 第31章 考核结束的狂欢 一觉醒来,日暮西沉。林力想,世上没有什么事是睡觉解决不了的,如果有,那就再睡一觉。 但考虑到夜不能寐的煎熬,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刘强这时忽然走进宿舍,林力赶忙从床上爬起来。 “没事没事,这段时间一直加班,想睡就睡,下午都说了放假的,不用紧张。”说完径直走到唐超忠身旁。 他仍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无法自拔。 “技术还可以嘛。”书记率先发话。 唐超忠赶忙起身,刘强却摆摆手,就是过来看看你们,小伙子不光工作干得不错,游戏也是高手啊! “没有没有,书记,我是菜鸟,才刚开始玩呢。” 林力有些不知所措,一种第三者插足的错觉油然而生。 “是这样的,今天来主要是想和你谈谈县里领导提的事。”刘强说完,林力赶忙从宿舍逃了出去,他怕自己依靠睡觉暂时压抑的错乱情绪再次滋生。 唐超忠想要退出游戏,刘强却说,“没事,边玩边说,别坑了队友。” 实际上,他还是因为分神送了几次人头。 “去县里当然好,但能不能遇到您这么好的领导可无法预测啊。” “不要总说这种冠冕堂皇的话,就直说想不想去。” “嗯,可到底去哪个部门呢?” 唐超忠已经打完了一把游戏,而且以胜利告终,他赶忙起身给书记烧水。 “这才是重点,今天领导也跟我沟通了,这是个隶属于组织部的临时机构,所以才找你再谈谈。” 唐超忠端来烧开的水,“书记,写材料我可不擅长啊!” “都是练出来的嘛,谁刚参工就会写材料。” 林力已经在院外晃荡了许久,刺骨的寒风吹得他连连退缩,只得不合时宜地返回了宿舍。 “放平心态,调整情绪,不要冲动。”他不断默念。 安心正好打来电话,“下午也不见你人,怎么样,过来搞点?” 其实,接电话前,林力还在狠狠地骂,“说好的放假半天,该不会又加班,我靠!” “呃,搞啥?”他故作糊涂。 “啤的,你看超忠在不,一起喊上。” 林力没有理睬,快步来到了安心家。 “人呢?” “哦,书记跟他说事呢。” 安心没有注意林力细微的表情变化,他的家用“猪窝”形容一点不过。 实际上,说是猪窝,都有点对不起猪。 “安主任,你也是兵哥哥出身,能再邋遢点不?”林力头一次喊安心“主任”,多少有些别扭。 安心依旧邪魅地笑,“嘿嘿,都是单身老男人,在乎这些干啥。” 与他同住的,是个比林力高一届的北蕃大学学长,虽算不上五大三粗,却也身强体壮。 “就我们仨?” “嗯,其他人也喊了,主要是家里‘条件有限’,再说,你们新来的也就你和超忠俩人嘛。” “喝酒还那么多讲究,来,先走一个。”学长举起酒杯。 林力左腾右挪地终于挤出了一块席地坐定,他端起酒杯,“两位哥哥,感谢!”说完一饮而尽,颇为豪爽。 学长名叫王亮,财经专业,浓眉大眼、孔武有力。 “对头,喝酒就得这样搞。” “你的酒量得练,‘半罐啤酒’可不行,至少得半件。”安心很为林力着急。 三人推杯换盏,林力的酒量已明显见长。 “以后不许叫我‘半罐啤酒人’了,你看,都两罐了。”他面红耳赤,但没有不省人事。 “说了嘛,酒量是可以练出来的,谁都不是一出生就会喝酒。”林力觉得耳熟,“这不是书记劝导唐超忠的话么?” 他绝对无意偷听,只是在快要跨进宿舍时听到了这些内容。 “对,亮哥的话在理,啥都得练,熟能生巧。” “比如呢?”王亮义正辞严。 比如,你是怎么做到让那么多女的喜欢你的? “人长得帅,没办法。”王亮表情严肃,林力却忍俊不禁,“我靠,哥,帅就算了,壮倒是真的。” 夜幕降临,三人才意犹未尽地结束酒局,“我跟你们说,这个,干工作,不,是说工作……”林力终究没能敌过五罐啤酒酒精的麻醉,他摇摇晃晃,步履游荡。 唐超忠再次沉浸在游戏世界时,他的内心不再波澜不惊,想起县里的好,念及乡里的爽,到底何去何从呢? “人嘛,总要往高处走的。”他下定决心。 查古的风总在午后起,有时彻夜不息,偶尔经久不衰。林力酒醒时,除了脑袋昏沉,还伴随着无尽口渴。 他打开灯,唐超忠仍在噼里啪啦地打着游戏,“睡醒了?” “嗯,下午去安哥家里喝了点,哦,你跟书记在谈事,忘了喊了。”林力坐在唐超忠床边,一口气喝完他递来的大半杯水。 “安主任也给我打电话了,喝不来酒啊。” “哦。”林力没多问。 “你平时不玩游戏吗?” “玩魔兽,但都是单机版,英雄联盟不怎么会。” “这个可比魔兽简单,赶紧下载个,我们一起玩。”唐超忠对下午与书记的谈话只字未提,林力却憋得慌,“你是不是要去县里了?” “还不确定,书记倒是没阻拦,但你也看到,这么好的领导可遇不可求呐!” 林力不再多话,内心却充斥着鄙夷与无奈,“猪鼻子插大葱,装什么呢!” 他安静地盯着电脑屏幕,英雄联盟的确比魔兽简单了些许,别的不说,小兵及建筑不用操作,只此一点,着实容易上手。 “咋样,去下载,等下一起玩。” “只怕坑了你。” “嗨,玩游戏嘛,既然是玩,何必在乎那么多呢?你还是魔兽选手,差不了!” 多吉此时打来电话,“我终于下班了,还搞不?” 林力拍拍脑袋,“搞啊,约赵强芙蓉没?” “约是约了,都有事呢!” 那晚,林力不知何故频爆粗口,就连多吉也纳闷,“你小子怕是吃了炸药?” “开团了开团了,你特么倒是上啊!”他学着唐超忠骂人的语气。 万籁俱静的夜,黎明已近在咫尺。 第37章 别有用心的阴谋 是否要实现某种“阴谋”是林力不能预知的,生日是他祭奠逝去青春的契机,“吐槽愤懑,不醉不归”是这生日的主题,林力计划着在舍友面前尽情挥洒深藏在内心的委屈和不平。大三的学子实在还是青涩的,但他们却有着沧桑的面颊,少数稀了唧的胡茬子,林力受到遗传影响,尽管近来一直不修边幅,却也只是顶着一头乱发。 但一向不苟言笑的芙蓉却不这么认为,如此奢侈的party怎能少了女性伙伴?林力倒实在没有这般打算,可芙蓉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他并未拒绝,思来想去,女性朋友竟只剩夏云了。 可他断不能如此赤裸裸地邀请夏云,这个娇小可人的姑娘会被“色狼”群吓跑的,更会对他的形象大打折扣,继而让他无法在学院女生界立足,雄性都有严重的妄想综合征,不论美丑,不论贫富。 最后还是赵强给了林力灵感,也让他有了精妙绝伦堂而皇之的理由。 “老大,怎么了?” “哦,这样的,咱几个同乡说一起聚聚,要是方便的话,你能来吗?” “都有谁啊,我认识不?” “不是有我吗?要不你再喊个同学呗。” “嗯,好,那你给我打电话。” 不难看出夏云真的给足了林力面子,可这“学渣”半根筋都没有,就连芙蓉也觉得可笑。 那天,夏云下午便等在宿舍,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莫名其妙地盯着电话,后来,不知从哪里竟得知了林力生日这个消息。 这个时候,她就忐忑了,心里像揣着一头蹦跳的小鹿一样,她知道这是要发生大事的节奏,也明白这将轰轰烈烈的场面必是史上前所未有的近身遭遇战,孤身奋战是不行的,一定得有个神一样的盟友。 林力最初准备挥洒不满,不醉不归的计划显然无法实现了,事实上,他刚打完电话就后悔了,宿舍一帮糙老爷们一起酩酊大醉多好,非得叫个女孩,这下好了,怎么一副亲友团齐上拿下某人的意思? 他被自己这猥亵的想法雷得里嫩外焦,赵强却在一旁哈哈哈地大笑,末了来一句:这么狗屎的情节是谁想的,逗死老娘了。 要不说赵强是这世上的极品衰男,雌性激素紊乱的总是一副老娘不是男人的样子。 天色渐晚,雨夹小雪止住了步伐,林力虽然扬言要就此掐死芙蓉,还是拨通了夏云的电话。 我们在学院门口,你过来。嗯。 夏云出现的时候绝不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样子,和往日没有半点区别,只是说话腼腆的样子让人有些不知所云,当然,绝对没到发嗲做作的份上。 “老大,你说让我带个人,又是同乡聚会,我就……” 林力一回头,还真的看到一妙龄少女,此女却是青衣飘飘、长发及腰、低头不语、楚楚动人。 啊!美女,这世上最美好的字眼,光是远观就足以让很多男人浮想联翩,可上帝赐予女人美貌的时候到底怀着怎样的初衷?是为了弥补她们的某些先天不足呢?还是只是作为惩罚男人的工具? 显然,对这些屌丝学渣而言,美女真的是惩罚他们的工具。 “老娘的小心脏受不了了。”赵强窃窃私语,鬼知道这个自称老娘的极品衰男也有受不了女人的时候。 一行七八人来到离学校不远的鱼庄,这是林力能够承受的上限,显然这些屌丝男士并未做好直面美女的准备,一路扎堆而行,完全不管不顾身后女孩子的感受。 却说这个低头不语楚楚动人的美女让这些屌丝不知所措的时候,自己更是手足无措,以至于饭桌上竟安静地耗掉了不知多少宝贵时间。 “这些都是同乡吗?好像都是你舍友啊,老大。” “嗯,嗯,嗯……”林力一连说了不知多少嗯,才如梦初醒,一抬头就盯着芙蓉,等着他的狗头军师发话。 芙蓉咳咳了几下,一副领导发言的样子,且不说他的主意引来的尴尬,也不扯面对美女时的脸红心跳,单是作为男人,他就该赶紧发言,立刻马上。 “是这样的,本来啊,林力是准备来个同乡会,却被我们发现他今天生日,这怎么行?好歹先宰他一顿,同乡会你们可以改天嘛,当然了,事出仓促,所以就没有告诉你们。” 夏云知道这些猫腻,只是同来的美女仍蒙在鼓里,知道是林力生日,虽然素未谋面,却还是本着礼节的束缚,毕恭毕敬地冲他正气凛然地说:生日快乐,学长。 学长,哈,原来被人称作学长是这番滋味,可到底是什么滋味呢?林力说不清道不明,只是觉得瞬间高大上了许多。 “夏云喊我来的,不知道原来是学长生日,这个,这个……”美女果然素养极高,就连吞吞吐吐的样子也这般楚楚动人。 一桌人终于打开了话匣子,基于学长的威严,林力还是男人样十足地说道:咱们还是喝点酒,老师都教导我们吃水不忘挖井人,说好的“不醉不归”呢?怎么能这样就丢掉初衷? 神啊! 上帝啊! 佛祖啊! 耶稣啊! 这些人是要逆天吗?赶紧拯救拯救他们。 多吉不知何故说了上面的话,一脸无辜的样子。 “喝就喝嘛,喝个酒而已嘛。” 原来女神的形象是一瞬间就可以倒塌的。 “既然美女都发话了,那就喝呗!”赵强这时像个发疯的狐狸,心里却在念叨:这被猪拱了的白菜啊!老娘还以为水仙呢。 夏云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遇到的不是神一样的对手,只是带了个猪一样的队友。 “老大,我喝不了酒的,要不你们……” “嗨呀,你这带个美女来,自己走掉不好,这儿可都是狼人,你看这月圆之夜,是要变身吃人的!”说完芙蓉做了十足夸张的动作,样子比吸血鬼吓人多了。 林力于是相信大学的确可以塑造“人才”,就连最初不苟言笑惜字如金的芙蓉也有出口成章滔滔不绝的时候。 后来,除了夏云之外,其他人都喝醉了,醉得一塌糊涂。 第41章 来自女友的接济 恋情虽是美妙的,倒还没有冲昏林力头脑。 之所以如此觉悟,除了对父亲辛劳的耳濡目染,还在于每次只能跟夏云在饭堂吃饭,林力深刻地体会到屌丝生活的窘迫,作为儿子,他该努力节省、刻苦学习;作为男人,他该努力赚钱、早日脱贫。 这个远大计划并不是近日才浮现在林力脑海,也并不是近日才付诸行动,只是目睹他人鲜花美酒、曼妙佳人、温馨浪漫的时刻太多,这才萌生做大做强兼职产业的念头。 林力想,哪怕是肯德基也是极好的,这样,宝贝就不用总在饭堂排队打饭了。 在听完舍友们的经验之谈后,林力当即咬紧牙关用近400元的生活费购置了自行车,同时,在他人的引领下来到了家教中心“面试”,为了怕赵强落伍,更怕当众出丑,他将家教兼职不断美化,赵强也便顺利“入伙”,二人虽然装作胸有成竹,可在真正站在“面试官”跟前时,依然情不自禁地紧张。 “这样,你俩谁先来?”面试官看上去和他俩年龄相仿,气质倒是十足。 “我先来。”赵强开口。 林力顺手关门,在教室门口来回踱步,他想入职的是初中数学老师,脑海却一片空白。 五六分钟后,赵强示意林力入内,他慌忙收起表露在外的紧张,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现在我俩是学生,你来讲讲平行线!” 平行线?林力脑袋嗡嗡作响,简单讲,平行线是永不相交的两条直线,这个基本常识他懂,可要怎么向从未接触过的“学生”言明,却是毫无头绪。 “呃,平行线,首先要有两条及以上的直线。” “哦,你先简单自我介绍下!”其中一人打断林力。 “我叫林力,树林的林,力量的力。”说完这些,他对平行线的一点概念再次逐渐模糊,脑海中只有眼前两位负责人坚毅又透出锐气的目光。 “就像这张桌子,外面的线永远不会和另一条线相交。”他用手不断比划,越解释越着急,甚至惊出一身冷汗,末了,又忙不迭地在黑板上画了两条直线,仍旧手忙脚乱。 “嗯,好了,你先出去等消息。” 赵强也站在门口,见林力走出来,赶忙询问,是不是让你等消息? 林力摇头又点头,他对自己糟糕的表现失望透顶,这时芙蓉走了过来,见二人垂头丧气,安慰他们,你们现在面试的是带班,还有一对一模式,就算这个过不了,一对一总是没问题的。 “一对一?”“就是上门做家教,这个对表达要求不高。” 芙蓉推门走进两位负责人所在的教室,不知同二人耳语了何事,走出教室时,给了林力肯定答复。 “有个初三的女孩,底子差,要不你俩试试?” 赵强听到仅只一个名额,不愿与林力争抢,却对芙蓉刮目相看,鬼知道这个自称“怀才不遇”的“白面秀才”如何与家教中心负责人打成了一片。 “你也别感谢,咱俩知根知底,好歹我饿不死,你先去试试。”他们骑上自行车,一会儿便返回了宿舍。 赵强此话不假,因为林力买完自行车,当月生活费仅剩不足200元。 时间尚早,无所事事的二人又骑车毫无目的地朝拉萨市外驶去,待再次返回时,夜色已扑面而来。 他们又累又饿又渴,在车棚放好自行车后,连忙在饭堂买好馒头,华灯初上的街市与稍显冷清的校园对比明显,夏云此时打来电话,质问林力去了哪里,他这才放下狼吞虎咽的馒头,“今天去家教中心了。”说完差点噎死。 “哦,情况怎么样?” “说让明天去个初三女孩家里试试。” 多吉把正嗨的音乐调低,“你家小妮子想你啦,现在还早,赶紧约出来逛操场,总这么不冷不热的,迟早玩完。” 林力觉得在理,赶忙回拨了电话,一切如同预期。 “就问你,买完自行车,你还有钱吃饭吗?” 林力呵呵地笑,他说:“你觉得呢?” 二人走出校门,拉萨的夜总如此年轻,他们沿着不远的拉萨河走走停停,清风拂面,凉意十足。 河水一刻不停地奔流不息,大桥上五彩斑斓的经幡伴随着清风阵阵起舞,在不算明亮的路灯照映下光彩夺目。 “为什么要叫经幡?”夏云问。 “其实该叫风马旗,这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呢!”林力饶有兴致。 “讲讲呗。” “这只是传说之一哦。”林力接着说“当年佛祖坐在菩提树下,手持经卷闭目思索时,一阵大风刮来,吹走了他手中的经书,它们在风力的作用下,碎成了千万片,被风儿带到了世界各地,带到了那些正在遭受苦难的劳苦大众手中,凡是得到佛祖经书碎片的人都得到了幸福。人们为了感谢佛祖的恩赐,便用彩布制成三角形,上面印上经文,把它挂在风吹得到的地方,以求消灾祈福、护佑平安。” “最通用的说法是,反复诵读经幡上的经文可以积累功德,功德圆满时就能够得到解脱,当经幡被风吹得哗啦哗啦时,便与诵经类似,所以无论大桥还是山口,都常挂有经幡。”他补充。 气若游丝,有气无力,可能馒头作用有限,此时的林力像垂死挣扎的老者,更像大病未愈的伤者。人群已经疏疏落落,路灯罢工的地段甚至有些恐惧。 “这些钱先拿着,怕你饿死。” 林力多少有些手抖,“等有钱了还我。”夏云解释。 “咕噜咕噜,呃,这是什么声音?好像不是女孩子的。” 哦,原来是肚子在作怪。 当空中升起风马,林力发觉自己竟兀自站在归去的桥边落泪,这不是屈辱的泪,不是伤悲的泪,不是无奈的泪,他想,这或许是感动的泪,是幸福的泪。 “这就没出息了啊,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夏云在不远处静静等待,夜已不再年轻,该查寝了。 第44章 如此的面包协议 一夜七次郎。 没错,一夜七次。 这个结果不仅夏云惊讶,林力也感到震惊。 看来二十余年的宝贵积蓄没有白费,女友相当满足。 有了这样的“深入交流”,林力已经将夏云视为亲人了,在他眼中,道德底线可以成就一辈子的仇敌,也可以成就亲人。 很长一段时间,林力以“成功”总结自己将要结束的大学生活。的确,同舍友相比,林力在这风情万种生死离别的毕业季里无疑是众矢之的,大家总说,林力这小子真幸运,得了活宝,四年,值了。 但林力绝不是乐天派,他知道真正考验两人选择面包还是爱情的时刻到了,一个山里穷孩子的内心是如此脆弱,却也总有太多预见,传言和绯闻让毕业分手成了很多甜蜜恋人逃避毕业的原因,于是不长的喜庆之后,林力每每忧伤,他会整夜整夜失眠,思索维持爱情的面包身在何处,设想女神离开的种种。夏云总骂他,你个傻瓜,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怕,真没出息。 说到出息,林力忽然记起入校时的模样,豪情万丈志比天高,可如今,在这山城大学里他早已沦为历史尘埃,保研派和考研派虽人数不多,却始终刺痛林力敏感的神经,也难怪教师们总以考上某知名院校研究生激励后来学子,日子久了,大家便有了默契,考上研究生才是成功,否则便要沦为生活乞丐,要知道,现如今社会物价飞涨,面包都是出卖种种乞讨而来的。当然,这些话只会不停悬绕在林力这类学子脑际,家中有面包的人儿则大可不必考虑。 三四月间清风拂面,杨柳依依,校园已经有些陌生了。这段日子里,夏云总会陪在林力身边,两人话题虽尽力避免面包问题却还是总要提及,林力无奈,他清楚自己给不了夏云渴望的面包,也无力放下这段感情,讨论往往不欢而散,过激时刻,夏云便说,你真没出息。 月光总不明亮,阳光却很刺眼,大四上半年,考研已然成为时尚,平日宽阔的教室又添几许悲凉,林力想大概自己所在班级的同学都要设法解决面包问题了,除了保研和考研被认为大有可为的凤毛麟角的“尖子生”外,教室里怕是再难找出其他学子了,当然偶尔例外发生倒也稀松平常,唯一不同是任阎王终于开眼了,尽管他总叫骂,却是雷声大雨点小,毫无震慑作用。 林力现在大概处于边缘地带,他找不到如何解决面包之道,也开始向往“成功”了,按成绩,考研没有太大问题,只是得罪了任阎王,真是挺要命的。 这时,夏云便成了可以改写林力命运之人,经过耐心劝导、身心相许,她对林力考研并不情愿,原因倒也不难理解,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杀人之夜,俩人经过和平谈判达成共识:林力需要立即着手生产面包,作为回报,夏云答应林力自己毕业也留在这同样的热土上,林力一把抱过夏云,说,宝贝儿,你真想好要嫁给我这个面包生产工了吗? 嗯,她回答得如此轻快,就连风中也带着花香。 有了夏云的定心丸,林力立志成为面包生产大亨,可到底生产何种面包,他心里还是泛起了嘀咕。 三分天下之势已定,走研派、铁碗派、家族派将全部学子贴上了标签,至少在林力认识的毕业生里,找不到属于其他派系的乱臣贼子。在这无形的派系之分中,林力只得放弃“成功”,早便加入铁碗派,甚至成为该派系的创始人之一,夏云这时却似乎有些失落,但好歹成为“工人”的林力在被榨取剩余价值后还是分得到面包屑的,所以尽管心有不悦,也只得坦然接受。 在努力朝着面包生产工迈进的过程中,除了努力学习先辈经验,知识技能的储备必不可少,经历沙场的林力倒是自有一套心得:拿得准的做好,拿不准的蒙好,不知所云的夸好。有了如此心得,林力如鱼得水、如虎添翼,几次自我模拟成绩喜人,看样子面包生产工早晚非他莫属。 当然,除了积极备战考试,林力还面临毕业论文这最后的拦路虎,只是本不知所措,慌手慌脚的林力竟在三日内攻克难关,指导老师微词颇少,最后轻易完成答辩。从另一个层面看,林力即将完成从学生到面包生产工的角色转换了。 6月,毕业季,淡淡忧伤弥漫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每一株花草,每一棵树木,每一张石凳似乎都有诉不尽的故事,广播里、空气里混合着浓浓的不舍,任怎样心如磐石的人儿都柔肠百媚、轻语落泪,也似乎只有这个时候,所有恩怨情仇变得轻描淡写,随着风儿散去。幽远的山谷里甚至可以听到回响,呵,那一首离歌,那一群人儿,那一些故事,你听,都付笑谈中。 在还没有被宿管阿姨赶出宿舍的几天里,漫天飞舞的书籍、水瓶、杂物遮天蔽日,就连任阎王,这时也绝不敢冒失地出现在大四学生的“租界”内,有时可以听到他在不远处嚷嚷,紧接着,更多“ufo”出现在空中,可想而知,如此宏大的场面对任何人怕也仅此一次了。 不光如此,就连夜晚也染上了浓厚的毕业气息。烛火、台灯成为宿舍断电后的光源,平日不常走动的人儿总要用这最后时光或莞尔一笑解恩仇或畅聊一宿化老友,还有“不法分子”借夜色掩护行不轨之事:拎着酒瓶串门,揣着扑克玩乐,一副刑满释放重归自由的热闹。 林力宿舍就是众人集聚场所之一,接头暗号、人物数量、时间玩法等都经严格管控。这段时日,林力甚至没有时间与夏云幽会,两人为此产生不快,赵强常训林力,兄弟们可能就此散了,你的女人又不跑,你们有一辈子时间,匀点儿,匀点儿。 第45章 丑人是否多挫折 林力终于找到了城市“棚户区”的“贫民窟”,也成功租到小窝,在就要被宿管大姐赶走的前一天。不管怎样,毕业后总要找好栖身之所,林力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影影绰绰的人群用并不高明的手段企图对毕业做最后挽留,有时广播里熟悉的声音听着更像挽歌,像殡仪场安葬时的音乐,那般凄婉、冷森。 林力显然已经感到边缘化的作用了,瞅瞅眼前的人儿,大概极少有与他境遇相当的,满腹经纶找不到伯乐,他知道千里马是不会从事面包生产的。 这样的念头源于夏云的发难,林力甚至没有心思拍毕业留念,只是为了不让赵强鄙视,才极不情愿地站在了一堆人中,大概学士帽被抛向空中的时候,所有人都会跟着跃起,林力却一个人蹲在地上。他想知道,不,他希望夏云出现,哪怕只是路过,可就算如此,她始终没有现身,事实上,林力瞥见了她的所有好友,包括那让他至今痛恨的闺蜜。 舍友们轮番开导,“小俩口吵架是正常的,不要太在意,小姑娘嘛,说话难免把握不好度。” “你们恋爱都不谈的家伙懂毛线。”林力不以为然。 他给夏云打电话,“亲爱的,这几天确实在忙。” “忙什么?忙着喝酒打牌么?” 林力不敢否认,他说,不管怎样,我们见面谈,好吗? 学校后门口的牛肉面馆是二人午饭时分约定俗成的约会地点,老板娘依旧笑吟吟,“该毕业了,小伙子。”她问。 “嗯,先做两碗面,她一会儿就来。” 阳光透过指缝间的空隙漏出几许血红,热气腾腾的面一会儿便端了上来。 “是不是做早了?”老板娘问。 林力只得催促女友。 “毕业了准备干啥呢?工作找好了吗?” 他没有作答,只是不失尴尬地笑,心里还在为即将上演的“话剧”准备台词。 “干啥?”就在林力沉浸在无尽幻想中情不自禁时,夏云已站在了他身旁。 “先吃饭嘛。”他把声音压得很柔弱。 夏云生气的时候总是盛气凌人,给人无所适从的惊慌。 老板娘使眼色,林力就充当起了“小二”。 “我要吃隔壁的冰淇淋,败火。” 林力连忙照做。走之前,还将老板倒好的两杯水放在桌上,这才放心地离去。 一出门,却见“豺狼”虎视眈眈。 “什么意思,这是要‘逼宫’么?”林力嘀咕。 他单枪匹马,着实不是对手。 “林力是?林学长,怎么的,夏云说怀了你孩子,夭折啦?” 这种危机四伏的时刻,无论何等弱不禁风的男人,也能雄壮威武。 “上次说好的决斗呢?”林力眼中闪着凶狠的光。 “怎么的,真要干架啊?”豺狼同样漏出獠牙。 林力已经买好了冰淇淋,战事一触即发。 可能时间有些久,夏云喊,“喂,在隔壁买个冰淇淋要这么久?” 一转身,却见二人怒目相向。 “干啥呢,快来吃面了。”她没有正眼看豺狼,只是主动拉起男友的手,“不许惹事,你马上就毕业了。” “所以这是你给我的毕业礼物了?”林力问。 豺狼轻蔑地笑,算了,跟你这样的动手简直玷污了决斗的意义。 林力想到了和为贵的古训,况且单从体型而言,他的确不是豺狼对手,借着夏云给的台阶,虽然怒不可遏,还是装模作样地说,“我记住你小子了,下次小心点。”说罢窜进了面馆。 他深深呼吸,一点儿食欲都没有。 “我不知道他在外面。” 林力不作声,冰淇淋融化的汁,一滴滴地淌,像饱含委屈的泪,金灿灿、明晃晃。 “你这样我怎么放心?”他开口。 “那你想怎么样吗?”夏云放下筷子,直愣愣地盯着男友。 冰淇淋已尽数融化,黏糊糊的样子像个讨人厌的孩子。 老板娘多次欲言又止,面馆也终于迎来了新客人。 “怎么样?我能怎么样?我这种学渣能怎么样?”林力冷笑。 夏云已经起身结账,她不愿大庭广众争吵,“走……”声音孱弱。 多吉忽然发来消息,“我们都在网呢,过来玩会儿?” 不知每个人的初恋经历是否相近,21岁的林力如此肆无忌惮、漫无目的、游手好闲、不可救药地喜欢上了夏云,连他自己都觉得害怕,尤其在遇到感情波折的时候!比如现在,他干脆觉得已经被女友甩了,可无论怎样告诫自己别犯傻,无论怎样骂自己,还是一厢情愿、肝脑涂地地陷入自己编织的感情漩涡里无法自救,并且越陷越深,越深越陷。 林力没有理多吉,他不紧不慢地跟在夏云身后,生怕一不小心就会走丢。 “那家伙刚说你怀了我的孩子,这又是怎么回事?” “是不是真这样你就放心了?”夏云反问。 俩人来到学院后的石凳上坐定,夏云的冷森让林力无以言明的怒火消减不少,星星点点的光点缀着昏黄沧桑的古老建筑,一种超然世外的空灵悠然升腾。 林力默不作声,奶奶的,感情这玩意儿真是深奥,就算如何反复练习,哪怕吃透弄懂,也不见得叱咤风云、如鱼得水。 “你舍友不是喊你玩游戏吗?去。” “哦。” “滚!” 林力吓得一哆嗦。 “你再不滚,我杀了你。”夏云戾气爆棚。 作为一个胆小怕事、视生命高过所有的人,为了保命,林力只得悻悻离开,心里由怯到怕,如此吓人的“小白兔”,实在难得窥视。 他走出不远,兀自伤感,一如诗歌这般吟唱: 走着走着就散了,回忆都淡了, 看着看着就累了,星光也暗了; 听着听着就厌了,开始埋怨了, 回头发现你不见了,突然我乱了。 毕业季是否注定分手?如果不分,又当如何维系?这般深奥的道理,且留给哲人们去探讨。 “怎么的,又吵架了?”多吉眼光尖锐。 赵强嘿嘿笑,“人丑就要多挫折,你瞧,来了。” 挫折人人皆有,至于人丑是否多挫折,同样留给智者辩解。 第189章 有机农业制约多 有了藏鸡和牦牛两大产业的雏形,为全面提升朗夏农业产业水平,加强农业资源和生态环境保护,保障农产品质量安全,促进提质增效,朗夏县委经过多方调研与论证考察,决定在发展牦牛、藏鸡的基础上,大力推进有机农业产业发展。 此前,全县已重点启动了净土健康产业,净土,顾名思义,世界屋脊的产品,自然是绿色无污染的。 该项工作主要依托全县无污染的自然生态及人文环境,大力发展绿色有机农业,在上级部门及县委的大力支持下和高度重视下,朗夏县将认证有机产品、发展有机农业作为突破口,先后认证了青稞、马铃薯、玛卡、雪菊、牦牛肉等有机转换产品,推进藏香、藏鸡、藜麦、牦牛、青稞有机产品及原料认证,有机产品(转换产品)生产面积达到5000余亩。有机产品(转换产品)生产具有初步规模。 在取得了初步成果的同时,朗夏县委对发展有机绿色农业的利弊进行了系统分析,并指出,有利条件主要包含以下几方面,一是生态优势,按国家《环境监测技术规范》《环境监测分析方法》和《绿色食品产地环境技术条件》规定的项目采样和分析方法,经有关单位检验,水质、土壤、空气环境质量均属清洁,符合绿色食品基地水质、土壤、空气环境质量标准,适宜发展a级、aa级绿色食品以及有机食品。二是区位优势。朗夏县作为拉萨的下辖县,具有便利的交通条件,技术优势、市场优势。区位优势明显,气候条件优越,具有发展藏鸡、牦牛、高原特色农产品等各种经济作物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和资源条件。三是资源优势。首当其冲的便是光照充足。拉萨及下辖县气候属高原温带半干旱季风气候区,年日照时数3000小时,比四川省成都市多1800小时,比中国最大的东部城市上海市多1100小时,在中国各城市中名列前茅,故有“日光城”的美称。其次,水资源丰富、天然牧场优质、耕地条件较好。县域内总体气候温和,地势平坦,土质较厚。四是政策优势。我国非常重视有机农业的发展,出台了很多支持政策。继2010年中央一号文件首次提出促进农业发展方式转变、积极发展有机农产品之后,2014年中央一号文件明确部署,要以解决好资源环境约束为导向,深入推进农业发展方式转变。《农业部关于发展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有机农产品的意见》中提出,坚持无公害农产品、绿色食品和有机农产品“三位一体”。政策优势为现代农牧业发展提供坚强支撑。 最大的几个制约因素表现为:农业基础设施薄弱。交通、水利、能源、通信等基础设施薄弱问题将在相当长时期内制约朗夏的发展步伐。总体而言,基础设施建设仍然相对薄弱,地域广阔,地形复杂,同时,还面临着技术能力较低、销售与营销手段滞后、地方财政资金不足等问题。 为此,朗夏县委同样召开了专题会议进行研究,县农牧局作为主要牵头部门,在会场做了简短发言,并对制约因素进行了补充说明:一方面,有机农业生产需要一整套不同于常规生产技术作为保障,其在病虫害防治、土壤培肥、品种选育、产品质量及生产效益等方面面临着巨大挑战。目前缺乏对有机农业生产技术、管理的研究、开发和咨询,劳动力素质普遍偏低,从而影响有机农业可持续发展的水平与质量。另一方面,有机产品面临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开发市场。受限于昂贵的生产成本和较高的价格,生产的有机产品面对的市场和客户群体是哪里,需要明确而清晰的定位,并且需要制定战略性的商业计划及引进和建立专业的营销团队来运营。 以上问题,无一不是棘手的。 县委主要领导在总结讲话中指出,要树立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发展理念,结合我县已运营的净土产业发展平台,依托优良的自然条件和特色产业发展优势,以“农文旅一体化”发展和现代农业园区建设为平台,围绕农业产业提质增效,加快建立高效、优质、生态、安全的现代特色高效有机农业,逐步实现从传统农业向现代农业、粗放农业、精品农业转变,打造有机农业示范县建设。 同时,要注重坚持六大原则,一是科学发展原则,要以科学发展观为指导,坚持科技创新为先导,注重科技成果的转化,科学规划、科学建设坚持应用先进的科学技术、先进的生产设备、先进的管理手段和营销方式,充分发挥有机农业循环经济基地的示范作用。二是开发与保护并举,在实现提高农业的开发和利用的同时,遵循自然生态规律,保护、开发培育资源与环境,以确保环境的完整性、原始性和生态性。三是推行区域整合经营,积极整合提升县内原有的生产品种区域、产业业态、原生态景观等,使各元素相互促进,并让其由点连成线,由线再扩大成面,通过规划开发后理顺景观物理关系与产业逻辑关系,使县域有机农业价值最大化。四是以点带面规模发展原则,有机基地建设要实现特色有机农业生产过程的标准化、现代化,通过典型引导,带动有机农业产业发展,提升区域农业整体素质。五是因地制宜体现特色,农业生产具有强烈的地域性和季节性,要充分结合农业资源,生产条件和季节特点,因地制宜,因时制宜,突出区域特色。六是市场导向原则,需求决定市场供给,有机农业产品开发成功与否的关键在于市场的认可度。 林力有幸聆听了这场高规格的会议,可谓云山雾绕、不知所云。 “还好有录音笔,不然怎么收场呢?”他摇了摇头。 第192章 暴风雨前的宁静 “能别去还是别去,我现在都不一定待的下去。”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多吉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前不久还嚷嚷着林力二人“恶心”的他两瓶啤酒下肚就彻底丧失了“底线”,对林力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啊,这么吓人?” “不说习惯不习惯,村里的工作首先不好干。” “为啥?” “你好歹是大学毕业生?咱们这边啥情况你应该也了解,群众文化水平普遍较低,这事放在过去,叫知识分子与贫下中农相结合,是毛爷爷号召的,现在当然也没错,可你一个汉族的,又不懂藏语,下去干啥?给村里添乱吗?” “好歹可以帮村里写写简单材料,怎么就还添乱了?” “我的意思是,不能好好为群众干工作,本身就是添乱,你觉得一年时间能干啥?能干成啥?” 芙蓉只顾埋头“干饭”,并不想参与林力的“屁事”。 “喂,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不够再点,你个警察叔叔,注意点影响行不!”林力被多吉的“恐吓”吓得神不守舍,只得找芙蓉撒气。 “我又没去过村里,再说多吉说的还不清楚吗?” 有了舍友这番“推心置腹”的分析,林力也有一丝反悔,可想到在领导面前低声下气地服软道歉,他还是恨得直跺脚。 “男人说话就得算数,自己选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邹雨再次打来电话,“你是不是又在外面喝酒?” “吃点东西就回去,你先睡,不用等我。”林力挂断电话不久,芙蓉的电话也不合时宜地响起,多吉再次兴致全无,“走了走了,瞧你俩这怕媳妇的样子,回去要是跪搓衣板了,全都得怪我。” 林力还在为多吉的话感到惊恐,并未回过神来,多吉已经结完账了。 “真走啊?”芙蓉问。 多吉懒得搭理,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很快就消失在了拉萨的夜色中。 “我靠,刚不是说好我给钱吗?” “你都懵逼了,还结账,走了,回去了。”芙蓉说完也扬长而去。 拉萨的夜总是清冷的,不分季节,林力打了个寒颤,“嗨,先回去再说。” 当他慢悠悠地回到妻子的“单身公寓”时,邹雨正正襟危坐地在床上“打坐”,林力不敢直视她闭目养神的双眼,只是在轻关房门后蹑手蹑脚地来到床边,“亲爱的,我错了。”他说。 邹雨睁开她明察秋毫的双眼,“喝酒没喝尽兴?”她问。 “真的是大学舍友,你要不信,我现在就打电话。”说完拨通多吉电话。 “我又没说什么,干嘛啊?搞得好像你一点家庭地位都没有似的。” 电话尚未接通,林力赶忙挂断。 “我和他们也是在讨论驻村的事。” “讨论?你不是说是单位定的吗?既然是领导定的,还讨论啥?” 林力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接着编,“我就想知道在村里干些啥。” 邹雨盯着他,林力就轻易败下阵来,“对啊,这事妻子怎会不知道呢?” “在村里,要是不用负责什么,是挺好玩的,每天吃饭睡觉,偶尔写写材料,就这些。” “那要是负责具体工作的话呢?” “但凡沾边就都是你的。” 林力再次被惊吓到了,原来在村里不光可能被饿死,还可能被折腾死。 返回朗夏后,林力对驻村一事惶恐不安,好几次,他在距离局长办公室不足半米的地方驻足,却在将要跨进时折返,手里拿着几份不痛不痒的文件,心里难免紧张,“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 可能被他的怪异行为吸引了,两位同事拍了拍他的肩膀,“林力,你这是干啥,来来回回好几次,局长在办公室呢!” 林力冲他们做出“嘘”的手势,待远离“是非之地”才敢袒露心声,“我是想找局长,但还没想好怎么说。” “说什么?驻村吗?” “对。” “嗨,驻村就是天天吃饭睡觉玩游戏,多好的日子,再说每个人都要去的嘛。” 不同的人,不同的说辞,林力难免晕头转向,可想起妻子的话,还是觉得担忧。 至少目前,他对自己的定位是,按部就班地干些力所能及的事可以,但要真负责什么,一定是负不起责任的。 同事走开,林力不敢再“瞎晃悠”了,他决定采用最原始、最公平、最简单的方法决定是否驻村,这方法便是抛硬币,如果五次硬币中三次及以上正面朝上便去驻村,接受命运的安排,反之则拉下脸面找局长说明情况,同样静候组织决定。 他找门卫大爷借来一枚硬币,紧紧地攥在手心里,在值班室坐定后,先是深深呼吸,而后闭眼抛起硬币,时间仿佛静止了,当他睁开眼时,硬币竟不知去了哪里。 “干!”他骂。 但又无可奈何。 只得又找大爷借了一枚。 这次他没有闭眼,而是慌慌张张匆匆忙忙地抛完五次,看着三次国徽面朝上,却仍下不了决心。 “要不再来一次?”“不,那样就没有意义了。” 这种矛盾的心境迫使他在还完硬币后再次拿着几份文件在局长办公室门前踱步,“我可真是个胆小鬼,找他就是正常反映情况,惧怕什么呢?” 这个念头终究赐予了他无尽力量,可在清脆的敲门响起无果后,也只好再次妥协,“算了,那就只有明天再说了。” 吴辰约他散步,林力爽快地答应,“好,我马上出来。” 他将文件放回办公室,恰逢下班时间。 “怎么样,跟你们局长沟通没?” “哦,今天本来打算找他说说,但没见到人。” “得抓紧时间哦,听说这两天就要定名单了。” “哦。” 二人绕着县城走了一大圈,太阳将要下山时,便又来到老头家的面馆,“老乡。”林力喊。 “坐,还是老样子?” “嗯,我的面少煮点,今天胃口不好。” 老板笑,“小伙子年纪轻轻胃口不好可不行。”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毛爷爷的教导一定要铭记在心。 第193章 初入村落难自立 在经历了一万次纠结犹豫彷徨后,林力还是找到了局长。 “局长,我想了想,驻村能不能换别人?” “为什么?” 林力将诸如不会做饭、不会开车等条件罗列后,却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这些客观因素都是可以克服的嘛,这次驻村也是对你的一次锻炼,而且我们单位本来就男同志少,还是克服下。” “意思是换不了了?” “嗯,名单上次已经报了,放心,对你的这些实际困难,单位也会适当考虑,还有什么问题吗?” 退出办公室,林力在心里骂,但一切已无济于事了。 他便只得自我安慰,“反正一开始还是愿意去的,只是被‘蛊惑’了,一年时间,咬咬牙也就过去了。” 心情平复后,他便接着把消息告诉了妻子,“这次真是单位定的,我也没办法。” 邹雨半晌不语,时间仿佛凝固了,“就一年嘛,没事,我扛得住。”林力挂断电话前说。 不久,他便来到了村里。 海拔4700米,距离县城40余公里,这是林力唯一可以感触到的东西。 如果要谈谈感受,4700米,足以让大多数非本地人感受到高原反应的真实了。 当他拖着简单的行李来到村委会时,荒凉的感觉瞬间袭来,目之所及的地方,除了没有一棵树木,哪怕草地,也尽显突兀,不远处,一群牛羊正在悠闲地觅食,天空何其湛蓝,伴着朵朵云彩,将孤零零的村委会映衬地愈发沧桑。 打开已准备好的宿舍房门,一阵阴冷扑面而来,十余平米的房间里,两张藏式小木床分外起眼。 同行的同事开玩笑,“知足,至少还有单独的房间,比过去条件好多了。” 这一点林力并不反驳,因为参工不久时续霍村村委会的场景仍历历在目。 “嗯,确实是。”他放下行李,送走同事后,一个人开始在村委会周边游荡。 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随风招展是他早就预料到的,迎面走来的一位“波拉”(大爷)笑着冲林力吐舌头,“给啦……” 后面的话他一个字没有听懂。 原来,牧区藏语与农区区别不小,虽然扬言能听懂日常用语,可在真正需要时,林力还是感到词穷。 “哈果么松。”林力摆摆手、耸耸肩,表示没有听懂。 大爷笑着走开,强劲的风将人吹得睁不开眼,林力只好回到宿舍。 现在,他首先需要将自己的“狗窝”进行打理,旁的不提,至少要将床收拾出来。 阳光正好,隔着玻璃异常惬意,林力吃力地将两张床中的一张挪到自己想要放置的地方,不等铺好床铺,便已气喘吁吁。 他索性坐在窗边,望着窗外一片蔚蓝的天空发呆,时不时喃喃自语。 “难怪别人都不愿来。” 电话响起,邹雨熟悉的声音传来,“你已经到村里了吗?” “嗯,刚到,在收拾床呢。” “路怎么样?” “还好,至少通村的路已经硬化了。” “那你先收拾,晚上闲了再说。” 我们都曾抱有理想,走出山村是每个大山深处孩子的愿望,林力不是例外,可如果走出大山是为了走进更大的大山,到底是理想的破灭还是愿望的达成? 林力不敢想、不愿想。 同来驻村的还有乡上的两位干部,据说已经待了两年有余,林力与他们头次相逢,便傻呵呵地问,“你们待着习惯吗?” “习惯了。”一位汉族小伙子说。 “吃饭怎么解决?”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我们晚上要回乡里,早餐和晚饭都在乡里吃,午饭嘛,随便垫垫就对付了。” “村委会是没有食堂的,也没有饭馆,得自己做,或者跟村干部一起吃点糌粑什么的。”另一位藏族小伙补充。 “哦,对,晚上会经常停电。” 林力现在后悔了,后悔自己来村里时没有备足口粮,找这么说,他离饿死还真不远。 至于同村干部一起吃,除了无法将糌粑作为主食,最大的障碍还是交流。 “咱们在村里都干什么工作?” “这个不用担心,县里、乡里都会安排任务的,需要我们配合村两委做的,协助他们完成就行。” “你得在家里储备点水,宿舍是不通水的,最好准备个水壶,趁有电多烧点开水,不然停电了很麻烦。” 林力于是回宿舍拎了大大的水桶,当他接满水,却走不出几步。 他倒掉一半,仍然费劲。 看来,海拔对人的体能的消耗的确是有区别的,4000以上与4000以下有区别,4000至4500也有分辨,4500以上便分外明显了。 漫长的一天里,林力除了感受到饥饿的威胁,还再次对大自然充满了敬畏,“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他烧开一壶水,泡好泡面,便浑身乏力地躺在简单铺开的“狗窝”里,可能水温实在有限,开水不大一会儿就失去了泡开泡面的作用,简单的一桶面,竟需要重烧两次,才勉强泡软。 村支书敲门,“给啦,卡拉。” 这是个五十出头的汉子,头上围着一条红色的带子,腰间挎着一致小刀,典型的牧民装扮。 林力听懂了“卡拉”的意思,但这所谓的“卡拉”到底是什么,却是无法得知。 “方便面已经泡好了,今天就算了。”他指了指泡面。 村书记笑着走开,不一会儿就端来一大碗肉,说了些林力听不懂的藏语。 晚上并没有停电,邹雨发来视频,“今天吃饭没?” “吃了桶泡面,村书记还送了碗肉。” “得学着做饭,不是为了我,而是你自己。” “嗯,我已经深深体会到你的良苦用心了。” “知道就好。” 俩人聊了很久,10月,本该秋高气爽的日子,现在却已寒意凛冽、寒气逼人。 “往后我说的话还听不?” “当然听了,不听你的听谁的?” “带电热毯没?” 林力得到提醒,慌忙将电热毯铺好并通电,“放心,我是不会再把自己作死的。” 人都是奇怪的,后悔的事常有,也常干,只是没有后悔药的现实里,除了苦熬,还能有什么退路呢? 第199章 我要稳稳的幸福 事情并非总是坏的或者好的,有时也有不好不坏的情况。 拿牛场的事说,在将相关申报材料报送给乡里时,领导们给出的意见是:想法是好的,但要在海拔4600米以上的地方养牛,且不说能否实现多大经济效益,单就冬季将至的自然条件限制,就算要实施,也须来年春暖花开的时候。 事实上,9月底岗德帕村便已落雪了,虽说不大,却也是冬季将至的先兆。 林力现在已经逐渐适应了每天酥油茶与糌粑相伴的日子,因为肉实在是有限的。 “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得做点事情。”队长白玛旦增的话并不空洞,作为岗德帕村的“老干部”,村民们已经与他熟识了,就连张成,很多群众也能轻易喊出他的名字。 林力相对陌生,“甲姆”是他常听到的。 这个词,在汉语里的意思大约是“汉族家伙”,听起来多少有些不舒服。 牛场的事暂时没有得到明确答复,白玛旦增便着急,“要是牛场的事无法敲定,咱们就另谋思路,只要是能让群众增收致富,就该试试。” 大家表示绝对支持,可到底要干什么,能干什么,仍然是模糊的。 “队长啦,我们岗德帕村现在已经是冬天了,不管想干啥,都只能等来年,乡里领导的话没错,养牛、养羊都是好事,但施工是万万不能的。”村主任的话白玛旦增明白,看来,这个冬天的确是难熬的。 “队长,既然冬天无法实施项目,我们可以逐户走访了解群众所思,这样明年不管干什么,都不会出现偏差,还能在走访中了解每户群众的实际困难,也不算虚度时日嘛。”林力的话刚说完,张成便补充,“这些工作本来就是我们驻村的职责之一,你是因为时间短,加上群众忙着收割牧草,对村里情况了解少了些。” 白玛旦增没有说话,张成已经帮他说清楚了,“我们入户了解到的情况基本都是修路、修电等诉求,要想真正实现增收,养牛养羊群众是支持的,至于其他的,暂时还没有新点子。” 这大概也是白玛旦增着急的原因之一。 二人如此说,林力只得“闭嘴”,他给妻子打电话,“现在已经是天寒地冻的冬天了,可还不到11月呢。” “牧区本来就这样,你还指望跟拉萨一样吗?” “好在我已经学会‘生存之道’,不会饿死了。” “你们什么时候有时间,咱们都一个月没碰面了,怪想你的。” 妻子的娇嗔让林力心底泛甜,是的,虽然同属拉萨,却也相隔甚远,见面实属不易。 “我问问我们队长。” 林力找到白玛旦增,向他说明情况。 “最近正好没什么特别的工作任务,你可以先轮休几天。” 林力转身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妻子,“顺利的话,我明天就可以找你。” 填好工作交接单及请假表后,他在路边拦到了群众的摩托车,“能捎我去乡里吗?” 摩托车驾驶员似乎听不懂汉语,只是明白“乡”这个字,也便连比划带藏语地再三询问。 林力以同样的“尬语”回应。 他还是搭到了便车,来到了乡里。 乡领导签完字,林力又站在乡政府门口等待,他的“有缘人”不知是否还会像刚才的群众那般愿意行方便之事? 摩托车始终是不保暖的,就算现在,站在乡政府门口,林力还在瑟瑟发抖,10月的阴风可以深入骨髓、沁入肌肤。 但这次,他的运气明显好转,因为竟有辆皮卡在他跟前减速,看到司机摇下车窗,林力忙问,“师傅,去县里吗?” “去,一个人的话可以。” “有缘人”的普通话算得上标准,林力也便省了比划的难题。 上车后,他对司机说了谢谢,还从兜里掏出准备好的香烟,“没事,不用这么客气,你们汉族的,总是太客气。” 客气过头是虚伪,不知这样的武断算不算过分。 “你是乡里的干部吗?”司机师傅问。 “不是,我在岗德帕村驻村,今天轮休。” “哦,我说嘛,乡干部基本都有车的,就算没车,也很少在门口拦车。” 林力嘿嘿笑,“我连开车都不会呢!” “不会,我认识的汉族朋友都会开车。” 车上还有个抱孩子的年轻妈妈,应该是司机师傅的妻子,见二人聊得嗨,他也插话,“您是在县里上班吗?” “对,阿佳,县农牧局。” “哦,怎么会去岗德帕村驻村呢?那里海拔高,我们上去有时候都有高反。”阿佳的汉语同样纯熟,说话也像极了不明真相的汉族同事。 “每个单位都要派人的。” 车子行驶了半个小时,远远看到县城时,司机师傅问,“领导,我们可能不去县城里头,要不我把你送到农牧局。” 林力摆摆手,“非常感谢了,我不是领导,你找个能停车的地儿就行。” 但还是架不住夫妻俩的热情,林力在农牧局门口下车,他们才满足地开车离去。 车上还有个老阿妈,只是因为听不懂汉语的缘故,一路上始终不语。 下车后,林力没有回单位,而是去县里及时签字备案,随后匆忙回家收拾衣物,他的一套衣服已经穿了许久,自己都能嗅到些许异味。 “这样去拉萨可不好,虽然是‘村里人’,该注意的还得注意。” 邹雨问,“你真的可以来拉萨吗?” “我已经出门了,准备去车站坐车。” 小夫妻的情愫是很容易滋养的,听到丈夫将来探望自己,邹雨甚至精心打扮,满心欢喜。 “我下午还要上班,你要是来得早就自己先找地方吃点儿。” “没事,你忙你的,晚上总该有时间?” “晚上请你吃好的,在村里吃不到的那种。” 林力痴痴笑,“在村里吃不到的多了,难道要把拉萨的没事品尝完?” 朗夏县客运站,人流较少,林力却并不焦急,哪怕漫长的等待,也能带来稳稳的幸福。 满足感,应该也是这样来的。 第201章 复婚前的小迷茫 一周时间,完全放空,这种感觉是倍儿爽的。 每天,林力都要“按时”起床,在十二点左右出门买饭,买完饭便在宿舍耐心等妻子归来,这是个单身宿舍,做饭的条件是不具备的,况且林力并不会做饭。 吃过饭,林力便向妻子“请假”外出玩游戏,他还真的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别人来拉萨都是组局约饭,他就例外,除了网,还是网,芙蓉和多吉两个“有工作的正经人”得空也会来陪他,但更多时候,虽然被人无情辱骂,他还是沉浸在游戏世界里无法自拔。 轮休结束前,他特意花“重金”在网上给妻子买了一个大大的毛绒娃娃,作为孤枕难眠时的伴侣,妻子喜笑颜开,“要是你能天天在身边就好了,不过看到这只熊,我就会想起你,亲爱的,回村里一定要照顾好自己,不然我会心疼的。” 千般不舍敌不过工作需要,回到朗夏县已是傍晚,安心凑巧“约酒”,林力自然“来者不拒”,“安书记,很久没看到你了,今天怎么有时间?” “你不也一样吗?什么时候轮休的,还有几天?” “明天就要回村里了,还不知道怎么回去呢。” 吴辰也应邀而至,安心还想喊别人,林力打住了,“算了,今天也就你叫我才出来,喝不了多少的。” “扯,哪次喝酒你不是喝醉?” 安心无意的话似乎刺痛了林力某根不甚正常的神经,“这么说我是十足的大酒鬼了?” “谁说不是。”吴辰并未察觉林力细微的表情变化。 安心转移话题,“喝酒是为了高兴,喝多少算多少,喝醉也是为了高兴,就咱们仨,还讲究个毛线?” 林力这才熄了怒火,喝酒时也委婉了许多。 “叫你们俩是因为我前妻想要复婚,你们怎么看这事?” “啊?”林力端起的酒杯不知如何取舍,“你怎么总能搞出如此劲爆的话题?” 吴辰也说,“好马不吃回头草,但你们有小孩又另当别论了。” 林力将酒杯倒满,“不管怎样,先干一杯,庆祝安乡长高升为安书记了。” 三人没有客套,喝完酒后,安心才说,“我们之前就是因为距离分开的,现在复婚,会不会重蹈覆辙?” “我刚都说了,你们现在最大的问题是孩子,如果为了孩子,就该摒弃一切顾虑,但要想过得好,恐怕有点难。” 安心仰起脖子,将酒杯里的酒灌了下去,“谁说不是呢,可我们谁不是为了孩子?” 林力插话,“这倒不一样,我就觉得人活着得为自己,俗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孩子固然重要,但总不能为了孩子放弃所有。” “等你有小孩了就知道了。”安心懒得争辩。 三人很快喝完半件啤酒,林力已经不再有所顾忌了,取而代之的是接连豪饮,“说那么多干啥,都在酒里,来,干了。” 吴辰想要劝劝林力,看到他这般样子,也便打消了念头,“反正我只能喝这么多,你俩要还喝,我换水如何?” 安心说吴辰没诚意,林力则破口大骂,“干啥啊,不给人家安书记面子?我靠。” 吴辰还想据理力争地说些“道理”,俩人已满面不悦。 “俩酒鬼!” 林力此时并不恼,酒鬼只有真正成为酒鬼的时候才不觉得自己是酒鬼。 “我觉得能复婚也挺好,你不照照镜子,虽然现在贵为书记,但这造型,要想再找个,除了五十岁的大妈,谁能看上你?” 林力的话不假,之前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安心经历岁月摧残已是标准的“油腻大叔”了,他自己也笑,“人是长得丑了点,心可是善良的。” 安心还真是不避讳。 “你这么说就过分了,我们安大书记虽然不比当年貌比潘安,至少也是查古的一枝花,怎么能这样诋毁?” “那你说,谁能看上他?”林力指着安心,安心又接着笑,“行了,就是因为没人看得上,我才跟你们提起复婚的事嘛。” “既然你都有这样的真实想法了,还问我们干啥,回去复婚就是了,要想找借口,就说是为了孩子嘛。” 吴辰总能总结的恰到好处,夜色渐渐深沉,吴辰一再约定时间,“最迟不能超过十二点。”他说。 “好,那就十二点,明天都还有事。”安心发挥了他作为领导干部的作用,下达了“指示”。 林力只好不再倔强,他来到厕所,用冷水冲了把脸,清醒些许。 “对,明天还要回村里,可怎么回去呢?” 这个问题困扰着他,“要是拦摩托车,回去肯定迟到,就算大家包容,也不见得拦得到。” 他把这个难题透漏给安心,吴辰便说,“多大点事,我还以为你上完厕所还要喝酒呢。” “这还不是大事?回不到村里别人该有意见了。” “我明天去送你嘛。”吴辰说。 安心盯着林力,“你小子是不是喝酒喝傻了?还是压根不把我们当自己人?” 对啊!吴辰不是早就买车了吗?一脚油门的事,的确不算大事。 “酒钱你出,算作明天的油费了。”安心开玩笑。 “我靠,你这么大的领导就这点胸襟,谁组的局,让我付钱,不怕出门把你举报了?” 安心败下阵来,实际上,喊到家里的酒,费用早就结清了。 由此可见,林力的确已经醉了,要么就是脑袋短路了。 第二天,吴辰早早打来电话,“我们得出发了,我回来还要上班。” 林力拍了拍仍旧晕乎乎的脑袋,“对,你瞧我,又把这茬忘了。” 回村的路算得上遥远,一个小时的单趟车程,如果不早点走,林力倒是不会迟到,吴辰就不好交代了。 车子停稳后,林力说了“谢谢”,吴辰只是笑,“喝酒还是少喝点,毕竟在高原上嘛,身体比不得内地。” “嗯,下次喝茶,这样就不会醉了。” 他来到村委会,可能时间尚早,一个人都没有。 晨风吹来,满脸凉。 第202章 安心也有不安心 冷,不是盖的,真的让人无处藏身。 林力窜回宿舍,距离正常上班时间尚有近一个小时,他打开“小太阳”,蜷缩在火源旁,这才稍稍暖和起来。 “难怪乡里领导说要等来年才能考虑是否实施养牛项目,别说施工了,这温度,水泥怕是都贴不到墙上。”林力喃喃自语。 同时,高海拔带来的晕眩与昨晚尚未散尽的酒劲顺势上头,他只觉天旋地转、浑身乏力。 妻子打来问候电话,林力甚至口齿不清,“已经到村里了,就是有点冷。” “没有带点吃的上去?” “呃,早上走得早,忘了。” 这倒不是谎话,昨晚光顾着喝酒吹牛了,何况一周的拉萨生活让他忘记了将要面临的窘境。 村书记第一个来到村委会,可能看到没人,便自顾自地准备给牛粪炉子生火了,他先将几块较大的牛粪放在掏空的炉子里,而后将几张废纸点燃,又找来其他引火材料,炉子一会儿便着了,林力远远看到村书记,便走出宿舍,来到他跟前。 “书记啦,秀巴德勒。” “秀巴德勒。”村书记还说了许多,林力并未听懂,只是明白他喊自己烤火。 “突击其。” 牛粪炉子的“威力”比小太阳大多了,不一会儿就烤的浑身热乎,村干部陆续来到村里,上班前,白玛旦增与张成也赶到了村里,林力向他“销假”,“队长,我回来了。” “嗯,怎么上来的?” “一个同事开车送的。” “听说你上次去县里都是拦车走的?” “对,从村里到乡里拦了辆摩托车,乡里到县里拦了辆皮卡。” “你这就太见外了,我们俩都有车,有事说一声,这么生分可不好。” 林力礼貌地笑,酒气被寒气驱散,不算明显。 “刚回来要是不舒服可以回宿舍休息会儿,有事我们喊你。” 张成也说,“反正每次轮休回来的头一天,我在村里是有高反的。” 太阳已经升高了,目之所及的偌大高原一片金黄,牧草已基本收割完成,牧民们的帐篷也陆续消失,一些牛羊仍在随处可见的地方觅食,冬天来临的时候,不光是对人类的考验,也是对牛羊们的“磨砺”。 队长这么说,林力也不推辞,他现在浑身难受,说话都不连贯。 村书记已经打好酥油茶了,林力喝完一小碗,便回到了宿舍,他的头晕加重,甚至胀痛。 “完了,以后真得解酒了。” 他将电热毯打开,裹着厚厚的两层棉被,仍旧感到浑身发冷,好在队长给他又“准了假”。 安心此刻正为是否复婚的事做最后的纠结,吴辰的话让他感到空茫,孩子是无辜,自己就该遭罪吗? “安书记,今天县里说来验收三个鸡场,我已经提前通知了,还要不要准备什么?” 安心差点忘了大事,“县里验收组的领导什么时候来?有没有明确时间?” “说是下午来,具体时间没说。” 同事走后,安心独自来到“贡嘎鸡场一分场”,这个他最担心出问题的地方。 “安乡长,你来了。”尼玛查果不知道安心升职,仍然喊他乡长。 “今天县里的验收组要来,我们反馈的问题你们虽然整改完了,但不能保证没有问题,一定要细之又细,确保一次性通过验收,马上11月了,鸡还没进场呢。” “嗯,说到鸡了,您是知道的,11月再买鸡,恐怕死亡率要高很多。” 尼玛查果的话安心理解,这也提醒了他及时向主要领导报告。 “我再进去看看。”安心说完走进鸡场,认真仔细地查看起来。 “放心,我们都改完了,一定会顺利通过验收的。”尼玛查果向安心保证。 见他如此自信,安心也便安下心来,因为在一番检查后,确实没有发现明显问题。 “乡里是很愿意培养你的,这点不用多说,但上次你替包工头说话,就很不应该。”安心走出鸡场,将尼玛查果叫到一旁,单独对他叮嘱。 “上次我想着都是同村的,这才犯了糊涂。” “你好像还是党员?” “嗯,党龄都快10年了。” “那就更得注意,要努力发挥共产党员的先锋模范作用。” 安心走后,尼玛查果回味再三,共产党员不是空头冕冠,而是需要实实在在带领群众努力拼搏的实干者。 验收组一行来到查古,安心第一时间将他们带到了“一分场”,几位验收人员也被醒目的牌子逗笑了,“难怪你们乡藏鸡发展能走到前面,光是这名字,就很有寓意嘛。” 安心笑着说,“领导,我们乡里的试点叫‘贡嘎鸡场’,一分场是我们的鸡场负责人自己取得。” 说完介绍尼玛查果给几位验收人员认识。 “很有想法,不错。” 一行人来到鸡场,包工头这次老实了许多,除了照例给每个人递来一瓶矿泉水,还不忘跟前跟后地解释说明。 检查完一分场,几位专家一致给出了“通过验收”的答复,接下来的二、三分场,同样进展顺利,安心将几位验收人员迎到乡政府,“领导们辛苦了,先喝杯水,有些事还要向你们请教。” “请教不敢当,有什么事安书记只管说。” “验收通过是不是我们就可以买鸡了?” “原则上是这样的,但现在已近11月,还是要慎重考虑。” 专家的话与安心的思考几近相同,“我们也有这个担忧,但要等到明年,鸡场又得空置好几个月,怕是不妥。” “这个我们不好帮您做决定,得乡里研究。” 至少有一点,大家都对冬天养鸡表示忧虑。 安心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两位主要领导,“咱们的鸡场没做保暖设施吗?” “好像没有。” “这就是你的疏忽了,乡里的试点已经证明了保暖设施的必要性,怎么会不加考虑呢?” 书记的话安心不能反驳,乡长做出解释,“县里给的资金实在有限,保暖设施代价很高,后期成本也将很大。” “不,这的确是我工作的失误。”安心毫不避讳。 第242章 野钓的童趣情怀 儿时的点滴迅速涌现在脑海里,伴着徐徐清风,林力仿佛再次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他来到河边,小心翼翼地穿好鱼饵,迫不及待地坐在河边的青草上,看着清澈的河水里若隐若现又争先恐后的小鱼,内心的喜悦溢于言表。 “嘘!”他冲妻子示意。 “有鱼吗?”邹雨轻声问。 现在,林力对儿时所学的诗歌里的“怕得鱼惊不应人”感触颇深,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它们何其聪颖,再小的声响也足以将其吓跑。 很快,他就钓到了一条拇指大小的鱼儿,邹雨跟着高兴,手忙脚乱地将事先准备的塑料瓶递给丈夫。 “我说有鱼。”林力在瓶子里装上水,连忙将鱼儿装进去,熟练度一点儿不减当年。 当年,他可是出了名的“孩子王”。 村里但凡比他小的孩子,都甘愿做他的“跟屁虫”,原因之一大概是他娴熟的钓鱼本领。 只是现在,他已“风光不再”了。 可能,成年人的世界里,再娴熟的钓鱼技术,都不及一些别的东西。 装在瓶子里的鱼儿上下翻腾,许是“惊魂未定”的缘故,但也异常活跃,金黄色的小身板甚至将原本直立的瓶子撞到在地,洒出许多水来。 自制的绣花针鱼钩,区别于其他鱼钩的特点之一是没有倒钩,这也避免了对鱼儿造成过大伤害。 当然,技术“不到位”的新手,鱼儿的脱钩率也极高。 不一会儿,林力便钓到了四五条鱼儿,小小的塑料瓶空间有限,竟让几条小鱼“霸占”了偌大空间。 “要不要我回去帮你找个别的瓶子?”邹雨见丈夫又钓上一条鱼,忙问。 “那你直接把家里的那个带盖儿的小桶拿来。”妻子走前,林力还不忘叮嘱,“最好把盖子也拿着!” 是的,山涧小溪冷水野生鱼,野性十足,稍不留神,它们就会跳出水桶。 可能因为多年没有遭遇“毒手”,鱼儿们警惕性下降了许多,这才不费吹灰之力地让林力收获满满。 是的,只要蚯蚓到位,几乎没有钓不到的鱼。 儿时的小伙伴们,何曾遇到过这般“幸事”? 更多时候,为了一个可能有鱼的水潭,几个不同村组的小家伙们还要骂上几句,甚至打上一架。 嗨,鸡毛蒜皮的小事呵。 想起来却是那么温馨。 邹雨按照丈夫要求拿来小桶,将瓶子里的小鱼儿到进桶里,两条看似“疲倦”的小家伙立刻活力满满。 “我们抓这些鱼干什么呢?”妻子好奇地问。 “不干啥,小时候炸了吃,现在不行了。” “对,好像是有类似的说法。那你还钓它们干嘛。” “玩呗。” 暮色降临,伴着母亲的轻声呼唤,林力这才提着小桶往家走去。 “还钓了不少呢,都够炒一碟子了。”母亲说。 邹雨笑,“妈,现在不能吃了,得放生。” “哦。”母亲似懂非懂,也便没有多问,过了好一阵才开口,“不让吃了你们又提回来干嘛?” “先养在水池里,明天放,刚钓到的鱼,马上放了心里不舒服。”林力向母亲解释。 父亲照例做了两道“拿手菜”,却有些咸,“好厨子三把盐,盐不到位,咋样都不好吃。” 林力吃力一口,的确是“三把盐”的咸度,便开玩笑,“爸,你这岂止三把盐,简直把卖盐的老板都打死在菜里了。” 邹雨也笑着说,“爸,今天这确实是咸,我得倒杯水。对,你和林子要不要喝点?” 得到老婆大人允许的林力像是被世外高人点醒一般,连忙补充,“对,你看我,光顾着去河里玩,差点把正事忘了,小雨非得让买的酒,真的,爸。” 酒是可以解咸的,这不,三两杯下肚,林力就不再嫌菜咸了。 “妈,你可能还得再炒点,下酒菜都没了。” “我去给妈帮忙。”邹雨执拗着要“体验”生活,母亲只得顺了她的性子。 凹凸不平的土地与暗弱的灯光与工作环境大相径庭,这样的场景邹雨一直目睹,可真正做起饭来,却完全无法适应。 先是,她非要帮忙生火,却怎么也生不起来,后来又要帮忙洗土豆,却发现井水冰冷,总之,在她默认为母亲的婆婆面前,虽然算不上糗态百出,自己却感到些许不快。 另一边,林力父子俩正喝得高兴。一高兴,林力就想听父亲的故事,“爸,你年轻时不是想去城里卖豆腐吗?” “嗨,都是命,啥都是命里定的。”林父的眼里布满红血丝,脸上也泛起红光,仍掩盖不了他时而闪烁的泪花。 上了年纪的人,貌似更容易伤感。 见父亲这般神情,林力岔开话题,“爸,啥都过去了,命里注定的我们的幸福生活已经开始啦,你想,我和小雨都有稳定工作,工资够用,你也马上就要抱孙子了,房子有了,啥都不缺嘛。” “怪只怪爸没本事,让你跑那么远。” 谁曾想,多年后的今天,父亲仍在为林力远赴西藏而耿耿于怀。 俩人各自干了一杯酒,林力只觉胃里烧得难受,父亲却不然,可能因为早年间条件有限而养成的“坏毛病”,干喝没有一点儿问题的。 邹雨端来炒好的一大盘土豆丝,林力狠狠吃了两大口,又喝了半杯水,这才感到稍稍舒坦。 母亲也跟着进来,“你们爷俩,一瓶酒都快喝完了,别喝了。” “不,妈,我还没有喝够呢。”林力已经七八成醉了,但越是这个时候,他就越清醒,且越觉得自己没醉。 邹雨拿来第二瓶酒,“喝当然可以,但得慢点喝,我和妈去了趟厨房,土豆丝才炒好,你和爸就把一瓶喝完了。” 面对妻子的“嗔怪”与“教诲”,林力表示服软,“嗯,慢点慢点,我跟爸都慢点。” 没多久,俩人就都醉意深沉,父亲说,小时候能吃饱饭已经烧高香了,谁想过能过上现在的好日子。 眼睛依旧通红。 窗外,风儿吹起树叶,沙沙作响。 第243章 装修方案初敲定 人生的第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当然是弥足珍贵的。 当晚,林力父子都喝醉了,父亲稍稍清醒些。 第二天,当林力下午才醒过来时,着实惊吓到了母亲与妻子,她们说,“你昨晚明明喝醉了还要喝,谁都拦不住。” “哦,对,水池里的鱼我都放了,有两条快不行了。”妻子补充道。 林力现在没有半点力气,他浑身难受,干呕不断,此时,电话突然响起,是姐夫打来的。 “你在老家吗?” “嗯,对。” “家里有没有什么要买的,我到县城了,等下就回去。” “不用买啥,回来就好。” 父亲在一旁听得清楚,却没有搭话。 日头已斜,林力从床上爬起来,母亲已经按他“要求”做好了疙瘩汤,一碗下肚,整个人终于有了精神。 “妈,妈姐夫说他等下回来。” “好,装修的事多跟他说说。”母亲说完,又忙着准备下顿饭了。 林力口中的姐夫,准确说该是二姐夫,可因为叫起来拗口,才省略了“二”字,为了更简约,一般都喊哥。 这是个四十出头年长林力十余岁的家伙,凭着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硬是让二姐死心塌地地跟了他。 难怪父亲懒得搭理。 更没有亲自下厨做饭。 邹雨偷偷问,“爸好像不怎么高兴啊。” 林力点头,“宿仇。”他说,故意夸大其词。 着实吓了妻子一大跳。 二姐夫回来时没有两手空空,好歹几十岁的大人了,比林力懂事。 他给父亲递烟,父亲也从兜里掏烟,俩人一番客套。 母亲已经又一次做好了饭,黄昏降至,一道道血红的残阳,将天空渲染得异常惊艳,门前的几棵大树枝繁叶茂,苍翠欲滴。 “都还好?”父亲问。 “都好。” 看着俩人尬聊,林力上前解围,“装修的事我也上网查了查,人家说自己算的预算基本要翻倍才够,要这么说,今年又悬了。” “不会,偏差哪有那么大。” 母亲端来饭,林力的酒劲终于过了,也就跟着再吃了一次,咸的玉米糊糊伴酸菜,邹雨是吃不惯的。 “你做的这饭小雨吃啥?”父亲一脸不高兴。 “没事,爸,我不饿,等会饿了再说嘛。” 这样的饭食,除了本地人,大多数外乡是不习惯的,何况邹雨这个隔了几千里的儿媳妇。 “你看我,忙起来就丢三落四,忘这忘那,你们先吃,我给小雨重做,就是一把柴火的事嘛。” 邹雨见状,又跟着母亲来到厨房。 好的是,这次她终于发挥了作用。 “妈,我真不饿,实在要做,晚点做。” 夜色尚未来袭,距离中午饭不足四个小时,邹雨并没有说谎。 “爸,林子,你装修准备了多少钱?”姐夫问。 “十万块。” “差不多,家具家电什么的后面再买?” “对!”林力如实相告,他与妻子虽然都是“铁饭碗”,可工资毕竟有限,十万块都是长期节省攒下的。 厨房里,邹雨与婆婆说长道短,彼此听不懂时就说“好”;房间里,三个男人却是三下五初二就敲定了装修的“草案”。 “水电、铺砖、刷墙、买门、吊顶,购买厨房卫生间必须品,差不多大项就这些,够。”姐夫列出的这些与林力了解的大致相同,三人商议,明天便着手购买物资。 “你的意思是我们自己装修吗?” “对,咱仨就够了,不用找别人,自己买的东西,毕竟放心嘛。” 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没想到,印象中只懂吊顶的姐夫,这几年竟学会了装修的整套手艺。 “那得耽误你多少功夫,这时段正是你们这行活儿最好的时候。”父亲开始抽烟。 “爸,林子的事就是我的事嘛,你这么说就见外了。” 大事议毕,姐夫笑着说,“爸,正好林子在,咱仨喝点?” “喝酒?啊!又喝酒?不喝酒不行吗?”林力在心里接连发问,可他不能“扫兴”,理论上讲,他该主动请姐夫喝酒。 “喝酒可以,我和林子昨晚都喝多了,今天得限量。” “行,没问题,咱们就图个高兴嘛。” 林力迅速来到厨房,“妈,那你帮我们再炒个小酒菜。” “咋?还要喝酒?明天晚上喝都行,缓一天。” “我哥说明天就准备动工啦。” 黑暗笼罩了下来,母亲虽然嘴上说着不让喝,还是切好菜,“还得一会儿,你们先别喝。” 俗话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瞧,这些个酒鬼们。 总之,林力这次没喝醉,第二天一早便起床了。 4月,大山深处还是清冷,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枝头、草尖,羊肠小径上,走不出一小段,裤管就会被打湿。 “爸,你去哪里了?这么早。” “哦,我寻思你的钱还是不够,去村里问了问。” “啥?不是都说了这事不用你操心吗?咋还去问。” “这事不丢人,人家已经应声了,说给借两万。” 林力想发火,可想到父亲这般苦心,只好压制住情绪,“不够也是我想办法借嘛,上次你都借过一回啦。” 父亲不言传地走,林力就跟在身后,“那是这,钱先备着,不够了你就说,咱再找人家拿。” 这样的结果算得上圆满,父子俩回到家里,母亲又在张罗着做早饭,姐夫则站在门前的小路上抽烟。 做饭这一行,他也算得上行家,只是柴火烧不来。 邹雨享受着独特的待遇,虽然躺在床上,却是大睁着一双眼睛。 “哥,那咋确定今天下去?” 姐夫扔掉手里的烟,“嗯,你让妈收拾一副铺盖出来,咱暂时就住新房里。” “哦。”林力估算了下,如果不打地铺,城里的旅馆再便宜也得50块一晚上,不划算。 为了省钱,他已经无所顾忌。 好在现在已经不冷了。 母亲的早饭依然做了好几次,酸菜咸稀饭是姐夫点名要吃的。 “那小雨要在家。” “嗯,只能这样了。” 邹雨听得见,婆媳二人共处的真正时光就要来了。 第244章 不可缺少的礼仪 打地铺对林力虽不是第一次,可在自己的房子里真正打地铺,感觉完全不一样。 按照姐夫的意见,他们进城的第一件事便是找到一家五金店,买齐了改水电线路需要的物资,一番倒腾下来已是中午,二人在小区对面的面馆随意对付了一点,而后回到房内,将铺盖席地而铺,很快就睡着了。 林力甚至做了个梦,梦里,他再次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儿时。 那时的天总是湛蓝、夏天不算酷热,几个小伙伴儿总会一起下河摸鱼。 嗨,儿时总是无限美好的。 一觉醒来,已是一个小时后了,姐夫这个“师傅”带着林力开始忙活起来。实际上,林力作为“小工”一点不称职,扳手钳子有时都要拿错。 他就想,要是直接包给施工队,岂不省了许多功夫。 如果一年仅有的休假时间全部用在装修上,他还是觉得不值当。 父亲为了省下买沙子的钱,在林力二人走后的当天下午,随即在离家不远的河滩边捞起了沙子,每一担沙,他都记得清楚,大浪淘沙,质量上乘。 邹雨呢,在林力走后也开始过上了“难熬”的日子,她虽然能与公公婆婆和睦相处,也能将他们当做亲生父母对待,可毕竟沟通仍有障碍,一些方言,尽管林力“翻译”过很多次,依然不能全部听懂。 更主要的,做饭前,母亲总会问她吃什么,饭菜也总是为了她而绞尽脑汁,着实别扭。 可作为“无家可归”的人儿,她别无选择。 除了睡觉,手机信号也极差,玩手机都是奢侈的。 有时,她会沿附近的山间小径徐徐而行,学着林力的模样坐在山腰的石头上发呆;有时,她会跟着母亲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帮些力所能及的忙;还有时,她会将小小的村庄步步丈量。 可所有这些,也只消磨掉了一个下午的时光。 要是休假的一个多月里,天天如此,确实有些折磨人。 而且,父母早睡的习惯对她无疑是另一考验。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偶尔还有老鼠吱吱叫的恐怖声,她就只好缩在被窝里。 清晨,天刚麻麻亮,父亲就起床继续干活了,他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完全与年龄不相匹配。 母亲同样跟着父亲出门,轻轻的关门声,邹雨一清二楚。 她便也起床,简单的洗漱后,一个人爬到家对面的山坡上,这里手机信号较好。 很快,一串信息嘀哩嘀哩地传来,大多是丈夫发的。 “昨天走的匆忙,都忘了征询你的意见,在家里要是待不住,就到城里来,爸妈说话你又听不太懂。” 她拨通电话,“家里没信号,现在刚看到消息。” “哦,那你自己考虑考虑,爸妈是不会多想的。” “可我去城里干嘛呢?” “这就是你需要思考的事了。” 林力刚挂掉电话,姐夫就数落他,“你把小雨一个人放在家里,咱家那条件你是清楚的,恐怕不合适,让她来城里嘛,大不了每天多好点钱,咱们自己装修,还能省不下来?” 姐夫的话说动了林力,他又回拨过去,“这样,等下吃过早饭你就来城里,我给爸妈说。” “哦。” 阳光爬上山头,邹雨看到母亲后第一时间从小山坡回到家里,她已经可以“有所作为”了,不想当个“吃干饭的闲人”。 “小雨,你咋也起得这么早,你爸听说买沙子贵,才自己去河里捞,不管他。” “嗯,妈,今天早上你们想吃啥就做啥,不要总为了我单独做。” “那咋行,不为你,也得为肚里的孩子想嘛。” 刚说完,林力就打来电话。 “行,这事啊,你大姐今天也打来电话问呢,说让小雨去她家,都在城里,方便着哩。” “小雨,那就吃了饭去城里,晚上去你大姐家,白天在城里转转,咱这山里,要个人都没有,闷得慌。” 邹雨不推辞,“那等我爸回来跟他说了再定。” 林力这边,正根据姐夫工作需要往返于各类五金店及小区,劳动人民的钱不是好挣的,更不是好省的。 吃过早饭,母亲将邹雨送到村口的“车站”,再三叮嘱,想吃啥就吃,趁身子还没多大反应,不用多忌口,只有吃得好,娃娃往后才能身体好。 娘俩等了许久也不见车子驶来,阳光已经有些烈了,邹雨劝母亲先回去,显然是白费口舌。 “这咋行,妈回去又没事,等着,你上了车我就回去。” 电话再次响起,是林力打来的,邹雨说,“我跟妈在村口等车呢。” “哦,大姐刚打电话了,责怪我们宁愿打地铺都不去她家,你下来了先过来,咱仨一起去姐家。” 作为亲姐弟,林力的做法的确欠妥,但却是时下“流行”的。 正所谓,亲兄弟明算账,要是去姐姐家,抛开住宿不提,吃饭总是要花钱的。 多三个人,每天的开支自然要增加许多。 而专门在家“相夫教子”的大姐,是没有半点经济收入的。 大姐夫,也只是靠跑出租勉强维持生计,虽然他不会说长道短,麻烦却是不可避免的。 这大概也是爸妈及二姐夫的顾虑,否则不会提出打地铺这样的主意。 邹雨终究还是等来了车,母亲将她送上车,看着车子缓缓启动,这才依依不舍的往家走去,一边走,一边还要继续往车子驶走的方向张望。 到达县城后,邹雨打车来到小区,找到了丈夫和姐夫,仨人又一齐坐公交来到大姐家,将要进小区前,林力终于做了回“明白人”,他问,“去姐家买点啥好呢?” “不要太刻意,随意就行。” 于是,仨人“随意”购置了点东西,不至于因空手而略显尴尬。 成年人的“做作”正在于此,很多不成文的规矩就算在亲人间,也不容忽视。 大姐热情地开门,同样客套,似乎不这样做,就少了些什么。 可到底少些什么,正如“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第245章 只求上网惹人嫌 接下来的很长时间里,林力往返于大姐家与自己家,因为大姐夫下达“命令”:你们要是宁肯打地铺都不来家里住,往后就不要来往了。 这样的近乎“绝情”的论断,林力只得奉行。 为了不做个“吃白食”的人,他有时帮忙买菜,有时买点酒,虽然大姐夫因为职业缘故滴酒不沾,二姐夫这个“酒鬼”却是不能忽略的。 再加上,的师傅,最起码的饮食起居还是要保障的。 一切如期进展,林力的假期也大都用在了装修上,快要收假时,他才意识到时光匆匆,一颗无比沉重的心再次麻木,他问妻子,你需要回单位重新批假吗? 整个假期,邹雨每天过得都无比“规律”,她早上与林力一同起床,按照头天晚上商量的“工作任务”逐项开展,但大多数情况下,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因为大姐是断不会让她负责买菜的。 至于做饭,她同样插不上手。 于是,无所事事的她最大的“工作”只剩到处闲逛,不大的洛北市,几乎已经转遍了。 “是得先销假,再重新休产假,我要是不回去,你可能得帮忙找领导签字。” “哦。”提到找领导,林力瞬间头皮发麻,这是他的软肋,见领导难受无比。 看到丈夫不情愿的表情,邹雨心如明镜,“要不我跟你过去,再上一个月班,完了休产假,怎么样?” “关键是你身体吃得消吗?” 随着孕期增加,邹雨多少出现了一些反应,要是再返藏,反应会不会加剧,没有人可以确定。 “还是别过去了,万一出点问题,要后悔一辈子。”大姐劝说道。 装修虽然一切顺利,但要达到拎包入住条件,尚不成熟。 “嗯,我去帮你批假。”林力鼓起勇气做了一回真正的“勇士”,他要试着直面惨淡的人生、正视淋漓的鲜血。 一个人的返藏旅程虽然无趣,但想到妻子独自在家可能遭受的“苦楚”,他决定向姐姐求助,“后续检查身体什么的少不了麻烦你。” “这叫啥话,你都是我看着长大的,照顾小雨还见外。” 6月,伴随着酷热的天,林力回到拉萨,为了给妻子批假,他提前三天到达,也顺利批假成功,闲下来的时候,他给多吉打电话,“你要是再不出来,我特么跟你断绝关系。” 同样的话,芙蓉也收到了。 三人像极了无所事事的社会“闲散人员”,在街上晃了很久,才终于又在网前停留,“到底去网,还是找个茶楼斗地主?” “那还是去网,斗地主多没意思。” 想起曾经无限欢乐的“开黑岁月”,斗地主的确没意思。 三个“糙老爷们”,来到网,不敢说吓了网管一跳,至少让他感到奇葩。 奇葩,而非震惊,只是因为网对于北蕃大学学生,实在是轻车熟路了。 “先去吃点东西,总不能在网吃。”芙蓉的建议林力刚想否决,多吉便说,“丑人多作怪,菜鸟更如此。” “老子已经白银了好不?”林力据理力争。 “反正先吃饭,吃完饭再说,今天我请客。”芙蓉拍了拍胸脯,看样子攒下了不少钱。 同样是网斜对面不远处,同样是“无所事事”的三人,多吉调侃,“我今天好不容易请到假,既然芙蓉这么高调,必须得宰他一顿。” “那不喝二锅头,整点好的。”林力对如何花钱了如指掌。 事实上,除了喝酒,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你们俩贱人,除了喝酒,就不能想点其他玩法吗?” 说到其他玩法,每个人心头都有千万种想法,可对如林力这般出身农村的没见过世面的“泥腿子”,除了喝酒,他还能想到什么呢? 多吉虽条件较好,难免不便开口。 “确定只喝酒?”芙蓉极其犯贱。 说完还不忘嘿嘿笑。 “你小子看来学坏了。”多吉意味深长。 林力虽傻、虽呆、虽单纯,可看到二人这般对话,心里难免想入非非,“咋的,还有比喝完酒上网更好玩的事吗?”他问。 多吉嗤之以鼻,芙蓉则准备起身买酒。 “200块以内,多了可负担不起。” 想起平日的“小歪嘴”,林力心里美滋滋的,差点笑歪了嘴。 “一人一瓶还是一共200?”他问。 “你要是能喝一瓶,我给你买。” 听到有这等好事,林力没有丝毫犹豫,“我不管,反正我得一瓶。”完全不顾自己返藏不久的实际。 何况,就算内地,他也从为喝过这么多酒。 “喝不完怎么办?” “喝不了兜着。”林力信心十足。 多吉则不然,“既然这小子兴致如此高,我们也不能示弱,这样,我喝半瓶。” “俩酒鬼。”芙蓉很快窜了出去。 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芙蓉唯一担心的是,喝醉了如何玩游戏。 这种“消极”思想很快便被打消了,原因是,“我怎能比林力还弱呢?这小子可刚从内地回来啊,说不定还高反呢?”他想。 于是,他买了3瓶白酒,花了近600元。 600元,对2013年新入校的学生来说,可是一个月的生活费啊! 现在,却只是一顿酒钱。 当他把3瓶酒放在饭桌上时,多吉马上翻脸,“干啥,不上网了吗?” “上网都是小孩子玩的游戏,咱们都这么大了,该干点大人的事了。”芙蓉的话深邃异常,林力完全听不懂。 “喝完酒不上网干啥?”他问。 “先喝,要是喝了还没醉,我们再商量。”芙蓉已经打开酒瓶,香气四溢。 林力不愿多想,也不敢多想,他向妻子报平安,“我正在跟芙蓉和多吉吃饭呢。” “哦,请假条我看到了,少喝点。”邹雨对丈夫的嗜好再清楚不过了。 “今天不喝酒,他们知道我刚过来。”林力撒谎道。 放下电话,芙蓉“约法三章”,必须喝完,必须喝醉,必须喝尽兴。 “那怎么上网?” 多吉替芙蓉瞪了林力一眼,“上网?有点追求好不?” 第246章 无穷无尽的大坑 看来,除了林力,多吉与芙蓉的追求已经改变了。 三人的酒局因为肆无忌惮而很快就“解散”了,原因是,大家都喝醉了。 好在还能找到彼此的“狗窝”,没有闹出什么笑话,也没有做出格的事。 上网嘛,自然就被忽略了。 假期结束前,林力按时返岗,却接到了可能驻村的消息。 “为什么选我,我不是已经去过了吗?”这是他脑海里闪过的第一念头。 “还没确定呢,这种事,肯定要开会研究的嘛。”同事的话虽然足够“暖心”,林力却有种隐隐的不祥预感。 之所以这么说,很大原因还在于,妻子临盆在即,要是驻村了,想要回去就难了。 他象征性地给领导打去电话报平安,对方应该在忙,“嗯”了一声就挂断了。 嗨,人在屋檐下,怎能不低头,可一直低头,终究不是办法。 而且,一起参加工作甚至较晚参工的林力认识的人,几乎都已“高升”了。 “靠!装什么装。”他在心里骂,也只能在心里骂。 下午,单位召开工作例会,果然提到了驻村的事。 “大家看看,有没有自愿去的。” 会议室一片沉寂,局长便接着说,“要是没有自愿的,老规矩,每个科室先选一人,而后班子成员再研究确定。” 林力没有发作的理由。 何况办公室的同事已经答应,在他上次驻完村后,该由其他人驻村了。 驻村,绝非何等糟糕的事,只是因为没有驾照与车子,加上休假不规律,这才让他望而却步、退避三舍。 但其他人为什么不愿驻村,实在不好讲明。 大概是,村里条件毕竟差了些。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呢? 下午下班后,林力约吴辰散步,“你们单位要派人驻村吗?” “我去,单位事情实在太多,去村里了,兴许轻松些。”吴辰一脸坦然,绝非无奈与做作。 “啊!真的假的?” “当然是真的了。” 林力为吴辰感到敬佩,可转念想,他的理由并不高大上,相反,如此接地气。 换做是他,站在吴辰的角度,应该也能做到。 “应该”而非“绝对”,大抵是自己曾经的驻村经历多少有些小波折。 诸如,沿路拦摩托车去县里,刺骨的寒风,实在是种折磨。 不同的是,吴辰自己有车,又是厨艺精湛的“大厨”,发生在林力身上的窘迫事,似乎不值一提。 朗夏县这些年发生了诸多变化,其中之一是,“二环”路修好了,也自然成为大家下班后散步的不二选择,林力与吴辰走了不远,吴辰似乎想起了什么,“吃什么?”他问。 “你饿了吗?饿了我们就去吃饭。”林力不解。 “你刚回来吗,权作接风了。” “嗨,我以为啥事呢,这么搞就见外了。” 吴辰没有多说,而是朝他们熟悉的饭馆走去,林力却忽然接到了办公室打来的电话。 “局长喊你来下他办公室。” “现在吗?” “对。” “我在吃饭,吃过饭就过去。” “局长在办公室等你哦。” 挂断电话,林力破口大骂,“什么十万火急的事,吃饭都不让,我靠!” 吴辰劝他先过去,吃饭的事,随时奉陪。 虽有一肚子怨气,林力还是来到了局长办公室,他敲门,一眼就看到了令他畏惧的领导。 “小林,叫你来什么事应该知道?” “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 “哦,咱们需要派驻村干部,大家讨论的结果是希望你去,怎么样?有什么困难吗?” 林力心头的火一下便窜了上来,“我去?为什么我去?我都去过了啊?” “你先别急,驻村嘛,毕竟苦了些,女同志多有不便,你又有经验……” “你也知道村里苦?苦还让我去,还盯着我去,什么意思?局长,你要对我有意见直说,别拐弯抹角地欺负人。” 他的脸上青筋暴涨,表情庄重。 对付这种“铁头娃”,方式方法有很多,正面打击是不行的。 “我们已经向组织推荐了你,现在是最后关头,要是不去驻村,机会怕是要错过了。” 听到这个消息,先前火冒三丈几乎暴跳如雷的林力马上像霜打的茄子般蔫了下来,人嘛,都有需要服软低头的时候,尤其在可以得到好处的前提下。 “局长,我老婆今年可能要生小孩,如果驻村,能请到假吗?”他的态度变得缓和,只是掏出了最后的一张“底牌”。 这张底牌,他原本打算用作“最后爆发”时拿出来。 “你是驻过村,请假走正常程序就行,何况是陪产假,当然没问题。” 此刻的林力,一定已经忘记了没有车的痛苦与不会做饭的折磨。 “我考虑考虑,晚上给你准确答复。” 走出局长办公室,他立即给吴辰打电话,“吃了没?没吃的话出来。” “好,那还老地方见。” 经过四处打听,近期县委组织部的确在部分单位考察了干部,这么说来,局长的话应该不假,可单位推荐只是“最低要求”,能否真的解决待遇,没有任何人敢打包票。 瞧,在可能到手的好处面前,铁如林力这样的,同样禁不住诱惑。 吴辰不一会儿便赶到了,林力向他吐露实情。 作为“过来人”,吴辰的话,林力绝对相信。 “要去也等解决待遇的文件下了再去,不然你一旦去村里,万一这事泡汤了,不是白去了。” 如此醍醐灌顶、一目了然的道理,林力想不到,难怪处处不顺、事事皆烦。 “可驻村不是要求这几天就入驻吗?” “你要对你们领导绝对放心,还顾虑什么?” 服务员端来菜,林力照例喊了酒,对他而言,无酒不欢、无酒不下饭。 “那要是不去,人家更有理由收拾我了。” 人情世故自古以来就是一门学问,学校里学不到,社会上不见得学得会。 “照我说,你得找你们领导好好谈谈,凡事说破无毒。” 林力端着酒杯,久久没有做声。 第247章 不谋而合的论断 令人感到意外的事发生了,许久不曾相遇的“前老领导”刘强也来到了饭馆。 小地方的好处,正是随时可能遇到熟人。 刘强依然谈笑风生,意气风发,丝毫没有因为某些原因而沉沦。 相反,他颇有领导范儿,虽然现在算不上多大的“官”了,吴辰与安心,尤其安心,已经与他平起平坐,甚至大有超越之势。 林力还在为吴辰的话纳闷与纠结,手中的酒杯是最佳的证明。 “小林,吴辰你们俩也在啊?”刘强首先发话。 吴辰没有发呆,反应快了许多。 “刘书记,好久不见啊。”他说。 林力这才放下酒杯,“书记。”他喊。 “您一个人吗?”吴辰问。 “不,还有两个朋友。” “要不一起吃点,我们也刚开始。” “下次我请你们,今天就算了。”刘强刚说完,他的两个朋友也已步入店内。 看来,刘强所言非虚,吴辰便作罢。 林力也站起身。 “你们赶紧吃,我们可能还有人,去包间了。”刘强说完,走进包间。 吴辰问,“刚给你说的事想清楚没有?” “哦。”林力坐下,一口喝掉杯子里的酒,差点呛到。 喝酒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但任何问题出现时,我们都有喝酒的理由,高兴时喝,郁闷时也喝,哪怕平平无奇,还可以喝。 提到刘强,他现在是十足的“闲人”。 闲是相对的,之所以称其为“闲人”,只是相对之前的工作而言的。 好处是,他现在有了与好友相聚言欢的几多空闲。 “要我去找领导说,说什么呢?说破无毒?不见得。” “人家也是党和组织考验多年的干部,不会为你这点小事计较的。” 吴辰的话多少有些浮夸,林力觉得,要是人人都是正人君子,个个都是共产主义战士,很多工作一定比现在好干许多。 很明显,他对现在的领导并不满意。 也可能,以前的领导对他太好,这才造就了这般两难境地。 时候不早了,俩人将各自点的菜与喊的酒消灭干净,这才准备起身往宿舍走去。 “要不要帮书记他们把单买了?”林力发出“灵魂拷问”。 “算了,书记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要让他知道你悄悄买单,怕是要急眼。” 俩人的宿舍相隔不远,都在同一小区,一路上林力始终无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或者说,吴辰的话他到现在都无法参悟。 让他去与领导“沟通沟通”,举个不恰当的例子,像是让常年吃米的人顿顿吃面一般难受。 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有些事,在别人眼里或许不值一提,但在另一些人眼里,却是难如登天。 “对了,弟妹怎么样,回内地了吗?” “嗯,休完假就没让她过来。” 分别后,林力回到空荡荡的宿舍,身体软绵绵的,提不起半点精神,也没有丁点气力。 他在纠结,如果真去找领导,说些什么?说自己错了?可错在哪里,又该怎么改? 如果不去,错过了这次机会,往后还要等多久? 一步错,步步错,一步慢,步步慢。设想安心等人当上大领导时,自己还在原地踏步,那将是何等惨烈的事。 人比人,气死人,可如果没有攀比,人类社会又该怎样进步。 攀比,是人类进步的必由之路,原始人大概是看到别的原始人吃上熟食,这才结束了茹毛饮血的时代。 林力的想法越来越极端,他甚至觉得,时代的进步,正是攀比造成的,否则无法解释,无以言明。 拿安心举例,要不是“眼红”领导岗位,他又如何才能当上领导呢? 妻子发来消息,你上班了吗?也不联系。 “哦,今天刚上班,单位又要安排我去驻村,还说我有驻村经验,呵呵。” “又让你驻村?”邹雨难得气愤,“你们领导是不是觉得你这个软柿子好捏?这都多少年了,就你还是个普通干部,还要天天欺负你,什么意思,合着老实人该被欺负?” 林力感到惊讶,更多的却是挫败。原来,平日里无限温柔的妻子的所谓无所谓的措辞,只是为了减少他可能的因对比引起的痛苦。 是的,人都是要进步的。 现在,当妻子终于吐露心声时,林力手足无措,他不知道该如何“进步”,也找不到“进步”的诀窍。 唯一可以明确的事,攀比是无论如何进步不了的。 “我正想跟你讨论个事儿呢。” “你不是说了驻村的事,还有别的事吗?” “我们领导说的是,已经向组织推荐了我,但要先驻村,才可能解决待遇。” “这都是什么骗人的鬼话,要想解决待遇,前两年就该解决了,明摆着忽悠你去驻村嘛。” 妻子的话让林力想起吴辰的“拐弯抹角”的劝告,看来,他是得找领导好好谈谈。 但如何去谈,谈些什么,无疑又是极大的难题。 退一万步,就算他真的做好了与领导“坦诚相待”的准备,难道不是在跟组织讨价还价吗? “那我该怎么办?”林力深陷迷茫,现在的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无助。 倒不是担心驻村条件多差,只是妻子的顾虑与吴辰的推断不谋而合,足以吓出他一身冷汗。 看来,他已经是被组织“抛弃”的人了。 这样的人,工作上没有积极性,缺乏生气;生活上没有进取心,缺少担当。 工作与生活,永远都是不能割裂开来的。 至于所谓工作要与生活分开区别对待,又有多少人能真的做到呢? “去找你们领导直说,有啥说啥,大家都是共产党员,彼此更是同志,有什么瞻前顾后的,再说,你还有后路可退吗?” 林力似乎懂了,却又无法完全参透,妻子与吴辰的话重合起来,他决定照此执行了。 “听人劝,吃饱饭。何况是挚爱的妻子与真挚的友人共同的劝慰。”林力默念。 “对,我可以问问刘书记嘛,听听老领导的意见,总是不会错的。”他接着嘟囔道。 第248章 理想的上下关系 时间不算很晚,林力拨通了刘强的电话。 好在他的饭局已结束了,不甚喝酒的老领导,几年后的今天,依然守得住红线、扛得住诱惑。 “小林,怎么了?有事吗?” “嗯,书记,想向您请教一件事。”林力将所思所想毫无保留地向刘强做了“倾诉”,末了补充道:“书记,您是知道我这人的,不会说话,凡事一根筋,要是真去找局长汇报思想,怕是要弄巧成拙了。” “首先,你必须得承认,性格问题的确还是没变化,这是很吃亏的。”刘强刚准备谈第二点,林力打断他,“嗯,我明白,那干脆做个无欲无求的人,也挺好。” “其次,你看你,最起码得听别人先把话说完。” 林力仍旧“嗯嗯”地答。 “其实组织是该考虑你了,之前也有领导提过,既然你们局长这么说,问题不大,让你去驻村,可能也是组织的考虑。” 林力多少有些懵,“让我去驻村是组织的意思?” “找你们领导好好说说也没错,但以你的性格,不去最好,如果想晋升,去村里好好干,错不了。” “哦。” 刘强似乎已经知道了些什么,只是不便明说。 沉思片刻,林力问,“书记,您最近还好?” 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刘强感到意外,“嗯,挺好的,改天一起吃个饭。” 时下,朗夏县的牦牛、藏鸡、藏香、有机农业等特色产业已逐步走上正轨,许多产品不仅在拉萨销售,内地大城市也陆续上线了,农牧民人均可支配收入甚至实现了翻番式增长,在林力看来,这些成绩的取得,得益于不胜枚举的奋斗者,刘强是其中璀璨的明星。 但这颗明星,似乎并不闪亮。 几天后,县委干部人事调整的文件下发了,不出所料,林力终于“进步”了,刘强也由正科级领导被提拔为副县长了,拿到文件的第一时间,林力急不可耐地联系老领导,“恭喜啊,书记。” “也恭喜你,记住,组织是不会亏待老实干部的。”刘强的话意味深长。 “嗯嗯,下午一起吃饭怎么样?” “可以是可以,但必须我请客,往白了说,你们工资总是比我低的。” 林力还想说些什么,脑海中安心的“教诲”一闪而过,“行,那您有时间了说,我们随时都可以。” 干干净净的上下级关系,正是做好一切工作必备的前提。 和副县长一起吃饭,且由领导买单,换作以前,林力是不敢想象的。 但,刘强没有半点“官架子”,范儿虽足,却不做作,实在难得。 也难怪林力这样的家伙也愿意与他共处。 晚上,刘强刻意推掉了某些不必要的饭局,在他眼里,工作上的事永远是大事,就算吃饭,也得抱着某种“目的”。 他这次的“目的”,便是想要说服林力静心驻村,努力实现从“躺平”、“吐槽”到“适应”、“努力”的转变。 吴辰、安心、唐超忠等人是作陪者。 一行五人仍旧约在林力常去的饭馆,这里消费水平不算高,菜品也实惠。 “安哥,啥时候能到?”林力问。 “乡里还有点事,处理完就上来。”安心匆匆挂断电话,刘强雷厉风行的工作作风,他已“照搬照抄”、入心入脑了。 “给他发信息,晚了就算了,安全第一,我们约饭的时间多的是。” 刘强的指示林力迅速照做,安心也秒回,“放心,明天早上县里有会,我把乡里的事处理好,自己开车下来,来得及。” 吴辰与唐超忠毕竟在县里上班,一通电话,俩人不一会儿就赶来了。 五人中,除了林力,四人都是领导,这是林力感到不可思议的。 吴辰,在卫生系统一直兢兢业业,副主任的职位稳稳当当,估计要不了多久,也该扶正了。 唐超忠,组工干部,组织部副部长,同样稳坐钓鱼台。 安心嘛,乡长任上干不久,也该“挪窝”了。 这样的画面,似乎异常严肃,真正相聚时,却格外温馨。 客套话没有两句就直奔主题,林力讨教,“各位哥哥们,我真该去驻村吗?” “现在没得选,组织可不光让你驻村哦。”唐超忠作为“内部人士”,一语见地、一针见血。 “那是去干啥?” “恐怕还有更重的担子需要你挑起来。” 吴辰深沉地笑,刘强便明说,“你啊,机关待不住,去村里锻炼锻炼,也是应该的。” “去村里能锻炼啥?”想起以前的驻村经历,林力不愿苟同。 “所以说,你到现在还是这臭脾气,一点儿都不变。”唐超忠难得说一次“真话”,他问,“你就不觉得组织培养了这么多年,该干点实事吗?” 林力脸涨得发红,安心发来消息:你们在哪儿,我已经到县里了。 这就避免了不必要的争执,或者说,辩解。 安心的到来,的确为林力解了围,“书记,恭喜。”安心说完,从手提袋里拿出一瓶据说是自家酿的高粱酒,贱兮兮地笑。 “你不是开车了吗?开车还敢喝酒,不要命啦?”林力怼道。 “我把车放在小区了,走过来的,这真是我家酿的酒,无论如何得尝尝。” 刘强见四人看着他,“你们四个小伙子可以来点,我是绝对不行的。” “一人二两,定量,书记,咋样?”四人都叫习惯了“书记”,“县长”这样的称呼,似乎会拉远彼此的距离。 “那这样,我来瓶啤酒,陪你们。” “所以我要去村里吗?”举杯前,林力再次发问。 “去,必须去,这不光是组织对你的信任,更是我们的肺腑之言,忽悠不了你。” 刘强的“目的”达到了,他甚至没有多费口舌。 但,林力是否真心实意地愿意待在村里,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 如果加上家庭因素,又不知有多少变数。 这晚,五人的确“点到为止”,没有人喝多,更不用说喝醉了。 月明星稀。 第249章 再次驻村多感想 没过多久,林力便真的需要再次驻村了。 他同妻子讲,不去不行,组织部门专门打电话要求的。 实际上,组织部门的确打来了电话,说的是,林力,你要是确定去驻村的话,得去县里条件最差的地方,而且因为新提拔,可能要担任队长。 片刻思忖,林力应了下来,“就怕能力不足,耽误了组织交办的重要工作任务。” “既然能晋升,组织对你是信任的,可以的话,我们给领导汇报了。” 组工干部,说起话来,就是听着“耳顺”,说话讲究“艺术”。 当天下午,邹雨质问,真的是组织要求你去驻村的?你就没反映实际情况? “说了,但没办法,每个单位每年基本都要派人,我毕竟进步了嘛。” 他甚至提前咨询了驻村的工作任务,也做好了真的“大干一场”的准备。 队长,虽然只能“领导”两人,起码也是“芝麻官”了。 权力的确是好东西,也是双刃剑,能不能把握好,需要大智慧。 由此可见,林力还是不甘一辈子当条“咸鱼”,也不愿“躺平”,驻村虽只一年,能否真的干好各项工作,还是极为考验人的。 局长找他做最后的谈话,“你是第二次驻村了,但这次身份不同,有什么困难及时向局里反映,我们尽量解决。” “对,车子的事就别提了,单位都只有2辆。”不等林力开口,局长已提前答复。 “那没有了。” 林力在心里盘算着,如果只待一年,怎么样也“熬”得下去,而且只驻村,就算没饭、没车,这些困难还是能克服的。 谁让他吃得惯生肉、喝得下酥油茶,打得了“摩的”呢。 第二天,关于驻村的文件正式下发了,林力不出所料地被安排到了距县城40公里外的平均海拔5100米的某牧区山村。 相较之前驻村的地方,差别不算大。 简单收拾后,单位派车将他第一时间送到了乡里,向乡领导报道后,又立即来到了村里。 初下车,林力头晕,看样子已经高反了。 想象中,至少会有一两名村干部做些寒暄客套,实际上,他想多了,除了为他准备好宿舍,一位藏族小伙子只是看着他,漏出说不上意味的笑。 司机师傅帮忙将行李搬到宿舍,因为工作需要,马上就返回了单位。 一种空荡荡的感觉瞬间袭来,林力想,同样是驻村,不同的村落差别咋就这么大呢? 两位驻村队员,他没有看到,一通电话才明白,他俩都是所在乡镇下派的,恰逢周末,没有特殊任务的情况下,基本都会待在乡里。 换言之,偌大的村委会,到了周末,大抵是没有什么人的。 好的一点是,近些年国家对村居的投资力度明显,村委会有了办公楼,村干部也有了单独的宿舍,比起以前,条件改善了许多。 孤独感,这三个字此刻异常沉重与清晰。 一颗心脏,像是灌满铅,呼吸都费劲。 他在十平米的宿舍来回踱步,站在窗前,目之所及,蓝天白云、牛羊成群,6月底,正是牧区的最佳时节。 洗漱台前,林力扭动水龙头,却不见一滴水,他这才下意识地瞅了瞅角落的水桶,随即恍然大悟。 到哪里提水?这是摆在眼前的第一个问题。 他来到院子里,先前遇见的藏族小伙子也不知所踪,好在院落不大,很快便在一座狭小的阳光棚里找到了水龙头,也顺利接到了水。 可当他提着不满的一桶水走出不远,就已气喘吁吁,“年纪大了。”林力叹息。 难怪组织部门领导提前告知了他的驻村所在,现在看来,估计没什么人愿意来了。 别的不提,一般人,身体是扛不住的。 三步一歇脚,两步一停留,自然环境,人是改变不了的。 能改变的,只有心态。 吴辰忽然驱车前来,“你也真是的,走之前都不说说,好歹一起吃个饭。” 边说边打开车子后备箱。 林力连忙牟足了劲将水提到宿舍,迎了上来。 却见吴辰从车上搬下一件啤酒与一箱泡面,外加一袋水果。 “你这样搞可太见外了。” “还说你有驻村经验?吃饭都不考虑,你以为是在县里上班啊!” 林力嘿嘿笑,“确实考虑不周。” 他不推辞,将一应物品与吴辰一起拎到房间,这才说,“最大的问题可能不止这些。” “人影都没有,你们周末都不安排值班吗?”吴辰更像是“过来人”,林力的话不用说,他就已明白了。 这倒提醒了林力,“就是啊,要是有人查岗,怎么办?”他反问。 “这不用你操心,其他人可能有事临时出去了,工作队嘛,主要工作还是协助村两委,帮办不包办、到位不越位。另外,海拔高了,晚上没事想喝点得多注意,保重身体啊。”吴辰的话像极了领导讲话,林力连连鼓掌,“领导的境界就是不一样。” 刚说完,吴辰就瞪他,“再这样说,我可就走了啊。” 想到吴辰走后,自己又将“孤身一人”,林力只得道歉,“行,往后绝不说了。” 吴辰这才坐下。 真正的朋友,应该是这样的,无论职位尊卑高低,都该是平等对话的。 “你们村有什么产业?”吴辰问。 刚问完又自己回答:“你刚来,问这个有毛用。” “估计也就养牛或者养羊。怎么了?” “这才是你工作的着重点,日常工作任务不用多说,肯定得完成,但现在的大背景是乡村振兴,如何振兴,产业发展仍是我们最大的抓手。” 这话不稀奇,乡村振兴战略早在2017年就已提出了,产业振兴是排在首位的。 可作为基础条件依然薄弱的牧区,如何实现产业振兴,必须是大事,更是难事。 养牛或者养羊,虽然资源禀赋与先天条件具备,如何实现规模化、集约化,照搬照抄是行不通的。 何况,群众工作得先行。 “是个大事,得好好考虑考虑。” “多商量,别好心办坏事。” 第250章 身在异乡的难处 入夜,林力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高原缺氧的难受,有时,睡梦中,他会感到被人蒙住被子难以呼吸,待到惊醒,才发觉被子离脖颈尚远,只好大口大口地喘气。 长此以往,哪怕不考虑工作,都是极难的煎熬。 难怪会有前辈讲,在藏工作,前半辈子拿命换钱,后半辈子拿钱续命。 到底能续多久,就只有看天意了。 林力想要补充,前半辈子是否拿命换钱暂时没有深切感受,但所谓的后半辈子拿钱续命,在他看来,定是续不长了。 因为,纵使国家及全国人民的无私援助,作为底层“小喽啰”,能维持生计,已经很知足了。 比如,他在不到30岁便凭借个人多年积攒顺利娶妻买房,放在内地,没有家人的扶持,还是很难实现的。 当然,洛北市作为全国十八线城市,物价房价低廉也是不容忽视的。 “这可如何是好?”林力开灯,仍旧有些喘。 驻村第一天就遭遇如此挑战,换作谁,都该有些想法。 这是最正常不过的人之常情。 已是凌晨两点,他只得又从床上爬起来,打开电脑,试图采取“困倦疗法”治愈失眠。 但却没有奏效,缺氧的客观事实是造成失眠的主要原因。 可想到村委会外墙上悬挂的“缺氧不缺精神,海拔高境界更高”的宣传横幅,也只好作罢。 就这样,在苦熬了三个半小时后,瞌睡终于败给了缺氧,他还是睡着了。 阳光明媚的清晨转眼降临,虽然晚睡,林力还是在上班前来到了村委会办公室,也见到了村干部与驻村“小伙伴儿”,几人一番自我介绍,算作见面会。 “队长,下午乡里有工作例会,需要你参加。”一位藏族队员说道。 “呃,说到开会了,咱们用车怎么解决?”林力问。 “都是开自己的车,油票能报就报一些,报不了也没办法。” “村里没车吗?” “村里哪里有车,但工作队一年有两万块左右的燃油费。” 林力现在苦恼了,他所驻的村离乡政府约20公里,没有车是万万不行的。 之前驻村,至少不用开会,车子显得不那么重要。 “我一个人去开会吗?” “还有村里的第一书记。” “哦,那还好。”林力长舒一口气。 下午,他蹭到了的车,也正式接触到了村里的“一把手”。 个子不算高、没有什么架子,这是林力对村里“一把手”的印象。 由于刚入驻,乡里的会涉及驻村工作较少,林力听得稀里糊涂,唯一记得的是,整个会议持续了三个半小时,他已饿了。 扫眼会场,除了全都是生面孔,一点新鲜感没有。 “书记,吃完饭再回去。”散会后,林力对第一书记讲。 “我还要去趟县里,今天不一定回村里。” “哦。”林力还想问自己怎么回去,话将出口,终于忍住了。 是的,别人没义务送他回去,说到底,没车的确很恼火。 “等下要是回不去,你给任唯打电话,让他接一下你。” 第一书记口中的任唯,正是驻村工作队队员。 走出乡政府大院,林力在附近的一家藏式小吃店前停下脚步,不管怎样,先吃饭,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愿打电话。 看来,缺氧已经算不上什么问题了。 黄昏转瞬即来,吃过饭的林力先是发扬先前的“优良传统”,试图拦车,但因所驻村实在太远,过路车拦了十几辆也无法到达,他只得硬着头皮拨通队员任唯的电话。 “行,你在饭馆坐一会儿,我现在就下来。” 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可从长远角度看,总不能每次都让人家来接。 林力到底还是“不懂事”,一点儿问题就难住了他。 实际上,组织部门针对类似林力这样的驻村人员开展工作中存在的“用车难”问题,已经制定了解决措施。 “谢谢,谢谢。”林力在路边等了约20分钟,任唯的车停在了他跟前。 “我之前也是一直拦车,虽然驾照刚拿到,今年还是下决心买车,不然太不方便。” “嗯,是的,关键我连驾照都没有。” “那得赶紧考,在村里不比县里,车是必备的。” 一路上,二人聊了很久,原来,任唯作为驻村干部,还兼任了大学生村官一职,在村里已两年有余。 回到村委会,林力喊来另一位驻村干部,三人就用车问题进行了讨论。 “用车登记表得做好,这是最基础的,但我无所谓,能报到油费就报,报不了也没关系。”作出如此论断的,是工作队的副队长,一位身材魁梧的藏族干部。 “我也一样,经费是有点,入户、开会、送材料,哪样都得用车,怕是不太够。” “行,我先向领导汇报。” 回到宿舍,林力率先拨通了局长电话,向他说明情况。 “单位目前没有任何可列支的经费,你也知道,我们的人头经费早就用完了。” “那我跟组织部门反映吗?” “可以先问问,看能不能适当增加点油费。” 问题接踵而来,妻子这时也打来电话,“林子,爸这几天一直咳,吃药不管用,让他去医院检查,又死活不肯。” 妻子为什么回到老家林力暂且没有过问,父亲的性格他是知道的,让他住院,无异于要他的命。 “行,我现在就给妈打电话。” 话虽如此,林力心知肚明,恰逢房子装修,妻子待产,父亲的思想工作更难做。 但,电话是一定要打的。 “妈,你让我爸接电话。” “你爸他……” 眼见纸包不住火,林母只得将电话递给老伴儿,“林子的电话,找你呢。” “林子。”父亲的声音略显微弱,尽管他已刻意坐起身,用力地说。 “爸,事儿我已经知道了,你赶紧去医院,小雨要是不方便,让我姐带你去,钱不操心,我现在就给你转。” “我就是有些感冒,睡两天就好了,去医院干啥。” 父亲如此执拗,林力只得找姐姐帮忙。他已经不缺氧了。 第251章 不计后果的冲突 远亲不如近邻,远在他乡的儿子断然比不上女儿。 林力向姐姐说明情况后,她连夜打车回到了老家,几天前还身体康健的父亲,说病倒就病倒,上了年岁的人,一切都是有可能的。 当她死缠烂打将父亲送到医院后,邹雨转来钱,“姐,爸的事你恐怕得多用点心,钱的事,我和林子想办法,这5000块你先收着,等检查完再细说。” 大姐家的情况邹雨是清楚的,一双儿女都在上学,又只有姐夫在外跑出租,经济本就拮据。 “我先把爸带去检查,这点钱还是有的。” 邹雨不纠缠,他给林力发消息,别担心,姐已经把爸送到医院了,说不定等下就能检查出结果。 凌晨十二点,林力在收到妻子这样的消息后,一颗悬着的心总算安放下来。 但失眠却如期而至。 这倒与却不缺氧无关,换作谁,在这种情况下,都是会失眠的。 除非没心没肺、狼心狗肺。 他给妻子转了块钱,“我在借呗上先借了点,要是不够,跟我说。” 可能信号不佳,妻子没有回消息。 中年男人生活的不易开始慢慢显现,哪怕孩子尚未出生,林力已深有感触。 “现在是老人,往后是孩子。”他沉沉地叹气,如此这般亏欠至亲至爱的人,心底的酸楚,一下翻涌而出。 但没有这份工作,最起码的温饱问题都难解决。 回内地?这个以前还时常闪现在脑海里的念头,现在是早就打消了,回去?回去能干嘛?年纪轻轻就要看大门吗? 于是,整夜无眠的他第二天精神恍惚,油费的事也忘得一干二净。 他给组织部的领导打电话,“我爸生病住院了,能请假回去一下吗?” 在此之前,大姐已经对父亲的检查结果做了简要说明,初步诊断为重感冒引起的肺炎,不算多大的重病。 林力听在耳里,明白大姐或许做了语言修饰,又或者父亲勒令她不能述说真相,内心的焦急与不安一下涌上心头。 “家里没有其他兄弟姐妹照顾吗?” 听到这样的回答,林力一下火冒三丈,“什么意思,家里老人病了也不能请假?” “不是不能,但得首先提供医院的证明,而且……” “行,知道了。” 请假不算顺利的情况下,他问妻子,“爸到底怎么回事,姐说是肺炎,真的吗?” “姐也跟我这么说的,你先别急,实在不行,我去医院再问问。” 林力已经不管不顾了,他这样急性子又无所顾忌的人,在真正遇到问题时,除了冲动,还是冲动。 在他眼里,冲动是不是魔鬼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冲动的过程至关重要。 至于结果,往往不算什么。 他拿好充电器,带上身份证,在路边逢车就拦。 也没有跟乡里打招呼,因为,如果组织部门都是这般态度,乡里一定更加不近人情。 “大不了真回老家给别人看大门去,我操!” 家庭都顾不上,还谈什么工作。 来到县城,买好机票,妻子的电话打来了,“姐说的是真的,医生说了,感冒拖得久,加上爸常年抽烟,输点液,静养几天,以后少抽烟就是了,不用担心。” “哦。” 妻子的话,他还是深信不疑的。 可机票已经买了,如何是好。 最气愤的,还是那些“不近人情”的话。 机票买了可以退,最多扣点钱,但话语造成的“伤痛”,却是无论如何不能愈合的。 “这次是小病,真有大事,还要先开证明?” 想到这里,林力快步来到局长办公室,“局长,可以的话还是把我换回来,工作可以不行,家还是要有的。” 他的话让局长一脸疑惑,“怎么了,你不是刚去村里吗?” “嗯,反正就是不想待了,要是组织需要树立反面典型,我没有意见,需要怎么处理,我都接受。” 玻璃心,就是这么容易破碎。 “你先别急,有什么事慢慢说,讲清楚了,我记得你昨天还在问油费的事,因为这个?” 林力不愿向一个不甚了解自己的领导吐露实情,“什么事不重要,就想问问,到底行不行。” “你得把情况说明白,我才好向组织……” 林力头也不回地走出领导办公室,压抑在内心不知多久的对某些不和谐因素的愤怒瞬间爆发,让他气血横流、义愤填膺。 “都尼玛净说些没用的话!” 人在气愤的时候,智商、情商均不在线,林力更甚。 如此看来,他是真的入错行了。 可无论哪行,意气用事总是要不得的。 有一阵,他觉得自己无所畏惧,还可以像初出校门的“天之骄子”般意气风发地干些惊天动地的事;有一阵,他觉得身处和谐如此的社会,饿死人的事是不会出现的。 但,想到将要呱呱坠地的无辜的孩子,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他可以对自己不负责,但不能不对小生命不负责。 人呐,总是在没有退路的时候选择懊悔、神伤、哀怨、忧愁。 “吴辰,下班了没?” “嗯,快了,你到县里来了?” “下午喝点,我找不到北了。” “下班就可以,要想找北,不用等下午下班。” 林力痴痴笑,笑得差点落泪,他何其有幸,遇到这样非亲非故却知根知底不厌其烦地甘愿充当他感情垃圾桶的友人。 不一会儿,吴辰就问,“县里新开了一家小店,暂时还算清静,咋样,换个地方。” “你下午还要上班呢,喝酒不好。” “我意思意思,你嘛,也意思意思。” 他们来到吴辰选定的地方,的确,这里足够僻静、清雅。 “怎么了,感觉你情绪很不对。” “跟领导吵了一架,没有留后路的那种。” 吴辰没有发表评论,他知道,再多的话都济不了事,也未必能安抚一颗还在气头上的也许已伤痕累累的心。 “一切都在酒里。”他端起酒杯,示意林力举杯。 林力默默地退了机票,他已彻底迷失了。 第252章 一切皆是过眼烟(大结局) 新 短暂的愤怒随着一场酒醉便如烟而逝了,如何在村里好好待下去,对林力实在是件难事。 第二天,当他拖着疲惫且不甚清醒的脑袋回到村里后,却忽然接到单位领导“法外施恩”的电话,“小林,你的事我都知道了,确实需要请假的话,我可以帮你跟组织部门沟通。” “不用了,谢谢。”林力冷冷地说道。 “要是不想驻村的话,我们近期开会研究,重新派人。” 挂断电话,林力有些懵,领导的话听着与往日大为不同,他用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心想,要是真的可以不用驻村,还是回去的好,县里终究是要好过村里的。 吴辰等人也是这般意见,林力终于鼓足勇气,再次拨通了局长电话,“可以的话,我当然也想回去。” 林力不知道的是,刘强已经多次私下“说情”了,难怪局长一改往日的“底线原则”。 在藏十年,林力细数着收获与失落。收获是,他得到了父母眼里的“铁饭碗”,也有了稳定体面的工作,失落是,他总感到空空落落,尤其在夜深人静万籁俱寂的时候。 他会自言自语,“我的初心和使命到底是什么?难道只是为了所谓的稳定,还是无所事事的悠闲?” 身为共产党人,他明白,这样的话实在太过消极,完全达不到共产党员对自己最基本的要求。 但作为普通的平凡群众,他更知道,远离家乡,远离父母,这种漂泊的苦楚,总会轻易来袭,难以磨灭。 无数次,辞职的念想在脑海浮现,他总会反问自己,回去能干嘛?看大门吗?三十不到就要跟老爷爷们抢饭碗了? 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自己能够胜任的工作? 如此态度,自卑感可见一斑。 这种自卑,并非与生俱来的,实际上,学生时代的林力,多么意气风发、踌躇满志,可在经历些许打磨后,竟能落到如此田地,着实无法三言两语地总结个中原因。 此刻,他站在村委会不远的山头,风的野性十足,云朵下,成群结队的牛羊正悠闲地觅食,电话再次响起,是局长打来的,“小林,我已经跟组织部门的领导说过了,近期就换人过去接替你。” “谢谢。”林力没有多少激动,甚至不带多少感情。 他想到赵强,想到多吉、芙蓉,甚至许多已经记不清模样与姓名的在自己人生中匆匆而过的过客,每个人都有自己对幸福生活的理解与定义,安稳并不是所有人都奉为至上追求的,就像赵强,回到内地,依然幸福,压根儿没有饿死。 再看朗夏,整个县城在内地的无私援助以及广大干部群众的共同努力下已经“今非昔比”了,旁的不说,饭馆已栉次鳞比,再不是当年初入县城的那般只有藏面馆与一家川菜馆了,群众的收入也翻了番,一些内地现代化的设施设备陆续进驻,实在不可同日而语。 至于林力,在想到自己即将出生的孩子和温柔懂事的妻子,多少辛酸与苦涩都是浮云了。 人呐,得先清心寡欲,方能高枕无忧。 这样的觉悟,来源于他人的一再劝说与释惑,比如,安心、吴辰,总能给他提点。 回到单位后会怎样,林力不再做具体“规划”了,他只知道,问心无愧自然洒脱便是对的,至于别的什么,俱凭天意。 十年,一晃而过,不管怎样,他已经“功成名就”了,工作稳定,家庭圆满,些许遗憾总是不能避免,更是生活的调味剂。 有所缺憾才是真,才最美。 以后的路该如何走、怎样走,回忆与憧憬并存,不,憧憬该是大于回忆的。 唯有一点,西藏的明天定会更加美丽,建设美丽幸福家园,如林力这般长期在藏的人儿,是最有发言权、话语权的。 “若干年后的今天,希望我们不会为荒废自己的青春而懊悔,不为蹉跎岁月而神伤。”林力在日记里写道。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如此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