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剑往事》 第一章 古老的中州大地上有两条着名的大河——黄河和淮河,她们世世代代滋润着这片肥沃的土地、哺育着两岸人民,她们都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在这两条大河之间,有一片一望无际的豫东大平原。豫东大平原上有一条沙河,它发源于豫西山区鲁山境内,从叶县、舞阳、漯河流入广川县,在广川县的周家口镇与颍河、贾鲁河三川交汇后称作沙颍河,往东南方向汇入淮河。 在周家口镇西三十余里,沙河的南岸有一个小镇,名字叫做沙河镇。沙河镇是周家口和漯河之间一个重要的埠口,是一个货物集散地,不少整船的牲畜、粮食、布匹、山货、药材等在这里被装卸,八方客商云集于此。每天,码头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 镇上有一条南北大街,这条大街也是沙河镇的主要街道。大街两旁有数十家规模大小不等的粮行、饭馆、旅店和杂货铺。在这条大街南头的路西,有一家永春堂,永春堂是一个药铺。 永春堂的规模不大,只有三间房子。南面一间是诊室,诊室的门上方有一个匾额,红底的匾额上用隶书写着永春堂三个红色的大字,门的两边是一副对联:何必我千秋不老,但求人百病莫生。北面的两间是药房,诊室和药房之间的墙上有一道小门相通。药房的大门两边是用颜体书写的一副楹联:只求世间人无病,不怕架上药生尘。 永春堂在沙河镇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它的创建者是东方立业。沙河镇的人大多都听说过东方立业的传奇故事。 东方立业本是山西人,在他八岁那年,他的老家发生了可怕的瘟疫,当地的名医也对这种病束手无策。短短几天内,不少的人在哀号中失去了生命。许多人携儿带女外出避难,东方立业的父母也带着他和他五岁的妹妹外出躲避瘟疫。在逃难的途中,他的父母和妹妹不幸先后去世。东方立业成了孤儿,他每天靠挨门乞讨为生,但有时候一整天也要不到一点东西。 东方立业小小年纪就饱受了生活的艰辛,他后来辗转来到了周家口。 在东方立业十一岁那年冬天,一个大雪纷飞的上午,东方立业讨饭经过一家叫百草堂的药铺门口,他又冻又饿,不由昏倒了过去。 药铺坐诊的任广德大夫把这个小乞丐抱到诊室,给他灌了几口红糖茶。过了片刻,东方立业苏醒过来。他一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是面前的大夫救了他。他挣扎着给任大夫磕了几个头报答他的救命之恩。任大夫得知东方立业的境遇后,动了恻隐之心,他就收了东方立业做义子,并把他送到私塾上学。 几年后,任广德开始传授东方立业医术。当任广德大夫给病人把脉看病的时候,东方立业就立在一旁认真观察倾听义父的一言一行。确定病人的病症后,任广德先想好药方,然后由他口授,东方立业执笔给病人开出药方。 陪义父坐诊的几年时间,东方立业进步很大。东方立业二十岁的时候,他已经能熟练地给人看病,药铺的东家开始发给他工钱。 又过了两年,任广德做主给他娶了沙河镇叶长青家的独生女叶水英。婚后,小夫妻在周家口租了一所房子住。几年后,叶长青的身体渐渐衰弱,叶水英就需要经常回娘家伺候父亲。妻子带着孩子去了沙河镇,东方立业在周家口的生活很不方便。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年多,任广德就决定帮东方立业在沙河镇开一个药铺。这一年的冬天,任广德亲自出马,在清河镇上给义子买了两间临街的房子,资助他开了这家永春堂。 东方立业逐渐在沙河镇站稳了脚步,沙河两岸不少的人生了病就找他来瞧。慢慢地,东方立业就积攒下来一些钱。后来,他用这些钱置买了几十亩土地,又买下一个院落。 第三章 对于没有子嗣的状况,徐氏当然比谁都更难过,她曾几次劝丈夫纳一房妾,但东方远却摇摇头说:“古人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听天由命,老天爷要是想断我子嗣,我就是娶上三妻四妾也无济于事啊!” 东方远的母亲常氏整日唉声叹气,后来她也随镇上一些妇女去烧香拜佛。东方安泰本不相信神佛之说,但他理解老妻的心情,也就默许了她的行为。起初,常氏只是和那些妇女去附近的一些寺庙去烧香祈福。后来,她信得越发虔诚起来,她就跟镇上一些家境较好的妇女一起到开封的大相国寺、汝南的南海禅寺、嵩山的少林寺拜佛烧香。 徐氏整日也是愁眉紧锁,她自认为自己是家里的罪人。受到婆婆的影响,徐氏也对宗教里那些因果报应、积德行善的说法深信不疑。她和婆婆会让老刘买来一些鱼虾在沙河里放生,她又在内室供了一尊送子观音,她每天早晚两次给菩萨上香。并且,每逢初一十五,她都会随婆婆到附近的寺庙去烧香。 两年后,徐氏终于又怀孕了。得知这个喜讯,常氏喜出望外,自然又少不了到各个寺庙去还愿。几个月后,徐氏顺利地生下一个儿子。东方远的老父亲很是高兴,给孙子取名东方自强,希望他长大后能担负起振兴家业的重任。 东方自强两岁那年,东方安泰去世了,永春堂就由东方远坐诊和管理。有山靠山,无山独担。东方远接下了家庭和永春堂的重担,再也不能像过去那般逍遥了。好在老贾在永春堂已经三十余年,他为人忠厚老实,东方远倒也省了不少心。 东方自强七岁那年,东方远送他到镇上的一家私塾去读书。自强读书写字倒还可以,就是身子骨有些弱,再加上他不喜欢活动,身体有些虚胖,因此他三天两头就会生病,这使得东方远一家很是心焦。 每年夏天,沙河镇许多的孩子都到沙河里嬉水,有些八九岁的孩子就能轻松地在河的两岸游上几个来回。当初,常氏和徐氏担心自强出意外,不敢让他到河里洗澡。东方远虽对此有些不满,但也不敢惹老母亲不高兴。待到他八、九岁的时候,家里的大人带着自强到沙河里去洗澡,他却站在河边哆哆嗦嗦不敢下水,只是用羡慕的眼神看着那些在河里畅游的人群。看到儿子这个情况,东方远很是发愁,但常氏却不以为然。她笑着对儿子说:“你不用为这个事发愁,自强不会凫水也不是啥毛病,一不挡吃,二不挡喝。只要我孙子平平安安的,其他的都是小事!” 自强转眼就十岁了,这一天是阴历六月初一,早饭后,常氏、徐氏带着东方自强乘坐仆人老刘驾的马车去几十里外的王爷庙烧香。 今天,婆媳二人是来王爷庙还愿的。二月二庙会那天的上午,常氏和徐氏一起来到王爷庙烧香。常氏在王爷的塑像前许愿说只要孙子自强一个春天没灾没病的,她一定会来给王爷烧高香。 第四章 当太阳有一竿子多高的时候,老刘驾着马车来到了王爷庙北边的汾河河堤。王爷庙就建在汾河南岸一片田野里的一块高台上。老刘看到河堤上有一队队的人在踩高跷,他就停下了马车。老刘高兴地说:“老太太,前面有人踩高跷,你们看不看啊?” 自强听到有人踩高跷就兴奋地说:“奶奶,咱下去看看。”常氏说:“好,咱就远远地看,不能跑到他们旁边。”自强说:“中!”说完,他掀开车厢的帘子跳了下去。徐氏和常氏也先后从马车的车厢里走了下来。 他们看见踩高跷的人在腰鼓、小镗锣、大小钗的打击乐中沿着河堤缓缓而过。一拨儿踩高跷的人数不定,一般是十个人。身量高的踩低跷,身量矮的踩高跷。表演者都是戏装打扮。由开路棍打头儿,随之便出现女娲娘娘、白蛇、许仙、唐僧、白骨精、姜子牙等艺术形象。有的人一边踩着跷还一边冲站在河堤两旁的观众做着鬼脸。 踩高跷的人在河堤上来来回回走了三趟,敲锣打鼓的乐手忽然停了下来,然后那些表演踩跷的人就脱去戏装,摘掉头饰,卸掉绑在脚上的木跷。那些观众都慢慢地散去。 过了一会儿,喧嚣的河堤上又冷清了下来。常氏说:“走,坐马车上,咱去烧香。”自强还沉浸在刚才的欢乐中,在徐氏的一再催促下,他才上了马车。 坐在车厢里,自强对常氏说:“奶奶,我也想学踩高跷!”常氏说:“好啊,回头我让你许大爷给你做一副高跷。”徐氏笑了,“自强,你走路快了都出汗,上了高跷你能迈得动腿吗?”常氏说:“是啊,你看看那些踩高跷的,有哪一个是胖子啊?”自强一下子就泄了气,“好了,你们说我不行我就不行,高跷也不用给我做了!” 过了一会儿,马车来到了五爷庙的大门外。老刘在门外等着,祖孙三人进了院子。在正殿烧完香以后,婆媳二人领着自强到偏殿又拜了一遍。看见祖母和母亲虔诚地跪拜,自强也模仿她们给塑像磕头。 正殿偏殿都拜完之后,祖孙三人就准备离开。这时,一个五十多岁的女居士走了过来。她施了一礼,常氏婆媳连忙给她还礼。 女居士对常氏说:“大婶子,天马上就晌午了。天热,你们几个别走了,我们做的有斋饭,你们就吃一碗再走。” 常氏认识这位女居士,大家都喊她郑大脚,她是附近一个村庄上的,王爷庙的香火就是她和另外几个居士管理的。庙里的伙房有一口大锅,一次能做二、三十个人吃的斋饭。初一、十五有人来烧香,她们就会做上一大锅饭,招待那些远道而来的或者是年老体弱的香客。 常氏笑着说:“那好,正好让我孙子也吃一顿斋饭!”自强问:“奶奶,斋饭好吃不好吃啊?”常氏说:“好吃,香得很!”郑大脚摸了摸自强的头,笑着说:“粗茶淡饭,肯定没有你家的饭好吃!” 第五章 徐氏说:“大姐,俺还有一个赶马车的人在外面。”管大脚说:“马上把他喊过来,谁来都有饭吃。庙就是八方的信徒捐钱建起来的,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大家的。”徐氏就让自强去外面把老刘喊进庙里吃饭。 饭后,徐氏给庙里捐了两串铜钱。之后,那些信众就坐在大殿里唱歌、念经。老刘把自强领到庙院外的一棵泡桐树下乘凉,他牵着马到河堤上去吃草。 半下午,常氏、徐氏随众人走出王爷庙,她们一边走一边和相识的人说着道别的话。东方自强跑过去牵着常氏的手说:“奶奶,我在外面都等急了!”常氏说:“好了,咱回家。” 三个人上了马车,老刘一甩马鞭子,两匹大马就开始在路上奔跑了起来。走到半路,他们经过一大片庄稼地,道路两边的地里种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高粱。阵阵南风吹过,高梁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走着走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徐氏问:“刘哥,马车咋停了?”老刘无奈地答道:“也不知道是哪个坏小子在路中间放了几根树枝,我得下去把树枝挪开!” 老刘下车把树枝移到道路的两旁,然后他跳上马车准备继续赶路。正在这时,从路边的高粱地里窜出一高一矮两个手持钢刀的蒙面大汉,他们走上前拦在了马车的前面。 老刘知道来者不善,他立刻跳下马车陪着笑脸说:“两位好汉,车上坐的是永春堂东方先生家的家眷,俺几个刚从王爷庙烧香回来。咱们都是本乡本土的人,你们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那位个头矮一些的蒙面大汉冷笑了一声,“我给你们高抬贵手,谁给我高抬贵手啊?我不管他是东方先生的家眷,还是西方先生的家眷,不留下几个买路钱,就是天王老子也不能从这儿过去!” 老刘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出几枚铜钱,“两位好汉,我今儿个出来得急,身上没有带多少钱,这几个铜钱你们拿去,买一杯水酒喝。”“老家伙,你这是打发要饭的啊?真是欠打!”那位高个子蒙面大汉一把打掉了老刘手中的铜钱。随后,两名劫匪凶狠地对老刘拳打脚踢,老刘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常氏和徐氏都吓得浑身发抖,她们坐在车厢里一句话都不敢说。自强紧紧地贴在母亲身边,大气都不敢出。 老刘哀求道:“两位好汉爷,饶了我。”矮个子劫匪又跺了老刘两脚,他们停止了对老刘的殴打。两个劫匪对视了一下,那位高个子劫匪就来到马车后面,他掀开挂着的布帘子嚷道:“里面坐的都是谁啊?赶紧都给我下来,不然我就不客气了!” 第六章 老刘忍痛站了起来,“好汉,他们老的老小的小,你就放过他们。”矮个子劫匪飞起一脚,“老家伙,老老实实在旁边待着,再叫唤老子就要你的小命!”老刘趴在地上再也不敢出声。高个子劫匪又嚷道:“你们几个下来不下来啊?再不下来,老子就不客气了!” 很快,常氏、徐氏和自强战战兢兢地从马车上走了下来。矮个子劫匪笑着说:“东方先生是大户人家,他家里人穿的、戴的果然跟一般的人家就是不一样啊!我也不跟你们废话了,识相的话,就乖乖地把戴的镯子、耳环都给我取下来。” 常氏到底经过的事多,她立刻取下金项链和银手镯递给了那个矮个子劫匪,然后她对徐氏说:“儿媳妇,把你的镯子也给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只能花钱消灾了。”徐氏哆哆嗦嗦地说:“好汉,你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们不伤害俺一家三口的性命!”矮个子劫匪狂笑了几声,“只要你们听大爷的话,俺肯定不会要你们的命!”那个高个子劫匪对东方自强喝道:“小家伙,没有听见吗?赶紧把你脖子里的项圈给爷爷取下来!” 自强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他吓得大哭起来。高个子劫匪上前扇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然后恶狠狠地说道:“小兔崽子,老子马上就不耐烦了。你要是再哭,老子宰了你!”自强不敢再哭了,他只是小声抽噎着。徐氏心疼地把儿子搂在怀里,把他脖子里的银项圈摘下来交给了高个子劫匪。 高个子劫匪把银项圈拿在手中晃了晃,“大哥,这不中啊!咱俩在高粱地里蹲了半天,受热不说,蚊子不知道喝了咱多少血。好不容易开了张,他们几个人就带了这么一点东西,这能够咱哥几个吃几天啊?这样,咱就把这个小兔崽子带走,让他家的人拿钱来赎!”矮个子劫匪点点头,“我看也只能这样了!” 常氏一听劫匪要绑票,慌忙跪在了地上,“两位好汉,这样可不行啊,俺孙子胆小,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个老婆子可活不成了!别绑他,你们想要多少钱,等几天我们派人给你们送过来!” 矮个子劫匪狞笑着说:“你这个老婆子倒不傻,你们走了,我们找谁要钱去?我们去你家要啊?你们正好找人把我们抓起来交给官府。你当大爷我们傻啊!你既然心疼你孙子,那就把你媳妇留下!”徐氏吓得瑟瑟发抖,她用哀求的目光看着婆婆。常氏无奈地说:“好汉,让他们娘俩都走,把我这个老婆子留下来。” 第七章 高个子劫匪上前去拉自强,“我看出来了,这个小兔崽子是你们家的宝贝。就让他留下来,不怕你们不乖乖地把银子送过来!”自强拼命地挣扎,“你别拉我,我不跟你们走,你们是坏蛋!”高个子劫匪狂笑着说:“我们就是坏蛋,你又能咋着我们?你就是再喊也没有用!” 徐氏哭着跪了下去,“好汉,你饶了他,我跟你们走!”矮个子劫匪笑着说:“你愿意跟我们走,我们也不想要你。你要是年轻二十岁,我们就带你走,可惜你有点老了!”听他说出这样轻薄的话,常氏和徐氏都敢怒而不敢言。 这时,从南面跑过来一个人,他大声喊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敢拦路抢劫吗?”高个子劫匪吓了一跳,他朝南面一看,跑过来的是一位五十多岁、留着一部花白胡须的老人,他的身上穿着一件破破烂烂的青色长袍,左手拿着一个卦幡,看打扮就知道他是一位算命先生。 高个子劫匪狞笑着说:“大热的天,从哪儿跑出来一只癞蛤蟆啊?你这个老杂毛,你是吃饱了撑的?该滚哪儿就滚哪儿去,别挡了大爷我的财路!惹恼了大爷,我把你的胡子一根一根都拔下来!”算命先生冷笑了一声,“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家伙,真是瞎了你的狗眼了,竟敢在你爷爷面前说大话。爷爷在江湖上行走的时候,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说着,算命先生就来到了马车旁。 高个子劫匪拿起地上的钢刀然后狞笑着挥刀朝算命先生砍了过去,“你这个该死的老杂毛,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你从旁边不声不响走过去,大爷也懒得理你,谁知道你偏偏往大爷的刀口上撞?老东西,我看你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爷爷今天我就成全了你!”常氏和徐氏吓得捂住了眼睛,自强的裤子往下面滴着水。 算命先生冷冷一笑,“鼠辈如此猖狂,我老人家就教训教训你!”他不慌不忙地用卦幡轻轻一挡,那名劫匪还没有明白过来,他手中拿的那把钢刀就飞了出去。高个子劫匪顿时手忙脚乱起来,算命先生又用卦幡往他的左腿一磕,那名劫匪哎呦一声倒在了地上,算命先生又上前趁势一脚把他踢进了东边的高粱地里。 手里拿着徐氏镯子和耳环的矮个子劫匪知道情况不妙,他把镯子和耳环扔到地上,拿起刀便朝算命先生砍了过去。算命先生没有躲闪,他一把夺过他的钢刀扔在地上,并迅速把他的双手反剪到背后,只听咔嚓一声响,应该是这名劫匪的胳膊断了一只。算命先生又把他踹倒在地上。矮个子劫匪吃不住痛就哀求道:“爷爷饶命,爷爷饶命啊,小的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以后再也不敢了!” 第八章 算命先生弯腰捡起地上钢刀,看了看,微微一笑,用两只手轻轻一掰,钢刀就断成了两截。他轻蔑地说:“你们这两个蟊贼,看起来都膀大腰圆的,我原来还以为有多厉害,没想到都是些无能鼠辈,你们就只敢对妇孺下手!” 矮个子劫匪磕头如捣蒜,“爷爷,你饶了我们。俺娘病了,家里没有买药的钱,俺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走的这条路,俺以后再也不敢了!”算命先生说:“像你们这样的蟊贼,放在以前,我肯定会结果你们的狗命。我现在年纪大了,就饶了你们!以后要是再见到你们为非作歹,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爬起来,把劫人家的东西还给人家!” 矮个子劫匪一听,就连忙爬起来捡起地上的镯子和耳环等还给徐氏,然后像兔子一样迅速地跑进了高粱地。 算命先生扶起正在地上呻吟的老刘,“老哥,你不要紧?”老刘忍着痛点了点头。算命先生仔细查看了老刘的胳膊和腿,“老哥,你的伤不要紧,这都是些皮外伤,回去歇几天就好了!”老刘感激地说:“真得感谢你这个先生啊,要不是你过来,不知道还会出什么样的事啊?这是什么样的世道啊,青天白日就有人拦路抢劫!那些当官的就是吃干饭的吗?催粮逼款的时候,他们倒是威风!” 算命先生像是自言自语道:“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那些当官的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哪里会管老百姓啊。什么时候,能有一个清平世界啊?” 常氏给算命先生施了一礼,“先生,真是太谢谢你了!”算命先生微笑着说:“老夫人,你不用客气了,你们赶紧坐上车回家。”徐氏说:“先生的救命之恩,我们永世不忘。你跟我们一块回去,让俺掌柜的好好谢谢你!”算命先生说:“那就不必了!”自强拉着母亲的手说:“娘,我害怕,前面会不会还有坏人啊?” 老刘问他:“先生,你会赶车吗?”算命先生点了点头。老刘说:“我的胳膊疼得抬不起来了,你能不能赶着车把俺几个送到沙河镇啊?”算命先生问:“沙河镇离这儿有多远啊?”老刘说:“有四十多里。”算命先生说:“好,我把你们送回去。”他就和老刘一起坐在驾座上。 惊魂未定的常氏祖孙三人坐在车厢里,他们好久都没有说话。徐氏感觉好像做了一场噩梦,她紧紧拉住儿子的手舍不得松开。 第九章 一个多时辰以后,算命先生驾车来到了沙河镇。在老刘的指挥下,算命先生把车赶到东方远家的住宅外面。算命先生下了马车,“好了,你们平安到家了,我也该走了!”徐氏在后面的车厢里说:“刘哥,你不能让这位先生走啊,赶紧让人把老爷喊过来。”老刘急忙对看门的老许说:“老许,你快去把老爷请来,就说老夫人请他快点回来!”老许去了永春堂,自强紧跟在他的后面。 常氏和徐氏走下马车,徐氏对算命先生说:“先生的大恩大德,我们一家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先生请到家中小坐,待我家老爷回来,让他当面感谢你!”算命先生说:“夫人你太客气了,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啊!”常氏说:“刘福,你领先生去客厅。” 算命先生随老刘走进东方远家的客厅,徐氏为算命先生沏了一壶茶,然后请他在客厅用茶。徐氏出去了,算命先生站起来环视这个客厅。 客厅的正墙上挂着一幅水墨山水画,这幅山水画用墨老到,浓墨淡墨相得益彰,显示出一种自然飘逸、旷达潇散的神韵。这幅画的两边悬挂着一副对联:一等人忠臣孝子,两件事耕田读书。中堂画下面摆放一张条几,条几上放着两只梅瓶。客厅的东墙上挂着一幅牡丹图,西墙上挂着梅、兰、竹、菊四幅工笔画。看着客厅里的摆设,算命先生微微点了点头。 一炷香的功夫,身穿一袭灰色长袍的东方远领着自强走进了客厅。他明白是面前这位算命先生救了自己的老母、妻儿,立刻上前给他深深地鞠了一躬,“多谢先生的救命之恩,在下一定重谢!” 算命先生笑了笑说:“不用谢,举手之劳罢了。两个歹徒行凶,老夫正好路过那儿,不能不管不问啊!”东方远说:“先生真是侠义心肠啊!”算命先生说:“你过奖了。把他们几个安全送到家了,茶我也用过了,我现在该走了。” 东方远急忙说:“先生救了我一家几口的性命,这样的大恩大德,我一定得好好谢谢你。听先生的口音不像是十里八村的人,想必你是一个云游四海的人。你就在我家歇歇脚,住上几天,走的时候我给你送些盘缠。”算命先生说:“一点小事,何足挂齿啊?” 东方远说:“我看先生满脸风尘,想必在外面讨生活也不容易。现在正是伏天,酷暑难耐,先生在我家住上几天,你正好歇歇,我请裁缝为你缝制两件衣服。”看东方远诚心诚意地挽留他,算命先生想了想就说:“那就麻烦你了!”东方远高兴地说:“麻烦谈不上,先生住在我家,我略表地主之谊!” 第十章 这时,老许抱着一个硕大的花皮西瓜走了进来,东方远拿起一把菜刀把西瓜切开,他拿了两块递给算命先生,“先生,尝尝我们这儿的西瓜。”算命先生倒也没有客气,他接过西瓜笑着说:“我就不客气了。说实话,有好长时间没有端端正正地坐在屋里吃西瓜了。”东方远递给老许一块西瓜,又对他说:“许哥,你先把这块西瓜吃了。一会儿你去醉仙楼买回来几个菜,晚上我要跟这位先生喝几杯!”老许笑呵呵地说:“我现在就去,一边走着一边吃着。”说完,他就拿着那块西瓜出去了。 很快,常氏和徐氏走进了客厅,徐氏抽噎着说:“要不是这位先生,自强今儿个就回不来了!”常氏说:“要不是他出手相助,咱家现在就热闹了。远儿,你得跪下给这位先生磕几个头,答谢他的救命之恩。”算命先生笑着说:“那不行,老夫人言重了!” 常氏说:“这个事咱得报官,得把那两个劫路的龟孙抓起来!”东方自强说:“是啊,爹爹,那两个人坏得很,他们还打我!”东方远说:“天晚了,今儿个就不说了,等明儿个我去县衙一趟。现在劫路的多,上个月我就听说过两起,到现在也没听说把人抓住。衙门里那几个酒囊饭袋,他们催粮逼款吓唬老百姓还行,遇到土匪强盗就不行了!” 常氏说:“就是那几年跑捻子的时候,也没有听说有多少劫路的。现在是咋了?大白天的,在大路上还有人劫路!”东方远说:“这些劫路的人不傻,他们知道初一、十五去庙里烧香的大多是女的,她们三句两句就吓唬住了!”常氏说:“他们拿着明晃晃的刀,就是男的也害怕啊!”自强指着算命先生说:“奶奶,他就不害怕,他把坏蛋打跑了!”徐氏说:“自强,给这位先生磕头,谢谢他的救命之恩!” 东方自强跪了下去,算命先生急忙把他拉了起来,“不必这样,小事一桩嘛!”东方远说:“对于先生来说,可能是小事一桩。对于我们全家来说,这可是天大的恩情!”东方自强对东方远说:“爹,我要跟这个伯伯学武艺,学会了我就不害怕坏人了!”算命先生笑着说:“这个孩子小小年纪就这样富态,以后得少吃一点了!”东方远说:“我们夫妻老来得子,对他有些娇惯,他的身子虚胖,一动就出汗。” 又聊了几句,常氏、徐氏和自强就离开了客厅。东方远和算命先生坐在那儿说着一些闲话。 第十一章 晚上,东方远在自家客厅里宴请那位算命先生。东方远平时本不太喜欢饮酒,但恩人就在面前,所以他也只得陪着算命先生喝了几盅。对于东方远斟的酒,算命先生来者不拒,爽快地就把酒喝了下去。不到半个时辰,一斤多的烧酒马上就要被喝完了,其中一大半的酒都进了算命先生的肚子里。 看到算命先生一斤酒下肚,依然脸不变色、言谈得体,东方远心中暗暗佩服。东方远说:“先生,天气热,白酒咱就不喝那么多了。下面咱多吃菜,你尝尝沙河里的鲤鱼味道如何。”算命先生吃了几口鱼肉,连连称赞了几句。 东方远对算命先生说:“老先生,你对家母、拙荆和犬子的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不知道先生仙乡何处,家里还有什么人啊。”算命先生叹了一口气,“我孤身一人,四海为家,父母都早已去世,也没有老婆孩子。”东方远问:“先生,你平时都住在哪儿啊?”算命先生说:“农闲的时候,我经常赶庙会,哪儿有庙会,我就在庙里随便找个地方住下。农忙的时候,我一般就住在西边的圣寿寺里。” 东方远又问:“先生,你每日能挣多少银钱啊?”算命先生苦笑着说:“挣多少银钱?能挣几串铜钱就不错了。你知道,穷算卦,富烧香。心里没事的人,谁也不会去算命。我在庙会上摆摊或者在乡村里转悠,见到的大多是穷人,他们找我算卦的本就不多,就是有人找我算卦,卦礼也就是几个大钱,有时候一天也没有一个生意,我也就勉强能糊口罢了!”东方远说:“先生如今年过半百,孤身在外,衣食冷暖都得自己操心,想来也不容易。我家里有几亩薄田,又有一家药铺,先生住在我家,我保你衣食无忧。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算命先生沉吟片刻说道:“谢谢先生的美意。我一个人在外流荡,没有什么约束,自由自在惯了,让我住在一个地方时间长了,恐怕不习惯。”东方远笑着说:“先生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你是家母、拙荆、犬子的救命恩人,是我们家的贵客,绝对不是我们家的伙计。你住在我家,每天跟我一块吃饭。啥时候你要是想出去云游,随时都可以出去。我让先生住在我家的意思,一来是不想让你在外辛苦,二来,我就这一个儿子。我晚年得子,对他不免有些娇惯。这个孩子的身子骨有点弱,我想让先生传他一些武艺,日后能让他防身用。” 说完,东方远喊了一声:“自强,你过来给先生敬一杯酒!” 第十二章 很快,自强从院子里跑了进来。东方远说:“来,你给先生敬一杯酒!”自强拿起酒壶倒了两盅酒,恭恭敬敬地端给算命先生,“先生,请你用下这两盅酒。”算命先生接过酒盅把酒喝了下去。 东方远问儿子:“自强,让这位先生留在咱家教你练武,你看中不中啊?”东方自强高兴地说:“中啊,我愿意跟着他学武艺!”算命先生说:“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别耽误了小少爷啊,你还是另请高明。”东方远有些失望地说:“先生是不是看犬子不是练武的材料啊?” 自强拉着算命先生的手说:“老大爷,你别走了,就住在我们家。你能打跑坏人,我要跟着你学武艺,学会了将来能打坏人。”算命先生用慈祥的目光看着自强,“孩子,练武跟其他事不一样,练武得吃苦啊,你吃得下这个苦吗?”自强说:“没问题,啥苦我都能吃!”东方远说:“先生就留下来。”算命先生点了点头,“只要先生不嫌我添麻烦,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东方远说:“先生太客气了!这个院子的旁边有一个独立的小院,有几间房子里盛放的是药材,老贾住了一间,还有两间房子空着。吃饭之前我安排老许去收拾了一间,我想让先生住在那儿,不知先生意下如何?”算命先生说:“对于我来说,只要有一个栖身之处就行了!”说完,东方远又为算命先生斟上两盅酒,“我看先生是好酒量,再喝几盅。”算命先生说:“谢谢你的美意,今儿晚上我喝得不少了,就再喝最后这两盅!”说完,他把两盅酒喝了下去。 过了一会儿,徐氏端过来一小盆鸡蛋汤,东方远和算命先生都喝了半碗。 两个人又聊了几句,算命先生站了起来,“时间不早了,东方先生忙了一天了,明天还得给病人瞧病,你也该歇息了。”东方远说:“那好,以后咱就是一家人了,改日我再请先生喝酒!”东方远站在门口喊了一声,老许走了过来。然后,老许就领算命先生去了后面的小院。 老许和算命先生走进小院,只见北面有一间屋子里亮着灯。老许说:“亮灯的那一间是抓药的老贾住的,你就住在他隔壁那一间房子。”算命先生笑着说:“好啊,这比住在破庙里强多了!” 听到二人说话,老贾走了出来,“来,先坐这屋里歇歇。” 三人走进屋子,这是三间房子,中间没有夹山,里面两间有几排架子,架子上摆着不少东西,外面一间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和两把椅子。 算命先生笑着说:“这屋里有一股香味,好久没有闻到这样的味道了!”老贾说:“里面两间房子的架子上都是药材,药石生香嘛!不过我早就闻不出来有香味了!”算命先生说:“你是久入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了!”老贾笑了,“说的有道理!” 老许说:“你们两个说话,我得下河洗澡去!”说着,他就走了出去。 第十三章 老贾拉过一把椅子放在算命先生的身边,“先生,坐这儿歇歇。”“好,谢谢贾先生了。”算命先生坐在了椅子上。他上下打量了老贾一眼,老贾五十一、二岁的样子,瘦高个,长脸,一字眉,一双细长的眼睛,留着一部短须,给人一种和善的感觉。 老贾看面前这位浓眉大眼的算命先生一部花白的长须和满脸的皱纹,就知道他饱经风霜。老贾笑着说:“先生真是高手啊,我听老刘说,你三下五除二就把两个劫路的打跑了!”算命先生说:“那是他们不经打,别看他们看上去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其实是银样镴枪头!他们欺负妇孺还行,遇上敢跟他们斗的,他们就不行了!” 老贾有些惋惜地说:“先生有这样一身的好武艺,可以干的事不少啊。俗话说穷文富武,你就是教几个徒弟也有花不完的钱啊,你咋就干这一个不挣钱还吃苦的营生啊?”算命先生笑道:“当一个算卦的也不错,不受人管,我想出去转转就出去转转,不想出去就睡大觉。算卦本就是实的少,虚的多。遇上日子不好过的人算卦,我就宽宽他的心;遇上那些霸道的人,我就吓唬他,让他日后一定得有所收敛。我要是做其他的事,能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吗?” 听他这样说,老贾明白里面定有隐情,但他还是笑着点了点头,“闲云野鹤,无拘无束,真是不错,这是好多人都羡慕的事啊!”算命先生也笑了笑,然后他问老贾:“贾先生,你平常忙不忙啊?” 老贾说:“也说不上忙,反正也闲不着。从吃了早饭到黄昏,除去吃午饭那一阵子,其他的时间都在柜上。”算命先生又问:“贾先生在这儿干了多长时间了?”老贾说:“快四十年了,我十几岁的时候就开始在永春堂当学徒,那时候的当家的是现在这个东家的爷爷!” “能在一个地方干四十年,真不容易啊!”算命先生笑着说。老贾说:“他们家都是好人。从我来到永春堂当学徒,他们家的人就没有把我当成外人。我在这儿早就习惯了,也没有想过到其他地方去。” 又聊了几句,算命先生站了起来,“贾先生,你忙了一天了,赶紧歇息,我就不打扰了。”老贾也站了起来,“我送你回屋,把灯给你点上!” 二人走出老贾住的房子,老贾往西走了几步随即推开了一扇门,他走过去用火镰子把油灯点亮,然后回头招呼算命先生,“先生,你进来。” 第十四章 算命先生走进这间屋子,看见里面摆放了一张三斗桌、两把椅子、一张床和一个大立柜,一把椅子的扶手上放着两条黑蓝色的手巾。老贾说:“院子东面有一口井,旁边一个大缸,天热的时候,我打满一缸水晒上,一缸水能洗几次澡。缸里现在还有半缸水,旁边有一个木盆,你现在可以拿一条手巾去洗澡了!”算命先生笑着说:“多谢贾先生了!” “我去把大门闩上,我就在隔壁,你需要啥,就跟我说啊。”说完,老贾走了出去。 看见屋里的摆设,算命先生有了一种家的感觉。他坐在椅子上,不由地想起了死去的那些亲人,又不免黯然神伤。 第二天早上,东方远让老许去后院请那位算命先生过来一起用餐并给他送去两套崭新的单衣。 不一会,老许把客人请到了客厅。东方远发现算命先生的长胡须不见了,他不免有些吃惊,“先生,你的胡子咋剪掉了?”算命先生笑着说:“留着它也是麻烦,我以前是一个算卦先生,留着长胡子算是一个幌子。今后洗手不干这个活了,要它也没啥用了,反而是一个麻烦。起床以后,我就跟贾先生借了一把剪刀,就把它剪了!”东方远笑着说:“剪掉了胡子,先生又年轻了好几岁。你昨儿晚上睡得好?” 算命先生说:“睡得好!贾先生晒了半缸温水,我冲了冲澡就回屋睡觉了。一觉醒来,天就大亮了。那个屋子里面很阴凉,还没有蚊子!”东方远说:“那所房子旁边有几棵大树,夏天的时候房子里不是太热。你住的那间房子里以前也盛放过药材,蚊子一般不敢飞进去!”算命先生说:“怪不得呢。” 东方远问:“先生算卦的技艺一定是名师传授的?”算命先生笑着说:“说真的,我并没有跟着师傅学,年轻的时候我喜欢看些杂书,我读过一本《奇门遁甲》,从上面学了一点东西。没想到歪打正着,上了年纪倒成了一个混口饭吃的门路了!” 说话间,老许的老婆用食盘把两盘菜和几张烙饼端了过来。算命先生说:“东方先生本应该陪着老太太和尊夫人吃饭,让你陪着我吃饭,我真是过意不去啊。”东方远笑着说:“先生太客气了,你是我们家的贵宾,这都是应该的。饭端上来了,咱吃饭。” 两个人一边吃饭一边闲聊,东方远看到算命先生不卑不亢、落落大方的言谈举止,不由心中暗暗佩服。 吃过早饭,东方远说:“先生,昨儿个我忘记问了,你贵姓啊?”算命先生思考了一下,“我姓念!”东方远笑着说:“那以后我就叫你念先生了。不过,你这个姓可是不常见啊,我以前就没有听说过!”念先生笑了笑,“喊啥都不要紧,不就是一个称呼嘛!中国的姓氏多得很,《百家姓》上才有几个啊!” 第十五章 东方远说:“我听先生谈吐不俗,你的学问不浅,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算命先生,你肯定是一个见过大世面的人!”念先生苦笑了一声,“《三字经》、《百家姓》《千家诗》倒是读过几年,也认识几个字。后来我也到过几个州县,但也说不上见过大世面!”东方远说:“我看先生气度不凡,以前一定做过大事?”算命先生叹了口气说:“草木之人,哪里做过啥大事啊。唉,误落尘网几十年啊,过去的那些都是过眼云烟,不再提了!” 东方远说:“念先生,一会儿我要去县衙一趟,顺便再买些东西。先生需要捎什么东西不需要啊?”念先生说:“我什么都不缺,你忙你的正事。”他想了想又说:“东方先生,你去报官,县衙里可有熟人啊?要是没有熟人,他们就不会把你说的事当成一回事!”东方远说:“县衙有一位罗师爷,我治好了他老母亲的病。他说以后要是有事,尽可去找他。”念先生笑着说:“那些个衙役,让他们去抓劫匪恐怕不在行。要是有人抓住劫匪送到衙门口,他们就高兴了!” 东方远说:“我看先生好酒量,回来的时候我要买两坛花雕酒,放在家里你慢慢喝!”念先生站了起来,“先生你去忙,我到附近去走走。”东方远说:“好,晌午咱俩再喝几盅。” 念先生走出东方远家的院子,没走多远,他就来到那条南北大街上。大街上行走的人并不多,相识的人互相打着招呼。大街两旁有几棵高大的金合欢树,几只小鸟在树上唱着动听的曲子。念先生感到神清气爽,他便信步沿大街前往北面的沙河大堤。 此时,太阳刚刚从东方升起,天气不热不冷,空气中弥漫着金合欢花的芳香,令人非常舒服。念先生远远望去,看见有几艘大船正从河里快速经过,还有几只小船在河边游荡着。 很快,他来到河堤上,看见有几个渔夫正提着渔网和鱼笼往河岸上走,两岸都有一些女子在河边洗菜或洗衣服。多么熟悉的场景啊,但眼前却不是家乡的那条涡河,而是他乡的沙河。念先生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朝自己来时的方向走去。 念先生回到自己居住的院子,看见老贾住的房子的门上上了锁。他猜想老贾肯定是去吃饭了,院子里有一棵一搂多粗的银杏树,他就走到树下打拳。过了片刻,他就走进屋里坐在椅子上。 念先生有些心神不宁,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匹终日驰骋草原的老马被圈在了马棚里,又好像一只在空中高飞的鹰隼被养在了鸟笼里。他又自言自语道:“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外面漂泊,什么时候是一个头啊?你现在无儿无女,将来少不了是一个孤魂野鬼。东方先生对你那么好,就留下来,以后只能走一步说一步了!” 第十六章 将近中午,东方远回到了家里,他从广川县城捎回来几斤卤肉和两坛花雕酒。 中午吃饭的时候,东方远陪念先生喝了几盅酒。大约喝了半斤酒,念先生说:“东方先生,你下午还得给病人看病。酒咱就不喝了,咱吃饭,吃了饭你还得去坐诊。”东方远知道念先生没有尽兴,他笑着说:“那也好,酒菜留着晚上再用。” 念先生说:“昨儿晚上我喝得就有点多,今儿晚上我不能再喝了。我平时晚上就很少吃饭,晚上我就不过来吃了。”“那可不行!”东方远说,“现在的天长,先生又是习武之人,晚上不吃点东西绝对不行啊!” 老许的老婆端来两大碗捞面条。二人吃罢午饭,东方远去了永春堂,念先生就回到他的住处歇息。 黄昏时分,老许又来喊念先生去吃饭。念先生说:“我跟东方先生说了,晚上就不过去吃饭了。”老许说:“东家说了,让我一定把你请过去。走,我老婆熬好了小米粥,调好了凉菜,过去吃一点。”看东方远特意派人来请他,念先生就说:“好,我就过去喝一碗小米粥。” 晚上睡觉前,念先生坐在院子里和老贾聊天,他对东方远家的情况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东方远家除了他们一家五口以外,老贾是药房抓药的并且负责炮制一些药材,老刘是他们家的长工,主要照管东方家几十亩地的田产。老许是打杂的,老许的老婆负责给东方远一家洗衣做饭。一日三餐,主人和佣工吃的都一样,只不过东方远一家老小在客厅吃饭,几个佣工在灶屋南面的一间房子里用餐。逢年过节,东方远都会买些酒菜请几个佣工吃上一顿。 在和东方远一起吃了两天饭之后,念先生就说他今后也要跟老刘他们几个一块吃饭,东方远极力劝说,但念先生坚持这样,东方远也只好答应了他。 来到东方远家第四天的上午,念先生来到永春堂,他跟东方远说他要去圣寿寺取回他存放的几件衣服和几件随身用品。东方远说:“老刘身上的伤还没有痊愈,不过老许也会驾车,就让他驾着马车跟你一块去。” 念先生说:“没有多远的路,就不用麻烦他了,我去圣寿寺一趟,正好跟管事的老和尚辞行。要是快了,今儿下午我就能回来,我最迟明天上午回来。”东方远问:“先生需要给他带什么礼物啊?我让贾先生去买!”念先生摆了摆手,“老和尚是方外之人,他就喜欢整天打坐念经,他需要的东西不多,到天冷的时候我给他添一件长袍就行了。” 东方远笑着说:“好,长袍的事儿我记下了。我提前安排,到时候给你做一件,给他做一件!”念先生笑了,“感谢的话我就不说了,东家你忙,我这就去圣寿寺!”说完,念先生转身就走了。 第十七章 第二天的半上午,念先生背着一个不大的包裹回到了他居住的那个小院,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用高粱杆的表皮编成的拳头般大小的蝈蝈笼。他先把蝈蝈笼放在外面的窗台上,然后就拿着包裹进了屋。过了不大一会儿,蝈蝈笼里就传出了蝈蝈清脆悦耳的叫声。 念先生从屋里走出来就到前面的院子去找老许。 念先生来到东方远一家住的前院,看见老许的老婆正坐在一只板凳上洗衣服。念先生笑着说:“大嫂,你在忙啊?”听见有人问话,老许的老婆耿氏抬起了头。她看见了念先生就笑着答话:“你啥时候回来的啊?饿不饿啊?要是饿了,灶屋里还有几个馒头,我去给你拿!” 念先生说:“我不饿。老许大哥在不在啊?”耿氏说:“今年那几棵葡萄都结得多,快把那个葡萄架压塌了,你哥在后面整那个葡萄架。你找他有事吗?我去把他喊过来,那个活他也差不多该干完了。”念先生说:“不急,我想做两个沙袋,不知道哪儿有沙子,就想让老许大哥给我找些沙子。”耿氏笑了,“咱挨着大沙河,还会愁没有沙子用嘛。你去等着,他干完活就把沙子给你送过去!你刚才说做沙袋,我一会儿找两个小布袋,让他一块给你送去。” 念先生高兴地说:“那我就回去等着了。大嫂,你忙。”说完,他就朝大门口走去。 念先生回到住处没多久,老许就用一辆独轮车推着一箩筐沙子来到了这个院子。他喊了一声,念先生从屋里走了出来。 念先生笑着说:“老许大哥,给你添麻烦了!”“看你说的,”老许笑了,“都在一个锅里吃饭,咱都是一家人,以后别再说麻烦的话了。我是个粗人,麻烦不麻烦的,我还有点不习惯呢。” 念先生笑着说:“我就喜欢老哥这样实实在在的脾气。自强要跟我学打拳,我打算做两个沙袋,让他天天打几下。”老许说:“先生,你说下面咋做,我给你打下手!”念先生说:“简单得很,先把沙子往袋子里一装,再栽上两根木桩,中间绑一根棍,把沙袋挂在那一根棍上就行了!”老许说:“那咱就下手!” 在老许的帮助下,念先生很快就制作好了两个沙袋,接着,他们在小院的东南角栽下两个木桩,然后,又在两个木桩间架了一个横梁,最后,老许找来两根结实的牛皮绳把两个沙袋吊在横梁上。 念先生满意地点点头,“老许大哥,要不是你帮忙,光是这些东西我也得半天找啊?”老许笑着说:“这都是你的功劳,我就给你打打下手。念先生,你这个算卦的先生还能摆弄这些东西,怪不得人家都说万般出于学问!”念先生说:“这算什么啊,谁都会做,这跟学问有啥牵扯啊?老许大哥你真有意思!” 第十九章 念先生又说:“八字相投,两个人也不一定就能过上好日子;那些八字不合的,小日子过好的也大有人在!算卦跟观相还不一样,观相的得有一个好眼力,比如看着一个人衣着光鲜、满面红光,说明他的日子过得不错,这样的人非贵即富。没有大的变故,他以后的日子还会好过;如果一个人面黄肌瘦,说话有气无力,又穿得破破烂烂,说明他的日子就不称心。他如果一没有学问,再没有手艺,那他以后的日子就变化不大了。算卦的就不一样了,他就说些好听的骗一些卦礼。” 老许不以为然地说:“听人说有些算卦的是铁口神算,你家几口人,几间房子,以前家里都发生了啥事,他都能算准!”“你说的铁口神算,我听说过,但就是没有遇见过。算卦观相的都得会察言观色。比如说,有一个四、五十岁的女的去算卦,她的穿着打扮还差不多,算卦的就说,看起来你是一个有福的老婆儿,其实在家里就是一个老奴,家里十事九事到,一事不到睡不好觉。你仔细想想,像这样年纪的女的都得是娶了儿媳妇,有了孙子、孙女,家里的活当然多得很,她这个管家婆能闲着嘛。还有一点,算卦的先生一边自己说话,一边慢慢地套这些算卦的人说话,让算卦的人自己把自己家的情况说出来,算卦的最后再把她的话重复一遍,就能把钱哄到手了!”念先生笑着说。 看老许还是一副半信半疑的样子,念先生说:“要是一个女的给她的儿子算命,算卦的就说这个孩子八岁那年有灾。啥叫灾啊?得了一场大病,从树上摔下来,在水里淹了一回,这都算是一个灾啊!七、八岁的顽童,整天爬高上低,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出点小意外都很正常,这不都算是灾嘛。有一回,我在一个庙会上听一个算卦的给一个领着孙子的女人算卦,他说这个小孩去年有灾。那个女的想了想说她孙子去年捅马蜂窝被马蜂蛰了几个大包,算卦的说那不就是灾嘛!” 老许说:“当然有些算卦的是骗钱的,但是还是有高手啊!”念先生说:“我就给你讲一个高手算卦的事!”老许点点头,“你讲。” 念先生慢悠悠地说:“以前有三个举子一块进京去赶考,他们经过一座大山的时候,听人讲这个山上有一个庙,庙里一个老和尚能给人算卦,算得很准,他们就想找他问问前程。他们三个来到庙里,就让老和尚看看他们能不能考中,老和尚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伸出一个手指头。三个人都不明白是啥意思,他们问老和尚,老和尚摇摇头说天机不可泄露。半年后,三个举子返乡的时候又经过了那座大山,他们商量再去见见那位老和尚。他们见到那个老和尚后,他就问他们考得咋样,他们说只有一个人中了进士。老和尚又伸出那个手指头,高兴地说:‘那个时候我就算出来你们能考上一个。’三个人都说老和尚是一位高僧!” 第二十一章 自强拿着蝈蝈笼高高兴兴地走了。 傍晚,东方远来到念先生住的小院门口。东方远轻轻推开了门走了进去,他看见念先生正赤着上身打沙包,他的背上有一道明显的伤疤。 东方远笑着说:“练武的人都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大热的天,念先生也不闲着啊!”看见有人来了,念先生急忙穿上了汗衫,“东家你来了,我去给你倒碗水!”东方远摆了摆手,“不用了,我不渴。上午我去沙河北的吴寨出诊,晌午就在那儿吃的午饭。我听老贾说你是上午回来的。”念先生说:“我半上午就回来了。” 东方远问:“念先生,你到圣寿寺见到那位老和尚没有啊?他的身体还好?”念先生说:“见到他了,他的身体好着呢。老和尚认识你,他说你的医术好,他以前还领着徒弟到你这儿抓过药。你诊费、药费都没有收他的,他到现在还说你的好呢。”东方远笑着说:“这个事我就想不起来了。” 念先生接着说:“晌午我跟老和尚一块吃了一顿斋饭,我本打算昨儿个下午就回来。没想到刚从圣寿寺出来,又遇见一个姓赵的朋友,他住在寺院的旁边。那一年,他的小儿子狗蛋儿掉进沙河里,我把他救上来了。这个朋友拉住我不让我走,说俺俩几年没坐一块喝酒了,一定让我去他家吃顿饭。狗蛋今年都二十岁了,今年冬天就要娶媳妇了。这个孩子去打了几斤酒,我跟他爹俺两个在他家喝了半宿的酒。” 东方远说:“内人刚才跟我讲,她跟徐嫂在后院种的黄瓜、茄子、豆角都结了不少,她让徐嫂摘了一些,她马上做几个凉菜,我还藏有一坛高粱酒,今儿晚上咱们喝上几盅!”念先生说:“谢谢东家的美意,昨儿个我喝酒就喝多了,今儿个不敢再喝了!”东方远说:“你不喝酒可以聊天啊,就老贾、老刘、老许咱们几个,谁愿意喝多少谁就喝多少!” 两个人正说着话,老贾走进了院子,“念先生,你就别谦虚了,下午东家就说要请咱们几个喝酒。你要是不去,俺几个咋喝啊?”念先生笑了,“既然贾先生这样说了,我就一定得奉陪了。”东方远说:“我先回去,下午有人送来几个西瓜,我让老刘冰上了两个,我就在家等着你们了!”念先生说:“东家慢走,我们很快就到了。” 看着东方远走出院子,念先生说:“贾先生,你借给我的那几本《三国演义》,我都看完了,一会儿我把它们拿出来还给你。”老贾说:“你要是喜欢看书,等几天我回家再给你拿两本。”念先生高兴地说:“那就先谢谢你了。我自幼就喜欢看书,家里也买了不少书。不过这二十多年了,哪儿有时间看这些闲书啊!现在算是有一个落脚的地方了,每天读上几页书,还真是不错啊!” 第二十二章 “念先生,你的老家在哪儿啊?”老贾问道。“走到哪儿,哪儿就是家啊!”看他不愿意说,老贾就不再问了。 念先生问:“贾先生,你家里还放的有啥好书啊?”老贾说:“还有两本《石头记》。你想看不想看啊?”念先生笑着说:“《石头记》是好书啊,啥时候你拿过来我看看呗!”“中,我记住这个事了。” 念先生去屋里拿出三本《三国演义》递给老贾,“贾先生,你收好。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忽然,念先生想起了什么,他笑着问:“贾先生,这几本书的扉页上都写了去疾两个字,这两个字是啥意思啊?” 老贾说:“我小的时候身子骨有点弱,三天两头就会伤风感冒。我六岁那年,村里来了一位看相的先生,我娘就把他请到我家里。这位看相的掐指算了算,说我得改一个名字。我娘就请他给我改一个,这位先生就给我起了一个名字叫无病,字去疾。说来也巧,自从改了这个名字以后,我的身体就好了,也不再生病了。不过后来我进了私塾,那些同窗经常嘲笑我的名字,说我不应该叫贾无病,应该叫真无病!” 念先生说:“这是一个好办法,谁要是生了病,不用吃药,给他改改名字病就好了!”两个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老贾问:“念先生,我听你对那些草药都很熟悉,你以前跟这些东西打过交道?”念先生说:“也打过一些交道,也看过几本医书!”看念先生的神情有些落寞,老贾又问:“念先生既然懂得医术,完全可以在药行、药铺找个营生,为啥还出来给人算卦啊?这口饭吃起来也不容易啊!”念先生摇了摇头,“啥都不说了,一言难尽啊!” 念先生问老贾:“贾先生,我以前也没有问过你,家里高堂身体还好,有几个儿子啊?”老贾答道:“父母都过世了。我有四个儿子、两个闺女,三个儿子、两个闺女都成家了。身边就剩下一个小儿子,他今年十四了,还在念书。我跟东家说好了,等到小家伙十六岁,就让他来跟我学抓药。等到他的手艺学成了,就让他接手我现在的活,我就回家享清福了!”念先生露出一脸羡慕的神情,“贾先生,你是个有福人啊,儿孙满堂。哪儿像我,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第二十三章 老贾笑着说:“你也可以啊,东家不是说了嘛,以后你的吃穿花费他全包了!你要是想成家,我找人帮你问问,给你找一个岁数小一点的女人,能给你做饭洗衣裳,说不定还能再给你生一个孩子呢!”念先生摆了摆手,“没有那个想法了。我是快六十岁的人了,今儿晚上脱了鞋,明儿早上能不能穿上还不一定呢。我就是再找一个老婆,不是坑害人家嘛。更别说孩子了,就是能生一个孩子,我两腿一蹬走了,不是让人家孤儿寡母受罪嘛!”老贾说:“你没有那么老嘛!刚开始见你的时候,你留着长胡子,穿着一件破长袍,看起来确实有六十多岁了。现在你换了衣裳,胡子也剪了,看着顶多有五十岁啊!你是习武之人,身体好,你至少能活到九十岁!” 念先生笑了起来,“借你的吉言。不过我从来就没想能活到八十岁,能活到七十岁就顶天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嘛!”停了片刻,念先生又说:“东家待我很好,我跟自强这个孩子也投缘。我得把武艺传给他几手,看着他长大成人,我还想抱抱自强的孩子呢!”老贾说:“那感情好,我就是将来不干了,有空也会来找你说话。” 又聊了几句,有两只小燕子从院子外面飞了进来,它们迅速飞回屋檐下的巢中,然后又叽叽喳喳地叫着。老贾站了起来,“念先生,时候不早了,咱去那院。不能再让东家过来喊咱们一回啊!”念先生也站了起来,“走,我陪你们喝两盅去。” 过了一会儿,念先生和老贾来到东方远一家住的院子。 一看见他们,老许就笑着说:“你们要是再不过来,我就得去请你们了!”听到他们说话,东方远从堂屋走了出来,“西瓜在凉水里冰好了,咱们先吃块西瓜。” 念先生、老许、老贾随东方远走进堂屋,看见老刘正在切西瓜。念先生问:“刘哥,你的身体恢复了?”老刘抬起头说:“我好了,身上一点也不疼了,都是东家的药好啊!”老许说:“等到衙门逮住那两个鳖孙,一定不会饶了他们!”老刘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啊!我现在想起来还后怕,要不是念先生赶过去,真不知道俺几个会咋着呢!”老贾笑着说:“这是一场劫,你们几个都算过去了。一会儿你给你倒两盅,好好给你压压惊!” 东方远说:“西瓜切开了,咱开始吃。”老刘把切好的西瓜每人给了一块。念先生说:“咱几个吃这一个西瓜就行了,把那一个西瓜让老太太他们几个吃。”老刘笑着说:“他们有西瓜吃,刚才我让自强搬过去一个大的!” 第二十四章 几个人吃完一个大西瓜,徐氏和耿氏就把几盘菜端过来放在客厅中间的那张小方桌上。念先生站起来笑着对徐氏说:“太太,你跟老太太连夜给我赶制衣裳,我感激不尽啊!”徐氏说:“先生你客气了,那都是应该的。”东方远说:“念先生,你以后就别喊她太太了。咱都是一家人,你就喊她弟妹!”念先生说:“那好,我以后就托大喊一声弟妹了。”徐氏说:“你们几个喝酒。”说完,她和耿氏就走了出去。 老贾说:“来,菜都端上来了,咱就开始。”几个人围着小方桌坐下。东方远把念先生拉到正座,“念先生,你得坐到这儿。”念先生说:“我坐正座不合适啊,你是东家,还是主家。”东方远笑着说:“咱几个坐在一块,都是主家。你是老大哥,理应坐在正位上。”老贾说:“念先生,你就别推辞了。”念先生就坐在了正位上。 东方远说:“都是些时令蔬菜,没有大鱼大肉,几位就担待一些。”念先生说:“时令蔬菜好啊,不时不食嘛。”东方远笑着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食情而锡。鱼馁而肉败不食,色恶不食,臭恶不食。失饪不食,不时不食。割不正不食,不得其酱不食。”老刘不解地问:“东家跟念先生说的都是啥啊,我咋一句都听不出来啊?” 老贾笑了起来,“这是孔圣人说过的话,说的就是咱平常吃的东西,有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啥时候该吃哪些东西,东西该咋吃。”老刘更加迷惑了,“这东西、那东西,贾先生你说的都是啥东西啊?”老许说:“他们都是读过书的人,咱俩是粗人,他们说的话咱当然就听不懂了!” 东方远笑着说:“念先生说的不时不食,就是说吃东西要应时令、按季节,到啥季节就吃啥东西。比如说,立夏的时候种倭瓜苗,倭瓜秧二十多天就开花结果,倭瓜长半个月就能吃了,现在吃倭瓜正是时候,咱都喜欢吃倭瓜丝面条,倭瓜丝又脆又甜。再等半个月,有的倭瓜就长熟了,打稀饭、熬粥的时候放一些这样的倭瓜,就像放了糖一样,谁都喜欢喝。不过,咱要是把倭瓜放到冬天再吃,它就不好吃了,到冬天就该吃萝卜白菜了,这就叫不时不食。”老刘笑了,“我听懂了,就是樱桃熟了吃樱桃,葡萄熟了吃葡萄。”老贾点了点头,“就是这样的,瓜果蔬菜时令的最好吃!” 老许慢吞吞地说:“你们几个都是先生,有看病的先生,有抓药的先生,有算命的先生。你们都有学问,就我跟老刘是斗大的字不认得半筐啊!你们说话,俺两个就插不上嘴了!”念先生笑着说:“不管认识字不认识字,都得穿衣吃饭,谁不吃饭都会饿得慌!要是你跟老刘不种地,地里打不出来粮食,咱都得饿着!”老贾说:“老许,不认识字也没啥啊,士农工商,你们排第二名啊!” 第二十五章 东方远打开身旁的一坛酒,立刻就有一股酒香飘散开来,“这一坛高粱酒是一个朋友送我的,我都放了好几年了,今儿晚上咱就把它喝了。”老许高兴地说:“这坛酒放了好几年了,香味我都闻到了,咱都得多喝一点啊!” 老贾扶着酒壶,东方远往里面倒了大半壶酒。老贾拿起酒壶把几个白瓷酒盅都倒满了酒,“一个人两个盅子,谁端谁的啊!” 东方远端起两盅酒放在念先生的面前,然后他又给自己端了两个。念先生说:“你要是这样,我就坐不住了。”东方远说:“你是老大哥,这都是应该的!” 老贾笑着说:“面前都有酒了,咱开始喝。”老许迫不及待地一手端起一盅酒,然后左右开弓把酒喝了下去。他砸了咂嘴,“好喝,好酒喝着就是不一样!” 东方远端起一个酒盅,“念先生,来,咱也喝酒。”念先生也端起一个酒盅,两个人碰了一下,都把酒喝了。然后,两个人又碰了一盅酒。老贾和老刘也把各自的两盅酒喝完了。 东方远拿起面前的筷子,“来,喝了酒咱就吃菜啊!”几个人都夹了几筷子菜吃。 过了一会儿,几个人都喝了几盅,老许说:“这样喝太不过瘾了,一回抿了一小口,简直就是钝刀子杀人,还不如换成小碗喝,那样喝才过瘾!”老贾说:“老许,你这个人真是见了好酒就想多喝一点啊!”老许说:“好吃好喝不为丑,其实你也是这样想的!你没有说出来,我把话说出来了。”老刘说:“贾先生说你一句,你又赖在他身上了。”念先生看着他们几个斗嘴,开心地笑了。 东方远也笑了起来,“平时都忙,难得坐到一块喝酒。喝酒就喝个痛快,换成小碗也中啊!”老许立刻站起来到灶屋拿来几个小瓷碗,并搬起酒坛子为每个人倒了一碗酒。念先生对老许说:“老许大哥,你得帮帮我啊。昨儿个我喝多了,半上午头才不疼,你替我喝一点。”老许爽快地说:“好说,你慢慢喝,一会儿我替你喝一半!” 念先生说:“那多不好啊,不能让你喝我喝剩下的酒啊!你看这样行不行?你把你碗里的酒喝一半,我再用我碗里的酒给你填满。”老许说:“中,咋着都中。就你这个算卦先生肚子里道道子多!”说完,他端起小碗猛喝了几口。 念先生端起自己面前的酒碗把老许的酒碗添满。老贾说:“老许,这是念先生借给你的酒,以后你可得还给他啊!”念先生连忙说:“这个就不用还了!” 第二十六章 屋里的光线渐渐暗了下来,徐氏走进客厅点亮条几上的一盏油灯,又把它放在饭桌上。几个人面前的酒碗都空了,他们的头上都开始冒汗。东方远去里屋拿出几把蒲扇,每个人都拿着一把蒲扇扇了起来,油灯的火苗也随着摇晃起来。 念先生笑着说:“东家,屋里有点热,咱坐到院子里去喝,我看院子里正好有一个葡萄架,咱就坐到葡萄架下面。”东方远点点头,“那也好,就怕院子里有蚊虫。”老贾说:“有蚊虫也不要紧,那好办得很。我点上两把艾草,蚊虫就不敢过来了。” 老刘和老许把饭桌抬到葡萄架下面,东方远和念先生拎着几把小椅子,老贾找来几棵艾草点着后放在桌子下面。老刘高兴地说:“外面就是凉快啊!”老贾说:“咋不是啊?你没听人说嘛,巧打扮不如长得精,扇扇子不如自来风!”老许说:“我把酒倒上,咱每个人再喝一碗。”念先生说:“要喝你们几个喝,我喝得差不多了!” 东方远咳嗽了几声说:“今儿晚上我请大家喝酒有两个意思,念先生救了我老母亲他们几个,也就是救了我们全家,我们全家几口都万分感激。念先生孤身一人,我想请他留在家里,念先生一身的好武艺,我想请他有空的时候教犬子几手,念先生也答应了。今儿晚上的酒是给念先生接风洗尘的酒!”老刘竖起大拇指说:“我见过念先生的厉害,他赤手空拳就把两个坏蛋打得屁滚尿流。自强要是把念先生的本事学到手,他就能在咱沙河镇横行了!” 东方远接着说:“二来,上一阵子老刘跟老许一直忙地里的活,有时候天明就下地干活,晌午也不回来,就在地里啃干馒头,下午到天黑才回来。当然了,贾先生更忙,不管春夏秋冬,他啥时候都没闲着过,我其实早就想找个时间请你们几位喝几盅。” 念先生笑着说:“洗尘就不说了,都洗过好几回了。一个好汉三个帮,东家有这几个帮手,家业才会兴旺啊!”东方远说:“念先生说得对,因为家里有他们几个,我平时就没有操过心,特别是地里的活,我就没有管过!”老许说:“自强要是学成一身的武艺,在沙河镇更是没人敢惹咱!”老贾说:“老许喝多了,东家在咱这一带受人尊敬,并不是因为横行霸道,靠的是他的医术跟医德,几辈人落下的口碑,你咋能说没人敢惹啊?” 老许讪笑着说:“我就是喝得有点多了,真是言多必失啊,底下就不能说这么多话了。” 东方远又咳嗽了两声说:“自强的身子骨有点弱,我想让他跟着念先生习武,我也没想着让他跟别人打架,就是希望他将来一个人出门的时候,遇到有人欺负,他能够自保就中了。” 第二十七章 念先生说:“只要东家不嫌弃,我一定尽力传授少东家武艺。”老贾说:“念先生把沙袋都准备好了,自强也去打了几下!”东方远正色说道:“念先生,咱也不是啥大户人家,就是一个平头百姓。有几亩薄田,家有隔夜粮罢了。我年近五旬,你叫我一声东家,我就愧领了。刚才你说自强是少东家,这个他可不敢当。你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是晚辈,你喊他的名字或者喊他一声孩子就中了。你看,贾先生、老刘哥他们几个都喊他的名字,他也不是什么少东家也不是少爷。”念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几个人边喝边聊,不知不觉,一坛酒就快要喝完了,这时已到半夜。 听老刘和老许说话的时候已语无伦次,念先生站了起来,“东家,天也不早了,几个人都喝好了,咱都歇息去。”东方远说:“这一坛酒,老刘跟老许差不多喝了一半,就数你跟贾先生喝得最少!”念先生说:“量大的多喝一些,量小的就少喝一些!”老贾也站了起来,“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咱都歇着去。” 老许也站了起来,嘴里还嘟囔着:“不喝了,不喝了,今儿晚上就数我喝得最多!”老贾笑着说:“别说那么多话了,小心回去嫂子让你跪砖头!” 念先生从葡萄架下走了出来,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中繁星点点,一弯新月挂在中天上,几只蝙蝠在空中飞来飞去。他叹了一口气说:“时间过得真快啊,北斗七星又转到头顶上来了!”老贾在他身后慢悠悠地说:“斗转星移,日月如梭啊!” 东方远说:“念先生,你跟贾先生都慢一点啊。”念先生说:“没事,俺两个喝得都不多,俺这就过去了,你们也歇息。” 念先生和老贾回到后面的小院,他们都各自回屋睡觉。 在以后的日子里,除去吃饭,念先生的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小院里。早上,他会练一阵拳脚。上午,他就坐在那棵银杏树下看书。每天的下午,东方自强都会过来找他学习打拳。他耐心地把一招一式给自强反复演示,自强在他的身边比葫芦画瓢地模仿着他的动作。 念先生来到东方远家转眼已有一个月了。看到自强能够有模有样地打一套拳,念先生心中非常高兴。 这天下午,东方自强又来到念先生住的小院。念先生教了他几路拳法,然后让自强自己练习。 大约一个时辰过去了,自强穿的衣服都被汗水浸透了。念先生说:“孩子,天气热,你喝点水歇一会。”念先生倒了两碗白开水,自己端起一碗,自强端起另一只碗,扬起脖子咕咚咕咚就把一碗凉开水全部喝了下去。 念先生说:“歇一会,再练一个时辰,你到河里洗洗澡。”自强摇摇头,他有些难为情地说:“先生,我都是在家里洗的澡,我不会凫水!”念先生哈哈大笑起来,“像你这样大的孩子,哪有不会凫水的啊?你不会凫水也没事儿。天快黑的时候,你跟着我一块到沙河里洗澡,我保证把你教会!” 自强摇了摇头,“先生,俺娘不让我到沙河里洗澡,她说河里的水太深了,她就让我在家里用澡盆洗澡!”念先生笑眯眯说:“沙河是一个多好的大澡盆啊!从这头游到那头,多痛快啊,再有几年你就是一个大小伙子了,哪能不敢下河洗澡啊?”自强红着脸低下了头。 过了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院子里几棵树上的叶子一动都不动,那些蝉儿像拼命似地鸣叫着。 念先生用手抚去额头上的汗水,“三伏天,汗不干。自强,今儿个就练到这儿,马上咱俩一块到沙河洗澡去。你先站在河边看着,我慢慢教你,你很快就学会凫水了!我还没有见过在河边长大的孩子不敢下河洗澡的!我那两个儿子都是五、六岁的时候,就能在涡河里游了,就像小鸭子一样” 这时,念先生感到有些失言,就不再往下说了。自强好奇地问:“先生,你有两个儿子啊,他们现在都在哪儿啊?”念先生痛苦地摇了摇头,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强的头,“孩子,走,我现在就领着你去沙河洗澡!” 第二十八章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小院,当念先生停下关门的时候,自强回头看了看,发现念先生正用手揉着眼睛。 两个人经过永春堂的时候,念先生停了下来,他走进诊室对东方远说:“东家,今儿个天气热,我带着自强去河边洗洗澡,我得想办法教会他凫水!”东方远高兴地说:“那好,那就有劳先生了!” 不一会,二人就来到了沙河边,河里有不少的大人和孩子在洗澡,大家有说有笑,水面荡起一圈圈的波纹。大多数人都在离河岸不远的浅水地带游泳,但有不少的小伙子在河中心游着,还有几个人正从对面返回。念先生脱去上衣和裤子,只穿着一条短裤,“自强,把衣服脱了,到河边的水里凉快凉快!” 自强扭扭捏捏地脱下衣服后,却站在岸边不敢下水。念先生说:“自强,你看水里有一条大鱼。”自强信以为真,就朝河里张望,“先生,大鱼在哪儿啊?我咋没有看见啊!” “前面不就是嘛!”说着,念先生猛地把东方自强推进了河里。自强惊慌失措,他在水里拼命地挣扎,念先生站在岸上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在附近洗澡的几个人看着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看到自强喝了两口水,念先生急忙跳进水中,迅速来到他的身边,用手托住了他的身子,自强急忙用手去抓念先生。看到自强一脸的惊慌,念先生笑着说:“孩子,不用怕,你用手扒旁边的水,你的身子就能浮起来了。” 自强半信半疑,他用双手慢慢地扒着身体两旁的河水。果然,他的身子就飘在了水面上。念先生说:“你用手扒水,再用后面的脚蹬着,你就能在水里游了!” 东风自强尝试着在水中手脚并用,他的身体果然向前行进了一些,他笑了起来。念先生说:“咋样啊?我没有骗你?”自强高兴地说:“先生,游泳其实也不难啊!”念先生说:“很多事就是这样,你不去做它就难,做了就不难了!”听到念先生的声音从他的身后传来,自强又不免害怕起来。 念先生游到自强的身边,“孩子,没事,你先在河边游,过几天你也能在河里游一个来回了!”听了念先生的话,自强又鼓起勇气用手使劲拨动两边的水。很快,他的胆子渐渐大了起来。看他试图往河中间游,念先生止住了他,“自强,一口吃不成一个胖子。今儿个你就在河边游,以后熟练了,再慢慢地往里边游!”自强不再害怕了,他手脚并用,像一只肥胖的鸭子一样浮在水面上。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自强在河边慢慢地游动。念先生催了他两次,但他依然舍不得上岸。念先生说:“自强,天马上就黑了,咱该回家了,等明儿个我再带着你过来游。”东风自强这才恋恋不舍地从水中走到岸边,他穿上衣服后乖乖地和念先生一起上了岸。 第二十九章 两个人走进前院,看见耿氏正坐在灶屋门外,耿氏摇着蒲扇笑着说:“俺几个都吃过饭了,你俩也赶紧吃,馒头跟菜都在灶屋案板上放着,稀饭在锅里,正好稀饭也凉了。” 看到客厅里亮着灯,自强一溜烟地跑了进去,看到奶奶、父亲和母亲正说着什么,他高兴地上前拉住了常氏的手,“奶奶,我也能在河里游了,我不再是个旱鸭子了!”常氏惊喜地说:“真的吗?我咋就不敢相信啊!”自强神气地说:“你要是不相信,就出去问问念先生。”东方远说:“自强是跟念先生一块去的,他说得想办法教会自强凫水,看来他还真有办法!” 徐氏对儿子说:“自强,以后跟着念先生好好学。”常氏对东方远说:“儿啊,念先生是咱家的贵人,咱可不能亏待他啊!”东方远点点头,“娘,这点我知道。”徐氏对自强说:“自强,你赶紧吃饭去,吃了饭,你老许大娘还得刷锅、洗碗!” 自强跑到院子里,念先生说:“自强,过来,我把小桌搬出来了,咱就坐在外面吃饭。” 两个人正吃着饭,东方远走了过来。他问:“念先生,我听自强说他学会凫水了。”念先生点了点头,“他确实学会一点了,好好练练,他将来也一定能有一个好水性!” 东方远高兴地对儿子说:“自强,以后别喊念先生先生了,就喊他大伯,你记住没有啊?”东方自强使劲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先生就是我大伯!”念先生笑了。 酷热难耐的日子悄悄过去了,聒噪的蝉声也消失了,小院里那棵银杏树的树叶不知不觉染成了金黄色,在阳光的照耀下,它们像一把把金色的小扇子。阵阵清爽的秋风吹过,不时有几片银杏树叶飘落到了地上。念先生知道,他来到东方远家一晃已有三个多月了。 念先生依旧是白天很少出去,除了早起打拳、上午在树下看书、下午教自强练拳脚以外,念先生又给自己增加了一个打扫院子的活,他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感到十分满意。 白天渐渐变短,夜晚渐渐变长。到了晚上,老贾是不是来找念先生聊天,有时,念先生也会到老贾的住室说话,两个人谈得很是投机。 这天晚上,念先生又到老贾住的房子跟他聊天。聊着聊着,老贾气愤地说:“因为人家借了他几个钱,他都把人家孤儿寡母逼得没有活路了!”念先生忙问他是怎么回事。 老贾说:“镇子西头有一个张老四,他家里有几十亩地,平时倒也没有听说他有啥劣迹。前些日子,听人说张老四要娶周寡妇的儿媳妇。”“周寡妇的儿子会愿意吗?”“她儿子死了!” 念先生笑着说:“既然周寡妇的儿媳妇也是一个寡妇,张老四愿意娶,她愿意嫁,外人也不该说啥啊!”老贾说:“张老四是剃头挑子一头热,人家根本就不愿意!” 第三十章 念先生又问:“张老四今年有多大岁数啊?”老贾说:“他将近五十岁了,两个儿子都成家了。周寡妇的儿媳妇顶多有二十出头!” 念先生接着问:“张老四的老婆还在不在啊?”老贾说:“她在啊,他老婆是童养媳,根本就不当他的家。她在家里就是一个干活的人,根本没有说话的份。张老四对她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她就只有一个娘家兄弟,她兄弟是一个老实人,也不知道替他姐说上几句撑腰的话。不过就是说了也不会济事,张老四就没有把他老婆的娘家人当成一回事!” “那周寡妇家是什么样的情况啊?”老贾叹了一口气说:“周寡妇是一个苦命人,她十八岁那一年嫁给了周万福。周万福是一个木匠,家里有一个老娘。周寡妇跟周万福成亲后的头几年,一家人的日子也算过得去。谁知道有一天,周万福去西面一个村给人家上梁,结果他从上面掉下来摔死了。盖房子的那一家是好人,他们拿钱把周万福的丧事办了,又给他家拿了几吊钱。周寡妇二十岁出头就守了寡,那时候他儿子才两岁多。她寡妇熬儿,把独生子拉扯大又给他娶了媳妇。谁知道成亲还没有二年,周寡妇的儿子在河里洗澡的时候淹死了。周寡妇的儿媳妇这时候还怀着孕,娘儿俩哭得死去活来。哭也不能把人哭活啊,周寡妇就找张老四借了一些钱把她儿子埋了。周寡妇的儿媳妇刚生下小孩还不到三个月,张老四就去周寡妇家讨债,说如果半个月之内不能把借他的钱还上,就得把她儿媳妇嫁给他当小老婆!原来我还以为这件事是有人信口胡说,今儿个下午,周寡妇上吊了,有人来喊东方先生去救周寡妇,我才知道张老四逼亲的事是真的!幸好发现得早,东方先生给她扎了几针,就把周寡妇救活了。” 念先生气愤地问:“周寡妇之前就没有去找保长说过这个事吗?”老贾叹了一口气,“找保长有啥用啊?张老四家人多势众,周寡妇家是孤门小户,保长也不会给她撑腰啊!另外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保长也不可能替她家把账还了啊!” 念先生说:“张老四真不是个东西,人家借他的钱并没有说不还,他却把人家往死路上逼!”老贾说:“张老四还跟人说,谁要是可怜周寡妇一家就替她把钱还了。要是没有那个能耐,就别多说话,多管闲事。” 念先生恨恨地说:“大路不平有人铲,我就不相信没人能治得住张老四!”老贾说:“张老四亲弟兄四个,他的三个哥哥都是种地的,听说为人都很厚道。张老四年轻的时候贩过几回私盐,赚了不少钱,从他家住的房子就能看出来!” “他家住的是啥样的房子啊?”“他们姓张的人都住在镇子西头,其他人家都住的是草房、瓦房,就张老四一家住的是两层的小楼!人有了钱就不一样了,财大气粗,张老四比他几个哥哥有钱,他们就是说他,他也不会听啊!”念先生像是自言自语地说:“要是任由这些畜生欺负孤儿寡妇,不就没有天理了嘛!” 老贾说:“这个世道,还有啥天理啊?有钱有势的就横行霸道,没人没钱的就受人欺负!都是往高坟头上添土,谁会管那些穷人啊?”念先生恨恨地说:“我就不信这个邪!都长了一个鼻子两只眼,我没有看出来有钱的人他比没钱的人金贵在哪儿!”老贾笑着说:“如果菩萨能显灵,吓唬吓唬张老四,可能他就不再逼着周寡妇还债了!” 第三十一章 两个人又闲扯了几句,念先生打了一个呵欠,“贾先生,我有点困了,我得去歇息了!”老贾说:“你去睡,我还有一点活没有干,等一会儿我去把大门闩上!”念先生说:“你不用过去了,我把大门闩好就回屋睡觉了。” 念先生走后,老贾取出药碾子,他在里面放了一些石膏,然后就坐在旁边用两只脚蹬着药碾子把石膏碾碎。 大约到了午夜时分,老贾也感觉困了,他就把碾好的药材收拾起来准备歇息。这时,他看到一个人影从窗前闪过,老贾拉开门冲了出来,大声喝道:“是谁啊?” 念先生推门走了进来,“贾先生,你还没有睡啊?”老贾说:“我马上就去睡觉。你刚才不是说想早点歇息吗?”念先生微笑着说:“我躺到床上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好了,你歇着,我也回屋睡觉去了。”说完,念先生关上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吃过早饭,东方远又去永春堂坐诊。 由于几天前下过一场暴雨,雨后天晴还没两天,接着又下了一场不大不小的雨。雨后,天又转晴了。中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还是让人感到热辣辣的,但早上和晚上已有了不少凉意。俗话说,二、八月里乱穿衣,这时有人穿单衣,有人穿褂子,有的老人甚至穿上了夹袄。天气忽冷忽热,生病的人就多了起来,东方远也比夏天的时候忙了许多。 东方远来到永春堂,已经有几个人正站在门外等候。东方远打开诊室的门走了进去,外面站着的几个人也随后走进诊室。 东方远耐心地询问病人的病情,然后开出药方让他们到隔壁的药房去抓药。 前脚有人刚走,后脚就有人又进来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病人都走了,东方远长舒了一口气。 有一个人从小门走进诊室,东方远笑着问:“给那些人都抓完药了?”“我不是贾先生,他还在忙着抓药!”东方远抬头一看,从诊室和药房之间那扇小门进来的是念先生。 东方远指着旁边一个板凳说:“念先生,你有事吗?坐到板凳上说。”念先生坐了下来,“我刚才出来转转,我看你正忙,就去了隔壁。贾先生也正忙着,他看见我过去了,就让我给他念药方,他去抓药。东家,有一点我不明白,就是有两个人得了同样的病,一个是老汉,一个是小孩,为啥你对那个老汉用药用得轻,而对那个小孩用的药量反而重呢?” 东方远笑了笑说:“先生你有所不知啊,虽说刚才那两个人都是发烧怕冷,那位老人家已是风烛残年,他反复说自己病重难好,这说明他怕死,他回去以后必定会多喝药汁,药汁一点也不会浪费,给他药量下轻一些反倒合适;而那个小孩年幼无知,刚才看他烦躁啼哭,等到大人喂他喝药时他肯定哭哭闹闹、撒撒泼泼,一碗药汁他能喝到肚子里多少呢?所以我就给他把药量开大了一些。那个老汉我认识,他是沙河北谭湾的,他一辈子省吃俭用攒钱买了十来亩地。现在都儿孙满堂了,他还是经常下地干活,而且连晚饭都不吃。我看他骨瘦如柴,在开方子的时候就跟他儿子说,让这个老汉晚上睡觉前喝一碗红糖茶,他的病就好得快了!” 第三十二章 念先生脸上露出赞许的神情,他点了点头说:“东方先生真是一个有心人啊!孔夫子说有教无类,因材施教,你这是因人开药方啊!”东方远说:“学无定策,医无定方!即便是同样的病,针对不同的病人,同果不一定同因,所以开出的方子也不一定都一样啊。” 念先生说:“东家是家学渊源,不然咋会有这么深的见解啊?佩服佩服!” 东方远摆了摆手,“先生过奖了!说真的,我从家祖父、家父那里学了不少的东西,确实少走了一些弯路。但对于他们传授的一些药方,我并不敢苟同。一味药一次能治好一种病,也不一定它回回能治好这种病。如果它每次都起效果,说明它真的有用,我才敢大胆地使用这味药。”念先生说:“真是医者仁心啊!” 东方远说:“我以前出外游方,曾经拜访过一些同道。跟他们切磋的时候,我觉得受益匪浅。回来之后,我改进了一些药方,药效确实比以前好得多!不瞒你说,我现在药房里的药比我祖父、我父亲他们那时用的药都多。如果没有那几年游方的经历,有些药我恐怕到现在都没见过,更别说用了!”“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也说明不管是做什么的,都得多学习,不能故步自封啊!”念先生感慨道。 东方远说:“先生平常很少在这个时候过来,你一定得有啥事?”念先生说:“自强刚才去找我,说学堂的先生有事外出,给他们放了几天假,他想让我带他出去转转。我好几个月没有去圣寿寺了,就想带他去那儿看看。” 东方远说:“那好,说真的,犬子的那位先生,其实肚子里也没有多少学问。我让自强去学堂,主要是我没有多少时间教他。另外,一个小子整天圈在家里也不是一件好事,我也想让他去学堂多见几个人,交几个朋友。你带着自强去,你带着他,我放心。别说自强放假了,就是没有放假,跟学堂的先生说一声,你也管领着他出去转转!”念先生说:“行,我一会就带着他去了。如果下午回不来,俺就明儿个上午再回来!” 东方远说:“这几天老刘不算忙,让他把你们送去。”念先生说:“不用了,俺俩步行去,沿着河堤一直往西走就到了。另外,这对孩子也是一个锻炼。”东方远笑着说:“别看才几个月,自强这孩子瘦了不少,个子也高了!” 说完,他冲着药房喊道:“贾哥,你要是不忙,就过来一下?” 很快,老贾从小门走了进来,“存远,你喊我有啥事吗?”存远是东方远的字,由于东方远比老贾小了几岁,加上老贾是常氏的干儿子。所以,在没有外人的时候,老贾就不喊称他东家,而是叫他存远。 东方远说:“念先生要带着自强去圣寿寺转转,你要是现在不忙,就去买几包点心,让念先生给那个老和尚带去!”念先生说:“不用买了?”东方远说:“空着手去,多不好看啊,几斤点心也要不了几个钱!”老贾笑着说:“对啊,万一要是见不到老和尚,你们就把它当饭吃了呗!” 老贾刚刚走出诊室,东方远又说:“贾哥,你再回家一趟。前儿个我听你弟妹说,棉袍给那个老和尚做好了,你把它拿过来,正好让念先生给他送过去。现在的天忽冷忽热,老和尚的岁数大了,他早上、晚上能披披!”老贾说:“中,我知道了。你俩说话,我现在就去拿!” 第三十三章 东方远说:“念先生,你看还需要给老和尚带啥东西啊?”念先生说:“其他啥都不用带了。我把棉袍给他带去,老和尚还不知道咋千恩万谢呢!”念先生说:“那就不用了。能跟你交上朋友的人,肯定不会是俗人,老和尚一定是一位得道高僧!”念先生笑着说:“他是一个好和尚,恪守戒律清规,整天就坐在禅堂打坐、念经。只可惜那个寺院的香火不旺,他的日子也并不好过!” 东方远说:“那个老和尚年纪不小了?”念先生说:“六十多岁了,他过午不食,瘦得跟麻杆一样,走路轻飘飘的!”“那个寺院现在有几个和尚啊?”东方远问。“听说十多年前还有七、八个和尚,因为香火不旺,养不住人。有一个还俗了,还有几个去别的寺院了,现在连老和尚就剩下三个和尚了。有一个二、三十岁的,是个哑巴,他就在伙房做饭。还有一个小和尚,他跟自强的岁数差不多,是老和尚在圣寿寺后面的沙河边捡的,那时候他才几个月大,老和尚就喊他水来。” 两个人正聊着,一个小伙子搀扶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婆婆走了进来。老婆婆说:“东方先生,我的腰疼病又犯了,你赶紧给我瞧瞧。”念先生站了起来,“来,你坐这儿,让东方先生给你好好瞧瞧!” 念先生走出诊室,看见老贾拿着一个包裹从南面走了过来,他的身后跟着东方自强。老贾走到念先生的跟前把包裹递给他,“我把自强也给你叫过来了,你们不是从河堤走嘛,北面有一家叶记点心,我跟老板说过了,让他称六斤点心,你们经过的时候把点心带着就中了!”念先生说:“行,俺就去了,你跟东家说一声。”自强说:“大伯,我知道点心店在哪儿,一会儿我去拿!” 念先生和东方自强就顺着大街往北走。没走多远,他们就看见了那家叶记点心店,自强跑进了店里。很快,他就提着两包点心走了出来。 二人来到河堤上就沿着河堤往西走去。东方自强以前少有机会能到河堤上玩耍,他像一只挣脱了缰绳的小马一般在河堤上飞快地奔跑着。念先生急忙在后面喊:“自强,别跑那么快,三十多里的路呢,一会儿你就累得走不动了!”自强这才放慢了脚步。 走了六七里路,看自强有些累了,念先生就让自强坐在河堤上歇一会儿,“自强,你坐河堤边上歇歇,你要是饿了,就拆开一包点心吃几个,吃了再把它包好。”自强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我不饿,就是有点热!”念先生说:“到明年这个时候,你就能瘦下来了,再走这么远的路就不会觉得热了。好,你歇着,我到河边看看。” 不大一会儿,念先生拎着三条肥大的黄鳝走上了河堤。看见黄鳝,自强有些害怕,“大伯,你咋抓了几条蛇啊?它们会咬人啊!”念先生笑着说:“这不是蛇,是黄鳝!我刚才把它们开膛破肚洗干净了,晌午我给你跟水来炖黄鳝汤喝!”“大伯,水来是谁啊?”“他是圣寿寺的一个小和尚。” “和尚吃肉吗?奶奶说和尚都是吃素的啊!”自强不解地说。念先生说:“水来跟你差不多大,他还是个孩子。他们那儿的粮食不够吃,饥一顿饱一顿的,水来要是不吃些其他东西,他就长不高了!”自强就不再往下再问了。 走到半路,二人停下了歇了一会儿,念先生让自强吃了几块点心。 将近中午,师徒二人终于来到圣寿寺后面的河堤上。念先生说:“好了,马上咱就到了,从前面的一个小路下了河堤,再往东走几步就到圣寿寺了。” 自强停下了朝西南方向看了一眼,“大伯,那个高的、尖的是啥东西啊?”念先生笑着说:“那是一座塔啊,你以前没有见过塔吗?”自强摇摇头,“我没有见过。那个塔有那么高,人能上去吗?”念先生说:“能,塔里面有盘旋的踏道,从踏道就能上到塔顶,水来就经常跑到里面去玩。” “我也能上去吗?”自强连忙问。念先生笑了,“能,一会儿我让水来领着你上去!”自强高兴地拎着两包点心往前面跑去。念先生连忙喊道:“别跑那么快,从前面的路口下去,下河堤的时候慢一点!” 念先生顺着那条小路下了河堤,看见东方自强正在圣寿寺那扇破烂不堪的大门外面站着,“大伯,你快一点啊!”念先生紧走几步来到自强的旁边,“走,咱进去。” 第三十四章 两个人刚走进寺院,自强就指着不远处说:“大伯,塔就在那儿,我数数它有几层,一、二、三、四、五啊,它有九层,怪不得这么高。大伯,我想爬上去看看!”念先生笑着说:“别急啊,等咱见了那位老和尚,我就让水来领着你上去!” 他们顺着一条铺着砖头和小石块的甬路往北走,甬路的两边是几排年久失修的瓦房。走着走着,他们的面前出现了一座大殿,念先生大声喊道:“水来,你在哪儿啊?快点出来,看看我给你捎了啥好东西!”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和尚从大殿里跑了出来,他穿着一件宽大的带着几个大补丁的短袖僧袍。他看见了念先生就兴奋地说:“先生,你可来了,我早就想你了。” 念先生举起手中的几条黄鳝,“水来,拿去让哑巴给你炖炖。你师傅在不在啊?”水来喊了一声:“师父,先生来了,你出来。”他从念先生的手中接过黄鳝,就向大殿西面的几间草房子跑了过去。 一位六十多岁、长着几绺白胡子、身材瘦削的老和尚从大殿里走了出来,他把右手放在胸前,“阿弥陀佛,施主驾临小寺,老僧有礼了。”念先生给他鞠了一躬,“海师父好,你的法体还康健?”老和尚说:“谢施主关心,我一切都好!” 老和尚看见念先生身旁正在东张西望的东方自强,“这位小施主与你同行?”念先生点点头,“他就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东方先生家的小少爷,学堂放假了,我领着他出来转转,正好来看看你。” 老和尚笑了,“东方小少爷举止稳重,面如满月,真是一副富贵之相啊!”念先生说:“他以前更胖,现在好得多了。”说着,他把手中的包裹递给老和尚,“上次我来没有跟你说这个事,我跟东方先生说来拿东西,他问我要给你带啥礼物。我说啥都不需要,天冷的时候我给你添一件棉袍就行了。他当即就说到时候做两件,我一件,你一件。没有想到他把这个事记在心上了。我来的时候去跟他说,他就让我把棉袍给你带过来。” 老和尚高兴地接过包裹,“太谢谢东方先生了,我一定给佛祖多磕几个头,保佑东方先生阖府平安!别站在外面了,到我的禅房去歇歇。” 二人随老和尚来到大殿东面的一间禅房,东方自强把两包点心放在一张桌子上,“老师父,这是给你带的点心,你尝尝,可好吃了!”念先生说:“点心也是东方先生派人去买的!”老和尚笑着点了点头,“积善人家,必有余庆,东方先生家以后一定会人财两旺!小施主,你吃点心啊。”自强说:“我刚才在路上吃过了,老师父,你吃。”“小施主知书达理,将来一定前途无量啊!”老和尚对念先生说。 水来跑了进来,“师父,师兄把黄鳝炖上了。你要吃啥饭,我去跟他说!”老和尚指着桌子上的点心说:“水来,这是两位施主带的点心,你打开吃几块。”水来显然不知道如何打开包在点心外面的几层厚纸,他一时不知所措。 自强说:“我给你打开。”说着,他麻利地打开他吃过几块的那包点心,“赶紧吃。”水来拿起两块,狼吞虎咽地吃了下去。念先生说:“自强,你给老师父拿两块,让他也尝尝!”自强拿起几块点心递给老和尚,老和尚接过点心吃了起来。 水来看着点心,不敢再下手拿。念先生看到水来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说:“水来,想吃就再吃几块。有我在,你师父不敢骂你!” 水来看了看师父,老和尚点了点头,水来这才又拿了几块来吃。 看着眼前的东方自强和水来,他们虽然年龄相当,但衣着打扮、神情气质和言谈举止迥然不同,老和尚的心中不禁一阵酸楚。 十年前的那个秋天,有一天上午,老和尚乘船到对岸的逍遥镇去买米面。快到晌午,他来到河边准备返回南岸的时候,他看到有一群人在河边的渡口议论着什么。 走到近前,一个老太太对老和尚说:“师父,这有一个几个月大的小孩,还是一个小子,这么长时间了也没人要,你抱回去当徒弟。” 老和尚说:“施主说笑了,他还是一个吃奶的孩子,我有啥办法把他养活啊?”一位中年妇女说道:“老和尚,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们出家人大慈大悲,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在这儿等死啊?”老和尚问:“这是谁家的孩子啊,咋把他扔到这儿啦?” 一位渔夫说:“昨儿上午,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抱着这个孩子从南岸乘船过来,上了岸他就把孩子放到上河堤的路边那一棵大楝树底下,他头也不回就跑河堤上去了。有人看见了,还想着他是去找地方解手,一会儿就回来了,谁知道一直到天快黑了也没有见他回来。这个孩子很皮耐,躺在那儿不哭不闹。撑船的梅老大心疼这个孩子,就把他抱回了家。谁知道他老婆根本不愿意养这个孩子,还把他臭骂了一顿。今儿个上午,梅老大的老婆找人给这个孩子喂了奶,又把他送到那一棵楝树底下了。也有几个人过来看,但就是没有人愿意把他抱回家。” 第三十八章 水来用手抹了抹嘴,开心地笑了。老和尚叹了一口气说:“水来这个孩子,我就没有听他说吃饱过。”念先生对自强说:“自强,你跟水来一块把碗筷送到伙房,你们出去玩一会。回来我教你们练拳。” 水来把碗筷收拾起来,两个孩子兴冲冲地跑了出去。 老和尚笑着说:“先生好久没有回来了,就在小寺住上一晚。”念先生也笑着说:“我本来就没有打算再走。晚上就让自强跟水来住在一块,自强这个孩子在家里没有玩伴,可怜得很啊!晚上我去赵天有那儿,我那个干儿子狗蛋儿快要成亲了,我得去添一份礼啊。天有肯定拉我喝酒,晚上我就住在他家了。明儿个天一亮我就回来了,我领着自强、水来去逍遥镇上喝胡辣汤。你就别让哑巴做早饭了,回来的时候我给你们捎几个火烧!” 老和尚说:“总是麻烦先生,真是过意不去啊!”念先生笑了起来,“赶明儿你在佛祖跟前多磕几个头,多念几遍经,保佑我长生不老就行了!” 半下午,东方自强和水来跑进禅房来找念先生,看到两个孩子的额头上都挂着汗珠,念先生笑了。他在僧房外的一小片空地上给两个孩子先打了一趟拳,然后一招一式地教授他们。 老和尚打开念先生带的那个包裹,从棉袍中找到那几百枚铜钱,他抓了一小把就去董社一户农家那里买鸡蛋。 当老和尚说明来意,那家的女主人说:“老师父,你们出家人吃鸡蛋吗?”老和尚连忙说:“阿弥陀佛,佛门弟子哪能吃这些东西啊,这是杀生啊!沙河镇东方先生家的小少爷要在小寺住一晚上,他吃不惯寺里的饭,我给他买几个鸡蛋煮煮。外面出家人是断断不敢吃鸡蛋的啊!” 女主人笑了,“老师父,我就随便说说,你别放在心上。方圆几十里,谁不知道你是一个高僧啊!你把水来养到现在,真是不容易啊。我不信佛,我也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最后,女主人多给了他三个鸡蛋。 做晚饭时,哑巴烙了几个薄饼,又给东方自强单独炒了一盘鸡蛋。水来眼巴巴地看着自强吃鸡蛋,老和尚说:“水来,你拿着饼去外面吃。”水来很不舍地走了出去。 东方自强心中很是不忍,就说他也要到外面去吃饭,老和尚点点头应允了。然后,东方自强端着那盘鸡蛋走出去,让水来吃了几块。 晚上,东方自强就和水来睡在一张床上。由于担心会冻着自强,老和尚把自己的一条薄被给他送了过去。 睡前,水来跟东方自强讲起他下河抓鱼和爬树掏鸟窝的往事,自强羡慕不已。 第二天天大亮的时候,念先生就回到了圣寿寺。他首先来到老和尚的禅房,此时,老和尚正坐在蒲团上打坐。在跟老和尚聊了几句后,念先生就去不远处水来住的僧房。 念先生推开房门,看见两个小家伙还在呼呼大睡。他喊了一声:“自强,水来,你们赶紧起来,一会儿我带你俩去喝胡辣汤!”水来一骨碌爬了起来,看见自强还没有醒,水来连忙推他,“赶快起来,先生要带咱去喝胡辣汤了!” 自强迷迷糊糊坐了起来,打了一个呵欠,“我还想再睡一会儿!”念先生说:“别睡了,人家就开始在地里干活了。”水来对自强说:“马上就要去河对岸喝胡辣汤了,胡辣汤真好喝啊!”“你天天去喝吗?”自强问。 水来摇摇头,“没有,我一回都没有喝过。我见过别人喝,我闻过那个味道!”念先生说:“你俩赶紧起来,我到山门口等着你们!” 过了一会儿,水来和自强来到了寺院的大门口,念先生便带着他们前往寺院后面的渡口。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沙河大堤上。此时,太阳正从东边慢慢升起,朝霞映红了半个天空。自强看到水面上有一层薄雾就惊喜地叫道:“你看,水面上还有雾,真好看啊!”水来不以为然地说:“那有啥稀罕的啊?我经常能见到!” 又往前走了几步,东方自强看见有一只小木船在水中荡来荡去,还有两只水鸟在河中间悠闲自得地游动着,他兴奋地叫了起来。那两只水鸟受到了惊吓,立刻朝远处飞去,河面顿时荡起一道道金色的波纹。 自强转身问念先生:“大伯,你能不能把那两只小鸟给我抓住啊?”听了自强的话,念先生哈哈大笑,“孩子,我哪儿有那个能耐抓住它们啊?它们会飞,我可不会飞啊!” 三人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下河堤,一只大木船正停靠在渡口旁。看见他们过来了,船上有人大声喊:“是去河北的不是啊?”念先生说:“是去河北的。” 几个人上了船,看见有一个老汉正抱着一只公鸡坐在船舱里。撑船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壮汉,他笑着跟念先生打招呼,“你这个算命先生,跑到哪儿算命去了,好长时间没有见你了!”念先生说:“生意不好,我现在洗手不干了。梅老大,你的生意还行?”梅老大摇摇头,“赶集的少了,我的生意也不如从前了。都坐好了,我开船了!”说着,他拿起竹篙在河岸上轻轻一点,木船就慢悠悠地朝河对岸驶去。 第三十九章 木船到达了对岸,那个老汉抱着公鸡下了船。念先生拿出几枚铜钱递给梅老大,“梅老大,这是俺三个人的船钱!”梅老大接过钱看了看,然后拿了两枚递还给念先生,“水来的船钱就不用拿了,他们寺院里的人坐我的船,我从来没有要过船钱!”念先生笑了笑,“那好,我就收起来了。” “你们几个是去赶集啊?”梅老大问。“我带着这俩孩子去喝一碗胡辣汤!”念先生说。“胡辣汤喝着不赖,我来的时候就去喝了一碗。你们现在去正是时候,现在喝汤的人少。要是再过半个时辰,人就多了,说不定连坐的地方都找不着。”水来说:“那咱就赶快走。” 他们下了船沿一条坡路走上河堤,水来高兴地说:“快了,快了,一会儿就能看见卖胡辣汤的了!”念先生说:“水来,你俩跑得快,你们先过去,让卖胡辣汤的给你们一人盛一碗,你们先喝着,我随后就到了。” 水来果然就朝前面跑去,自强紧紧跟在他的后面。 念先生下了河堤,前面出现一条笔直的南北大路。他顺着这条路往北走了没多远,路上的行人就多了起来,有一些卖萝卜、白菜的人在当街叫卖,还有几个卖鱼、卖鸡鸭的在大路两边静静地等候着有人前来谈价钱。那个老汉抱着公鸡站在他们中间,念先生冲他点了点头。 等念先生走到最南面的那家卖胡辣汤的小店外面,一眼就看见自强和水来正坐在靠门口的一张小饭桌旁喝着胡辣汤。念先生笑了笑,他没有进去而是去北边不远处一个卖烧饼的地方买了十多个烧饼,这才拿着烧饼来到了那家小店。 念先生走进小店,看见还有两张小饭桌旁坐着几个人喝汤。他把烧饼放在小饭桌上,看见他们两个面前的碗里已经空了。念先生故意问他们:“胡辣汤好喝不好喝啊?”东方自强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说:“好喝,就是有点麻,我的舌头现在还麻着呢!”水来说:“又麻又辣,喝着真得劲!” 念先生问:“再喝一碗?”水来毫不犹豫,“再喝一碗呗。”东方自强说:“大伯,我也想再喝一碗!”念先生高兴地说:“那好办,给俺再来三碗胡辣汤!” 店家很快就端来三碗胡辣汤,念先生说:“火烧买回来了,就着火烧喝胡辣汤。”水来拿起一个烧饼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自强拿起一个烧饼,把它掰成小块放到碗里。 为了把浇在汤里的醋调匀,念先生拿起筷子在碗里搅了一下,汤里的面筋、海带丝、花生米和黄花菜都翻了上来,他喝了一口,“不错,还是那个味!水来,要是喝不好,喝完再给你来一碗!”水来只顾吃饭,顾不上答他的话。 念先生喝完那碗胡辣汤,头上出了一些汗,感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是舒服的。“自强,你俩吃饱没有啊?”念先生问道。 自强说:“我吃饱了,他也吃饱了。我吃了两个火烧,水来一下子吃了四个!”水来不好意思地笑了。 自强低声问念先生:“大伯,天也不是太冷,那个卖胡辣汤的人咋戴了一个小白帽啊?”念先生解释道:“他跟咱不一样,咱是汉民,他是回民,回民就戴着这样的帽子。咱这儿的回民不多,陕西那个地方的回民多。有时候走在路上,就能看到不少的回民呢!” 念先生说:“要是吃好了,咱就走。你俩把剩下的火烧拿着,我去把饭钱交了。”两个孩子拿着几个烧饼走出小店,念先生去找店家结了账。 他们三个原路返回,不久就来到了渡口,他们又乘坐梅老大的船回到南岸。 几个人上了河堤,念先生说:“老和尚他俩还没有吃饭呢,你俩赶紧把这几个火烧给他们送过去。”水来说:“中,可惜不能把胡辣汤给他们捎回来!”自强笑着说:“咋捎啊?用你的手捧着啊?”念先生说:“他们要是想喝,就啥时候自己去。” 水来说:“自强,看看咱俩谁跑得快?”“中啊!”他们就向前跑去。 当水来和自强把六个烧饼送到寺院的伙房时,饥肠辘辘的老和尚和哑巴正在那里焦急地等待着。哑巴已经烧好了开水,他们每人吃了一个烧饼,喝了一碗开水。 念先生回到圣寿寺,他细细地读了宋塔旁的那通碑文,然后到老和尚的禅房去道别。 老和尚和水来把念先生师徒二人送到山门口,东方自强对念先生说:“大伯,让水来跟咱一块去玩一天?”念先生问水来:“水来,你愿意去不愿意啊?”水来大声说:“我愿意!”老和尚说:“不能让他去,他不懂规矩,站没有站相,坐没有坐相!”水来哀求道:“师父,你让我去,我保证懂规矩!” 念先生说:“让他去,今儿晚上让他跟我住在一块,明儿上午让他顺着河堤回来,肯定不会走丢。”老和尚点点头,“那你就去,一定得听先生的话。”水来高兴地说:“好,我知道了!” 东方自强拉住水来的手说:“水来,咱走。”两个孩子就奔跑着去了河堤。老和尚说:“如果有人愿意收留水来,就让水来留在那儿,也别让他跟着我受罪了。”“你真舍得?”老和尚点点头,“我真舍得!”念先生说:“现在寺院就你们三个人,哑巴他不能说话,将来还得水来照管这个寺院。你吃亏就吃在不喜欢跟外人来往,你要是有几个有钱有势的人帮衬,也不至于吃了上顿没下顿啊!”老和尚笑着说:“先生指教得对,老僧就是这个脾气,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念先生笑了,“我还说你,其实我就一身的臭毛病!啥都不说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这就过去了,改天再来看你。”老和尚说:“愿我佛保佑东方先生阖府平安,保佑先生你身体康健。” 第四十章 念先生问:“师父,你看还需要啥东西,我让水来回来的时候捎回来!”老和尚说:“啥都不需要了,你这次来又送钱又送物的,谢谢先生了!”念先生说:“咱们的交情也不是一两天,你就不用客气了。保重好你的身体,我走了。” 念先生来到后面的大堤上,却看不到自强和水来的身影。他不放心,就加快脚步向前走去。大约走了二三里,他才追上了他们。 半上午,他们来到了沙河镇。念先生领着他们走进永春堂,这时诊室正好没有病人。念先生说:“先生,我们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小和尚。”看见水来,东方远笑着说:“小师父好。”水来连忙给东方远施礼。 自强说:“爹,他不叫小师父,他叫水来。俺俩是好朋友,我让他到咱家玩一天。”东方远点点头,“你领他回家玩,让你娘跟你老许大娘说,晌午做两个菜。”自强高兴地说:“中啊,我现在就回家。”他拉着水来的手走出了诊室。 东方远说:“走了这么远的路,念先生坐下歇歇。”念先生说:“在路上歇了一会儿了,我现在不累。”东方远问:“老和尚他们还好?”“好,看见我给他拿的棉袍,老和尚感激不尽。”念先生笑着说。 这时,一个老太太扶着一位老汉走了进来。念先生说:“先生,你忙,我到药房去跟贾先生说说话。”说着,他从那个小门去了药房。 看见念先生进来,老贾笑着说:“看你满面红光的,这两天玩得高兴?”“还差不多。”两个人就聊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那位老太太拿着东方远开的药方来抓药。老贾抓好药包好递给她,“你袖子上咋有泥啊?”老太太看了看,然后把袖口的一小块泥巴掸掉,“别提了,我跟老头子一块来瞧病的时候,走到池塘边,看见周万福的老婆正往里面跳,几个洗衣裳的人赶紧拉她,我也跑过去了。她又哭又喊的,身上的泥也沾到俺几个人的衣裳上了。几个人劝了她一阵子,才把她劝回家。” 老贾问:“你说的不就是周寡妇吗?”老太太说:“不是她还有谁啊?寡妇熬儿,儿子又没了。借了张老四一点钱,张老四三天两头就去要债,还逼着周寡妇把儿媳妇嫁给他!”“不是听说周寡妇把钱还给他一半了吗?”老贾说。“还了一半他还不愿意,张老四这个孬孙就没有安好心!” 老太太付过药费就拿着几包药走了。 老贾叹了一口气,“张老四这个家伙,非得把周寡妇一家人逼死不行啊?”念先生说:“穷人哪儿还有活路啊?” 看见又进来一个人抓药,念先生就走出药房回了他住的小院。 东方自强领着水来回到家,常氏和徐氏看见这个孩子都很喜欢。常氏给了水来几个铜钱让他买糖吃,看到水来脚上的那双鞋实在破得不像样子,徐氏就让他换上一双给自强准备的新鞋。徐氏量了量水来的身材,准备在他离开之前给他缝一套衣服。 中午,耿氏做了一大锅豆面面条,因为徐氏提前有安排,耿氏还特意给小客人炒了一盘豆腐和一盘冬瓜粉条。由于担心水来拘束,东方远没有在客厅吃饭,常氏、徐氏和自强陪着小和尚在客厅用饭。 东方远也端着一碗面条来到灶屋南面的那间房子里,念先生一边吃饭,一边跟他们几个说起了水来的身世。老贾说:“大千世界,啥样的事都有。有从别人家买孩子回家养的,也有把亲生的孩子送人的,还有把亲孩子仍在外面不管的!”老刘说:“不到万不得已,谁也不会把自己的亲生骨肉扔掉啊?”念先生说:“一开始,老和尚担心是不是这个孩子有啥毛病,爹娘给他看不起病才把他丢在外面。后来水来长到一岁多,他又会走路又会说话,老和尚才放了心。” 耿氏说:“我只说他的家里穷,爹娘养不起才把他送进庙院里当和尚,谁知道他是一个从小被遗弃的孩子啊?自强他娘说准备给这个孩子做一身衣裳、做一双鞋。你们就没有看见这个孩子穿的鞋,他穿的一双鞋前头露着脚指头,后头露着脚后跟。我也得给他做一双鞋,就是今儿晚上打着灯花,我也得把鞋做好!” 念先生说:“我就替水来谢谢你们了!”老刘说:“再过一阵子,地里的活就忙完了。到时候我给他拧一双草鞋。”老许说:“那中,老刘的草鞋拧得可好了。我的那双草鞋就是他拧的,都穿三年了,还好好的。”念先生说:“能不能劳烦老刘哥给我也拧一双,啥时候我请你喝两盅!”老刘笑着说:“喝酒就免了。念先生,你是我的恩人,你就是不说,到时候肯定也得有你一双草鞋!”老许说:“老刘,你说的可不中,得让他请客,到时候我跟贾先生当陪客!”念先生说:“那好,就这样说定了!” 午饭后,自强领着水来到院子里玩耍。水来发现葡萄架上竟然藏着一个鸟窝,他高兴地喊自强去掏鸟窝。常氏在屋里听见动静,连忙出来一看究竟。他看到水来正站在一个板凳上掏鸟窝,就连忙劝阻,“小师父,你是出家人,可不能做这样的事啊。” 两个人有些扫兴,他们就去后院找念先生练打拳。 吃过晚饭,念先生把水来领到他的住处。他舀了半盆水让水来洗脚,“水来,在这儿好不好啊?”“好,你们这儿的饭真香啊!”“是这儿好啊还是寺院里好啊?”水来想了想说:“都好!”“你们那个破院子还有啥好的啊?”“我在寺院里,哪儿都能去。他家的院子小多了,也没有啥好玩的东西。我跟自强想跑出去玩,他娘就不让俺去。” 念先生又问:“我教你的那些字,你还记不记得啊?”水来说:“师父经常让我写,你让我背的《三字经》我都会背了!”念先生点了点头。 第四十二章 他本以为周寡妇把钱还给张老四一些以后,张老四会停止找她逼债,谁料张老四依旧不肯罢休。当他在药房得知张老四又逼得周寡妇寻短见的事情,就决定要出手教训他一回。 昨天夜里,他再一次来到张老四的家。他看到张老四正跟几个人在屋里喝酒,就翻墙出去到将近黎明的时候又一次来找张老四。 他来到张老四家的鸡棚,在旁边捡起一根木棒在鸡棚里捅了几下,那些鸡受到惊吓就咯咯地叫了起来,还在鸡棚里乱飞。 张老四听到外面鸡棚里有慌乱的鸡叫声,就急急忙忙穿上衣服从屋里跑了出来,“哪一个不长眼的偷鸡贼,敢来偷你四爷爷家的鸡?”他二话没说,上前给了张老四两个耳光。 张老四嚷了起来,“大宝、二宝,赶紧起来啊,咱家遭贼了!”他曾到过不少地方,会说几种方言。他就捏着嗓子说:“老子是玉皇大帝派来的,他知道你为富不仁,逼着周寡妇把儿媳妇嫁给你。玉皇大帝让我来教训教训你!” 张老四骂道:“你是哪个龟孙,还在你爷爷面前装神弄鬼,你这个把戏还骗不了我。”说着,他就猛扑了过来。他一掌推开张老四,跺了他几脚,“要不是玉帝说不要伤你的性命,老子就送你上西天!”张老四躺在地上不敢动弹,也不敢再叫骂。 张老四的两个儿子手拿木棒冲了过来,他三拳两掌就把他们打翻在地。他听到脑后有声响就急忙躲闪,原来是张老四抡着一根木棒向他砸来。他夺过木棒,张老四收不住脚倒在了地上,他拿起木棒狠狠地砸向张老四的右腿,张老四惨叫了一声。他感到不解气,又朝张老四的肚子跺了几脚然后翻墙走了。 念先生又仔细回忆了一下细节,确信张老四父子并不知道他是谁,这才放了心。他想:“自己孤身在外,况且又已年过半百,以后不能轻易再做这样的事了。自己还好说,拍拍屁股就能走人,要是连累了东方先生一家,那就太对不住人了。” 后来,再也没有听说张老四娶周寡妇儿媳妇的事了。 很快就进入了腊月。腊月十六的上午,自强背着书包回到家里,他高兴地跟母亲说他们学堂放假了。下午,自强又到后院练打拳,歇息的时候,自强说:“大伯,我想找水来玩,你带我去。”念先生微笑着说:“好啊,我也一个多月没有去他们那儿了。回头我跟你爹说一声,过两天我就带你去。” 第二天上午,念先生来到永春堂跟自强想去圣寿寺找水来的事,东方远说:“等几天,过了二十就该蒸年下的馍了。等年馍蒸出来,你给他们捎去一些。”念先生笑着说:“那也好。” 东方远说:“前儿个杂货铺的王掌柜来看病,他说新进了一批汾酒,我就让他给我留几坛,过年的时候咱哥俩好好喝几杯。”念先生说:“行啊!”见有人进来了,念先生就走了出去。 腊月二十一,耿氏和常氏婆媳俩蒸了一天的年馍。 第二天上午,念先生领着东方自强赶往圣寿寺。念先生带了半布袋小麦面和玉米面两掺的年馍和半袋小米。他用一根绳子把两个布袋口扎在一起,然后把两个布袋搭在肩膀上。来到大街上,自强看到一个老汉正挑着担子叫卖灶糖,他就为水来买了两包。 将近中午,师徒二人来到了圣寿寺的山门口。自强大声喊:“水来,你在哪儿啊?我来看你来了!” 很快,水来就从北面跑了过来,“自强,你又放假了?”自强说:“放假了,放假好几天了。一放假我就想来找你玩,大伯说等年馍蒸好了再过来,俺就今儿个才来。” 水来来到他们身边,给念先生施了一礼。念先生摸着水来的光头笑着说:“这个孩子的个头又长高了!”水来说:“师兄做的饭比以前好吃了,我吃得多,个子就长了!”念先生问:“天冷,咋没有穿你的新草鞋啊?”水来说:“我早上起来的时候穿一会儿,半上午就脱了,穿草鞋走不快!” 念先生又问:“你师父在家没有啊?”水来说:“他在屋里,我去把他喊出来。”念先生说:“别喊他了,我过去找他。”水来说:“先生,把背的东西交给我。”念先生说:“你能背得动吗?”水来满不在乎地说:“一袋子萝卜我都能背得动!”念先生笑了,“就剩下这几步远,不用再换手了。” 水来不由分说就从念先生的肩上取下两个布袋,把它们搭在自己的肩膀上。 还没有来到老和尚住的禅房,水来就嚷道:“师父,快点出来,先生又给咱送东西来了!” 老和尚从禅房出来迎接念先生,“阿弥陀佛,先生真是小寺的贵人啊,每次来都带这么多的东西!”念先生说:“我不是贵人,东方先生才是你们的贵人,半袋馍跟十来斤小米都是他让我送过来的!” 老和尚说:“走了这么远的路,赶紧进屋歇歇。几个月没见,东方小少爷长了不少,也越发的清秀了!”东方自强给老和尚施了一礼,“老师父好!”老和尚给他还了一个礼,“小施主请进。”自强把两包灶糖递给老和尚,“老师父,这是两包灶糖,你吃一包,让水来吃一包。” 老和尚笑了,“谢谢小施主了,我不吃,我给水来放着,两包都是他的!”老和尚又对水来说:“水来,你把东西送到伙房,来客人了,让你师兄炒两个菜!”水来答应一声就朝伙房走去,自强说:“我跟你一块去。”说着,他也跟了过去。 念先生同老和尚一起走进禅房,二人坐下。老和尚笑着问:“我让水来烧些水泡茶?”念先生问:“师父是不是又有好茶叶了?”老和尚笑着说:“几天前一位施主来还愿,施舍了一吊香火钱,我就让齐亮去买了二两龙井茶。”念先生说:“那好啊,我好久没有喝过龙井茶了!”老和尚说:“我把水来喊过来烧水。”念先生说:“别喊他了,他跟自强不知道去哪儿玩了。咱自己烧水。” 第四十三章 老和尚和念先生去邻屋生火烧水,不一会儿,一壶水就烧开了。老和尚拎着那壶开水回到禅房,他沏上一壶茶。两个人一边品茶一边闲聊。 中午,哑巴和尚端来馏好的几个年馍和一盘炒白菜,不一会,他又送来两碗小米粥。念先生说:“哑巴看上去跟过去有些不一样了,他还冲着我笑了笑。”老和尚说:“最近一个月,这个孩子脸上开始有喜色了。要不是出了那个事,他早就应该成家立业了。”念先生说:“看见他左边的半张脸,我就觉得可怜。”老和尚说:“不说他了,饭菜都端过来了,咱吃饭。” 念先生拿起一块馍吃了两口,又夹了一筷子菜,“今儿个哑巴的菜炒得不错啊,毕竟在外面当过几年厨子。”老和尚说:“可惜我这儿没有酒,要不然先生能喝一杯。” 念先生笑着说:“你不说酒,我就忘了。以前我买了一壶酒没有喝完,就放在床底下了,如果没有人动它,它现在还得在那儿。”老和尚说:“没有人动它,伏天你回来把钥匙交给我,那间房子就没有人进去过,现在钥匙还在我里间的墙上挂着。我去给你拿。” 老和尚去里间拿出一串钥匙,“钥匙就在这里面,你去开门把酒拿出来。”念先生接过钥匙出去了。 很快,他兴冲冲地拿着一壶酒走进禅房。他把钥匙交还给老和尚,老和尚说:“我这儿也没有酒杯。”“要啥酒杯啊,刚才我喝茶用的那个小茶碗就是一个现成的酒杯啊。你不用担心,回头我给水来几个钱让他再买几个茶碗。我用过这一个,你给我收起来,将来我再来的时候还能用它喝酒。”老和尚点了点头。 过了一会儿,老和尚站了起来,“也不知道水来他们回来没有,我出去看看。”念先生说:“你别去了,两个孩子去逍遥镇了。来的时候,自强就跟我说了,奶奶给了他半吊钱,他要跟水来一块过河去镇上玩,晌午他们就去喝胡辣汤。”老和尚说:“他不知道,胡辣汤到半上午就卖完了。”“没事,这几天赶集买年货的人多,肯定有人卖吃的,他们饿不着!” 念先生悠闲地喝着小酒,老和尚吃完饭坐在一旁和他聊着天。聊着聊着,他们的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了哑巴和尚的身上。 哑巴和尚齐亮是开封祥符县人,他是老和尚大姑妈的孙子。齐亮十三、四岁的时候,他的父亲送他到开封城一家酒馆当跑堂的。 齐亮是一个聪慧的孩子,去后厨端菜的时候,他就站在一旁看大厨做菜。有时,他还会问上几句。大厨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他也挺喜欢这个乖巧懂事的孩子,对于齐亮的询问,他都会给他进行讲解。天长日久,齐亮就掌握了一些做菜的窍门。 有一天,大厨回老家办事没有回来。有客人点了一道黄河鲤鱼,掌柜的面有难色,说厨上的大师傅不在,让客人点其他的菜品,客人很不高兴。 齐亮走到掌柜的身旁轻声地说:“大师傅教过我做这道菜,有几次就是他站在旁边看着我做的,客人都没有说啥,要不我试试。” 掌柜的就对客人说:“客官请稍等,大厨不在,还有其他的厨子能做这道菜,一会儿就把菜给您端上来。” 齐亮就去后厨做菜。过了一会儿,他把做好的一盘黄河鲤鱼给那位客人端上桌,客人吃了一口很是满意。 第二天,大厨回来了,掌柜的就让齐亮给大厨打下手。月底发薪的时候,齐亮的工钱也多了五钱银子。 一年后的一天,开封城一位富商要为母亲庆六十大寿,他就提前来到这家酒馆订了几桌寿宴。 这位老太太生日的这天上午,他们家的亲戚朋友前来给她祝寿。吃饭的时候,他们都对饭馆的饭菜赞不绝口。 几天后,这位富商又一次来到这家饭馆,说老太太吃中了饭馆里的菜,想请一位厨子专门到他们家去做菜。掌柜的舍不得让大师傅去,就把齐亮推荐给了他。富商虽不大相信这个小伙子的手艺,但还是把他带回了家。 当天晚上,齐亮给这家人做了几道拿手菜,品尝之后,富商打消了疑虑,就把齐亮留在了他们家。除了管吃管住外,富商一个月给齐亮开一两银子的工钱。 谁知道在一年后,齐亮和富商寡居的弟媳有了私情。富商得知这个情况后非常恼火,就命人把齐亮毒打了一顿并强逼他服下哑药。富商还是不解恨,他就拿了一把刀子在齐亮的左脸上划了一刀,然后把齐亮赶出了他们家。齐亮自知理亏,不敢去衙门告状。 齐亮在开封城待不下去了,他就回到了家。父母兄嫂都埋怨齐亮,说他不该招惹那个女人,如今破了相,以后找媳妇都是一个难事。原指望他挣钱贴补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将来谁还会再用他。齐亮有苦难言,他在家养好伤,就来到圣寿寺投奔老和尚削发为僧。 两个人正说着,水来拿着两串糖葫芦跑了进来,“师父,看看我给你捎的啥好东西?你尝尝。”说着,他把两串糖葫芦给老和尚和念先生每人一串。 老和尚摆了摆手,“你吃,我不吃。”念先生笑着说:“你别说,我好多年没有吃过这东西了,我得尝一个哎呦,我的牙!” 随后进来的东方自强连忙走到念先生的身旁,“大伯,你的牙不碍事?”念先生摇了摇头,他把手中的糖葫芦递给自强,“差一点把我的牙粘掉一个,哎,上了年纪了,牙口不行了。剩下的你吃。” 自强接过那串糖葫芦,“我刚才吃了一串,我的牙好好的啊!”念先生笑着说:“我像你们这个年纪,啥都敢吃,现在不行了!自强,你跟水来吃饭没有啊?”“吃了,俺俩吃了几根麻花,一个人又喝了一碗丸子汤!”水来高兴地说。念先生说:“我就知道,自强手里有钱,你们肯定饿不着!” 第四十四章 自强兴奋地说:“大伯,你不知道,那儿的大街上可热闹了,有捏糖人的、捏面人的,有玩把戏的,还有唱戏的!”“还有卖摔炮的,”水来高兴地比划着,“把摔炮往地上一摔,啪的一声就响了。自强买了几个,俺俩摔完了!”“你带的钱花完没有啊?”念先生问自强。“没有,还有一大半呢,明儿个我还跟水来一块去玩!”自强得意地说。 “下午咱就该回家了。”念先生笑着说。“大伯,我想再玩一天。”自强用哀求的声音说。“咱回去,沙河镇上也有卖东西的!”“大伯,我想在这儿跟水来玩!”念先生摇了摇头,“改天,过罢年我还带着你来,到时候你再跟水来一块玩。”自强无可奈何地说:“那好。” 水来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起来,“师父,我把盘子、碗送到伙房,这一串糖葫芦让师兄吃了。”老和尚点点头。“水来,我跟你一块去,这一串糖葫芦也让他吃。”自强又对念先生说:“大伯,一会儿我想跟水来去爬塔。”念先生点点头,“去,别把身上的衣裳弄脏了!”“知道了!”说着,自强就和水来走了出去。 半下午,念先生向老和尚辞行。老和尚让水来去装了半布袋晒干的萝卜干让念先生带上,他和水来把念先生师徒送到圣寿寺后面的大堤上。 晚上,耿氏调了两盘念先生带回来的萝卜干,一盘端到客厅让东方远一家五口品尝,另一盘留下让老刘、老贾他们几个吃。 老许吃了两筷子萝卜干就赞不绝口,老贾说:“一是萝卜干好吃,二是老嫂子的手艺高!”老许说:“就是这样。”耿氏高兴地说:“还是贾先生会说话,这是人家出家人晒的萝卜干好吃,我的手艺并不咋的。只要有油、盐、酱、醋、五香粉这些东西,谁调出来都好吃。你老许哥他不是夸我的,我还不知道他,我给他做了一辈子饭了,也没有听见他夸过我一回!” 老许说:“萝卜干吃着是不错,就是缺一样东西!”耿氏说:“念先生人家知道你是个酒鬼,他回来的时候,在街上买了一坛酒,他把酒交给我了,你要是想喝就去灶屋拿,我把酒放在案板底下了。”老许站了起来,“我去拿过来。”老贾说:“别忘了拿几个小碗啊!”老许说:“我一个人拿不下,你也过去。” 老贾也站了起来,“你这个人啊,多跑一趟不就行了嘛,还得拉住我!”老许笑着说:“同打虎,同吃肉。我不喜欢干一人打虎、百人吃肉的事!”老贾说:“说不好,老嫂子还让你跪在床头!”耿氏笑着说:“别贫了,赶紧拿小碗去。” 很快,两个人就把一坛酒和几个小碗拿了过来。老许打开酒坛子闻了闻,“中,这个酒闻着不错!”耿氏说:“你就是一个酒鬼!” “酒鬼咋了?李白斗酒诗百篇,酒可是个好东西!”说完,老贾吟起了诗,“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老许说:“贾先生,你别净说些俺这些粗人听不懂的话了,赶紧喝酒。”耿氏说:“贾先生就是喜欢拽文,你看看人家念先生,就不说这些俺听不懂的话!”老刘说:“是啊,贾先生得跟念先生好好学学!”念先生笑了起来。 老贾也笑了,“好,我错了,我以后跟念先生好好学学!” 过了一会儿,一大盘萝卜干被几个人吃得干干净净。老许说:“狗蛋他娘,菜吃完了。”耿氏说:“吃完了好啊,吃完了明儿早上不用吃剩菜了。”念先生和老贾都笑了起来。老贾说:“老许哥,狗蛋他娘不接你的茬,这可咋办啊?” 老许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她不去我去,我就不相信我连一盘萝卜干都不会调。”耿氏说:“不是我不去给你们几个调菜,喝几口酒不就中了嘛,一喝还得喝好!”老许辩解道:“这几天又不是多忙,多喝两口酒咋了?”耿氏站了起来,“别说了,念先生他们几个都在这儿,我给你一个面子。我现在就再去调一盘萝卜干,我把丑话也说到前头,你个龟孙要是敢喝醉,屋我就不让你进!” 老贾、念先生和老刘都笑了起来。耿氏端着盘子走了出去,老许自我解嘲地说:“你们笑啥啊?老婆骂两句没有啥,爱喝酒的人脸皮就得厚一点!”老贾说:“对,就是揪着耳朵转两圈也没啥。”老刘说:“菜马上就端过来了,咱还喝酒。”念先生说:“好,咱把各人碗里的酒先喝完。” 不一会,耿氏端来一盘萝卜干和一盘冻白菜,念先生说:“老许嫂子辛苦了,你歇着去,俺几个的碗筷到最后我来收拾。”耿氏笑着说:“你们谁都不用管,明儿早上我起来烧半锅温水,把碗筷一洗一刷就中了!”然后她又对老许说:“许诺,多喝一点啊!”老贾说:“老许哥,这一回你就放心大胆地喝,嫂子发话了,她不会再让你跪砖头了!”耿氏笑骂道:“老贾,你真不是一个东西!” 老贾笑着说:“你说得对,我就不是一个东西,我是一个人!”耿氏说:“不跟你在这儿闲磨牙了,我得去把明儿早上吃的萝卜洗出来!”她走了出去。 几个人又喝了一小碗酒,老刘就站了起来,“喝一点暖和暖和就中了,明儿个我还得跟东家一块去拉东西,我先回去了。”念先生也站了起来,“我也困了,不能再喝了。”老贾笑着说:“老许哥,你自个慢慢喝,我也不陪你了。” 老许又给自己倒了半碗,嘴里说着:“都怨老刘了。老刘这个人啥都好,就是喝酒喝不到底不好了!”老许把半碗酒喝完,吹灭桌子上的油灯,满意地走了出去。 第四十五章 老贾和念先生走出院子,一块回到后面的小院。老贾把大门闩上,“念先生,到我屋里喝杯茶?”念先生说:“那好啊,现在就是回到躺在床上也睡不着。” 二人来到老贾的住室,老贾从门口搬出一个小火炉,他先在炉膛里点着几片小木片,又在木片上面放了几块木炭,木炭燃着后,老贾把一个铜壶放在了上面。 念先生说:“我差点忘了,上午去圣寿寺,老和尚请我喝茶,我说茶叶喝着不错。回来的时候,他就送给我一小包茶叶。我去拿来,你也尝尝。”老贾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念先生回屋拿来茶叶,很快,一壶水就烧开了。两个人坐在火炉旁,一边聊天一边喝茶。 老贾笑着说:“念先生,此时你我坐在一块喝茶,我想起了一首古诗?”“哪一首啊?”“诗的名字我忘了,不过那四句诗我还记得,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念先生笑着点了点头,“这是《千家诗》中的一首,名字就叫寒夜,是南宋的诗人杜耒写的。”老贾高兴地说:“对,就是《寒夜》,念先生博闻强识,你至少得是一个秀才!”念先生点点头,“唉,不说那些了!” 老贾试探着问:“念先生,你得中过举人?”念先生摆了摆手,“年轻的没有看透世事,也随着别人去参加了乡试。现在说这些还有啥意思啊?像你这样就好,中过秀才,在离家不远的地方做工,一家人其乐融融!” 老贾又问:“过年的时候回去不回去啊?”念先生苦笑了一声,“还回家干啥啊?家里没人了,到时候我这把老骨头就埋在异乡了!” 看到念先生的神情有些凄凉,老贾赶紧岔开了话题。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耿氏说:“今儿个是腊月二十三,小年下,晚上咱就有灶糖吃了。”老贾问:“是你自己做的啊?还是从街上买的啊?”耿氏说:“咱在家里自己做,外面买的还没有自己做的好吃!” 早饭后,耿氏把早上用过的炊具和餐具洗刷干净。然后,她把老许喊过来烧锅。老许过来之后,耿氏取出提前准备好的几大块的麦芽糖,她把麦芽糖放置于铁锅中,老许就坐在灶前开始烧锅。 耿氏说:“你别烧那么大的火,去年就因为你烧的火太大了,祭灶糖就吃起来有点糊味!”老许笑着说:“我的好处你记不住,整天就记住了我做的没材料的事!”耿氏瞪了他一眼,“我还说错你了?因为我跟你是一家,要不然我才懒得说你呢。”老许说:“好好好,你别光顾着瞅我的毛病,你看着锅里的麦芽糖!”耿氏说:“烧好你的火,我不看锅里,它也错不了事儿!” 随着铁锅越来越热,锅里的几块麦芽糖慢慢变软。耿氏用手指点了点,感觉已经到了火候,她麻利地用锅铲把麦芽糖铲出来放到案板上。耿氏又把半碗芝麻粒均匀地撒在软绵绵的麦芽糖上,再迅速地用一根擀面杖把麦芽糖擀成薄片。耿氏用衣襟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用菜刀把薄片切成一个个长条状。她拿起一小片递给坐在灶台旁的老许,“狗蛋他爹,你尝尝好吃不好吃!” 老许接过放到嘴里,“味道是不错,就是还有点软,再冷冷就吃着焦酥了!”耿氏点点头说:“好,马上还准备烧锅啊,再有一锅子就齐了!” 半个时辰过去了,耿氏就做好了两大馍篓的祭灶糖。她端了一馍篓给常氏和徐氏送去,剩下的一馍篓就留在了灶屋。 然后,老许和老刘就把东方远家的客厅和其他几间房屋里里外外清扫了一遍。东方自强也没有闲着,他帮助母亲把祖母住的屋子和父母住的屋子打扫了一遍。看着儿子小大人一样地忙活着,徐氏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祭灶在豫东民间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送灶神的仪式称为“送灶”或“辞灶”。据说,灶王爷自上一年的除夕以来就一直留在家中,以保护和监察这一家人。到了腊月二十三日这天晚上,灶王爷便要升天去向天上的玉皇大帝汇报这一家人的善行或恶行。因此,在豫东有“腊月二十三,家家祭灶他上天”的说法。玉皇大帝根据灶王爷的汇报,再将这一家在新的一年中应该得到的吉凶祸福的命运交于灶王爷之手。因此,对于一家人来说,灶王爷的汇报实在具有重大的利害关系。给灶王爷供上灶糖的目的一来是贿赂他,二来就是为了粘住他的牙以免他在玉帝面前多说这家人的坏话。 黄昏时分,东方远领着东方自强来到灶屋,因当地有“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说法,所以常氏和徐氏就没有进来。 老许已经提前摆好了桌子,桌子上摆有一盘灶糖和一盘点心。东方远向设在灶壁神龛中的灶王爷敬香,东方自强给灶王爷磕了三个头。东方远供毕,就将贴了一年的“九天东厨司命灶君”的神像与纸扎的马一起烧掉,然后换上了新的灶神像。 祭灶完毕,大家就开始吃饭。老许说:“那一坛子酒还没有喝一半,咱就着灶糖喝一点?”老刘说:“我不喝了,我吃了饭就去睡觉。”老贾说:“我也不喝,今儿个抓药的人多,我半下午就累得想躺那儿歇歇。”老许笑着说:“喝点,喝点好睡觉。我一个人喝酒,多没有意思啊!”耿氏笑骂道:“你就是狗窝里放不住剩馍!” 念先生对老贾说:“贾先生,喝点就喝点,老许哥明儿个就该回家了。咱陪着他喝一点,要不然就得等到过罢年再坐一块了。”老许高兴地说:“就是啊,我去灶屋拿酒,再拿过来几个小碗。”老贾说:“我还过去不过去了?”老许笑嘻嘻地说:“你不用过去了,我自己就中了!” 第四十七章 祭过祖之后,徐氏就喊着女儿和她一块去了灶屋。玲珑坐在灶台旁烧火,徐氏趁这段时间调了几盘凉菜。过了一会儿,水烧开了,徐氏就开始下饺子。饺子快要出锅的时候,徐氏就让玲珑给东方远说让他喊老刘和念先生来吃饭。东方远就去老刘住的地方喊他吃饭,他又让自强去后院喊念先生过来吃饭。 念先生和自强一起来到前院,看见老刘正站在院子里。东方远说:“念先生,刘哥,咱都到客厅吃饺子。”念先生说:“你们一家在客厅吃,我跟刘哥就在灶屋吃碗饺子。”东方远说:“那也中,等吃完饺子,咱三个到客厅喝一杯。我让你弟妹提前把几盘菜都做好了。” 东方远拿出一挂一千头的鞭炮,老刘找了一根长竹竿把鞭炮挂在上面,“自强,你挑着竹竿。”自强走过来接过竹竿,东方远点燃了鞭炮的捻子,院子里就响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不久,四周不时也传来鞭炮声,鞭炮声一直持续半个多时辰。 东方远一家在客厅吃饭,念先生和老刘去灶屋端饺子,他们看见案板上果然摆放着几盘做好的凉菜。 常氏由于年纪大了,她晚饭的时候通常只喝半碗稀粥,因此,徐氏只给她盛了五、六个饺子。徐氏说:“我最后包了四个饺子,饺子里面都放了一个铜钱,看看谁能吃到那几个饺子,谁能吃到,明年谁的福气就大。”玲珑说:“奶奶最有福气,每年她都能吃到里面带钱的饺子!” 常氏吃第二个饺子的时候,感觉牙被咯了一下,她小心地把一枚铜钱吐了出来,高兴地说:“我又吃到里面有钱的饺子了!”东方远说:“母亲就是有福,有钱的饺子都往你的碗里跑!”常氏笑着说:“有福好啊,菩萨保佑,让我能看到玲珑嫁一个好人家,自强娶一个好媳妇。”徐氏说:“娘,你的身体硬朗得很,你将来还能抱重孙子呢!” 常氏很是开心,“等明年二月二,咱娘俩一块去太昊陵烧香,求人祖爷保佑我能抱上重孙子,保佑咱家人丁兴旺!” 徐氏用筷子把自己碗里的两个饺子拨到自强的碗里,“我吃不完,替我吃两个。”自强点了点头。 突然,自强惊喜地叫道:“我也吃到一个钱!”东方远和徐氏相视一笑。徐氏高兴地说:“自强也是一个有福的人,将来先考一个秀才,再考举人。”常氏说:“他考一个秀才就中了,他要是出去当官了,咱家的永春堂谁来管啊?你们就这一个儿子,哪儿都不能让他去,就让他留在沙河镇,让他子承父业。” 很快,玲珑也吃到一个里面有钱的饺子,“娘,我也吃到一个钱!”常氏乐呵呵地说:“俺玲珑是一个好孩子,你婆婆我认得,她长得慈眉善目的,将来你过了门,婆婆肯定不会拿捏你!”玲珑羞红了脸,“奶奶,你别说了。” 东方远问:“玲珑,饺子是你盛的,还是你娘盛的啊?”玲珑说:“是俺娘盛的,我端过来的。”东方远笑着说:“是你娘盛的好啊!” 常氏吃完几个饺子后又喝完了碗里的面汤,“自强,别光吃饺子啊,也得喝点面汤。”东方自强点点头,“奶奶,我知道吃饺子喝面汤肚子不会疼。”常氏站了起来,“你们几个慢慢吃,我先回屋了。玲珑、自强,一会儿你们别忘了洗头。”玲珑笑嘻嘻地说:“忘不了,大年三十洗洗头,打的粮食到处流!” 徐氏也站了起来,她搀着婆婆送她去卧室歇息。 东方远来到念先生和老刘吃饭的那间房子,看见他们两个还正坐在那儿吃饺子。东方远说:“念先生,刘哥,今儿个是大年三十,吃完饺子,一会儿咱三个端两盅。”念先生笑着说:“不喝了?”东方远说:“少喝一点,你们慢慢吃,一会儿我过来喊你们。” 吃过饭后,自强把碗筷送到灶屋,玲珑拿出抹布把饭桌上清理了一下。 很快,徐氏和自强去灶屋端来几盘菜放在饭桌上,东方远用清水把几个酒盅和酒壶里里外外清洗一遍,他又去储物间拿出一坛杜康酒。 东方远对自强说:“自强,你去南面那个屋把你两个伯伯请过来,就说我在这儿等他俩过来喝酒。” 念先生、老刘和自强走进客厅,东方远笑着说:“来,今儿个是今年的最后一天,咱哥几个好好聊聊。”自强说:“爹,两个伯伯都过来了,我走了,俺娘说,后锅有热水,让我洗洗头。”东方远说:“你去,记着一会儿过来给你两个伯伯敬两盅酒!”“中,我洗了头就过来!”说完,他走了出去。 东方远说:“咱都别站在这儿了,都坐下喝酒。”三人坐在饭桌旁,“天冷,咱都先喝两盅。”说着,东方远举起了酒盅。“喝,咱都喝。来,老刘哥,把你的盅子端起来!”念先生笑着说。 每人都喝了两盅酒,他们停下了吃菜。东方远问:“今儿的饺子吃着还中?”老刘点点头,“吃着不赖,是牛肉馅的?”东方远说:“是牛肉馅的。你弟妹几天前就跟我说,咱家有好几个都是上了年岁的人,今年过年吃牛肉饺子,牛肉性温,我就去买了几斤生牛肉!” 念先生说:“饺子吃着不错,我还遇见一个好事,从饺子里面吃出来一个钱!”东方远说:“先生是一个有福的人啊,总共包了四个里面带钱的饺子,你就吃到一个!”念先生笑了,“配了东方先生的福啊!” 东方远拿起酒壶把几个酒盅都满上,“来,咱再端两盅。” 喝完两盅酒,念先生说:“东家,刚才我跟老刘哥讲,过年这几天,天天家里都会来客人。我就不过来吃饭了,我明儿个过来拿几个馍,贾先生屋里能烧水,走的时候他把门上的钥匙交给我了。我吃些馍,喝一碗热水就行了。”东方远摇摇头,“那哪儿会中啊?我的酒量不大,要是家里来了男客,我还想让你给我陪客呢。” 第四十八章 念先生笑着说:“那些客人我都不认识,陪客就不必了。”东方远说:“你要是不喜欢见生人,那就不请你陪客了。这样,早上、晚上一般不会有客人来,你早晚还过来吃饭。晌午,我让自强把饭给你送过去。”念先生说:“那我就不客气了。”东方远笑着说:“客气啥啊?不用客气。” 过了一会儿,东方自强披散着头发走进客厅。东方远说:“自强,你给两位伯伯敬一杯酒。”自强说:“中啊!” 东方远起身去后面的条几上拿了一个高脚瓷杯,他把杯子递给儿子,“就用这个杯子。”老刘急忙说:“这个酒杯太大了,少说也能装一两酒啊。就让自强用酒盅子倒。”东方远笑着说:“酒杯再大,不倒满不就中了嘛!”老刘说:“这个酒盅子看着就吓人!” 自强看了看念先生,倒了大半杯酒。念先生说:“自强,你刘大伯比我岁数大,得先让他喝!”自强把酒捧给老刘,“大伯,这个酒你喝了。” 老刘接过酒杯,“好孩子,这个酒我一定喝!”老刘痛快地把酒喝了下去,眼里流出了泪水。念先生说:“老刘哥喝得太快了,眼泪都辣出来了,赶紧吃点菜。”东方远说:“刘哥,吃筷子菜就就嘴。”老刘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拿起筷子夹了几片莲菜吃。 自强倒了满满一杯酒,笑着用双手端到念先生的面前,“大伯,这杯酒你一定得喝下。”念先生接过酒杯,爽快地把酒喝了下去。自强又倒了一杯,“这个是给师父倒的!”念先生笑着问:“自强,还有没有第三个酒了?”自强又用双手端起酒杯,“就这两个酒了!” 念先生接过酒杯,“这我就放心了。”他又把一杯酒喝了下去。东方远拿起筷子,“念先生,喝了酒吃菜啊。他倒两个酒,可不是我教的啊!”念先生说:“我知道!孩子给我倒两个酒,我心里高兴!”念先生拿起筷子,“老刘哥,拿起来筷子吃菜啊!”老刘也拿起筷子夹菜。 念先生问自强:“自强,你想吃哪一盘菜,大伯给你夹。”自强笑着说:“我今儿晚上吃了一大碗饺子,现在一点都不饿!”东方远说:“不用管他,小孩子晚上不能吃得太多!”自强说:“爹,你跟俺两位大伯喝酒,我去俺娘屋里烤烤火,把我的头发弄干。”东方远说:“你去。” 老刘站了起来,“自强,你先别走。”说着,老刘从衣兜里掏出准备好的一串铜钱,“自强,这是伯伯给你的压岁钱,你别嫌少啊!”自强看了看东方远。 东方远笑着说:“刘哥,你的心意领了,钱就别给他了,他有零花钱!”老刘急了,“咋了?东家看不起我这个当长工的啊!”东方远说:“刘哥,你说哪儿去了?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啊!自强,把钱收下。” 自强接过钱,给老刘鞠了一躬,“谢谢大伯!”老刘高兴地拍了拍自强的肩膀,“真是一个好孩子!”念先生说:“还是老刘哥想得周到,我就没有带压岁钱。自强,你别走啊,给你爹敬一杯酒你再走。能隔一村,不隔一家啊!” 东方远笑了,“中。自强,你给我倒,你倒多少,我就喝多少!” 自强倒了一满杯酒递给父亲,东方远接过酒杯说:“这孩子就是跟我亲。”老刘说:“你是他爹,他不跟你亲跟谁亲啊?”东方远说:“自强,你烤火去。” 自强走出客厅,东方远抬起头把那杯酒喝了下去。 又喝了几盅酒,老刘就站了起来,“你们俩喝,我就不陪你们了。”说着,他就走了出去。东方远说:“刘哥,明儿个是大年初一,咱都早点起来啊。”老刘说:“我知道。” 老刘走远了,念先生说:“我看着老刘哥有点不大高兴啊。”东方远叹了一口气,“他一到过年的时候,就是这样。他是一个苦命人啊!”东方远就讲起了老刘的往事。 老刘名叫刘福,家住沙河镇西边十多里外的刘湾村。他在东方远家已经当了十来多年的长工。 老刘年轻的时候,他们家种了东方远家十五亩地,年年都按时来交租子。 老刘兄弟二人,他的哥哥没有娶来老婆。老刘在三十岁那年终于娶上了一个媳妇,夫妻俩婚后如胶似漆。一年后,他的媳妇怀了身孕。谁知道,在生孩子的时候,他的媳妇因血崩丧了命,半个月后儿子也死了。老刘半个月内失去两位亲人,他简直就要疯了。 他的父母和邻居都来劝慰他,让他保重身体,日后再娶一个老婆。老刘过了半年才恢复了过来,但他却断了续弦的念头。 十多年前,老刘的父母先后去世,老刘和哥哥就不再自己种地,他就来到东方远家当了长工,他的哥哥一个人住在家里。每年的春节,老刘就回家和哥哥一块过年。 五年前,老刘的哥哥也死了。办完哥哥的丧事,老刘心里再无牵挂,他就常年住在东方远家。只是每逢春节的时候,他不免有些暗自伤心。 东方远说:“我跟他说过,将来他的后事我来操办。去年我领着他去一家棺材铺订了一个棺材,是他自己相中的,他也放了心。说心里话,像刘哥这样的长工也难找。不用我管,喂牲口、几十亩地的庄稼活,他做的让人没啥说的!”念先生说:“你这样的东家,他这样的伙计,是实在人遇上了实在人!”东方远说:“虽说贾先生、刘哥、老许哥他们几个是伙计,我是东家,实际上都没有分过彼此,都是一家人!” 念先生问:“这几年地里的庄稼还行?”东方远说:“不是太好,旱一年,涝一年,风调雨顺的年景不多。好在南坡我有十来亩地,那块地里有一个池塘,旱能浇,涝能排,地里的收成还算好一点。其他的几块地,就只能靠天收了。还有二十多亩地,租给别人种了,一年也就能收几石粮食。” 第四十九章 念先生说:“有几回我到大街上转,我看那些做生意的,生意也不是多景气啊?”东方远说:“这几年,不是水灾就是旱灾,官府的人不给老百姓赈灾,还是照样催粮逼款,根本就不管穷人的死活。老百姓手里没钱,他们就很少出来买东西,那些做生意的当然生意不会太好。世道艰难,不过镇上那些做生意的人家日子还勉强能过得去。” 念先生说:“官府咋会不向老百姓催粮逼款啊?满清的江山不行了,甲午年海军战败,朝廷把台湾割给了日本。八国联军进北京,庚子赔款,这些钱最后还不是落到老百姓的头上?朝廷那些人只会对咱中国的老百姓作威作福,见了洋大人就卑躬屈膝。那些当官的绝对不会掏自己的腰包,他们还会趁机再捞一把!你想想,这样的朝廷,这样的官府,老百姓什么时候会有好日子过啊?” 东方远笑着说:“念先生,你对国家的形式知道得还不少啊?”念先生说:“位卑未敢忘忧国,多年闯荡江湖,三教九流的人差不多都见过,听过的也就多了一些。”东方远说:“八股取士,害人不浅啊!听贾哥说,念先生自幼熟读《四书》、《五经》,也考取过功名,咱都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八股文把人的思想禁锢了,很多的读书人为了中试,只顾埋头攻读经书,钻研八股,不讲究实际问题。有些人侥幸考中做官后,对上毕恭毕敬,对下横征暴敛。那些没有当上官的,成了书呆子,整天开口子曰,闭口诗云,还瞧不起种地的、做小生意的人,就跟傻子一样!” 念先生说:“有人做了这样一首诗,‘读书人,最不济。烂诗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才计,谁知道变作了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摇头摆尾,便道是圣门高第。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哪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新科利器。读得来肩背高低,口角唏嘘,甘蔗渣儿嚼了又嚼,有何滋味!辜负光阴,白白昏迷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东方远说:“年前我去县上买东西,见到县衙的罗师爷。他说有不少的大臣给朝廷上折子,恳请朝廷废止科举制度。听他那个意思,废止科举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了。”念先生说:“你我都是读过书的人,都曾经熟读过《四书》、《五经》,光靠《四书》、《五经》打不过洋鬼子的洋枪、洋炮啊!今儿个割出去一块地,明儿个再割出去一块地,这些人愧对子孙后代啊!” 东方远看他有些激动,就笑着说:“念先生,咱还慢慢喝酒。”两个人又端了几盅。 东方远问:“看先生的身手,好像是行伍出身?”念先生点了点头。东方远又问:“听先生说话的口音,想必是鹿邑、亳州一带的人?”念先生又点了点头,“我的老家是亳州的,我家开了一个药材铺,我对一些药性倒也熟悉。后来,家乡兵荒马乱的,我就离开了家乡外出闯荡,家里的老婆孩子都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了,我也就不想再回去了。” 东方远说:“先生孤身在外,想不想找一个伴啊?”念先生笑了,“原来贾先生跟我说过此事,都入土半截的人了,还找啥伴啊?一个人也习惯了,我也不愿意再操那个心了!”东方远又端起了酒盅,“念先生,你放心,自强是我的儿子,也是你的儿子。他将来绝对不会不管你的!来,咱还喝酒。” 两个人都喝得微醉,这才各自回屋安歇。 第二天早上,天刚蒙蒙亮,念先生就起了床。他走到屋外,隐约能听到从远处传来的鞭炮声。接着,又有鞭炮声从不远处传来,他甚至能闻到空气中一股火药的味道。 念先生从屋里拿出一只木盆,来到水井旁的大水缸旁。水面上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他轻轻拍了一下冰面,冰面顿时裂成了几块。他把木盆放入水缸中舀了半盆水,然后端到屋里洗了一把脸,离开感觉精神了不少。 他把棉袍脱下放在床头,又一次来到院子里,大步走到沙袋旁开始用双手交替着打沙袋。很快,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在涌动。 突然,念先生听到自强在大门外喊:“大伯,你起来没有啊?”“起来了,我马上就去给你开门!”念先生急忙走过去给自强开门。看见念先生,自强就高兴地说:“大伯,我给你拜年来了。” 念先生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拜年好啊,走,到我的屋里坐坐。” 二人来到念先生住的屋子,自强拉住念先生的手说:“大伯,你坐到椅子上。”念先生乐呵呵地坐到椅子上,自强跪下给他磕了三个头。 念先生笑着把自强拉了起来,“好了,孩子。你给我拜年,我也不能让你空着手回去。半个月前下雪,我闲来没事,就把放的一小块梨木找出来,给你刻了一枚印章,还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说着,他从床头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一枚大约一寸见方的印章递给自强,自强欢喜地拿在手里看了看,上面刻了几个隶书字,“哦,东方自强。谢谢大伯了,以后我在我的每本书上都盖上这个印章!”说着,他把那枚印章装进衣袋中。 念先生又拿出半吊钱,“自强,这是给你的压岁钱,你留着将来买书看。”自强没有推辞,把半吊钱也装进了衣袋中。 “大伯,我过来的时候,俺娘让我别忘了喊你吃饭,她说饺子马上就煮好了!”念先生说:“好,咱吃饺子去。” 二人来到前院,看见东方远和老刘正准备放鞭炮。自强跑到父亲身边,高兴地从衣袋里取出那枚印章,“爹,大伯给我刻了一枚印章,你看看好看不好看!”东方远看了看,“不错,好好收起来。” 第五十章 徐氏从灶屋走了出来,“念先生,饺子下好了,你过来吃。”念先生说:“好啊。”自强又跑到母亲的身边,“娘,俺大伯给我发压岁钱了!”徐氏笑着说:“你就不会说你大了,不要压岁钱了!”念先生笑着说:“大过年的,都兴发压岁钱,让孩子高兴高兴嘛!”徐氏说:“念先生,饺子我都盛上了,你端一碗吃。” “不急,等他俩把那鞭炮放了再吃。”念先生说。 东方远和老刘放完鞭炮,念先生和老刘都端了一碗饺子去南边的屋里去吃,东方远一家在客厅吃饭。 吃过早饭,天才大亮,念先生回了后院。因为常氏说她要去周家口的关帝庙烧香,东方远就让老刘去套马车。 老刘就在大门外把马车套好。过了一会儿,穿戴一新的常氏、徐氏、玲珑和自强从院子里走出来上了马车,老刘就驾车去了周家口。 目送马车远处,东方远回屋拿了一小罐碧螺春茶叶去了镇上的吴通江家,吴通江是镇上的保长,他和东方远是同窗,吴通江家在镇上开了一家布匹店和一家客栈。 东方远来到吴通江家,吴通江正和几位甲长在客厅聊天。看见东方远来了,他们连忙起身和东方远打招呼。 东方远坐下和他们几个聊了一会儿,他借口家里马上要来客人,就起身离开了。 东方远回到家里,就一头扎进书房中读书。 晌午,东方自强到后院喊念先生吃饭。他随自强来到前院,东方远从客厅走出来说:“念先生,到这屋来,家里来了一个大秀才,他想跟你会会文!” 东方远本不想进去,但他又不好拂了东方远的面子,就只好走进客厅。一个正在喝茶的中年男子见有人进来,立刻站了起来。 东方远笑着给那位中年男子介绍,“亲家,这位就是刚才我跟你说到的念先生,他能文能武!”他又对念先生说:“念先生,这位是李老板,小女玲珑和他家的二儿子几年前定了亲,我们两个是儿女亲家。”念先生施了一礼,“幸会,幸会!” 中年男子拱手还礼说:“两个月前,我就听亲家说过念先生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 东方远笑着说:“都是一家人,不用客气,都坐下喝茶。” 几个人坐下,念先生问:“李老板在哪儿发财啊?”中年男子笑着说:“我哪儿是什么老板啊,我叫李腾,家就在赵兰埠口,我在赵兰埠口开了一家小店,卖些笔墨纸砚,有众位朋友照应,一家老小能填饱肚子罢了。” 念先生说:“李老板过谦了。你是一个人来的?”李腾说:“我的大儿子驾着马车把我送过来的,家里还有些事,我就让他先回去了。其实也没有多远的路,下午我步行回去。”东方远说:“不能让你步行啊,到时候我让刘哥送你。” 三人又聊了几句,徐氏就把几盘凉菜端了过来。东方远捧出一坛酒,几个人便开始饮酒。几杯酒下肚,李腾的话语就多了起来。他笑着对东方远说:“亲家,念先生也不是外人,你把那件东西拿出来让他掌掌眼。” 东方远说:“中啊!” 东方远起身到条几旁拿过一个精致的黑色的小木盒,他把小木盒递给念先生,“念先生,你见多识广,看看这个东西咋样?”念先生接过木盒,只见它的外面画了一株牡丹,绿叶间开了几朵鲜艳的红牡丹,还有两只黄色的蝴蝶在花间振翅欲飞,令人赏心悦目,他似乎还能隐隐闻到一股香气。他想:“这个木盒子一定是由香木制成的。”“念先生,盒子看着咋样啊?”李腾问道。念先生笑着说:“画工是不错,画得跟真的差不多!” 李腾得意地说:“你打开盒子,再看看里面的东西。”念先生问:“外面的盒子就这么好,里面肯定装的是啥宝贝?”“你看看就知道了。”李腾笑着说。 念先生打开木盒,看到里面装着一方砚台,他把砚台取出来仔细端详,却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出奇之处。李腾说:“念先生,你把砚台翻过来,再看看它底部那几个字。” 念先生看了看砚台的底部,什么果然有几个蝌蚪般的文字,他读了起来:“我独不愿万户侯,惟愿一识苏徐州,弟子秦观敬赠东坡先生。这是秦观送给苏东坡的砚台啊?” 李腾翘起了大拇指,“念先生果然厉害,这上面的字有人就不认识!”东方远拿起砚台看了看它底部的几行字,“别说了,我就认不出来。”李腾说:“这千真万确是苏东坡用过的砚台,后来流落到民间。去年,我的一位朋友无意中见到这方砚台,就把它买到手里。有一回,我到他家去玩。喝完酒,俺两个去了他的书房,他让我看了这方端砚。看我喜欢,他就忍痛割爱,把它送给了我。砚台是人家买的,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就掏出两张银票给他,他只留了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东方远说:“亲家,你不说我还不知道,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不敢收啊!”李腾开怀大笑,“亲家,你说的是哪里话啊?你我幼时同窗,如今两家又结为秦晋之好。别说是一方砚台了,就是送你再贵重些的礼物也是应该的啊!”东方远说:“我其实对古董一窍不通,既然亲家送来,我就暂且收下了。将来小女成亲的时候,我还让她把砚台带回你们李家!来,咱还喝酒。” 念先生说:“李老板,东家让我来陪客。我即使酒量不大,也得尽力把客人陪好。来,咱俩比划比划,划几手拳怎么样?”李腾立刻伸出了右手,“好,大过年的,咱也热闹热闹!” 第五十一章 两个人来了十二盅酒,李腾喝了八盅,念先生喝了四盅。李腾有些不服气,“念先生,咱俩再比划几个?”念先生笑着说:“李老板,对不住了,我有些不胜酒力,我得提前离席了。”他又对东方远说:“东家,你们亲家两个慢用,我得回去歇歇了。” 东方远笑着说:“那也好。灶屋里有热菜,你吃一些,就回去歇歇。” 念先生走到院子里,在灶屋的徐氏看见了他。徐氏问:“念先生,你咋出来了啊?”念先生笑着说:“我酒也喝了不少了,他们亲家两个不知道要谈啥正事,我不能还坐在那儿碍事啊。” 徐氏说:“哪儿有啥正事啊?李腾就是来找他说话、喝酒。鸡蛋汤我做好了,你喝一碗。”念先生没有推迟,“行啊,既然做好了,我就喝一碗再回后院。” 念先生走进灶屋,看见自强正坐在灶台吃饭。看见念先生进来了,自强连忙站了起来。念先生说:“自强,赶紧坐下吃饭。” 徐氏拿起一只碗,从一个小盆里舀出一大勺白菜烩豆腐倒入碗中,她把碗递给念先生,“念先生,你先端着菜,我把后锅馏的馍给你拿一个。” 徐氏给念先生拿了一个馍,念先生接过馍说:“我还去南面那个屋吃饭。”徐氏说:“中,筷笼子里的筷子你拿一双。” 念先生从筷笼子里抽出一双竹筷子,这时,徐氏已经为他盛好了一碗鸡蛋汤。念先生端着两只碗到南面屋里吃饭。吃过饭后,他带着东方自强到后面的沙河河堤上转了一会儿。 此后的几天,念先生早上和晚上到前院吃饭,午饭就由自强给他送到后院。 正月初六的下午,老贾带着一个包裹返回沙河镇。晚上,东方远、老贾、念先生和老刘又在客厅喝了几杯酒。 初八的下午,老许夫妇也回到了东方远家,一切又都回到了以前的状态。 二月初的一天上午,念先生感到百无聊赖,就到药房找老贾聊天。到了药房,他看到老贾正忙着,念先生就出去来到诊室。 看见念先生,东方远笑着请他坐下,念先生就坐在一条板凳上。东方远指着旁边一个小火炉说:“水马上就烧开了,念先生尝尝我新买的茶叶。”“你又买了啥茶叶啊?”念先生问。“昨儿下午我去杂货铺买了一罐信阳毛尖,我还没有打开,等一会儿你尝尝咋样。” “不会是今年的明前茶?”东方远笑了,“有可能是明前茶,但肯定不会是今年的明前茶。我问过王掌柜,他说今年倒春寒,今年信阳的茶树都长得不好,谷雨之前才能采茶叶。”“他去过信阳?”念先生问。念先生摇摇头,“他没有去过,应该是听人说的。他店里那些货差不多都是从那些商船上进的,他认识的人多,消息也灵通。” 水很快就烧开了,东方远先打开茶叶罐捏了两撮茶叶放入茶壶中,再从火炉上拎起那把铁壶倒入茶壶些许热水,左右摇晃了几下后把热水倒在地上。洗过茶之后,他才又把半铁壶开水倒入茶壶中。 片刻过后,东方远取出三个茶杯,他先用小半杯茶涮了一下三个杯子,然后把三个杯子里都倒入大半杯毛尖茶,“念先生,尝尝咋样。” 念先生端起一杯,一股清香扑面而来。他点了点头,“茶香扑鼻,颜色也不错,要是再多泡一会儿,茶的颜色跟香味会更好了!”东方远吟了几句诗,“生拍芳丛鹰觜芽,老郎封寄谪仙家。今宵更有湘江月,照出菲菲满碗花。”念先生笑着说:“虽说现在不是晚上,没有月亮,不过满碗花倒也贴切!” 老贾从药房和诊室中间那扇小门走了进来,“你们两个人品茶,也不喊喊我。”东方远说:“绝对不会忘了你啊,你看看,倒了三半杯,那个杯子就是你的。”念先生说:“因为刚才你正忙着,没有喊你。”老贾端起那杯茶轻轻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赖,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念先生笑着说:“一口茶把贾先生的诗性勾起来了!” 几个人正说着,从外面走进来一位面孔黝黑、膀大腰圆的中年大汉,“东方先生,这一会儿不忙啊?”东方远笑着说:“不忙,这不在喝茶嘛,王大财主今天咋有空到我这儿啊?” 被东方远称作王大财主的这个人名叫王好财,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说:“到你这儿来还会有啥好事啊?我是来找你瞧病的。”他的话把几个人逗乐了,老贾端着茶杯嘿嘿笑着去了药房。 王好财自知失言,不免有些不好意思,“东方先生,我说的不是那个意思,你千万别在意。我这一阵子浑身不舒服,就来找你瞧瞧。” 东方远点了点头问:“你哪儿不舒服啊?”王好财说:“最近好几个月了,我浑身没有劲,走几步就出汗,走得再远一些就有些喘了!”东方远问:“你平常吃肉喝酒多不多啊?”王好财点点头,“也不少。特别是年里年外那一阵子,天天喝酒吃肉!”“喝了酒就回屋睡觉?”东方远笑着说。“就是这样的!”王好财也笑着说,“不知道咋回事,我就是吃过饭了,等过了一会儿再喝酒,我喝了酒还觉得饿,就吃块馒头或者吃碗面条,吃完东西我就去睡觉了。” 念先生站起来,拿起茶壶添了一杯茶,他也端着茶杯去了药房。 “你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啊!”说着,东方远示意他坐在板凳上。待王好财坐下,东方远先为他把了把脉又仔细看了看他的舌苔。然后,东方远说:“王大财主,你的病情不算严重,出汗、气喘主要是因为体虚、体内湿寒引起的。第一,你以后不能再吃那么多的肉了,平常多吃萝卜、白菜、豆腐、芹菜、冬瓜、莲藕这样的素菜,酒也尽量少喝。比如以前一天喝一斤酒,以后顶多喝半斤,一定得管住自己的嘴。第二,我再给你开几剂药,你每天晚饭后吃一剂就行了。不过还有一件事你得记住,在每天吃药之前,你得走上一万步,这样的话,药效才会更好!” 第五十二章 王好财挠了挠头说:“东方先生,你知道我这个人数数不行,你还有没有其他的办法啊?”东方远思索了片刻说:“有,我还有一个办法,你肯定能办到。每天晚饭后,你就出去围着你们的村子转两圈,然后回家再吃药!”王好财高兴地说:“这个办法好!” 不过,王好财很快就有了一个问题,“东方先生,要是下雨了,路不好走,我还得围着村子转两圈吗?那可得把人累坏啊!”东方远笑了笑,“要是下雨天,或者是路上有泥不好走,你就在你自家的屋里走。你拿出来五根香,一根一根地点,等五根香都着完了,你就能停下来了。中间你歇歇喘口气也中,就是不能停得时间太长!”王好财点点头,“中,我记住了!” 东方远为他开了十几剂药,王好财拿着药方到药房抓了药。然后,他拎着药包又到诊室找东方远,“东方先生,药我都抓了,你还有其他要交代的没有啊?” 东方远笑着说:“你一定得管好自己的嘴,晚上别吃那么多的东西。如果你平时晚上吃两个馒头,从今儿个开始你就只吃一个,饿了也得咬着牙坚持,另外也别喝那么多的酒,坚持天天走步。你照我说的去做,一个月以后你再来找我,保管你跟现在大不一样了!”“要是我的病好了,我请你喝酒!”说完,王好财拿着药高高兴兴地走了。 念先生走进诊室问东方远:“东家,我看你刚才给他开的都是些甘草之类的药啊?”东方远笑着说:“刚才这个人本来就没有什么病,他是个大财主,家里有十几顷地,这都是他爷、他爹给他留下来的田产。他们家雇了五、六个长工,农忙的时候再雇些短工。他平时不干活,有一个管家帮他打理家里的事跟地里的农活,他就当一个甩手掌柜。他不大喜欢跟外人来往,就是喜欢吃肉、喝酒。时间长了,他的身体就有些虚。他其实只要多活动就行了,我给他开的这些药,都是调理脾胃的,没病的人喝上几剂对身体也好啊!”念先生笑着点了点头。 东方远接着说:“五谷就是最好的药啊,药食同源嘛。食谷者生,五谷杂粮,粗茶淡饭,天天能吃饱就行,每天大鱼大肉也不见得就对身体好啊!刚才那个人你也看见了,吃得一身赘肉,走几步就气喘吁吁的,这简直是受罪啊。好比他跟另外一个人身材同样高,另外那个人一百斤,他是一百五十斤。干同样的活,走同样远的路,他这个一百五十斤的人等于比那个人多扛了五十斤的东西,他能不累吗?”念先生笑着说:“东家真是一位良医啊!”说完,他又想起了什么,“他那么大的家业,出来的时候咋就他一个人啊?” 东方远说:“他家是沙河北的,他的马车在沙河北岸,沙河上没有桥,赶车的就在那边等着他。他到我这儿看过几回病,从不让人跟着他!” 东方远摆了摆手,“良医不敢当,也就是混口饭吃。”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问念先生:“听老贾说,先生对药理很精通,以后还得请念先生赐教。”念先生笑着说:“东方先生客气了,你们家世代行医,医术闻名乡里,我知道的那些都是皮毛。不过,我倒也记过几个药方,改天我写下来让你看看!”东方远知道他的脾气,也就不再往下问了。又聊了几句,念先生就走了出去。看着他的背影,东方远若有所思。 转眼就到了二月底,正是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季节。春分刚到,阳光普照大地,沙河的两岸已悄然换上了春天的盛装。河岸上的柳树又长出了长长的枝条,枝头上吐出嫩嫩的细叶。可爱的小燕子又从南方飞回来了,它们成双成对在空中飞行,不时还叽叽喳喳地叫着。沙河水漾着碧波缓缓向东流去,小麦正在拔节,一望无垠田野里散发着一种迷人的麦青清香。吹面不寒杨柳风,两岸河堤上的桃树、李树开满了花,河滩里种下的一片片油菜也竞相吐芳,真的是“桃花红,李花白,菜花黄”的一派美妙春景。 河堤上、河滩里有一群群十多岁的孩子在低头寻找着什么,这些孩子大都穿着破衣烂衫。他们并不是在踏青游春,踏青游春不是他们这些穷人家孩子的事情,他们对眼前的美景视而不见,只是在找寻地上的野菜。他们偶尔发现一大簇野菜,就高兴地欢呼雀跃。春天到了,正是穷人家里青黄不接的时候,这些孩子把地里的荠菜、面条菜、蒲公英挖回家用水洗净,再拌上一些粗糠放在锅里蒸熟,就将是他们果腹的美食了。 这天吃早饭的时候,念先生对东方远说:“东家,过两天我想出一趟远门,提前跟你说一声。”东方远说:“那好,我让许嫂为你准备干粮,盘缠钱晚上我给你送过去。”念先生说:“我走后,你每天让自强练上半个时辰的拳脚。我最快二十天,迟则一个月就能回来了!”东方远点点头说:“念先生,我让老刘去送送你?”念先生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还得先去西边见一个故人。” 两天后的上午,念先生背着一个包裹沿沙河大堤匆匆向西走去。念先生走后,自强每天下午坚持到后院练习拳脚,他在心里暗暗记着念先生离开的天数,盼望着他早日回来。 这是一个三月中旬的上午,东方远正坐在诊室看书,一个人走了进来。“东方先生,这一会儿闲了?” 东方远抬头一看,原来是王好财拎着两条三斤多的鲤鱼走进了诊室。“王大财主,你瘦了不少啊?”王好财咧嘴笑了,“不还是你东方先生的医术高明嘛!” “这两条鱼漂亮得很啊,还活蹦乱跳的!”东方远笑着说,“东方先生,我刚才走到街上,看见有一个卖鱼的。我看这两条鲤鱼不错,就买下来送给你。” 第五十三章 东方远摇了摇头说:“谢谢你了,你拿回家自己吃。我就住在镇上,离沙河就几步远,想吃鱼容易得很啊!”王好财有些不高兴了,“东方先生,这是我的一片心意。你要是不收,就是瞧不起我。”“好,我就收下了!”王好财把两条鲤鱼放在诊室的门后面,“我得给它们找一个不碍事的地方!” 东方远指了指旁边的木盆,“盆里有水,你洗洗手。”王好财洗了洗手,坐在东方远旁边的椅子上。东方远给王好财倒了一杯茶,然后问他:“王大财主,你现在感觉咋样啊?是不是轻松多了?”王好财嘿嘿笑了起来,“东方先生,你的药就是管用啊,我现在感觉比以前强多了。走路有劲了,不出那么多汗了,气也不喘那么厉害了!”东方远说:“你比上次来至少得瘦了六、七斤啊!”王好财说:“咋不是啊?俺老婆说,我穿衣裳比过去好看多了。她前年就催我来瞧瞧病,我没有听她的,要是早听她的就好了!东方先生,我想让你再给我开一个月的药。”东方远点了点头,“中啊,我马上就给你开!” 东方远拿起毛笔开了一个药方递给王好财,“你去那边拿药。”王好财拿着药方走出诊室去了药房。东方远站起来隔着诊室和药房那道门对老贾说:“贾先生,你给王老爷抓完药,再给他拿两包梨膏糖,梨膏糖就别收钱了!”老贾答应了一声。王好财笑着说:“谢谢东方先生了!”东方远说:“不谢,我得谢你送我的大鲤鱼啊!” 王好财走后,东方远走进药房。他对老贾说:“贾哥,刚才那个人送我两条鲤鱼,我看鱼还不错。天到这个时候了,上午也没有几个人再来看病了。你有半个月没有回家了,今儿上午你把这两条鱼拿回家,让嫂子尝尝。”老贾说:“你嫂子不喜欢吃鱼,这两条鱼还是咱几个吃。” 东方远笑着说:“咱们几个不是昨儿个才喝了鱼汤嘛,再好的东西见天都吃,吃起来也不香了!你就给嫂子送回家,老两口半个月没见了,坐一块好好说说话。药房的事也不要紧,下午我让自强到药房抓药,你回家歇半天,明儿个再过来。”老贾笑了,“那好,这几天忽冷忽热,上一回我把棉衣裳都带回家了,正好回家再拿过来几件厚衣裳!”东方远说:“中,现在没人过来,估计上午不会再有人来了,你回去,我一个人就能顾过来!”老贾说:“中,我就不客气了。” 老贾洗了洗手,拎着两条鲤鱼回家了。 几天后的一个黄昏,念先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沙河镇。除了走时带的那个包裹外,他的身后还背着一个长长的包裹。 念先生走进永春堂的诊室,“东方先生,这一阵子很忙?”看见念先生,东方远立即高兴地站了起来,“念先生,你可回来了。一路还好?”念先生笑着说:“托你的福,来去都还顺利。家里一切都好?”东方远点点头,“一切都好。就是你不在,家里好像缺了好多。自强一直跟我念叨,说他大伯啥时候能回来啊。贾哥他们也时常说起你呢。” 念先生喊了一声:“贾先生,过来说说话。”东方远说:“他今儿早上就回家了,他的一位姑姑老了,他上午带着几个人去他姑姑家吊孝。今儿个他不回来了,明儿上午,他的几位表兄弟得去他家谢孝,他还得在家照应着,他到明儿下午才回来。” 东方远为他倒了半盆洗脸水,“念先生,一路风尘,你洗把脸。”念先生洗了洗脸,东方远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茶不太热了,你就将就着喝。” 念先生接过茶杯,一口气把里面的茶水喝了下去。“茶壶里还有,再给你倒一杯?”东方远说。念先生摇摇头,“好了,一杯茶下肚,我一点都不渴了。” 又聊了几句,东方远说:“念先生,你先回去歇歇,我马上把门锁住也回去。一会儿我让许嫂做几个菜,晚上给你洗洗尘。”念先生说:“洗尘就不必了,喝碗稀粥就行了。”东方远笑着说:“那哪儿行啊?你先回后院,做好饭我让人去喊你!”念先生站起来说:“行啊,恭敬不如从命,我现在就回后院了。” 念先生回到后院,他打开自己住室的房门,拿起一把小扫帚把屋里打扫了一遍。然后,他取下背后的两个包裹把它们放在床上。他坐在椅子上歇息,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突然,念先生感到有人在推他,“大伯,去前院吃饭。”念先生醒了,“自强,你来了。我迷迷糊糊就睡着了,天咋这么快就黑了?我把灯点上。”“大伯,别点灯了,”自强拉住他的手说,“俺爹他们几个在客厅等着你呢,咱赶紧过去。”“行,咱现在就过去。” 念先生和自强走到院子里,“自强,我得洗把脸。”说着,他就去了东面那个水缸旁,他拿起水缸里放的一只瓢舀了半瓢水。自强跑了过来,他从念先生手中拿过那只瓢,“大伯,我倒着水,你洗脸。” 念先生洗了一把脸,拿出腰里的一条手巾擦了擦手和脸,他们二人就去了前院。 耿氏正站在灶屋门口就着蒜瓣吃馒头,看见了念先生,她笑着说:“大兄弟,你可回来了,一路上还好?”念先生说:“有劳嫂子挂念,出门一个多月,吃了不少人做的饭,都没有嫂子你做的饭菜可口啊!”耿氏的脸上笑开了一朵花,“念先生说的话就是中听。赶紧去客厅,他们几个人正等着你呢。” 念先生急忙朝客厅走去,自强则去母亲房内吃饭。 看见念先生进来了,东方远、老刘和老许都站了起来。东方远说:“念先生,赶紧落座,菜马上就凉了。”老刘说:“念先生出去一个多月,看上去又瘦了一些。”念先生笑着说:“出门在外,吃吃不好,睡睡不好,咋会不瘦啊?”老刘说:“回来就好了,以后每顿饭多吃一些。” 第五十四章 老许说:“念先生,酒我都倒上了,先喝两盅再说。”念先生说:“好好好,我回屋坐在椅子上睡着了,让各位久等了。” 几个人在饭桌旁坐下喝酒,他们别喝边聊。酒过三巡,东方远起身给念先生倒了两盅酒,然后给老刘和老许每人也倒了两盅。 看到念先生一脸的疲惫,东方远就说:“念先生一路奔波,回到屋里坐在椅子上就睡着了,今儿晚上咱就不让他再多喝了。我也不想再喝了,刘哥跟老许哥你俩再喝几盅。”老刘说:“我也不能再喝了,明儿个还得下地除草。” 听老刘这样说,老许也不好再多喝,他说:“我也喝得差不多了,咱把桌子上倒上的几盅酒喝完就吃饭。” 吃过晚饭,几个人又聊了一会儿,念先生就起身去后院歇息。 念先生回到后院就随手闩上了大门。他回到住处先把油灯点上,又整理了一下床铺就准备歇息。这时,他听到自强在大门外叫门,就来到大门口开门让自强进来。 二人来到念先生的住室,东方自强从衣兜里掏出两个苹果递给念先生,“大伯,前几天我大姑来看我奶奶,她带了几个苹果。奶奶给了我两个,我没有吃,留着你回来让你吃。”念先生高兴极了,“孩子,难为你还想着大伯。苹果我就不吃了,你拿回去自己吃。听了你说的话,我心里就是甜的。” 自强摇摇头,“那不中,我就是给你留的。”念先生笑着说:“这样,你拿走一个,给我留下一个。你要是不听大伯的话,我就生气了。”自强说:“那中。”他看了看两个苹果,把较小的那个又装回到自己的衣兜里。 念先生说:“自强啊,我也送你一件东西。本来是打算明儿下午你来的时候我再给你,现在我就拿出来。”说着,他就走到床头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匕首递给自强,“孩子,这把匕首就送给你了,你以后出远门的时候带着它防身用。” 自强把匕首拿在手里,“他利不利啊?”念先生连忙说:“咋不利啊?削铁如泥,你别乱碰它。我在身上带了二十多年,现在就送给你了。原来它外面还有一个鞘,有一回我忘记锁门了,水来这个小家伙到我屋里乱翻,他就把这个匕首翻出来了。他拿着匕首到外面去玩,回来的时候就没有外面的鞘了,也不知道丢在哪儿了,他师父狠狠地骂了他一顿。你把它收好,我以后遇见皮匠再让他打一个鞘。”自强说:“谢谢大伯了。”念先生说:“你把它拿回屋里收起来,平常别碰它。”自强点点头,“我知道了。”他就小心地把匕首装进衣兜里。 自强指着床上那个长长的包裹说:“大伯,那里面装的是什么啊?”念先生笑了,“我拿出来让你看看,你就知道了!” 念先生从包裹中取出一柄长剑,剑鞘上镌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麒麟。自强高兴地说:“这只麒麟真威风啊!”“它就叫麒麟剑!”说着,念先生从剑鞘中拔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宝剑。 自强笑着说:“先生,能让我看看吗?”念先生把宝剑插回到剑鞘中,口中吟道:“手持三尺定山河,四海为家共饮和。擒尽妖邪归地网,收残奸宄落天罗。东南西北效皇极,日月星辰奏凯歌。虎啸龙吟光世界,太平一统乐如何!” 东方自强问念先生:“大伯,你吟的是一首诗吗?是谁作的啊?”念先生沉默了片刻说,“这首诗不是我作的,它是一位了不起的人作的诗,可惜他早就不在了。”说完,念先生把宝剑递给自强。 东方自强接过宝剑,“这把剑真沉啊!”念先生笑着说:“不沉,还不到二十斤,以后有时间我教你剑法!”自强问:“先生,剑法好学不好学啊?”念先生说:“只要好好练,就好学。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念先生从自强的手中拿过那把剑,“我先把它收起来,等将来天气暖和了,我再教你练剑!”东方自强说:“大伯,你歇息,我回去了。” 念先生把自强送到大门口,他把门重新闩上就回屋歇息了。 几天后,念先生找来一块桐木刻了两把剑,他就用木剑传授东方自强剑术。 以后的几个月里,念先生一边教授自强拳脚,还一边教他练剑,东方自强学得很快。每天早上,自强就早早起床。只要天不下雨,他就在院子里练习拳脚和剑术。 自强几次跟念先生说想要到圣寿寺找水来去玩,但他不想耽误自强到学堂学习的时间,因此他一直跟自强说再等等。 麦收过后的一天上午,这天是端午节,自强所在的学堂放了两天假,念先生第三次带着自强去了圣寿寺。 去的时候,念先生买了三斤大枣粽子,自强看到有一个妇人在兜售大黄杏,就掏出几十枚钱买了几斤用荷叶包着给水来带去。 由于天热,一路上,他们歇了几回。 来到圣寿寺,他们见到了老和尚和水来,念先生忙把粽子给他们让他们吃,自强也把杏子交给水来。 老和尚对水来说:“水来,你去把你师兄喊过来,让他过来吃两个粽子。” 不一会,水来和哑巴和尚一起来到老和尚的禅房。哑巴和尚看见念先生就高兴地说:“念先生,你来了。”听到他沙哑的声音,念先生很是吃惊,“齐亮,你会说话了?”齐亮点了点头。念先生看见齐亮留了头发,心中又暗自疑惑。 齐亮吃了几个粽子就离开了,自强和水来也出去玩了,老和尚在门外生火烧水准备为念先生泡茶。 念先生问老和尚:“齐亮从啥时候会说话的啊?”“从两年前他就能说话了,不过他不大开口说。”老和尚答道。“他的头发咋没有剃啊?都长了那么长了!”念先生接着问。 第五十六章 中元节过后的一天半上午,天气依然炎热,念先生正坐在那棵银杏树下津津有味地读着老贾借给他的一本《石头记》,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他,他就放下书本去开门。 当他打开大门,发现水来和齐亮正站在门外。念先生有些吃惊,“你俩咋过来了?你师父还好?” 齐亮先施了一礼,然后笑着说:“我师父他好,我俩过来看看先生,有一个事还得麻烦你。”念先生看到齐亮的脑后已经留起了辫子,他说:“走,咱到院子里说话。” 三个人走进院子,水来看见那两只沙袋就高兴地跑了过去。念先生说:“齐亮,我屋里有盆,你拿着去东面那个水缸里舀点水,你俩洗洗手脸。”齐亮随念先生进屋拿了木盆去洗脸,念先生搬出一把椅子也放到那棵银杏树下。 很快,齐亮就走了过来。念先生示意他坐下,“齐亮,你找我有啥事啊?”齐亮说:“先生,我准备来沙河镇上卖包子,想麻烦你给我找一间临街的房子。”念先生说:“行啊,一会儿我去永春堂让贾先生出去问问,看看街上有没有闲房子。不过,在街上租房子做生意的一般都是在年前那几天退房子,现在可能不大好找。” 齐亮笑着说:“现在确实不是租房子的时候。先生你帮忙找找看,房租咱可以给他多出一些。”念先生说:“这样,你们在这儿歇着,我现在就去找贾先生!”齐亮说:“给先生添麻烦了。” 念先生来到永春堂找老贾,看见老贾正忙着抓药。老贾的身后是一长排的药柜,他的前面是一个半人高的柜台,柜台上放着称药用的戥子和几沓包药用的黄色的牛皮纸。 等几个抓药的人都走了,老贾就说:“念先生,你出来转转啊?”念先生说:“我想麻烦你一件事。”老贾笑着说:“啥事你就说。”念先生说:“我有一个熟人,他打算到镇上来卖包子,想找一间临街的房子,我想麻烦贾先生出去问问。” 老贾笑了起来,“这个事巧了,开杂货铺的王葫芦正好有两间临街的房子,房子就在他的杂货铺的北面不远,后面还有一个不大的院子。以前他租给一家开饭馆的了,开饭馆的生意不好,年前就卷铺盖卷走了。王葫芦那两间房子到现在还没有租出去,一直在那儿闲着。前天他来拿膏药,还跟我说只要有人愿意租,租金就是便宜一点也中。” 念先生高兴地说:“那太好了,你去问问他。”老贾说:“不用问,一说就中。他正瞌睡,有人给他送来一个枕头,他正求之不得呢!”念先生说:“那你现在就去跟他说说,房租能便宜一点就便宜一点,不能便宜也不要紧,不会让你为难。”老贾说:“你等着,我保证房租既让他便宜,还得让他送我半斤茶叶!”说着,老贾掀开柜台上的一块黑漆木板走了出来。 念先生笑着说:“我就静候佳音了。”老贾说:“小事一桩。这对咱三方都有好处,等你那个熟人开了业,咱不是也能吃上便宜包子了嘛!”念先生说:“那都不算个事。等你把事说成了,我请你喝一壶。”老贾笑嘻嘻地走了出去。 有一位老汉拿着一张药方进来抓药,他看了看念先生,“抓药的换人了?”“贾先生出去说句话,他很快就回来。你要是想等就等一会,要不我给你抓药?”老汉显然不信任他,“我就等他回来。”念先生笑了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老贾笑眯眯地回来了。念先生说:“他等着你抓药,我说给他抓药,他不放心。”老贾拿过老汉递来的药方,“你不认识他,我抓药还是跟他学的。”老汉笑着说:“我要是早知道,就让他抓药了。” 那位老汉拎着几包药走了出去。念先生问:“事儿办的咋样啊?”“一说就成,王葫芦说了,那一家走的时候,屋里还有几套桌凳,贱卖给了他。将来那个人开包子店,那些桌凳就让他白用。”念先生说:“那行啊,房租一年多少啊?”老贾说:“两间门面房连同后面的小院,一年收他二两银子,房租不算高?”念先生点点头,“确实不高,那个人还在后院等着,我跟他说说去。” 念先生回到后院,把这个消息告知齐亮,齐亮有些不敢相信,“我没想到会这么顺利,真是托了先生的福了!先生,我现在能不能先去看看房子啊?” 念先生说:“那咋不能啊?我现在就领着你去。” 三人一起来到永春堂,念先生喊出老贾请他领着齐亮和水来去看房子。然后,他就走进诊室跟东方远说了此事。东方远很高兴,“晌午就让他们回家吃饭。”念先生说:“等一会再说。” 又过了一会儿,老贾回到永春堂。他听到念先生正跟东方远在诊室说话,就从小门走了进来。 “念先生,他俩走了。”念先生急忙问:“房子的事谈好没有啊?”老贾说:“他一看到房子就相中了,他跟王葫芦说好了,两天之后他来交房租,再找一个中人立一个契约。”念先生说:“东家,到时候麻烦你当一个中人?”东方远满口答应,“这好说,我跟王掌柜从小就在一块玩,几十年的交情了,你愿意给那个熟人找房子,说明他这个人也一定靠得住。我不就是在契约上写个名字嘛!”念先生笑了笑,跟他们说了齐亮就是圣寿寺里那个哑巴和尚。 老贾笑着说:“怪不得他跟水来那个小和尚那样熟。他还了俗,那个老和尚也肯定高兴啊,将来齐亮成了家有了孩子,老和尚又多了几个施主啊!” 这时,有一个中年男子前来看病,念先生就离开诊室回了后院。 齐亮和水来走在返回圣寿寺的路上,租房子的事轻而易举地就办成了,齐亮的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他恨不能一步就能回到圣寿寺。有几只喜鹊落在河堤旁一棵大柳树上,它们嘎嘎地叫着。以前他并没有留意过,此时它们的叫声对于齐亮来说真是动听极了,他大步流星地往前赶。 第五十七章 水来笑着说:“师兄,你咋走这么快啊?是不是急着回去见嫂子啊!”齐亮放慢了脚步,“你这个小家伙,我不是想早点回去给你做饭嘛!” 水来的一句戏言使他想起了那个美丽的身影,“云英啊,是你又让我活了过来,为了你,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心甘情愿啊!”往事一幕幕又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因为熊志才在齐亮干活的万客来酒馆为庆贺母亲的六十大寿订了几桌酒席,熊志才的母亲吃中了这个饭馆的饭菜,熊志才又一次来到饭馆找一个厨子到他家做饭,掌柜的就把齐亮推荐给了熊志才。 熊志才的家人品尝过几次齐亮做的菜后,都感觉很满意,熊志才就把他留在了家里。熊志才的家中有八口人:除了熊志才、他的老娘、他的老婆、他的儿子、儿媳和他的两个女儿以外,还有一个孀居的弟媳。熊志才还雇了几个伙计,但他们住在另外一个院子,他们自己做饭吃。每天给熊志才一家八口做饭,齐亮感觉很是轻松。 半年后的一天,有人到熊志才家来报丧,说他的岳母去世了。熊志才停了生意带着一家几口到邯郸去吊丧。他们走后,家里就剩下熊志才的母亲和他的弟媳。 当天半夜,齐亮听到有人敲他住室的窗户,他急忙问:“是谁在敲窗户啊?”窗外传来一个很焦急的声音,“齐师傅,你快点起来,老太太病得厉害,这可咋办啊?”齐亮已经听出来,外面喊他的人是熊志才的弟媳云英。 齐亮慌忙起床,他随云英一起来到熊志才母亲的卧室,老太太在床上痛苦地呻吟着,她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齐亮对云英说:“二太太,你小心看着老太太,我这就出去请大夫。” 过了一个多时辰,齐亮请来一位大夫为老太太看病。然后,他又随大夫一起去抓药。齐亮抓完药就马不停蹄地往回赶,回到熊宅后他又赶紧熬药。老太太服下汤药后不久,她就感觉好了不少,齐亮这才松了一口气。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他跟云英说了一声就回到了自己的住室,他感觉很困,就想躺到床上睡一会再起来做饭。他躺到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齐亮迷迷糊糊地来到一个村庄,他看到有几个轿夫抬着一顶花轿正走在他前面,花轿的一边还走着两位吹鼓手,他们一个吹着唢呐,一个捧着笙。齐亮就跟在他们的后面。 不多时,他们来到一户人家的大门口,花轿停了下来。有几个年轻的媳妇说笑着从院子里出来,她们掀开轿帘,把一个头顶盖头、身穿红色喜服的女子搀进了院子,齐亮也随着她们走进了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站了不少的人,他们三三两两站在一起议论着什么。这时,有一个中年妇女回头看见了齐亮,她笑着说:“齐亮,你咋还在这儿站着啊?马上就该拜天地了,你这个新郎官赶紧回屋换衣裳啊!” 齐亮走进屋里,立刻有人给他换上一身喜服,又有人在他的胸前佩戴上一朵大红花。他的母亲在他的旁边笑着说:“整个祥符县,谁也没有俺家齐亮长得好看!”他的姑妈为他整了整礼帽,“齐亮在咱祥符县数第一名!” 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人喊:“拜天地了,新女婿快点出来了!”有人推了他一下,“齐亮,叫你呢,赶紧出去拜天地。” 齐亮走到院子里,看到天地桌已经摆好,上面放着一只红色的喜盆,他的母亲正笑盈盈地站在天地桌的东边。有几个年轻的女子簇拥着刚才那个头顶盖头、身穿红色喜服的女子走了过来,她们把那个女子推到齐亮身边。 有人大声喊道:“吉时已到,鸣炮奏乐了!”鞭炮声响起,欢快悠扬的唢呐声也响了起来,又有不少的人涌进了院子里,有人还夸赞着这对新人郎才女貌。 拜完天地后,有人把他们推进了洞房,他们说了一些俏皮话就出去了。 齐亮看着新娘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他走过去掀开了新娘头上的盖头想看看她的模样。他看清了新娘的脸不免吃了一惊,新娘竟然是二太太云英。 “二太太,你咋来了?”云英抿嘴一笑,“你喊谁二太太啊?我不是二太太,我是大太太,我是你明媒正娶的媳妇啊!”齐亮微笑着把她搂进了怀里,云英的脸上露出娇羞的笑容。 “齐师傅,齐师傅,饭做好了,你快点起来吃饭。”外面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他才知道刚才是做了一个梦。 齐亮起床后去了灶屋,吃饭的时候,他还想着刚才做的那个梦。 服侍老太太吃过早饭,云英把老太太的碗筷送到灶屋。正在吃饭的齐亮看见了云英,他 的脸一下子就红了起来。 云英笑着说:“昨儿夜里多亏了齐师傅了,老太太现在好多了。”齐亮不敢抬头看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吃过早饭,齐亮把灶屋的锅碗瓢盆收拾好以后,就到老太太的住处问候。 老太太的身体已无大碍,她夸了齐亮几句并赏了他一个玉镯。 熊志才几口回来以后,老太太又命儿子为齐亮添了一套新衣服。 又过了两个多月,就进入了腊月。熊志才原本打算在腊月底带着一家老小回徽州老家过年。但不巧的是,老太太在腊月二十这天患上了风寒,几天后,老太太虽已痊愈,但身体有些虚弱。熊志才不忍再让她受舟车劳顿之苦,就把母亲留在开封的家中,并把云英也留下服侍她。 临行前,熊志才把腊月的工钱发给齐亮,并多给了齐亮一两银子,让他买些东西送回家,过年的时候就不要再回去了,齐亮很乐意地答应了。 正月初一的上午,老太太要去相国寺上香。齐亮就出去找了三个拉车的汉子把他们送到相国寺。 齐亮和云英一左一右搀扶着老太太上香,不少前来烧香的信众不时回头瞅上这对年轻人几眼。 第六十章 齐亮考虑两人今后的生计,他就想开一个包子店卖包子。但是在哪儿开店呢?开封城肯定是不能回去,逍遥镇也不合适,因为不少人都知道他过去的和尚身份。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念先生所在的沙河镇,沙河镇离圣寿寺几十里的路程并不太远,镇上认识他的人也不多。另外,老和尚岁数大了,水来年纪尚小,他还能时不时地来看看他们,给他们送些米面。 就这样,他就喊着水来跟他一起去沙河镇找念先生帮他租两间门面房,没想到租房的事出奇地顺利,他想赶紧把喜讯告诉云英,他们得尽快搬到沙河镇去住。到那时,两个人一块过生活,那就是神仙般的日子啊! 大概过了一个多时辰,齐亮和水来赶回了圣寿寺。齐亮跟老和尚说了上午的经过,老和尚也很高兴。齐亮觉得他去女居士家见云英有些招摇,就让水来午饭后去跟云英说已经找好房子的事。 第三天的上午,齐亮、云英和水来一起赶往沙河镇。云英是小脚,走了几里,她就迈不动步了。看看路上没有别人,齐亮就背起她赶路。走了几里,看见迎面有人走了过来,他又急忙把云英放下。 到了中午,他们三个终于来到了沙河镇。他们找了一家饭店,每人吃了一碗面条,水来就去找王葫芦要来钥匙。下午,三人忙着收拾屋子。黄昏的时候,水来独自一个人回了圣寿寺。 几天后的一个晚上,齐亮把王葫芦、东方远、念先生和老贾几个人请到店里,签完契约后,齐亮备了酒菜请他们喝酒,几个人喝得尽兴而归。 第二天,东方远让耿氏把家里的新被子抱了两条给齐亮送去,齐亮和云英很是感激。第二天早上,齐亮用一个大馍筐给东方远家送来二十多个素包子让他们品尝。 吃饭的时候,老许高兴地说:“你别说,这包子看着好看,吃着也好吃!”老刘点点头说:“别看是素包子,吃着跟肉包子一样好吃!”老贾冲老许挤了挤眼,“老许嫂子的包子也好吃啊!”老许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是有啥说啥,不能因为他是我的屋里人就说瞎话,她的手艺还真是差了一点!” 说得耿氏的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蒸的包子好吃,以后早上我就不做你们几个的饭了,你们都去他那儿吃包子!” 念先生笑了起来,“我可没有说,我就喜欢吃老许大嫂做的饭!”耿氏也笑了,“你们几个就没有念先生会说话。我把生的给你们做熟,让你们吃得饱饱的,还反过来嫌我做的饭不好吃。我要是也用他那些东西做饭,做出来的说不定比他的还好吃!” 老刘急忙说:“弟妹的手艺也不赖,就是她做的饭咱吃得多了,猛一换口味觉得好吃,吃得多了就会觉得还是弟妹做的饭好吃!”耿氏高兴地说:“刘哥他就喜欢说实话!”老贾说:“我也喜欢吃老嫂子做的饭!” 耿氏故意板着脸说:“这时候再说好听的也晚了,以后你就跟许诺两个人去吃包子,我不做你俩的饭了。”老贾笑嘻嘻地说:“那也中啊,你把饭钱给我拿出来,我天天到外面吃!” 耿氏笑了起来,“中啊,你过继到许诺跟前,我就把饭钱给你拿出来!”老贾笑骂了起来,“你这个臭娘们,说话又不沾弦了!”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早饭后,耿氏把馍篓给齐亮送了过去。云英请她到后面屋里喝茶,耿氏说:“改天再过来,我还有一大堆衣裳得洗。”齐亮问:“大娘,包子吃着咋样啊?”耿氏说:“好吃,我平常就吃一块馒头,今儿早上我吃了两个大包子。你们准备啥时候开业啊?” 云英说:“就明儿个,大娘你们到时候都过来吃饭啊!”耿氏乐呵呵地说:“让他们几个男的过来,我就不过来了。他们吃了饭回去的时候,让他们给俺几个捎回去几个就中了!” 齐亮笑着说:“中,我忘不了!” 第二天早上,齐亮在店门口放了一挂鞭炮,包子店就算正式开业了。齐亮经营的还有小米稀饭和八宝粥,街上不少的人前来店里吃饭。齐亮给客人端饭,云英在一旁收银,两个人忙得不亦乐乎。 过了一会儿,东方远、老贾、念先生、老刘和老许一块来到齐亮的包子店,齐亮连忙把他们让到一个小饭桌旁,又拿起抹布在桌子上擦了又擦。 几个人坐下,齐亮给他们送来一馍篓热腾腾的包子,“东方先生,你们几个先吃着包子,我去给你们盛汤。咱这儿有小米稀饭、八宝粥,你们喝哪一种啊?” 东方远说:“我来一碗八宝粥,看看他们几个想喝啥。”老许说:“我也来一碗八宝粥。”老贾说:“一个人一碗八宝粥,最后好算账。”齐亮说:“一个钱也不能收你们的,你们能过来给我捧场比啥都强!” 很快,齐亮就把五碗八宝粥给他们送了过来。 几个人吃过饭后,老贾走到云英跟前结账。云英笑着说:“你们几个过来吃饭,啥时候也不能收钱!”老贾把一串钱放进云英面前的钱匣子里,“生意才开业,谁来吃饭也得留下本钱。等以后你们把本钱挣回来了,俺再过来吃饭就不说打钱的话了。” 云英把那串钱拿出来准备递给老贾,东方远说:“贾先生说得对,你就收下。等以后赚了钱,再给俺几个!” 齐亮端着一大馍篓包子走了过来,“念先生,你把这几个包子给老太太他们几个捎回去。”念先生接过馍篓,“好,我给他们捎回去。”东方远说:“太多了,拿下几个,他们几个一半也吃不完啊!”齐亮说:“吃不完晌午也能吃啊!”老许说:“没事,一会儿我跟刘哥下地干活的时候带几个!” 齐亮把他们送到门口,东方远说:“别出来了,现在正是忙时候,赶紧招呼客人。” 当天吃晚饭的时候,念先生让老许给他找来一块长木板和一些白漆。第二天上午,念先生把那块木板修理得平平整整,又把白漆均匀地刷在木板的两面。 下午,等木板上的油漆晾干之后,念先生把木板拿到永春堂让老贾用毛笔写上“齐记包子店”几个大字。然后,念先生把这个招牌给齐亮送了过去。 齐亮的素包子渐渐有了名气,除了沙河镇那些做生意的以外,附近一些来沙河镇赶集的人也会到他的包子店吃饭。一个多月后,一些船夫也慕名到他的店里买包子。 不论生意有多忙,齐亮隔三差五就会给东方远家送些包子,常氏和徐氏很是感动。 水来十天半月也会到包子店一趟,他每次离开的时候,齐亮总会让他带些东西回去。并且齐亮有时也会趁下午的时候会圣寿寺看望老和尚。 第六十二章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耿氏对念先生说:“念先生,齐亮两口子真是实在啊!昨儿晚上,他们送来两条缎子被面,他老婆又拿了一个金戒指!” 念先生笑着说:“齐亮小两口初来的时候,东家不是让你给他们送了两条被子嘛。齐亮这个孩子对这个事念念不忘,跟我就说了好几回!”老贾说:“这叫实在人遇见了实在人!” 耿氏说:“自强他娘说了,等齐亮老婆生小孩的时候,小孩的棉袄、棉裤、小被子那一套东西她全包了!”老许问:“她啥时候生小孩啊?” 耿氏瞪了他一眼,“你们这些大老爷们就是光知道吃,齐亮媳妇怀孕都两个月了,走路看着都不一样啊!”老贾说:“俺几个看不出来,因为俺都没有怀过孩子,你怀过孩子,你有经验!”耿氏笑了,他们几个也笑了。 此时,他们谁也不会预料到,几个月后,齐亮和云英将会遇到一场大难。 十一月初六这天很快就到了。耿氏天还没亮就起来做早饭,吃过早饭,除了常氏以外,其他的人都忙碌了起来。 东方远打扫院子,念先生、老贾、老刘、老许把陪送给玲珑的那些那些家具抬到院子里,徐氏和耿氏去玲珑的闺房帮她梳洗打扮,自强拿浆糊把喜联贴到院子里那些箱子、柜子上面。 随后,老许搬着一个木梯子,老贾和自强和他一块去把永春堂两个大门两边贴上喜联,念先生和老刘则把东方远家前后院的每个门两边都贴上喜联。 贴完喜联后,老刘和老许用扫帚把东方远家大门外的那条路打扫得干干净净。 过了一会儿,叶文海来到了东方远家。叶文海是沙河镇人,他比东方远小两岁,他的爷爷是叶长青的曾侄孙。他既是东方远的表弟,又是东方远的一位朋友。 叶文海笑着说:“兄弟给表哥贺喜了!”东方远说:“同喜,同喜,到屋里坐。”叶文海说:“先不坐屋里,我看看你给侄女准备的嫁妆,准备的东西不少啊!”东方远笑着说:“也不算多,也就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两个人正说着,王葫芦和吴通江一起走了进来,吴通江笑着说:“给东方兄贺喜了!”东方远说:“感谢吴大保长大驾光临!”吴通江说:“你是嫌我没有喊你东方先生吗?”东方远说:“你不就是吴保长吗?咱沙河镇上最大的官!”王葫芦笑了起来,“都是老伙计了,你俩还互相掐!”叶文海说:“看见这些对联,就跟过年的一样!”吴通江说:“今儿个比过年还要热闹!” 东方远说:“走,咱到屋里喝茶去。”几个人就一块去了客厅。 又过了一会儿,东方远的几个姐妹,徐氏的几个娘家亲戚也来到了东方远家,她们都去了玲珑的闺房看陪送她的衣物和首饰。 随后,她们几个把十几双新被子抱到院子里放进那些箱子和柜子中。 早饭后,赵兰埠口李家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前往沙河镇,领头的是李腾的二弟李跃。李跃头戴一顶黑色的礼帽,身穿一件淡青色的棉袍,胸前系了一根红布条。 李跃的后面跟着一群青壮年男子,他们的胸前也无一例外地系着一根红布条。他们有的抬着礼盒,礼盒里装着成大袋的喜果子、麻叶、白糖,还有一个礼盒上拴着一只大红公鸡和一只金黄色羽毛的小母鸡。有的人抬着整扇的猪肉,还有的人抬着整坛的白酒,他们一边走,一边说着笑着。 队伍的最后是一顶大花轿,四名年轻力壮的轿夫都穿着蓝色的外套,带着红色的毡帽。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媳妇走在花轿的旁边,她们迈着小脚艰难地行走着。两个小媳妇的前面走着四名鼓乐手——一个吹唢呐的,两个捧笙的,一个打梆子的,他们的胸前也全都系着一根红布条。 当这支迎亲的队伍来在沙河镇那条南北主街上,鼓乐手开始演奏欢快的乐曲。几个在齐亮包子店吃饭的食客听到外面的唢呐声,也忍不住出来观看。 很快,这支迎亲的队伍就来到了东方远家的大门口,东方远、吴通江、叶文海和王葫芦早就站在大门口等着迎接他们的到来。 鼓乐手停止了演奏,东方远他们把李跃等男客请进了东方远家的院子。 几名轿夫把花轿停在大门口的左边,一个小媳妇喊了一声,一个八九岁、抱着一个大白馒头的男孩就从轿里走了出来,两个小媳妇领着那个孩子走进院子里。几名轿夫没有进院子,他们就站在花轿旁闲聊。 四名鼓乐手也没有进院子。大门口的右边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几根凳子,他们坐在八仙桌旁演奏《迎亲调》、《上马令》,精彩的演奏引得镇上不少的孩子、老太太前来观看。 东方远他们几个在客厅陪着李跃喝茶聊天,那些前来迎亲的青壮年男子有的坐在院子里说话,有的仔细端详着摆放在院子里的那些新家具,老贾、老许不停地给客人们让茶。在一间空房子里,念先生和老刘忙着把那些成大袋的喜果子和白糖分成小包,以方便徐氏晚上把它们送给镇上那些来随礼的人家。 玲珑的闺房中也很热闹,常氏、徐氏、东方远的几个姐妹、徐氏的几个娘家人以及耿氏都在那里。她们有的和常氏婆媳聊着天,有的给玲珑传授当媳妇的一些经验。 不一会,那两个来迎亲的小媳妇走了进来,其中一个小媳妇笑着问徐氏:“表婶子,时候不早了,新媳妇该上轿了?”徐氏笑着说:“她嫂子,再等等,她几个姑娘、姨、妗子想跟她再说一会话。” 东方远的大姐说:“她嫂子,你们回那屋再吃点瓜子、喝点茶,等侄女出了这个门,娘儿几个不知道啥时候才能遇上一回哩!”两个小媳妇识趣地走了出去。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常氏、徐氏、玲珑的几个姑娘、姨妈和舅妈以及耿氏把玲珑送到大门口,然后由那两个小媳妇搀扶着头顶盖头的玲珑走出大门,东风自强和那个抱着馒头的小男孩跟在他们身后。看到新人出来了,鼓乐手便演奏起了《百鸟朝凤》。 第六十九章 突然,云英听到门外有人喊:“齐亮,齐亮,齐亮在家里没有啊?”云英就起身走到外面打开了店门。 外面正站着几个男的,除了熊志才和两个官差打扮的人以外,还有两个中年男子,云英看他们有些面熟,估计他们应该是熊志才店里的伙计。云英立时吓得魂飞魄散。 熊志才笑着说:“弟妹,到了你的一亩三分地,不让我们进去坐坐吗?”云英不敢抬头,“哥,你们几个进来坐。” 云英往后面退了几步,熊志才他们五个人走进了店里,每人找了一个板凳坐下。云英说:“哥,我去给你们几个烧点茶。”看见云英挺起的肚子,熊志才怒火中烧,他强压着怒火说:“你不用去了,我们几个不渴。你也坐下。”但云英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熊志才笑着说:“弟妹,你说是回娘家看看,顶多回去天,我根本就没有拦你。过了十天,你还没有回家。你嫂子不放心,就去祥符县接你,结果表叔说你几天前就回家了。我跟你嫂子急得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好,担心你遇到不测。要是那样,我们咋跟死去的兄弟交代啊?这一走就是小半年,你知道家里的人是咋过的吗?”云英低声说道:“哥,我对不住你跟俺嫂子。” 熊志才接着说:“你自己一个人出来了,我派人出来找,也找不到你。你嫂子整天坐在家里哭,知道的人说你自己出来的,不知道的人还说是我们把你赶出来啊!现在好了,终于找到你了,现在就跟我们回去。” 熊志才的一位伙计说:“二太太,你就不知道熊老爷为了找你走了多少路,花了多少钱。收拾收拾东西,跟俺几个一块回去。在家里吃香的喝辣的,不比你在外面受罪强嘛!” 云英对熊志才说:“哥,你饶了我。我不回去了,你就当我死在外面好了。” 熊志才说:“表叔虽说没有去家里闹,我就感到非常对不住他老人家。他把你嫁到我们熊家,没有几年,志伟他就死了,你愿意给他守节,我们一家人都感激你。你离家出走几年,我就没脸见表叔他老人家。现在见到你,我心里的这一块石头就落了地。等你回到家,我把表叔请到家里,你当面跟他说你是自己走的,我跟你嫂子都没有亏待过你,我心里也就没有愧疚了。” 云英摇了摇头,“我既然出来了就不回去了!”熊志才说:“弟妹,你别傻了,还是跟着我回去,你做的那些事都不再讲了。” 云英慢慢地给熊志才跪了下去,哽咽着说:“哥,你就放过我。我在你们熊家十多年,也对得住你兄弟了。” 熊志才站了起来,两手叉着腰说:“要跑你就跟齐亮跑远一些啊,跑到海角天边,跑到没有人认识你们的地方。我上一回到周家口进货,听一个船夫说沙河镇有一家开包子店的,女的长得很漂亮,男的脸上有一道疤,我就知道是你们这一对狗男女!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我来到广川县去找县衙的县太爷,我跟他是多年的朋友。顾县令说你还年轻,只要迷途知返,还能重新做人,他就不再为难你了!” 云英哭着说:“哥,我愿意跟齐亮在这儿受苦,你高抬贵手,就放过俺俩!” 熊志才冷冷地说:“我就是太心慈手软了,要不然你也不敢跑出来,我们熊家的脸都让你这个贱人丢尽了!我就是养一条狗,天天让它吃剩饭,它也不会离开家跑出来,你真的还不如一条狗!今儿个我把话撂在这儿,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让两位官差在这儿等着齐亮,把他抓进衙门坐大牢。本来上次我就饶了齐亮一回,看他年轻不懂事的份上,我没有去报官,给他留了一条活路。谁知道齐亮贼心不改,还是一而再地勾引良家妇女!” 两个衙役中,一位有五十多岁,另一位有三十多岁。那位年轻一些的衙役说:“县太爷的意思,就是让我们俩把你俩抓回去。熊老爷是一个大好人,他说你是他的亲人,只要你愿意跟他一块回去,他就不再追究齐亮的事了。像齐亮这样的淫贼,进大牢就是便宜他了,弄不好他的小命就保不住了。” 云英吓得连忙说:“这个事不怨齐亮,是我来找他的。要杀要剐都是我一个人的事,跟他无关!”熊志才的鼻子里哼了一声。 那位年长一些的衙役说:“年轻人走错路也属正常,扣子也有扣错的时候,你跟熊老爷是自家人。你乖乖地跟他回去,他也不会为难你。要不然,你跟齐亮都没有好果子吃!年前就有这个一个事,一个年轻寡妇跟一个小伙子私奔,这个寡妇的婆家人把他们抓回来沉了塘!”云英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熊志才问:“弟妹,你是愿意蹲大狱啊,还是跟我回去啊?”云英抬头看了看熊志才,“哥,只要你放过齐亮,我就跟你回去!” 熊志才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你保证,以后跟他再没有瓜葛?”云英哭着说:“只要你放过他,以后俺两个再不见面了!”熊志才冷笑了一声,“你站起来。” 云英慢慢地站起来,熊志才说:“跟我一块回家。”云英一步一步向门口挪去,双腿像灌了铅似的沉重。 几个人来到外面的大街上,隔壁点心店的老板娘看见云英跟几个男的一起往北走,就从店里走出来问:“齐亮媳妇,你这是往哪儿去啊,是送客人吗?”云英摇了摇头,“婶子,等齐亮回来,你跟他说我走了,让他别去找我!” 第七十一章 河边几个洗衣服的女人喊道:“人都掉进河里了,你们几个咋不赶紧下去捞她啊?”熊志才说:“我马上就让撑船的下去捞她!”船夫说:“她穿着棉衣棉裤,我一个人也把她拉不上来啊,还得再找两个人!” 熊志才瞪了他一眼,“我跟那些娘们说话,又没有跟你说,你这个人咋这么多话啊?别管那么多的事,撑好你的船就行了!” 熊志才的一位伙计说:“老爷,二太太要是死了,不得把她拉回老家去安葬吗?”熊志才哼了一声,“把她拉回去?就她这一块烂肉还想进我家的老坟,她做梦去。她死了好,死了就一了百了。咱马上走,就让那个奸夫给她收尸。” 那位年轻一些的衙役不安地问:“熊老爷,她要是死了,俺哥俩回去咋跟县太爷说啊?”熊志才笑着说:“老弟,不劳你费心,我跟县太爷是多年的交情,我自会跟他说的。你们放心,不会让你俩跟着我白跑一趟,回去以后,辛苦钱我一分不少地奉上。”赵捕头说:“回到衙门,就有劳熊老爷去跟县太爷说了!”熊志才说:“那是自然!” 熊志才对船夫说:“开船,快一点,量齐亮这个兔崽子也没有胆量追咱!”木船就向东面快速驶去。在河边几个女人的骂声中,木船很快就不见了。 不久,念先生跑到了河堤上,一个端着一盆衣服的女人迎面走了过来,“赶紧下河救人啊,齐亮媳妇掉进河里了,那一群人管都不管就坐着船走了!”念先生大惊,飞快地向河边跑去。 几个女人正站在河边七嘴八舌说着什么,念先生问:“齐亮媳妇掉进水里哪个地方了啊?”“就在河中间!”一个女人说。另外一个女人说:“就从俺几个洗衣裳这个地方一直往北,中间偏南一些!” 念先生脱去身上穿的棉袍、棉鞋、棉袜,穿着一身单衣走进河水中。冰冷的河水不禁令他打起了寒颤,他咬着牙继续往前走。 念先生游到河中间,“就在那一带,你用脚好好探探!”有人在岸上嚷道。 老许、老贾和东方远来到河边。东方远问:“念先生,找一个年轻人下去?”念先生摆了摆手,他钻进水中拉出了云英的尸体。一个打渔的人把小船划到念先生的身边,“老先生,你把她放到我船上,你赶紧上岸。” 念先生哆哆嗦嗦地说:“那就多谢了。”在船夫的帮助下,念先生把云英的尸体放进小船的船舱里。老许连忙在河滩里采了一些枯草,等念先生上岸后给他烤火。 老贾说:“点心店的掌柜婆说齐亮去圣寿寺了,出了这么大的事,不得把齐亮叫回来嘛!”东方远说:“我刚才让刘哥赶着马车去圣寿寺了,唉,天上掉下来的事啊!”老贾说:“要是他俩跑得远一些就好了。”东方远说:“现在说啥都晚了!” 有越来越多的人从河堤上走来赶往渡口,他们中大多数是三、四十岁的女人,另外还有几个闲汉。点心店的老板娘绘声绘色地跟周围的那些人讲着熊志才说的话:“云英是我的兄弟媳妇,齐亮这个该挨千刀的畜生把她拐出来了。你跟齐亮说,他要是再敢去找云英,我就要了他的狗命,把他碎尸万段!”旁边一个女人说:“看他俩见了谁都带着笑,谁知道是这样的货啊!葫芦嫂子,当时你家把房子赁给他们,就没有问问他们的来路?”王葫芦的老婆说:“都是贾先生牵的线,说齐亮是东方先生家请的这个先生的亲戚,你葫芦哥也没有细问,就把房子赁出去了。早知道齐亮两个人是这样的东西,出再多的钱也不能赁给他们啊!” 那个女人又说:“这个女的死了,齐亮不得在你家的房子里办事嘛!”王葫芦的老婆本来就对齐亮两口子跟东方远家的人亲近很看不惯,听她这样一说,她就蹦了起来,“那可不中,我得去找贾先生,我得跟他说这个贱女人一定不能再进俺家的门!”有一个女人说:“河边那个跟东方先生站在一块的人不就是贾先生嘛。” 王葫芦的老婆冲出人群来到河边,她气呼呼地说:“贾先生,齐亮跟这个女的赁俺家的房子是你牵的线,你咋让这一号的货赁俺的房子啊?”看她前来兴师问罪,老贾冷冷地说:“这个线是我牵的不假,要不是你当家的跟我说几回,说几间房子赁不出去,让我帮他问问,房租便宜一点也不要紧。你当家的跟俺东家是老朋友,他说话也和气,我就操心跟他问问。要不是这,我才懒得管这个闲事哩!” 东方远问王葫芦的老婆,“嫂子,这是王掌柜的让你过来说的。”王葫芦的老婆笑了,“你哥在店里,他就不知道这个事!” 老贾又说:“再说了,我把齐亮领过去找你当家的,赁房子的事是他俩谈的。赁不赁是你掌柜的定的,跟我何干啊?齐亮的房租交到你们的腰包里,你们给我多少啊?现在齐亮媳妇出了事,你又说这样的话!” 王葫芦的老婆气焰顿时全消,她陪着笑说:“大兄弟,老嫂子不会说话,你别在意啊!咱是一家人,可不能因为他们两个外人伤了和气。现在她死了,可不能把死人往那几间房子里抬啊,要是那样,俺以后还把房子赁给谁啊?”老贾说:“你这样说还差不多!等齐亮回来我跟他说说。”王葫芦的老婆说:“那就让贾先生费心了!” 第七十二章 王葫芦的老婆转身走了,她找到刚才跟她说话的那几个女人,得意地说:“我刚才跟贾先生说了,他说绝对不把这个女的往那几间房子里抬。我说了他几句难听的,他就不敢答话。谁要是敢把她往那几间房子里抬,我就跟他拼命!” 等念先生游到河边,他已经精疲力尽了。东方远、老贾和老许把脸色苍白的念先生拉上了河岸,老贾拿出火镰子生起了火,念先生哆哆嗦嗦地过去烤火。 渔夫把小船撑到岸边,看到念先生站了起来,东方远说:“念先生,你别过去了,俺几个就中了!”说完,他和老贾、老许走过去把云英的尸体从船上抬下来放在河滩的一片平地上。那些看热闹的人立刻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着。 过了一会儿,念先生感觉好了一些,他就站了起来,老贾把棉袍披在他身上,“念先生,你跟东家先回去,我跟老许大哥在这看着。”东方远说:“走,回家赶紧换换衣裳!” 这时,一个女人哭喊着从河堤上跑了下来。有些人连忙回头看,来人是周寡妇。周寡妇跑到云英的尸体旁放声痛哭,“老太爷啊,你咋不长眼啊?这么好的人,你咋让她年轻轻的就死啊?” 王葫芦的老婆连忙跟旁边的人解释:“周寡妇这一阵子在包子店帮忙,听说掌柜婆死了,她过来哭几声,不得让面子上过得去嘛!”旁边一个女人笑着说:“葫芦婶子,包子店是赁的你家的房子,按理说你也得哭几声啊!”王葫芦的老婆撇了撇嘴,“哭她几声?半声我也不能哭她!像她这样水性杨花的人,我要是早知道,出再多的钱也不能让他俩住进去!” 东方远和念先生从她们身旁经过,王葫芦的老婆就不再说了。 中午,老刘赶着马车从西面飞奔而来。老刘刚停下马车,齐亮就从车厢里跳下来,他看见河边站着不少的人,就发疯般地从河堤上冲了下去。 一些女人要回家做饭,她们有的已经快要走到河堤上。看见齐亮来了,她们急忙又返回了河边。 齐亮哭喊着:“云英,你这是咋了,你咋不等着我回来啊?”老贾说:“听你邻居说,你媳妇她大伯哥带着几个衙役来了,你媳妇就跟他们一块走了。东方先生过来跟他们说情,也没有说下来。他们几个都上了船,谁知道她就从船上跳下去了。那几个人没有捞她就开着船走了,是念先生跳进河里把她捞上来的。” 齐亮拼命扇自己的脸,“云英,我对不住你啊,都是我把你害了。早知道我就不出这趟门,要走咱就一块走,要死咱俩就一块死!” 老贾连忙拉住他的手,“齐亮,人死不能复生,还是早点让她入土为安。”齐亮痛苦地摇着头,“贾先生,我没有办过啥事,还得全靠你们几个叔、伯帮忙。” 老贾问:“你是不是准备把她拉回老家啊?”齐亮说:“老家我就不回去了,也不让她回去。”老贾又问:“那是不是还去叫她娘家人啊?”齐亮摇了摇头,“我就不知道她娘家是在哪个村,上哪儿去叫人啊?”老贾说:“要是这样就好办了。” 老刘急急忙忙走了过来,他问道:“这是齐亮媳妇吗?”老贾点了点头。老刘止不住流下了热泪,“多好的一个小媳妇,真是好人不长寿啊!” 那些妇女没有看到齐亮如她们预想的那样痛哭,她们就失望地走了。 老贾对齐亮说:“大侄子,有一个事我得跟你说。王葫芦的老婆特地找我,说你们住的房子是他们家的,你要是在那儿办丧事,那几间房子就不好再往外租赁了!”齐亮说:“贾先生,这没事,人都死了,埋在哪儿、在哪儿出殡都无所谓了。” 老贾对老许说:“老许哥,得在这儿搭一个棚子,不能就把她放在外面啊。”老刘说:“马车还在河堤上,我回去拉过来几捆玉米杆子,再拿几根木棍,你们在这儿等着我。” 老刘走后,周寡妇对齐亮说:“掌柜的,等一会儿棚子搭好了,得给你媳妇换换衣裳啊,不能一直让她穿着湿衣裳啊!”齐亮说:“我走的时候,她在家里,我就没有带钥匙。”说着,他又蹲在地上抽泣了起来。 老许说:“刚才俺几个来的时候,看见齐亮包子店的门开着。齐亮,你回去给你媳妇拿几件衣裳。” 齐亮站起来一个趔趄,老贾连忙扶住他,“老许哥,要不你去齐亮那儿拿衣裳。”老许为难地说:“她的衣裳放在哪儿,我不知道。再说了,我一个老头子去拿一个小媳妇的衣裳,也不好看啊!”周寡妇说:“我过去拿,我一个老婆子家,也没有啥忌讳的。”齐亮说:“那就麻烦你了。” 周寡妇匆匆走了,齐亮傻傻地坐在云英身边,老许和老贾在一旁安慰着他。 很快,周寡妇就上了河堤,又来到那条南北大街上,没走多远,老刘驾着马车从她的身边走过。 来到包子店的门口,看见门开着,周寡妇就走了进去。她又从店里走进后院,隐约听到齐亮他们的住室里有什么响声。周寡妇心里一惊,她大声喊:“谁在屋里啊?不出来我就喊了!” 王葫芦的老婆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齐亮家没人,我害怕有人过来偷东西,就过来帮他看着。你来了,我就回家了。”说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周寡妇在心里骂了几句,就走进屋里去找云英的衣服。看见椅子上放着两件婴儿的衣服,周寡妇的眼泪流了出来。 老刘、老许和念先生在河滩里搭了一个草棚,他们把云英的遗体抬进草棚里。 过了一会儿,周寡妇抱着几件云英的衣服、拿着一双鞋来了。 老贾说:“周嫂子,就你一个女的,也给她换不成衣裳啊,等一会儿,我回去把老许嫂子喊来,你俩给她换衣裳。”“中啊,”周寡妇又对齐亮说:“掌柜的,天也晌午了,我去包子店做一点饭,等一会儿你回去吃一点。” 第七十三章 齐亮摇摇头,“做点饭你自己吃,我吃不下。” 正在这时,徐氏和耿氏从河堤上走了过来,她们坐在云英的遗体旁大哭起来,齐亮也忍不住嚎啕恸哭。周寡妇也哭了几声,然后开始劝慰他们几个。 耿氏擦了擦眼泪说:“贾先生,晌午饭做好了,你们几个都回去吃饭,齐亮也去吃一点。”齐亮说:“我不饿。”徐氏说:“人是铁,饭是钢,不吃饭会中啊?”齐亮摇着头说:“婶子,再好的饭我也吃不下去啊!”耿氏对老许说:“齐亮不去吃饭也中,你一会儿给他送过来一碗。” 周寡妇说:“她浑身湿淋淋的,我刚才去给她拿了几件衣裳,我一个人也不中,正好东方太太跟老许嫂子都过来了,咱给她换换衣裳。” 耿氏说:“俺几个给齐亮媳妇换衣裳,你们几个大老爷们都走。”老贾说:“走,咱都走,回去吃了饭再过来。” 老刘流着泪对齐亮说:“大侄子,东家给我在棺材铺里存了一口棺材,吃了饭我去棺材铺让他们把棺材拉过来,让侄媳妇用上。” 齐亮凄然一笑,“大伯,我现在心里乱得很,啥都想不起来了。你们几位的大恩大德,我这辈子报不了,就等着下辈子报。”老刘难过地说:“你这个孩子,净说些傻话。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着哩!”齐亮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老贾、老刘、老许朝河堤走去,齐亮没有离开,他站在草棚的入口守卫着他心爱的云英。 给云英换好衣服后,徐氏、耿氏和周寡妇又哭了一阵。 过了半个时辰,念先生、老贾、老许来到了草棚旁,老许给齐亮来了两个馒头,但齐亮尝都没有尝。 又过了一会儿,棺材铺的几个伙计送来一口刚漆好的柏木棺材,他们把棺材抬进草棚里放好。很快,老刘拎着一挂鞭炮气喘吁吁地赶来。 老贾把鞭炮点着,随后,几个男人把云英的遗体放进了棺材里。徐氏、耿氏和周寡妇又哭了几声。 把云英入殓之后,老贾对徐氏说:“你们几个女的回去,俺几个商量商量看底下的事儿咋办。” 周寡妇说:“东方太太,你跟老许嫂子先回去。我得找些柴禾生一堆火,把老板娘这几件湿衣裳烤干,要不然棺材里不放几件衣裳也不中啊!”徐氏抹着眼泪说:“那就辛苦大妹子了!” 徐氏和耿氏走后,齐亮坐在云英的棺材旁,一阵哭一阵笑。 周寡妇把烤干的几件衣服给云英放进棺材里,齐亮挣扎着站起来给她帮忙。齐亮给周寡妇道过谢之后,就让她走了。 下午,又有一些女人来到河边看热闹。老贾说:“你们走,死人有啥好看的啊?齐亮年轻轻的死了老婆,你们在旁边说这说那,得想想人家心里是啥滋味啊!”那些妇女就悻悻地离开了。 念先生对齐亮说:“孩子,你得想开些啊,她走了,咱总不能就把她放在河滩里啊!” 齐亮说:“叔,我跟云英夫妻一场,我得找一块地把她葬了,我在沙河镇也不熟,还得您老多多帮忙。”念先生说:“回去我就跟东方先生说,看能不能把你媳妇埋在他家的地里。” 齐亮连忙爬起来给念先生磕头,“念先生,我就代云英给你磕头了!”念先生把他拉了起来,“你千万别这样,你得振作起来,底下还得好多事得你办啊!”齐亮用手抹了抹脸上的眼泪,“叔,我知道。我一定得风风光光地把她的后事办了。” 半下午,东方远和王葫芦一起来到河边,王葫芦还拿了几挂鞭炮。 王葫芦先跟齐亮说了几句安慰的话,然后又说:“我家那个老婆子不懂事,还是把侄媳妇的棺材抬到店里。”齐亮说:“婶子那样说也有道理,就把棺材放在这儿。”王葫芦也就没有再往下说。 念先生对东方远说:“东家,齐亮想把他媳妇埋在一块高一些的地里,还得麻烦你问问这个事。”东方远不假思索地说:“不用问别人了,我家南坡就有一块地,那一块地的地势高,就是发大水也漫不到那块地里去,就把齐亮媳妇埋在那块地里。” 齐亮忙给东方远磕头,“东方先生,谢谢你了,该出多少钱,我绝对不会少出。”东方远连忙把他拉了起来,“她大伯哥来把她带走,我也没有帮上忙,说来惭愧啊!”齐亮木然地说:“谁都不怨,都怨我啊,我要是不让她来找我,她现在还是好好的!” 王葫芦说:“齐亮,你得想开一些啊。等过个一年半载,再娶一个媳妇,还是好好的!”齐亮凄然一笑,没有说话。 东方远问齐亮:“准备啥时候把侄儿媳妇送走啊?”齐亮摇摇头说:“这些我也不是太懂。”王葫芦说:“今儿个是十五,明儿个是十六,十六就是一个双日子。不然的话,还得等到十九,那还得好几天。” 齐亮看了看念先生,念先生说:“那就十六,死者为大,让她早点入土为安。”齐亮点点头,“我年轻,对这些事也不太懂,那就让几个叔伯操心了!云英死得可怜,我得风风光光地给她办丧事,该花的钱一点都不省!” 王葫芦对东方远说:“要是明儿个办事,今儿就得跟鼓乐班、抬花架子的人说好,明儿个再找人就有点晚了。” 老刘说:“这个我去办,棺材铺的人跟这些人打交道多,我去棺材铺一趟,让那儿的伙计去办这个事。”东方远说:“事不宜迟,你现在就去。” 老刘走后,老许说:“明儿个出殡,明儿上午就得把墓地选好,把圹开好啊。”老贾说:“选墓地的事交给念先生,这个事他肯定在行;开圹不就是找几个壮劳力嘛,现在不是农忙时节,人也好找,钱也不用出,就是管他们两顿饭。” 东方远说:“老许哥,你找几个人开圹,坟地就在咱南坡那块地。”老许说:“中啊,我去找给咱家打短工的铁夯,让他明儿个找几个人!”老贾笑着说:“不能明儿个找几个人,今儿个就得把人定住!”老许说:“我现在就去找他!” 第七十八章 念先生又跟耿氏聊了两句,就回到了后院。他先是看了一会儿书,然后就到院子里练拳脚。 突然,嘭的一声大门开了,老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念先生,不好了,齐亮上吊了!”念先生大惊,“在哪儿啊?人不要紧?” 老刘难过地说:“就在他媳妇的坟南边水塘边那一棵柳树上吊着,我跟老许把他取下来,人早就落气了。”念先生一下子蹲在了地上,“这个孩子啊,我以为他想开了,谁知道又出了这样的事啊!都怨我了,他把包裹交给我,我咋就没有往这头想啊?唉!” 老刘问:“那咋办啊?”念先生苦笑着说:“给他办丧事,不到一个月,两个人都走了。真没想到齐亮这个傻孩子最后还是走了这条路!老刘哥,咱去跟东家说说这个事。” 二人来到永春堂的诊室,跟东方远说了齐亮自尽的事。 东方远长叹了一声,“念先生,你还给他料理后事。不管是需用钱还是需用其他东西,你尽管说。”念先生说:“昨儿晚上他去找我,放在我那儿一个包裹,包裹里面有钱,他是把自己的后事都考虑好了!” 东方远说:“多好的两个年轻人啊,真是太可惜了!念先生,你打算啥时候给他办事啊?”念先生说:“齐亮孤身在外,早点给他下葬。这跟他媳妇还不一样,他在圣寿寺多年,我想去跟海师父说说,让水来来一趟。” 这时,老贾从小门走了进来,“念先生,你们刚才说齐亮咋了?”念先生说:“齐亮想不开,昨儿夜里在他媳妇的坟旁边上吊了!”老贾叹了一口气,“这个孩子,太可惜了!”念先生说:“东家,我马上去圣寿寺一趟,家里的事就拜托他们几个了。” 东方远说:“你去,让贾哥去地里,买棺材的事让刘哥去办。还请唢呐班跟花架子不请了?”老贾问:“啥时候办事啊?”念先生说:“我想今儿下午就把他埋了。”老贾说:“要是今儿下午办事,再去请唢呐班就来不及了?”念先生说:“我也是这样想的,唢呐班跟花架子都不请了,不再大操大办,让他俩早点在地下团聚。” 老贾问:“开圹的那些人晌午吃饭咋办啊?”念先生说:“你跟老许哥说说,晌午去赊几十个火烧,到卤肉锅子上赊几斤脸子、杂碎,再到王掌柜那儿搬一坛子酒、拿几挂鞭炮,等我回来再给他们钱。”老贾说:“那中,得把这些干活的人吃好饭!” 东方远说:“你们都去忙,我这儿也离不开,晌午我去地里看看。” 念先生、老贾和老刘都匆匆忙忙办事去了。 大约到了未时,念先生和水来一块来到了墓地,水来站在齐亮的棺材旁哭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念先生对老许说:“老许哥,现在的天短,快半下午了,就把齐亮下葬。” 老许跟开圹的那些人打了一声招呼,那些人小心翼翼地把棺材抬起来放进墓穴里,和云英的棺材并成一排。 老许点燃了一挂鞭炮,在水来的哭声中,开圹的那些人把墓穴四周的泥土堆在棺材的上面。 看到坟上的土堆得差不多了,那些开圹的人就带着家伙什走了。 老许又放了一挂鞭炮,几个人就返回了镇上。 念先生把齐亮留下的两枚钥匙交给水来,让他在齐亮的店里等着他,又给他一串铜钱让他买交给火烧吃。 过了一会儿,念先生和老刘一块把赊的账还上。 晚上,念先生来到齐记包子店,他让水来在包子店的后院住一晚上,第二天把齐亮的遗物收拾收拾带回寺院里。念先生又安排了水来几句就离开了。 第二天吃罢早饭,念先生拿着齐亮的包裹又去了包子店,看到水来正在啃着火烧,他就到后院收拾了一下。等水来吃完饭,他们就背起两个包袱去了圣寿寺。 到了寺院,念先生把齐亮的包裹交给老和尚,又安慰了他几句,念先生就返回了沙河镇。 下午,念先生来到杂货铺把两枚钥匙交给王葫芦。王葫芦的老婆嚷道:“两口子两个月都死了,把房子赁给他们,真是倒了大霉了。以后房子还赁给谁啊?”王葫芦喝道:“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吗?他俩又没有死在咱的房子里,也没有在咱家房子里办丧事!”他老婆就不再说了。 齐亮“一七”的那天上午,念先生和老刘一块到他的坟前烧了几张纸。回去的路上,他们两个都没有说一句话。 第二年的早春二月,齐亮和云英合葬墓前那根柳木棍上就发出了嫩黄色的细芽。几天后,细芽变成了一条条细细的柳枝,一阵微风拂来,如丝的柳枝在东风中忘情地摇曳。 这年的初夏,不知从何处飞来了两只金黄色的小鸟,它们把巢筑在一根树杈上。每当清晨和黄昏,两只小鸟在婀娜的柳枝间飞来飞去,不时发出婉转欢快的叫声。 一个多月后,鸟巢里又多了两只幼鸟,两只成鸟整日穿梭于田野和鸟巢之间哺育幼鸟。收麦的时候,来地里干活的老刘看见了这温暖的一幕,他的眼里不知不觉竟流出了泪水。 几天后,念先生去永春堂找到东方远,说他得出一趟远门。东方远说:“得多长时间啊?”念先生说:“跟去年的时间差不多。”东方远知道几天后就是清明节,他就问:“先生是不是回去上坟啊?”念先生点点头。 晚上,东方远准备了酒菜给念先生送行。 第二天上午,念先生背着包裹到永春堂跟东方远辞行。两个人说了几句,念先生就去了北边的渡口,很快,他就乘坐一条东去的客船朝周家口的方向去了。 几天后的一个中午,王葫芦来到永春堂找东方远。 此时,东方远正准备起身锁门回家,看见王葫芦来了,他就笑着说:“王大掌柜,你咋这时候过来了,是不是晌午想请我喝酒啊?” 第七十九章 王葫芦面带愁容,“喝酒倒是小事,你嫂子这几天不知道是咋回事,夜里睡觉爱发癔症,一夜得好几回,都是一惊一乍的,嘴里哭着喊着,我没有偷你的东西,谁看见我偷你的东西了?姑奶奶,你饶了我。每一回都是这样,她醒了我问她,她说啥事都没有。白天在店里,她一个呵欠连着一个呵欠打,没有一点精神,跟一个病鸡子似的。有人来买东西,她说话颠三倒四,人家买碗,她给拿一个盆。要是再这样下去,她不神经,我也得变神经!” 东方远说:“是不是嫂子上了岁数,记性不好了?你让嫂子回家歇着,让子良来看着店,你当一个甩手掌柜不就中了?”王葫芦苦笑着说:“我光想当一个甩手掌柜,就是当不成啊!” 王葫芦有一个儿子、两个闺女,他们均已成家。王葫芦的儿子子良成亲后,仍然每天到杂货铺同父亲一块照应生意。但王葫芦的老婆和儿媳妇孔氏不对调,婆媳二人总是争吵,子良夹在母亲和老婆中间左右为难。老婆嫌子良不跟她做主,母亲骂子良娶了媳妇忘了娘。 一年后,孔氏生了一个儿子,但婆婆对她待理不理的,并且也不愿意抱孙子,孔氏只得忍气吞声。 儿子满月后,孔氏的弟弟接他们娘俩回娘家。到了娘家,孔氏向父母和兄嫂哭诉了婆婆虐待她的种种恶行。 两天后的下午,孔氏的四个哥哥和四个嫂子把孔氏母子送回王葫芦家。几个女人把王葫芦家的锅碗瓢盆都砸了,王葫芦的老婆躲在房中不敢出来。 孔氏的娘家人还是不解气,又来到王葫芦的杂货铺砸了一通。孔氏的娘家人多势众,王葫芦只能干瞪眼。 东方远和吴通江闻讯来到王葫芦的杂货铺,好说歹说才把孔氏的娘家人劝走。 几天后,王葫芦就和儿子分了家。王葫芦的老婆从家里搬到杂货铺,她跟王葫芦吃住都在店里,子良和孔氏在家看孩子。孔氏从不到店里来,缺钱缺物就由子良到杂货铺来拿。逢年过节,王葫芦的老婆也不回家,婆媳即便是见了面谁都不搭理谁。 东方远说:“听你说的那些,嫂子可能是受了惊吓,她又不便跟你说。这样,我开几剂药,你让嫂子喝两回试试。”说着,东方远拿起毛笔开了一个药方。 王葫芦拿起一看,是茯苓、桂枝、甘草、大枣等几味药,他就拿着去找老贾抓药。东方远大声说:“贾哥,王掌柜抓的药就不收钱了!”王葫芦说:“不收钱咋会中啊?你买人家的药不得掏钱嘛!”东方远说:“等嫂子的病好了,你请俺俩喝一杯就中了!”王葫芦说:“那中,过几天我请你们喝好酒!” 王葫芦拿着几包药走了,东方远和老贾就锁上门回去吃饭。 二人走进院子,老贾大声问:“许嫂,饭做好没有啊?”耿氏从灶屋走了出来,“做好了,今儿晌午是蒸面条,刚出锅的,赶紧洗手吃饭。” 老贾说:“老刘哥跟许哥下地干活回来没有啊?”耿氏说:“他俩晌午不回来吃饭了,走的时候带了几个馒头、一罐子热茶。他俩不回来,你吃饭吃着不香啊?”老贾笑着说:“我吃饭吃着香,就怕你吃着不香!”耿氏说:“东家在这儿,我就不骂你了!” 东方远喊:“自强,出来端面条!”自强从客厅走了出来,父子二人每人端了两碗蒸面条去了客厅,耿氏又给他们送去一小盆鸡蛋汤。 吃过午饭,自强对东方远说:“爹,今儿晌午我回来的时候,先生跟我说,你天天都忙,他都好几年没有跟你坐在一块说过话了。”东方远笑了,“今儿个就不说了。你明儿个去学堂,就跟先生说我要请他到家里吃顿饭,晌午你就拉着他一块回咱家。” 自强不解地问:“爹,我请他,他要是不来咋办啊?”常氏笑着说:“真是个小孩,先生说的话你就没有听出来意思。”东方远说:“这是我做的不到,按说一年就得请他来家吃一回饭。”常氏说:“是啊,你小的时候,你爹每年都请私塾的黄先生到咱家坐两回。” 徐氏问:“到时候是在家里吃还是到外面吃啊?要是在家里吃,我就让许嫂提前准备菜。”东方远说:“在家里吃,也别让许嫂忙了,我去醉仙楼买几个菜让伙计送过来。” 自强问:“爹,俺大伯啥时候回来啊?他都走了好长时间了!”东方远说:“没有几天啊,顶多有十来天。他得把该办的事办完才能回来啊!念先生没在家的这阵子,你得把他教你的那些东西练好。等他回来,也让他高兴高兴!” 自强立刻站了起来,“中,我现在就到后院练功去!” 第二天中午,东方自强陪着私塾先生杜慕甫回到了家。杜慕甫五十多岁的样子,个子不高,秃顶,留着短须,戴了一副近视眼镜。 东方远到大门口迎接杜先生,“杜先生,欢迎来到寒舍。”杜慕甫笑着说:“东方先生客气了,我早就有心来拜访先生。但知道你每天都很忙,也就没敢来打扰。”东方远说:“杜先生言重了,我本来早就应该去拜访先生!请先生到客厅喝茶。” 二人来到客厅坐下喝茶,杜慕甫说:“自从上次在文达家一聚,咱们有两年没有见过了?”东方远说:“兄弟俗务缠身,有做的不到的地方还请杜先生海涵。”杜慕甫说:“不敢,不敢。” 杜慕甫的老家在杞县,他是吴通江的老婆贺氏大舅家的儿子。杜慕甫九岁入学,三十八岁那年中了秀才。杜慕甫非常仰慕唐代大诗人杜甫,因此他自号小美。杜慕甫的家中一贫如洗,老婆经常抱怨他。考中秀才之后,有人推荐他到本县一个财主家坐馆,但杜慕甫在他家待了半年就因修金太低而辞了馆。后来又去了几家,都是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辞馆,最长的没有超过一年,最短的只有三天。 第八十章 后来,他来到沙河镇找到吴通江,求他帮忙找一个饭碗。杜慕甫从小就享有“神童”的美誉,贺氏知道这位表哥的大名。如今找上门来,贺氏就极力劝说吴通江把杜慕甫留在家里做私塾先生。吴通江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都在二十多里外的一个私塾读书,每天接送很不方便,吴通江就把杜慕甫留下来教他的两个儿子读书。 后来,镇上有一户人家要搬到外地做生意,就想把家里的五间房子连同院子一块卖掉。吴通江得知这个消息后,就买下了这家的院子,让杜慕甫搬了过去。 杜慕甫把其中的两间正屋作为教馆,挨着的一间作为住室。 渐渐地,又有一些人把孩子送到教馆,最多时达到了二十人。碍于吴通江的面子,这些孩子交的修金都不低,杜慕甫就把老婆和小儿子接到了这里,也不再每天到吴通江家吃饭了。 杜慕甫每天上午教学童读书、写字,中午他常常要喝上一杯,下午就让学童自己温习功课。自强入学的那天,东方远把他送到私塾。之后,就由老刘每天接送自强上下学。半年后,自强就自己去学堂了。因此,东方远和杜慕甫见面的机会就不多。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醉仙楼的伙计用一个红木食盘把四盘菜送了过来。 杜慕甫看到摆放在桌子上的一盘油炸花生米、一盘肘子、一盘清蒸鸡和一盘红烧鱼,就笑着说:“东方先生破费了。”东方远说:“几道小菜,不成敬意。” 东方远倒了一壶汾酒,“杜先生,一壶薄酒,不成敬意啊。”杜慕甫说:“客气,客气。”东方远看见老贾走进了院子就连忙喊他:“贾哥,过来陪客啊!” 老贾走进客厅,杜慕甫连忙站了起来,东方远跟他介绍:“这是药房的贾先生。”然后他又对老贾说:“这是自强的先生杜先生!”两个人互相行礼。 东方远笑着说:“都别客气了,咱都坐下喝酒。” 喝了几盅酒,东方远问:“杜先生,现在馆里有几个小孩啊?”杜慕甫说:“有十一个。”东方远又问:“一年的修金不少?”杜慕甫摇了摇头,“要是都像东方先生就好了,每年过了年,就让自强把修金带去了。逢年过节,还让自强给我捎去红包。有的别说红包了,每年的修金拖到麦罢才交。” 老贾笑着说:“不管早一天交,晚一天交,他们也肯定不会不交。像杜先生这样的坐馆先生,衣食无忧是至少的啊!” 杜慕甫端起一盅酒喝了下去,“郑板桥也做过私塾先生,他做过一首诗,我给二位念念。”东方远说:“愿洗耳恭听。”杜慕甫摇头晃脑吟了起来:“教馆本来是下流,傍人门户度春秋。半饥半饱清闲客,无锁无枷自在囚,课少父兄嫌懒惰,功多子弟结冤仇。而今幸得青云步,遮却当年一半羞。” 老贾说:“杜先生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将来一定会有比郑板桥更好的功名!”杜慕甫笑着说:“比他更好的功名我不敢奢求,但我还得参加下一次的秋闱。县里的宗师说我的八股文写得越来越有嚼头了,‘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只要遇到伯乐,我就有出头之日了。亚圣孟夫子说过:‘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我在贵地坐馆,也想教出来几个出类拔萃的弟子啊。东方先生是书香门第,他教子有方,他家的孩子就是一个好苗子啊,几年后就能成为秀才,将来必定能光耀门楣!” 东方远淡淡一笑,“自强只要能认识几个字就中了,我也没指望他考秀才、中举人。杜先生,来,咱俩碰两盅!”东方远和杜慕甫碰了几盅酒,老贾也跟他碰了两盅。 杜慕甫喝得满面红光,“我听达海讲,两位先生都是秀才。我喜欢结交饱学之士,今日有幸跟二位坐在一块,我把我做的一首歪诗念给二位,请两位先生指正。”东方远笑着说:“愿洗耳恭听。”老贾问东方远:“达海是谁啊?”东方远说:“达海是通江的字。”老贾点了点头对杜慕甫说:“杜先生,对于诗词,我是门外汉,今儿个正好跟杜先生学学。” “这是初来贵地,乘船过沙河的时候,我做的一首小诗。”说罢,杜慕甫就眯缝着眼睛念了起来,“源出山涧磨难多,一路坎坷一路歌。莫道此水清且浅,他年定作东海波。” “莫道此水清且浅,他年定作东海波。杜先生志向远大啊,我等佩服!”说着,东方远端起了酒盅,“为杜先生的这首佳作,咱得喝两盅!”三人就又喝了几盅。 杜慕甫说:“我刚才是抛砖引玉,二位也把你们的佳作念出来几首?”东方远说:“杜先生高才,我佩服得很。说起作诗,当年求学问的时候确实也胡绉过几句,这许多年来忙于俗务,把这风雅之事都落下了。” 杜慕甫说:“东方先生太谦虚了。这位先生,请你给我念几首佳作好吗?”老贾笑嘻嘻地说:“你要问我防风、白芷的药性是啥,我肯定能跟你说出来,吟诗作赋,我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啊!”杜慕甫不免有些扫兴。 东方远就把自强叫过来给杜先生敬酒。自强恭恭敬敬地给杜慕甫敬了半杯酒,杜慕甫高高兴兴地把酒喝下。 杜慕甫对自强说:“贤侄,要好好读书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我教你们的《劝学诗》,你还能不能背下来啊?”自强点了点头。 杜慕甫说:“来,当着你爹的面背一遍。”自强大声地背诵起来:“富家不用买良田,书中自有千钟粟。安居不用架高楼,书中自有黄金屋。娶妻莫恨无良媒,书中自有颜如玉。出门莫恨无人随,书中车马多如簇。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 第八十一章 杜慕甫连连拍手,“这是宋真宗赵恒的名篇,说的都是金玉良言。‘男儿欲遂平生志,五经勤向窗前读。’自强小小年龄就熟读经书,为师为你感到高兴啊。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他日咱们师生都能名登金榜,又将是一段人间佳话啊!” 他们三个喝了两壶酒。杜慕甫说:“东方先生,酒咱不能再喝了,下午咱都有事。”东方远说:“那也好,杜先生有些缺量。”杜慕甫笑着说:“正好,正好。” 耿氏送来三碗稀面条,他们每人喝了一碗。 吃过午饭,每个人又喝了一杯茶,杜慕甫就起身告辞。东方远说:“我跟贾先生也要去永春堂,咱们正好一块。杜先生每天在馆里上课,口干舌燥是免不了的,店里有上好的甘草,我给先生包一些,你带回去泡茶喝。” 杜慕甫乐呵呵地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来到永春堂,东方远到药房给杜慕甫包了几根甘草,杜慕甫高高兴兴地走了。 老贾笑着说:“自强的这个先生也喜欢喝酒啊。”东方远说:“整天跟一群孩子打交道,他也不容易,他这个活我就不一定能干的了!”老贾说:“家有隔夜粮,不当孩子王。他应该是没有其他办法了,才当这个教书匠的!” 东方远说:“杜先生三、四十岁中了秀才,家里没有地,除了一肚子的诗书,他本人没有其他吃饭的本事。后来中了秀才坐了馆,才能挣几两银子养家糊口。两年前我在通江家跟他坐过一回,他儿子二十多岁了还没有娶上媳妇,通江就把二女儿许给了他。成亲后,通江给闺女、女婿盖了几间房子,又给这个女婿五、六亩地。” 老贾说:“我认识通江的这个女婿,他不就是在街上挑着担子卖豆腐的那个年轻人嘛。”东方远说:“就是他。他也是一个秀才,杜先生本来想让他考举人。通江说了,举人就那么容易考吗?就给他置买了一套磨豆腐的家伙,一天磨两个豆腐能赚两串钱,豆腐渣还能养猪,小两口的日子过得还不赖。” 这时,一位老汉来永春堂看病,东方远就去了诊室。 四月初的一天下午,念先生乘船返回了沙河镇。经过永春堂的时候,他到诊室跟东方远说了几句,就回了他住的小院。 念先生推开大门,正在打沙袋的自强看见了他。自强惊喜地说:“大伯,你可回来了?”念先生高兴地说:“我走了几天,自强的个头又长了不少啊!” 念先生打开房门,自强跑了过来,“大伯,我给你打点水洗洗脸。”他端起屋里的木盆去院子东面的水缸里舀了半盆水给念先生端了进来。 “大伯,你累不累啊?”自强关切地问。念先生拿起手巾擦了擦脸,“从周家口到沙河镇这几十里的路,我还是坐的船,也不算累!” 念先生打开包裹从里面拿出一块锅盔,“自强,这是我在淮阳买的锅盔,没有吃完,我就捎回来了。你尝尝好吃不好吃。”自强说:“我洗洗手再吃。” 自强洗了洗手,从念先生的手中接过那块锅盔吃了一口,“吃着中,还香还甜。”念先生笑着说:“就是有点凉了,要是热着吃就更好了!” 吃完锅盔,自强问:“大伯,你走了一个多月,你是去哪儿了?”念先生想了想就说:“我是给梁王上坟去了。” 东方自强好奇地问:“梁王是谁啊?”“梁王是太平天国的洪天王封的,梁王的大名叫张宗禹,他是捻军的一个首领。梁王真是一个大英雄啊,他文武全才,机智多谋,还酷爱读书,就是在行军打仗的时候还不忘看书!”念先生充满深情的说。 “捻军我听说过,”自强高兴地说,“我听俺奶奶说过,捻军杀财主、打官府,很多的老百姓都加入了捻军。捻军的一队兵还骑着马从后面的沙河河堤上走过一回呢。” 念先生点了点头,“捻军有很多的英雄好汉,他们一天一夜能走几百里,把那些清军玩得团团转,把那些官兵打得屁滚尿流,有不少朝廷的大官都打死了。”他叹了一口气说:“朝廷派十几万大军追剿捻军,后来捻军分成东捻和西捻两支。” “为啥分开啊?在一块不是人多势众吗?”念先生苦笑了几声,“人一多,想的就不一定一样了!” 东方自强又问:“大伯,你去给梁王上坟,不就是说他死了嘛。梁王是咋死的啊?”念先生痛苦地摇了摇头,“捻军在茌平跟官兵打了最后一仗,梁王身上多处受伤,游过徒骇河,他就不行了。”当年的场景又一幕幕浮现在念先生的眼前,他的眼角湿润了。 “大伯,梁王死的时候,当时你在场吗?”念先生点点头,“我们几个跟梁王一块过的河。把梁王找一个地方安葬好,我们几个就各奔东西了。” “大伯,他们几个回家了吗?你们后来又见过面没有啊?那几个人现在都干的啥啊?”自强又提出一连串的问题。“就是有家也不敢回啊,最后就剩下我们三个人,有一个人在路上死了,那一个人出家了。我们两个就是在清明节给梁王上坟的时候见上一面,我都快六十岁了,估计这辈子也见不了几次面了。” “大伯,你打过的仗多不多啊?”念先生笑了起来,“不算多,也打过几回。”“你害怕不害怕啊?”“傻孩子,到了那个时候你就是害怕也不行啊,他把你逼得没有路走了,你不杀他,他就杀你,那时候也就不知道害怕了。” “大伯,你家里还有其他人没有了?”念先生流下了伤心的泪水,“没有人了,一个人都没有了。我的两个儿子战死了,其他的人都被官府的人杀了!” 停了片刻,念先生说:“自强,我今儿下午跟你说的话,你谁都不能跟他说啊。”自强点了点头。 念先生又对他说:“自强,我累了,想躺床上歇歇,你到外面再练一会儿。”自强说:“大伯,你别难过了,俺家就是你的家,将来你老了,我来养你!”念先生欣慰地点点头,“好,我就等着你孝敬我了!” 第四百七十章 《碧血丹心》 惠金堂和李忠信回到后台,小虎等几个跑龙套的孩子士卒装扮去了前台,他们来来回回走着圆场。随后,史锐等二人翻着跟头上了舞台,赢得台下的一旁叫好声和掌声。 接着,一位头戴帅盔、红面长须的老生走上了舞台,只见他身佩白花将巾,内衬褶子红彩裤,脚蹬厚底靴子,这正是东方如涛饰演的岳飞。 东方如涛刚唱了两句,樊粹庭就对身旁的一位艺人说:“东方班主有天分,他刚才的亮相很能抓人,声音好听,唱得也不赖。” 过了二十多分钟,就到了第四折。 在乐队的伴奏下,东方如涛用悲凉的声音唱了起来:“岳鹏举站船头泪湿衣衫,思从前想往后我痛断心肝。我本是华夏子,世代居中原。中原锦绣地,美名天下传。靖康之年大祸从天降,金兵犯境驻扎黄河边。锦绣好家园,霎时起狼烟。家财被抢去,百姓哭连天。朝廷吓破胆,不敢驱敌顽。金帛敌营送,二圣困胡天。多少官和吏,举家往南迁。不去顾百姓安危,任由贼寇耍凶残。自有好儿郎,不肯把腰弯。齐心驱敌寇,去解民倒悬。” 这时,后台传来伴唱:“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樊粹庭起身鼓掌,随后,台下响起一阵阵雷鸣般的掌声。 “不简单,真不简单!”樊粹庭由衷赞叹道。 东方如涛又接着演唱:“愿倾一腔血,踏平贺兰山,直捣黄龙府,救得二圣还。大功将告成,天不随人愿。金牌十二道,道道利刃悬。有心杀贼寇,无力来回天。江水知我意,东流泪涟涟。此一番回临安啊,定然是凶多吉少前景险,秦桧那奸贼一定会在圣上跟前进谗言。若我有不测,云儿啊,光复咱大宋的重任就落在了你的肩,你定要把敌寇赶出咱的家,定要让金贼还我好河山。待到功成那一天,莫忘记到为父的坟前来祭奠。洒上半杯酒,点上几缕烟。喜讯告知我,为父含笑在九泉。儿啊儿,为父我还有一句话你要牢记心间,待到功成后,带领全家重返咱家园,侍奉你高堂老母到百年!” 如泣如诉的唱腔感染了台下的观众,一些观众不停地用手擦去眼泪。 这时,后台又传来一个男声吟诵:“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出戏演完后,东方如涛率全体艺人谢幕,樊粹庭和经理为他们送上一只花篮祝他们演出成功。接着,一名记者到后台采访东方如涛。 等记者走后,如涛脱去戏服,他里面的衣服都湿透了,小虎拿了一把蒲扇站在他身后用力扇。 樊粹庭笑着对东方如涛说:“东方班主辛苦了,我提前安排伙房做了你们的饭,现在咱去吃饭。” “多谢樊先生了。”东方如涛连忙道谢。 他们跟着樊粹庭先生去了豫声剧院隔壁的一个院子,这是豫声剧院那些艺人吃饭和住宿的地方。 伙房为他们准备的是小米干饭和黄焖鱼,他们都吃得津津有味。 午饭后,樊粹庭邀东方如涛到他的住处歇息,如涛谢绝了。他们返回剧院准备下午的戏。 下午,他们演出的是《梁山伯与祝英台》。一回生,二回熟。有了上午的体验,艺人们心里有了底,他们也就不再紧张和怯场了。 东方如涛上场后,看到台下的观众比上午多了一些,他感到由衷的高兴。 第二天上午,在演出前,东方如涛让小虎去看看来看戏的人多不多,小虎看到戏园子里几乎座无虚席,他急忙去给如涛报喜,戏班子的人都很兴奋。这一天,他们又演出了《秦香莲》和《岳母刺字》两出戏。 晚上,樊粹庭设宴宴请东方如涛以及麒麟剧社的几位主演。喝酒前,樊粹庭递给如涛一份报纸,“东方班主,这是今天的《汴京报》,上面有一篇介绍你们麒麟剧社的文章,你看看。” 东方如涛接过报纸打开,看见上面有一幅他演《碧血丹心》时的剧照,他的心里怦怦乱跳。他抑制住激动的心情往下看,下面是一篇文章,它的标题是《漯河伶人来汴献艺,碧血丹心打动全场》。 东方如涛的心都要醉了,“樊先生,感谢你给我们戏班子这个机会啊!” 樊粹庭笑着说:“东方老弟客气了,咱们梨园都是一家人嘛!” 鲁怀忠问:“班主,文章里都写的啥啊?” 东方如涛笑着把报纸递给他,“你自己看。” 鲁怀忠拿起报纸仔细观看,当他看到如涛的那幅照片,连忙招呼二福他们来看,然后又读了几句。 看到他们的兴奋劲,樊粹庭说:“东方老弟,我看你们的戏演得不错,你们就再演几天。” “多谢樊先生,我们也就这几出戏能拿得出手,别的戏要么有些粗糙,要么是从你们这儿学的,我可不敢班门弄斧啊!” “那行,我就不勉强了。老弟,咱们几个共同举杯,祝贺你们演出成功!” “好!”如涛笑道。 他们碰了一杯酒然后都喝干了。 接下来的几天,东方如涛他们就在豫声剧院看戏,如涛把《碧血丹心》和《岳母刺字》的戏词送给樊粹庭一份,樊粹庭非常高兴。 随后,东方如涛又和戏班子的人到永安舞台和永乐剧社看了几天的戏。 转眼他们来开封已有十天,二福他们几个都想回去。东方如涛就到豫声剧院向樊粹庭辞行,樊粹庭送他几出戏文,并邀请他们明年再来。 第四百七十八章 盛宴 那些人再也没有来时说说笑笑的热闹景象,他们大都低着头一声不响朝大门外走去。 渡边武夫指了指侯二的背影问吴飞:“吴飞君,那一个人是干啥的啊?” 吴飞一脸谄媚地说道:“他叫侯二,是在街上开布店的。” “你喊他一声,我问他一句话。” 吴飞就紧走了几步,“侯二哥,你先别走,渡边太君要问你话呢。” 听见吴飞喊他回去,侯二顿时心惊胆寒。他转身迈着沉重的脚步来到吴飞他们的身边,陪着笑问渡边武夫:“太君,你想问啥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是一个大大的良民,我就喜欢跟你这样的人交朋友!”渡边武夫眯缝着眼睛朝侯二竖起大拇指,“刚才那个女人是咋回事,你知道吗?” “太君,她就是一个疯子,整天疯疯癫癫的,就喜欢往人多的地方跑,镇上的人都不理她!” 渡边武夫点了点头,“我看你有点面熟,就是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你。” 侯二连忙说:“太君,你可能认错人了。我打小就在镇上住,从来没有出过远门,我没有见过太君。你肯定是认错人了。” 渡边武夫很满意地点点头,“吆西,侯二,大日本皇军就喜欢你这样的人。希望你以后要多做日中亲善的事啊。” “一定,一定,太君放心。”侯二连连点头,顾不得擦去脸上的汗。 渡边武夫把手一挥,“没事了,你回去。” 侯二如蒙大赦,他朝渡边武夫鞠了一躬,然后转身快步朝大门口走去。出了大门,他急急慌慌跑了起来。来到那条南北大街上,他惊慌地回头看看,发现后面没人,他停下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像脚底踩着棉花似的一步一步朝他们家的店铺走去。 回到店里,侯二的老婆笑着问:“当家的,日本人都跟你们说了啥啊?”侯二摆了摆手,径直去了后院。后院的一棵楝树下放着一把小椅子,侯二走过去一屁股坐到椅子上,半天才缓过劲儿来。 王子良把孔氏背回家中,三宝两口子过来帮忙把孔氏放到床上。子良喊了几声,但孔氏却一动不动。王子良慌了,就让三宝去永春堂把东方自强请来。 东方自强背着药箱来到王子良家,他取出银针在孔氏的虎口和人中处各扎了一针,孔氏慢慢苏醒了过来。过了一会儿,孔氏睁眼看见了身旁的子良和东方自强,她呜呜哭了起来。 东方自强对王子良说:“她受了惊吓,让她躺在那儿好好歇歇,一会儿再喂她喝几口水。” 王子良说:“自强,要不是你,那个日本人一刀刺下去,这个疯子的命就没有了。” “以后可别让她再乱跑了,”自强对王子良说,“那些人杀人不眨眼。把人打死了,你还没处说理去!” 王子良使劲点头,“兄弟,我知道了。” 孔氏有气无力地骂道:“这些该挨千刀的,他们把我的房子点了,我找他们理论,他们还打我。” “不打你打谁啊,人家躲还躲不及呢,你偏偏往跟前凑!”王子良呵斥道。 东方自强拿起药箱,“子良哥,我走了,让她在家歇着。” 王子良说:“给她抓几剂药。” “那也中,看谁跟我一块去。”自强说道。 “三宝,你跟你自强叔一块去抓药。” 三宝就和东方自强一块去了永春堂,自强就开了一些茯苓、山茱萸、白芍、甘草、桂枝、肉桂之类的草药,让他拿着药方到药房去抓药。 看着侯二慌里慌张地离去,吴飞的心中好不高兴。他毕恭毕敬地对渡边武夫说:“渡边太君,那个疯婆子惹你不高兴,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 渡边武夫微微点头,“好说,好说。” “皇军第一次到小镇来,今儿个在下尽地主之谊为诸位接风洗尘,请渡边武夫一定赏光。” 渡边武夫哈哈大笑,“吴飞君,你是皇军的朋友,皇军一定不会亏待你的。今天咱们就开怀畅饮来庆祝咱们合作愉快!” 然后,渡边武夫就用日本话跟松下太郎以及那些日本兵说了,那些日本兵发出欢快的笑声。 渡边武夫留下两个日本兵喂马,吴飞、崔明等人头前带路领着其他那些日本人去了醉仙楼,崔明已经在头天下午定了三桌酒菜。 走在路上,吴飞问张横:“我咋没有看见鹿鸣跟南台他们两家的人来啊?” “他们两家的大门都上了锁,听他们的邻居说,他们两家几天前就拉着东西走了。” 吴飞哼了一声,“跑,跑了和尚跑不了寺,过两天你去把鹿鸣家的锁砸了,我搬过去住,正好离区公所近一些。” 张横点头哈腰地说:“我知道了。” 吴飞接着说:“我知道你跟王义家的房子早就该修了。这样,南台家的那些房子就是你跟王义的了,你们都搬过去。” 张横没想到竟然会有这样的好事,“那就谢谢吴大老爷了!” 吴飞得意地说:“跟着我好好干,肯定不会让你们吃亏的!” 王义恨不得立刻趴到地上给吴飞磕几个响头,“吴区长,你就放心,俺一定跟着你好好干!” 吴飞第一个走进醉仙楼,他对正在抽烟的吴运来说:“运来,昨儿个你崔叔叔定的三桌是我安排的,今儿个来的都是我的朋友,你得让他们吃好喝好,菜要是不够吃你就让厨子赶紧上!” 吴运来后悔自己昨儿个没有细问到底是谁定的酒席,事到如今,也只得让他们进来吃饭。 吴飞对随后进来的渡边武夫说:“渡边太君,这个酒楼是我们家开的,今儿个请各位太君吃好喝好。” 渡边武夫点点头,“好说,好说。” 吴飞和崔明领着渡边武夫和松下太郎上了二楼,张横、黄朗、王义陪着那些日本兵在一楼的大厅坐下。大厅里还有两桌客人,他们见状就提前离开了。 酒菜很快就摆满了桌子,那些日本兵吃着、喝着,旁若无人地大声说笑着,好像他们不是在遥远的中国,而是在他们日本国的富士山下野餐。 第四百九十六章 放火(二) “这些鳖孙真是坏到家了!他们为啥放火啊?”念家说道。 黄毛说:“昨儿下午干了活,我到河里洗洗澡就回家吃饭了。刚吃了饭,就听到外面路上有人嚷,都出来看看啊,西南哪个村子失火了!我就跟俺老婆一块出去看,看见西南一片火光。俺老婆说,看着像崔岗那儿着的火。俺小孩他姥娘家就是崔岗的,她就让我去看看。我到了那个地方,火已经灭了。有人在那儿哭,有人在那儿骂。我到俺岳父家见了小孩他姥爷,才知道是咋回事。” 那个短工急了,“黄毛,到底是咋回事啊?你就赶紧说呗。” 事情是这样的: 昨天上午,有两个日本兵骑着高头大马,身背钢枪去了崔岗村。一看鬼子来了,崔岗村的大姑娘、小媳妇纷纷回家关上了门。这个村的老百姓并不知道,这两个日本兵就是住在沙河镇区公所的那两个。 二十天前的那个下午,挨了痛打的两个日本兵就去县城疗伤,伤好了以后,他们却不愿意再到沙河镇去住了。因为日本人在县城西大街设了一个“御料理”,他们强掳一些良家妇女送到该处,这些良家妇女就成了驻广川县的日本人发泄兽欲的对象。这两个日本兵不愿意再去沙河镇就是因为这一点。 那两个没有挨打的日本兵倒还住在沙河镇上,每天由王丰负责给他们做饭。时间一长,他们就吃腻了王丰做的饭。所以他们一合计,就去崔岗村崔明家混一顿饭吃。 这两个日本兵来到崔明家,崔明的老婆连忙到晒场把他喊回家中。崔明对两个日本兵很热情,连忙把家里的公鸡宰了一个,并让老婆拾掇好炖上。 中午,崔明的两个儿子也回到了家中,他们父子三人在堂屋陪两个日本兵喝酒。崔明的两个儿媳妇却领着几个孩子躲在屋里不敢出去。 虽然和两个日本兵语言不通,但他们几个连说带比划的,差不多也能彼此明白想要表达的意思。大约两个小时过去了,崔明爷仨和那两个日本兵一共喝了四斤白酒,一个日本兵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另一个日本兵嘟囔了几句就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过了一会儿,出去的那个日本兵还没有回来,崔明的两个儿子就去晒场干活,崔明在家守着那个睡着的日本兵,等着出去的那个日本兵回来。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个日本兵醒了,而出去的那个日本兵还没有回来。看到两匹大马都好好地拴在他家院子外面吃草,崔明隐隐感到有些不妙,就出去寻找那个日本兵。 有村民告诉崔明,在他吃晌午饭的时候,看见一个日本兵啃着一根黄瓜往村子南边去了。崔明便按他说的到村子南边去找,却没有找到那个日本兵,在晒场里干活的那些人都说没有看见日本人过来。 崔明匆匆忙忙回到家中,跟那个日本兵比划着说他的同伴找不到了。那个日本兵大惊,就出去骑马赶往广川县城。 半下午,那个日本兵就带了三十多个日本兵来到了崔岗村。日本翻译让崔明把村里两百多个人都集中到村子南边的那片晒场上,日本兵在周围架起机枪,对全村男女老少逐一拷问失踪日军的下落,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崔明突然发现晒场里有一个麦秸垛堆得歪歪斜斜的,就问这是谁家的麦秸垛,一个叫崔安的老汉说是他家的,崔明就命崔安把麦秸垛扒开。两个日本兵逼着老汉去扒麦秸垛,崔安无奈只得前去。把麦秸垛扒开,那个日本兵的尸体就显露了出来。 两个日本兵大怒,就把崔安打得死去活来。崔安的大儿子崔新刚不忍父亲受苦,就告诉崔明那个日本人是他打死的。崔明问崔新刚为什么打死日本人,崔新刚就说:“俺老婆来给我送饭,这个日本兵就跟在她后头过来了。他抓住俺老婆的衣裳把她拖到地上,我劝他他还不听,我就用钉耙把他砸死了。” 崔明冷笑着问:“新刚,你自己能把他打死吗?我不相信!” 崔新刚说:“就是我自己!” “我到这个晒场来问你的时候,你跟你爹、你兄弟一块在干活,你老婆就只给你一个人送饭吗?当时你们爷仨都得在这儿,是你们仨把皇军打死的!” 崔安哀求道:“小明,咱是没有出五服的兄弟,你就行行好,没有新田的事,是我跟新刚把这个日本人打死的!” 崔明看了看崔安,“安哥,我相信你的话,皇军会相信你吗?你既然知道咱是没有出五服的兄弟,那个时候你干啥去了?皇军死在咱们村,这让我咋给太君交代啊?我是保不了你们啊!” 随后,日本人就把崔安、崔新刚、崔新田打死在晒场上,崔新刚的老婆去跟日本人拼命,日本兵把她也打死了。 日本翻译命令崔明用马车把那个日本兵的尸体送到县城,之后,那些日本兵把附近晒场里的麦秸垛和麦秆全都点着了。看着燃起的熊熊大火,那些日本人骑上马扬长而去。 听黄毛讲完,念家骂道:“这些日本人比土匪还坏啊!” 黄毛苦笑着说:“谁有啥办法啊?崔安一家算是绝户了啊!” 过了一会儿,如涛兄弟三个把一架子车红薯秧和扁担、水桶送到,那几个短工也来了。他们就开始干活,有人打埂,有人插红薯秧,有人浇水。 又过了几天,地里的秋庄稼都种上了,东方如涛就打算回漯河去。在回漯河之前的一天上午,如涛乘船到滨河小学堂去看望杜一鸣和水来。 如涛来到圣寿寺的大门口,正在院子里打拳的水来就看见了他,水来急忙过来给他开门。 “大伯,你进来还好?” “好,我一切都好。你们家里的人都好?” “都好,俺爹说让你啥时候闲了去坐坐。” “中啊,等学生放了暑假,我就去找他。”水来笑着说。 如涛把一包茶叶和一包点心递给水来,“大伯,这是我孝敬你的。” “好,好,真是个好孩子,我就收下了。” “大伯,杜先生在吗?我想去看看他。” 第五百零六章 大日本帝国的朋友 看到伏威不再说话,郏秘书抬起头微笑着问:“伏先生,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了,”伏威说道,“还请郏先生回去跟曹县长汇报,得尽快解决这个问题,要不然我就对不住大日本帝国啊!” 郏秘书合上了笔记本,“伏先生的心情我很理解,我也会把你们反映的这些情况原原本本地汇报给县长。你忙去,我跟杜先生再聊几句。” 伏威知趣地走了出去。 郏秘书对杜一鸣说:“杜先生,我来的时候,曹县长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杜一鸣笑了笑,“我一切都好,谢谢县长大人的挂念了。” “曹县长说你是江县长的好朋友,他和你也是老相识,曹县长非常佩服杜先生的学识和品行。你以前到县政府去见他,有些话他当面不好对你讲。”郏秘书接着说。 “他这个人还不坏。”杜一鸣幽幽地说。 郏秘书笑了笑,“收麦之前,曹县长召集全县的几个区长开了一道会,这道会没有邀请渡边太君参加,之前他也没有跟渡边太君说过。没过几天,渡边太君知道了这件事,他就去县长办公室把曹县长训斥了一番,当时我也在场。曹县长辩解说他开会说的都不是什么大事,就没有去打扰渡边太君。渡边太君说日本人不是来当客人的,是来做主人的,县里的大事小情一定得让他知道。渡边太君还说,这个县长是日本人让他当的,他要是跟日本皇军不一心,可以随时把他换掉。曹县长无奈,隔了一天就召集那些区长又开了一次会,并请渡边太君到场讲了话。” 杜一鸣叹了一口气。 转动了几下手中的钢笔,郏秘书又说道:“杜先生,我从县城出来之前,曹县长特意让我跟你说,如今是乱世之秋,谁都不知道明天会怎样,大家都不容易,都好自为之,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杜一鸣笑了,“请你代我谢谢曹县长的好意。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这个谁都知道。但是活在乱世,谁也没有办法。这几年,我闲暇喜欢诵读文山先生的《正气歌》: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於人曰浩然,沛乎塞苍冥” 郏秘书站了起来,“杜先生,滨河小学堂是我来的第一家,我还得到别的学堂去看看,改天再来请教。” “那好,我送送你。” 杜一鸣把郏秘书送到大门口,他看见水来和王丰正站在大门外闲聊。王丰和杜一鸣说了几句话,郏秘书上了马车,王丰就赶着车走了。 郏秘书到滨河小学堂来巡视日语教学的情况,伏威如同吃了一颗定心丸,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但一个多星期过去了,他并没有得到县里反馈的意见。伏威有些急了,就在这个星期天的上午去了广川县城。 来到县城,他就直接去县政府找郏秘书。见到郏秘书,伏威就急切地问:“郏先生,这个县的几个学堂你都看一遍了吗?” 郏秘书点点头,“我转了一圈了,其他学堂跟你们那个学堂的情况大同小异。我跟曹县长也已经汇报了这个情况。” “曹县长是咋说的啊?” “曹县长说外语本身就不容易学,何况今年又是学生学日语的第一年,他们没有基础,又没有什么学习方法,所以学习的情况就不太好。曹县长还说了,你们几个教日语的先生都别泄气,总结一下教学的方法,慢慢地就会好了。” 伏威失望地离开了郏秘书的办公室,怏怏不快地向县政府的大门口走去。 当伏威来到大门口的时候,看见渡边武夫、松下太郎还有几个日本人迎面走了过来,伏威急忙跟渡边武夫打招呼,“渡边先生你好,我是满洲国人,日语名字叫小野次郎,现在是滨河小学堂的日语教师。” 渡边武夫对他还有点印象,就笑着问:“小野君,你好,你来这儿有事吗?” 伏威就用日语把他的来意跟渡边武夫等人讲了一遍,并说了郏秘书给他的答复。 渡边武夫就对身旁的秘书小泉润二说:“当初在满洲的时候,就遇到过这样的情况,看来得好好抓一下学校这一块了。这件事不能指望那些支那人,他们对大日本皇军阳奉阴违,这件事就交给你办,如有需要,可以让松下君配合你。” 小泉润二连连点头,“哈依,哈依。” 渡边武夫走到伏威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小野君,你是满洲国大大的良民,是大日本帝国真正的朋友。你反映的情况很及时,希望你以后多到军政部来汇报情况,大日本帝国一定不会亏待你的!” 伏威顿时感到热血沸腾,他给渡边武夫深深鞠了一躬,“为大日本帝国效劳是我的荣幸,我一定不会辜负渡边先生对我的信任!” 渡边武夫满意地点点头,“年轻人,好好干,需要你这样的人才,将来我一定会给你请功!” 小野次郎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小泉润二对他说:“小野君,你先回去,记着经常来汇报你们学校的情况,到时候我到你们那儿去看看。” 小野次郎说了一声“哈依”,给几个日本人鞠了一躬就满怀喜悦地离开了。 中秋节的上午,东方如涛带着巧鸾、葛芙蓉、如玉和几个小孩回到了家中。见到儿媳妇、小女儿和孙子孙女回来了,东方自强、季氏和何氏都很开心。 晚上,东方自强一家和天佑一家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葛芙蓉和如玉都想留在家里,但东方自强想了想还是没有同意。如涛他们在家住了两天,然后又一同乘船返回了漯河。 过了半个月,收秋种麦的工作就差不多完成了,又有人前来麒麟剧社请他们去唱戏,这些艺人们又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一回,东方如涛没有再到外地演出,因为他舍不得长时间离开妻子和几个可爱的孩子。巧鸾又怀了孕,如涛放心不下她。而且,他还想抽时间再编一出新戏。 第五百二十章 黄泛区游击队 中秋节后的一天下午,东方自强正在诊室向如剑和如峰传授医道,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了敲锣的声音,随后,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吆喝声。没过多久,锣声和吆喝声就越来越近了。 东方自强听到一个公鸭腔在喊:“老少爷们,你们都听好了。最近沙河北出了一群土匪,这些人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他们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还敢跟皇军作对。县政府有令,有谁发现这些人到咱们这儿来的,立刻要去区公所报告。要是情况属实,区公所会酌情奖励。如果有谁抓到土匪送到区公所的,奖大洋三十。如有知情不报,窝藏土匪,或者卖给土匪粮食的,一律按通匪罪论处!”自强能够听得出来,在外边吆喝的这个人正是王丰。 东方自强在心里说:“你们还说沙河北有土匪,我看你们这些人比土匪还土匪呢!” 正在这时,东方自强听到大街上一个女人的声音:“王丰兄弟,你们在大街上吆喝,是不是出啥事了?” “侯二嫂子,出啥事你还不知道啊?俺侯二哥啥事不跟你说啊?”王丰说道。 “你哥那个嘴严紧得很,他啥事都不跟我说。”侯二的老婆闫氏笑道。 “他不跟你说,俺也不跟你说。”又一个男人说道。 “张横,你这个小舅子,你不说,老娘就不问了。”闫氏嚷道。 “回家问你老头子去,他啥事不知道啊?”张横笑着说。 “你们不说就不说,老娘还懒得知道呢。” 东方自强起身来到门口,看见闫氏正跟张横和吴飞说话。 “自强兄弟,你这阵子不忙啊?”闫氏笑道。 “这阵子不忙,嫂子过来歇歇?”自强也笑着说。 “不歇了,我得回去拿点东西。你侄儿媳妇前儿个不是又生了一个小子嘛,我是两头忙啊,回家伺候儿媳妇坐月子,回来还得伺候你哥。我看家里的红糖不多了,我就回来再给她买一包红糖。走到这儿就碰见这两个小舅子了!”闫氏得意地说。 “侯二嫂子,你赶紧回去看看,刚才走到你家店门口的时候,我看见侯二哥正跟一个小娘们说话呢。俺俩不想坏他的事,就只当没看见过来了!” “张横,你狗嘴里吐不出来象牙!”闫氏笑道,“你肯定不会坏他的事啊,因为那个女的是你妹子!” 王丰看了看张横,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这个老娘们,跟你说句笑话,你就胡扯开了。赶紧滚你的蛋。”张横气恼地说。 闫氏白了他一眼,“你这个小舅子,你这是自找的。这两年有好几回了,你见了我就想撩骚。你撩骚,我就跟你来着。谁知道大姑还没有说你两句呢,你就闷嘴了。小家伙,我看你以后老实不老实!” 说完,闫氏得意洋洋地朝北去了。 望着闫氏的背影,张横骂道:“这个老娘们,嘴就跟破刀子一样!” 王丰笑了,“你明明说不过她,还好跟她说笑话,你不是找着挨骂嘛!” 张横瞪了王丰一眼,“谁教我没有你能呢!” 东方自强笑着说:“吆喝一大阵子了,你俩进来喝杯茶?” 王丰丝毫没有拒绝,“中啊,我就是有点渴了。” 他们两个随东方自强走进诊室,如剑给他们倒了三杯茶,兄弟二人就去了药房。 王丰三口两口就把一杯茶喝了下去,“张横,咱还往南走,得把正事干完啊!” 张横没好气地说:“你不是能嘛,你自己吆喝去。我累了,我得在这儿歇歇。” 王丰笑了笑,“好,歇歇就歇歇。”说完,他起身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 又喝了两口,王丰对东方自强说:“东方先生,你天天在药铺,要是碰见有外地口音人来这儿,你得留个心眼,赶紧派人去区公所报信。” “那因为啥啊?”东方自强问道。 王丰解释道:“沙河北来了一群土匪,他们有男的还有女的,有的还操着外地的口音。几天前,有几个皇军到赵兰埠口巡查,就遇见了三个土匪,两个男的,一个女的。土匪打死了两个皇军,皇军也打死了一个土匪,剩下那两个土匪就跑了。” “咋知道他们是从沙河北来的啊?”东方自强又问。 “土匪人少,就往北跑了,皇军就在后边撵。撵到沙河边,那两个土匪划着船往对岸去了。”张横说道,“听说有一个土匪腿上挨了一枪。” 又说了几句,两个人就离开了诊室。很快,外边又传来锣声和王丰的公鸭腔。 第二天的黄昏,一位三十多岁的男子来到永春堂的外边。他朝左右看了看,然后走进诊室。 此时,东方自强父子正准备回家吃饭,看见有人进来,东方如剑就问:“你哪儿不舒服啊?” 来人笑了笑,“我好好的,我是来找东方先生的。” 东方自强说:“我就是,你有事吗?” 这位男子从衣兜里掏出一张纸把它递给自强,“东方先生,有人让我给你带一封信,请你看看。” 东方自强接在手里一看,信是秀云写的,想让他给来人提供帮助。 “有事你就说。” 来人看了看如剑兄弟,东方自强就说:“你俩先回家。” 如剑和如峰走后,这位男子低声说道:“东方先生,我叫聂长生,我们是豫东抗日游击队的一个小分队,就驻扎在对岸的黄泛区。几天前,我们的一个同志在与日本人的战斗中腿部中了枪,他的情况很不好。由于日本人的封锁,我们不能在周家口和广川县城买药。我去淮阳县城买药,也不能买到。我遇见李秀云同志,她说你的医术高明,一定也会愿意帮助我们。” 东方自强想了想就问:“昨儿个我听区公所的人敲着锣吆喝,沙河北有一群土匪,说的就是你们?” 聂长生点了点头,他急切地说:“还请先生帮帮我们。” 东方自强点点头,“你们是抗日的,帮你们就是帮我自己。” 为了避免在镇子北边的那个渡口过河可能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聂长生是在沙河村的西边过的河。东方自强让他先去那儿等着他,等天黑的时候,他背着药箱去跟聂长生会合,然后一同乘船去了沙河北岸。 第五百二十一章 疗伤 等东方自强上岸后,聂长生和撑船的老郑把那条小船抬到了岸上。聂长生对东方自强说:“东方先生,我俩在前边带路,黑灯瞎火的,你可要当心一点啊。” “没事的,你们走哪儿,我就走哪儿!”东方自强笑道。 今年麦前,东方自强来过一趟沙河北的孙庄。今年的初春,孙庄有一家五口从商丘返回老家,这家的男主人是三十岁开外的孙铁汉。他们凭借那棵歪脖柳树找到自己家的位置,但他们的房屋都被黄土掩埋。他们就在原地搭了几间窝棚,挖出以前的农具开了几亩荒。由于粮食金贵,他们每天基本上就吃野菜,幸好大水退去后,村子附近原来那些低低洼洼的地方积存了大量的黄河水,水里还有不少的鱼。好几年没有人来到这儿,有的鱼长得很肥大。有了这些鱼,他们就不怕饿肚子了。 四月的一天早上,孙铁汉的母亲在做饭的时候突然晕倒在了地上,他就急忙去沙河镇请东方自强来给老母亲看病。自强随孙铁汉去了一趟孙庄,看到这家人的生活状况,他心里很不是滋味。中午,他们留自强吃饭,自强在他们家喝了一碗鱼汤,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喝没放油盐的水煮鱼。 下午,孙铁汉随东方自强到永春堂抓药。自强非但没有收他的诊费和药费,还让如剑回家拿了半袋子小米送给孙铁汉,并让如峰给他称了几斤食盐。孙铁汉千恩万谢地走了。 麦收过后,孙铁汉提着两条大鲤鱼来给东方自强送钱。东方自强没有收他的钱,只把两条鲤鱼收下了。 走在河堤上,聂长生要替东方自强背药箱,被自强谢绝了。聂长生是一个很健谈的人,他不时询问东方自强沙河镇的风土人情,老郑也偶尔说几句话。因此,东方自强并不感到寂寞。走了大概一个小时,东方自强看到不远处有微弱的灯光。 聂长生高兴地说:“东方先生,马上就到了。” 很快,东方自强随他们两个走到几间草棚旁边,“老李,快点出来,”聂长生喊道,“我把先生请过来了。” 有人答应了一声,有两个人就从亮灯的那个草棚里走了出来,他们是一男一女。 “东方先生,病人就在棚子里,你进去看看。”聂长生说道。 东方自强走进草棚,看见有一个人躺在地上,他的身下铺着一些树叶和干草。聂长生拿起放在泥墩子上的那盏油灯,“东方先生,你看看他的腿?” 灯光下,东方自强看得出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他的右腿肿得老高。 那个女的从外边走了进来,“先生,小杨的腿有救?” 东方自强沉吟了片刻,“我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尽力。你们把他的腿抬高一点。” 老郑走过来把那个泥墩子搬到小伙子的旁边,又把他的右腿放到泥墩子上,小伙子疼得哎呦了一声。 东方自强打开药箱,拿出一瓶药酒和一把钢刀,笑着对那个小伙子说:“小伙子,你可忍着点啊!” 聂长生对那个女的说:“小曼同志,棚子里人多了也碍事。东方先生还没有吃饭,你跟老李熬点粥去。” 小曼笑道:“中啊,我给你们几个再炖一条黄河大鲤鱼!”说完,她跟老李就走了出去。 东方自强在小杨的伤口处抹上一些药酒,小杨咬着牙没有出声。 “把灯再靠近一点。”东方自强说道。然后,他就拿起钢刀剜去伤口处的腐肉,小伙子忍不住“啊”了一声。 东方自强笑着对他说:“再不治,这条腿就保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颗子弹从肉里拨出来,小杨疼得满头大汗,东方自强的额头上也布满了汗滴。 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东方自强在小杨的伤口处涂抹上一些干药面,又取出一些细布把伤口包扎了起来。 东方自强抹了一把汗,“好了,静养一阵子估计就差不多了。” 小杨笑着说:“先生,你给我上的啥药啊?我感觉伤口那个地方凉丝丝的。” 东方自强笑了笑,“药里头掺的有石膏跟麝香。” 老郑出去端来一盆水,“东方先生,你洗洗手。” 等东方自强洗过手,老郑就说:“东方先生,晚饭做好了,在隔壁那个棚子里搁着,咱去吃饭。” “好,吃点饭我赶紧回去。”自强笑着说。 吃过晚饭,东方自强把药酒、药面和药箱里的一些细布交给了聂长生,并教他如何换药。 聂长生拿出几块钱递给东方自强,自强连连摆手,“你这样就见外了,要是为了钱我就不来了。” 聂长生和老郑把东方自强送到沙河南岸后,他们就返回了北岸。 东方自强上了河堤,沿着河堤往东走去。即将来到那条南北大街的时候,东方自强听见一个人厉声喝问:“你是谁啊?这时候咋还在外边走啊?” 自强听出是侯二的声音,就笑着说:“是侯掌柜啊?都吃了晚饭了,杜先生的老母亲有点不舒服,让我去他们家看看。你咋这个时候还没睡啊?” 知道对面走来的是自强,侯二也笑着说:“是东方先生出诊去了?你们做先生的也真不容易啊。上了年纪,没那么多的瞌睡了,我出来转转。” 来到侯二的跟前,自强说道:“侯掌柜的,外头有风,当心别着凉啊!” “没事,我马上就回屋了。” 回到家里,东方自强感觉非常疲惫,喝了一杯凉茶就去睡了。 第二天早饭后,父子三人又去永春堂坐诊。 半上午,吴氏走了进来。这时,屋里没有来看病的,自强请她坐下,谁知她径直走到东方自强的旁边,“兄弟,我过来跟你说一个事。今儿早上我正在灶屋做饭,侯二去我家了。他说东方先生昨儿晚上来这儿给老太太看病,老太太哪儿不舒服啊?他这样问,我就知道有事,我就说老太太有点胸口痛,我喊自强来瞧瞧。他又说了两句闲话就走了。” 东方自强骂道:“侯二真是一条好看门狗啊!” “自强,这到底是咋回事啊?”吴氏问道。 第五百二十二章 老郑被抓 “二姐,”自强笑了笑,“我昨儿晚上出了一趟诊,回来的时候碰见侯二在河堤上转悠,他问我干啥去了,我就随口说去你家给老太太看病去了,谁知道他还会去你家问啊,你给我掩护得也好。” 吴氏立刻就明白了,“我猜着他到俺家那样问就没安啥好心!” 如剑给吴氏倒了一杯茶,“二姑,你喝杯茶。” 吴氏笑着接过茶杯,“乖乖倒的茶我得接住,这两个侄儿都长成大人了,该娶媳妇了?” “准备今年冬天给他们办事,他们弟兄两个同一天办事。”自强笑道。 “那我就等着喝喜酒了。” “二姐,你就放心,到时候一定去请你。” 吴氏喝了几口茶,“你们爷仨忙,老太太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放心,我得赶紧回家了。” 东方自强把吴氏送到门外。 吴氏走到后边的河堤,看见侯二正一个人站在大堤上,一双眼睛来回注视河里的行船和过往的行人。 看见吴氏,侯二满脸堆笑地说:“妹子,到街上走走啊。” “自强兄弟昨儿个去家里给俺婆婆瞧病,一口水都没有喝。今儿个我来给他送药费,他说啥都不要。这样的好人真是难找啊!”吴氏说道。 “那是,那是,自强兄弟是一个大好人!” 十多天后的一个下午,聂长生到永春堂来找东方自强,他说小杨的伤已经好了大半。自强告诉他那天晚上他从沙河北回来发生的事,让他们以后外出要提防恶狗,聂长生连连点头。 东方自强又给聂长生拿了一些药,并送给他十块大洋让他们几个添置些过冬的衣服。聂长生没有推迟,“东方先生,太感谢你了,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你的帮助。” 聂长生走后,东方自强跟如剑、如峰和家旺讲,一定不能把这件事情告诉别人。 很快就进入了冬天,因为如剑和如峰都要在腊月十六这天成亲,东方自强就跟天佑和念家商议为他们筹办婚事的事项。几天后,天佑父子请来工匠装修如剑和如峰的婚房,又请来铁牛父子打婚床和一些家具,何氏、小雨和季氏忙着缝被子、做衣服。隔三差五地,东方自强就会请这些匠人喝上一杯。 十一月末的一个半上午,大街上又传来了敲锣的声音。随后,东方自强听到王丰的吆喝声:“老少爷们都来看啊,抓住一个土匪,他装着来咱这儿卖鱼,实际上是来踩点,打算来咱这儿抢劫啊!” 东方自强笑了笑,“这几个人不简单啊,还能抓住土匪!” 如峰站了起来,“爹,这一会儿没有啥事,俺出去看看?” 东方自强点点头,“你俩去。” 两个儿子走后,东方自强就坐在屋里喝茶。 没多久,自强就听到王丰的吆喝声越来越近,他并且还听到另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到你们这儿来卖鱼咋就成土匪了?你们不由分说,就把我抓起来,你们这些人才是土匪!” 东方自强心里一惊,他听得出这是老郑的声音。 接着,外边又传来张横的声音:“奶奶的头,你还敢嘴硬,你一个外地的到这儿来卖鱼,连一杆称都不拿,你不是土匪是啥啊?” 东方自强急忙走了出去,他看到外边走着一群人,王丰拿着一面铜锣走在最前边,一个五花大绑的人被黄朗和张横推推搡搡着走在后边,黄朗和张横都手拿一根木棒。侯二拿着一根皮鞭跟在后面。他们的身后是几十个看热闹的大人和孩子。 东方自强大声问:“这是咋回事啊?” 老郑转身看见了他,“这位先生,你给评评理。我逃荒到了沙河北,这几天逮了几条鱼到这儿来卖。这几个人诬赖我说我是土匪,这还有王法没有了?” 张横恶狠狠地说:“你这话哄三岁小孩去!沙河北一片荒草芜棵,鬼不下蛋的地方,谁逃荒会往那儿去啊?” 东方自强笑了笑,“我去过沙河北,有的到外边逃荒的都回来了,他说住在那儿也靠谱。” “东方先生,到外边逃荒的有回来的是不假,这个人根本就不是沙河北的,他说话的口音就不一样。”黄朗解释道。 “我以前是行船的,是跟朋友一家一块回来的。我说让这几个人跟我一块去看看,他们都不愿意。”老郑大声对东方自强说。 没等东方自强开口,侯二就笑着对他说:“东方先生,他想把俺几个领到土匪窝里去,俺会上他的当吗?你忙你的,吴区长有交代,把这个土匪游完街,就得把他交到宪兵队去,由日本人处理!” 说完,他上前两步,一鞭子抽在老郑的头上,“你这个土匪,别想再玩啥花样了,赶紧给我走!” 几个孩子发出惊叫声。 老郑骂道:“你们这些土匪别高兴得太早,我的朋友知道了这件事,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们!” 黄朗和张横推搡着老郑往前走,那些看热闹的人也随着朝南边去了。 如剑和如峰回了诊室,东方自强也走了进去。 如剑低声问父亲:“爹,那个人跟你说话,你认识他吗?” 东方自强摇摇头,“我不认识他。”然后,他对如剑说:“你俩在这儿坐诊,我回家看看。” 走出诊室,东方自强并没有回家,而是走村子里的路去了村西杜一鸣家。到了杜一鸣家,自强跟吴氏交代了几句就匆匆离开了。 东方自强顺着河堤走了几里地,看到一个老汉在河里打渔,他就来到了河边。 老汉看见东方自强就笑着说:“东方先生,你咋有空出来啊?” 自强笑道:“我出来转转,你能把我送到对岸吗?” “小事一桩,你上来。” 老汉姓祁,东方自强曾治好了他父亲多年的风湿病,一家人对自强非常感激。祁老汉把自强送到北岸,自强说回来还要坐他的船,并让他不要告诉别人这件事,祁老汉满口答应。 到了沙河北,东方自强飞也似地去了老郑他们的住处。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自强看见了那几间草棚子,他急忙走了过去。 聂长生和老李都不在,自强只见到小曼和小杨,他跟他们说了老郑被抓的事,然后就匆匆离开了。 东方自强原路返回来到沙河北岸,他坐船回到南岸。自强拿出五角钱递给祁老汉,祁老汉怎么都不愿意要,自强把钱硬塞到他的手里。 来到河堤上,自强长舒了一口气,他快步朝吴翔家走去。 第五百二十三章 报信 东方自强来到吴翔家的大门口,看见管延庆和几个长工正坐在门楼下吃面条。 “你们几个吃着呢。”自强笑道。 管延庆看见自强就笑着说:“东方先生,东家在堂屋等着你呢,小伙计把几个菜都送过来一阵子了。” “管先生,你们几个也进屋喝两盅?” “你去,俺几个马上就吃了饭了。”管延庆说道。 “那好。”东方自强就去了吴翔家的堂屋。 听到院子里传来的脚步声,吴翔走了出来,“东方先生,咱二姐说你去地里转转,一会儿就过来喝酒,我赶紧让人去醉仙楼安排菜。几个菜马上都凉了,你才过来,跑哪儿去了?” “我去西坡看看那十来亩地的麦子长得咋样,让驸马爷久等了。”自强笑道。 “东方先生,别耍贫嘴了,赶紧进来。” 薛嫂端来半盆温水,东方自强洗了把手,他和吴翔就坐下喝酒。 喝了几盅,两个人就谈起了上午让那个土匪游街的事。 “我今儿个也去集上了,”吴翔说道,“听说这个人这几天都来卖鱼,他自己不带称,有人过来买鱼,他就借旁边谁的称称一下。我还听人说,昨儿个黄朗去买这个人的鱼,买了还不想付钱。那个人拉住黄朗不让他走,黄朗觉得很丢面子,把鱼扔地上就走了。得是他们几个人提前商量好的,说人家是沙河北来的土匪,就把他抓起来了。” “我听那个人说,他不是沙河北的人,是跟几个沙河北逃荒出去的朋友一块来的。他让黄朗他们跟他一块去沙河北看看,他们都不愿意去。” 吴翔笑了,“自强,你咋那么迷啊?他们肯定不会跟他一块去啊!不管他是真的假的,往日本宪兵队那儿一送,几板子下去,他肯定乖乖地承认自己就是土匪。上一回王丰在村里敲着锣吆喝,说抓住一个土匪赏三十块大洋。日本主子发给他们几十块过年的钱,这几个人不知道有多开心呢!” 和吴翔说着话,东方自强的心里却很担心老郑的安危。他明白,那些人要是把老郑交到日本人手里,老郑就凶多吉少了。 东方自强离开小分队的驻地后,小曼交代了小杨几句后,就匆匆忙忙赶往几十里外的游击队的大本营。小曼非常担心老郑的安危,她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到大本营。 老郑四十六、七岁,老家在尉氏,他本是贾鲁河上的一名船工。几年前的那场大水,把他的家人全都淹死了。老郑悲痛欲绝,对生活失去了信心。他随一些难民逃难到商丘,靠拉黄包车维持生活。后来,他遇到一位叫老郝的黄包车夫,老郝是一位共产党员。过了几个月,老郝发展他成为党员。加入组织后,老郑有一种找到家的感觉。 日本人入侵豫东后,老郑跟随老郝加入了共产党领导下的豫东抗日游击队。豫东抗日游击队共有几十位队员,他们驻在几个营地。每隔几天,几个小分队的队长都要到大本营开会。 这几天,老郑和老李在他们驻地附近的大片水塘里捉了几十条大鱼。老郑就想到沙河镇卖鱼换钱买些米和盐。他跟队长聂长生说了他的想法,聂长生同意了,但又叮嘱他一定要小心。 老郑一连三天来沙河镇卖鱼,回去的时候买些小米、油盐等物,而且每次都没有什么意外发生,他很高兴。他打算把这些鱼卖完之后,再去抓一些,那么他们小分队年前的粮食问题就能彻底解决了。 昨天上午,老郑又来沙河镇卖鱼。鱼卖到一半的时候,黄朗过来买两条鱼。老郑给他称好后,黄朗不拿钱就想把鱼拿走,老郑当然不会愿意让他白白拿去。黄朗把鱼扔到地上,骂骂咧咧地走了。老郑本想冲上去跟他理论,但他想了想还是忍住了。 黄朗走后,老郑问旁边一个卖大葱的老汉:“老哥,刚才那个人是谁啊?” 卖大葱的老汉说道:“他叫黄朗,是一个没人愿意搭理的货。他现在是吴飞的狗腿子,跟着吴飞混吃喝。以前没人理他,现在还没人理他。” 老郑知道吴飞这个人,他们的小分队正打算找时间给吴飞一个教训。卖完鱼后,老郑买了一包点心拿回去让小杨补身子。 今天早饭后,聂长生和老李去大本营开会,并把老郑买来的米、油等物给那里的同志们带去。老郑高兴地说:“老聂,下次你们再去开会,能给大本营的同志带去一大袋子米。” 聂长生笑道:“那好啊,这都得感谢老聂同志啊!” 聂长生和老李走后,老郑就用一根木棍挑着十多条鱼继续到沙河镇去卖。老郑没有想到的是,侯二、张横、黄朗这些人正磨刀霍霍,等着他来自投罗网。 小曼到达大本营的时候,大本营的人和前来开会的聂长生等人正在一个窝棚外面喝着香喷喷的小米粥。小曼的到来,令他们非常吃惊。小曼顾不上擦汗,立刻向游击队的郝队长汇报了老郑被抓的消息。 得知这个情况,大家都十分着急。经过大家的紧急商议,除了小曼和几个留守的人以外,郝队长立刻把其他在场的游击队员分成两个小队。一个小队由老郝带领,赶往广川县城西关的路口附近埋伏,等着营救被从沙河镇送来的老郑;另一个小队由聂长生带领,立刻赶往沙河镇,如果老郑还在沙河镇的话,就把他救出。 时间紧急,他们就立刻开始行动。 聂长生他们到达沙河镇后,迅速来到区公所,看守区公所的张横吓得尿了裤子。张横告诉聂长生,吴飞和侯二上午就把他们抓的那个人送往宪兵队,他们现在还没有回来。 聂长生他们问明了老郑被抓的经过后,就让张横带他们去找黄朗。张横不敢不从,带着游击队的人去了黄朗家。 看到张横带着十多个陌生人来到家中,黄朗知道不妙,冲到院子里打算跳墙逃走,聂长生一枪把他打死了,张横吓得瘫倒在地上。 黄朗的老婆哭着从堂屋跑了出来,游击队的人没有理她,他们匆匆赶往广川县城。 第五百四十九章 遗书 这时,季氏拉着永和、永祥的手走了进来。王公明叫了一声“大娘”,季氏微微点了点头,她哭喊道:“涛儿,我的儿啊,你咋就撇下娘就走了啊?” 东方自强明白季氏听见了他们刚才说的话,他擦了擦眼泪说道:“你先别哭,别让儿媳妇听见了,她还怀着身孕啊!” 季氏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我的老天爷啊,你让我以后咋过啊?” 永和小哥俩急忙上前去拉季氏,永和喊道:“奶奶,你咋了?你赶紧站起来啊!” 王公明急忙上前把季氏扶了起来。 永和问王公明:“姑父,你今儿个来给俺带好吃的没有啊?” 王公明强装笑颜,“今儿个我来得急,没有给你买东西,等下一回再给你买。” 永和又说:“姑父,你带我去漯河?我想我爹了,也想俺二姑跟你家的哥哥、姐姐、妹妹玩!” 东方自强的眼泪又流了出来。 王公明对永和说:“永和,今儿个不中,等过一阵子,姑父带着你去漯河跟哥哥姐姐玩。” 东方自强擦了擦眼泪对季氏说:“如玉她娘,你把两个孙子领出去,我再问公明几句话。这个事先别让巧鸾知道啊。” 季氏拉着两个孙子的手走了出去。 东方自强向王公明询问如涛的遗体埋在了哪里,王公明就跟岳父说如涛被葬在漯河城西的沙河岸边,如绣已经悄悄去过那儿祭奠二哥。 东方自强含泪点了点头。 王公明又对东方自强说:“岳父,日本人现在还在搜查戏班子的那些人,还在城门口贴了悬赏文告。我想得等过了这阵子,再把二哥的坟迁回来。” 东方自强抹了一把眼泪,“哪儿的黄土不埋人啊?他既然喜欢漯河那个地方,就让他先在那儿待着。前几天吴飞到过药铺好几回,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跟我说话,我就知道他想套我的话。他在药铺喝杯茶就走了,我知道得有事,没想到是这个事!” “岳父,二哥没有丢咱家的人,你就节哀顺变。” 东方自强泪流满面,“你说得对,如涛没有丢东方家的人,没有丢中国的人,有这样的好儿子,我应该为他感到骄傲!” 翁婿二人又说了几句,东方自强说:“公明,你去后边见见你岳母,跟她也不能提你二哥的事。” “中,我知道。”说着,王公明站了起来,他指着那个包裹对东方自强说:“岳父,这个包裹是之前俺二哥让如绣替他保管的,如绣让我带回来。二哥的那把剑,戏班子的人也托人送到我那儿了,等以后我再把它送回来。” “我知道了,你去。” 王公明走后,东方自强打开了那个包裹,只见包裹里放着十几块银元,一个玉坠和一封信。 东方自强打开那封信就读了起来: 巧鸾爱妻如晤: 我今天是要以这封遗书与你永别的!我写这封遗书的时候,还是世上一人;你读这封遗书的时候,我已成为阴间一鬼。 我写这封遗书,悲泪不止,肝肠寸断。我正值盛年,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父母养育之恩未报,贤妻青春年华,咱们的和儿、祥儿、祎儿、靖儿尚是幼童,我要离你们而去,心里如何会不悲伤? 巧鸾爱妻,我最对不住的人是你啊!我与你相见恨晚,你是我此生遇到的最好的女人!能与你结为夫妻,是我的福气。你嫁到我家后,咱们夫妻琴瑟和谐,相敬如宾,本想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但天不遂人愿,我害你今后要独守空房。你才二十几岁,家中有四个子女要养育,腹内还有一个未出生的孩子。想到此处,我的心如刀绞,但我又不能不离开你们。 父母都已年过五旬,还望你继续孝敬他们。娇儿尚幼,还得你抚养他们成人。巧鸾贤妻,你的大恩大德,我此生无以为报;待到来世,我结草衔环也要报答你的恩情! 蝼蚁尚且偷生,何况人乎?贤妻,我也不想年纪轻轻就死去,因为我还有许多要做的事情没有做,我没有尽到我身为人子、人夫、人父的责任。但我是一个人,不是一只蝼蚁,不能只为活着而活着! 东洋倭国早就有亡华之心,我在淮阳读书之时,他们就抢占了我国的东北,屠杀我爱国同胞。我和一些同学到街上游行,到县政府递交请愿书,这些往事至今仍历历在目。 田中一郎阴险狡诈,他此前曾化名韦东阳,在沙河镇以开办西医诊所的名义在咱们这一带收集情报。日本人占领漯河后,我本不愿意为日寇唱戏,只想守着那个剧社,因为那个剧社倾注了我无数的心血,承载了我许多美好的回忆和我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但后来为了麒麟剧社一班人的生计,我们剧社就去大广场唱了几天戏。演戏结束,田中一郎请我去叙旧,我听从劝告,便去了他的住处。 见到田中一郎后,他虚情假意与我叙旧,但我并未与他假以辞色。唱完一段戏,我就要离开,田中一郎要与我合影。我不知他此举包藏祸心,就同他照了一张相,谁知日本人把我和田中一郎的合影登在报纸上,使不少人认为我是汉奸,是日本人的走狗,这令我百口莫辩,痛不欲生。 日寇入侵广川后,杜一鸣先生和水来大伯以生命维护了中国人的气节和大义。二位师长是我的楷模,我如今唯有一死方能洗刷耻辱,方能证我清白。我不能让父母、妻儿、兄弟因我而背负一个汉奸家属的骂名。 日寇占领了大半个中国,亿万同胞沦为亡国奴。看到不少的人作了汉奸,还有一些人浑浑噩噩甘作亡国奴,我痛心疾首。国家到了这等地步,我情愿一死,唤醒那些同胞的觉醒。 我死后,你千万要节哀,还望你多多宽慰家中的几位老人。如剑、如峰二兄弟都已成亲,有事他们定会帮你的。我会把这封遗书和一些钱放到如绣妹妹处,在我走后,她一定会把这些交给你的。如有读不懂的字,大嫂和两位兄弟都能为你讲解。 行笔至此,泪眼已模糊。巧鸾,我的贤妻,永别了,我的心永远和你在一起! 第五百五十章 李忠信 读完如涛的这封遗书,东方自强早已是泪流满面,他用颤抖的双手把它放回到包裹里。然后,他坐在椅子上仔细考虑什么时候再把这个噩耗告知家人。 中午,东方自强、天佑、家旺、念家、如剑、如峰在客厅陪王公明吃饭,如剑还特意买来一坛酒。 东方自强推说自己肠胃不适,他一滴酒都没有沾;王公明说他的眼睛不舒服,他也没有喝酒。天佑、家旺几个人每人喝了几盅。 吃饭的时候,家旺他们不免问起漯河的事情,王公明只是简单地跟他们说了几句。当念家问及如涛和戏班子的情况时,王公明就说他这阵子忙,没有到如涛那里去,对戏班子的事不是太了解。 看到东方自强情绪不好,王公明也不愿喝酒,天佑和家旺也就没有了喝酒的兴致,他们几个喝了一壶酒,就催小雨给他们上饭。 午饭后,天佑父子、如剑兄弟和家旺就去各忙各的,东方自强和王公明坐在客厅又聊了一会儿,然后公明就向岳父辞行。 东方自强和王公明走出客厅,他们看到巧鸾正抱着小女儿站在院子里。 “二嫂,你吃过饭了?”王公明问道。 “我吃过了。兄弟,你这阵子见过你二哥没有啊?” “嫂子,我这阵子忙,没有见过他。”王公明不敢正视巧鸾的眼睛。 “兄弟,等你闲了,你去你二哥那儿一趟,让他得空回来看看,几个孩子都想他了!”巧鸾微笑着说。 王公明低着头说:“二嫂,我知道了,等一天我就去看他。” 东方自强对王公明说:“公明,你不是说家里还有事嘛,你回家去忙。” 东方自强把女婿送到大门外,又交代了他几句,王公明就去北边渡口乘船返回了漯河。回到家后,王公明跟如绣说了他去沙河镇的前前后后,如绣免不了又哭了一回。 过了一会儿,如绣对王公明说:“晌午做饭的时候,我听咱大嫂说,有一个老头在咱二哥那个戏班子的一棵树上吊死了。” “他是那个戏班子的人吗?”王公明问。 “是的,他是戏班子看门的那个老头。这是咱大哥在外边听人说的。”如绣答道。 他们说的这个上吊自尽的老汉正是李忠信。 那天晚上,春光慌慌张张跑回麒麟剧社,他先告知了李忠信,然后跑进院子里通知其他的人抓紧时间离开剧社。过了一会儿,小虎、房海和史锐也先后回来。他们就去了离剧社不远的一块农田里。 没多久,日本兵赶到剧社,放火烧了这所大院子。直到日本人走后,他们才跑回去救火,但大火已经把房子里的物品烧得差不多了。 他们不敢久留,第二天凌晨,他们就分头到熟识的人家中躲难。由于李忠信在漯河附近没有可投奔的人,冬胜就邀他一块去了十多里外冬胜的一位表叔家。 冬胜的表叔一家对他们两个的到来还算热情,他们腾出一间偏房让李忠信和冬胜住下,但李忠信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冬胜的表叔上有父母下有六个孩子,家里只有四间低矮的茅草房,两间正屋和两间偏房。李忠信他们来了之后,几个小孩不得不挤在一张小床上。 来到冬胜表叔家几天后,李忠信得知牛富田的死讯,他长吁短叹,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 又过了几天,李忠信把身上仅有的三块大洋给了冬胜两块,把另一块给了冬胜的表叔。这天夜里,等冬胜睡着后,李忠信拿着一根提前准备好的绳子来到麒麟剧社。他坐在废墟里哭了一场,然后来到一棵桃树下上吊了。 第二天早上,冬胜醒来,发现李忠信不在屋里,吃饭的时候还没有见他,冬胜这时慌了,就和表叔到附近去找,但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快晌午的时候,冬胜的表叔听说有一个人在麒麟剧社上吊了,就和冬胜急急慌慌去了那儿。 当他们来到麒麟剧社的时候,李忠信的尸体已经被人放到了地上。冬胜哭了几声,叔侄二人就把李忠信的遗体埋在了几里外的一条小河旁。 一周后的一天深夜,由春光带路,十多名游击队员来到漯河军政部院子的外边。在打死了四名站岗放哨的日军之后,他们带着缴获的几挺机枪迅速撤离。当住在院子里的那些日军听到枪声后立刻穿上衣服出来追赶时,大门口只有几具日军士兵的尸体,却看不到那些袭击者的影子。 第二天上午,一百多名全副武装的日本兵又到黄泛区寻找游击队,结果无功而返。从此以后,日本人加强了在漯河城内的巡逻,但他们还会时不时地遭到袭击。 日本人无计可施,只能把怒火发泄到无辜的中国老百姓的身上,他们随意捕杀他们看上去不顺眼的人。漯河的老百姓终日处于惶恐之中,他们犹如生活在人间地狱,他们不知道这样提心吊胆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一九四五年九月底的一天上午,一行十多个人来到东方如涛的坟前,为首的是一身戎装的东方如松,他的身后是念家、如剑、如峰、吴运来、王公明兄弟三个以及鲁怀忠、惠金堂、惠玉堂、党鹏、史锐、冬胜等人。他们是前来祭奠东方如涛并把他的遗骸迁回沙河镇的。 麒麟剧社被日本人烧掉以后,余下的那些人都逃到漯河周边的一些村庄避难。几个月后,他们又建立上了联系。春光去参加了游击队,由于夏旺和小娟有婚约,他们就随房海、小虎回到项城,重新组建了一个戏班子。没多久,秋收、夏旺、白云、白梅一块去项城投奔他们。 党鹏、白雪、史锐、白兰则领着冬胜和那几个女孩子去找鲁怀忠,鲁怀忠和惠金堂、惠玉堂商议过之后,他们三个和几个老艺人带着这些年轻人去了鲁山。抗战胜利后,鲁怀忠带着戏班子的人返回漯河。他们先给东方如涛立了一块墓碑,还打算在麒麟剧社的原址重建剧社。 第五百五十一章 英魂归故里 几天前,夏旺去街上买东西,碰巧遇上王公明和王公德兄弟。在攀谈中,夏旺得知东方如涛的家人近日要为他迁坟的事,夏旺回去就跟鲁怀忠说了。鲁怀忠就去找到王公明,说给东方班主迁坟的时候,请他务必提前告知一声,王公明答应了。 东方如涛望了望四周,此时地里的玉米、大豆、高粱都已收获,放眼望去,田野里一片空旷。天高云淡,秋风送爽,天空中一群群大雁结伴南飞,它们呼朋引伴,在高天自由地翱翔,一会儿排成人字形,一会儿又排成一字形。不远处的沙河水缓缓东流,柔波拍打着两边的河岸,河里几只水鸟自由自在地游动着。秋日的阳光洒在沙河岸边一大片芦苇丛上,把芦花染得朦胧而又迷离。 东方如松一脸穆容,他长叹一声摘下军帽,看着墓碑上“一代名伶东方如涛之墓”几个大字,不禁悲从中来。东方如松把一个用菊花编成的花环端端正正地摆放在墓碑前,他鞠了几个躬,然后十多个人在墓前默哀了几分钟。 如松哽咽着说道:“如涛,一个多月以前,日本鬼子已经无条件投降,他们灰溜溜地滚回了东洋老家,以后再也没有人敢欺负咱们中国人了。这个好消息本来早就应该来告诉你,但是因为有军务缠身,我今天才能来看你,请你原谅。爹娘的身体都还好,我跟弟弟妹妹以后一定会好好照顾他们。我们今天前来是要把你接回家,接你魂归故里!” 人群中响起了一片抽泣声。 鲁怀忠在坟前烧了几沓黄表纸,他含泪说道:“班主,你杀了侵略中国的日本人,漯河的百姓会永远记住你的英名。你跟牛先生创建了麒麟剧社,为这个剧社劳心劳力,咱们戏班子的人永远都会感激你们,一辈子都不会忘了你们两个的付出。如今日本人投降了,好日子又要来了,我们要重建麒麟剧社。你生前的很多心愿没有达到,我们都会一一替你实现,把咱们的梆子戏唱到全中国,唱到世界去。”党鹏、史锐、冬胜等人跪在坟前磕了几个头。 随后,念家、如剑、如峰、运来他们用铁锹把坟扒开,然后把东方如涛的遗骨放入带来的一只棺材里,接着他们又小心地把棺材抬到马车上。等东方如涛他们护送着棺材走后,鲁怀忠他们在原地为东方如涛造了一个衣冠冢。 大约下午两点,东方如松他们把东方如涛的棺材运回到家里,天佑、如松、念家等人连忙布置灵堂。季氏、何氏、倪氏、如玉看见了棺材都嚎啕大哭起来,巧鸾扶着棺材泪如雨下,葛芙蓉和茉莉劝慰巧鸾,让她回屋歇息,但她哪里肯回去。 没多久,何氏哭晕了过去,一头栽倒在地上。小雨、葛芙蓉和茉莉急忙把她扶起来,过了一会儿,何氏才慢慢醒转过来。葛芙蓉和如玉把何氏扶到住处,让她躺到床上歇一会。但她们刚回到前边不久,何氏就抽泣着回到灵堂。 第二天上午,镇上不少的人前来东方自强家吊唁。当他们看到身穿重孝的巧鸾怀抱着如涛的遗腹子永祺跪在灵堂恸哭的场景,很多人都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出殡这天的上午,鹿鸣一家、南台一家、吴凌全家和吴翔全家老早就来到了东方自强家吊唁。日本人投降后,鉴于曹发印在协助国军受降和接收日军武器的过程中行事得当,省政府就让他留任广川县的县长。曹发印倒没有得意忘形,他在处理县内汉奸时丝毫没有手软。吴飞、崔明等人被处决后,他任命了一批新的区长和保长。吴凌当上了河滨区的区长,他又安排王子良的儿子大宝做了保长。 由于鹿鸣一家在日本鬼子占领广川县城后就急忙外出逃难,虽说抗战胜利后他们举家又搬了回来,新任的县长也没有追究鹿鸣的责任,但鹿鸣觉得面上有愧,他跟东方自强说了几句话,鹿鸣的老婆领着儿媳妇到灵堂哭了几声,他们一家就离开了。 过了一会儿,李胜春、玲珑和李修义也来到了,玲珑到灵堂就放声大哭,葛芙蓉把她扶到季氏的屋里歇息。 接着,王公明和如绣也来了。随后,林鹏程带着小儿子、马成龙夫妇、家旺兄弟几个、猫蛋兄弟、东方自强的表兄表弟、李修贤小两口也先后前来东方家吊唁如涛。 将近中午的时候,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太太在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媳妇的搀扶下走进东方自强家的院子。老太太走路有些不稳,搀扶她的那个媳妇连忙说:“娘,你别急,当心摔倒。”有人认出这个老太太是如涛的奶娘高氏,搀扶她的是她的小儿媳妇。 婆媳二人走进灵堂,高氏抖抖索索地走到棺材旁,她用手拍着棺材盖,大哭道:“涛儿,小乖乖,我的儿啊,大娘来看你来了,你起来跟大娘再说说话啊!” 巧鸾哭着说:“大娘,你咋来了?俺小哥昨儿个来家里,我就跟他说千万不能让你老人家知道。” “儿媳妇,这么大的事,他能不跟我说嘛,我得看看我一手带大的孩子啊!乖乖,我的好儿子,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啊!”高氏哭道。 如玉和如绣扶着高氏把她送到季氏屋里跟季氏、何氏、玲珑、小雨、袁氏她们说话。 下午,东方如松等人把如涛安葬在他们家的祖坟地。 办完如涛的丧事后,东方如松的假期就仅剩下六天了。如松和葛芙蓉去葛村看望了葛芙蓉的兄嫂,然后他们去李胜春家一趟,如松又去村西头看望了吴氏。伏威剖腹自杀。 如松临行前的那天下午,东方自强让如剑、如峰兄弟去请吴翔、吴凌、鹿鸣和南台来家中吃饭。 傍晚,吴翔他们四个先后来到了东方自强家,东方自强、如涛、天佑和家旺陪他们在客厅喝茶聊天。没多久,如剑、如峰、念家、留柱把做好的菜肴端进了客厅。东方自强他们八个人就开始喝酒。 都喝了两杯后,东方如松给几位长辈敬了酒,然后他们边喝边聊。 说着说着,他们就说到了吴飞。 当着吴凌兄弟的面,鹿鸣和南台自然不好多说。 吴翔叹息道:“那时候我跟他说,他还觉得自己有理。日本人一投降,他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把他抓起来以后,俺大嫂还让我去县里求情。像他这样的汉奸,谁也给他求不下来情啊!” 东方自强摇了摇头说:“路是他自己走的,别人有啥办法啊?” “他当了汉奸,把运广、运满这两个孩子也害苦了。因为他的事,两个孩子就很少出门!”吴凌苦笑着说。 “吴翔,听说他把醉仙楼从你手里夺走了?”南台问吴翔。 吴翔点了点头,“不过干了不到一年,运满又把它交给我了。”但是,吴飞因此事勒索了吴翔五十块大洋,吴翔当然不会在众人面前说这个事。 因为几天前东方自强刚办过儿子的丧事,吴翔等人知道他心里不快乐,所以他们都没有多喝就告辞回家了。 第二天上午,东方如松和亲人告别,他乘船去了周家口,然后再从周家口去商丘看望乐先生的家人。当年,他和乐志超一起去东北参加了抗日联军。两年后,乐志超在一次对日战斗中牺牲,东方如松对此非常痛心。 来到商丘,东方如松见到了乐志超的家人,并给他们留下一些钱。第二天,东方如松就从商丘返回部队。 第五百五十二章 捐剑 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七月上旬的一天上午,北京郊外某干休所一个小院内,一位鹤发童颜的老人正坐在一棵银杏树下悠闲地看着一份报纸。 突然,一则标题为“老先生捐赠家传宝剑”的消息引起了他的注意,老人就戴上花镜认真地读了起来: 在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战争胜利五十周年的前夕,年逾八旬的抗日英雄东方如松先生委托家人把他珍藏的一把宝剑无偿捐献给中国国家历史博物馆。 据东方如松先生的家人介绍,这把宝剑是当年一位捻军士兵从晚清名将僧格林沁手中缴获,捻军将领张宗禹把它交给自己的军师曾沧海,后来这把宝剑又被东方如松先生的父亲收藏。 在抗日战争期间,东方如松先生的二弟——一代豫剧名伶东方如涛先生用这把剑刺死了侵占漯河的日军头目田中一郎,东方如涛先生也因此献出了年轻而又宝贵的生命。因此,这把宝剑具有很高的历史价值。 抗日战争是中国人民奋勇抵抗日本帝国主义侵略的正义战争,是世界反战争的重要组成部分,是近代以来中国反抗外敌入侵第一次取得完全胜利的民族解放战争,是中华民族历史上激动人心的伟大篇章。 中国人民以巨大的民族牺牲,为世界反战争胜利做出了重大贡献。如今,战争的硝烟早已散去,和平与发展已经成为全世界的主流,但霸权主义和强权政治仍不愿退出历史舞台,依然阴魂不散,并不时扇起阵阵妖风。但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只要全世界爱好和平的力量能够团结起来,共同挫败霸权主义者和野心家的图谋,就一定能够永葆世界持久的和平。 正如东方老先生所说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们要珍惜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以史为鉴,珍爱和平。但同时也要居安思危,加强国防建设,只有强大自己,才能永保国家的和平安定,才能够避免历史的悲剧再次发生。” 读完这则消息,老人把报纸放在旁边的石桌上。他慢慢站了起来,嘴里喃喃地说道:“这把宝剑到了它应该到的地方,国庆这几个孩子把这件事办得不错。好几年没有回沙河镇了,我也该回故乡看看了。要是再等几年,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就走不动路了。”这位八旬老人正是东方如松。 这时,从屋里走出一位满头白发但神采奕奕的老太太,她的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她笑着对东方如松说:“老头子,你们校友前几天在北京聚会的事登上《中国政协报》了!” “是吗?拿来让我看看。” 这位老太太是东方如松的夫人葛芙蓉,她拿着报纸走到老伴的跟前,“给,你看看。” 东方如松接过报纸,又戴上眼镜读了起来:“七月五日,燕赵陆军学校校友会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五十多位来自海峡两岸和海外的燕赵陆军学校校友以及部分家属代表欢聚一堂。统战部副部长李复兴同志致贺词,几位校友先后发言。李复兴同志在贺词中表示,燕赵陆军学校的校友为中国的抗战做出了巨大的贡献,祖国和人民永远铭记他们的功勋。祖国大陆实行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举世瞩目的成就,这其中也有港澳台同胞和海外华侨华人的功劳,欢迎港澳台同胞和海外华侨华人继续支持祖国大陆的现代化建设。大陆和台湾同属一个中国,两岸是血浓于水的骨肉同胞。希望燕赵陆军学校的校友和家属发挥桥梁和纽带作用,为促进两岸交流交往,推进祖国和平统一事业和中华民族的繁荣进步继续做出贡献。会长东方如松先生在发言中说,几年后,香港和澳门将先后回归祖国,实现祖国完成统一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每一位炎黄子孙都应该出一份力。旅居美国的国民党退役少将吴运昌先生表示,燕赵陆军学校校友都是从枪林弹雨中走过来的,他们当年抗日就是希望有一个强大的、统一的国家,两岸必然要统一,他希望在有生之年能看到祖国和平统一的那一天。” 读完这篇报道,东方如松把报纸放在石桌上,葛芙蓉说道:“可惜小香这次没有回来。” 东方如松叹了一口气,“她坐在轮椅上,行动不方便,就没有回来。也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见到她!” 葛芙蓉笑了,“肯定能再见到她啊,你忘了吴翔到咱家来,邀请咱到美国去转转,你说等天气凉快了再去。再等几个月,天气凉快了,咱就去美国看他们?” 东方如松点了点头,“那好啊,还得办护照,真麻烦,这件事就交给小覃去办。芙蓉,我想过几天回家看看,你看中不中?” “咋会不中啊?”葛芙蓉笑了,“咱回家看看呗,趁现在还能走动,要是像小香那样就麻烦了。” 东方如松说:“我跟大姐打个电话,看她跟姐夫有空没有,要是有空,咱就一块回去。” “走呗,你打电话问问她。”葛芙蓉乐呵呵地说。 两个人走进屋里,东方如松拨通了一个电话,随后听筒里传出如锦的声音,“喂,你哪位啊?” “大姐,我是如松啊。你跟姐夫身体都好?” “是如松啊,我跟你姐夫身体都好。如松,你打电话有啥事吗?” “大姐,过两天我打算带着芙蓉回老家看看。你跟姐夫要不要一块回去啊?” “如松啊,真是不巧啊。昨儿个你姐夫接到通知,后天他们这些老专家要到北戴河疗养,我也跟他一块去,就不能跟你们一块回老家了,就改时候再回去。如松,你俩这次回去,别忘了代我向家乡的亲人们问好啊。” “那好啊,大姐,我忘不了。大姐,我们回来的时候,要不要给你捎些家乡的土特产啊?” 听筒里传出如锦的笑声,“就你就给我捎几斤芝麻叶,我跟你姐夫都喜欢吃芝麻叶面条。” “中啊,大姐,这件事我一定给你办到。” 第五百五十三章 回乡 这时,勤务员小覃端着一个茶壶走了进来,“首长,我给你泡了一壶茶,就放在茶几上?” 东方如松笑着点了点头,“小覃,谢谢你了。” “这是我应该做的!”然后,小覃又问:“首长,你今天有什么活动安排吗?” “小覃,我今天没有什么安排。过两天我准备回老家看看,你跟小马说一声,让他把车先检修一下。” “好的,我马上就去跟他说。” 小覃给他们倒上茶就走了出去。 老两口坐在沙发上喝茶。喝了几口,东方如松说道:“喝了几十年的茶,还是咱老家院子里的玫瑰花做的茶最好喝啊!” “如剑记得你喜欢喝老家的玫瑰花茶,年年都让永成给咱寄来几斤。”葛芙蓉笑道。 “人老了,做梦都会梦见老家,感觉家乡的一草一木都是亲人啊。”东方如松感慨道。 “你这么想家,这一次回家,咱就多住几天,你好好跟老家亲亲。” 东方如松点点头,“除了去瞧瞧几家亲戚,我还想去圣寿寺看看,再到陈州中学转转。” “去看看呗,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说完,葛芙蓉又说:“昨儿个小覃说今儿上午戏曲频道有豫剧全场戏,咱看电视。” 葛芙蓉打开电视,电视上正播放豫剧现代戏《朝阳沟》中的《上山》一折,听着这美妙动听的唱腔,葛芙蓉也随着哼唱了起来。 欢快悦耳的家乡戏把东方如松的思绪带回了故乡,他不由想起了过去的那些岁月。 抗日战争胜利后,东方如松返家半个月,然后回到部队。原以为国家会从此安宁,没想到国民党政权却发动了进攻解放区的战争,中国共产党的军队不得不被动应战。 虽然国民党军队在武器和人数上占据优势,但这场反共反人民的内战不得民心,胜利的天平很快就倾向了人民。刘邓大军南下时,东方如松所率领的一个团穿过黄泛区抵达沙河南岸,部队在广川县修整几日,东方如松所率的团就驻扎在了沙河镇。在短短的几天里,老百姓不仅自发地给解放区战士送军粮、送军鞋、送军装,而且还把他们的亲人送进人民军队。 几年的时间里,人民解放军以摧枯拉朽之势把国民党反动政权逐出了中国大陆。之后,东方如松所在的部队接到上级命令要做好准备解放台湾,统一全中国。但由于这时候朝鲜战争爆发,解放台湾的任务暂时搁置,东方如松又随部队赴朝参战。 朝鲜战争结束后,中国军队回到祖国,但不少的志愿军战士却长眠于异国的土地上。 五三年的春节前夕,东方如松回到沙河镇。这年的春节,东方自强家里非常热闹。因为如峰一家都回来了,林家瑞一家也来到沙河镇过年。 几年前,东方自强让如峰带着家旺到广川县城开了一家药铺,他和如剑在镇上打理永春堂。一年下来,如峰就在县城站稳了脚跟。东方自强就出钱在县城给如峰买了一处宅院,他就把老婆孩子都接去了县城。 新中国成立两年后,如锦和林家瑞就带着几个孩子回到了祖国,他们都被分配到武汉工作。林家瑞负责设计桥梁,如锦在一所大学教美术。他们的几个孩子就在武汉读书。 一家人团团圆圆过大年,东方自强很是开心。除夕之夜,他们一大家人在客厅饮酒、聊天,众人欢聚一堂,好不热闹。 大年初一的上午,东方如松先后到鹿鸣、南台、吴凌和吴翔家拜年,吴翔父子留他在家吃饭。几盅酒下肚,当他们几个谈到运昌,吴翔就十分难过。解放前夕,吴运昌带着小香和几个孩子随国民党的溃军去了台湾,吴翔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到儿子。如松就劝慰他,等解放了台湾,他们父子就能团圆了。 东方如松原本打算先去看望吴氏。但东方自强告诉他,吴氏两年前就去了郑州。由于杜昂在报纸上多次发表文章,揭露国民党政府官员贪污腐败、不顾人民死活横征暴敛的丑恶嘴脸,反动当局对他颇为忌恨。一天晚上,杜昂从报馆回到家中没多久,一群警察来到他家把他强行带走。第二天,他报馆的同事去警察局询问情况,警局的人说杜昂是一个共党分子,已把他连夜送往了开封。在解放前夕,杜昂被秘密杀害。 解放后的第一年,杜老太太寿终正寝。办完老太太的丧事后,杜昂的妻子和杜娇就把吴氏接到郑州安享晚年。 大年初二,东方如松领着几个孩子去了赵兰埠口,李修义则到沙河镇看望舅舅。到了李胜春家,玲珑看见几个小孩,连忙给他们发压岁钱。 孩子们到院子里玩,如松和姑父、姑妈在堂屋喝茶聊天。李胜春老两口的日子过得很开心。日军攻入上海的时候,李修文带着全家去了香港避难,后来就留在了那里。修文经常给家里写信,一年前还带着全家回来了几天。李修身一家就在周家口落了户,每年的大年初一回来一天。李胜春把紫云轩的生意交给李修义打理,老两口就在家照看孙子孙女。 大年初三的上午,李秀云带着两个孩子前来给东方自强夫妇拜年。在抗日战争期间,李秀云和陈劲松都参加了豫东抗日游击队,陈劲松在一次战斗中不幸牺牲。日本投降后,秀云被任命为中共淮阳县高官,她和同志们活跃在淮阳县城周边的乡村,与淮阳县的反动武装做坚决的斗争。解放后,她担任了广川县的首任县高官,聂长胜担任县长。 春节过后,东方如松就要返回部队,他也要把葛芙蓉和永平、永宁带到部队。征得父母和巧鸾的同意,他们把永祺也带去了部队。葛芙蓉在部队的学校教书,几个孩子在那里上学。每年的寒暑假,永祺就和永平、永宁一块乘车回到沙河镇。长大后,他们都先后参了军。 新中国进行社会主义改造的时候,如剑和如峰都把药铺献给了政府,父子三人都成为了医院的坐诊大夫,每月按时领取薪水。由于东方自强和如剑在方圆几十里名气很大,镇卫生院的院长就让他们父子依旧在永春堂坐诊,并给他们配了一个抓药的学徒。 如涛的几个孩子读书都很争气,他们先后考入大学,毕业后在郑州等地参加工作。 东方如松一直留在部队。五十年代,他被授予大校军衔。到了六十年代,他晋升为少将。 六十年代末,倪氏、何氏、季氏相继去世。一九七四年,东方自强无疾而终。过了两年,巧鸾也去世了。父母死后,东方如松回家的次数就少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