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之喷你一脸》 第一章 尸变 阴冷袭来,顾尧一个哆嗦睁开了双眼。 “咦?我,我竟然没死?!” 下意识地,他的右手迅速拂过胸口。 “刀口也不见了!这怎么可能?!” 想到先前发生的恐怖一幕,想起尖刀插入胸膛的极致痛苦,以及那名女子的惊声尖叫……顾尧就感到一阵迷茫。 “不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绝对不是我在做梦!我最后确实是被歹徒刺了一刀……难道是我已经昏迷了太久,以至于连胸口的伤口都已经愈合啦?!” “如果是这样,那么,这里又是什么地方?看起来也不像是医院病房啊,倒像是……一间古屋?!” 因为现在正呈仰躺姿态,再加上一惯的小心谨慎,所以顾尧此时也没敢做出太大动作,只是借着屋内不知从何处映来的微弱光芒,缓缓移动眼珠观察起了四周环境。 昏黄泛黑的墙壁上,嵌有一扇表面布满细碎裂纹的破旧窗棂,银色的月光从窗棂缝隙透出,让人感到一丝冷冽。 窗棂上方是两根横跨屋顶的扭曲梁木,梁木周围是变形的木制格栅,上面的裱糊已是脱落殆尽。 到了此刻,顾尧的好奇心已是被极大勾起,他不禁后仰了下脑袋,使得房间中的大部分场景尽收眼底。 对面墙壁边角有一扇矮小的木门,门上木栓已是插紧,门下还有道高高的门槛。 离木门不远,靠近墙壁处摆放着一张古意盎然的四仙桌,桌上摆着两只碗碟,里面盛放着糕点水果等物。 碗碟两侧,两根成人手臂粗细的白色蜡烛正在静静燃烧着,为这间充满古意的小屋提供着暗淡的光明…… 但以上种种,和摆放在供桌后的那副矮床一比,就实在是太不值一提了。 因为那张矮床此刻并未空置! 床上躺着一个人,一个用白纸蒙住全身的人! 看到此处,顾尧浑身的汗毛立时乍起,心脏更是一下提到了嗓子眼。 眼前场景他可一点不陌生! “这……这特么是一个灵堂啊!我怎么和死人睡到一个屋了?!“ 就在顾尧心中惊悸之时,一道刻意压低的惶恐颤音在他耳边突兀响起: “顾……顾秀才,你……你竟然没死?!” 听到声音,顾尧一个激灵寻声看去。 此时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一张砖石砌成的大通铺上。 但现在这张大床上并非只有他顾尧一人,在他的右手边,有两人正在沉沉睡着,一丝声息都未发出。 而在他的左手边也躺着一人。此刻那人正棉被蒙身,掀起的一角被单里露出一张满是惊恐的面庞。 那人的双眼瞪得极大,死死盯着顾尧,就像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 “赵全?”莫名的,一个名字从顾尧脑中浮现。但他此刻却没有心思顾忌这个异象。因为他的注意力,已被眼前这个名叫“赵全“之人的话给完全吸引住了。 “你刚叫我什么?顾……秀才?!”因为心中疑惑,再加上终于看到了活人,顾尧的声音可是不小。 “嘘!小点声!别让它听见了!” 赵全急冲冲低吼一声。 这是什么情况?还有,“他”,是谁? 见顾尧依旧是一头雾水的样子,赵全恨不得冲出被子,把眼前这个呆书生给活活掐死。 “这里有尸变呀!禁声!禁声!” “事变?!什么事变?藏被子里就能躲过去?” “你这书生,怎的如此啰嗦!尸变就是……就是……” 赵全说不下去了,此刻他的双眼蓦地瞪得滚圆,上下牙床碰撞不休,似是看到了什么骇人之物。 一股淡淡的腥臭味从顾尧脑后飘散过来,并且随着时间流逝,这股臭味越来越浓。 臭味钻入顾尧鼻孔,让他想起高度腐烂并且表面布满蛆虫的猪肉。 一阵透骨阴冷伴随臭味侵袭而来,顾尧后颈的汗毛不禁根根竖起,冷汗析出,湿透衣衫。 咽下一口唾沫,顾尧顺着赵全的目光慢慢扭头。 一名白衣女子的身影进入顾尧眼帘,那女子身着一身白色丧服,做古代妇人打扮,额头扎着一根生丝绸带,将她的头发拢在脑后。 说实话,这名女子的身段还是可以的—— 如果忽视掉她那淡金色的脸庞,以及突出嘴角的两颗白森森獠牙的话…… 顾尧的嘴巴慢慢张大,双目圆睁,思绪陷入一片混乱——他已经瞟见了,就在离他不远处的那张灵床上,白纸做的被单此刻已是完全掀开,床上也已空无一“人”! “诈尸啦!” 赵全的颤吼在身旁猛地响起,然后,他就像一根弹簧般从床上一跳而起,顾不上穿鞋,甚至连裤子都未提起,就连滚带爬向着门口冲去。 “刷!”见自己的猎物竟敢逃跑,那女尸反手就向赵全抓去。 屋内烛光映衬下,顾尧分明看到女尸手指尖端,五根一寸长的黝黑指甲泛着幽光一闪而逝! 幸运的是,女尸这一击并未击中赵全——因为跑得太急,赵全一个趔趄差点摔倒,但也因此从女尸手中捡回一条命。然后,他再不敢停留,拉开门上木栓,一个鼠跃扑出古屋,冲入外头的茫茫黑夜。 女尸当然不会就此善罢甘休,它那双只剩眼白的双眼从顾尧身上冷冷扫过,然后霍然转身,飞快向门口方向蹦跳而去。 “呼——” 暗暗地,顾尧长出一口气。他略带期待地看着女尸越跳越快,很快就越过供桌,冲至木门。 然后,它就在门口处被阻了下来。 门槛有点高…… 女尸……跳不过! “哒哒哒哒哒”,那女尸已在疯狂尝试,它的每一次跳动,都像是跳在顾尧的心坎上。 奈何这道门槛做得委实高明,刚好比女尸蹦跳的高度超出一点。不论那女尸如何努力,始终出不了这间小屋。 最后,女尸不得不放弃了。 而顾尧的内心再次变得一片冰冷。 特么的,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存在?! 女尸转身,向着顾尧蹦跳而来。而见识过女尸的速度,以及它手上长达一寸的黝黑指甲后,顾尧已在心里放弃了逃跑的念头。 “老爸、老妈,看来儿子很快就要和你们团聚了。” 临死之际,父母的音容笑貌再次在顾尧眼前浮现。 顾尧的父母都是医生,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双双牺牲在了一次抗疫前线。 作为英雄的子女,顾尧从小在政府的关怀下长大。在他大学毕业后,他所在的街道办甚至还为他安排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但长久以来,顾尧内心深处却总是空落落的,从没感到过真正的快乐。 也就在这种心境影响下,那天下班路上,在看到一名歹徒公然持刀抢劫一名女子财物时,顾尧才想都未想一冲而上。 “或许见义勇为而死去,就能在天堂见到自己的父母了……” ………… 浓重的腥臭再次汹涌而来,但此刻,顾尧的双眼中已是一片平静、一片坦然。 对于真正求死之人来说,死亡并不可怕。 顾尧面无表情地看着女尸的右爪高高挥起,然后狠狠划落。 但就在尸爪临体之际,已是做好必死准备的顾尧,突然感到自己小腹中陡然暴起一团麻热。 那热力犹如火焰勃发,那酥麻就像雷霆临体! 麻热之感汹涌无比,在顾尧没有丝毫反应之际,那团能量已是从气海飙出,经膻中、越紫宫、过天突……最后直达口窍! “呕!” 顾尧根本控制不住那种反胃之感,他大嘴一张,就将口中之“物”一喷而出! “轰隆!” 古屋灵堂内,一阵霹雳炸响猛地响起,其间似乎还夹杂着一声非人生物的凄厉惨呼。 顾尧愣愣看着眼前烟火弥漫的骇人一幕。奈何随着那道“闪电”喷出,顾尧感到自己的精神就像被抽空了似的,脑袋变得疲累无比,只想狠狠睡上一觉。 在他昏迷的前一刻,一道灵光从他脑际闪过。想到先前被歹徒刺中胸口的一刀,以及在这间破旧古屋经历的种种一切,一个念头就不可抑止地愈发清晰起来。 “特么的,老子好像是——穿越了啊?!” 第二章 说!你对人家儿媳做了什么? 顾尧是被人给摇醒的。 迷迷糊糊之间,顾尧只感到耳边嘈杂声音纷扰不绝,并且时不时的,他的身体还被人狠狠摇动两下。 阵阵痛楚传来,顾尧的双眼慢慢睁开。 此时,天光已是大亮。 “哎,醒啦醒啦!陆翁,不用摇啦,这人已经醒了……“ 刚醒过来,意识还未完全回复,顾尧只觉得周围人影憧憧,人们身着不知那个朝代的服饰,将他围在一起。而为首者是一名白发长须的老人,此刻那老者正手指顾尧,情绪激动,语含悲愤说道: “你既已醒来,那就和老夫做个对质,也好叫左邻右舍做个见证! 昨日你四人行商归来,因天晚,无处歇脚入宿。是老夫我可怜你等辛劳,所以就腾出我儿媳灵堂一角供你等休息,是也不是?” 那老者一通话说完,见顾尧的双眼依旧是一阵迷茫,似是神游天外,不禁暗松口气,将心中提前琢磨好的话语赶紧当众说出。 “老夫也不知昨晚在这间厢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今早起床一看,你们四个行脚商中已有两人断气,另有一人下落不明,只有你一人在此酣然大睡!“ 说到此处,那老者突然双手抱拳,向着周围邻里长揖一圈后,继续怆然道: “更可悲者乃是我那儿媳,她从小命苦,年纪轻轻就因隐疾暴死,可恨的是,死就死,到最后她却连具完整的尸身都未留下!” 老者一边说着,一边大踏步走到供桌后的灵床边。周围邻里大多不明就里,纷纷不自觉地紧随其后。 感觉周围人的目光纷纷聚拢到自己身上,陆姓老头也不说话,只见他抓起灵床上的纸被一角,然后,猛地将其掀开。 “呀!!!” “这是什么?我……呕!!!” “作孽呀!何人竟如此丧心病狂?赶紧报官,赶紧报官……” 待灵床上的纸被一掀开,众人看清被下之物,无不被骇地倒退三步,其中胆小者更是差点背过气去。 实在是太惨了! 此时横躺在灵床上的那具躯体,勉强还能看出三分人形。只是如今这具尸体全身乌漆嘛黑,像是被烈火焚烧过一般,看上去惨不忍睹。 更令人惊骇的是这具尸体的头颅,此刻竟只剩下了小半个!并且头颅断面一片焦黑,很难想象它昨晚遭受到了怎样的凌虐。 “这,这……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肆意欺辱他人尸体,这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啊!” 人群之中,一名拄拐老者越众而出。他看看残破的女尸,又瞅瞅依旧发呆的顾尧,手中竹拐不住戳地,目光也变得越来越凌厉。 “说!你这行商!昨晚到底对人家儿媳做了什么?” 至于顾尧那两个死去的同伴,以及失踪的赵全,这名老者已是完全忽视掉了。 “对!族老说得没错!昨晚这间厢房里有四个人,现在死了两个,失踪一个,就这个年轻人毫发无损……他一定和此事脱不了关系!咱们现在就把他扭送官府!” …… 面对周围百姓的群情激愤,心中激荡的顾尧现在才有点回过味儿来。 此刻,他已经确认自己确实是穿越了!关于这一点,根本不必拿周围人的言谈举止来加以佐证。单就他微微凝神,然后就从脑中涌出的大量陌生记忆片段就很能说明问题。 只是此时此刻,哪怕心中有再多疑惑,顾尧都暂时无法顾及。因为他要再不开口辩解,很快就会被人给捆成粽子了。 于是,他模仿着古人语气,连忙开口道: “诸位乡亲,大家且听我一言。昨晚之事确非顾某所为。而是这名陆老先生的儿媳,她……她诈尸了啊!” “诈尸”二字甫一出口,就像给这间小屋按下了暂停键,所有的嘈杂之音顿时止歇,同时一股莫名恐慌的气氛开始在小屋里蔓延开来。 在这个世界,诈尸可不同于顾尧上辈子般,只是神话传说中的故事。 它可是真实存在着的! 奈何顾尧想要用“诈尸”一事让众人冷静冷静,但偏偏有人不让他如愿。 “你休要胡说!我家儿媳一向本分,死后怎会发生尸变?再者,就算她诈了尸,那她如今躯体残破,犹如被烈火煅烧而过又当如何解释? 我看你这行商,小小年纪实在是不老实,满口胡言乱语,辱我陆家清白……走!咱们现在就去见官,让县老爷给咱评评理!“ 那陆姓老头一边说着,一边就要拉扯顾尧。 说实话,此刻这名老头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他为自己儿媳做主是假,将顾尧送入牢房才是他的真实目的! 何故? 只因今早起床,当陆老头踏入这间厢房时,实在是被眼前所见一幕给吓住了: 房间内侧的通铺旁一片焦黑,而他儿媳的尸体正好躺在那片焦黑中央,早已是残破不堪。 当怒火中烧的陆老头想要叫醒依旧在通铺上沉睡的几个行脚商时,更是心下大骇。 那几个行脚商,竟已是全都没了气息! 这下出了人命,陆老头可就完全慌了,想到这件案子是在自家发生,想到自己可能面临的牢狱之灾,当时的陆老头犹如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而转。 那一刻,这个老头才回忆起半夜从这间厢房里传出的奇怪声音,懊恼自己因为害怕而没有及时起来察看…… 万幸的是,当陆老头后来再次察看这几具尸体时发现,在这几个行脚商中,有一人并未真死,而是陷入了沉沉睡眠。 这一发现顿时让他欣喜若狂——只要将这人送入牢狱,并担下所有罪责,那他陆家自然就可证明自己的清白,同时还不会受到牵连赔偿之祸。 并且从案件推测上来讲,陆老头也相信自己的一番言论当有极大的可信度。 想到就做!于是陆老头就在草草收拾现场一番后,招呼左邻右舍齐聚一堂,又请出了村中宿老,来为他们陆家主持公道。 第三章 长清道长(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长清道长,您老这边请。还有几位官爷,这里就是事发之地……” 就在顾尧心焦自己流年不利,刚一穿越就要摊上官司之际,赵全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一行人迤逦而来,依次穿门而入。 当先一人身着一袭藏青道袍,腰悬一枚小巧的黄色葫芦,乃是一名面白无须的中年道士。 那道士脸上隐隐透着一股矜傲,在其身后是四名手提腰刀的县府衙役,这些衙役在道士身后亦步亦趋,隐隐以其为首。 赵全是最后一个进来的,进门之前,他先是探入脑袋张望一番,发现屋内人数不少后,才迈步跨入。 一入厢房,赵全第一眼就看到了靠坐在砖床上,正被人揪住衣领的顾尧,然后就疾冲而来。 “顾秀才,你……你竟未死?!” “这人刚才叫这个年轻人什么?顾秀才?他竟是名秀才?!” “我这兄弟当然是名秀才!他可是文曲星下凡,有功名在身!你们这样折辱于他,是不是都想蹲县牢大狱啊?” 赵全甫一靠近顾尧,一把就将揪着顾尧衣领的那人手臂打开,而周围众人一听顾尧竟有功名在身,纷纷心中一跳,不自禁的齐刷刷后退了一步。 而陆姓老者一听顾尧竟是一名秀才,也是心中不住叫苦:你说你不好好当你的秀才,出来假扮行脚商是怎么回事?老头子要早知道你有功名在身,就是借我俩胆也不敢轻易诬陷于你啊! 刚才他分明看到了,就在这名失踪而返的行脚商,叫出顾尧有功名在身的那刻,那四名跟在道士身后的衙役在对视一眼后,也不得不纷纷对顾尧低头行礼。 “顾秀才,你没死真是太好了,真不愧是文曲星下凡啊,果然吉人自有天相!哎,就是可惜了王典和王新两兄弟……” 赵全望望通铺上,此时已经被白纸蒙身的两具尸体,不由低声唏嘘道。 话说昨晚,他本就无意入住这间灵堂,但一是架不住身心疲劳,二是有王氏兄弟不住在旁劝说,再加上当时确实找不到休息之地才不得不住下。 果然,当四人睡至半夜时,意外发生了。 因为天性胆小谨慎,赵全一直强扛着精神不让自己陷入睡眠。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本是一直躺着的女尸突然掀开纸被从灵床上一跳而下。女尸跳至众人歇息处,微微俯下身子,依次向众人头顶吹了三口阴气,那味道简直是奇臭无比。 在那三道阴气临体之际,赵全很明显就感到一股冰冷透彻骨髓。只是因为他当时尚未入睡,赶紧暗中用手揉搓全身大半天后,才慢慢缓过劲来。 然后,他就惊恐地发现,自己那三名同伴竟已是全都没了气息——不但先前的巨大鼾声彻底消失,细细一听,就连细微的呼吸声都再难听闻! 叙述到此处,赵全抬眼,悄悄打量了顾尧一眼。话说昨晚他在揉搓好身体后,还曾偷偷踢了眼前的顾秀才一脚,从当时的触觉反馈来看,这名顾秀才浑身冰凉、身体僵硬,分明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啊! “顾秀才,你……你别怪我呀。我老赵乃是粗人一个,当时急于逃命,实在是无意将你独自丢于此地的啊……” “唉,赵哥休再提这等话!咱俩本就同乡,况且危险临近,趋吉避凶乃是人之常情。要不是赵哥昨晚逃出,并且一大早就找来道长和诸位公差到此,说不得兄弟我这次就要蒙冤入狱,住一住咱阳信县的大牢了。“ 顾尧这番话说得是连捎带打,不但赵全听着舒心,就连周围百姓也是面色一红,暗叹秀才不愧是秀才。 刚才在赵全述说昨晚经历之时,这些百姓可都在竖着耳朵,竭力倾听的。虽说赵全口才不甚出众,但他述说过程中的恐惧神情可不似作伪。 看来昨晚这陆家媳妇,确实是诈尸了! 嗯,这陆老头平日里看上去道貌岸然,私下里看,定是暗中作孽不少…… 此刻官府之人既来,先前闹得欢腾的村中百姓也一个个做了鹌鹑,就连这家的主人陆老翁,也收起了刚才的悲愤嘴脸,小心翼翼陪侍在几个衙役身旁,两眼切切地看着那名道士在灵床旁劳碌。 自古民不与官斗,可见一斑。 顾尧见那名道士自从进屋后就不发一言,哪怕刚才听到自己有功名在身,也未多看自己一眼,而是一进屋,就径直奔赴到灵床边,仔细查看着床上那具尸体。 相较于眼前一屋子的活人来说,那具烧焦的尸体显然对他更有吸引力。 看到道士如此敬业,顾尧很想向他请教下自己昨晚口喷雷火是怎么回事。 说实话,比起穿越本身来说,这件事情更难让人理解和接受。 奈何一是不敢打扰道士的工作,二是顾尧暗中感应一番后发现,小腹之内此刻空空如也,一点儿异常感觉都没有。于是顾尧只得先把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赵哥,这个……长清道长是怎么回事?” 目测这道士应该不是水货,顾尧压低声音,向身旁的赵全打听起道士的跟脚。 “长清道长你都没听说过?!”赵全扭头,诧异地看了顾尧一眼,然后眼中蕴满狂热说道: “这事儿说起来也算我赵全运气!昨晚从此处逃出后我只知一路狂奔。最后实在是跑不动了就累到在了一大户人家门口。 不想清晨醒来一看,眼前这地儿哪里是什么大户人家啊,分明是咱们阳信县赫赫有名的清风道观! 众人常言,清风道观中的长清道长,那可是真正的得道高人。于是我就在道观门口长跪不起,最后终于请得长清道长出门降妖。 话说长清道长果然脸面颇大,只是遣一小道童去县衙知会一声,就召来了四名衙役。我和你说啊……“ 赵全依旧在耳边咄咄不休,顾尧却再难以将他的话语装进耳里。 顾尧看着不远处正俯下身子,似是在寻找什么的道人身影,眼中光彩流转,心中也渐渐有些激动起来。 “这方世界是有鬼的!那么是否也会有神仙圣佛?!如果可能的话,我是不是也可以学到一些道术仙法,甚至是—— 长生不老之术?!” 第四章 尸煞之气(厚颜求收藏、求推荐!) “你家儿媳断气几日了?” 检查完女尸后,长清长身而起,目光灼灼,紧盯着陆老汉。 “回道长,我家儿媳是前天清晨去世的……”陆老汉小心翼翼答道。 “前天就过世,那为何迟迟没有入棺?” “是这样的道长,儿媳死后当天,我已遣小儿去县城买棺,只是……只是……“ “陆翁,昨日入城,我曾在银钩赌坊瞧见大郎身影,原来他是去买棺材了啊。” 这时,围观百姓中传出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令陆老汉的额头更是有冷汗冒出。 长清道士不再问话,冷冷瞥了陆老头一眼后,大步向厢房门口走去。而众人当然也紧随其后。 走出厢房,立于庭院正中,顾尧眼见道士先是看了长于院角的一颗杨树一眼,然后又从袖口中摸出一枚小巧的八角木盒,木盒打开,原来里面装着一副精致罗盘。 只见道士手持罗盘,口中念念有词,双眼不停四顾,脚踩奇异步伐——顾尧看得双眼冒光,不禁心想:这该不会是传说中的禹步?! 很快,长清脚下生风,嘴里越念越快,众人只是惊觉院角的杨树陡然一震,接下来,两枚翠绿的新叶就从杨树上飘然而下。 绿叶飘至长清手持罗盘上方,围着罗盘旋转两周,然后就继续无风而动,引着道士直向陆老头家宅后院而去。 众人已被眼前所见完全惊呆了,术法之奇令大家目露狂热,但此刻却都默契地保持沉默,只是跟紧了眼前仙长。 混迹在人群中,顾尧也是满心激动,更加坚定了拜师学艺之念。 两片绿叶飘飘悠悠,犹如两只蝴蝶般从东边耳房侧道穿过,直至后院,最后纷纷落到了堆放于后院的一堆干柴上。 这干柴乃陆老头去年年末所伐,用于冬日取暖所用,如今还剩下不少。 没有任何赘言,长清当即让人将这堆干柴移开。 见长清仙长发话,围观众人没有一人怠慢,争先恐后出手帮忙,很快就将柴草堆移去。 随着柴堆移开,一只似猫似狸的动物渐渐显出形迹。只见它体长两尺有余,身上皮毛浓密,犹如黑缎,此刻一动不动趴伏在地上,也不知是昏了还是死了。 “敢问仙长,这是……” 众人惊异间,村中族老,也就是先前质问过顾尧的拄拐老头走上前,先是对着长清躬行一礼,然后就问出了众人心中所惑。 “哼,还能是什么!这借尸附魂的畜生,就是它啦!” “借尸附魂?” “没错!也就是你等口中所谓的诈尸,尸变!” 这长清道长看上去脾气貌似不好,对于眼前这名老者也不甚恭敬——也是,作为阳信县唯一的有道之士,他长年被人奉承着,脾气能好了才怪。 不过当他旁视四周,看到众人无不目露狂热时,也不禁起了点卖弄心思。 “一般而言,人死气散,魂魄自离。但对那些气郁而死之人来说,因为他们死时一口阳气郁结胸间,很难消散,再加上久不入棺,就很容易被一些开了灵智的妖物给盯上。 妖物以那口阳气为媒,阴阳相生,借尸附魂,从而可以驱行尸体,谋夺活人生气,增进自身修为。“ “可是仙长,那陆家媳妇的尸体怎么……怎么又变成了那副模样?“ “哼哼,说到这点,连本道也不得不赞叹你等的大运了。 想昨晚,当那女尸暴起之时,应恰有一得道高人路经此地,遥遥驱使火遁之法将这女尸制服!呵呵,那人的修为可是比我高多了啊。 如果没有那人出现,今日这里还有几人存活还真是尚未可知呢!“ 道人这番话说完,周围百姓无不是口中唏嘘,顿生劫后余生之感。 只有顾尧面露古怪,眼中一片狐疑之色:他记得很清楚,昨晚从自己口中喷出的哪是什么火焰啊,分明是一道闪电好伐。 “虽说女尸既毁,但此地的危险却并未解除。”长清道士接下来一句话,一下让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本道察看现场痕迹,发现除了这几个行脚商以及女尸外,并无外人。可见昨夜高人应是在极远处施法,且施法后当即遁走,并未来现场查看。所以现在女尸体内的尸煞之气应该还有残余,这女尸还有化为僵尸的可能!“ “呀!那,那这该如何是好?长清仙长请一定救救我等啊!” 见眼前呼啦啦跪倒一片人,长清脸上傲意一闪,长笑出声:“哈哈哈,这有何难,且看本道手段。” 于是众人又簇拥着道士来到前院厢房。 长清立在灵床边,伸手解下腰间葫芦,右手掐一道印,口中默念一声法决,缓缓将葫芦口对准了女尸头顶。 做完这一切,道士保持手上动作不变,召来四名衙役,对他们耳语一番。然后,那些衙役们就将陆老头叫出门外,想来是审讯去了。 顾尧在一旁看着这一切发生,当他发现道士此时有闲暇说话时当即心中一动,就腆着脸皮靠了上去。 “道长万福,小生这厢有礼了。在下见道长道法玄妙、菩萨心肠,不知是否有缘侍奉左右。呃……“ 顾尧说不下去了,因为在他说话间,长清道士对他理都不理看也不看,竟似完全将他当成了一团空气。 并且随着时间流逝,那道人的脸色也不知为何变得越来越黑,双眉紧紧皱起。 “无量你个天尊,连口汤都没给道爷剩下?” 隐隐约约间,顾尧好像听到长清咬牙切齿地低骂一声。 也不怪道士恼火,因为他此刻终于发现了,引煞诀已是施展良久,但从这具女尸上却并未有一丝煞气逸出! 想来是昨晚那人降服女尸后,又不知用什么法子将女尸身上残留的煞气也全部引了出去。 要知道,尸煞之气对于炼制某些特殊道符,可是有奇效的啊! 见确实吸不出一丝煞气,长清的心情一下变得奇差无比,对于身旁这名主动套热乎的秀才,更是懒得搭理。 他修道时间已是不短,像秀才这般渴望求道之人所见不知凡几。再者眼前秀才一看就是穷苦人家出身,那更是入不了他的法眼。 只是长清心中到底还是不甘。他将葫芦轻轻置于女尸头顶,然后腾出双手结了一个古怪的法印,脸色也因过度用力而一下变得苍白。 这次变化终于发生了…… 因为相距甚近,所以顾尧能够看清,随着道士法术施展,那女尸的头颅断面上似有一层紫色光晕一闪而出! 顾尧心中一动,那层紫色光华是那么熟悉,竟隐隐和他有一种亲近之感! 只见紫光飞快凝聚,最后化为一抹粲然电丝向着葫芦口一扎而入。 “不好!”长清道士发现不对立时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就见那只吸纳了紫电的葫芦陡然一震,然后—— “轰”地一声便炸成了齑粉。 在场众人全都被这一幕吓住了。良久之后,依然是此间族老出面,向着道士轻声问道:“仙长,这……这又该何解?” 但此刻,长清道士却对族老问话充耳不闻,他双目呆愣,痛惜、愤怒、迷茫等情绪在他脸上接连流转…… 直至最后,他的脸上竟是现出一抹狂喜来! “哈哈,原来灭掉女尸的不是火遁啊,竟是雷法!昨夜从此地路经的竟是一名金丹真人?! 真人……真人!您别走远!小道张长清,这厢有礼啦……“ 那道士似神游物外不能自已,一番不着边际的话语低声说完后,就急匆匆跑出厢房,留下屋内众人在此面面相觑,皆是不明所以。 唯有顾尧看着道人背影,心中喃喃:真人!真人?我特么可不是什么真人呐…… 第五章 母亲(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蜿蜒崎岖的山路上,两名年轻人正在结伴而行。此时已至仲夏,路边草长莺飞,一片生机勃发气象。 按说远行归家,心情应该不错。但此刻这两名年轻人却是脸现悲切,心中没有一丝兴奋感觉。 也是啊,离家之时还有四人相伴,但到了归乡时却仅剩下两人,试问他俩如何高兴得起来? 没错,这俩年轻人正是昨夜遭遇诈尸的赵全和顾尧。 今日上午,虽说长清道士最后不知何故不辞而别,但他到底还是洗刷了顾尧的嫌疑。 同时经过衙役们审问,陆老汉也承认了儿媳因和儿子发生口角而气郁致死的事实。 真相大白,顾尧和赵全在取得了陆老赔偿的一些银子后,就匆匆踏上了归途——王氏兄弟的尸体还在陆老头家暂时安置着,他俩得尽快回去,通知其家人来运回遗体。 一路上,顾尧眉头紧锁,一言不发,只顾赶路。而跟在他身后的赵全却是不停地在心中暗暗叫苦——这顾秀才,走得委实太快了点! 其实关于这点,赵全在刚出陆家不久后就发现了,同时心里也产生了极大疑惑:他可是记得先前跑货行商时,顾尧羸弱地像个小鸡子似的,没想到仅仅过了一夜,这秀才就突然体力大涨,远远超过了他赵全! 虽说心中疑惑,但赵全可不敢随意发问,昨晚之事处处透着诡异,谁知道眼前这个顾秀才,还是不是真正的顾秀才了?! 对于赵全心里的小九九,顾尧当然全然不知。说实话,从昨晚醒来那刻开始直到现在,他才有闲暇整理自己的思绪,以及不断从脑中蹦出的一段又一段的陌生记忆。 按照小说的设定,他这次应该算是妥妥的魂穿了! 而这名被他附身的秀才也很有意思,竟和他同名同姓,也叫顾尧,字重华。 顾秀才从小父亲早逝,他的母亲含辛茹苦将其养大,家境之贫苦可见一斑。 因为其父早先也是一名秀才,可惜一生屡试不第,最后更是郁郁而终。 为了告慰九泉之下的丈夫,顾母从小就对自己的儿子严格要求,哪怕自己再苦再累,都要保证儿子能吃饱饭,这样才能读好书。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得顾尧十九岁那年——也就是去年的腊月,他通过县试、府试、院试,一路过关斩将,最后终于取得了秀才功名,并成功考取了潞阳府新月书院! 苦读生涯暂时告一段落,顾秀才也在心中微松一口气。其实长久以来,他早已将母亲的辛苦操劳全都看在了眼里,一想起母亲还不到四十岁,但已是白发丛生,他就觉得心如刀绞。 所以在今年春节后,他瞒着母亲找到了赵全和王氏兄弟,苦苦哀求他们三人带自己外出运货行商,以期能挣得几钱银两补贴家用,也顺便减轻下母亲的负担。 但顾秀才万万没想到,就是在这次行商中,他们一行人竟遇到了传说中的尸变,从而枉送了自己的性命…… 融合着秀才的记忆,顾尧心中也是唏嘘不止。从那一段段的记忆中,他能清晰感受到顾秀才对母亲的拳拳孝心。 结合自己父母的英年早逝,顾尧更是对这种感觉感同身受。 而或许也正因出于对父母感情的眷恋共鸣,顾尧脑中、原属于顾秀才的记忆竟蓦地一下激荡起来!汹涌的记忆狂潮瞬间变得势不可当、席卷而下!令顾尧的大脑只在刹那,就陷入了一种类似于宕机的状态! 在这一刻,他的身体虽还在与赵全相偕走着,但在他的大脑里,却全然是一副天人交战的场景! 奈何,记忆狂潮犹如惊涛骇浪,根本难以阻挡。在这种顷天之势下,顾尧只感到自己和顾秀才之间的某种界限渐渐模糊,“两人”记忆也开始了无缝衔接…… 到得最后,万籁俱寂、尘埃落定之刻,顾尧的思绪也终于渐渐恢复。而到了此时,他的脑中既有“穿越”前之经历,也有“顾秀才”之平生。二者并存不悖,相交相融…… 这不像是单纯的穿越附身,更像是破解了某种胎中之谜、觉醒了前世今生一般——他,就是顾秀才的前世,而顾秀才,则是他的今生。 等到慢慢熟悉了当前状况,顾尧心中,也就不再将“顾秀才”当作他人。 “顾秀才,你就放心去,今后,我会照顾好老娘的!” …… 从陆老头家出来,足足走了大半天,堪堪在下午太阳落山之前,二人才终于回到家乡,落霞镇的莲花村。 赵全是在村口和顾尧辞别的,他还得趁着落日余晖去王家报丧,所以就没和顾尧多加纠缠,急匆匆去了。 顾尧看着赵全背影,总感觉他就像在逃命似的…… 沿着村中小道曲折前行,顾尧饶有兴趣地观赏着古村风景。 其实这村里的景色并不出众,虽说绿树如荫,空气也是自然清新,但盖不住一个“穷”字啊。 顾尧一路行来,就没看到一座像样的房屋。基本上这里的每座房屋都是由土坯甚至茅草修建而成,并且这些房屋坐落杂乱、大小不等,夕阳之下,一片萧瑟。 循着心头记忆,顾尧直接向村西头行去。很快,一座已经倒塌一半、只有半边尚存的破旧土坯房进入了顾尧眼帘。 浓浓的亲切感在顾尧心头一下汹涌,并变得逐渐炽烈。 到了此时,或许是出于这具身体的本能驱动,顾尧只感到鼻头发酸,双眼也是一阵酸涩。 他强忍着流泪的冲动,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向那间土屋奔去。 儿行千里母担忧,但是谁又明白,其实远行的儿子也在无时无刻思念着家中老母啊。 此刻太阳已近完全落山,天地之间变得越发昏暗。 顾尧奔至自家屋前,发现院门并未关闭,而是大敞敞开着,这和此刻的习俗大为不符——刚才一路行来,顾尧早就留意到,村中其他住户的院门早就已经关严了。 忍着心中悸动,顾尧一步跨入小院。 小院之中有一只陈旧木凳,凳上枯坐着一名头发花白、看不出年龄的瘦弱妇人。 闻听门口脚步声响,妇人脸色一下由木然化为狂喜,她匆匆从凳上踉跄起身,双手茫然向前急伸: “尧儿……可是我儿尧儿回来啦?!” 汹涌的情感如同岩浆迸发,再也控制不住!顾尧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跪在妇人面前,涕泗横流,声音沙哑: “孩儿不孝,连累母亲心忧了……“ 不论是前世还是今生,当妇人“我儿尧儿”四字入耳之际,顾尧就已经明白,眼前之人,今后就是自己的母亲了。 这一世,自己将不再是一名孤儿。 “好!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顾母抓紧顾尧的衣袖,生怕自己一放手眼前的儿子就会再次消失。 “母亲,您的眼睛怎么了?!”直到此刻,顾尧才发现母亲双眼一片呆滞,竟似失去了视力。 “哦,我的眼睛啊,不妨事,不妨事!你也知道为娘眼神一向不好,尤其是最近几日,每到天黑就昏花的厉害。哎,倒是纺不成布啦……” 顾母嘴里说得轻描淡写,顾尧听着却是心如刀绞。他还不知道,因为前段时间他不辞而别,仅留下书信一封……等他母亲反应过来时都快急疯了! 那几日,顾母每天以泪洗面,以至于本就不好的眼神坏上加坏,直到最后,几乎到了夜里无法视物的地步。 “母亲,咱们回屋,回屋!” 轻轻搀起母亲,顾尧平复心情,引着母亲小心跨过门槛。 “哎呀,你看我这记性!我儿一定还没吃饭,稍等片刻,娘现在就去给你做!” “娘!”顾尧眼睛再次湿润了,他一下拉住母亲,将她按在座椅上,“饭我来做,您先给我好生歇着!” “那怎么能行?!你现在可有功名在身,千万使不得!传出去凭白叫人笑话!” “我可是你儿!夫子都说‘百善孝为先’,连基本的孝道都做不好,要那功名何用?!” 顾尧不由分说向厨房走去,说是厨房,也不过就是在院子东侧搭起的一间茅草屋。 为了转移母亲的注意力,顾尧将此次跑商中遇到的趣事全都添油加醋向母亲诉说了一遍。 只是说着说着,顾尧就发现身后渐渐没了声音。他放下手中活计走回屋内,发现母亲虽然依旧坐在板凳上,但身体已经斜靠在堂屋墙上,沉沉睡了过去。 第六章 怒喷小鬼 轻轻抱起母亲,顾尧才发觉母亲体重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便许多,这令他心里不禁更加自责。 将母亲横抱入里屋卧室,轻轻放于床上,盖好被褥,顾尧微一停留,就准备轻步移出。 但就在这时—— “你胡说!我儿怎会死去?!他马上就要回来了……” 听到身后声响,本已走出两步的顾尧身形一顿霍然转身,恰好看到母亲在床上翻了一个身。 “原来是做噩梦,说梦话。” 心头松了口气,顾尧嘴角扯出一抹苦笑,便再次转身欲走,但扭头间的无意一瞥,却令他再次顿住了脚步。 母亲的状态,有些不对劲! 心中大惊之际,顾尧疾步出门,马上就提着盏油灯走了回来。 灯光映印下,只见此刻的顾母眉心紧蹙,汗湿额头,她的双手死死揪着身上被褥,看上去似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 “母亲她到底梦到了什么?不行,得赶紧把她叫醒!” 心中有了定计,顾尧就欲伸手推醒母亲,却不想顾母此刻再次开口了: “我儿今日已归,你,你最好立时离开,否则……否则我儿不会放过你的!” 顾尧伸出的双手一下顿在了空中,他已经反应过来,此刻母亲所做貌似不是一般的噩梦啊…… 果然,就在顾尧心悸之际,一句令他汗毛直竖的话语突兀在卧室回荡开来。 声音诡谲难测,沙哑难听,蕴含无比的阴厉,就像是从九幽传出! “你儿子不会放过我?凭什么?是凭他那无用的秀才功名呀?还是凭他那副羸弱的身躯?今日我就在此取你性命!而你这个废物儿子又能奈我何?!哈哈哈…… 你说是不是呢,顾秀才?!“ “什么人?在我家装神弄鬼,赶紧给我滚出来!” 忍着心中惊惧,顾尧强打精神大喝一声。但他的厉喝明显没起到丝毫作用,因为顾母的身体,颤抖地更加厉害了! “娘,你快快醒来,醒来啊!”顾尧开始疯狂摇动母亲身躯,但顾母现在却已经没了丝毫清醒的迹象。 “顾秀才,嘎嘎嘎,你就别白费力气啦!俗语说得好‘阎王叫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顾氏命数如此,你是强求不得的!“ “老子才不信你的鬼话!什么命数如此,都特么是狗屁!人可以老死病死,但绝对不该被鬼折磨而死!老子不管你是哪里来的邪神恶鬼,既然想要我老娘的命,那老子就要和你拼命!” 到了此刻,顾尧已是没有了丝毫惧怕情绪,他的心中被怒火填满,奈何无论怎样搜寻,眼前始终连条鬼影都看不到。 “顾秀才,别白费力气了!人鬼殊途,你是奈何不了我的! 对了,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都是谁每天夜里陪这个老太婆的?是我呀!你不谢我倒也罢了,竟还敢辱骂于我,真是岂有此理……“ 恶鬼说到此处,其声音更显凄厉,报应在顾母身上,使得她的身躯抖动更剧,脸色瞬间苍白如纸。 顾尧此刻都要气炸了、急疯了!这特么到底是一个什么世界啊,怎么不是尸变就是恶鬼缠身?! 看到母亲在床上痛苦翻滚的样子,顾尧痛的心尖都在滴血! 两世为人,眼前这名妇人就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他绝不允许母亲在他眼前死去。 万般无奈下,顾尧不得不再次尝试着感应自己的气海部位,奢望着昨晚那团麻热再次出现—— 其实对于这种感应探索,他从早上醒来那刻起就一直没有中断过。 内心深处,顾尧早已接受了这个世界有鬼神存在,所以他也将曾在腹中出现的那团麻热,当成了他在此方世界立足的最大依仗! 遗憾的是,无论顾尧如何努力尝试,他的腹中始终空空如也,一点异样感觉都没有。 在恶鬼的嗤笑声中,顾尧的心渐渐冰凉了下去:又要如此了么?曾经幻想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将亲人始终守护在身边……那么现在呢?又要眼睁睁看着失而复得的母爱再次被夺走吗?! 我,真的不甘心呐…… 内心死寂,顾尧的心境再次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 这种状态,由生到死,由死而生,乃是万物滋生的起始、生命升华的开端。 这种状态,道家曰为羽化,佛家称为涅盘。 生死之间有大恐怖,直面生死者,当有大无畏,有大无畏者,必有大法力! “轰!”一声奇异闷响在卧室陡然暴起,声音源自于顾尧肚腹气海所在。 声音响起的刹那,卧室里的恶鬼哭号声已是戛然而止。 熟悉的麻热感再次袭来,经膻中、越紫宫、过天突…… 这次,这团麻热在到达顾尧嘴窍后并未善罢甘休,而是分出两丝直抵顾尧双眼,瞬间就将顾尧双眼染成了璀璨的紫色,让他令人望而生畏,几如雷神再世! 一只身高不足三尺,但却头大如斗、面目狰狞的凶煞恶鬼在顾尧眼前飞快显出形体。此刻恶鬼压坐在顾氏身上,双眼瞪得比铜铃还大,显然还不知道眼前这幕究竟代表着什么。 眼睁睁看着渺小羸弱的书生,竟于瞬间爆发出令鬼绝望的滔天气势,恶鬼心头发堵,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但是顾尧却是不会向它解释了,确切地说,顾尧现在也无暇向它解释! 某一刻,顾尧再也抑制不住强烈的呕吐之感,随着嘴巴大大张开,一道粗壮的紫色雷电已向恶鬼面部狠狠击去! “上仙饶命!小的也是被城隍逼迫……” “轰隆!!!” 满屋生电,紫日初临,不可直视的灿然电光中,恶鬼的惨叫戛然而止。只是这一次“呕吐”后,虽然疲惫依旧,但顾尧却觉得自己尚可忍受。 他勉力睁大双眼,只见先前恶鬼所在之处此时已是空空如也,只留丝丝黑色雾气不断飘来,融入了他的身体。 “这些应该就是煞气了!”顾尧心中灵光一闪,顿时明悟。 他看看床上,因方才喷电时只瞄准了恶鬼,所以最后闪电也只是将恶鬼击成了齑粉,却对床上的其它物件几乎没有造成丝毫的损坏。 而母亲此时依旧躺在床上,面目安详、呼吸均匀,显是进入了沉眠。 将母亲被褥稍稍整理后,顾尧就轻轻走出卧室。 夜很长,他很累,也该去睡觉了。 第七章 试验 躺在自己床上,顾尧虽说身心俱疲,但同时又有一股莫名的兴奋之感不断在心头回荡。 “自己今天又杀鬼了!” 此时此刻,顾尧心中流溢着的并非是对这个诡秘世界的恐惧,而是对自身秘密的无限好奇! “那团雷电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我穿越而来,所以老天爷就在我肚子里装了一台发电机?那为何雷电又只伤人而不伤己?难不成我这身体也被改造过了?“ 无数疑问在顾尧心头盘旋,他又仔细检查了下身体,发现身体并无异样,没有丝毫金属化的感觉。 “如此说来,这团闪电应该就是随我穿越而来的金手指了,虽然现在来看,它貌似也只是一种被动技能,并且还得满足一些激发条件……” 嘴角扯出一丝苦笑,顾尧思绪继续发散。 这个世界有鬼、有道,弄不好也有妖、有魔!自己冒然穿越至此,还真说不上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 “管他呢,既然老天让咱重活一世,那咱就抓住这次机会,活他个轰轰烈烈!毕竟这一世不再是孑然一身,咱今后也是有妈的人啦!“ 想通此节,顾尧将心头疑虑统统抛诸脑后,嘴角含笑,沉沉睡了过去。 …… 农历五月,时令已入初夏,太阳出来的一天比一天早。 五更时分,伴随着雄鸡的“喔喔”啼叫,沉睡中的莲花村也逐渐泛起几分生气。 “尧儿,赶紧起床读书了!” 顾尧的美梦被一道慈祥嗓音打断,他勉力睁开眼,盯着灰黑色的古旧屋顶发了会儿呆,才渐渐完全清醒过来。 “知道了,娘,我这就起!” 原来的顾秀才确实有晨起读书的习惯,要不然也不会以弱冠之姿就取得秀才功名。 当然,顾母的殷殷督促也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穿衣走出卧室,和母亲打了个招呼,顾尧发现母亲比之昨日精神了许多,就连视力貌似也恢复不少,看来确实就像她所说的,她的眼睛应该只是在夜晚看不见。 夜盲症么?看来得搞点肉食水果给母亲吃了。 “昨夜我儿归来,娘也睡的踏实,好久没如此沉睡过了,倒差点误了读书时间。” 顾母一面帮顾尧收拾着书籍笔记,一面微笑着赧然说道。 “娘,我都这么大的人了,以后您就不必起床了!快,您再回去睡会儿……” “那怎么能行!?还有不到一个月你就要入读新月书院了,到时就是想让老娘叫你起床也是不成了。我可是听说那新月书院里奇才辈出,文章厉害的书生比比皆是,你可千万别懈怠了,想当年你爹……“ 顾尧暗中苦笑着听完母亲唠叨,看母亲还有意犹未尽之势,赶紧找个理由抓起书本逃一般跑出屋子,向着以往晨读的那片小树林走去。 此时晨雾初霁,鸟鸣虫叫,绿草芬芳。 踏步在乡间小路,踩着沾满露水的小草,嗅着路边野花的清香,入目所及皆是一片碧色,人在其中走,犹如舟行大海,豪气顿生。 顾尧的心胸一下变得开阔起来,眼前美景,就是在他前世,也是不多见的呀! 一路迤逦,顾尧直向村后小树林走去,树林当中有块大青石,那里就是顾秀才以往的读书之地。 走近树林,周围的昆虫鸣叫变得越发响亮了,但却并不嘈杂,反而给人一种贴近大自然的清新感觉。 顾尧在路上还碰到过几只诸如野兔、松鼠等小动物,奈何它们看到顾尧就远远跑开,丝毫没有幻化成人,以满足顾尧遐想的打算。 走进树林,靠近青石,顾尧把书本往旁边随意一丢,就靠躺在石头上。 日头渐渐升高,阳光洒满青石,顾尧懒洋洋躺着,觉得在此补上一觉也是不错。 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上辈子已经读够了,这辈子也不想再遭一回罪。 刚才在路上,顾尧大略扫看了书本一遍,马上就被上面的“之乎者也”刺地头疼。 此方世界有点类似于顾尧上辈子的宋明时期,如今他所在的国度名曰大梁,坐拥十五州之地,算得上是地大物博。 据说大梁东南两侧临海,北面是无际的草原,那是游牧民族的地盘;西面是肤色略黑的印加人,他们也拥有着一个庞大的国度。 顾尧现在所在的阳信县属潞阳府管辖,而看上去庞大无比、拥有六县一府的潞阳府,也不过是江州下辖的一座府城罢了。 靠躺在石头上,顾尧慢慢梳理着这个世界的信息。 大梁国实行科举取士,此制度已经沿袭上千年。科举所考内容和他上辈子一样,也是涉及到一些儒家精义、治世方略,以及少量的诗词等等! 没错,这里也有儒家的存在,并且儒学的创立者也被人尊称为孔圣人!只是这里的儒学经过数千年的发展,比之顾尧前世更为僵化呆板,里面充满了三纲五常、阶层天定等思想。 试问这样的儒学,身为一名现代人,顾尧如何读得下去? “哎,只是如今看来,不读这些死书貌似也没办法啊。最起码老娘那里就不好交代。” 随手拔下一根草茎塞到嘴里含着,顾尧皱着眉头翻看着脑中记忆:顾老秀才越挫越勇、秉烛夜读的枯瘦身形;老娘满心期待,为此每天熬夜做工的驼背姿态…… “难办难办!既然占据了人家皮囊,融合了人家记忆,认同了人家老娘,那我就势必得在读书上给顾秀才一个交代……呃,诗词倒是能大把抄抄,但这之乎者也实在是读不下去啊。 比起死磕死气沉沉的书本,倒不如拜师学道修仙来的痛快!” 想到神仙,顾尧利落地从石头上翻身而起——今早起床,他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好像比昨日更加强壮矫健了几分,也不知道这和吸收那只恶鬼残留的煞气是否有所关联。 此刻顾尧精神饱满,已经可以试验昨夜入睡前所作出的一些设想。 只见他端正身姿坐在青石上,脸上宝相庄严、不悲不喜,努力寻找昨晚口喷闪电的那种心境。 慢慢的,顾尧的内心变得越来越平静,周围的虫鸣声也似渐渐微弱,直至低不可闻。 就在这种逐渐趋于忘我的入定中,某一刻,顾尧只觉小腹气海中有股麻热陡然一震! 刷!顾尧惊喜地睁大了眼睛! 第八章 阿宝(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尧儿,怎么看上去无精打采的?身子不舒服吗?” 顾家餐桌上,顾母再次放下碗筷,向儿子亲切询问道。 “哦,哦,我没事儿!娘,咱们吃饭,吃饭!” 顾尧裂开嘴角一笑,很好的掩饰下此刻的低落心情。 顾尧的心情现在委实不好! 今天更早时刻,当顾尧再次感受到腹中的那团麻热时,他简直是欣喜若狂。 但他马上就发现自己高兴的还是有点早了。 因为那团麻热,他竟然无法主动控制! 他尝试以意念驱动,想让雷电从口中喷出,但无论他如何努力,腹中那团麻热始终傲娇地一动不动。 顾尧当时猜测可能是因为没有攻击目标的原因,所以就一边维持着古井无波的平静心境,一边目光锁定身旁一颗树木—— 无用! 顾尧又目光上移,盯住了头顶一只正在梳理羽毛的红嘴乌鸦…… 但直到乌鸦“哇哇”飞走,他腹中还是没有丝毫动静! “艹!”顾尧当时就忍不住爆了一声粗口,再也维持不住高冷平淡的心境,而腹中的麻热感也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尧也曾怀疑过是不是腹中雷霆只对鬼怪有效,奈何天地之大,想要找到一只自愿配合他试验的鬼怪,貌似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 “尧儿?你如此心不在焉,是不是有事瞒着娘?娘和你说,你只需安心读书就行,家里的一应开支用度,娘自会解决,不用你操心!” 看到顾尧在饭桌上屡屡神游,顾氏不由得放下碗筷,皱眉郑重说道。 见母亲动了真怒,顾尧连忙收拾心情劝慰老母,再也不敢想腹中雷霆之事了。 见顾尧似已恢复正常,顾母心下稍霁,进而转口道:“对了,细算起来,你考上秀才也有半年了,但尚未去卢员外家拜访过。娘看今日天气晴朗,要不你就去。对了,这是娘缝制的一只香囊,你替娘转交给阿宝。“ 卢员外?阿宝? 顾尧心念一动,立时在记忆中搜索出这两人。 卢员外名叫卢常盛,和他父亲,也就是顾老秀才曾是同窗好友。 卢员外也曾考取过秀才功名,但和顾老秀才不同的是,他见科举考试艰难重重,所以早早就已放弃,转而投身商道,短短十数年间就积攒了万贯家财。 顾老秀才死后,卢员外念及昔日情分,对顾氏母子颇多照顾,可谓是恩重如山。 所以顾尧如今考中秀才,于情于理都该去卢员外家拜访一下的。 而卢员外膝下只有一女,长得美丽端庄,小名正是换作阿宝…… 回忆到此为止,顾尧呆呆地从母亲手里接过香囊,不解问道:“娘,去卢伯伯家拜访确该如此,孩儿也正有此意。但凭白给阿宝妹妹送香囊又是何故?” “嘿,你这傻孩子,娘这不都是为你打算嘛!算了算了,你现在科举未成,有些事稍后再说倒也不迟……” 顾氏三言两语将顾尧的疑惑含糊过去,等他吃好早饭,就赶紧催他上路了。 独自走在乡间小路上,顾尧健步如飞,周围原生态的风景确实清新秀丽,但是看多了也就那么一回事儿,并且如果一味贪恋美景而忘了赶路,那到时可是没好果子吃的。 古时不比现代,交通手段极其落后。大部分人赶路的方式主要靠走,当然,你也可以雇佣马车,但那样的花费可远远不是普通百姓能承受得住的。 开足十一路公交车马力,顾尧才惊觉自己的体力已是大异于常人,行走速度飞快,并不比一般的马车慢多少。 要不是怕惊世骇俗、引起路人关注,顾尧感觉自己的速度还能提升三分!饶是如此,当他到达阳信县城门前时也不过刚刚过了午时。要知道,以他以往的脚力来算,能在日落时分进了阳信城门已经算是极好的了! “看来那些煞气确实能强化我的身体!嗯,如果所料不错,那天那头女尸身上的煞气也是被我吸收了。” 饶有兴致地打量了下阳信县城门,顾尧迈步走进,顿时,一阵喧哗繁盛之景扑入他的眼帘。 城门之后是一条宽约两丈的青石板路,这就是阳信县的主街了。 顾尧饶有兴致的缓步慢性,只听各种叫卖货物的声音不绝如缕:有卖粗布纱纺的,有卖糖葫芦小吃的,有卖小儿玩物的,还有当街摆摊卖熟食的……等等一切,不一而足。 而在街道两侧更有延绵很长的商铺阁楼,里面有饭庄、有酒肆、有药店、有茶馆…… 顾尧一路行来,行人如织,熙熙攘攘,一派繁华景象,他的眼睛都快看花了。 “想不到小小一座古代县城就能繁盛如斯?!这倒是颠覆了我的固有观念。嘿,比起莲花村来说,这才是人住的地方啊!” 顾尧心情激动,暗下决心等以后有钱了,一定要把母亲接到这里来住。 “小小一座县城就有如此气象,真不知道那些府城、州城又该是什么样子,大梁国的都城雍京又当如何?!” 心中感慨着,顾尧一路向城中天井坊走去,那里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 整个阳信县城划分为四坊一街,分别为:安井坊、庙司坊、天井坊,云楼坊。 去天井坊的路上会路经庙司坊,后者是阳信县的祭祀场所,县里的城隍庙、道观、寺庙等多坐落于此。 说实话,顾尧在路上是很想拐至城隍庙观摩一番的,他可还记得昨夜恶鬼临死时曾称自己的所作所为皆是“被城隍逼迫”。 “哼!鬼言不足取信。另外自己对城隍的跟脚一点也不熟,还是稍微打探一下再说。” 打消了心中临时泛起的念头,顾尧一路行至天井坊,这里的房舍古色古香、整齐精致,正是城中富户聚集之地。 远远看到卢府门前那两具石狮,顾尧心头一热,就要加快脚步。从顾秀才记忆中得知,卢员外待他如子侄,他以前可没少来过这里。 只是不等顾尧靠近卢府,只见卢府大门已是“吱呀”打开,一名长相极为清秀的少女当先引路而出,其后则是一名身背药箱的老者。 见少女眉头紧蹙和老者说了几句话,而老者则是一味摇头、面现愧色,最后更是一拱手匆匆离去。 难道卢伯伯家里有人生病了?! 顾尧心中一紧不由加快脚步,同时嘴里大声喊道:“阿宝妹妹,先勿关门!” 卢府门前,已是一只脚踏入府中的黄杉少女闻声蓦然回首,待看清来人模样时秀脸上不由闪过一丝惊喜。 “重华哥哥,你怎么来了?!” 言罢,少女眼中已是泪光闪动。 第九章 老子今天要喷死你! 门前少女非是别人,正是卢员外的唯一女儿,阿宝。 顾尧紧步上前,先是上下打量了少女一眼,发现她比自己记忆中的模样清减许多,不由心生怜惜。 从小到大,顾秀才可一直将阿宝当妹妹看的啊。 “阿宝,府中发生何事?卢伯伯呢?” “重华哥哥,你能现在来此,实在是太好了!呜呜……” 听到顾尧关切的话语,阿宝没有回答,反而眼泪刷得流出,哭了起来。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进去慢慢说。” 和阿宝进了内院,关上院门,顾尧耐着性子小声劝慰着,待到阿宝情绪稍稳,方才一五一十向他道出这几日卢府发生的事情。 事情的根源源于卢夫人,也就是阿宝的母亲。 三日前,卢夫人自城隍庙上香归来,白天表现还算正常,但到了晚上,却不知为何突然犯起了癔症! 先是嘴里碎碎念着一些莫名话语,然后就突然撒泼、大吼大叫。丫鬟下人不明所以上前劝解,却不想卢夫人突然暴起,见人就咬,寻常三两男子竟按她不住! 卢员外闻讯匆忙赶来,却不想被妻子一下撞到在地,伤了腰背,然后竟也莫名其妙昏了过去。 但卢夫人的病症并未有丝毫好转,反而越发严重了起来。随着夜色渐深,她竟又开始寻死觅活,不是踩着板凳去上吊,就是挣扎着想要投井。 当时卢府主人只剩下年方十五的阿宝。见母亲越闹越厉害,阿宝最后没办法,只能咬牙命令下人先用铁锁将母亲捆了起来,同时派人出去寻医,好来救治二老。 大夫倒是很快就来了,但在诊断后,却拿卢家二老的病完全没有办法,不但对于卢夫人的突然发疯无计可施,就连对卢员外的莫名昏迷也是束手无策。 这下,家里的重担猛地压在阿宝肩头。更有甚者,当第二日阿宝从母亲房中走出时,竟发现家中下人也跑了个七七八八,阿宝抓住一名丫鬟询问,才知道下人中有人传言卢府遭此变故,必是得罪了鬼神!如今鬼神前来降罪,如果不早点逃跑,到时必将性命不保…… 阿宝一边轻轻啜泣着,一边向顾尧诉说着这几日的变故。顾尧看到阿宝身形纤弱、满眼血丝,也是心中不忍——这几日,真是苦了这丫头了。 “阿宝,你先引我见见卢伯伯。” 随同阿宝进入卢员外卧室,顾尧只见一名长须中年人躺在床上,那人呼吸微弱、形神枯槁、已是虚弱得不成样子,不是卢员外又是何人? “重华哥哥,爹爹他这样,已经有三日未曾进食了,你说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呀!呜呜呜……” 到了这里,阿宝再也维持不住在外人面前装出的坚强,痛哭出声。而顾尧看着以往意气风发的卢员外竟病成这样,也是眉头紧皱,心情沉重。 “阿宝,那些大夫们怎么说?可曾诊断出卢伯伯是什么病症?” “那些大夫说……呜呜……说爹爹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但是……呜呜……却神智昏迷……呜呜……他们也看不出是什么病症。” 听着阿宝的哭诉,顾尧的心情变得越发沉闷。身体无恙却神智昏迷,这症状就是放在上辈子也算是一种怪病。 因为上一世的父母都是医生,所以基本的医学常识顾尧还是知道点,所以此刻他紧紧盯着卢员外的脸,想从这张苍白脸庞上看出一丝病症端倪。 就这样看了一会儿,病症端倪丝毫未看出,顾尧却从别的方面看出一丝不妥之处。 “阿宝,你爹脸上怎么罩着一层黑气?!”顾尧霍然抬头,问向身边少女。 “黑气?!”阿宝顾不上哭泣了,连忙上前一步细看。 “没什么黑气啊?爹的脸色现在苍白得厉害。重华哥哥,你有看出点什么吗?” 阿宝看不见?!顾尧心中一惊,他再次凝神看去,只见卢员外的肌肤表层上确实弥漫着一层淡淡黑气!并且如果仔细观察,还能看到那层黑气似在缓缓流动! 这一瞬间,这两天遇到的女尸、恶鬼形象从顾尧脑中一闪而过,他心中立时有了其它猜测。 “阿宝,麻烦再带我去看下伯母!” “重华哥哥,母亲现在被铁链锁着,她的样子……唉,好,请随我来。” 跟着阿宝穿过前厅进入后院,顾尧发现此处院中有一片小型花园,里面甚至还有假山、池塘等物。但现在显然不是观景时刻,顾尧收拾心情,随着阿宝进入后院西侧的一间小厢房内。 “小姐,您怎么来了?” 厢房之中,一名十四五岁、脑袋正一点一点打着瞌睡的小丫鬟从凳子上一下站起。 “小荷,母亲现在怎么样了?” 阿宝就像没看到小丫鬟刚才打盹的样子,状似随意问道。 “夫人还是先前样子,没怎么动过。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落山了,我怕夫人到时还会癫狂……” “好了,我知道了,你先下去。” 清冷着小脸打发走丫鬟,阿宝在顾尧面前卸下坚强的外衣,现出本来的柔弱模样,这让顾尧内心不禁再次揪了一下。 “卢府的下人们基本都已逃走了,现在府上就剩下了我和这个小丫鬟。” 阿宝一边说着,一边走向屋内靠墙的一张木床,那张床现在被帷帐围着,有三根铁链从帷帐里延伸而出。 “卢家出事后,父亲的一些故交好友、以及县里的一些亲戚曾来家里探望过,但他们一看母亲模样,无不惊骇后退,紧接着就逃出卢府,吓得再也不敢来我家了,呵呵……“ 阿宝伸手抓住床上帷帐,抬眼看着顾尧,眼神里有忐忑、有期待,然后,她一下将帷纱大大拉开! “这是?!” 待看清了床上的卢夫人,顾尧初时也是心中一惊,但这种惊色在他脸上也只是一闪而逝,然后,他的心中就被无穷怒火填满。他双手握拳,指甲甚至深深掐进了肉里! “混蛋!畜生!竟把卢伯伯一家害这么惨!” “老子今天一定要,喷死你!” 第十章 庙鬼 随着帷帐拉开,卢夫人的身影顿时完全呈现在顾尧面前。 只见她此刻衣服凌乱、披头散发,正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趴伏在床上。 因为双手被锁链大大拉开,所以卢夫人的上身完全趴伏在床上。她的双手手腕处是被勒出的累累血痕,嘴角下巴处是撕咬出大片棉絮的被单床褥。 见到帷帐开启,她嘴里的咀嚼动作慢慢停下,脑袋微微抬起,凌乱发丝间,一双空洞阴厉的眼睛眨都不眨盯着顾尧。 宛如恶鬼! “娘,重华哥哥来看你了。” 看到顾尧并没有其它异样表现,阿宝心中大松口气之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柔声说道。 只是阿宝并没有注意到,就在她说话之际,顾尧的目光已经从其母亲脸上移开,一脸凝重的看向了妇人后背。 “阿宝,这几日你一定也未好好休息!我知道伯母如今状况,一定少不了人看护。这样,你先去稍事休息一会儿,让我在这里陪陪伯母。” 见阿宝脸上露出踌躇之色,顾尧就向她微微一笑。 “乖,听话!她是你母亲,但也是我的亲人长辈,有我在这里,没问题的!” 感受到顾尧话语中的坚持,阿宝心中大感宽慰,有种突然有了主心骨的感觉。她最后向顾尧微微行了一礼,转身,慢慢走出了房间。 厢房之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过了好大一会儿,顾尧确认不会有人来打扰后,深吸一口气,缓缓迈步! 只见他脸上不知何时已经换成了一副高冷淡然的表情,一边闲庭信步般向床边走去,一边随手拖来一张椅子。 行至床边,顾尧放开椅子缓缓坐下,和妇人的狠厉双眼淡然对视着。 “不知我这长辈如何得罪于你,让你下此狠手,竟欲让她家破人亡!” 顾尧的目光缓缓上移,最后落在了卢夫人的后背肩膀上方,此时那里怎么看,都不像有什么东西存在。 但顾尧却不管这些,他将卢夫人的阴厉目光完全无视,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处空处,目光也变得越来越高深幽冷。 “嘎嘎,有意思,看来你确实能看到我!” 也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嘶哑难听、充满戏谑的男人声音突然从卢夫人口中缓缓吐出。 那道声音出口刹那,木床上的帷帐无风自动,一团极致的阴冷从床上散发而出,很快弥漫了整间厢房。 但顾尧就像没感觉到这股冷意,他的目光也并未从那处空处移开。虽说此刻是“卢夫人”张口说话,但顾尧却是知道,卢夫人现在口中所言,只不过是她背上之鬼借她之口罢了! 是的,自阿宝拉起床上帷帐那刻起,顾尧就已经看清了,卢夫人的背上竟趴伏着一只大鬼! 只见那鬼身长九尺有余,肤呈青黑之色,浑身肌肉喷张,似由块块石头堆垒而成。它的额头正中有一块高高突起,形似长角。长角之下,电目血口,狰狞可怖。 令顾尧有些诧异的是,如此恶鬼竟还身着一袭形似官服的绿袍,莫名让他有几分眼熟。 恶鬼端坐在卢夫人的脊背上,“官袍”下摆两条长满黑毛的粗腿露出,随意耷拉在妇人的肩头,看向顾尧的眼神中有三分玩味,七分不屑。 “嘎嘎,竟是一个天生灵视的凡人,有趣!怎么,你也是来找死的吗?“ 天生灵视?顾尧心中一动:这应该是一种仅靠凡胎肉眼,就能看见鬼怪的能力了! 但他从小到大并无这种能力,细细想来,这应该和昨晚灭杀那只小鬼时,双眼经口中雷电“顺手”淬炼了一遍不无关系! 说实话,眼前之鬼的样貌比前天那具女尸、还有昨晚那只小鬼要恐怖的多。虽说顾尧自穿越后天天和鬼类打交道,但此时心中还是难免虚得厉害。 只是他的脸上表情却是丝毫未变,始终维持着一副云淡风轻、高深莫测的模样。同时,在他的内心深处,竟还有一丝惊喜在莫名泛起:配合自己试验的鬼怪,终于算是有着落了! 于是顾尧对于恶鬼的奚落之语充耳不闻,只顾一门心思沟通气海,期盼着腹中“麻热”快快出现…… 见顾尧竟敢无视自己,大鬼被彻底激怒了。它本是阳信县城隍座下一名属官,这次是奉城隍之命来给此处人家一个教训。先前,它真身尚未显露就将府中的男仆婢女惊走了十之八九,万万没想到,此时眼前书生明明能看到它,却竟然面不改色不为所动! 这,这让它的鬼脸往哪儿搁! “老子问你话呢,你竟敢不回?真以为会点灵视之术就能奈何得了我了?!” 随着大鬼怒吼出声,它身下的卢夫人也猛然间昂起了头,她干瘪的嘴巴大大张开,双目一下睁得滚圆,双腿用力,就向着顾尧狠狠咬去。 “哗啦啦”锁链摩擦的声音急速响起,并于瞬间崩地笔直,顾尧眼睁睁看着锁链端头深深勒入卢夫人脖颈、手腕处的皮肉里,心中怒火顿时高炽。 混蛋!这到底是个什么世界啊,妖魔乱舞、鬼怪横行、生而为人、艰难求生:王氏兄弟被尸鬼所害,亲生母亲受小鬼欺压,如今,自己的另一个长辈更是被恶鬼找上门来,竟要遭那灭门之祸! 这,这简直是岂有此理!极度的愤怒侵袭着顾尧心房,差点击破他好不容易维持住的平静心境。 “轰!”许是感受到了顾尧的急迫,某一刻,顾尧终于感到小腹气海中陡然一震,熟悉的麻热感汹涌而来…… …… 端坐于妇人背上,恶鬼满脸得意地看着妇人的利齿即将触上书生的脖颈。 “哼哼,到底是一个羸弱书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就算有几分胆量又如何,现在还不是被吓傻啦?“ 但恶鬼期待中血液喷涌的一幕始终未出现,这顿时让它心生疑惑,继而,心中就是大惊: 怎么回事?身下这名妇人,竟然脱开了自己控制?! 因为卢夫人的前扑挡住了恶鬼视线,所以恶鬼刚开始并未发觉顾尧身上发生的变化。 等到卢夫人的身体莫名其妙脱离它掌控,继而昏迷、委顿倒地。恶鬼才猛然抬头,鬼眼大睁,终于看见了眼前这名口眼之中雷光灿灿的书生,于是浓浓的惊惧就从内心深处汹涌勃发。 “小……小的……有眼……有眼不识泰山,冲,冲撞了……仙长,请仙长……高……高抬贵手。对了!小的……此次乃是受城隍敕令,望仙……仙长明察……啊——” 在恶鬼绝望的乞饶声中,一团粲然雷电从书生口中喷涌而出,向着它的面门狠狠糊来。 惊雷乍响,满庭生光,阴秽……尽去! ps:摆碗求推荐,大佬看着办…… (捂脸〃?〃) 第十一章 贤侄请上坐 恶鬼被灭杀后没一会儿,随着厢房屋门“吱呀”一响,阿宝急匆匆从外面急奔而入。 “怎么回事?刚才屋里可有什么响动?重华哥哥,母亲她这是怎么了……” 阿宝方才正在卢员外的房间,闻听后院突然暴出霹雳巨响,她在叮嘱了丫鬟小荷一声后,就急匆匆向这里赶来。 等到进入房间,她一眼就看到了昏倒在床前的卢夫人,以及此刻正靠坐在床前木椅、看上去十分疲累的顾尧。 “我也不知发生了什么。”顾尧一边看着阿宝扶起卢夫人,一边努力坐直身躯,脑中思虑着该怎样向阿宝言说此事。 “方才我正在看护伯母,突然感到眼前亮光刺眼,继而就听见屋内响起一声巨响! 我被那声巨响震得浑身发晕,等到好不容易缓过神后,就发现伯母已经陷入了昏迷……“ “亮光?!巨响?!”阿宝明显被顾尧的话给搞蒙了,好好一间屋子,怎么可能会有打雷闪电那种异象! 只是不等阿宝继续疑惑,她只听见厢房门口传来“蹬蹬蹬”的跑步声。 小荷扶着门框,气喘吁吁从外面伸进头来:“小姐,太好了,老爷他……老爷他醒了!” …… 卢府前院,卢员外勉力靠坐在木床上,一口口吃着阿宝喂来的稀粥,看到顾尧从外面推门缓缓而入,他的脸上努力露出一丝微笑。 “是重华啊,家里发生了此等事情,实在是让你见笑了……” “卢伯伯您千万别这么说,我是您的晚辈,家里有事正该鼎力出手,哪里敢有丝毫取笑之心?!” 郑重表明自己的态度,顾尧离卢员外也更近了一些,他暗暗看了卢员外的脸孔一眼,发现上面的黑气已是了无踪迹,于是就彻底放下心来。 “方才阿宝和我言说,说你在你伯母房间看到了虚空生电,然后你伯母就陷入了昏迷,是也不是?” “确实如此,卢伯伯!”顾尧一边斟酌着词句,一边将方才对阿宝讲的一番话又复述了一遍。讲完,他就见卢员外神情一松,一下靠在了床枕上,双目无神般直视着前方,同时口中喃喃也不知在说着什么。顾尧竖耳细听,才听到几句类似于“神明保佑”之类的言语。 所幸卢员外的”神游“并未持续太久,在阿宝的呼唤下他很快醒过神来,终于发现了顾尧脸上的疲敝。 “哎,瞧我这脑子!重华远道而来,刚来就经历了这种事情,现在一定很累!阿宝,赶紧给你重华哥哥收拾一间房间,让他先好好休息一番。” “是,爹爹。” 看到阿宝领命娉婷离去,顾尧也是暗松口气。对于卢员外的好意他根本无力拒绝——自方才灭杀恶鬼后,他早已是浑身无力,能坚持到现在不倒,这已是出乎他意料的事情了。 …… 独自躺在卢府一张木架床上,看着床沿边那些花纹繁复、充满古意的雕饰,顾尧思绪开始飘飞。 卢府的事情大概算是解决了。虽然卢员外和阿宝现在还在担心卢夫人的身体,但顾尧却是知道,随着那只恶鬼被灭,卢夫人的身体当无大碍,至于何时清醒应该只是一个时间问题了。 “不过今天最大的收获并不止于此,而是终于确认腹中雷电确实是只对鬼怪妖邪起作用! 只要我在鬼怪面前能稳住心境、不产生丝毫恐惧感、淡然淡定,那这些鬼怪就是一些土鸡瓦狗,根本经不起我这一喷! 唉,唯一的遗憾就是雷电太少,每次只能他娘的喷一次,并且喷完后就会浑身乏力,再也提不起丝毫精神……“ 心中总结着腹中雷电的特点,顾尧的思绪转呀转着,又想起了恶鬼“临死”前喊出的话语。 “听那鬼的意思,它这次来害卢伯伯一家还是受到了阳信县城隍的指派?!并且昨晚那只小鬼也曾说过类似话语…… 如此说来,这阳信县城隍确实不似善类!作为一县阴司神只,他本该庇佑一方、造福百姓,但如今竟然纵鬼行凶!呵呵,真是枉为一方尊神啊! 看来这阳信县的城隍庙,确实是该走上一遭了……“ 心中计较着一些计划,顾尧的眼皮也是越来越重,最后终于沉沉睡去…… 傍晚时分,顾尧在床上悠悠醒转,只觉神清气爽,体力貌似又增强了很多。他伸个懒腰穿衣起身,在拉开房门时却不想和一个小丫鬟差点撞个满怀。 “呀!顾公子你醒了!”小荷轻拍着自己的胸脯,嘴里长长呼出一口气:“晚膳已经备好,小姐让我来叫公子去用膳呢!” 随着小荷在卢府中穿行,此时太阳已然落山,月儿如一抹弯钩向世间遍洒着银辉。顾尧饶有兴致地观览着卢府院中景色,只觉周遭花草在月色下争奇斗艳,暗香浮涌,颇有一副“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的意味。于是顾尧的心情也不自觉地好了起来。 “小荷,卢伯母的身体怎样了?”想起卢家还有一个重病号,顾尧于是出声询问。 “呀!对了公子,奴家都忘和你说了,夫人半个时辰前已经醒了,并且她神智清晰,看上去已经恢复了正常,只是身子还有些弱。老爷说,这应该都是托你的福,正是有你这个新科秀才登门拜访,才将府上的阴秽之气一扫而光的……” 听着小丫头在一旁叽叽喳喳不停诉说着,顾尧插不上嘴唯有心中苦笑,在小丫头看向自己变得愈发崇拜的目光中,顾尧跨入了卢府前院,迈入了一处烛火通明的大厅中。 大厅里,见到顾尧跨门而入,坐于餐桌上首的卢员外长身而起,亲自上前迎接。 “卢伯伯,您这是干甚?这不是折煞小侄了吗?“迎着餐桌紧走几步,顾尧连忙掺住了卢员外的胳膊,只觉此刻的卢员外虽然身子还有几分薄弱,但却精神矍铄,显然已是恢复了健康。 “不妨事,不妨事。今日醒来,我只道是老天待我卢常盛不薄,不忍让我就此离世。但等到下午你伯母突然醒来后,我才知晓这一切应该都是因你而起。想来是你这几年读书有成,文星高照,故而才能诸邪辟易……“ 见自己几句话说得顾尧脸上云里雾里,卢员外哈哈一笑,不由分说将他拉向餐桌,按在了自己的左首位置。 此时顾尧才发现,在卢员外的右手边,卢夫人正笑语盈盈看着自己,而在她旁边,阿宝也是脸上含笑,眉间的喜意简直呼之欲出。 “卢伯伯、卢伯母,你们的身体可是好些了?还有,卢伯伯刚才那番话是什么意思?此事和我能有什么关系?” 虽然心知卢家二老的“病”确实是由自己“治好”,但其间缘由涉及到了自身最大的秘密,所以顾尧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由出声问道。 第十二章 城隍有请 “重华哥哥,这事儿我知道!” 顾尧心中疑问出口,卢员外尚未开口应答,坐于餐桌一角的阿宝已是抢先发言。 事实上,对于礼教甚严的大梁国来说,阿宝这种抢话行为很容易被外人扣顶不知礼数、没有教养的大帽子,只是一则卢员外一家并未将顾尧看作外人,丝毫不忌女儿在他面前的孟浪行为;二则是卢府这次出事后,府里上上下下一应事项都是由阿宝在打理,卢家二老现在对他们的女儿是疼都来不及,那还管她的行为是否矜持恰当。 此刻见她高兴,也就随她去了。 “重华哥哥,我爹常言读书有成之人身有道德文气护体,诸邪不染。这次我娘被厉鬼上身,就连我爹爹也受到了牵连,还真是多亏有你及时赶到,才能转危为安的啊。” 阿宝一席话说得顾尧一张老脸通红,他自家知自家事:自己身上哪有什么道德文气啊,再加上穿越后自己骨子里对“之乎者也”的厌恶,估计这辈子是要和那种东西绝缘啦! “对了!阿宝妹妹,你刚才说伯母这次染病是因为厉鬼上身?” 好不容易从羞赧中回过神来,顾尧才惊觉阿宝方才话里的不对劲之处——他记得很清楚,今天下午他可是一个“鬼”字都未在卢氏父女面前提到过,但为何他们现在却是言之凿凿,说卢夫人的病就是恶鬼上身呢? 难道自己的秘密被他们发现了?! “贤侄不必惊慌,此间缘由是这样的……” 顾尧脸上的惊疑不定落在卢氏三口眼里就变成了惊慌恐惧。倒也是,试问世间之人,不怕鬼的能有几个呢? 于是卢员外赶紧接过话头,将卢夫人醒后述说的话语又原原本本向顾尧复述了一遍…… 话说三日前,卢夫人本想上街为家里采办点布匹,当行至庙司坊城隍庙附近时,发现庙里香火鼎盛、上香祈福之人络绎不绝,于是也泛起心思,想着去向城隍老爷上柱香祈祈福。 只是不等卢夫人跨入庙院大门,迎面正遇见县尊陈夫人拾阶而出,原来陈夫人也和她有着相同心思。这下二人一拍即合,当即就决定由陈夫人先在庙外等待片刻,等卢夫人上完香后再一同结伴去天井坊杨氏布行逛逛。 万万没想到的是,由于当日上香之人实在太多,等到卢夫人祈福完毕欲往香炉插香时,县尊陈夫人早已在庙外等得不耐烦,于是就派仆人前去催促。 这下卢夫人心里着了急,手忙脚乱之下不但自己的香未插好,还撞散了香炉中燃得正旺的数十根香。 虽说卢夫人当时也是心中愧然,想把这些香给一一扶起,但实在是架不住仆人在一旁不住催促,于是最后她也没法,只得留下香案上的烂摊子,匆匆出庙去陪侍县尊夫人了…… 至于后来的事情,就和阿宝今天中午所述一般无二了。 那日卢夫人归家后,等到傍晚时分,她就突然开始发起了疯癫,不但又撕又咬,还寻死觅活,并且还把卢员外给推倒撞晕…… 卢员外说到此处,口中唏嘘不已,眼角里也有泪光闪动,显然情难自禁。 “老爷,你不必如此,这事儿说起来都怪老身。要不是老身当日冲撞了城隍老爷,祂也不会派出庙中恶鬼来府上搅风搅雨。“ 见自家相公心里委屈,早已在一旁静默多时的卢夫人不觉插言,她的年龄已过不惑,但声音依旧温婉好听、谦恭有礼,和先前恶鬼附体时的表现简直大相径庭。 “说实话,这几日老身我一直浑浑噩噩,根本就不知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每当夜深人静时刻,总有一道狰狞鬼音在耳旁回绕,言说我冲撞了城隍老爷香火,城隍爷震怒,于是就派它来咱们卢府,要将卢府上下搅得鸡犬不宁、家道败落。 老爷啊,你说咱们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呀?为何城隍爷对咱们是如此恨之入骨?! 要不是重华今天恰巧过来,用自身文气冲散了恶鬼,你我这次必将性命不保,届时阿宝她……阿宝她……呜呜……” 谈及伤心之处,妇人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尤其是念及这次还牵连到自己相公,她心中更是有苦难言,不由痛哭出声。 “重华你说说,想这阳信县城隍,我四时供奉,何时少得祂来?!如今因为区区小事就欲让我家破人亡,真是岂有此理,祂这简直是……简直是……枉为尊神!” 见自家夫人哭得伤心,卢员外也再难控制心中不忿,不由痛骂出声。坐于餐桌两侧的顾尧和阿宝连忙起身相劝。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当顾尧起身之际,他只觉一股淡淡凉风似从厅内扶绕而过,只是见卢家二老此刻皆气得不轻,所以顾尧也就没将这等异象放在心上。 这顿晚饭开始时吃得味同嚼蜡,所幸的是,阿宝在席间巧笑嫣然,不断给父母述说着这几日县中发生的趣事,什么有个书生天赋异禀,竟长有十一根手指头啦;邢村有个妇女难产,最后孩子没见着,只是生出几片硕大鱼鳞来呀等等。 也正是阿宝的插科打诨,等到晚饭后期,卢氏夫妇终于从气恼中渐渐缓过神来,开始变得有说有笑,并不住劝说顾尧多吃点儿,养足力气,待后年秋闱,一举中得举人,光耀门楣。 酒足饭饱,曲终人散。 时间已是亥时,万籁俱静。 此刻,在卢府后院一间雅致厢房里,烛光明耀,一名书生正在桌前“秉烛夜读”。 只见他时而眉心紧皱,时而托腮苦思,实在是用心至极! “呼!这本《神鬼志异》来的真是及时!没想到卢伯伯秀才出身,家里竟还藏有这种‘荒诞’书籍。虽不知上面的故事有几分真假,不过倒也能稍稍弥补下我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嗯,最重要的是,它可比这些之乎者也好看太多了啊。” 想起自己今后可能不得不参加科举,顾尧就觉得脑仁子疼。 话说今晚在餐桌上,当卢氏夫妇再三言说自己身负文气、后年科考必将高中之际,顾尧就感到一阵无语。 谁特么身负文气啊,话说文气是什么东西? 奈何当他对上卢氏夫妇的切盼眼神,收到一旁阿宝的崇拜目光时,满腹的牢骚不由尽皆化为苦水,融入酒中一口咽下。 “顾秀才啊顾秀才,你倒是拍拍屁股走得轻巧,将一应亲情羁绊统统留给了我,但为何没将你的锦绣文章也一并遗泽于我呢? 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后年秋闱该怎么办?撅个零蛋回老家么?到时怕是要被母亲打死……” 心中有苦难言,顾尧像一滩烂泥般趴在桌上画着圈圈。 也就在这愁闷时刻,顾尧只听门外陡然传来一声飘忽洪音。 “顾秀才?顾秀才!城隍有请,请速速更衣上轿前往城隍庙—— 觐见城隍!” 第十三章 塑像! “觐见城隍?!” 门外声音传来那刻,顾尧从桌上一惊而起。 “好家伙,比我还心急!这就找上门啦?!看来来者不善,来者不善啊。” 心知自己已经恼了此间城隍,所以顾尧早已做好了相应的心里准备,只是他万万没想到,这阳信县城隍竟如此心急,连一晚上时间都等不及。 真是君子报仇十年忍,小鬼寻衅不隔夜啊。 “如此也好,倒也省得我明天主动去寻祂!” 心中计较一番,顾尧很快就拿定了主意:首先,逃跑避退绝无可能!鬼神之道无孔不入,就算逃,又能逃到哪儿去?再者,这阳信县城隍一而再再而三的威胁到自己至亲之人的性命,顾尧也早就憋着口气想当面向祂讨教讨教了。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顾尧,可从来都不是一个胆小怕事儿的人呢! 主意既定,顾尧再无犹豫,他面色一肃,脸上立时变得高深莫测淡然无波。 此去凶险难测,无妨!且看我腹中一口雷霆气—— 横扫诸邪! …… “吱呀”一声门响,顾尧从屋内施施然迈步而出。 屋外月光粲然,视线倒也没受多少影响。 他面无表情地在院内扫视一下,目光很快就落在了一顶稳稳停放在院落中心的暗色小轿上。 此时轿旁站着三道“人影”,当先一人身着一袭灰色皂服,头戴高帽,作一名衙役打扮,其身材瘦如竹竿,肤如黑漆,让顾尧一下想起了前世的非洲兄弟,只是这“人”脸上并没有非洲兄弟们那种欢脱活跃,而是神情麻木、僵硬,蕴满沉沉死气。 在那衙役身后,有两名身着黑袍之“人”立于轿子两侧。顾尧注意到,此二“人”无论是身高、体型皆是一般无二。最引人注意的,则是他们的面部都被一块从帽沿上垂下的黑布给完全覆盖着,晚风轻抚而过,黑布偶尔荡开,布下惨白一晃而逝…… 另外,此三“人”在月下,皆无影。 见顾尧开门走出,当先衙役嘴角裂开,露出森森白齿。只见他弯腰如折断朽竹,左臂抬起虚引,口中洪声道: “请顾秀才上轿!” 见了如此阵仗,要说顾尧心里不紧张发毛是决计不可能的。前世有句话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叫作“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如今到了这方鬼神世界,想必这些讲究“礼仪”的阴司神只,更应该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心中惧怕归惧怕,但顾尧可没有丝毫打退堂鼓的心思。就像刚才所想通的,他这次是退无可退! 于是顾尧压制下心中惧意,维系着脸上的淡然表情,不慌不忙走向小轿,弯腰,入内,坐稳。 “起轿!诸鬼暂退!” 轿外衙役鬼一声高喝,顾尧只觉身体一下腾空又迅速稳住。 他悄悄掀开一侧轿帘,运足目力向外望去,但见庭院之中阴雾翻涌,其内不知隐藏着多少山魈野鬼。 “好你个阳信县城隍,竟做了两手准备!这次我若不乖乖上轿,你是不是就打算强攻威胁了?!” 心中怀着忐忑,顾尧感到身下轿子越行越快,但端坐于轿中,他却感到安稳无比,丝毫未有颠簸之感。 眼瞅着小轿并未向卢府大门行去,而是径直撞向一堵高墙,顾尧的心又不禁提了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自己完全是多虑了。 只见这顶轿子在“撞”向高墙的刹那,眼前高墙就似化作了一道水幕,竟让轿子一穿而过! 这神奇的一幕让顾尧心中大感讶异:虽说轿夫是鬼,这顶轿子也是鬼轿,但此刻在轿中端坐的,可是一个大活人啊! 遗憾的是,虽然顾尧心有疑惑,但此刻却无人给他讲解。两名蒙面轿夫只顾抬轿赶路,而那名衙役老鬼也是毫不停留,一路引着轿子穿墙跨院,竟是霸道无比地沿着一条直线,向着城隍庙方向招摇而去…… 庙司坊位于阳信县的东南方位,相对于其它三个坊域来说,这里的住户不是很多,但它在阳信县城的地位却是非同小可,只因这里是阳信县域的香火祭祀场所。 在庙司坊中最气派的建筑当属城隍庙了,那是一幢占地足有两亩、高达三丈、飞檐反宇、古意盎然的三层楼阁。 此时小轿已稳稳停于城隍庙院门之前。 听得轿外一声高喝“落轿”,顾尧整理下起伏的心境,恢复了高冷的表情,掀开帘子,缓步迈出。 “顾秀才,请!” 那名衙役倒也不废话,当先弯腰虚引,带着顾尧就向庙中行去。 跟着鬼衙役跨入城隍庙外围院墙,顾尧好奇地打量着四周环境,虽说今晚月光明亮,但到底此刻夜色正浓,所以他也看不出有什么出奇景致,只能闻到前方一股越来越浓的香火气息。 等到进入城隍庙大殿之内,在殿中烛光的映印下,顾尧的视界才算霍然开朗。 只见整座大殿呈长方形设制,正中是一个大大的香炉,香炉之中,遍插香蒂,直到此刻,还有烟气袅袅升起。 香炉之前是三张并排放着的蒲团,而在香炉之后则是一处高台,上面端坐着身穿朱红官袍的城隍塑像。 只见这城隍坐姿周正,身形饱满。弯弯瞳孔里露着七分和善,数捋胡须中又藏着三分威严。 顾尧注视一会儿,发现殿中高台上的塑像并非只有城隍一人。在城隍的两侧还各有两名身穿皂服的官吏塑像。只是这四名官吏虽说身穿官服,却各个长得凶神恶煞,令人望而生畏。 顾尧向着高台走近一些,脚底和青石地板接触,发出响亮的“啪啪”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诡异、孤单。 等到了高台近处,顾尧目光从这些泥塑上挨个看去,突然发现其中一名塑像身上陡现一道裂纹,从头顶直裂到了脚跟。顾尧凝神看去,只见它的样子和这几日霍乱卢府的那名恶鬼简直是一般无二! “顾秀才,这边请!” 顾尧沉思之际,鬼衙役的声音再次响起。 顾尧抬头,看到这鬼差已是站在了塑像侧后方的一块空地上。 只见它弯腰如竹竿对折,右手虚引,就像身前隐有一扇门户。同时,它的嘴角大大裂开直至耳际,一双微眯着的鬼眼也对着顾尧努力“笑”着,奈何里面的冷意,越来越浓…… 第十四章 又一座阳信城 看着鬼差脸上的不善表情,说实话,顾尧此刻真想一口雷电喷死丫的! 只是想到这次正主未见就浪费掉这唯一一颗“子弹”实在有些不值,于是他忍下冲动,摆出一副视而不见的样子,向着鬼差虚指的方向,一步迈出! “嗡!”一步跨出,就像迈过了阴阳的界限,顾尧只觉自己就像大冬天突然跳入水池中,顿时,无尽的阴冷寒潮向着自己汹涌裹来。 幸运的是这种感觉来得快去得更快,待得顾尧醒过神来,驱散了脑中的些许眩晕感,只觉得周围温度貌似只是下降了一点,身体尚可承受。 “顾秀才,请随我入城!” 那衙役鬼差姿势未变,只是脸上笑容里蕴含的冷意愈发有些肆无忌惮。 只是此刻顾尧已经顾不上它的“鬼笑”了,因为在顾尧面前,一座恢弘的城池正傲然屹立于灰蒙蒙的天地之间。 “这是——阳信县城?!” 待得看清城门顶上的“阳信”二字后,顾尧不禁心中一惊,继而就是一阵恍然: 是了,阴司依托阳世而存。正所谓活人居阳世,鬼魂住地府。活人阳寿终而进阴司,鬼魂阴寿尽而入轮回。 既然在阳世有一座“阳信“城,那么在阴司当然也有一座!只是在这城里居住的不是活人,而是阴魂罢了。 当然,此时掌管这座“阳信”城的也不再是阳间县令,而是变成了阴间城隍。 嗯,妥妥的别人主场啊! 顾尧心中一紧,但又不得不随着鬼差迈步入城。 一路行来,顾尧发现阴间景致和阳世也无太大区别,只是这里天空似是时刻被无边阴云笼罩着,极目远眺之下,天地之间只余一些起伏不定的黑色山脉,一点生气都无,看上去一片寂寥,给人一种苍茫悠古之感。 随着鬼差跨步入城,立时,空寂之感顿去,“生活”之气渐浓。 这里的城门之后也有一条主街道,并且街道两边同样店铺栉比,“游人”如织。 行走在大街上,虽然周围“人烟”不少、熙熙攘攘,但顾尧却总觉得这里像少了什么似的,没有丝毫生气。 行不多久,他心中突然恍然:对了,是声音!一路行来,他周围的阴魂无论是在交谈,还是在买卖,竟然一点声音都未发出!? 或许它们也是有声音的,奈何这种声音太小,他顾尧作为一个活人根本就听不清! 同时,顾尧还发现了另一个诡异现象:随着他行进的越发深入,每到一处,周围的阴魂们无一不停下手上的动作,扭转头颅,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直到他的身影从它们眼前走出好远才恢复正常…… 就这样强忍着浑身发毛的感觉,顾尧脸色淡然,不紧不慢跟着鬼衙役,最后终于来到一座恢弘的府邸门前。 眼前这座建筑壮丽华美,样式和阳信县的城隍庙极其相似,只是显得更加高阔许多。 当中是两扇高度足有四丈的暗红色大门,门上密密麻麻镶嵌着巨大的铜钉。朱门顶部是一块大匾,其上“城隍府”三个大字在这暗淡的环境里散发着幽幽冷光,肆意彰显着此间主人的权势和威严。 在这大门两侧还分开摆放着一对硕大石狮,站在大门口,顾尧能够清晰看到这两只石狮向他转过脑袋,铜铃般的兽眼中露出明显的审视意味。 或许是得到了授意,鬼差的脚步并未在门口停留,而是引着顾尧直接推门而入。 城隍府前院是一座巨大宫殿,其上雕梁画栋、龙翔凤舞、华美异常、气势雄伟,想来该是城隍的待客之所。 但鬼差衙役并未将顾尧引领入内,而是择其旁边一条窄道,带着顾尧一路蜿蜒,拾阶向下,竟直入地底! 声声凄厉惨嚎伴随着阵阵阴风钻入顾尧耳朵,并越来越清晰。到得此刻,顾尧哪还看不出此间城隍的“待客之道”? 如果所料不错,这处地底应该就是城隍府的刑罚场所了。凡阳世妖邪作恶之辈,死去的第一站往往就是在这里接受相应刑罚,然后依其业障命数,或打入地狱,或留于此间服役生活。 说实话,这里绝不该是城隍——这一阴司神只的待客场所,如今既然顾尧被引至这里,那被针对的意味已是极其明显了。 “嘿,这是要先给我一个下马威吗!” 顾尧一路走来,周遭两侧的惨嚎声就没断过,他用余光轻轻扫过,只见道路两侧监牢不断。 皮鞭的挥动音声声刺耳,鬼怪的惨嚎哭屡屡不绝。间或有那长相狰狞的恶鬼扑至栅栏,但它们很快就被人从后粗暴拖起,不得不回去继续受那无尽的刑罚。 鬼音绕耳间,顾尧早已放下“和谈”的幻想:他知道今晚出来是莽撞了,只是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口中雷电虽然犀利,但终究只有一发,根本就不能当作和群鬼相斗的依仗! 为今之计,只能尽力先声夺人,为自己挣得那渺茫的生机。 想到此处,顾尧再也不顾耳边的惨叫,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念沉气海,一心一意感悟着其中变化。 或许是因为熟能生巧,亦或是此刻形势危急,很快的,顾尧就感到小腹中陡然一震! 只是,这次的感觉,是不是来得太快了点儿?! …… 地底尽头是一处硕大暗殿,黑色的大殿墙壁上,每隔不远就架着一张燃放磷火的碧绿火盆。 此刻,阳信县城隍李承辅正端坐于大殿正中,在他身后站着三名身着官服的恶鬼,它们的相貌和顾尧先前在城隍庙所见塑像一般无二。 而在城隍跟前不远处还有一“物”,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五根细细锁链从大殿墙壁一侧伸出,最后又汇聚于狐狸的四肢和脖颈等处,如果观察仔细,还能在锁链于皮毛的连接处,看到有殷红血迹显现。 “哎,你这妖狐,怎的如此不明好歹?只要你嫁于城隍老爷,不但立时可以脱身,就连你那鬼母都可择机借尸还魂重返人世! 再者,城隍府邸雍容华贵,乃是城隍老爷历经数百年辛苦建成!你要是居于此地,不比你那荒丘孤坟强上万倍?!” 城隍身后,一名身着浅红官服的恶鬼喋喋劝说着,目标正是趴在地上的狐狸。 奈何它的劝说入了狐狸耳朵,白狐就似没听到似的,依旧闭着双眼,身体也是一动不动。 “混账,城隍大人等你回话呢,你这是何意?气煞了某家,小心某家将你一身狐皮给扒下来!” 见白狐久不回话,李承辅的眼睛微微眯起,而在他身后,身为武判的那名恶鬼已经有些按奈不住,不由大吼出声。 就在一群鬼怪肆意逼婚之际,大殿门口传来一声通报。 城隍老爷今晚“邀请”的那名顾姓秀才,到了。 (ps:碗已摆好(?w?)……) 第十五章 忍不住! 随鬼差进入大殿,顾尧一眼就看到了众鬼环伺中的阳信县城隍。 以及一只趴伏于众鬼面前、伤痕累累的漂亮白狐。 只见这名城隍爷无论样貌还是体型,都和城隍庙中的那具塑像极其相似,但祂给人的感觉却和庙中塑像大相径庭! 庙中塑像是七分仁善中暗藏三分威严。 而祂本人却是七分阴鸷中露着三分邪念! 嗯,邪念的目标,貌似正是地上趴着的那只白狐?! 心中思绪刚刚微动,顾尧就感到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汹涌袭来。 他赶紧收拢精神,努力克制着自己呕吐的欲望。 同时心中叫苦不休:雷霆啊雷霆,往日里我对你千呼万唤,你却总是欲迎还羞迟迟不现,但为何今次来得如此积极? 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来得如此突兀迅速,我,我特么都快憋不住了啊…… 不提顾尧此刻正在辛苦忍受,想要寻到喷出口中雷电的最佳时机。 单论殿中这些恶鬼,当它们看见这名秀才自进入大殿后竟一脸淡然、一言不发、一礼未施的做派,不由心中纷纷大怒。 “尤那书生!见了城隍老爷为何不拜?!” 急性子的武判率先发难,它双目怒睁间,似有丝丝煞气从中散逸而出。 “秀才!你屡抗城隍老爷敕令,在莲花村私自灭杀勾魂使,在阳信县卢府公然对抗夜巡游,更是用秘法使其魂飞魄散! 种种一切暴行,罄竹难书!你可知罪?!“ 比起武判的粗暴,身着浅红色官袍的文判就显得条理多了,只是它的话语多是栽赃陷害的诛心之语,顾尧要不是在辛苦忍着嘴里这口雷电,说不得肺都要被它给气炸了。 而在文武判官训斥顾尧的过程中,它们身前的城隍老爷却对顾尧看都未看,依旧关注着身前那只白狐,脸上一丝气恼之色都无。 也是,从书生入门那刻祂已暗查确认过了,这名书生身上丝毫法力波动都无,妥妥的凡人一个! 这样的人于祂眼中,蝼蚁一般,岂能因之气恼? 交于武判杀了就是! 思虑至此,城隍脸上闪过一丝不耐。祂从身前方桌端起一只酒杯,轻触唇间,同时眉头微挑,向着身侧武判递了一个眼神。 那身穿藏青色官服的武判其实早就等得不耐烦,如今得到城隍授意,长笑一声大步迈出。 “哈哈哈,你这蠢秀才,仗着几招三脚猫术法屡屡坏我阴司法度。如今既然送上门来,那就别回去了! 等某家先吃了你的肉,抽了你的魂。然后再去莲花村和卢府,将你那些在意之人统统灭掉,随你一道打入十八层地狱……“ 那武判一边说着,一边看着秀才的脸色由平淡转为惊怒。它得意回头,对着身后两名同僚呵呵一笑,意思是说:看!还是某家厉害!这弱鸡书生先前强装镇定,现在还不是被某家三两句话说得勃然变色?! 只是那武判扭头之际,它想象中的钦佩目光并未在两个同僚脸上显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极度惊骇的恐惧表情。 并且这种表情,竟也同时出现在了城隍爷脸上! “这是?!” 根本没有时间表达疑惑,伴随着一声霹雳巨响,一道碗口粗的犀利紫电在大殿虚空中一闪而过。 紫电尚未触碰武判,单凭其溢出的气势就将这名城隍下属压为了齑粉。 然后,这道紫电犹如一条荒古神龙般激射而上,一路势如破竹!击穿地底大殿、射烂地上华宫、轰碎府邸穹顶…… 最后,随着一阵轰然巨响从上方遥遥传来,大地轰然震动,殿壁龟裂、倒塌。 而地下之“人”无不骇然抬头,因为它们知道,屹立数百年而不倒的城隍府—— 今日,塌了! …… 地面上,“隆隆”巨响不断传来,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才逐渐消停,归于沉寂。 感受着脚下大地的剧烈震动,顾尧喉头滚动,心下震惊。他万万没想到,在阳世被他看作单兵武器的雷霆,到了阴间地府,竟爆发出了导弹轰击的效果! 而在这个过程中,作为阳信县阴司的最高统治者,城隍李承辅始终坐于椅上,手擎半杯美酒,身体一动未动,似是还未从这一系列的剧变中回过神来! 等到头上声音渐渐止歇,祂的身体终于生出了反应,开始微抖。 继而剧抖! 顾尧站在远处冷眼旁观着这一幕,胸中一颗心却是直沉到了底部: 城隍这一表现,无疑说明祂此刻已是气至极致! 而他顾尧自从那道雷霆出口后,身体直到现在都还虚的厉害,哪里还有和这帮恶鬼抗争的本钱啊! 归根结底,还是怨他最后没有忍住,没有掌控好雷霆喷出的时机! 还有那只身着藏青色官服的恶鬼,你特么好端端的惹我作甚?! 看来今日我顾尧,小命休矣…… 顾尧身姿挺立,双眼微眯,脸上表情古井无波,双手自然放松背后,摆出一副悉听尊便的姿态。 他现在内心对周围恶鬼倒也没有了什么畏惧之情,只是到了此种境地,他不过是想维持住最后的尊严罢了。 只是顾尧万万没想到,他的这副姿态落入现场众“人”眼中,周遭恶鬼无不是心中忐忑战战兢兢,而爬伏在地的那只白狐却是心下振奋,脸上异彩连连。 强大、威武、英姿飒爽、仙气渺渺……无数高大上的词汇从白狐心中接连涌现,让它的一双媚眼顿时弯成月牙,崇拜之情溢于言表! 是的,自从顾尧口喷雷霆那刻起,白狐先前一直紧闭的双眸就陡然张开,目光就再也未从他身上转移开来…… 闭目等死大半天,意料中的恶鬼撕咬并未临体,相反,周遭却是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顾尧眉头微蹙,眼睛偷偷裂开条缝,然后,他的双眼蓦然大睁。 在顾尧身前,以阳信县城隍李承辅为首,率领手下文判、日游巡,不知何时已是五体投地趴伏在他跟前! 这三“人”直到现在身体还在微微抖动着,可见刚才的抖动并不是气的,而根本就是怕的! 倒也是,谁特么能想到,本以为眼前书生不过一介凡人,到头来才知,人家根本就是人仙驾临! 城隍李承辅此刻更是连头都不敢抬,似是察觉到了顾尧目光,祂的脑袋更是伏低了几分,同时嘴里恭声叫到: “阳信县城隍李承辅不知人仙驾临,多有得罪,小神……惶恐!” (ps:今天有事,章节就提前发了,拜托诸位大佬多多支持。) 第十六章 我是人仙? 人仙,是对修道有成之士的尊称! 传闻,当修士金丹大成、经历天劫雷电淬体后,他们的名讳将从生死簿上自动抹去,从此逍遥世间,再也不受阴司地府管辖! 此谓之“一粒金丹吞入腹,始知我命不由天!” 而能驾驭雷霆,正是金丹修士的标志之一! 对于这样的得道高人,李承辅作为一个小小的县城隍,是万万不敢得罪的。惹毛了这种大神,估计人家一口唾沫就能将祂喷死! 嗯,先前的那个武判就是前车之鉴…… 但对于这些修行界的常识,顾尧哪有渠道知晓?! 他见城隍莫名其妙跪着,他也就稀里糊涂受着。同时心里也是疑窦丛生:难不成我腹中这口雷电竟是仙家手段?!人仙么?这穿越的福利有点高哦!只是,为何这雷霆只能来一发? 虽说对城隍的话深表怀疑,但顾尧当然不会犯傻点出。再加上此刻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上都虚得慌,所以顾尧就决定先保持沉默,以不变应万变! 待顾尧拿定主意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端坐在了城隍刚才的华丽座椅上! 并且此刻在他周围环伺的,也不再是先前的恶鬼官员,而是换成了四名身姿婀娜、容貌艳丽的长发女鬼。 见顾尧目光注视过来,那四名女鬼无不是身躯一抖,苍白的脸色直接变为煞白,匆匆俯下头去。 顾尧眉头一皱:尼玛!我长得有这么瘆人?! 阳信县城隍李承辅一直待立于顾尧身旁,祂眼瞅着“上仙”似对女鬼不悦,于是挥挥长袖,赶紧将四名女鬼赶出大殿。 顾尧心下可惜之际,李承辅的声音轻声响起: “鄙室简陋,无以招待,望上仙海涵……” 说完一句话,见顾尧不为所动,城隍的声音更是轻了几分:“不知上仙仙居何所?在何派清修……” 这次顾尧终于有反应了,他依然未曾开口,只是转头看了城隍一眼,眼里似有精光闪过:果然,这个世界有修仙门派存在啊! 但他的眼神落入城隍眼里却是另外一副光景:这蕴满杀意的目光一看就是赤果果的警告啊!上仙现在很气恼!上仙根本无意表明自己的跟脚底细! 想到此处,李城隍的内心不由一紧,如果祂此时还能出汗的话,估计早已是大汗淋漓了! 早在先前认出顾尧真正境界的时候,李城隍在惊吓之余,已经在苦苦思索着对策。 祂知道这次算是把这个人仙给得罪惨了,屡次威胁人家亲人性命,这种恩怨,堪称不共戴天! 为今之计,只能先想方设法将其稳住,并探听出他的出身底细,然后再禀报于潞阳府城隍,看能不能拉拉关系、走走人情,最后让这上仙将祂李承辅当那啥给放了…… 奈何金丹人仙犹如人间帝王,心思最是难以琢磨,就算祂是一县城隍,也实在不知从何处开口啊。 不提李承辅此刻神魂惊惶不定,其实顾尧现在心中更是忐忑不安! 他现在身体着实是虚得厉害!要不是因为前几次灭杀鬼怪后体魄已是变强好多,否则,单单维持眼下的坐姿都绝非易事! 感觉身体恢复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再加上此间阴冷,冒然说话恐将打颤露馅,所以顾尧打定了主意先闭口不言,心中却在苦思着脱身之策。 见顾尧久不开口,城隍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不过祂到底是一地神只,多年的香火供奉也未全然吃在狗身上,心中念头一转,顿时又生一计。 于是祂看着顾尧脸色,期期艾艾再次开口:“上仙,这次派遣夜游巡侵扰卢氏一事,小神确有过错。不过小神也是心有苦衷啊,只因小神听信了那夜巡游谗言,所以才险些酿成大错! 不过上仙大可放心,如今那夜巡游既已伏诛,今后,小神当竭力护持卢常盛一家,确保卢府安宁泰和、福贵绵延……“ 一番话小心翼翼说完,李承辅眼瞅着顾尧脸色似有好转,祂心中振奋,觉得自己终于找对了路子。 此刻机不可失,最宜趁热打铁。 于是城隍身躯一挺,往日威严陡现! “文判何在?速取阳信县生死簿来!” 祂话音刚落,身着浅红色官服的恶鬼已从殿门外一转而入,显然已是待候多时。 “城隍爷爷,下官在此……哎呦!” “嘭!”冷不丁地,李承辅抬脚就踹翻了跑近的文判。祂偷偷看了顾尧一眼,发现“上仙”脸色未变,才放心扭转头,狠狠瞪着文判,低声训斥道:“说过多少遍了,要叫我城隍大人!老子不是你爷爷!” 现在可是人仙当面,哪个还敢自称爷爷啊! “是,是,城隍爷……城隍大人,下官知罪了。这是咱们阳信县的生死簿。” 文判心中委屈难言,脸上却不敢表露丝毫不满。它赶紧从地上爬起,偷偷看了顾尧一眼后,从袖中抽出一本封面呈朱红色的小巧书簿来。 “你查找一下,看看落霞镇莲花村的顾氏,不,是顾老夫人!她的阳寿还有几何?” 城隍一句话刚问出口,果然,祂就看到“上仙”的视线移了过来,同时脸上也露出了明显的关切之情。 有门儿!看来今日有望逃脱此劫了! 城隍心中得意之际,属下文判官的声音幽幽传来。 “落霞镇……莲花村……顾氏,不!顾老夫人……有了! ‘莲花村顾氏,生于元光初年八月十七子时二刻,逝于天汉四年五月十八酉时三刻,享阳寿三十九年,死因:上山采药,目不辨路而不慎坠亡……’咦?!等等!天汉四年五月十八……这不就是,三日之后吗?!“ “啪嗒!”文判话音刚落,顾尧身体就是一震想要撑桌站起,但他现在体力虚弱,情绪激动下双脚更是使不上一点儿劲。 最终,站起的动作被迫中止,浓浓的惊骇顿时化为滔天的怒火从他眼中喷涌而出,向着城隍及祂手下的文判汹涌烧来。 而在城隍和判官眼里,知晓这一消息的“上仙”,无疑是怒火中烧,你没见他老人家都气得拍桌子了么? “你可看得仔细?!”城隍从文判手里一把夺过生死簿仔细看去,而后者此刻在顾尧的“仙威”下已是站立不稳,生怕上仙一口雷电将它喷死! 其实按理来说,顾尧这把怒火撒在城隍和文判身上并无十分道理。毕竟顾母命数乃是冥冥天定,而非城隍擅自篡改。 奈何这个城隍德不配位、前科累累,顾尧暴怒之下哪还管得了许多,只管将母亲的命薄之责统统加在了城隍头上。 “上仙息怒!上仙息怒啊!虽说人之阳寿自有定数,但这……但这其实也并非不可改变呀。” 反复看了好几遍生死簿,发现顾尧的怒火不但未减反而越烧越炽,城隍不由心中暗暗叫苦。 祂先前叫文判拿生死簿出来,本意就是想给顾氏添个两三年寿,这样说不定上仙一高兴,就把祂给放了。 只是如今顾氏命在旦夕,瞧这个架势,这两三年的阳寿估摸着上仙还看不上?! 心中踌躇间,城隍大人不由仰头,透过头顶窟窿看着上头的断壁残垣,不由幽幽一叹—— 罢了,还是先顾自己小命! 第十七章 延寿 身为一县城隍,李承辅是有能力为凡人延寿的。并且出于一些见不得光的原因,这种事儿祂以前还干过不少! 只是以往施为,比起将要得到的,祂所付出的些许功德之力简直可以说是忽略不计! 但这次,祂却知道自己不得不下血本了。 蝼蚁尚且贪生,况且祂这个城隍呢? “上仙请息怒,虽说人命天定,但只要阴司神只以自身功德之力施法,就可……就可逆天改命!” 很明显的,李承辅发现自己话一出口,眼前上仙眼神就是一亮,他紧紧盯着自己,脸上表情表达的意思极其明显:那还愣着干嘛?赶紧麻溜儿干活呀! 李承辅倒也不废话,祂压下心中的肉痛感,直接盘坐于地,将生死簿小心翼翼搁在身前。 接着,又见祂翻开生死簿,一手结出一枚道印,一手虚指着生死簿上记录顾母阳寿的页面,口中开始念念有词。 不久,殿内陡现一阵轻风,轻风从城隍体内刮出,携带着浓浓的檀香之气,不断向着生死簿上汇聚而去…… 在此过程中,顾尧坐于椅上,身躯前倾,双手抓紧身前方桌,脖子也伸得老长,双眼更是一眨不眨盯着生死簿上的内容! 果然,随着檀香之气的不停融入,他发现,生死簿上的内容确实发生变化了…… 先是描述顾母死因的那行字渐渐变淡,继而消失! 然后,就见代表顾母阳寿的数字“三十九”陡然一跳,一下变成了“四十”! 接着,随着檀香之气的不断注入,那数字开始一路变化! “四十一”,“四十二”,“四十三”…… 直到最后,顾母的阳寿直接定格在了四十九岁! “上仙,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十年!您看,这样可否?” 城隍略带疲惫的声音传来,顾尧微抬眼皮,只见李承辅面现疲态,就连身体都似暗淡了几分! 如果说施法前,城隍的身体在他眼里还是蓝光视效的话,那现在顶多也就是个超清! 看来这种延寿术法对城隍来说,确实是个不小的消耗啊! 但问题是,四十九岁怎么够?!这个年龄放在顾尧前世,就连退休标准都达不到好伐?! 于是顾尧将目光从城隍身上收回,将其重新投注在生死簿上,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古旧无波、高深莫测。 李城隍,你看着办…… 上仙的意思无比清楚,李承辅哪会看不出?只是四十九岁阳寿,相较于如今世人来说,已经算是一个不小的寿数啦。 只是当祂看到顾尧那张冰玉般面孔时,反驳之语却始终未敢说出口! “罢了,罢了,仙心难测!谁能想到竟惹上这种煞神了?” 心中重重一叹,城隍无奈下只能故技重施。 随着法咒声响起,浓郁的檀香之气再次从李承辅身上汹涌流出,向着生死簿汇聚而去…… “五十”,“五十一”,“五十二”……“五十九”! “上仙,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二十年!这样可否?” 沉重的喘息声从身侧传来,顾尧眼皮微抬,发现城隍神体变得愈加模糊了,已由超清蜕变成了高清。 但是五十九岁,还是不够啊!这年龄放上辈子或许连自己孙子都见不上! 顾尧目光收回,脸色无悲无喜,依旧看向生死簿。 “好一个贪心的人仙,算你狠!” 李承辅心中哀叹一声,不得不打起精神故技重施! …… “上仙,呼—呼—,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三十年,这样可否?!” 延寿三十年,六十九岁了!但是,还是不够啊!我还盼着母亲能为我多带几年孙子呢! …… “上……上仙,呼—呼—,小神……已为顾老夫人延寿……四十年,这样可否?!” 才七十九岁?这样怕是见不到玄孙?!不够,继续! …… “呼—呼—,已为顾氏延寿……延寿六十年,达一甲之数!顾氏阳寿……呼呼……已达……凡人极限! 上仙!这!样!可!否?!” 连续施法数次,饶是李承辅得授城隍之位数百年也经不起如此消耗! 如今祂体内积累的功德之力已被耗尽大半,神体更是淡近透明! 而跪在祂身边的文判此时则是趴伏在地,一言不发,身体更是抖如筛糠。它侍奉李承辅长达数百年,何时见过自家城隍老爷被逼至如此境地?! 就差一点点,城隍爷可就要神体崩溃、身死道消了啊! 人仙之威,竟真的恐怖如斯!? 虽然内心已对眼前人仙恨至极点,但李承辅面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此刻祂紧紧盯着顾尧脸庞,死死盯着顾尧鼻端下那张紧闭之口,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或许是一万年,亦或只是数息时间…… 最后,祂终于看到了人仙金口微启,接着,一个“可”字,就从里面珠圆玉润般轻轻滚了出来。 呼——,这声“可”字声如天籁,但又如同魔音呢喃,落入李承辅双耳后,却也令祂提了半晚上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然后,李承辅就见顾尧身躯一正,从座椅上缓缓站起。 “上仙,您这是?” “此间事了!怎么?难道你还想留我不成?!” 顾尧板着张脸斜斜一瞥,冷言喝道。 经过城隍长时间的数次施法,此时,顾尧感到自己体力已经回复许多,再也没有了虚弱之感。 并且眼下形势也是极其明朗:他虽然不知自己到底是不是那劳什子人仙,但周围鬼神对他的害怕倒是很明显的! ‘此刻我若说一,估摸着这城隍也不敢说二?’ 努力挺直身躯,顾尧心里极虚地想着,果然—— “不敢不敢,小神哪敢如此!文判,速召各司主事来此集合,同时吩咐枷锁将军备好本城隍辇车,本尊……我要你们随我一道—— 恭送人仙法驾回阳!“ 虽然此刻神魂虚弱,但李承辅这番话依旧说得清晰、快速。 那文判忙不迭爬起身来,急匆匆领命而去。 也就在这时,顾尧突然听见不远处墙根方向,似有锁链拖拽的声音传来,其间还伴有声声哀啼。 他循声望去,正对上一双目光楚楚、哀意十足的凄婉兽瞳。 这是,那只白狐?! 第十八章 城隍显灵! 五更末时,天边已有丝丝晨光浮现,撕破夜的帷幕。 阳信县城隍庙内,孙大年从庙内耳房披衣而起,手提一盏油灯,照例先去隔壁正殿巡视了一周。 他今年已经五十有四,身体还颇为硬朗,每日的工作也依旧兢兢业业。 作为阳信县城隍庙的庙祝,同样的行为他已经持续了几十年,依然没有丝毫倦怠,可见他对这份生计的认同和虔诚。 “小的先给城隍老爷上注头香,请城隍爷今后继续保佑我老孙家兴旺发达。保佑我那长子步步高升,保佑我那次子生意兴隆,保佑我家玉英斗倒李员外家的母老虎,早日扶正上位,还有我那子楚小儿能尽快寻得良配……” 身为一个小小庙祝,或许有人会看他孙大年不起,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这份工作究竟给他,以及他们老孙家带来了多大的惠利: 且不提每逢佳节盛日,县里权贵为了争注头香而竟相贿赂与他。 单就眼前这个城隍老爷——想到此处,孙大年抬头,满眼敬畏地偷偷看了台上塑像一眼——那可是真正有灵的啊! 在此当庙祝几十年,孙大年可是不止一次窥到过一些奇异事件。对于此间鬼神的做派他更是心知肚明。 但对于这些奇异之事,他却从未向外人讲过一丝半毫,包括他的亲人子嗣! “或许,这才是城隍爷保佑我老孙家的真正原因?!” 小心翼翼上完头香,看着香棒慢慢燃尽,孙大年心里顿生一股得意满足感。 此时殿内光线还不甚明亮,倒也有些闲暇能补上一觉。不过也正因如此,孙大年并未发现台上四具鬼差塑像中,已有两具从中暗自裂开…… …… “砰砰砰”的敲门声从城隍庙外传来,其间还夹杂着一些“开门!”、“孙老快开门!”之类的喊叫之语。 孙大年身体一颤,猛然从瞌睡中醒过神来。 他打量了下殿外天光,嘴角扯出一抹嗤笑,然后从蒲团上慢慢站起,紧了紧披在背上的衣服,最后才向着庙院大门缓缓挪去。 “敲什么敲?!赶着去投胎啊!” 不耐烦地拉开大门,孙大年立时就被几名年轻后生围在中间。 “孙老,您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时辰了!怎么才起?耽误了我家老爷上头香可如何是好?” “就是啊孙老!我家范老爷今日寿诞,为了这注头香可已准备多时了!就等您老开门上香了……” “等等!凡事儿都该讲个先来后到?我家大人为给城隍老爷敬香,特命我三更天就在此等候孙老开门!孙老,头香应该是我们李府的……” 喧嚣吵闹的声音使得孙大年头晕眼花,不过对于这种阵仗他早已见怪不怪,处理起来更是得心应手。 “都特么给我住嘴!”孙大年一声暴喝,制止了周围后生们的言语喧闹。 他的目光从这些年轻人脸上扫过,眉头微微皱起,说出的话也显得庄重起来。 “城隍老爷身份尊贵!城隍庙更不是任尔等胡来的场所!这样,既然你们都想上注头香,那好!咱们就按老规矩来,价高者得!” “价高者得?!孙老,这不公平!您要知道,我可是三更天就在此等候了啊!” 孙大年话音刚落,来自李府的那名仆从就一个劲儿地叫起屈来。 “你说这办法不公平?!”孙大年扭头,冷笑连连盯着这名年轻人,“你说你在此等候多时,别人又何尝不是?再者,城隍老爷乃是咱们所有人的城隍老爷,可不独属于你们李府!你要不参与竞价,那好!李府今后大可不必再来参拜城隍了! 或许,你家老爷福缘深厚,根本就看不上城隍老爷的暗中护持也说不定?哈哈哈……“ 孙大年一通夹枪带棒的挖苦,说得那名李府仆从脸红脖子粗。而周围其他年轻人则无不是哄然大笑。 “哈哈哈哈,凡人竟敢藐视城隍?孙老,这也真亏您想得出……“ “就是!咱们这些人的老爷,哪一个没在家供奉城隍神位?看不上城隍爷的保佑……这,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啊!” “不尊城隍之人就算有,估计也是神仙一流……” “李府既然主动放弃,那咱们就按规矩来!我们范府出十两银子!嘿嘿,今日头香参拜城隍老爷的机会,我们范府可是势在必得啊!” “休要得意,我们王府出十五两纹银!” “那我们刘府就出二十两!”…… 看到轰轰烈烈的头香竞价已经开始,孙大年适时退回院内,满脸奸笑地看着门口那些年轻人斗得不可开交,同时也静候着最后胜者上前上香。 这些年轻仆从不知道的是,无论最后他们谁能胜出,他们在孙大年眼里都是一帮傻子罢了。 就在孙大年心中得意之际,城隍庙中心大殿之内突然传出一阵脚步声。 那声音初时还十分微弱,未几就变得清脆响亮、并渐渐传入众人耳朵,将他们的喧闹生生压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在中心大殿的门口,一名男子正跨过殿前门槛,从殿里悠然走出。 等到走得近了,大家才发现这人身着粗布长袍,头戴方巾,正是一名书生。只见这书生虽穿着普通,但却神态怡然,显得颇为卓尔不凡。 而在这书生的怀里还有一物,白绒绒一团煞是可爱,仔细一看,竟是一只纯雪白狐! “孙老,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既已有人拔得头筹,你为何又让我等在此竟价?这岂不是消遣我等?!” 人群中,一道冷喝突然响起,引得众人看向孙大年的目光纷纷不善起来。 “我没有!老子好端端的消遣你们干甚?尤那书生,你是何时溜入城隍庙中的?! 老子告诉你,不按规矩私拜城隍爷,单凭这一条,老子就可去县尊那里告你一状!” 顾尧的脚步一下顿住,他微扭头,目光平静得看着孙大年,悠悠说道:“你搞错了,我来此并未参拜城隍!” “呦呵,还死鸭子嘴硬!我且问你,既然不拜城隍,那你这么早来此地作甚?难不成是让城隍老爷拜你的么?!” 孙大年一句话说完,围观众人无不是轰然大笑,他们对于孙大年的怒火也就顺势转至顾尧身上。 但令大家奇怪的是,面对众多嗤笑,这名书生不但不恼,反而面露一种奇异表情,并且在向后观望一眼后,依旧用平淡语调说道:“你若说是城隍拜我么……这种说法倒也不算太错!” “大胆!你这书生,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城隍老爷乃一县阴司之尊,焉能参拜于你!?” “就是!我看你这书生定是读书读傻啦!城隍老爷是鬼神之属,何人能够轻易得见?!你扰乱我等上香,又出言污蔑城隍,这可是大大的不敬,来!咱们还是去县衙理论一番!” 就在众人被顾尧一句话搞得群情激愤之际,突然,城隍庙院内无来由地刮起一阵狂风! 狂风肆虐,吹摇院内杨柳。它刮过众人身躯,让所有人无不在这个仲夏清晨想起了冬日阴冷! 飞沙走石间,众人先是勉力睁眼,然后—— 他们的双眼蓦地全部睁大,脸上的表情也定格成了一种极度的惊骇之色! 因为就在他们面前,本是空无一人的城隍庙院内,不知何时竟密密麻麻站满了各色“人等”! 这些“人”长得形态不一,有的青面獠牙身高丈余,有的长舌外伸直达三尺,还有的头上凸起形如长角…… 但不管它们长相如何,此时皆摆出一副低首垂眉躬身参拜的姿态。 并且它们参拜的目标,貌似正是众人先前嗤笑过的那名书生?! 不提其他人心中如何震怖,孙大年此刻却是犹如呆滞般独立于庙院之内。 他震撼地看着这些恶鬼,喉结不住滚动,心中那种荒诞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作为此间庙祝,这些恶鬼形象他日日常见。只是……只是这又怎么可能呢?!它们平日里不都是塑像或者壁画吗?! 当孙大年目光慢慢收回,最后定格于众鬼身前那道天天参拜的熟悉身影时,心中的惊惧再也压制不住了。 他一下扑至那道身影跟前,冷汗止不住从脑门析出奔流而下。 “小……小……小的孙大年,参……参拜城隍老爷!” 第十九章 婴宁 趁众人惊骇之际,顾尧已经怀抱白狐从城隍庙中悄然走出。 他谢绝了城隍想要继续相送的请求,一出城隍庙,就不由加快脚步,匆匆向城外走去。 此时天光还未大亮,街面上行人寥寥无几,否则,必将有人惊讶于顾尧那满头的大汗和惊惶的神色,并据此推测他昨晚肯定办了什么见不得光的勾当…… 顾尧没有留意到,在他行进途中,他怀里那只白狐不知何时已是抬起臻首,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丝毫不似兽瞳,正满是疑惑地紧盯着他瞧个不停。 等到顾尧走出阳信城门,顺着一条小路到达一处人迹罕至的树林边缘,他心里紧绷的那根弦才稍微松开。 但他至此却并未完全放松,而是运力于眼,目光在周围环境梭巡了四五遍后才彻底安心。 呼——周围无鬼!看来那城隍确实不敢派人暗中跟踪!这就好这就好! 心里提着的那口气一下散去,顾尧顿时不顾形象地委顿在地。 话说昨晚,真的好险!!! 要不是城隍莫名其妙将他当成了那啥人仙,他顾大秀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恐怕连些许尸骨都难以留存! 想到自己若是殒身于阴间,独留母亲一人在世的情景,顾尧就遍体生寒,再也不敢想象那副场面。 如今倒好,不但自己从城隍处全身而退,还使得母亲的阳寿大大延长……总归来说,这趟阴司之行,他顾尧算是赚大了! “小狐狸啊小狐狸,你若是人就好了,那样,我就能和你好好讲讲昨晚形势是多么的惊心动魄,而顾大公子我又是多么的英明神武了!” 心中的恐惧渐渐散去,顾尧心里又立时被母亲延寿的巨大喜悦所填满。 他靠坐在一段树桩上,双手抱着白狐将它举至和自己视线平齐。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顾尧竟觉得白狐的体重竟比刚才沉了一些。 “虽然不知那黑心城隍为何抓你,想来也不过是煎炸煮炖诸般套路。嗯,别看你这身躯长得小巧,体重倒是不轻啊,估计身上肉还真不少……以我如今体力,举着你竟还有些疲累……“ 顾尧说到这里一下顿住了——他感觉到了,随着时间推移,举在空中的这只白狐竟开始变得越来越重! 同时,白狐的体形也开始迅速变化:它的身躯在变大,变得越来越玲珑有致;四肢在变长,变得越来越柔美无骨。 它浑身的如雪白毛开始迅速消退,脸型也在逐渐蠕动变化,无尽青丝从它脑后蔓延生出,伸至老长…… 等到最后,顾尧一脸惊骇地看着手中白狐在他眼前完成了狐狸变人的全部过程。 虽然这只白狐所化人身尚不完全——背后依然留有一截小小尾巴,脸上也还残存着淡淡狐纹…… 但她那娇小玲珑的体型、清秀绝伦的面孔无不证实了她的身份。 嗅着从这名少女身上散出的淡雅体香,一道惊悸就从顾尧心中猛然涌现。 “刚出虎穴就入狼窝!这他娘的,我特么这是遇到狐狸精了呀!还是那种能变身的……” ………… “所以,你是叫婴宁是?!” “是的大仙,奴家闺名确叫婴宁!” 此时已是日上三竿,在阳信县城外的一片小树林里,顾尧摆出一副高人姿态、老气横秋般盘坐于地。 奈何他现在的衣着和他此刻的神态却是极其不配,只因他此刻仅仅身穿一件灰白内衣,衣服上还横七竖八地打着若干补丁。 至于他先前那件儒士外袍,此刻正被一名长相极其甜美的少女裹在身上。 那少女乖巧地端坐于顾尧身前,水汪汪的大眼睛满是崇拜地看着眼前书生,对于书生的寒酸衣着完全视而不见,对于书生提出的问题也是竭力应答。 “你说城隍将你抓去,不是为了烤你煮你,而是为了娶你为妻?” “是的大仙,那阳信县城隍趁我虚弱渡劫之际,使用卑鄙手段将我迷晕,逼迫我下嫁于他……幸而大仙及时出现将我救出,否则奴家必定下场凄惨。” “哦,那阳信城隍不过一小神尔,根本就不足虑!昨晚你也看到了,祂手下那帮鬼神可是连本大仙一口唾沫都经不起的呀!” “大仙仙法高妙,婴宁自叹不如!虽然现在奴家体内药劲尽去,但此刻若是对上那城隍,也就只有八成胜算,根本做不到像大仙那般举重若轻……” “咳咳……咳……” 八成胜算呀!虐我是足够啦! “大仙,您这是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么?” “无妨……咳咳,口水呛了一下罢了。婴宁啊,是这样的,你看如今我已将你救出,不如咱们就此分别可好?你久不居家,估计你那父母长辈们,现在对你该是担心的紧了。” “不!大仙,您将婴宁从虎穴救出,婴宁恩情未报,岂可轻易离去?不若就留婴宁在身边侍奉于左右……” “岂可如此!?难道本仙救人是图你报答的么?!休再多言,你如今伤势未愈,还是速速回家将养身体。报答之事,咱们日后再说!“ “……好!大仙对婴宁的关心,婴宁绝不敢忘!等婴宁伤势稍稳,必将前来侍奉左右!如今,婴宁就先行告辞了。” 维持着一副道貌岸然高人相,顾尧一脸微笑地看着婴宁一步三回头、极其不舍地钻入树林,最后消失不见。 良久,直到确认狐精真的离去后,“扑通”一声,顾尧一屁股重重坐倒在地。 “呼——,太可怕了,这个世界实在是太可怕了!细算下来,我穿越过来其实还不到三天,竟已遇到了不下数十只鬼怪,其中更有像阳信县城隍这样的阴司鬼神! 更加离谱的是,这个世界竟然真有妖怪啊!虽说我昨夜救了那狐狸精一命,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谁知道那狐狸精表面上对我恭敬无比,暗地里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呢?“ 回想刚才,当婴宁在他面前变出人身之际,顾尧心里先是大惊,继而就是大骇! 故老相传,妖精可是吃人的啊!虽说鬼怪志异里不乏一些知恩图报的山精野怪,但同时也有一些类似于《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也亏得顾尧这几日接连遇到鬼怪,心脏和神经俱已练得粗壮无比。 当确认婴宁身份的第一时刻,他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疾速调整出古井无波的“战斗”心态。 可惜的是,或许是因冷却时间未到,顾尧并未在小腹气海中感受到那团熟悉的“麻热”。 不过这也难不倒顾尧,既然雷霆匿迹,那就嘴炮来凑! 有过一次成功忽悠城隍的经验,顾尧很快就找到了相似感觉,摆出了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事实证明他这种策略完全正确!虽说其中或许伴随着一些风险,但好在,他终究还是将那狐精给忽悠了过去了…… 只是,”婴宁“这个名字…… 怎的听上去如此熟悉? 第二十章 鬼梦 因从昨晚开始小心肝就接连受到惊吓,所以顾尧一直枯坐在树林边缘出神休息。直到近午时分,他的心神才算将将和缓过来。 从地上慢慢站起,顾尧在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后,才发现自己此刻只身穿一袭内服,至于他的儒士外袍,当然是被婴宁给穿走了! “算了,不就一件衣袍么,就当本大仙赏你了!”顾尧嘴里嘟囔地干脆,心里却是肉疼不已。 那件儒服,可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为他缝制的呀…… 此时天时已至仲夏,加之现在又是中午时分,气温已是不低。 托古人衣饰习惯的福,虽说这件内服稍微有些憋紧,但也不至于让顾尧露丑。并且顾尧也从未在穿衣方面穷讲究过。 觉得自己情绪已经完全恢复,顾尧就起身向县城走去。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顾尧固然经历良多、波折不断,但他觉得自己对于这个世界的认识非但没有加深,反而还产生了更多疑惑! 这些疑惑关乎鬼神、关乎妖怪、关乎修行…… 在先前忽悠婴宁的时候,顾尧就很想就这些疑问,好好向这小狐狸精来讨教一番。 但那样一来,他就很可能被婴宁察觉出他的底细,问着问着,弄不好就问进了那狐狸精的肚子里!所以顾尧也就忍着没有开口,想着日后再慢慢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一路行来,进入城门,穿街入巷,顾尧不紧不慢地向天井坊方向走去。 路上行人初时看见顾尧只着一件内服时,还颇感讶异,待他们看清衣服上那一块又一块补丁时,顿觉恍然。 此人,一乞丐尔! 不管别人如何看待于他,顾尧却自顾自走得怡然自得:哼哼,看不起我!你们见过狐狸精吗?你们被城隍参拜过吗?! 在路上,顾尧还时不时地看到一群衙役被一名年轻小哥引着,一看到书生模样之人,就呼啦啦凑上前去,然后又失望摇头地散往他处。 “那些领头的年轻小哥,貌似正是今早在城隍庙竞争头香之人。 那他们现在正在寻找的,莫非正是自己?!那我顾尧现在,是不是也算是名人一个了?” 立于街边一杂货铺门前,顾尧不无臭屁地想着,心里颇有几分得色。 “臭乞丐!别特么当道!“ 一群衙役从顾尧身边晃过,其中之一还顺手猛推了顾尧一把。 只是他这一推过后,顾尧身躯纹丝未动,衙役自己却是一个趔趄差点儿摔倒。 “哟呵!看不出来臭乞丐还是个练家子?!” “陈四,休得惹事!县尊大人还等着上仙消息呢!” 一名捕快衣饰的衙役,制止了属下想要继续寻衅顾尧的打算。 他招呼了身侧的年轻小哥一声,引着一帮衙役从顾尧身旁匆匆走过。 一边走,捕快一边向年轻小哥询问,“小乙兄弟,上仙的模样你可还记得?” 燕小乙一边向后莫名张望着,一边嘴里含糊回道:“记得,记得,连城隍爷都得参拜上仙,他老人家的模样我哪敢忘记?!” 只是后面那个乞丐,我怎么感觉在哪儿见过似的…… 经历了衙役推搡事件,顾尧走路开始变得小心起来,一路上刻意躲开了一拨拨寻他的乞丐。 好不容易在早晨刚刚摆脱掉阴司城隍,他可不想再在阳世县尊面前充大神、装大仙。 到时万一拆穿,他顾尧阴阳两世,可都没法儿混了。 小心翼翼回到卢府,敲开卢府大门,开门的丫鬟小荷看见他就是一阵惊吓: “顾公子,您,您这是怎么啦?!遇上劫道强人了吗?” 顾尧当然不会和这小丫头片子道出实情。他信口胡诌一通,就让小荷将他带入卢府。 而小荷也不愧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她先是领着顾尧去后院换了一身新衣,稍稍梳洗一番,然后才将他带入前院正厅。 而在那里,卢员外一家三口早已等候他多时了。 “重华哥哥,你,你可算是回来了!” 甫一见面,阿宝就从座椅上站起,靠在了卢员外身侧,脸上也不知为何染上了一丝羞怯。 “哦,今早起来去城外读书,竟不甚掉入一个土坑。最后虽然从坑中爬出,但我这外衣却已被撕破……” 顾尧脸不红心不跳的诌着胡话,而随着他的诉说,卢员外一家三口脸上也渐渐露出关切之情,阿宝更是走上前去,细细查看着顾尧身上可有外伤。 “重华啊,我知你素有晨起读书的习惯。可是书哪有读完之时?这次未曾受伤已是大幸,下次可断不可如此了……” 见顾尧确无受伤,卢员外禁不住皱眉叮嘱了一句,顾尧当然只能唯唯应诺。 “好了老爷,重华回来是高兴的事儿。老身还以为他又像前几次般不辞而别了呢! 重华啊,你卢伯伯这般说话也是关心你,你可千万别放心里去啊。“ 见顾尧因卢员外的话而脸上现出几分尴尬,卢夫人连忙出来圆场几句,同时吩咐小荷尽快开饭。 饭桌上,卢常盛夹起一根鸡腿放于顾尧碗里,接着,述说起了他今早遇上的一桩怪事。 原来今日早上,卢员外未起床之际,于半睡半醒间竟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名身着浅红色官服的老者来到他床边,那老者自称是阳信县城隍座下文判,特来替城隍向他赔礼道歉!并言明今后将时时照拂卢府,佑他卢常盛一家今后百灾皆无、福禄绵延…… 只是不等卢员外将这怪梦讲完,旁边的卢夫人已是惊声将他打断:“什么?!老爷,连你也做了这梦?!!我今早也做一梦,和你这梦境,简直是一般无二!既然如此……那岂不是,岂不是……这一切,都……都是真的?!” 卢夫人一句话惊惧说完,饭桌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虽然人们常言世间有鬼,他们卢家前几日更貌似被恶鬼直接骚扰过,但像是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被鬼神频繁“光顾”,试问哪个活人能受得了? 阿宝握紧手中筷子,先是看看瑟瑟发抖的母亲,又看了看脸色发白的父亲,最后目光落在了一脸平静的顾尧身上,顿时有了一种找到主心骨的感觉。 “重华哥哥,你说,你说这城隍不会再来我家捣乱了?”阿宝轻声问到。 第二十一章 读书啊读书…… 第二十一章读书啊读书…… “不会!” 意犹未尽放下手中鸡腿,顾尧向阿宝递了一个安心的眼神。 “城隍作为一县阴司,祂既已许下如此承诺,必是察觉到了先前不当之处。卢伯伯、卢伯母,你们二人只管宽心就是!” 再者,如果这城隍敢出尔反尔,到时等我顾尧腹中雷霆恢复,再去那城隍庙喷祂一脸就是! 心中虽是腹议不断,顾尧言语间却是连捎带打,很快就消除了卢员外一家三口的心头惊惧,使得饭间氛围再次变得热烈起来。 “对了!父亲、母亲、重华哥哥,今日我和小荷上街置办食材,看到街上有许多衙役存在,我让小荷稍稍打探一番,发现那些衙役好像是在寻一名书生! 据他们所言,那名书生今早于城隍庙中出现,在他离开庙门时,庙外等候上香的百姓竟看到了城隍老爷率领阴司各部现身相送! 此刻,街上还有好多人说那名书生其实是神仙临世,所以县尊大人才大张旗鼓地遣人搜寻,想要寻到书生,盼他传授长生之法呢!“ 阿宝一番话叽叽喳喳说完,卢氏二老固然口中啧啧、称奇不断,顾尧也是一口饭好悬没直接喷出去! 长生之法?我哪里会这个?!好,县尊大人这明显是想多了…… 一顿饭吃得顾尧肚皮滚圆,心里也不断感慨着古人的厨艺之精,这原生态无污染的肉食蔬菜,吃起来确实比上辈子有滋味多了。 这或大或小也算是穿越的福利之一了…… 饭后一壶香茗消食,再和卢氏一家闲聊几句家常,顾尧便欲起身告辞。 只是在他说出辞行之语后,阿宝不知为何脸上突然再现羞色红晕。 主位上的卢员外看看顾尧,又看看自家女儿,脸含笑意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想被一旁的夫人打断。 “老爷,我看那事儿倒也不必急于一时!如今重华身具文气,想来后年秋闱必然高中! 等得那时咱们再提出此事,对他们顾家来说岂不是双喜临门?!“ “对,对!还是夫人考虑周全,那就再等两年,等重华科场高中之日,你卢伯伯我,再来送你一份大礼!” 卢氏夫妇的对话听着顾尧脑中云里雾里,不过当他看清此刻躲在卢氏背后、羞得头都抬不起的阿宝时,心里顿时一下明白过来。 卢伯伯,你将阿宝妹妹嫁我可以。只是咱能不能别等明年了? 后年科举,我特么真心考不上啊…… 辞行之际自然少不得一番寒暄,到得最后,卢夫人突然又吩咐阿宝取来一包金银相赠。 这下顾尧如何敢收?他现在颇有一种丈母娘接济穷女婿的感觉,只觉这钱拿着手软。 最后还是卢员外出面,言说这钱不涉情谊,只是聊表顾尧救命之恩。顾尧最后实在没法,只得从中取出十两银子纳入袖中口袋。 好不容易从卢府脱身,念及母亲眼疾,顾尧又在阳信县城游逛一番,购买了若干水果肉食,最后才踏上回家之途…… 夕阳依旧红艳之际,一道矫健身影从莲花村外踏步而入。只见那人行走间脚步迈动生风,速度和常人慢跑无异! 但他脸色却是十分红润,看上去丝毫未有疲累之色,任何人看到这一幕,都不得不赞一声:好一个英武少年郎。 一直行至莲花村西头,顾尧的脚步才渐渐缓下。 家中的两间破土屋已是遥遥在望,绯色夕阳下,一道瘦弱的妇人身躯被阳光拉的老长。 她伫立在土屋门口,身体一动不动,仿佛若所等之人不归,她就绝不回返,直到岁月流尽…… “娘——娘——” 遥遥的,儿子的声音随风传来。妇人竭力睁大模糊的双眼,只见阳光洒落之地,一道矫健的年轻身影正向她奔跑而来。 妇人笑了,因为她的儿子,回来了! ………… 傍晚时分,顾尧从家中厨房端出最后一道菜,东坡肘子。 “娘,快尝尝这道菜,这也是我和赵全他们跑商路上学得。营养丰富,对您的眼睛大有好处!” 顾母依言伸筷,夹起一块肥腴放入口中。 肉块入口即化,浓浓香味在舌尖绽放开来。 但顾母的脸色却突然暗了下来。 “重华!” 顾氏放下筷子,脸上现出恨铁不成钢的哀色。 “你前些日子跑商,所获银钱皆已悉数交于我手。为何今日又能带肉食回家?! 你老实告诉为娘,买肉之钱,可是你卢伯伯给你的?!” 最后一句问出,顾母的语气已是颇为严厉。 “……是的母亲,这肉钱确实是卢伯伯所赠。其实不光是这肉钱,就连这些水果,都是我用卢伯伯所赠之钱买入的。不过母亲……” “别说了!””啪”地一下,顾氏狠狠拍了下桌子:“你自幼读书,当能明理辨非!你卢伯伯以往对咱家颇多照顾,你如今已初具功名,不说尽力报答,怎还能无端再次受人家恩惠?! 娘虽是一介妇人,但也常听你爹言‘读书人当有傲骨’!况且圣人有言‘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你今后最大的任务就是好好读书,争取后年秋闱高中!届时,你就有足够能力回报当初帮过我们顾家的恩人们啦!“ 顾母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说得顾尧哑口无言。他万万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想为母亲改善下伙食,到头来竟落得如此田地。 看着母亲生气起身,顾尧愣是没反应过来上前搀扶一把。 顾氏在离开餐桌之际,又突然回头,声音一如先前般严厉:“母亲知你孝心,甚感欣慰。但‘君子远庖厨’,今后这厨房,你还是不要进来了罢,以便腾出时间来好好读书!” 顾母的身影早已消失半天,餐桌上菜肴的温度也渐渐变冷。 顾尧看着这些色泽依旧诱人的食物,却再也提不起丝毫将其消灭的欲望。 母亲的话语虽然严厉,但其间却蕴藏着对他顾尧的极大希望! 想到卢员外夫妇,又想到阿宝的俏丽脸庞,一句上辈子的着名词句就从顾尧脑中悠然浮出:“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如今或许还得加上那么一句了——“书中自有慈母爱!” 只是对于读书,他顾尧实在是有心无力啊。 第二十二章 公子万福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顾尧照旧被母亲从床上叫起。 虽然他的体质现在已是异于常人,但细细算来,自打穿越后,他顾大公子还未睡过一个囫囵觉——基本上每天夜里不是在见鬼、就是在见鬼的路上! 所以当此刻被母亲从床上拖起时,顾尧心里是有相当大怨念的:他只觉得作为一名穿越者,他活得很不合格! 奈何哪怕心里有再多怨念,当他目光触到母亲瞳孔里的那抹期待时,顿时便烟消云散,再也不复存在了! 一句废话不说,麻麻溜溜穿衣滚下床,顾尧在和母亲打了一个招呼后,随便抽出本书就向门口奔去。 只是在即将出门之际,顾尧却又猛然旋身,看着身后母亲正在背起一个药篓,不由讶然问道:“娘,您这是——又要去采药?” “是啊,初夏时节正是采药的好时候!娘现在晚上也纺不成布了,若不趁这大好时光多挖点药,到时拿什么补贴家用,拿什么负担你读书的费用啊?“ 见顾尧脸上露出不忍之色,顾母顿时呵呵一笑,接着道:“放心!娘采药采了一辈子,对周围的地形熟悉的很,哪里会出什么意外?倒是你,已经许多天未好好读书了,赶紧补上!” 见母亲执意如此,顾尧也知劝说无用,同时,他又想到了母亲阳寿已被阳信县城隍延至九九高龄,达到了凡人极限,应当不会遭遇什么不测了。于是他也就放弃了继续劝说母亲的打算。 独自进入小树林,跨坐上往日读书的大青石,顾尧将手中书籍往石头凹陷处上一垫——便顺势躺了下去。 嗯,读书是不可能读书的,因为他对于书中那些洗脑之言实在是读不下去。 但要说他此刻就是在这里躲懒却也不尽然! 虽说来到这个世界只有三四天时间,但就是这短短的三四天,顾尧却几乎日日遇鬼! 要不是仗着腹中莫名出现的那口雷霆,他顾尧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而此方世界妖鬼横行,鬼神的力量更是可以直接干预到阳世活人的命运!要想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手里没两把刷子还真不行! “如今看来,腹中这口雷电就是我在这个世界立足的根本了!嗯,看来还得加紧练习,争取早日做到对腹中雷霆‘随叫随到’啊……” 顾尧一边心中生着感慨,一边维持着脸上的淡然高冷、练习着雷霆沟通之法。 其实经过这几天的“实战”,顾尧对于沟通腹中雷霆已经颇有心得。他相信,再过一段时间,他对于这口雷霆的运用一定会变得如臂使指! “其实现在最大问题倒不是沟通雷霆了,而是当这口雷霆激发后,我将变得浑身乏力、神虚体弱……唉,到那时,别说什么鬼怪了,就是来一个三岁小孩,估计都能将我按在地上胖揍。” “看来还是得寻仙问道啊!这不单是为了寻求长生,更是为了学习掌握在这个世界立足的力量!” “就是不知我腹中这口雷霆和那些道法仙术相比,孰强孰弱?呵,想多了想多了。就算这口雷霆气是颗手雷,那么道法仙术再不济也算是把枪械。手雷固然厉害,但若是手里只有一颗的话,还是握着一把手枪更能给人安全感啊……” “记得刚穿越那会儿,那名长清道士曾说我这雷霆乃是金丹修士手段,而阳信县城隍见我口喷雷霆后更是敬我为人仙…… ‘金丹修士’、‘人仙’,呵呵,好混乱的境界划分啊,一点儿都特么不严谨……” 脑中思维发散,一个个疑惑不断在其中流转,顾尧闪念间,不觉已是红日高升。 嗯,时间差不多了,该回家吃饭了。 随手从石头上拿下那本翻都未翻的书籍,一丝愧意从顾尧脑中浮现。 但一想到书中的迂腐言论,那丝愧意立马烟消云散。 于是顾尧转身,大踏步地向家中走去…… 今早母亲临行前曾有言在先,她这一去估摸着得中午时分才能回来。 早饭早已做好,就放置在一口破旧的铁锅里,顾尧吃时只需热热就好。 掀开锅盖,两个颜色偏暗的蒸饼静静置于锅底,蒸饼之旁还有一碟咸菜,而在咸菜之上,还放着一颗已经剥好的鸡蛋。 眼前食物比之顾尧上辈子来说,固然大大不如。但它们却带给了顾尧无与伦比的温馨感觉。 尤其是那颗鸡蛋!顾尧可是知道,就为了让他每天都能吃上一颗蛋,顾母可是煞费苦心啊。 风卷残云般将蒸饼和咸菜统统吃完,那颗鸡蛋却被顾尧用冷水泡了起来。 他看看天上太阳,估摸着母亲回来可能还得一会儿,于是就从屋里搬出凳子,坐于院中,酝酿好心态,摆出淡漠脸,继续一心一意练习起了“雷霆沟通”之法。 得益于小山村特有的寂静,顾尧在院中练习术法,倒也一时无人过来打扰。 时间缓缓流逝,周围温度徐徐上升。 等到太阳当空之际,某一刻,顾尧嘴角突然上翘,然后就慢慢睁开了眼睛。 “呼——,不错不错!腹中雷霆基本上已经可以做到随叫随到啦!” 随着心念一动,顾尧立刻就感到气海中有一团麻热疾速生成,并且当他心神放松,那团麻热也会立即消失! 心中大石终于搬开,顾尧顿觉一阵振奋——只要能彻底掌握腹中雷电,相信寻常魑魅魍魉当道,他都可以从容应对了。 但顾尧心中的振奋之感没维持多久就一下消散了。 因为时间已过午时,而他的母亲,尚未归来! “糟糕!早该想到城隍鬼话不能足信!生死簿上既然注明母亲是因采药出的事,那我这几日就该看住母亲,不让她上山采药的!” 浓浓的悔意和焦急在顾尧心头弥漫。但此刻不是懊悔之时,当务之急,应该是去迅速寻回母亲! 冲出小院,将院门随手一关,顾尧便欲去喊左邻右舍帮忙寻人。 只是不等他迈开脚步,眼角余光匆匆一扫间,远处的两道纤细身影却令他的身形生生顿住。 那是两道女子的身影,其中一道身躯矮小、形貌瘦弱,身着一袭打满补丁的灰衣,赫然正是他的母亲! 只见顾氏此刻向家中缓慢走来,姿势一顿一顿,显得颇为怪异。顾尧定睛一看,这才发现母亲的左腿拖地,竟似受伤不能移动的样子!要不是靠着身旁之人搀扶,想来走路都是问题! “娘!” 眼前一幕让顾尧的心一下揪住,他大吼一声,撒开脚步就朝前奔去。 听到儿子的喊叫,看到他奔来的身影,顾母的身形一下停住。她拍拍搀扶自己胳膊的素白小手,扭头和身旁之人轻声说了句什么。 也就在这片刻之际,顾尧已是喘着粗气跑到了顾母身边。 “娘!呼—您……您这是怎么啦?!” 此时的顾尧面露关切,眼里只有他的母亲。根本没有注意到搀扶顾母之人自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已是霞飞双颊、秋眸含光。 不等顾母出言,那人已经纤手交叠,向着顾尧敛衽一礼。 “大仙……不,顾公子万福!” 第二十三章 婴宁报恩 随着一道轻灵嗓音入耳,顾尧的心脏却是狠狠一跳。 他霍然扭头,只见一名少女正俏生生立在母亲身侧。 那少女约莫二八年华,生得明眸皓齿、娇俏可爱,虽然此刻身穿一袭粗布衣裙,却依然难掩其芳华丝毫。 当然,这只是此刻这名少女的表象,随着顾尧运力于目,他分明看到在少女的左右两颊,分别有三条淡淡的狐纹呈现,而在她的背后末端,还有一团明显的隆起隐藏在粗布衣裙之下。 那分明是她的尾巴! 眼前这名少女不是别人,正是顾尧于昨日从城隍手里救下的那条小白狐,婴宁! 此刻,婴宁正嘴角含笑看着顾尧,目光深处难掩丝丝喜悦和得意。 “婴……你……你怎么来了?!” 看着眼前这名由狐狸精幻化而成的少女,顾尧的心一下提了起来,脸上也不由露出高冷之色,腹中雷霆更是开始了酝酿。 “哎,尧儿,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 听到顾尧言语冰冷,婴宁尚未开口应答,一旁的顾母已是狠狠训斥了顾尧一句。 “今日要不是婴宁姑娘出手相救,我还不知要在山上坐到几时呢!她可是咱们顾家的救命恩人,你说话给我客气点!” “娘,你说她今天救了你?” “当然!今早上山采药,我这左脚却不慎崴了一下,一时无法走路,要不是婴宁姑娘恰巧出现,恐怕到此时,我还在山上苦苦坐等着呢!“ 听见自家老娘喊得痛苦,顾尧忙蹲下身细细查看,发现母亲左脚脖子处已是肿胀了整整一圈,幸运的是,里面骨头貌似无事。 顾尧抬头,用审视的目光看了婴宁一眼,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显:这该不会是你弄的?借用我母亲的伤势来刻意接近本大仙? 婴宁明显读懂了顾尧的眼神,她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脸色也刷地变得苍白,张口结舌道:“不……我没……大娘的腿伤与我无关的……” “尧儿!你这是干甚?!咦?等等,我怎么觉得你俩认识呀……” 顾母的及时开口消除了婴宁此刻的窘迫。顾尧见她问得紧,不得不将注意力大半放在了满足母亲的好奇上,言说自己前日去阳信县城,曾在路上帮过婴宁一个小忙,而婴宁对于这番说辞并未反驳,显然也是默许应下。 “原来你们早就见过了啊,好!好!好的很呐!” 听着顾尧述说,顾氏不是想到了什么,脸色莫名开怀起来,最后更是发表了一句话总结。 “看来这都是缘分呐!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婴宁姑娘,你若不嫌弃,可否上我家稍坐片刻?也让重华尽尽地主之谊,聊表下感恩之心?” 对于顾母的提议,婴宁内心深处当然是求之不得。她偷偷看了顾尧一眼,发现顾尧此刻虽然脸色稍霁,但双眼中依旧蕴满浓浓警告。 于是少女将头一低,向着顾母细声细气道:“一切但听大娘的!” …… 对于母亲的坚持,顾尧实在是束手无策。狐狸精在侧,使得顾尧如芒在背,但为了母亲的安危,他又不敢随便发作,生怕一击不成反而害了顾母。 最后顾尧无法,只得俯身背起母亲,引领着婴宁向家中走去。 既然不清楚这只狐狸精的真正目的,他也只能提高警惕,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家路上,婴宁刻意不去看顾尧绷着的黑脸,反而开始和顾母拉起了家常,她人俏嘴甜,声音如泉水般轻灵透彻,很快就哄得顾母开怀大笑,感觉左脚处的疼痛都似轻缓了许多。 听着婴宁在身旁不断发出银铃般的笑声,要说顾尧心中不为所动肯定是不可能的。但每当内心波澜将起之际,他就开始不断提醒自己:这可是狐狸精啊,最善惑人心智!千万别上当!千万别被迷惑!否则到时就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从小狐狸嘴里顾尧“得知”:她本是隔壁阳徐县人士,因家中糟了变故,所以就来投奔阳信县的亲戚。谁知阳信这里的亲戚没找到,她的盘缠就已用光。不得已,她就只能深入深山老林,靠着采摘一些野果勉强充饥,不过也因此遇上了顾母,并顺手将其救下…… 一番破绽百出的说辞从婴宁口中哀婉道出,顾尧心里自然是嗤之以鼻,但趴伏在他背上的母亲却早已是长吁短叹,看向婴宁的目光也不由变得更加柔和,怜意大增…… 等到一行三人回到家里,小狐狸更是歇都未歇。她先是帮助顾尧安顿好顾母,然后就马不停蹄地身入厨房,很快,浓浓香味伴随着炊间热浪开始在小院里弥漫看来。 在这个过程中,顾母裂开的嘴角就没怎么合上过,看着在厨房里忙碌的纤柔身影,她简直是越看越爱。 而婴宁在这期间也是言笑晏晏、声声不绝。顾尧注意到,自从母亲方才表露出收留她的意思后,婴宁的笑声就没怎么停过! “这或许才是她的本性。呵,竟还是一只爱笑的狐狸……” 顾尧此刻虽说心中警惕依旧,但他也已不知不觉被婴宁的单纯笑声所感染,内心深处对小狐狸的怀疑也开始了动摇。 “难不成这狐狸精,还真是来报恩的?!这岂不是和我上辈子看过的一本古书很像? 那本书好像叫……《聊斋志异》!“ 想起《聊斋志异》,又听得婴宁的笑语声声入耳,一道灵光就犹如闪电般从顾尧脑海划过…… “等等!我记得《聊斋》里好像就有一只名唤婴宁的狐狸精!并且那只狐狸精好像也很爱笑……” 此刻,埋藏在脑海深处的久远记忆冲破了两世隔阂,在顾尧心头开始缓缓浮现。 那是一些源自于《聊斋》中的模糊情节:有四名行商在一老翁家夜遇尸变的故事、也有寻常百姓遭恶鬼欺压的传说、更有一些狐族精怪,为了报恩而委身于人类的坊间美谈…… “怪不得这个世界妖鬼横行,哥这怕是穿入《聊斋》世界了啊……” 第二十四章 狐狸和蛇 聊斋世界凶险诡谲,虽说里面确有一些知恩图报的狐仙善鬼,但更多的却是妖邪横行、肆虐人间。就算是一些道貌岸然的阴司官吏,背地里也常干一些见不得光的阴损勾当。 因为怀疑自己确实穿入了聊斋,顾尧的心情一下变得压抑无比。 他原本以为凭借着腹中这口雷霆气,只要自己谨慎一些不主动惹事儿,怎么的都能在这方世界勉强立足了。 “看来还是自己想简单了啊!口中雷霆虽然犀利,但也只能唬唬人罢了,学得一些仙法道术傍身才是长久之计!“ 这一刻,顾尧心中对于求仙问道的欲望变得更加强烈了,他透过窗户看向厨房,盯着里面那道忙忙碌碌的倩影,一丝微笑渐渐从嘴角绽放开来。 “神仙暂时是找不到了,好在身边还有一只小狐狸精!嗯,先从她嘴里套套话,要是能学上一两手术法就再好不过了……” 约莫下午申时,忙碌大半天的婴宁终于将其劳动成果从厨房一一端出。 因为顾尧昨日从县城回返时所带食材颇有剩余,再加上婴宁有意讨好,所以当母亲被顾尧从房中搀出时,看着这满满一桌佳肴先是一愣,继而就开怀大笑。 “呵呵,好好,今日托婴宁的福,权当咱们顾家过年啦!” 饭席上,面对满桌色香味俱全的菜肴,顾母尝尝这道又品品那道,嘴里咀嚼动作就没怎么停过,不住夸赞婴宁手艺出众。 而顾尧看着这一幕却是心里大泛酸水,桌上的菜他也吃了不少,说实话,这些菜肴的味道确实不错,比他先前在卢府吃的都胜出良多,但是和自己昨日所做饭菜味道相比,还是有那么几分差距的。 所以,母亲她昨日训斥自己,而现在夸赞婴宁是几个意思?难道这只小狐狸才是她老人家亲生的? 心中虽有丝丝不忿,顾尧却已不再将不快显露在脸上。这一方面固然是他对小狐狸起了偷师之心,但更重要的则是,如果他所记不错,婴宁在《聊斋》故事中,可是一个好人,哦不!好狐狸呀。 一席饭吃得宾主尽欢,席上婴宁再次哀婉道出自己现在无处栖身的窘境。这一次,顾尧并未开口直拒,而是将决定权完全交给了母亲。 “孩子别怕!”顾母微微探身,一把抓住了婴宁的柔荑,“不就多副碗筷吗!你以后就留在这里!我倒要看看那个敢不答应!” 顾母说此话时,目光狠狠瞥着顾尧,看着他心里蛋疼无比。 娘咧!如果没记错,我才是你亲儿子好伐!? …… 月朗星稀,照得夜幕透彻。 一阵悉悉索索的轻微细响从门外传来,使得浅睡中的顾尧一下惊醒。 顾尧连忙披衣下床,打开卧室房门,只见一道纤柔的倩影从堂屋门口一闪而过。 “咦?这么晚了,这小狐狸出门干嘛?” 心中犹疑一闪而过,然后,顾尧就匆匆从卧室奔出,跑进了母亲睡觉房间。 当他看到母亲在床上呼吸均匀、睡态安详后,悬了一晚上的心才算彻底放下。 话说昨晚临睡之际,当母亲主动提出要和婴宁同睡一床时,顾尧心里其实是极度反对的。 虽然《聊斋》一书已为狐精婴宁做了背书,但天知道此婴宁到底是不是彼婴宁!万一因为自己的大意而让母亲遭遇毒手,那后果顾尧可是承担不起。 奈何当时母亲言辞激烈,语气已带恼怒;再加上婴宁看向自己的哀求眼神……于是顾尧一个心软,也就同意了母亲的安排。 他当时想的是,不论这只白狐来此有何目的,报恩也好,或有其它企图也罢,她的目标只会是他顾尧本人,应该不会对母亲有什么相害之心。 虽说心里已有定计,但顾尧却也没有完全放松警惕。在顾母和婴宁相继上床后,他又独自在堂屋待了好久,听到母亲安然入眠时,才磨磨蹭蹭进入自己隔间卧室,忐忐忑忑地睡了下去…… 此时见婴宁悄悄外出,顾尧心里不禁好奇大起。他低头暗忖一下,然后就毅然决然穿好衣服,向着门口快步走去。 既然小狐狸想在他家“赖”着不走,那么有一些话,顾尧觉得还是提前讲清比较好…… 时间约莫已是丑时,顾尧走出院门,皎洁月光映射下,周围景物倒也能分辨个七七八八。 顾尧举目四顾,只见月华挥洒之下,一只雪白俏狐正向着莲花村村后山林急奔而去。 “这么晚了,这白狐着急进山干什么?” 心中有所疑惑,顾尧动作也是毫不含糊,抬脚便追。 此刻万籁俱静,所以顾尧也就不怕惊世骇俗——他也想看看,自己如今因吸收煞气而变强的身体,速度到底能快到那般地步! 月光下,“呜呜”的空啸声不断从身上激发,顾尧觉得自己就像变成了一架上辈子的战机,这种追风般的强烈刺激感简直让他舒爽到无以复加! 同时,他和小白狐之间的距离也在不断拉近。要不是怕婴宁发现自己,顾尧觉得自己的速度还能提升三分! 就这样,远远缀着婴宁身影,顾尧一口气跑出去了很远,直到冲上了一处矮山山巅,直到看到那只娇俏白狐从山顶一跃而下! 嗯?!这是搞什么鬼?无绳蹦极吗? 心中疑窦大起,顾尧也顾不得隐藏身形了。他几个箭步冲上山顶边缘,俯身就向山下看去。 谁知这一看,顾尧双眼登时睁得滚圆,同时还不自禁地倒吸一口凉气。 皎皎月光下,险峭半山腰,一株粗壮老槐枝繁叶茂虬然而生。 但此刻顾尧关注的重点却不是这株不知长了多少年份的老槐,而是槐树华盖之上,那两只正虎视眈眈、怒目相峙的凶悍生物。 其中之一浑身皮毛雪白如缎,月辉之下气息清纯,正是狐妖婴宁。 而另一只却是通体乌黑,只有两只猩红瞳孔如血石般点缀于巨首之上,月光之下,浑身散发着一股腥浊之气。 那是一只粗如海碗,长近四丈的凶戾黑蛇! 第二十五章 妖丹降蛇 山巅之上,夜风呼啸。 皎皎月光下,两只凶兽并未对峙太久。 随着山腰处的老槐猛然一晃,那条身长四丈的黑蛇已是率先发难! 别看这蛇体型庞大,身躯几乎是对面白狐的数十倍,但它的动作却是迅捷无比! 仅仅晃身之间,黑蛇与白狐间的距离已是急速拉近,接着,巨大蛇吻陡然张开犹如脸盆大小,一指余长的利齿遍布其内森寒反光,向着小小白狐狠狠咬去。 一股浓烈的腥臭随着黑蛇的动作弥漫开来,山巅上,顾尧立刻以袖掩鼻,心中莫名为半山腰的白狐捏了一把汗。 不过顾尧的担心明显有些多余了。 黑蛇动作虽快,白狐却是迅捷尤甚!在黑蛇刚刚张开大嘴,狰狞蛇首尚未接近白狐立身之处时,她已如同一道白光般从树盖上一弹而起,身形翩若惊鸿、迅矫如龙! “白光”在空中与蛇首交错而过,电光火石间,一道血光也从它们身躯交错处乍然而现。 “嘶呜——” 沉闷的痛吼从下方陡然传来,顾尧心下一紧,接着又是一松。 他已然看清了,此时白狐的左前肢上血迹斑斑鲜血淋漓,但这些鲜血却不属于白狐,而是源于那条黑蛇蛇首。 原来,在刚才二兽身躯交错之际,婴宁已是趁机探出利爪,将黑蛇的一只猩红蛇瞳给挖了出来! 一只蛇眼被毁,黑蛇顿时陷入暴怒,不过它此时也已深知自己的速度差眼前白狐颇为远甚。 于是黑蛇忍着剧痛,剩余的一只蛇瞳死死盯着白狐,巨大硕长的身躯却是缓缓盘旋收缩,一只张开的狰狞蛇吻也是高高抬起,并诡异地紧紧闭了起来。 一股较之先前凝重许多的气氛在槐树顶端急速酝酿,顾尧受这股气氛所激,心里顿时灵光一闪: “是了!婴宁固然不是普通狐狸,但下面这条黑蛇……貌似也不是一般凶兽啊!” 心中念头方起,身下战局瞬间再变。 某一刻,许是感到时机来临,黑蛇蛇吻陡然大张。 只见一道粗如水桶、浓如墨汁的气流犹如一股浊浪般从蛇口内喷涌而出,向着白狐激射而去! 这黑蛇果然不是一般凶兽,这特么也是一条蛇妖啊! 站在高高山顶,顾尧瞠目结舌看着眼下一幕。他实在是想不通,这狐狸精来他们家报恩就报恩,却又半夜出来无端惹这蛇妖做甚?!晚饭没吃饱吗? 凌冽山风从山下吹拂而上,带来丝丝腥甜气息,这气息和此刻黑蛇所喷黑气明显同出一源,顾尧不经意下嗅之,立觉头脑一阵昏沉。要不是山风突然转向,顾尧说不得就有从山顶坠落的危险。 “糟糕!这……这是蛇毒!” 心里有所明悟,顾尧立刻向后后退了几步。虽然理智告诉他此时最好马上离开此地,但心底莫名泛起的那道纤柔身影却让他的脚步不自觉顿住。 “我只看一下下,如果婴宁确实不敌这蛇妖……那我到时,再逃不迟!” 屏着呼吸,顾尧再一次将脑袋伸出山顶,然后就惊讶发现,山下白狐并未被蛇毒侵害,反而和黑蛇再次陷入了僵持阶段。 山腰处,黑蛇依旧保持着口喷黑雾的姿态,只见浓浓黑气就像没有穷尽般向着白狐不断涌来。 但是,当这些剧毒气体临近白狐身周三尺后就再难接近她的躯体了。 因为一层莫名出现的淡淡白气犹如一面护盾般,挡在了白狐身前三尺之处,并将它娇俏的身躯整个覆盖了起来! 那层白气纯洁无瑕,似还泛着蒙蒙光辉,和黑蛇喷出的黑雾形成了鲜明对比。虽然它看上去柔弱无比,却将汹涌袭来的黑雾全部挡下,没有放一丝毒气突进至婴宁身边! “这是—”凝视着这层淡白气体,顾尧的眼睛越睁越大。因为他已分明看到,就在这层白气最前方,也就是婴宁的狐首所正对处,正有一颗玲珑剔透的珠子在滴溜溜不停转着,而它周围的蒙蒙气体也正是由这颗珠子所不断析出!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妖丹?!” 因为眼见白气覆盖之中,婴宁所化白狐此刻正狐吻微张,似与眼前“珠子”保持着某种神秘联系,所以顾尧不禁大胆猜测。 只见随着白狐脸上表情越发凝重,那颗隐于雾气中的珠子也旋转地越发快速,而珠子周围的白雾当然也变得越发浓烈,散发的光辉也渐渐明显起来! 到最后,顾尧震惊地看着山腰下、老槐顶,有一粲然光团倏忽而现,竟一时令天上明月失辉! 只见那光团犹如一颗小太阳般连闪三下,将白狐的身影完全遮掩。同时,黑蛇所喷毒气气浪也在光团的接连三震中土崩瓦解,犹如寒冰遇火般迅速消融! 到了此刻,那黑蛇显然已知自己并非白狐对手。见口中毒气已被破解,黑蛇巨大蛇吻一缩、蛇尾一摆,就想向老槐树下逃之夭夭。 但或许是因为太过焦急,黑蛇并未注意到,随着它巨大的身躯翻动,槐树顶部的某侧树冠突然一下弹起,竟恰好抽在了它巨大的躯体上。 “嗖!”黑蛇身躯不稳之际,一道异常矫健的狐影已从树顶光雾团中激射而出,并从蛇颈某处一闪而过! 那里,是黑蛇的七寸之所在! “嘶呜——”剧烈的痛吼从黑蛇蛇吻处再次响起,只见黑蛇躯体一绷,逃离的动作猛然一顿。 它的蛇首高高昂起,蛇首下方的脖颈某处,浓浓的鲜血止不住地喷涌而出! 黑蛇痛苦之际,一击建功的白狐已是稳稳落地。但她此刻的目光却已不在身躯剧抽、徒劳挣扎的巨蛇身上,而是将注意力第一时间投在了身后那团白光上。 “呼——”月光下,婴宁扭头、狐吻大张,对着身后光团做出了竭力吸吮的动作。然后,顾尧就见那团白光的形状变得扁平起来,并向着白狐迅速飞近。 犹如长鲸吸水般,蒙蒙白气从光团之上开始迅速剥离,并不断飘入婴宁大张的狐吻中,而那团“白光”也飞快变得暗淡起来。 到得最后,随着那颗透明”珠子“飞入白狐嘴里,槐树顶上的白雾终于完全消散,月华再次填满了这方空间。 直到这时,顾尧才在白狐脸上看到了一丝安然神色,他的心中立时恍然:果然,看来妖丹对妖精来说果然至关重要!这从小狐狸在杀掉蛇妖后并未立即确认蛇妖的生死,而是第一时间将妖丹吸入腹中就可见一斑! 但同时,一个疑问也不由从顾尧心底再次泛起:这小狐狸深夜来此,不惜冒着风险吐出妖丹杀掉黑蛇妖……到底所为哪般? 第二十六章 雷来! 利用妖丹杀掉黑蛇,白狐自己明显也很不好过。 顾尧站在山顶偷偷向下俯视,清晰看出白狐的四肢正在微微发颤,似是出现了脱力征兆。尤其她那条剖开黑蛇要害处的右前肢,此时更是抖得厉害。 “呼,接下来,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因为何故,而来此地冒险杀掉这条蛇妖的!” 将身形藏在了山顶一处阴影角落,顾尧目不转睛地看着白狐缓缓向着黑蛇尸体走去。 那黑蛇生得狰狞丑陋,他可不信白狐真能下得去嘴。 只见白狐慢慢走到黑蛇肚腹附近,先是鼻头轻嗅几下,接着,她的左爪伸出,锋利的爪尖在蛇腹下方一划而过。 皮肉翻涌,鲜血涌流中,一颗鹅蛋大小的青黑色肉球从黑蛇腹部伤口一下滚出,而白狐脸上,也露出了明显人性化的振奋神情! “蛇胆?!这小丫头深夜来此冒险,难不成竟是为了这颗蛇胆?!” 看着山下老槐顶发生的这幕,顾尧心中不知为何莫名揪了一下。 如果没有记错,蛇胆的一大功效,是明目啊! 明亮月光下,白狐慢慢伏下头去,将黑蛇蛇胆一口含住。她的左侧腮帮高高鼓起,显然并不打算将口中蛇胆吞入腹中。 山巅之上,顾尧慢慢从阴影处走出,他俯视着山腰处身躯微抖的婴宁,心里实在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怪不得昨晚,当母亲发愁说自己因夜盲而纺不成布时,婴宁就说她有办法。 原来这小狐狸口中的报恩,还真不是说说而已啊……” 顾尧心中感动之际,蓦地,一阵剧烈的枝条抽动声从山下响起! 顾尧心中一惊,连忙凝神下看。 “小心!”等他看清山下场景,一声大吼便本能般冲着下面白狐颤声喊出。 只见山腰处,先前白狐和黑蛇所立足搏杀的那株老槐此刻竟是猛烈摇晃起来! 粗壮的树干开始剧烈颤动,无尽的枝条在树冠上疯狂穿插! 短短一瞬间,已然死透的蛇妖尸体便被层层槐树枝条所覆盖、勒紧! 那些枝条尖端锋锐如刀,轻轻一扎就没入蛇妖尸体老长一截。随即,遍布蛇尸的无数枝条齐齐抽吸,浓郁的血气以它们为径,源源不断的涌入了老槐树体当中! 短短瞬间,先前身躯几达四丈的庞然黑蛇,已然变成了一截干瘪蛇皮! 有着顾尧的提醒,白狐早在第一波槐枝临体前就奋力跃开。 奈何她现在体力耗尽,脚下连立足之地都无,躲过了初一,终究没能躲过十五!很快,当无数枝条从树冠各处激射而出并编制成一张巨大树网时,白狐再也无处可逃,狐瞳里露出了绝望之色。 “公子快逃!这是蛇胆,可疗眼疾!” 树网临体的前一刻,白狐瞅准一处空隙,竭力一喷,将口中蛇胆高高喷向山顶。而她自己也很快被层层槐枝给裹了起来。 下意识接住蛇胆,本来因下方变化而心惊胆战的顾尧先是一愣,继而心中恐惧就化为了浓浓的感动与愤怒:这颗蛇胆果然是为母亲准备的!如今自己承了白狐这么大一个人请,他岂可真如白狐所言般轻易离开?! 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他顾尧,可一直不是个怕事儿的人啊! 更何况,现在就算他想逃,恐怕也是不能了…… “桀桀桀,一条300年份的蛇妖肉身,还有一只处于化形劫中的狐妖……真是送上门的血食啊!” 一阵干哑刺耳的尖锐狂笑从山腰处传来。声音响起同时,缕缕黑如浓墨的气体从老槐树树干各处喷涌而出。 这些黑气如渊似海、缕缕不绝、奔涌升空,在山顶上空交织、融合、扩散……很快就化为了一团方圆数里的巨大黑云! 黑云笼罩了整个山顶,将天上月光完全隔绝! 顾尧仰头看着天空,感受着身周温度飞速变寒,耳听着周围似有无穷鬼语,却是强压下心头恐惧未曾后退一步。 “怪不得小狐狸刚才让我快逃啊,这槐树妖的气势如此凶戾磅礴,小狐狸是怕我这个‘大仙’,也不是它的对手啊……” 空中黑云扩散的速度渐渐变缓,然后,它的形状开始扭曲浓缩,很快就化为了一个身高数十丈、似人似树的庞然阴影怪物。 周围的环境变得愈加黑暗了,而温度也是愈来愈低,花草表面竟有了冰霜隐现!而环绕山顶的凄厉阴风也变得愈加呼啸起来。 顾尧眼瞅着阴影怪物伸出巨臂,向着山下老槐轻轻一招。 顿时,数十条粗壮枝干快速上升,在这些枝干的顶端,白狐婴宁被枝条紧紧缚着,一丝挣扎动作都做不出,眼里只剩无尽绝望。 “粗妖烂鬼吃多了,难得遇上这么一只清灵妖体,当以元神细细享用……” 等到白狐被送上高空,阴影怪挥退枝条,用巨大手爪轻轻捏起婴宁,直到此刻,它才终有所感,眼角余光中发现了山顶上竟还站着一个人类男子。 “咦?这里竟还有个人类蝼蚁!桀桀桀……小东西,今晚本尊心情好,倒也不是不能考虑放你一马……“ ”公子,你快逃!这老槐妖非同一般,已修出元神,最少有八百年道行……“ 白狐焦急的声音也从天空遥遥传来,只是她话尚未说完就被槐树妖冷冷打断。 “呦呵?你俩竟还认识。那好,本尊改主意了,不若就同吃了你俩,让你们在本尊肚子里双宿双飞!嘎嘎嘎,你觉得如何呀,小蝼蚁……呃……” 凶暴的声音说到此处突然顿住了! 山顶之上,老槐妖的出窍元神怔怔看着底下人类随着它的话语面色突变。 但那人的脸色并未变得苍白恐惧,反而被一股高傲淡然所覆盖。 那人抬头与天上强大的自己对视着,目光中的不屑似能呼之欲出。仿佛此刻二人身份对转,它!一棵修行超过八百年、神通广大的槐树妖在这蝼蚁般的凡人眼里竟似变成了羸弱的一方。 “轰!”感到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磅礴妖气从阴影巨怪身上喷涌而出,山顶周围顿时一片昏天暗地飞沙走石。 但就在老槐妖发飙之际,一种浓浓惊悸突然从它元神深处凶猛勃发。 这惊悸感觉突如其来猛烈无比,直叫它肝胆欲裂浑身巨颤。 根本来不及寻找这抹惊悸源头所在,眼角余光中,阴影巨怪只听山顶“轰隆”一响,随即,一道亮至极致、沛然难御的紫色电光就向它激射而来! 紫电浩然,堂堂皇皇,形体看似纤细,落入阴影巨怪眼里却如山岳般庞大,一下激醒了它当初初开灵智时,在雷雨天瑟瑟发抖的悲惨记忆。 “不——上仙饶……” 告饶之语未说完,那道紫色电光已从老槐元神中一穿而过。 “轰!”如同火星飞入油库,老槐元神所化巨人之动作一下静止,接着,以紫电射穿之处为中心,数十丈高的阴影巨人轰然爆炸开来! 一只娇俏白狐从空中随即抛下,但不等白狐落地,她已被某人奋起余力轻轻接入怀中。 婴宁昂起自己臻首,一双狐媚大眼满是震惊崇拜地看着顾尧侧脸。 “公子,哦不,大仙……多谢……多谢您又救了奴家一命……” 第二十七章 化形劫难 夜风习习,月辉洒落,山巅之上,一人一狐,相拥为伴。 好一幅静谧画卷! 顾尧盘坐在高高山顶,俯身看了眼半山腰处那株犹如被雷火劈过、只剩半截焦黑躯干的老槐。 心中到此刻还是后怕不已! 他心里不明白,口中那道闪电劈中的明明是天上的阴影,但为何位于山下的老槐树体却也惨遭雷劫? 不过如此正好!因为喷散了天上阴影,他可没有第二道雷霆来击毁山下的老槐本体啊! 心中有着太多疑惑,顾尧不自禁的低头看向怀中白狐,而后者此刻也正仰起娇俏臻首,目不转睛地和他对视着。 媚眼当中,蕴满了无尽的温柔与崇拜。 那眼神盯着顾尧老脸发红,再也不好意思表现出自己此刻是多么的神困体乏。 “大仙……”小狐狸柔声说道。 “呃……你还是叫我公子!我不会算命。” 虽然没太听懂顾尧话里的意思,但小白狐却也十分乖巧,顺势改口道: “公子,您是真仙转世么?“ “真仙转世?!” “嗯!奴家娘亲曾经说过,唯有真仙转世者,才能破解胎中之迷,保留下大部分的前世记忆。并能在转世后无碍修行、勇猛精进,于小小年纪就收获不凡修为! 公子,连元神出窍的老槐妖都被你一击而灭……你上辈子一定是个真仙!“ 婴宁的话勾动了顾尧前世的回忆:父母去世后,他在政府的悉心关怀下长大,最后还得了一份羡煞旁人的工作,物质生活上可以说是无忧无虑、别无所求…… 嗯,真仙当然说不上,真闲倒是真的。 “婴宁,你方才说这老槐树已修炼至元神出窍,元神出窍是个什么境界?呃……你知道的,转世重修嘛,好多上辈子的记忆我都想不起了……“ 有心告诉婴宁自己并非真仙,但看着小狐狸水汪汪的崇拜眼神,顾尧实在是说不出口,最后只得含糊其辞,转移话题。 而婴宁也是不疑有他,见顾尧开口发问,她自是知无不言。 “公子,妖族修行颇艰。一般来说,当我们开启灵智后,最少潜心修持六百年,才能将一颗妖丹堪堪打磨圆满。 而在这之后,还需经历化形大劫才能修成人身,开始真正习练妖术道法。 之后再过两百年,才能体内妖力大成,做到元神出窍! 细究下来,我们妖族的元神出窍,也就堪比人族修士的金丹境界……“ 婴宁的话娓娓道来,让顾尧对此方世界大开眼界。 “对了,婴宁,我记得方才槐树妖曾言说你现在正处于化形劫难中,这化形劫难……又该何解?” “化形劫难啊……”小白狐脸上露出愁苦之色,只见她长叹口气后无奈笑道: “这化形劫乃是每名渴望长生的妖族必经之劫难,算是天道对我辈畜生道物种的‘特殊关照’了。 妖族修行六百年、体内妖丹圆满之际,就将经历天地人三劫,过此三劫者才可脱去妖体化为人身!” “天地人三劫?!” “没错!先是人劫……”婴宁说到此处,抬头看着顾尧,娇小的柔白身躯在顾尧怀里悄悄翻动,让自己躺着更舒服了些。 “公子,您一定看过志怪小说!那些小说里,一定不乏某某书生或是某某小姐,从一些猎人或是道士手中救下某种受伤动物的故事。 而那些被人所擒,或是为人所伤的动物,说不定就正在历经自己的化形人劫呢!” “等会儿,你口中的化形人劫可是人类施加给妖类的劫难?!那些妖类修行上百年,普通人类怎可能是他们对手?”听婴宁说得模糊,顾尧连忙插嘴说出心中疑问。 “公子有所不知,化形劫难确实是由人劫开始!当妖族体内妖丹打磨圆满,劫难来临时,它们体内妖力将会诡异消失! 此时的妖族,除了灵智尚全外,和同族动物再也别无二致,堪称是它们一生中最弱的时刻!但也就在此时,受冥冥之中的天数牵引,妖族将不可避免地遇到一次来自人类施与它的生死大劫!或是被人类所设陷阱捕杀,或是遭人类所养猎犬撕咬……惶惶然不可终日!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辛苦修持上百年的妖族,殒身在了人类之手……” 说到此处,白狐语气中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愤恨之色,她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自己的肚腹中央,顾尧偷偷看去,只见那里皮毛较之别处稀疏很多,并且皮毛内侧似还有一狰狞伤疤附着其上。 “咳咳,嗯,看来这化形人劫确实有其不当之处呵。妖也分好坏!无论何时,这种一刀切的古板做法都是不可取的呀!话说这里的天道也当真是有些操蛋了……” “轰隆!”顾尧抱怨话语尚未说完,明朗夜空中,就有一声惊雷平空乍响。 他头皮一麻,和怀中白狐同时抬首四顾,只见天上明月灿然,夜空中偶有几颗星辰点缀,除此之外,哪里有什么乌云影子?! 隔了好大会儿,顾尧才稍稍收起心中惊悸,本能般将虚空生雷的疑问压入心底。他看了眼怀里神情惶然的小白狐,连忙故作不经意地转换话题: “对了婴宁,你刚才说了人劫,那么化形劫难中的地劫又该何解?你体内的妖力现在可已恢复了?” 小白狐显然还未从刚才那道诡异惊雷中回过神来,听到顾尧问话,她愣神了好大一会儿,在向顾尧怀里缩了两缩后,才又弱弱开口。 不过这小狐狸倒也激灵,下意识就选择不向顾尧询问刚才惊雷突响的缘由。 “化形劫中的地劫……奴家其实也已渡过!“ 白狐直视着顾尧,眼神里渐渐蕴满温柔感激。 “所谓地劫,其实就是山河地只或阴司城隍等阴神施与化形妖族的劫难!虽说经过人劫后,妖族体内妖力已经开始缓缓恢复,但它们此刻对付凡人尚可,却万万不是山河之神或者阴司属官的对手! 奴家先前被阳信县城隍所擒,如今想来,无不与我那化形地劫暗合!要不是公子挺身而出,说不得,婴宁最后很可能就将陨落在那城隍之手了!“ 第二十八章 那是警告! “人、地二劫都可取巧渡过,只要妖族平日里潜心修行,待到渡劫时或可提前做好安排、或可求亲朋长辈相助,渡过这二劫当有相当大把握。 其实化形三劫中最难的当属天劫了!” 小狐狸说到此处,不禁长叹口气,口中也是一阵唏嘘:“因为化形天劫没有丝毫的取巧之处,全靠妖族凭借自身修为硬抗!虽说天劫中的天雷淬体有助于妖族凝聚人身,但古往今来,绝大多数的妖族无不是在化形天劫中被道道天雷给劈了个魂飞魄散!“ 见婴宁话语中透着浓浓畏惧,顾尧也是心下一沉,他当然知晓白狐畏惧的缘由:如今婴宁已渡过了化形中的人、地二劫,接下来,她就该渡天劫了! “难道真就没有法子?你们妖族也算是传承久远,就没总结出一些渡过天劫的法门?!” 因为心中担忧,顾尧不禁开口询问。 “直接的法门确实没有!要知道天道煌煌,最忌蝇营狗苟。不过奴家曾听娘亲说过,要想顺利渡过化形天劫,平日里的秉持修行不可中断,渡劫期间也万不可轻易犯下杀戒!否则,受冥冥之中的因果兹扰,亏了自身功德,天劫威力也会相应增大……“ “你说化形期间不能开杀戒?!”顾尧一下从地上弹起——经过长时间的休息,他的体力已是恢复了许多。 顾尧一手抱着白狐,一手指着山腰处的老槐残躯,急切问道:”那你怎的还杀了那条蛇妖……“ “公子!你对婴宁有救命之恩!大娘也是良善忠厚的长者,奴家实在是看不过大娘受眼疾之苦啊! 再者,这条蛇妖也是近日才游荡到此,奴家如不趁早下手,怕是以后就没有机会了……只是,只是婴宁也不知这里的老槐竟已年久成精,要不是公子及时出现,我这次必将凶多吉少! 公子,婴宁如今又欠了你一条命咧!“ 小狐狸一番话说得顾尧心里怜意大生,奈何他是穿越而来,并非那真仙转世。所以对于婴宁即将面临的天劫也是束手无策,只能立于高高山巅,看着无穷夜景喟然长叹。 “公子,不妨事的。奴家自开灵智起就秉持修行,从未干过任何害人勾当。相信天道老爷在上,也不会让婴宁轻易陨落在天劫之中,嘻嘻……” 见顾尧似心怀内疚,小白狐连忙出声开解,语气已然恢复了往日的笑语晏晏。 “但愿如此,问题是,就怕这里的天道有些靠不住啊!婴宁,你方才也说过,这冥冥之中的天数……“ 说到这里,顾尧突然一下闭嘴。他感觉到了,随着自己一句话出口,山顶周围的夜风突然一下止歇,四周的环境也诡异地陷入了一片寂静。 这种寂静感觉并非那种单纯的周遭无声,更像是学生突然被老师点名而起,开口回答问题前被无数目光注视下的落针可闻。 尤其是当这种注视,源于这整个世界的时候…… 冷汗从顾尧额头快速析出,他想起了方才那道莫名旱雷,接着,许多明悟就从心底突然泛起。 原来刚才那道惊雷是个警告啊! 无数念头在顾尧脑中开始疯长。他想起了自己的穿越、想到了腹中气海莫名出现的紫色雷霆…… 看来自己的穿越并非偶然啊!而是被“人”刻意安排过!至于定下他“穿越大计”的大能名号,则—— 不可直视!不可妄议!不可……揣度! 这一刻,顾尧心中简直是惊颤到了极点,浑身冷汗抑制不住地析出,脸色也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公子!公子!你怎么了……” 小狐狸的惊叫犹如隔着一层水幕传来。过了好大一会儿,顾尧才慢慢从那种周遭万物同时盯视的感觉中恢复过来。 感受着晚风拂过肌肤,顾尧的心情终于慢慢安定。 “婴宁,我没事儿!对了,你刚刚和我说了妖族的一些情况,那你对人族修士可有了解?他们的修行境界又是如何界定的?金丹之上可是元婴?元婴之上可有化神?呃……话说自从转世后,我这脑袋里一片浆糊,只会凭本能行事,许多以往的记忆都记不太清了……” “元婴?化神?”见顾尧不打算解释自己方才异常,小狐狸也不好深究,无奈之下只能将注意力放在了顾尧所问问题上:“公子,虽然奴家对人族修士了解不多,可也从来没听说过金丹之上还有元婴、化神等诸般境界啊。不过这两种境界听着就高深莫测……应该是婴宁孤陋寡闻了……“ 白狐眼里露出向往神色,顿了顿,继续说道: “关于人族修者,奴家只知道人类身体得天地造化,暗合阴阳五行,乃是世间最适合修行的族类……这也是我们妖族拼尽一切,想要化出人身的根本原因! 至于人类修士的境界之分奴家也知晓不多,只听说修士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待其得道之日,将会天人交感,历经天雷淬体,成就金丹之境! 到得此时,修士自身元神大成,各种奇异道法信手拈来,实可谓之超凡入圣了。故,世间修行之辈也多将金丹境修士称为真人,亦或是人仙…… 当然,奴家记得娘亲曾说过,金丹真人也并非是修行的终点,在其之上还有一些传说中的存在……“ “公子!连元神出窍的槐树妖都被你一击而灭,以你如今的修为,岂不是就是那些传说中的存在?!” 小狐狸长长一番话说完,仰首看着顾尧侧脸,一双狐媚大眼再次闪起了崇拜光芒。 此时她虽是狐身,但这种目光也让顾尧心里直呼消受不起。 “咳咳,那个……大概……应该……是。” 一句话磕磕绊绊说完,算是应付了婴宁的好奇。顾尧心里却是一阵哀嚎:毛的大能啊!哥可是直到现在才算知晓这些修行常识!要不是这边的天道老爷……呸呸!要不是有大佬送的雷电外挂,本公子也不过是—— 凡人一个呐! ………… 夜色渐散,明月归隐。一人一狐坐于莲花村外一处山顶,畅谈了整整一夜…… 第二十九章 离家 “重华,来,把这几张面饼也带上!” 莲花村顾家土屋内,顾母一把提过顾尧包袱,将一包大饼塞了进去。 顾尧看着鼓鼓囊囊、几欲撑爆的布包,眼里一阵无语。 不过看到母亲日益强健的动作、黑白分明的清澈双眼,他心里就是一阵安然欣慰,不耐烦的劝阻之语也再难出口。 话说自从那晚婴宁取回蛇胆,并设法让母亲服食后,顾氏的眼疾就开始迅速好转,仅仅过了三天就已完全恢复! 同时经过这些天婴宁的悉心照料,她的身体也是一日好过一日,面色日渐红润,再也不复以往的瘦弱模样。 “唉,你这孩子,明明新月书院七月下旬才开堂授课,如今还不到六月……为何如此急切的想要出门?你该不会是想——“ 顾母扭头,看着顾尧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你不会又想和人外出跑商?!“ “娘!看你又想哪儿去了!孩儿不过是觉得在家读书烦闷,故而早些出发,路上散散心,也更利于今后读书不是?夫子曾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外出陶冶精神,也是我辈读书人不可缺少的功课啊!” 一番半真半假的话出口,顾尧心里也是有些汗颜。他外出见识世界、陶冶精神倒是不假,但至于路上是否读书……嘿嘿,那就不劳母亲大人操心了。 话说回家这段时间,因为家里的活计都被小狐狸婴宁一人包圆,顾母闲极之下无事可做,只能监督着顾尧用心读书……想起其间的种种苦楚,饶是上辈子历经过高考洗礼的顾尧也是心中哀叹,个中滋味实在不足为人道也…… “大娘,重华哥哥的东西收拾好了么?” 顾尧心中窃喜终于脱逃“囚笼”之际,婴宁清灵的嗓音传来。 小狐狸轻快进屋,看了看桌上塞得满满当当的包袱,向着顾母微微一笑:“大娘,这两天我又纺好几尺绢咧!得赶紧送到镇上布店。正好顾尧哥哥出门,就让我顺道去送送他!” 看到婴宁进门,顾氏两只眼睛都快笑没了。等到小狐狸进去里屋取布,她伸手就将顾尧拖出门外。 “给!找时机把它交给婴宁!”一团物事不由分说塞进顾尧手里。 顾尧低头一看,却是一只香囊,并且样式还颇为眼熟——他想起来了,前段日子他去卢府拜会时,母亲可不就交给自己一只一模一样的香囊嘛,还言说让他择机送给阿宝!只是当时卢府突遭变故,顾尧手里那只香囊也就未送出去。 “娘!你这是何意?!阿宝妹妹她……” 似乎已是猜到顾尧要说什么,母亲握着顾尧的手一紧,低声叱道:“怎么?难道娘还会害你不成?婴宁这丫头我可是稀罕的紧!你可得给我抓住咯!” 见顾尧貌似还有几分犹豫,顾母的语气有些焦急了:“傻孩子,吃进嘴里的才是自己的!再说,这种事情不是多多益善嘛!” 多多益善个毛线啊老娘!这又不是找人斗地主、更不是凑桌打麻将! 再说,虽然他内心其实也对婴宁颇有好感,但这种好感更多类似于兄妹之情,而不是夫妻之爱…… 好歹终于将老娘糊弄过去,又听了一番诸如外出小心、到了书院好好读书、敬夫子、遵院规、睦同窗之类的叮嘱, 到得顾尧和婴宁跨出院门,已是将近辰时之末。 儿行千里母担忧,当顾尧走至村口回头遥望时,还依然能看到自家门前,那道淡淡的妇人身影…… “顾尧哥哥,大娘对你可真是关心啊!” 感觉到小狐狸的声音有些不对,顾尧回头,发现她脸上的红晕直到此刻还未散尽。 “咳咳……我娘的话你都听到了是?那个,你也别太当真,其实在我心里,早就将你当妹妹……” “奴家懂!”顾尧话还未说完,就被婴宁急急打断:“奴家只是一只未化形的狐狸,是配不上顾尧哥哥的……不过只要能一直待在顾尧哥哥身边,奴家就很是知足了!嘻嘻……“ 听到小狐狸的嗓音恢复了以往的欢快清灵,顾尧却莫名觉得心里有些堵得慌。和婴宁相处这些天他已看出,虽然小狐狸修行已达百年,但因其涉世未深,给顾尧的感觉依旧像个小姑娘般清纯无暇。 并且这小狐狸知恩图报,至情至性,比之许多人类都强出好多。 想着小丫头的纯善,顾尧突然眉头一皱,急急问道:“对了婴宁,你的化形天劫是不是快来了?那你打算如何渡劫?” 说起化形天劫,婴宁的情绪一下低落:“化形劫难冥冥天定,奴家也不知它何时将至呢。不过想来这种劫难也并非九死一生,或许在它降临前,当有天道预知?“ “天道预知?”顾尧语气里带着浓浓怀疑:将自身命运交于那虚无缥缈的天道……这怎么听着那么不靠谱呢! 他本想吐槽几句这方世界之人对老天的敬畏,但又不知想起了什么而果断住嘴。 顾尧抬头,但见晴空万里白云点缀,不见一丝阴云存在,于是莫名提起的心也就轻轻放下。 “这渡劫之事万不能靠天吃饭!这样,要不我还是不走了!你渡劫时,无论如何我都要在你身边守着!” “那怎么行?!顾尧哥哥你得读书啊!大娘对顾尧哥哥期望颇大,私下里常对奴家说,顾尧哥哥乃是文曲星下凡,将来是要考取功名做官的人……岂能因我这只狐妖而有所耽搁?!” 奈何顾尧现在就是铁了心,无论小狐狸怎么劝说都只是一味摇头——其实这也是顾尧自家知自家事:读书考取功名什么的也就骗骗母亲罢了,至于做官那更是绝无可能! 两辈子加起来,他们老顾家坟头就没有那缕青烟! 最后婴宁见实在是劝说顾尧无果,双眼朦胧、心头感动间也似下定了某种决心。 只见她突然背转过身,待到重新面对顾尧时,嫩白的小手里就多出来一撮纯白毛发。 “顾尧哥哥,这……这是奴家的一些心口狐毛。你将它们时时带在身上。万一天劫将至,以它们为引,你一定能提前预知婴宁情况的。” 小狐狸说这番话时动作扭捏,小脸也红得似能滴出血来,顾尧在一旁看得是莫名其妙。不过通过婴宁此举,他也知晓了自己这次是非走不可了。 “既如此,那么家里和母亲就都仰仗你照顾了!”郑重接过白毛,顾尧向着小狐狸俯身作揖,而后者当然是匆忙还礼。 于是二人在再次相互叮嘱几句后,顾尧转身,大踏步地向远方走去。 就算一直没有回头,顾尧也能感到身后那道目光,跟了自己好久好久…… 第三十章 宁采臣! 潞阳府位于大梁国江州西南角,占地甚广,下辖六县一府。其内地形以山地丘陵为主,间或点缀着若干平原盆地——这些地方也就成了人族的聚集场所,久而久之,便渐渐发展成了一个个村落、小镇、县邑、府城…… 此刻,在位于和阳信县交界的青阳县一处山路上,正有一名年轻人健步行来。 只见这个年轻人身着一袭洗至发白的学士长衫,头戴方巾,做一名书生打扮。 虽说他背上的包裹十分硕大,看上去也是沉重无比,但这书生却依旧健步如飞,似乎包裹的重量不能给他造成丝毫的负担! 这名书生当然就是顾尧了。 话说自从离开莲花村,已是过了整整三天。这三天来,因为不用再读那些惹人头疼的儒学典籍,顾尧只觉得神清气爽,就连身上的骨头都似轻快了几分。 当然,躲避读书并不是他选择早日离家的主要原因。这几日来,顾尧从不走官道,专往那些犄角旮旯的山路上走。 内中缘由无他,喂寻仙问道尔! 话说当日,从阳信县城隍李承辅口中得知这个世界有修仙门派存在后,顾尧就起了相关心思。 他自家知自家事,虽说口中雷霆犀利无比、在小狐狸的眼中更是堪比真仙般的手段!但问题是,它只能来一发啊! 如果遇到有见识、长脑子的妖魔鬼怪还好说,到时或许还能仗着一张嘴将其忽悠瘸咯;但万一遇上些初开灵智、不懂“道理”的蛮横凶物怎么办?傻愣愣等着让人家果腹吗?! 所以,还是得想办法学一些道法防身方为上策啊! 顾尧既如此想着,便一边慢慢前行,一边缓缓寻访打听。反正他现在时间充裕,只要不耽误七月下旬到达潞阳府新月书院报到就行。 奈何他一路诚心寻找,所得却是聊聊。虽在路边百姓的热心指点下,他倒也寻到过一些道观寺庙,只是这些方外场所要不就是破败衰落、里面的道士和尚连自己都养不活,要不就是开口就要一百两银子的入门资费……凡此种种,和顾尧心中所想的修行高人形象实在是差距甚远,顾尧无奈,只能敬而远之了。 其实在寻访这些道观寺庙之前,顾尧还曾去阳信县清风道观拜访过,只是守门的小道童言说其师长清道人早已于几日前外出云游,说是追寻一名路经阳信县的金丹真人了…… …… “难道这个世界鬼怪横行,但降妖卫道的修行者竟如此之少吗?我明明记得聊斋里的牛逼道士数量不少的啊?“ 心中愁闷,顾尧下意识仰首看天,只见头顶太阳耀眼夺目,遥远天边似有成片乌云正在集结而来。 喂!您老人家将我摄来这个充满妖鬼的世界,难道就此不闻不问啦?!要不再赐我点修仙功法?譬如八九玄功啥的也行啊…… …… 叮叮当当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从远处零星传来。 顾尧回神,寻声细看,发现声音乃是从前方山路拐角处发出。 “这荒郊野岭的,怎的还有打铁声音?” 心头疑惑下,他不自觉移步向前,但也仅仅走出数步,就果断顿足。 因为此刻他终于是听清了,那处传来的声音中不光有金属交击的脆响,间或还有一些男子的惊怒暴喝声! 那里发生的事情不是打铁,而是打劫! “艹!怎么把这茬儿忘啦?!顾尧啊顾尧,当今世界可和前世大为不同,这荒郊野林之地,可是有土匪存在的呀!” 心中动念间,顾尧就产生了悄悄脱身想法。 倒不是他穿越后就不敢见义勇为了,而是他估摸着以自己的小身板冲出去,怕是还不够远处那伙强人塞牙缝的。 嗯,腹中雷霆虽然犀利,但他也早已试验过,这雷霆貌似对人也不起什么作用! 心中主意既定,顾尧就弓起身子,准备沿着原路迅速返回,想着到达青阳县城就将此间所见悉数报官。 只是不等他脚步迈动,顺风飘来的几声呼喊就使他的身形再次顿住。 “于兄!他们要找的人是我,你就带采臣先走……” “宁老弟,这如何使得?!今日某家就算身死,也要保得你和采臣侄儿安然无恙!” 这后一道声音粗犷暴烈,杀气十足,哪怕顾尧隔得好远,都不禁为声音中蕴含的冲天豪气所心折。 只是—— “等等!宁兄?采臣侄儿?宁采臣?!” 忽的一下,顾尧的身形完全停住,心中也是波澜顿生。 “宁采臣”这个名字他可是如雷贯耳!作为聊斋故事里最为出彩的一位男主角,他那一句“生平无二色”不知拨动了多少怀春少女的情丝。 哪怕他在妻子死后又是续妻又是纳妾的…… 对于宁采臣的情感生活顾尧毫无兴趣,连带着对于此人今后的宿命姻缘聂小倩,顾尧也是兴趣缺缺。 他看重的只有一个男人,燕赤霞! “按照《聊斋》里的描述,这燕赤霞当是妥妥的修道者啦!虽然不知前面这个‘宁采臣’和书中所述是否为同一人,但本着宁杀错,啊呸,宁搞错不放过的原则……我还是先去前面看上一眼。” 想到结交宁采臣才有希望遇上燕赤霞、进而寻到修行机缘,顾尧果断转身,放轻脚步,向着前方拐角偷偷潜去…… 山路拐角处杂草丛生,一人高的地肤草到处都是,倒也方便顾尧隐逸身形…… 钻入草丛中,顾尧只听得前方兵器撞击的脆响愈发刺耳,人们的惊怒暴喝声也更加清晰。 他小心拨开草叶,就见离自己八九米远处,正有四人手持兵器叮叮当当战作一团! 那四人中有三人皆穿一袭款式相似的灰色劲装,以布蒙头,只余眼睛鼻孔在外。 他们每人各持一柄雁翎腰刀,舞得虎虎生风,刀气纵横凌厉,几达一丈开外!激得周遭尘土飞扬,花草摧折,带给顾尧强烈的视觉观感! 而此刻,这三名刀客所围攻者乃是一名身材略微瘦削的老者,他的样貌平平无奇,却有着一双极其凌厉的狭长双眼! 老人手持一把精钢长剑,双眼开阖间,神芒暴涌。虽然他的气势较之对面三人略有不足,但一招一式也是迅捷老辣异常,并且长剑挥刺间,还有迷蒙光晕偶尔闪亮剑身,将眼前之敌死死挡住,竟没让他们越过雷池一步。 隐于荒草间,顾尧目瞪口呆地看着这番争斗。话说自从来到这方世界,他只将自己关注的重点放在了道术仙法上,压根儿就没想过习武防身一途! 在他固有的印象中,武术近似于舞术。强身尚可,搏斗却是欠佳,有练武的那些个功夫,还不如跳段社会摇来得逍遥自在。 “看来这方世界的武功和上辈子也是大有不同啊,这玩意儿,可真真是用来杀人的!” 心里慨叹一番,顾尧目光从相斗的四人身上移开。就见在战局不远处,有一长须中年人委顿于地,正一脸担忧地看着不远处相斗的四人。 那中年人所穿儒衫多有划伤,一些地方还隐隐有血迹浮现,即便如此狼狈,他却依旧气度斐然,身上流露着淡淡威严。 而在他的膝上,还有一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仰躺着、双眼紧闭、一动不动,显出一副陷入昏迷的样子。 “难道这个年轻人就是,宁采臣?!” 第三十一章 大哥,点子扎手! 看着’宁采臣‘躺在那名儒衫中年人膝上一动不动,顾尧的心也不禁揪了起来。 这小子,该不会是死了? 话说你死在这里不打紧,到时候你那小倩谁人去救? 还有,哥那仙缘又该到何处去寻? 心中忧虑间,忽的!顾尧只听身后阵风疾响,有股凌厉杀气直向他后脑奔袭而来! 这一刻,顾尧经煞气强化过的身体威力尽显,根本来不及任何犹疑,他就势低头、俯身、双腿发力,于间不容发之际从荒草丛中一滚而出。 “嘭!” 身后传来刀砍草地的闷响,哪怕顾尧已是滚出好远,依旧能感到脚下传来的隐隐震感。 “咦?竟躲过去啦?” 一道十分惊讶的声音从荒草堆里传出,顾尧顾不上擦拭脸上泌出的冷汗,迅速回转身来。 一名同样身着灰衣的蒙面汉子从草堆里悠悠走出,他看了看惊魂未定的顾尧,又扭头望向了因为他和顾尧的出现,而暂止围攻瘦削老者的另外三名同伴。 “大哥,这里果然有外人,是个书生!咱们是不是——”那灰衣人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只是不等灰衣人口中的“大哥”发话,一道充满愤懑的声音就从众人外围传来。 “哼!藏头露尾之辈,你们的目标乃是老夫,休得伤及无辜旁人!有种,就只管冲宁某人来!” 声音响起之际,顾尧就见远处那名中年人蹒跚站起,他将原本躺在自己膝上的宁采臣置于地下,双腿微微抖动,就要向这里迈步而来。 “宁老弟,万万不可!你难道还看不出?这四人虽乔装打扮,但举手投足间劲道昂烈、铁血气息弥漫,分明是军中高手! 他们必是那黄侍郎的爪牙,今日来此,就是为了杀你的呀!“ 那中年人身形刚动,就有一道瘦削身影拦至他身前。 “哎,于兄……于大哥!你这又何苦来哉……“ 那姓于的瘦削老者长剑横身,死死挡在中年人身前,不等中年人话说完,那瘦削老者已是极霸气的一挥手,“闲话休提!今日他们要想动你,必须先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尤那书生,别傻站着了,趁我拖着这几只狗腿子,你赶紧逃命去!” 言罢,这于姓老者再不多言,竟是率先发难! 只见他手中长剑瞬间布满淡淡蒙光,招式挥洒间,已将先前那三名灰衣人罩入其中。同时,他左脚踢地,一枚石子从其脚下激射而出,竟向着先前逼出顾尧的那名灰衣人直直飞去! 这老者举手投足间威势无双,竟想以一敌四,将这四名灰衣人全部拖住! “当!” 顾尧身前,那名灰衣人奋力举刀嗑飞石子,只觉双臂震麻,心中大骇间他想都未想,就要加入身旁战局。 但他身形未动,一道厉喝就从前方战局吼出: “老四!别管我们!这老家伙已是强撸之末了!你先速去将其他人解决!” …… 眼前发生的一切兔起鹘落,说时长,其实时间也就刹那之间,在这个过程中,顾尧的脑中先是一片空白,继而就是浓浓的悔意。 尤其是当他看到灰衣人手持长刀向他冲来时,心里更是诞出了无限的恐惧! 来到这方世界,虽说他已经先后经历数次生死劫难,不过仗着腹中那口雷霆护体,每次劫难他都能化险为夷。 但是顾尧知道,这次的死劫他怕是过不去了——从方才滚出草丛伊始,他就开始疯狂地沟通气海中的雷霆老爷,奈何腹部的那团麻热感倒是不断的隐隐震动,但就是不能化作雷电从他口中喷薄而出! ‘怎么滴?!你连鬼都不怕,还怕见人呐?!’ 确认了腹中雷电对凡人当真无效,顾尧的心不禁变得一片冰冷。 他匆匆扭头,瞥了眼远处已经再次战作一团的刀剑四人组,发现瘦削老头已经在三名灰衣人的围攻下捉襟见肘,一身白衣上已现斑斑血痕,心知老者已是指望不上,不由心中长叹:采臣兄啊采臣兄,你误哥呀! 母亲的慈容从心底浮现,接着是小狐狸婴宁的笑靥,还有卢氏夫妇看向自己的关切欣慰、阿宝望向自己的仰慕崇拜…… 到最后,这种种画面如玻璃般轰然破碎,一把凌厉长刀裹挟着无尽杀气,从这诸多画面碎片中森然透出,向着顾尧头颈狠狠砍来! 完全是下意识的,顺着灰衣人的刀势,顾尧匆匆向后狼狈一退—— “嘭!” 熟悉的闷响再次发出,这是源于刀器和草地相触的独特声响。 顾尧一脸讶异地看着灰衣人一刀劈空。他想不通,明明灰衣人的刀势如此势大力沉、挥舞时还伴随有刺耳的厉啸…… 但这刀的速度怎么……这么慢?! 双眼顺着刀身往上看去,恰好,一双隐匿于头罩中的鹰眼也刚好对视过来——后者此刻已是圆睁,里面蕴含的惊异比之顾尧双眼不知强了多少倍! 一次避开刀锋还能说是侥幸,但若一次之后再来一次…… 灰衣人面罩覆盖下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眼前这名破落书生,竟是一个扮猪吃虎的高手啊! “唰!唰!唰!” 自认识破了顾尧的真正“面目”,那灰衣人再不敢托大。一招“横扫千军”刚刚击出,紧接着就是“平沙落雁”、“威极八方”两招嗜血杀招! 这三手刀法连绵不绝、迅猛刁钻、诡异难测,乃是灰衣人压箱底的绝杀之法,以往死在这路刀法上的江湖高手不知凡几。 但是今日,这三手刀法却要注定无功而返了。 在灰衣人第一招刀法尚未临身之际,顾尧已是一个“懒驴打滚”跳出刀锋所及范围,接着,他又接连使出“懒驴打滚第二式”、“懒驴打滚第三式”让灰衣人的攻击悉数落在了空处…… 到了此刻,这灰衣人的心中早已是羞怒交加,更有浓浓的恐惧开始在心底泛起蔓延。 他算是看出来了,眼前书生不但武功强他远甚,就连这武德都不知比他低劣了多少——明明可以从容闪避自己的攻击,却偏要摆出一副尚未习武的狼狈样子! 这,这是赤裸裸的羞辱啊! “大哥!点子扎手,速来助我!” 灰衣人收刀后撤,一边摆出防御模样,一边冲着不远处的战局大声吼道。 那声音颤抖撕裂,就像一个受了外人欺负、而回家找家长出去复仇的顽童一般—— 惶急、惊恐! 第三十二章 救我!快救我!!! 灰衣人的惊呼响起之刻,不远处的“刀剑四人组”也将将战至酣处。 闻听“老四”的呼救声传来,三名灰衣人飞快对视一眼,接着,就有一灰衣人身形暴退,其身躯在空中一个借力,就向着顾尧所在方位当空袭来! “力劈华山!” 虽然弄不清老四为何连这区区笨书生都拿不下,但他们四人本就出身行伍,出手最是讲究“狮子搏兔亦用全力”的理念。 此刻这灰衣人身在空中,刀法威力在势能和惯性的加持下已是积蓄到了极致。而老四看到自家兄长已然杀到,也是重整旗鼓,只见他双脚连连跺地,身躯倏忽间化为一团灰影,灰影外围裹挟着一层刀光,带着浓浓煞气,向着顾尧另一侧狠狠冲来。 这一刻,两名灰衣人一天上一地下,携着两股无匹锐气,几乎不分先后向着顾尧狂杀而至! …… 立于两股锐气交击的中心,顾尧一脸兴奋地看着两名灰衣人向自己“慢慢”冲来! 不错,虽然两名灰衣人衣袂带风,冲刺中更是伴有隐隐风啸,但他们此刻的速度落在顾尧眼中,依旧是有些“慢”了…… 双手手指下意识的相互摩挲着,顾尧心中的亢奋感越发强烈,方才心里的浓浓恐惧也早已消散得一干二净!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意识到当体魄强化到某种地步时究竟意味着什么! 原来这是一种底气啊!一种将所谓的武林高手按在地上肆意摩擦的傲然底气! …… “唰——” 两名灰衣人的刀势同时劈中“顾尧”,但他们脸上的惊喜还来不及绽放就化作了巨大的惊恐。 多年的砍人手感告诉他们刀下无人,而眼前书生的身形也确实在他们刀下倏忽而逝…… 这,竟是一道残影! 而直到此刻,刺耳的尖啸才从他们刀锋所及处暴然而起。 那声音尖锐轰鸣,直教人耳膜震动,几近失聪!其间更有肉眼可见的圆形气浪激发而出! 气浪掠过花草,草催花残;扫过大树,根茎俱断! 待到气浪威势稍霁,方圆十数米范围早已俱为新土,化作幽坑! “噗!” “噗!” 早在圆形气浪绽放刹那,那两名灰衣人的身体就像两枚枯叶般被吹飞而起直达数十米,其间他们口中鲜血狂喷不止,身上更是多了不知多少细碎伤口! 到得最后,当他们的身体从天上狠狠砸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时,更有无穷鲜血从其身上各处伤口淅涌而出,很快就将这二人变成了淋漓血人! “二哥!四弟!” 方才那道强如雷霆的轰鸣乍响之际,不远处的三人战团就已同时惊骇收手。 等到气流平稳、尘埃落定,大家的思绪方才渐渐回归。 一名灰衣人看到前方的惨烈景象,脚步一抬,就要向他那两位不知生死的同伴冲去。 “三弟!” 一条粗壮胳膊陡然伸出,阻止了他的送死行为! 胳膊的主人当然就是那名为首的灰衣人。他死死拽着自家兄弟的手腕,先是不动声色地快速扫了下四周—— 在他们身后不远处,那名唤作宁采臣的年轻书生依旧躺在地上昏迷着,在宁采臣身边,他的父亲委顿于地,脸上的震撼神情一点未退,显然还未从刚才的轰鸣巨响中回过神来。 而姓于的瘦削老者此刻也是长剑支撑、半跪于地。察觉到灰衣人的目光,老者抬眼毫不客气地与之对视,眼神里有诉之不尽的幸灾乐祸。 只是当老者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名傲然立于深坑边缘的年轻书生时,其眼神里的幸灾乐祸却在迅速消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一种无论如何都压抑不住的狂热! 也就是这种狂热眼神,让为首灰衣人的心脏一下揪紧,脑中的那个猜测再也不敢怀疑。 紧了紧手中刀柄,那灰衣人长吁一口气,拽起身旁同伴,就一脸凝重地向着顾尧慢慢走去。 …… 立身于自己“制造”出来的深坑边缘,顾尧脸上虽是一片淡然,心中却也是震撼无比——话说自从他找到激发腹中雷霆的窍门后,就已经习惯于用这种淡然表情来表达自己的惊讶心情了。 顾尧当然知道鬼怪死后,其躯体析出的煞气可以用来强化他的身躯。 但他没想到的是,这种强化竟是如此的霸道和不讲道理,竟似永无止境一般! 话说上次击杀槐树妖后,他的身体素质又经历了一次极大的飞跃。 只是……只是他压根就没想到,这次的体魄提升竟让他达到了能击穿音障的地步! 这绝逼是妥妥的超人啊! 想他顾尧如今超人附体,这方世界等闲的武林高手,还真不够他一次塞牙缝的! …… 这边厢,顾尧正在意淫得酣爽,然后他就听到不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顾尧抬头,就见剩余两名灰衣人向他缓缓逼来。 ‘吆喝?还敢过来?!’ 顾尧心中一动,就欲双脚发力,给这两名灰衣人也来上一发空气炮。 但这一念头方一乍起,他浑身上下数之不尽的肌肉纤维就同时罢工,无尽的酸痛感觉顿时汹涌袭来…… 要不是顾尧早已习惯了口喷雷霆后的身体亏空之感,只这一下,就能让他立时倒地、四肢抽搐…… 心知还是高估了如今的身体强度,顾尧心里也是一阵无语。 只是此刻那两名灰衣人越走越近,而他却是移动不了分毫,这又当徒之奈何? 忍着剧痛微微抬头,顾尧将求助的目光望向了灰衣人身后的瘦削老者。 那老者此刻虽说长剑撑地,看上去貌似受伤不轻,但顾尧相信,只要有需要,他一定还有一战之力! 那老者倒是顺利接收到顾尧的‘殷盼’目光了,但令顾尧没想到的是,这死老头也不知脑袋里哪跟弦缺了音:对于顾尧的殷切求助非但不理,反倒从嘴角里扯出一抹受宠若惊般的微笑。 然后,老者就势收起长剑,端端正正盘坐于地,竟摆出了一副——舒服看戏的模样来…… ‘喂!特么的!我不是这个意思啊!我是让你过来救我,不是让你坐那儿看戏的呀啊喂!’ 一声哀嚎,在顾尧心底惨然响起…… 第三十三章 我有宝贝! 那两名灰衣人越走越近了,顾尧已经可以透过他们面罩上的孔隙,看到里面那两双神似鹰隼的厉眼。 而他自己的身体却还是疲敝依旧、动都不能动。 至于远处的那名持剑老者……好,现在那老东西已是干脆半躺在地,腿还优哉游哉地晃着,就差一壶美酒应景了。 ‘特么的,看老子挨揍是不是特好玩儿?!那你就看!等老子挂了,你这个老东西也别想独活!’ “沙沙沙……” 灰衣人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下顿住。而顾尧见逃生无望,也就认命般地眯起眼睛,摆出了一副自认为潇洒的英勇模样。 话说这该算是他第二次摆出这副姿态了。 第一次还是在阳信县城隍府邸,记得那次当他口喷雷霆灭掉城隍武判后,自知逃生无望,所以就干脆摆出了这么一副悉听尊便的洒脱模样…… 不过那一次,那李城隍并未如顾尧所预料般对他下什么狠手,相反,城隍还将他供了起来,并在付出极大代价后,才将他恭恭敬敬送出了城隍庙…… 美好的回忆到此而止,顾尧微眯双眼,静静等候着死亡驾临。 只是,他貌似已经这样站了大半天,但这两名灰衣人,怎的还不动手?! 心有疑惑,顾尧慢慢睁眼,眼前阳光炽烈、草木茂盛,那还有那两名灰衣人的影子?! “宗……宗师!” 一道小心翼翼的发颤呼声从身前下方传来。 顾尧寻声低首,就见那两名灰衣人已是呈五体投地的姿势,跪伏在了自己面前。 他们的身体在颤抖,他们在害怕。 ‘怎么啦这是?!这俩人怎的和那阳信县城隍一个德行?!’ …… 虽然心有疑惑,但顾尧脸上却是没现出丝毫。毕竟类似的场面他已经见过,应付起来也算是得心应手。 只需站稳身躯、绷紧表情、脸上不露怯就成! 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嘴。 “你刚才叫我——宗师?!” “对!宗师在上!方才我兄弟四人多有得罪,还望宗师饶命!“ 随着乞饶话语出口,两个灰衣人身子伏得更低了,已是完全摆出任人宰割的姿态。 顾尧虽然不知这二人为何称呼自己为“宗师”,但想来也和自己刚才突破音障的一幕有关。 ‘原来这方世界的武道竟已发展到了这个地步!?人类依仗武道锤炼肉体,到最后竟真能突破音障?!呼——看来这里的诡谲神异之处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得多啊!嗯,危险之处也更多……’ 不提顾尧在心中琢磨思量,此刻那两名灰衣人跪在地上,久不闻“宗师”回音,心里就变得越发忐忑紧张起来。 “请宗师饶命!请宗师饶命!我等愿将性命之物献于宗师!” 灰衣人的这句话一下将顾尧从思绪中拉回,顾尧微微眯眼,努力调动腮旁肌肉扯出了一副似笑非笑的神态。 “喔?性命之物?那是什么?!” “宗师大人,我们有钱!有大量的钱……” 这次开口说话的并非先前那个为首的灰衣人,而是灰衣人中的老三。 那老三一边疾速说着,一边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把又一把的大额银票。 看到这些银票,顾尧的眼睛都快瞪直啦,他仿佛望见了良田千亩、看到了广厦万间…… 有了这些银票,他还去读书做甚?!母亲也能永远脱离劳累之苦了。 但是—— “老三!快把这些金银俗物给老子收回去!眼前这位可是武道宗师啊!你把这些东西拿出来,岂不是凭白污了宗师法眼?!” 那为首灰衣人一边说着,一边不由分说将老三的银票给重新塞了回去。塞完还不忘扭头送给顾尧一个真诚抱歉的眼神。 虽然只敢微微一瞥,但这灰衣人已然看清了,方才他在塞回银票的时候,眼前这名宗师分明在浑身微微颤抖。 这是气至极致的表现啊!要不是自己当机立断阻止了老三的愚蠢行为,或许他们兄弟四人,现在都已经是死人了…… “宗师请稍安勿躁,我这儿有宝贝,有真宝贝!” 见眼前”宗师“似被自己的蠢兄弟气得不轻,身躯直到此刻还在颤抖,灰衣人中的老大是彻底慌啦! 他急急忙忙伸手入怀,从自己内衣胸口处掏出一块锦布小包,锦布小包被暴力撕开,从内滚出一颗拇指大小的淡黄色半透明球体来。 “这是……琥珀?!” 看清楚了半透明球体所为何物,顾尧心里不禁一阵失望愤懑。 就这样的破珠子,放在他的前世完全能当玻璃珠子弹着玩! 要不是身体还未恢复,顾尧现在就想给这俩货来上一发新鲜出炉的空气爆弹! “没错,宗师见多识广,这确是一颗琥珀珠!” 灰衣人老大因为不敢抬头,所以也就没看到顾尧脸上的失落表情。 他将琥珀珠高举过顶,以前所未有的郑重语气说道:“今日我们虎岭四杰特将宝珠献于宗师,但求宗师高抬贵手,绕过我们兄弟四人的狗命!” 圆滚滚的琥珀珠置于眼前,说实话,顾尧本来是不屑一顾的,不过他见灰衣老大说得郑重,也就不敢装得太过,因为那样弄不好会让这俩灰衣人希望破灭,从而破罐子破摔,最后整一出”自杀式袭击“出来也是尚未可知。 竭力控制着胳膊不抖,顾尧缓缓伸手,将琥珀珠从灰衣老大手上接过。 这时,他才发现这团琥珀中央竟还凝着一颗稻米粒大小、表面布满白色纹路的黑色果种。 并且在阳光的透射下,顾尧分明看清,这果种表面的纹路如书法般勾连聚合,竟似能组成一句完整的话语。 “入我仙门,寻渡有缘!” “嘶——”,完全是下意识地,顾尧倒吸了一大口气。 他猛地低头看向灰衣老大,而后者此刻也抬起头来和他大胆对视。 “这颗珠子……” “宗师放心,这颗珠子确实是真的!传闻它是当年的种梨道人所留之物!并且一般的琥珀极其怕火,但这颗琥珀珠奇就奇在不惧烈火亨烤……” 灰衣老大还在喋喋不休,努力诉说着这颗琥珀的不凡之处,但顾尧的思绪却是早已远去…… ‘种梨道人所留之物?难不成这个种梨道人,就是《聊斋》故事里描述的那位?“ (ps:没看过《种梨》的小伙伴请自行补习相关功课_) 第三十四章 失魂 “传说‘种梨道人’当年在江州街头惊鸿一现,曾凭借着一枚梨核及一碗开水种出一株梨树! 那梨树于须臾间破土而出,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发芽、抽枝、长大、开花、结果!这一幕在当时着实是震惊了整个长宁街道! 待到江州城中各大帮派、各大势力闻讯赶到时,却早已不见了仙人踪影。只能听到一首玄妙道诀从头顶云端隐隐传下。 那道诀歌曰:‘佛本无道群魔舞,凡生劳苦轮回路。人世本是名利场,亦真亦幻亦无休……’(原创) 那道诀念罢瞬间,本是扎根于长宁街中心的梨树突然开始急剧缩小,直到最后,竟凝成了一颗半透明的琥珀珠…… 宗师,这小小一枚珠子,可是一场仙缘呐!” …… 此时天光已至下午时分,烈阳微敛,并且不远处的天边已有乌云隐隐压来。 收下那灰衣人的琥珀珠,顾尧自然也就依言“饶”过了他们四人性命——虽然他也不知这灰衣人中的老二和老四是否还活着。 看着那两个灰衣人背起地上的同伴如风般逃离而去,顾尧其实很想告诉他们一句:不要怕!真的!因为最后赢的人……其实是你们啊! 在这些灰衣人逃离的时候,端坐在远处、和于姓老者一起看戏的中年人曾一下站起似是有话要说。 但不等他开口,坐于他身边的瘦削老者就将他一把拉住,然后两人就在那里嘀嘀咕咕也不知说了些什么,反正直到灰衣人的身影完全消失,那中年人却再也未起丝毫的阻拦之意了。 此刻那四个灰衣人已是离开良久,但灰衣老大的声音依旧还在顾尧脑中时不时响起,顾尧时而低头看看手中珠子,时而眉头微蹙,努力回想着《聊斋》中关于种梨道人的传说。 ”少侠!” 一道中正平和的嗓音从不远处响起,将顾尧从回忆中唤醒。 顾尧闻声抬头,就见宁姓中年人和那瘦削老者正联袂待立于一旁,向他躬身行礼。 直到此刻,顾尧才反应过来他竟还站在自己“造”出的深坑边沿,并且看看日头,他呆立的时间已是不短! 感受到身体虽然疲累依旧,但好歹已能活动,多年的儒学熏陶下,顾尧连忙本能般向着二人回礼。 “老夫于定山何德何能,竟能在有生之年得遇一位武道宗师,真是苍天开恩呐!” 那瘦削老者见顾尧行动间毫无架子,胆子也就放开了好多。他踏前一步,再次对顾尧施了一个此方世界特有的武者拜礼。 因为心里还对瘦削老者,也就是于定山方才的“见死不救”耿耿于怀,所以顾尧这次并未还礼,而是坦然受之,并且还直咧咧地反问了其一句: “武道宗师?你认为我是武道宗师?!” 对顾尧的“无礼”之举,于定山却是毫不在意,确切地说,他竟似觉得这样才算正常模样。 听到宗师发问自己,于定山一张瘦脸上露出与有荣焉的笑意,虽然没想到宗师会问出如此……“简单”的问题,但想想眼前宗师的年龄,他心中也就有所恍然:也只有这些醉心于武道,不被世事所惑的名门隐派,才能培养出如此优秀的弟子了! “不错!宗师之境乃我辈武者的毕生追求!传闻武者到达宗师之境,一拳一脚都有莫大威能!拳可破空,脚能裂地。招式更迭间有气浪涌现,还伴有煌煌雷音……” 说到此处,那老者的声音愈显铿锵激动,他睁大细长双眼眨都不眨地盯着顾尧,眼神里仿佛在说:这种种特征和您先前出手之际殊无二致,您要不是武道宗师,那何人还是?! 顾尧被于定山这种狂热眼神打败了,不得已扭过头去。 好歹是两世为人,有一个道理他从上辈子起就懂了,那就是:人怕捧,猪怕壮。 先不管自己现在到底算不算那劳什子武道宗师,单单从于定山狂热的眼神深处,顾尧就隐隐察觉出一丝其它东西。 眼前这个老家伙,应该是看上自己了,呸呸呸,是看上自己的力量了。 而那长相颇为儒雅威严的中年人见顾尧面朝了自己,也不禁上前,再次向顾尧大礼参拜。 “在下宁希怀,再次感谢少侠出手相助!此乃救命之恩,在下及犬子没齿难忘!” “犬子?”虽然早就猜出宁采臣是这中年人的儿子,但顾尧还想最后确认一下。 “不错,犬子宁采臣,先前被歹人突袭,现在还昏迷不醒……” 提及儿子,宁希怀脸上再次现出忧愁,在他手指示意下,顾尧就见远处路端不知何时停了一辆马车,而隔着车上帘布,隐隐有一年轻人正一动不动的躺在车厢地板上。 顾尧走上前去,其实他倒也没有什么旁的心思,只是心下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奇男子竟能让聂小倩这样的女鬼冒死倾心,还能让燕赤霞这样的方外高人拼命搭救。 走到马车车旁,离近细看,顾尧发现这宁采臣长得其实也不过就中上之姿,比其父亲都颇有不如。 嗯,相较与他顾大少爷,那更是没得比了! 这边厢,顾尧看那宁采臣时间拖得稍微久了点。没想到那边厢就有人曲解了他的意思。 “顾先生是否也拿这症状无解?” 于定山上前一步,目光灼灼看着顾尧——话说“顾先生”这个称谓,是顾尧好说歹说坚持下,他们才勉强改口的。 ’症状无解?你这老家伙难道以为我是在为宁采臣诊断病症?!‘ 顾尧在心里腹议着,而那于定山已经在一旁自顾自说了起来:“于某已经检查过宁贤侄身体,发现他身体其实并无大碍,但就是诡异的不得清醒!此症状极似传闻中的失魂之症。” 失魂症?这小老儿的意思是说,这宁采臣的魂儿丢啦?哈,该不会是被哪个女鬼给勾了去…… 顾尧在心里调侃一句,他可是知道这宁采臣福泽深厚,料来这区区失魂症也不能奈何他多久。 当然,这里也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这个宁采臣,确为顾尧记忆当中的那一位…… “于某在此有一不情之请,因采臣病弱,我等三人行动缓慢,恐再次遭受歹人侵袭。故特请顾先生能出手护送一程!于某在此,不胜感激!” 言罢,于定山就推金山倒玉柱,重重跪在了顾尧面前。 第三十五章 剑光! 来啦! 当于定山“不情之请”四字出口之际,顾尧就知道这老家伙终于决定要拖他“下水”了。 其实在先前灰衣人围攻于定山的时候,顾尧就隐隐听到什么“黄侍郎”、“军中高手”等字样。 再看看宁希怀的模样,儒雅中藏着丝丝威严,妥妥一副官场中人的样子。 所以这场截杀,九成九背后的水深的很,他这样一个傻书生顶着“宗师”头衔跳下去,弄不好到时死的时候连一丝水花都溅不起! 想通此间关节,顾尧开口就要直拒,不过有人的动作比他更快。 “于兄,你这又是何意?他们若想杀我,此行一路必将艰险异常,何故再将旁人牵连入内?并且顾少侠已是救过我等一命,宁某恩德加身,本就惶恐,岂敢再劳烦恩人涉险?!” 宁希怀一边对顾尧行了个大揖,一边急急伸手,想将于定山从地上拖起。 “宁老弟,此行艰险,非宗师护送不能抵达潞阳!你难道还看不出?你那仇家,他们连军中高手都已请出,这是必杀之局啊! 于某当然知晓这个请求太过不顾廉耻,但于某身担护身之责,如今局势太过凶险,只能豁出这张老脸不要了!” 于定山说到此处,狭长的双眼已经有些泛红,他抬起头,怔怔看着顾尧:“顾先生,于某知道世间情理困宗师不住。不过请您看在宁老弟为官清廉、敢为百姓仗义执言的份上,就出手相助这一次!于某,于某愿将这块祖传翠玉献于先生,以聊表在下的感恩之心。” 于定山一番话深情说完,又急急从衣领内扯出一枚翠色吊坠。 在这个过程中,要说顾尧没被他的话打动也不尽然,奈何他一不是那什么劳什子“宗师”,二则是他在此方世界还有牵挂之人,自不愿轻易涉险。 所以,虽然心中感动于这个瘦削老者的仗义忠诚,但顾尧没法,只得开口拒绝。 “那个宁大人、于前辈,其实你们真搞错了,顾某真不是什么武道宗师啊,在下其实不过一名穷……” 腹中莫名一颤,让顾尧的拒绝话语一下掐断,顾尧心中一惊之际,出于直觉,他很快就断定激起腹中雷霆气机的,貌似正是眼前这枚小小玉坠! 话说这还是腹中的雷霆老爷第一次因某种外物主动激发,顾尧出于好奇,就伸手从于定山手中接过玉坠。 而于定山见顾尧主动伸手,当然是大喜献上。 这枚玉坠形成勾状,手感也不太细腻,看着也没甚出彩之处,能引起人们关注的,也不过就是它通体的那抹幽碧之色了。 顾尧捏着玉坠尖尖,对着阳光将其举至眼齐,想要看看它里面到底藏着何种奥妙。 而关于这枚玉坠的来历,也从顾尧身侧的于定山口中悠悠道出。 “某家先祖自幼好剑,剑道天赋也是极高。传闻他当年刚及弱冠,就凭手中一把长剑战遍整个陇州,罕逢敌手! 到他二十五岁的时候,已经不单单是一个陇州了,就连相邻的青州、宁州都在广为传颂着他的威名,江湖人多称他为青璃剑君,而他本人,也认为自己剑术通神,已经开始以剑仙自居…… 一次老祖因事外出,但不知为何直到三年后方才归家。从那时起,他的手中就多了这枚翠绿玉坠。而他的性子更是急转直下,再也没了原先的昂扬刚烈,而是变得沉默寡言起来。 并且老祖归家后,他就常常对着这颗玉坠凝神苦思,嘴里还时不时念叨出“剑道”、“仙剑”等碎语。至于家中其它琐事,他更是一概不理了。” 于定山说到此处,语气之中已经变得一片唏嘘,想着要不是老祖当年非要追求那劳什子仙道,他们于家何至于家道中落至此?! 他看看身旁顾尧,发现这名少年宗师此刻也是看这玉坠看得痴迷不已,不由心下一哂: ’看来还是自己学艺不精啊,根本就理解不了这些宗师高手对于武道至高境界的渴求之念。‘ 头顶有乌云缓缓压来,大雨将至,宁希怀已经先行一步钻入马车照顾他儿子了。 于老头见顾尧捏着玉坠一动不动,毫无移动身体避雨的迹象,口中的叙述也不禁加快起来。 “可怜我那老祖参悟一生,但直到最后都未悟透这玉坠之中的秘密。在他临死之际曾留下遗言,吩咐我们于家后人要将这坠子妥善保管代代相传,因为里面藏有—— ‘以剑入道’之密!” 于定山的话已经说完,因为接下来的故事他觉得不用自己诉说顾尧也一定能猜得明白,无非就是从那之后,于家后辈中再无人有祖上之姿、可以有资格悟透玉坠之密罢了…… 站在微微带有湿气的风中等了好久,于定山却一直未见顾尧回话,甚至就连他的身子都一直动都未动。 “难道这位宗师也是一个武痴?” 心有疑惑,于定山壮起胆子踱至顾尧面前。 发现此刻这名少年宗师虽是盯着玉坠,但他的眼神呆滞,脸上也是一片木然,就像……就像睁着眼睛睡着了一般! 于定山有些蒙圈了…… …… 顾尧当然没有睡着! 事实上,初看这枚玉坠,顾尧也没从中看出它有何神异之处,只不过是觉得这坠子的颜色绿得实在是有些发黑了。 被这抹幽绿所吸引,顾尧的眼睛不禁越睁越大。 然后,他就发现周围的景象竟开始慢慢变化! 先是周遭的风声渐渐减弱、直至消失,继而万籁俱静! 然后是身边的环境开始迅速变暗,变成灰色、变成暗色……变成了漆黑一片! 没了花草、没了太阳、没了于公、也没了马车……天地之间,只剩下了寂静的黑暗。 而他顾尧就站在这令人发狂的黑暗中央! 心底发毛绝望之际,忽有一道光从遥远天边激射而来。 这光形似剑体,只是它的出现,却并未带来丝毫的光明温暖!只有遍体的凌厉冰寒! 因为那剑光乍一出现就向顾尧传递了一个信号。 那信号说来其实也就一个字——“死!” 剑光杀意笼罩下,顾尧的身体被牢牢锁定,一动不能动,别说移步逃走,就连动动这种念头都是奢望! 眼看这剑光即将临体,这段日子于生死间磨练出的本能终于勉强激活! 于是顾尧收腹张嘴,一道细细紫电就从其嘴里喷涌而出,直罩剑光…… 第三十六章 道是无晴却有晴 天上乌云已渐压顶,声声闷雷开始在云中滚动。 马车旁,于定山面带焦色看着明显“入定”的顾尧,实在是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照理来说,修行入定之人不可轻触,否则会有走火入魔之险。但现在闷雷震响、大雨将至,他若不将这年轻宗师弄入马车,那后果……或许会比打断他的“入定”更遭! 犹豫不定间,头顶突然闪起一团耀眼赤光,于定山急急抬头,料想着瞬息后的惊雷声必然不小。 奈何天上的惊雷尚未响起,就在于定山身侧,一道震耳雷音已是抢先出世! 这道雷音炸起突然,声势丝毫不弱于天上雷霆!更为关键的是,于定山此刻只顾仰首望天,压根就没料到自家身旁竟会发生如此震撼场景。 “轰隆”一声霹雳巨响,武道修为极其高深的于定山应声倒地!马车中的宁希怀看到结义兄长似遭雷击,也从车里狂奔而出。 “于兄!于兄你这是怎么了?!” “宁老弟,咳咳,某家无碍,某家无碍!” 于定山难得老脸通红一次,他从地上一咕噜爬起,发现一旁的顾尧不知何时已经从“入定”中醒来,此刻正双手扶膝、俯下身子喘着粗气,摆出一副体力透支的模样。 在他身下脚尖处,一层细碎的黑色石粉均匀铺洒,石粉边缘处,偶尔还闪烁出几缕碧色。 想起方才响彻在身边的震耳雷音,以及眼角余光似还捕获到一抹亮眼紫色……于定山的心中顿时掀起滔天巨浪,祖上留传、以及他这数十年间行走江湖听闻到的一些野闻怪事顿时浮上心头。 难道这世间,真有神仙?!怪不得,年纪轻轻的就…… 于定山扭头看看宁希怀,发现自己这个兄弟的注意力此刻全然在他身上,根本就没察觉到方才,在这个叫顾尧的年轻人身上发生的奇事。 “顾少侠,你也无事?” 确认了于定山身体确无大碍,宁希怀连忙又扭头向顾尧看去。 “宁大人,我无事。“ 顾尧略带疲敝、兼有些心不在焉得摆摆手,然后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脸怪异地看向于定山。 “那个,不好意思啊,不小心将你这玉坠弄坏啦。” “不妨事!不妨事!” 于定山身躯一挺,以前所未有的恭敬态度连连摆手道:“这块玉既已送予先生,就已是先生之物,如何处置但凭先生意愿。某家在此先恭喜先生了!” 于定山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站在一旁的宁希怀听得是眉头一皱,他感到自己进马车待的这一小会儿时间中,外面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只是他看看自己义兄,又望望身旁这名神秘的少年宗师,只见二人皆是嘴巴紧闭,显然此刻不是询问究竟的时候。 顾尧当然知晓于定山口中的”恭喜“所指为何。这老头见家传玉坠变成石粉,必是认为他顾尧已经参悟了玉石之密。 只是任这老头千想万想,都绝想不到顾尧方才差点儿死去! 所以顾尧此刻,心里可没有丝毫对老头赠玉的感恩之心,要不是看出于老头神情不似作伪,顾尧绝对会认为对方方才交予自己玉坠时就没安好心。 想起刚才在那片漆黑空间中的凶险之处,顾尧直到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那道剑光,莫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飞剑之术?!果然是又凶、又狠……又特么帅啊!’ …… 马车在淅淅沥沥的暴雨中颠簸前行。 车厢里,宁希怀一会儿替儿子宁采臣擦擦额头闷出的冷汗,一会儿又担心自家儿子躺着不够舒服。 顾尧见宁希斋毫无交谈心情,倒也乐得逍遥自在,眼睛一闭,就势靠在车厢一角养起神来。 而于定山独自坐于车厢门口,身上随意耷拉着一张雨蓑,看似在驱赶着马车,其实他经常时不时将头伸进车厢,满怀敬畏好奇地偷偷打量顾尧一眼。 对于于老头的小动作顾尧当然心知肚明,他已猜出这老头或许已经知晓了一些他的秘密,不过那又有什么呢?聊斋世界固然妖鬼横行,但身具异术妙法的奇异之士也绝对不少,多他顾尧一个,无妨! 虽然于老头对顾尧是好奇满满,但顾尧对他和宁希怀却是兴趣缺缺。哪怕这个宁希怀此行貌似正是去潞阳府做官当差,但那,又和他顾大少爷有何干系? 他可不是见官就自矮三分的普通书生,要不是看在“宁采臣”——这个姓名的份儿上,他顾尧和这三人的缘分,早就断啦…… 背靠在马车上,顾尧的脑际渐渐放空。 其实在先前的漆黑空间,当他口喷雷霆灭掉那抹剑光之际,他就隐隐约约间仿佛感应到一些东西融进了自己身体各处。 那种感觉玄之又玄,根本难以用语言描述。并且每当他细细感应自身,都查不出身体有何异常。 这种感觉有些令人烦闷,让顾尧背靠着车厢,时不时睁眼看看周围,难以彻底入定休息。 也不知已经这样反复多少次了,当再次睁眼之际,当视线从车厢门口扫过之时,顾尧心头突然一跳。 引得顾尧心头一震的是一件长条状物体,那物归刃在鞘、暗藏锋芒。 那是一把剑,于定山的佩剑。 ………… 夏日的雨就是这么奇怪,刚才还黑云压顶,雨幕延绵不下三千里,转眼间就已雨势陡歇,阳光如根根巨大光剑般从阴云薄弱出一透而出,还世间以光明。 顾尧掀开马车帘门,从车厢钻出下来透气。马车前方不远处,有一座四方城郭在雨雾蒸汽中若隐若现,顾尧运足目力看去,就见那巨大的城门顶部,有“青阳”二字附着其上。 而在顾尧身后不远处,乌云依旧未曾散尽,那边还有小雨在悉悉索索下着。 此情此景,前有夕阳,后有阴雨,而他们一行四人正好站于这阴晴交接之处。天苍地芒间,顾尧不禁诗兴大发,忍不住开口吟道:“真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啊!” “好!好一个’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没想到顾少侠不但武功高绝,连文采都如此出众!可惜了,可惜了。你武艺如此高绝,必是醉心于武道!不过若是你有心从文,我宁某人必定将你收入门墙,然后将我这一身儒学倾囊相授!” 顾尧有些蛋疼地转过身来,就见宁于二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听到自己所“作”诗句,宁希怀固然是面现惊喜,就连于定山这一介武夫脸上也是异彩连连。 顾尧暗暗撇撇嘴:你其实还真说对了,我特么这次出来还真就是念书的。但要想让我入你门墙苦修儒学,嘿嘿,请恕在下宁死不从啊。 从宁于二人身边穿过,顾尧慢腾腾爬进马车,然后才向宁希怀回道: “宁大人,青阳县城到了。咱们还是赶紧入城,去为令郎寻医访药!” 第三十七章 道长,送您一句话! 青阳县和阳信县一样,同属潞阳府管辖范围,并且因为二县辖区接壤,且县域之内的地势、水利、民生等诸多事项情况比较相似,故外界之人常将这二县相提并论。 乘坐马车进入青阳县城,顾尧拉开车厢窗帘向外望去,发现这青阳县城的布局都和阳信县有些相近。 县城当中是条宽阔的青石板路,道路两侧矮楼栉比,酒家、饭庄、客栈、粮店等等应有尽有。 因为刚下过雨,所以街道两侧摊贩甚少,街上行人也是寥寥。 不过此刻太阳已近落山,夕阳余晖映衬下,刚刚经过暴雨洗涤的小小县城却是显得分外清幽洁净。 马蹄的的,带着一行四人不断前行,他们此行的目的乃是寻访药店或是医馆。宁采臣的身体现在虽然看上去还无甚大碍,但总这样昏迷着也不是个事儿。 马车行至一处街道拐角,当顾尧掀开窗帘向外眺望时突然眉头一挑。 一道人影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位摆摊算卦的中年道人,此刻那道人静静坐于自家卦摊之后,胸前三捋长髯随风轻舞,看上去颇有几分出尘之感。 因为现下街道上摊位并不多,甚至可以说是几乎没有!所以此刻道人摆卦摊于此,倒颇有一些突兀之感,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马车默默从这道人摊前经过,然后便被道人突然出言喝住。 “车内之人,可是去寻医问药的?“ “吁——” 于定山一扯马车缰绳,从车上一跳而下。 “这位……道长,你知我们此行目的?” 问这话的时候,于定山已是左手用力,暗暗做好了拔剑准备。 他们今天下午刚刚遇袭,能知晓他们此刻状况的,除了那四名逃走的灰衣人,也就灰衣人背后的指使者了。 “哈哈哈哈,你这武夫,先别忙着拔剑!” 那道人在椅子上坐直身躯,一边右手掐着算决,一边冲于定山笑骂一声。 “嗯,车上之人性命无碍,只不过是丢了魂儿罢了!” “道长,你真能算出我儿疾症?!” 这时,宁希怀也从车里一跳而下,他紧赶几步,眼睛巴巴地望着这名道士。 所谓关心则乱,随着宁采臣昏迷时间越来越长,宁希怀已经有些失了方寸了。 “那是自然!贫道不但能算出你儿失魂,更能算出你们两位都有血光之灾!” “血光之灾?!” 中年道士这话甫一出口,宁希怀和于定山就同时心下一惊,结合他们下午所历遭遇,如果这种种一切都确为眼前道士掐指算出…… 那这名道士,绝对是一位得道高人! “哈哈哈哈,尔等也不必太过忧愁,虽说血光之灾乃命中杀劫,不过只要尔等有高人护持,就必能转危为安!” 说这话时,那中年道士满脸矜傲,就差告诉宁于二人,快来求他这个“高人”相救了。 “道长是说,只要有高人相护我们就能转危为安?那我这侄儿的失魂病道长可有办法施救?” 问出这话时,于定山不知为何暗中长出一口气,眼角还下意识的瞟了马车车厢一眼——要说高人,还有什么人会比能口喷雷电的仙人更高?!只要有顾先生相伴,就算来更多的血光之灾于某也不怕! “失魂症已然发生,贫道已是无能为力。贫道能做之事,其实也不外乎防患于未然罢了。 好了!闲话休提,接下来就让咱们商量下这出手相护的资费问题。贫道不才,修行至今也算略有小成,护你二人渡过此关该是没有问题。 你二人只需每人付与贫道一百两银子……唉!等会儿,你们这是去哪儿?!” 那道士正在满心欢喜算着,结果一抬头就发现宁于二人已是招呼都不打一声,扭头就走。 道士这下急了,他顾不得维持表面的高人形象,三两步抢出卦摊,冲着马车嚷嚷道:“不听高人真言,吃亏就在眼前!老夫,不!贫道已然算出你们的血光之灾就在今夜!这是你们命中注定的劫难,休想轻易逃过……” 奈何无论这道士如何跳骂,他眼前那辆马车,终究还是远去了…… ………… 青阳县云来客栈内。 时间已至丑时,但天字三号上房内依旧是烛光闪烁。 宁希怀满脸愁苦坐在八仙桌旁,又看了眼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自家儿子,不由长叹口气。 “宁老弟,你也不必太过介怀,采臣侄儿吉人天相,必定可以渡过这一关的!那些大夫不是说了吗?等到明日晨时金鸡啼叫、太阳升起,届时初阳暖大地,一切魂游之人都将自动灵肉归一。 到时采臣侄儿醒来,也不过就做了一场梦罢了。” 于定山陪坐在宁希怀身旁,看着自己义弟愁绪满怀,不由出言相劝。 “道理是这个道理啊,只是我每每想到今日下午所遇那名道士,心里就有些心绪不宁。于兄,你说那道士真有那么神异?真能算出采臣病症?我就怕是…… 哎!都怪我这迂腐性情啊,死守着这些朝廷条文:迁任途中绝不能惊动沿途县府,以免给沿途百姓造成负担…… 结果你看!这不但让采臣陷入昏迷,就连于兄你,都被我给连累了啊!我宁希怀实在是,实在是……哎!” “宁兄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为官清廉,处处为百姓考虑,天下何人不知你是好官?就算是这次被贬谪为潞阳府令,还不是因为你为天下百姓仗义执言所致?! 于某一介武夫,能和你这样的人物结为异姓兄弟,本就是祖上积了大德。所以只要能守护你的安全,于某愿意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说完这番话,于定山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顿了顿,最终犹疑说道:“宁老弟,难道咱们这一路上当真不能表明身份?你要知晓,那些人,可正是利用这点才能肆无忌惮地暗杀于你啊!” “哎,我又何尝不知这一点?于兄你有所不知,朝廷法度如此,宁某也是没有办法。万一我违犯相关法度,在沿途府县表明身份,到时劳民伤财事小,而那些人也必会拿这点来朝堂上攻诘于我,到时我这下场或许比自身身死还要惨数倍呐! 不过万事无绝对,如果那个县域突发灾情或有大案发生,那我就能名正言顺表明官身,接手赈灾或调查案件。那时,这些魑魅魍魉的暗杀之术就对我没什么用了……” 将于定山心中之惑解开,宁希怀的话语突又一转:“对了,顾少侠身体应该无事?我观他今日下午似身有疲惫,晚饭匆匆吃完就早早回房睡觉了……” “吱呀!”一声脆响陡然响起,将宁希怀的话语打断,他一下扭头,发现于定山已是从座椅上站起。 此刻他手中长剑已然出鞘,正双眼紧紧瞪着客房窗户方向。 如临大敌! 第三十八章 妖术 云来客栈,天字三号房内。 随着房内窗户一声诡异的“吱呀”脆响,于定山就见似有一物从窗外漆黑中飘然而入。 “这是?”出于一名江湖客的谨慎,他按剑慢慢上前,不过当他看清那片物事的真正面目时却是心下一松。 “无事!区区一纸人尔!这或许是某位住店之人开的玩笑……” “嘭!”一阵白烟从地上陡然炸起,将于定山后半截话直接炸回了肚子里。 烟尘弥漫中,于定山一脸惊骇地看着那纸人竟如同活了般从地上攀爬而起。 白色烟尘开始回流,疾速向那具纸人汇聚而去,而那纸人吸收了这些烟尘,其身躯就像吹气球般地迅速涨大! 不消几息时间,一具成人大小,浑身苍白、鬼气森森的人形怪物就从地上一跳而起。 那怪物手持一杆不知由什么材质做成的银色长枪,身形刚一长成,二话不说,举枪就向于定山劈头盖脸抽来。 “宁老弟快带采臣逃,此乃妖术傀儡!” 直到此刻,于定山才从将将的惊悚一幕中回过神来。 他大吼一声,即是为自己壮胆,也怀有将某人从睡梦中震醒的野望。 “乒!”剑枪交击,发出诡异震响。于定山一脸惊讶的发现这纸人怪物力气颇大,不过因其动作有些呆滞僵硬,貌似他还能应付? 认识到这点,于定山不由心神大定。他将长剑舞成狂风,死死限制住纸人的活动范围。 同时还有暇回头观望,看看宁希怀和宁采臣是否已经顺利脱逃。 “乒乒乒乒乒!”兵器的交击声密集脆响,于定山运力于耳,发现整座客栈已被惊醒。房门外的楼梯间、走廊处,旅客慌慌张张挤成一团,妇人的尖叫、男人的喝骂、小孩的啼哭此起彼伏,不过大家都还是极为明智地避开了这座房间。 虽然没从门口看到那道渴望的身影,不过于定山心中也无多大遗憾。 眼前这傀儡妖术虽说看着唬人,但,还不是他于某人的对手。 耳听得门外喧闹已渐远去,宁氏父子也早已逃脱多时,于定山心中再无顾忌,手上之剑舞地愈发迅疾起来。 “噗!噗!噗!”连续三声闷响接连响起,这是那纸人傀儡身上被连续刺出了三个窟窿。 接着,于定山就见这纸人怪物犹如皮球漏气般委顿倒地,再也不复方才之勇。 “哼!不过如此!” 于定山上前,举剑就想彻底废了这具纸人。但就在这时,他心中警兆突生,长剑下意识冲面门一挡。 “当!” 脆响之下,一枚黢黑箭矢从长剑剑锋上一磕而飞,而手中长剑更是差点儿脱手而出。不等于定山完全反应过来,他就听到“嗖嗖”的厉啸之音破空不断,一时间,也不知有多少箭矢从外面黑暗处向他激射而来! “不好!必须出去了!” 心知这房内木墙老旧,根本挡不住这势大力沉的箭矢片刻,并且屋内空间狭小,也不利于腾挪避闪。 于定山当机立断,提起一口真气就向窗棂撞去。 噼里啪啦一阵脆响,于定山从客栈二楼翻身而下,顾不得拂去衣袍上的尘屑,甚至就连身形都未完全站稳,他已是挥剑如风,迎向了如同暴雨般向他射来的密集箭雨。 “这……这到底是从哪里找来的弓手,怎的恐怖如此!” 箭雨之中,于定山已是施展出毕生所学,长剑刺、撩、挑、劈舞动不休,但即便如此,他也渐感吃力,体力更是狂泻而下,最后竟连逃跑的力气都没有了。 此刻于定山正身处云来客栈后院,因为方才的打斗已经惊醒店内旅客及客栈的店家、伙计,众人出逃之时,各处房间烛火残留,堪堪将客栈后院映出一片不甚清晰的光明。 光线昏暗、箭雨如潮、无休无止,于定山筋疲力竭,内心已存死志。 “罢了,没想到今日竟要不明不白殒身在此。宁老弟,看来于某今后再也不能护持于你左右了。哼,这难道就是那道人所说的血光之灾吗?果然是命中注定,避无所避啊……” 想到“血光之灾”,于定山自然而然就想到了“高人护持可渡劫难”的说法,可是—— “这箭势连绵如雨,就算是顾先生,怕也就是多撑一段时间……” 绝望充斥心头,但于定山作为一个老江湖可不想就此束手被杀,虽然体力已近竭尽,但他的狭长双眼依旧游移不定。 他想要找出暗中黑手,再设法和对方同归于尽! 遗憾的是,直到他舞出最后一剑都未能发现敌人踪迹。 于定山不得不,认命了…… 汹涌的箭矢从四面八方激射而至,于定山满脸苦涩、闭眼、柱剑,等待生命的终结。 似有一道清风从身旁掠过,接着双手陡然一空。于定山心头一惊,双眼急睁。 “借剑一用!”似有一道清朗声音从耳际划过,于定山尚未弄清状况…… “当当当当当……” 长剑与箭矢相撞的声音就已密集如雨! 昏暗光线映衬下,于定山只见一条矫健身影在箭雨中,围绕着自己来回穿插! 那道身影速度实在太快,几成幻影,饶是于定山这双老剑客的锐眼都有些跟踪不上。 不过即便如此,于定山依然能透过那道模糊身影发现:那人的动作虽是迅疾如电、周围箭雨拿他也确实毫无办法,但他的用剑手法却是略显生疏。 剑法快、准、稳三字精要,此刻那人也不过就掌握了一个快字罢了。 但这一个快字对此人而言已是足够!于定山就震惊发现,哪怕此人第一剑没有击中箭矢,但他手腕一翻,立刻第二剑就补漏而上将箭矢挑落。 这就造成了一个结果:虽然此刻箭势依旧如雨狂泻,但有此人挡在身前,他于定山身周三尺竟无一根流失可以冒头露尾!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于定山很快就察觉出眼前之人对于剑道的理解正在飞速飙升! 他握剑的右手已然稳如磐石,每次出剑横扫间,也必有数根箭矢从空中撞落。 到得最后,于定山更是目瞪口呆地发现,此人竟连双脚都懒得动了。箭矢从四面八方纷涌而来,他一条右臂舞动如幻影,前挑、后拨、左扫、右撩……竟再无一根飞箭能入他身周三尺之内。 当然,位于他保护之下的于定山此刻更是安全至极。 “高人护持?高人护持?!这,这特么的才是高人护持呀!” 第三十九章 鬼怪现!(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于定山口中的高人当然就是顾尧了! 时间往前回溯片刻…… 话说早在于定山与纸人傀儡动手之际,顾尧就已从睡梦中醒来。 经过一场酣然大睡,他顾大少爷不论是身体、还是精神,都已然回复圆满。 随着众多旅客跑出客栈后,说实话,顾尧当时的第一想法是想直接开溜的。 为何?盖因跟着宁于二人实在是太过凶险! 虽然宁希怀和于定山对他左一个“顾少侠”,右一个“顾先生”恭敬叫着,但他顾大少可知道自己到底几斤几两。 就他身上这两样一用就虚的本事,搞搞战术威慑还行,要真把自己当成个角儿,估计也就只能唱一出空城计了。 其实在白天的时候,要不是身体疲累、又兼之天降大雨,或许他顾尧连宁于二人的马车都不会去坐。 至于于定山对他的赠玉之情……呵呵,先不提他顾某人差点没被那枚玉石劈死,单就他出手搞定那几名灰衣人的恩情来算,宁于二人其实才欠他良多…… 青阳县城云来客栈门外,此时已是喧嚣盈天。 虽然众多旅客都是由一阵兵器碰撞声惊醒、继而逃涌而出。 但等他们奔出客栈,受湿冷的晚风一吹,这才发现事情并非如他们所想的那样是土匪入城,只不过是有一歹人持器行凶罢了! 并且那行凶的歹人貌似已被一名江湖剑客挡住?! 这下大部分旅客可就不愿继续奔逃了——他们的行李、盘缠等物此刻都还在客栈,或许等那歹人退去,他们还能进入客栈拿回自己所属之物呢! 当然,人群之中也不光是这种自利之人,一些性格豪迈的见客栈之中依然有兵器撞击声时不时传来,于是就果断扭头向着青阳县衙跑去。 就在这种喧闹当中,就在众人的警惕纷纷放松之际。蓦地,靠近客栈门口的一人肩头突有血花溅起…… “大家快跑!有羽箭!” 一声陡然大喝从人群里爆发,随即是几根应声而出的黑色羽箭。 它们插入人群,犹如火星落入油池——“轰!”的一下,先前客栈内人流奔涌的一幕顿时再现。 男人拖妻携子,老人步履蹒跚,大家竞相奔逃,无非是想活命罢了。 …… 在这极度的喧闹中,顾尧脚步本已轻抬,但最后又不知怎的,他又将迈出的脚步收回,反而逆着人流向客栈走去。 “于定山啊于定山,本以为你能将那个白色妖物给灭掉,但没想到人家竟还有后手……也罢,念你也算是个忠义之人,小爷我就发发善心,看能不能再择机拉你一把。“ …… 云来客栈后院,剑气纵横,箭矢如雨。 顾尧右手一柄长剑在手,剑出如龙,稳如磐石,将所袭羽箭全部拦下。 说实话,对于自己此刻作为,顾尧直到现在还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先前他逆着人流赶至后院,本想着看能不能择机帮于定山一把,实在不行,帮这老小儿收个全尸也是好的,也不枉大家相识一场。 但顾尧万万没想到,等他偷偷赶至后院,竟发现这里更是飞箭如瀑!要不是他此刻体魄大胜从前,速度更是快过以往远甚,估计早就被流箭插成筛子了。 但即便箭雨如潮,顾尧依然能够看到于定山屹立于后院当中,仅凭手中长剑就能护得自身周全! 只见他手中长剑翻转腾挪、穿插往复,周围羽箭纷纷辟易,尽显顶级剑客之风范。 这一幕看得顾尧心驰神往,同时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异感觉涌上心头,那种感觉令人心脏亢奋、四肢酥痒,让他死死盯着于定山手中长剑,恨不得冲上前去,取于定山而代之! 终于,当于定山体力耗尽,再也无力挥剑之际,顾尧双目大亮,再也压抑不住体内那股冲动。他的双脚在地上狠狠一蹬,身体就像离弦之箭般向于定山急速射去。 “借剑一用!” 四字脱口之际,长剑已然入手,顿时一种血脉相连的感觉贯通全身。 顾尧横剑与胸,面对来袭箭雨,根本来不及细细体会这种奇异感觉,只能模仿着于定山先前动作,举剑向周遭箭矢劈砍而去。 如同一种本能般,在抵挡箭雨的过程中,顾尧很快发现自己对剑法的理解力竟在疾速飙升! 这种理解力的飙升已经大大超脱了一般学习的范畴,确切的说,它更像是一个人激活了自己本来就有的记忆,亦或是一个人,正在拿回某种本来就属于他自己的东西! 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渐渐涌遍顾尧全身,顾尧舞剑如风,满腔兴奋地感受着自己的剑术正在飞速提升! “如果所料不错,这应该是先前在那片黑暗空间内、那道远远飞来斩杀自己的剑光所引起的变化了。” 顾尧心头产生一丝明悟,只是此刻不是细究的时候,他只得暂且按下心中疑惑,将全部精力放在了眼前的战斗上。 箭雨变得愈发迅疾了,同时附着于其上的力道也是陡然加大。 顾尧屹立于箭雨中,看似闲庭信步、漫不经心,其实心里已是警惕都了极点。 如果所料不错,这射箭的正主儿,也该出现了…… 客栈后院东南角的阴暗处,陡然传来一阵异响,同时有几道箭矢从那儿激射而出。 只是不等顾尧将头转向那处,西南方的矮墙墙头,又突起瓦片被人踏碎的声响! 顾尧随手几剑,将从那处墙头射来的箭矢拨落,同时心有所感,一个旋身就正正面对了后院大门方向。 云来客栈后院大门处,一个身高足有两米的狰狞怪物突兀现身,正死死挡在门口。 此刻箭雨终于暂歇,不过这也充分证明了方才的暴雨式袭击,确是眼前这个怪物的杰作! 顾尧长剑斜指,双眼微眯,有过以往遇见鬼怪的经历,他倒不怕被眼前怪物的狰狞模样慑了心智。 但是躲在他身后的于定山可就不一样了。 此刻的于老头背靠客栈木墙,身心皆疲,早已是站立不能。虽然他一生走南闯北经过许多恐怖怪事,但那些怪事中的主角们加在一起,怕是都没眼前这位长得狰狞恐怖? 于定山脸色苍白,双目发直,他看看门口怪物,又瞅瞅傲然挺立的顾尧,嘴唇发颤间,一句话就已哆哆嗦嗦问出: “四头八臂、下身如蝎、身如漆碳……顾先生,这……这个又是什么怪物?” 第四十章 斩妖! 也不怪乎于定山此刻惊惧异常,因为眼前怪物长得实在是有些过于狰狞恐怖了! 面貌漆黑、额顶长角的头颅摇摆不休,竟足足有四颗! 四颗鬼首之下,八条乌黑粗壮的手臂当空挥舞,其中有四只手臂尖端依然手持着铁弓。奈何其背上的巨大箭篓此时已然空空如也,倒也让它徒之奈何。 手臂之下是犹如黑碳堆积而成的粗砺躯体,而再往下,则是一段陡然弯折的狰狞虫躯! 没有错,这段虫躯色呈黢黑,表面暗布圆纹,在其之上,还有八条粗狞虫足耀武扬威,像极了蝎子的后半身! 看着眼前凶威赫赫的怪物,顾尧不禁握紧了手中长剑。 眼前怪物让他有一种十分怪异的不协调之感:说它是鬼物,但此怪的躯壳仿若实体,并且看上去竟似由块块黑色岩石垒砌而成;但若说它是妖物,此怪身上又是一丝妖气都无!唯有其口眼耳鼻等窍处,偶然冒出缕缕魂魄气息…… 虽看不出此怪的根底,但顾尧对它可不敢有丝毫大意——就算不提此刻依然遍布满院的飞箭,单就这怪物的体格估计就够他顾尧喝上一壶的。 顾尧此刻并未察觉,随着莫名掌握了一手精湛剑术,他的胆子、亦或者说是心性,已经愈来愈接近杀伐果断的剑客了。 因为若是以往遭遇眼前怪物,他哪怕不立即逃跑,也肯定会当即苦思脱身之策……而不会像现在这样,竟还想着如何克敌制胜! 院中的僵持局面并未维持多久,随着声声震吼从怪物四张巨口咆哮而出,它的八只虫足同时蹬地,就裹挟着一阵狂风向着顾尧疾速撞来。 因为背后就是手无寸铁的于定山,所以面对这一撞,顾尧可算是避无所避。 只见他长剑高举,面色肃然,怪物临身之际,他的身体倏忽暴起。 身在半空,方才施剑所获的种种感悟齐涌心头,顾尧自知不能和此怪缠斗太久,于是他屏气凝神,于间不容发之际疾刺四剑! 这四剑融入了顾尧方才所得的全部感悟,加之顾尧自身特有的怪力,所以四道剑势势大力沉,迅若惊雷。 “嘭!”“嘭!”“嘭!”“嘭!” 随着四层小型气浪从顾尧右臂处接连暴起,顾尧在空中旋身、下降、剑交左手、半跪落地。 那怪物依旧在向前冲着,于定山一脸惊骇地看着怪物八只虫足拼命蹬地,犹如一座小山般向着自己所在方向狠狠撞来。 他的脸色已是煞白,狭长的双眼已经全部睁开,脑中更是开始想着自己今日怕是连具全尸都留存不下了…… 就在这种极度惊惧的情绪下,于定山眼睁睁看着怪物从自己身侧一穿而过! “轰隆隆!”一阵巨响接连响起,那是怪物撞破木墙、撞断客栈立柱后,客栈二楼轰然垮塌的连续震响。 于定山一脸呆滞地看着这一幕发生,他瞅瞅不远处正席地而坐的顾尧,实在是想不通这头怪物怎的如此无脑弱智! 就算是没撞到人,那你也不该以身撞墙?万一将自己身躯陷入废墟,那不就成了一个活靶子了嘛?! “骨碌碌碌……” 似有球体滚动的声音从身侧墙洞内传出,于定山被这声音吸引,不由寻声望去。 借着幽暗的月光,一颗“球体”也恰好滚出墙洞,滚至于定山身侧。 那“球体”通体漆黑、顶部长角,看得于定山心里直直发毛。 怪不得刚才那怪物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一气,原来它的四颗脑袋,还真被顾先生给斩下来了呀…… ………… 因为客栈已经倒塌,所以映照于此方后院的若干烛光自然也已熄灭。 不过此刻弯月幽幽,恰已移至西方,倒也能给这片街道带来些许明亮。 “顾……顾先生,您今夜力斩妖鬼,实乃于某生平仅见!请您务必受于某一拜!” 于定山挣扎着从墙边站起,双眼冒光地看着顾尧,蹒跚前行几步,就想向顾尧当场拜下。 只是他这叩拜动作刚刚作出一半,就被一阵陡然响起的阴恻嗓音给打断。 “你给这小子叩拜,可是觉得自家性命为他所救?呵呵呵,于贫道看来,你今日的血光之灾尚未终结,现在拜谢,怕是有些早了……” 阴恻声音刚刚响起的刹那,顾尧已是从地上一弹而起,他左手持剑,隐隐将于定山护在身后,一双星目大张,死死盯着院中东南角的阴暗角落。 一名身披玄色道袍的中年道士从阴暗处施施然现身,月光映照下,他的脸色一片苍白、双眼蕴满阴翳、嘴角似还有残留的血迹,那还有半分白天所见的仙风道骨模样?! 等他走得近了,顾尧更是发现他的左手处似抓有两团物事,其中之一形似人形,不过身上多了三个透明窟窿,看上去应该是具小巧纸人。 至于另一个顾尧就十分熟悉了,正是他刚才斩杀的四头八臂怪物……的缩小版。不过即使是怪物缩小版,但这具傀儡四根脖颈上的头颅依旧是不翼而飞,显然也是损坏了的。 “妖道!某家早就该察觉出你有问题!现在看来,今夜所生种种事端皆是由你而起,什么血光之灾,我呸!” 那道士却似对于定山的出言不逊毫不在意。他的身形站定,先是微微瞟了于定山一眼,然后就将全部心神锁定在了顾尧身上。 “呵呵呵呵,我说这二人为何白天有恃无恐,竟连贫道的卦言都敢不放在心上,原来是有你这等高手在后面为他们撑腰啊。 不过你这书生倒也不俗,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这身惊天动地的剑术,竟能破了我这鬼木傀儡! 不过凡俗剑法终有其局限之处。今夜也算是尔等的造化,贫道就让尔等见识见识我们修行界,是如何斗法的!” 言语刚毕,顾尧就见那道士伸手入怀,从中取出一个状如云絮的轻飘飘袋子。 “这是!?” 那袋子刚刚现身,顾尧就是瞳孔大缩。 因为他从这袋子里感受到了一股气息,一股活人魂魄的气息! 第四十一章 仙人伏妖!(厚颜求推荐,求收藏!) 活人魂魄是有其独特气息的,因为顾尧常和妖鬼之属打交道,所以对于这些异类的气息已是十分熟悉。 不同于寻常鬼怪身上的寒且冷,凡人刚刚去世、或是因他故而灵魂出窍时,他们的魂魄深处还残留有一丝阳气,正是有这丝阳气傍身,才使得这类魂魄在阴司地府就犹如漆黑夜晚中的明灯,经验丰富之辈一望便知。 此刻顾尧见那道人拿出袋子,初时尚不解其意,待他看到道人伸手入袋,然后从中扯出一具挣扎不休的魂魄时,顿时就有了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道士将手中魂魄丢入口中,嗞两声,做出一副偶得美味的极乐表情。 一旁的于定山看得不明所以,扯了扯顾尧衣袖,刚要发问就惊觉眼前的顾先生双目已是尽赤,并且他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显然已是怒到了极致。 “刷!” “哎呦——” 不等于定山心头疑惑稍解,下一刻,他就惊觉自己后背衣领被人一把揪起,紧接着,一阵腾云驾雾般的失重感就汹涌而至。同时,顾先生的冷冽声音也从身后远处遥遥传来。 “通知青阳县衙,迅速疏散周围百姓。这一战,已经不是你们能够插手的了……” …… 在顾尧丢出于定山的过程中,玄衣道士并未加以阻拦,在他的认知中,不论是于定山也好,还是宁希怀也罢……这些人于今晚,皆是必死之辈罢了,唯一的区别,不过是早死晚死而已…… “贫道今夜来此,乃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这小书生仗着会些凡人武技,还真以为就能保下这姓宁的了?! 也罢,今日你毁我傀儡,已是欺我良甚!道爷现在就让你看看,在我仙法之下,你那点三脚猫功夫,也不过是螳臂当车罢了……” 在这妖道长篇大论的过程中,顾尧并未选择攻击。 一方面,经过方才的一场激烈“剑舞”,他的身体已颇感疲惫。尤其是最后那破空四剑,更是让他右臂欲折! 尽管他自认此刻还有一战之力,只是他知道,凭借手中这把凡人长剑,他现在已不能对这妖道造成丝毫伤害了! 因为在这道士吞食下第一个凡人魂魄的时候,他的身躯就已开始了急剧变化! 无尽的血色毫光从他体内纷涌而出布满全身,很快就将他的躯体化为了一种似实似虚般的诡异存在。 透过这具血红躯体,顾尧甚至还能隐隐看到道人身后的景象! 但这妖道的变化并未就此终止,此刻,他的双眼瞳孔已然全部化作血红,正死死盯着顾尧不放,同时他的身躯也开始了急剧膨胀…… 一股阴冷邪恶的萧杀气息从他身上勃然而出,笼罩住了这方小院,并且随着他躯体的变大,这股气息也开始迅速向着远方街道蔓延而去…… ………… 云来客栈所在街道的一处宽阔路口外,于定山“哇哇”乱叫着从天而降。 其实以他的武道修为来说,他本不该如此失仪的,但是,他实在是架不住顾先生的手劲儿太大,把他扔得是太远太高了啊! “蓬”的一声闷响,于定山终于落地,不等他挣扎起身,立时就从路口处窜出两名衙役将他迅速扶起。 “于兄?于兄!你竟安然出来了?!实在是太好了!” 宁希怀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于定山赶紧抬头,就见宁希怀在一名身穿七品官袍的中年人陪同下,迅速向自己走来。 “于大哥,这是青阳县的王县令!云来客栈那边情况现在如何?可是已将逞凶的妖物解决啦?” 提起解决妖物,于定山本是昏沉的脑袋就是陡然一清,他瞟了眼王县令,然后就冲着宁希怀急急说道:“快,顾先生正在云来客栈降妖除魔!他让我转告于你,速速疏散此间百姓,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顾先生?”宁希怀尚未对于定山的转告做出回应,一旁的王县令已是眉头微蹙:“这顾先生又是何方神圣?他可是官场中人?怎的能对府令大人如此指手画脚?!” “顾先生乃是异人!乃是活神仙!算了,和你说你也不懂!宁老弟,咱们还是赶紧按顾先生吩咐的做,如果耽搁了……” “笑话!无稽之谈!府令大人,这世上或许有妖有鬼,但真正的仙人缥缈难测,也只在传说中得见!在下观这顾先生,其实也不过是仗着几手粗陋术法出来行骗的江湖人士……” “够啦!” 那王县令还想继续喋喋不休,但此刻已经权衡好利弊的宁希怀已是回过味儿来。 “王县令,你迅速安排县衙所有衙役去疏散周围百姓,记得言明疏散过程中产生的一切损耗皆由咱们青阳县衙担负! 另外,速速将本县所有跌打大夫请于一处,老夫估摸着待会儿在疏散过程中很可能会发生踩踏伤亡……” 随着一条条命令从宁希怀嘴里有条不紊脱口而出,那王县令虽是心中郁闷,但也是没法,只能苦着一张脸悉数应下。 哎,此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啊…… 而随着宁希怀的命令逐步传达而下,此刻不论是那些从客栈里逃出的、还是本就居住于此的百姓就纷纷知晓了一件事: 现在云来客栈里有一妖鬼作祟,而青阳县令已经请得神仙下凡,此刻那仙人正在客栈里降妖除魔呢! “大人,您说这世上真有神仙吗?” 青阳县城一街道岔口处,一名衙役看到巡视至此的王县令,不由迎上前去,虚心请教道。 “哼!仙人行踪缥缈无定,哪是咱们这些凡俗之辈能够轻易遇上?世人口中所谓神仙,不过是些哗众取宠之辈尔!”王县令对这名衙役的问题很是不屑一顾。 “可是听府令大人的结拜义兄说,此刻在云来客栈中正有一位神仙中人在施法除妖……” “够了!什么神仙中人!依老夫所见,不过是有些人做官做太久了,连脑袋都做糊涂了,所以才让一些江湖戏法之辈有机可乘! 至于云来客栈里面之鬼,哼哼,小鬼可能是有那么一两只,但要驱除它们何须闹出如此阵仗?如今他们把这驱鬼排场摆得越大,越是说明他们自己才是心里有鬼…… 嘶——,刘四,周围怎的一下变得这么冷?!刘四?刘四?!” 那王县令唤着手下衙役,却发现这名叫做刘四的衙役突然间像是变傻了似的呆立不动起来。 察觉出了一丝异样,王县令连忙扭头,顺着刘四的视线望去。 那里是云来客栈所在方向。 此刻,在昏黄月光的映衬下,正有一头身高四五丈的血色厉鬼傲然挺立着。 那鬼额顶一双巨角,其下一双酒坛般大小的鬼眼已是完全化为血红,正在睥睨四顾,肆意散发着无尽的凶威和阴冷。 一声霹雳巨响不知从何处陡然炸响惊人心神,伴其而生的,还有一道耀得人睁不开眼睛的紫色电光一闪而逝。 等到王县令双目恢复知觉,压抑着心中震怖举头四顾,这才发现,方才睥睨天下、凶威赫赫的巨大厉鬼,此刻竟已完全没了踪影。 第四十二章 三十六计走为上! 雷霆乍起的突兀至极,而巨鬼也消失的莫名其妙。 良久,王县令一脸懵懵扭过头来,却发现刘四也正可怜巴巴望着自己,双眼之中的惊惶和无助,比他王县令眼里尤甚! “大人,府令大人有请,说是妖鬼已然伏诛,特令大人速去云来客栈商谈后续事宜。” 一名衙役从远处街道快速奔来,将陷入愣神之际的王县令唤醒。 王县令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肥硕的肚子,嘴里小声嘀咕道: “这么快就将那巨鬼灭杀了?!怎么可能?!难道这个顾先生,还真是神仙中人不成?!” …… 当王县令火急火燎般赶至云来客栈的时候,发现宁希怀,以及他的结拜兄长于定山早已抵达这里。 此外,院子里还有数十名手擎火把的县府衙役,以及数百名闻讯而来的围观百姓。 不论是衙役还是百姓,此刻大家都是双眼炽热、并在交头接耳地低声议论着。 他们所议内容,也无非一些“求见仙长”、“祈福消灾”、“问道长生”等诸如此类话题。 对于这些议论话题,王县令虽也心向往之,但他可不会贸然加入其中。 他收敛心神,看着昔日繁盛的云来客栈如今一夜间竟已化为一片废墟,不由心头大为触动。 他向宁希怀走去,发现后者此刻正手捧一个状如云絮、底部破开的袋子细细打量着,也不知晓这是何种奇物。 “宁大人,妖鬼可已伏诛?那个……顾仙长又是哪位?“ 问出这句话的时候,王县令的目光已是在周围人脸上迅速梭巡开来,眼神里的那抹热切渴望,哪怕在这漆黑夜里都让人觉得分外亮眼。 “王大人,你就别白费功夫了!” 于定山一脸惋惜地走上前来,他看看王县令,又瞅瞅此刻站立在院中的衙役和百姓,迎着众人热切渴求的眼神长叹口气: “妖鬼已然伏诛,顾先生也早已事了拂衣而去,今后仙凡渺渺,怕是,再无相见之期了……“ 说完这句话,于定山转过头来看向宁希怀,二人目光相交,皆从对方眼里看出浓浓的懊恼悔意。 若早知分离在即,先前为何就不敢探听下先生的行程根底?如今比起此方院内的其他人,他们所拥有的唯一优势,也不过是知道先生的全名唤作顾尧罢了…… 就在后院众人陷入一片诡异的失落沉默之际,一名师爷打扮的肥胖男子突然从院外闯入。 他神情亢奋,脸上的眉飞色舞之色丝毫看不出作伪。 只见这人急走两步,尚未接近宁希怀就已高声叫道: “宁大人!小宁公子他……他醒过来啦!” “哗啦!” 宁希怀手中的絮状袋子飘然落地,他睁大眼睛,发现于定山此时也正好和他对视过来。 二人相交莫逆、心有默契,皆发现对方眼里有疑惑在迅速消去。结合今夜那名妖道的种种表现,以及妖道先前那“未卜先知”的卜卦本事,一丝明悟就从二人心头同时涌现。 如果所料不错,这救活宁采臣之人,应该也是顾先生无疑啦! ………… 一勾弯月斜挂西天,晚风吹拂,凉意习习。 天上虽无阴云遮挡,但今夜的月光,却也是不甚明亮。 此刻顾尧正独自走在青阳县外的官道上,受光线昏暗的困扰,他不得不走几步停一停,待辨清接下来的路径后,他才以手中长剑柱地,缓缓向前移去。 像以往那般一样,这次他口喷雷霆灭掉妖鬼后,身体依然有一种被掏空的感觉。 不过相较以往来说,他此刻的体魄已是强了太多,倒也不会立刻就完全脱力。 回想今夜所历种种,顾尧直到此刻方才产生浓浓的后怕。 他有些想不明白,自己一向惜身保命,但为何在今夜看到于定山深陷险境之际,竟想都不想就挺身而出了呢? 万一没有那莫名其妙出现的剑术傍身,估计他顾尧,早就被箭矢射成筛子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难道我还没过了那热血上头的年纪?!” 想到今夜的“热血冲动”,顾尧又不禁联想起当他看到那妖道生食魂魄时的怒火焚心。 生吞他人魂魄,其性质比杀人、吃人更甚!因为被杀、被吃之人还有望通过阴司轮回重新做人,但万一连自己的魂魄都被人给吞食,那可真就万劫不复、再也难以超生了! 话说自从来到此方世界,经历过种种妖神鬼怪,顾尧还没有一刻像当时那样迫切,欲将那妖道斩之而后快! 但因为那头巨鬼乃是道士施展秘法而化出,所以顾尧当时对自己的雷霆之力并无十分把握,因此才将于定山提前扔出,想着万一自己力有不逮,那周围所居百姓还是能逃多少算多少…… 幸运的是,这次雷霆依然如以往般给力,哪怕最后那巨鬼已然身高五丈,但依然在顾尧的张口一喷中,落了个灰飞烟灭的结局…… 灭掉巨鬼后,顾尧在客栈废墟中勉力搜索一番,果然发现了那只妖道用来盛装凡人魂魄的奇异袋子。 因为他当时体力有限,所以也就无甚耐心解开袋口,抽出手中长剑向着袋子底部轻轻一划!然后——数十具魂魄就从袋中摇曳飘出! 那些魂魄也不知通过何种途径知晓了顾尧就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他们飘荡于空中,不论男女老少都齐齐向着顾尧叩拜施礼。 然后不待顾尧回礼,一阵阴风吹过,这些魂魄就已飘然而散,也不知最后都到了哪里。 按说当时,顾尧神虚体弱,最好好生休息一番方为上策。 只是当这个念头刚刚在他脑中升起,顾尧就听得一些悉悉索索的议论话语从院外随风传来。 说话之人是一些居住于此间的百姓。他们看到巨鬼已被仙人降服,所以就想着赶紧过来参拜仙人,再顺便求仙人帮忙实现一些自己的愿望。 他们边走边说,不由越说越是激动,所提心愿也是越来越大。 奈何当这些百姓心愿落入顾尧之耳时,却听得顾尧是一阵头疼、哭笑不得。 “得!哥可没有送子只能,也不懂祈福避祸之术,更不知长生之法……“ 想到今后类似的纷扰或许将会接踵而来,顾尧当时也是心中发狠,他可不想如庙里的菩萨般天天听人在耳边絮叨。 “如今看来只能三十六计,走为上计了……” …… 斜月渐隐,朝阳初生。 此刻顾尧正踏足于一座小峰之上,看着红日跃出地线,他顿觉一阵豪迈从心底油然而生。 顾尧看了看手中那只玄色布袋——话说这还是昨夜在搜寻那只盛装魂魄的袋子时,一并从废墟中找出的。并且这只袋子上同样有丝丝神秘气息弥漫,显然也是那妖道贴身之物。 “拼死拼活了一个晚上,现在就让哥哥我,看看这袋子里都有些什么收获!” 第四十三章 叩心问道 寻到一处较为干燥的浅浅山洞,顾尧弯身入内,待稍稍清理一下地面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袋中之物一股脑地倒了出来。 叮叮当当一阵脆响传来,那是几颗玉石状的器物相互交击发出的悦耳声音,顾尧敏锐地发现,他先前所感应到的神秘气息,貌似就是从这几颗玉石上面所发出! 但顾尧此刻的注意力并未被这几颗玉石完全吸引,因为除玉石外,袋子里还装有一本线装的古旧书籍、一张度牒、一只巴掌大的尚未完成的木制傀儡,以及—— 一卷厚厚的银票! “呼——”这卷银票入眼,顾尧顿觉一晚上的拼死拼活都值啦! 话说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后,顾尧看着母亲辛苦操劳,心里早就想着给她老人家改善下生活环境了。 但改善生活需要银子,虽然顾尧自信凭着自己超越时代的见识赚取银子不难,但奈何就是母亲不许啊。 她老人家对顾尧只有一个要求:读书!并且其它生活一应开销,也绝不允许顾尧插上一手一脚。 现下银票在手,顾尧长久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巨石终于可以放下了。 心头轻松之余,顾尧饶有兴趣的将目光投向了其它几样事物身上。 那几颗玉石圆润如滑,上面似还有字迹镌刻,看上去颇为喜人。 奈何一看到它们,顾尧脑中就不知为何想起了那枚发出剑光、差点儿将他斩了的玉坠。 于是顾尧的目光就自然而然从它们身上掠过。 那枚木制傀儡虽只有巴掌大,但却雕刻的鬼气森森活灵活现,亦让顾尧心中不喜,顾尧的目光也是直接掠过。 到得最后,顾尧伸手将那张度牒和那本线装书籍拿过来放在了自己身边——他现在好歹是个文人秀才,当然得先研究下事关文字的东西。 展开度牒,顾尧发现其边缘处的纸角已然泛黄,显然也是一个久远之物,不过纸上的文字倒也还算清晰。 “辽州……天巫山……黑水道观……韩长庚!“ 通览一遍度牒,顾尧马上被上面鬼画符般的文字绕了个晕头晃脑,不过他最终还是从上面发掘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原来这妖道是从辽州而来,嘶——,那倒是离江州远得很呐!黑水道观,黑水道观……这名字就很不雅观,果然是一肚子黑水!” 大概看完了度牒,顾尧立时将其丢至一旁,顺手拿起了那本线装古书。 “《道源图录》!呵,好奇怪的名字!” 虽说心里对写书人起名字的水平有些不以为然,但顾尧还是举起书籍,随手翻看起来。 翻书之前他的左手本还抓有一块干粮馍馍,只是翻着翻着,他的双眼就是愈睁御大,手中的那块干粮竟再也没往嘴里送过。 顾尧这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 夕阳西下之前,顾尧终于从看书的专心致志中醒来。 醒来的第一时刻,他并未活动下自己已是酸麻无比的四肢肩膀,而是抬头,凝望着山洞外的如血残阳,眼神中幻生幻灭,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良久,顾尧才悠悠发出一声长叹:“这个一肚子黑水的长庚道人,没想到还真特么是个好人呐!” 也不怪乎顾尧会有此慨叹,因为这本《道源图录》上所书内容,对于此刻的他来说实在是太及时了! 因为这本古书上所写内容,竟然事关这方世界的修行知识,虽然它里面并未涉及到顾尧苦苦追寻的修行功法,但也是包罗万象,不但对修行各个境界的特点有详细介绍,还涉及到了修行中常会见到的一些法器宝物,甚至,里面还穿插有一些上古流传下来的异闻传说…… “这就是一本妥妥的科普读物啊!虽然貌似只是初阶的……” 顾尧一句话就对这本古书定了性,心中再次对殒身于自己手中的长庚道人道了句谢。 只是顾尧不知道的是,他心中所感谢的长庚道人,和那名化为巨鬼的妖道其实并非一人。 话说当年真正的长庚道人下山云游,没想到走至半路就被宵小之辈觊觎盯上,接着就被诡计谋了性命,然后,他的一应修行物品俱归他人,甚至就连自身名号都被歹人顶替…… 对于这些辛闻密事,顾尧当然是一无所知。他只道自己灭了这个一身坏水的妖道,那这妖道的遗留之物,当然也就归他顾大少爷所有了……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东边天空已有繁星隐现。 顾尧钻出山洞,在处理了一下自身生理需求后,又立时急急返回。 此刻他的目光,已经全部聚在了那几颗玉石身上! “如果所料不错,这些玉石,应该就是传说中的传道玉了!” 《道源图录》有言,传功授法,固然可以通过师门长辈口耳相传,但在一些情况下,也可以通过传道玉石自行领悟! 所谓传道玉石,顾名思义,乃是修行门派的长辈提前将本派的一些功法通过特殊手段铭刻于玉石之内。 师门后辈通过参悟这些玉石,不但可自行修行相关功法,更重要的是,这样也同时将师长们宝贵的时间节省了出来,可谓是皆大欢喜。 当然,传授功法除了这些修道界常见的传道玉外,还有传说中的种道玉,以及更为稀少的问道玉! 但是关于这后两种玉石,《道源图录》里也只是含糊其辞一笔带过,语焉不详间,似是这后两种宝玉身上蕴含有极大的危险! 将书上关于这三种宝玉的知识回忆了一遍,顾尧嘴角不由一阵抽搐,如果所料不差,先前于定山送自己的那枚玉坠,应该就是这后两种宝玉的其中之一了! 晃晃脑袋将不爽的回忆甩走,顾尧缓缓伸手,一把将地上的四块玉石捞起。 此时他已点起一堆篝火,火苗舞动间衬着他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 顾尧将四枚玉石在手上一字排开,借着明幻的火光,他将镌刻在玉石上的字迹依次读出。 “驱物!”“控火!”“避水!” “叩心……问道!” 第四十四章 修道! 先贤有云:道法万千!此谓之“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之义! 按照《道源图录》所载,天下万物皆有道性。而修行者的修道之途,就是通过参悟蕴含于万物中的那丝道性,进而溯本寻元,成就道真。 在对道的领悟日渐精深的同时,修行者体内也会产生一种玄之又玄的力量,人们将这种力量称为法力,即道法之力! 道法之力玄妙无比,比之世间武者的内力不知强出凡几。并且经过人族先贤数千年的开发研究,修行者对法力的运用日益精深,创造出了数之不尽的玄术妙法。 也正是依仗着这些玄妙难测、威力巨大的道法,人族才最终确立了自己在此方天地的主角地位! ………… 此刻,顾尧手持着这枚镌刻有“叩心问道”四字的玉石,脑中回想着却是《道源图录》里的相关内容。 根据书本所载,这修道的第一步,就是通过参悟“叩心问道”之法,来寻找到自己的“道缘之物”! 虽然万物皆可入道,但一个人的时间、精力、见识、阅历毕竟有限,尤其是当他年纪偏幼的时候。试想在这个时候,谁人又能遍识周天之物?更遑论是悟透蕴含于万物之中的那丝道意? 因此,上古先贤才根据此客观实际创出“叩心问道”之术,此术的原理就是以修行者自身灵性为引,然后通过玄术妙法,在修行者气海内凝出一种和他缘法颇深之物的意象虚影。 通过参悟此意象虚影,并将自己的感悟附着其上,修行者也就算正式开启了自己的修道之旅。 而当修道者的感悟愈多,修为愈深,他气海之中的道缘意象也就愈发清晰。 等到某一天道缘之物意象大成、由虚化实,而修道者明确自身道基天人交感、渡过雷劫……到那时,他就算是金丹大成,可以自号真人了。 …… 虽然书上没怎么细说,但顾尧也知道成就真人的道路必定艰难曲折。 不过那些都是久远之后的事情,当下之局,他还是看看自己到底能不能正式踏出这修行的第一步。 怀着一种买彩票中大奖的投机心理,顾尧慢慢将玉石贴于自己额顶,并尝试着将全部心神集中于玉石之上。 话说顾尧当然知晓一般修行者在参悟此法前,必将经过十几年的打熬体魄和磨炼精神的生活,但他现在心思焦急哪还管得了那么多? 成与不成,先干它一仗试试! “轰!”精神凝聚之刻,顾尧立时就感觉自己头脑一疼,然后,他就觉得自己的精神似被拉入了一团漆黑的水池中! 这么快就有反应了?!哥难道是个修行天才? 首战功成让顾尧心里臭屁不已,他不知道的是,他之所以如此顺利,其实也不过是因为他此刻的体魄神魂早已超过了大部分的修行之人罢了。 顾尧在“漆黑的水池”中茫然四顾着,很快,他又感到“身体”开始急速下坠,同时一阵剧烈的眩晕感汹涌而来…… 等到晕感稍霁,顾尧的意识慢慢回归,他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是置身于一处神秘的空间之中。 这处空间中没有丝毫光源,但顾尧就是能够“诡异”地看清四周,并且随着他念头微动,顾尧还能感到“自己”可以在这处空间随意瞬移! “嗯,无光可见,无足可行!看来这里确实是我的气海空间了!” 确定了自己所处位置,顾尧立即屏气凝神,按照冥冥之中的引导,全神运转“叩心问道”之法,想要赶快凝聚出自己的道缘之物意象。 神秘莫测的气海空间上空,似有波澜微起。随着顾尧心神的愈发投入,那道波澜也似乎震动的愈发汹涌…… 终于,某一刻后,那道波澜犹如一层幕布般陡然撤去。一道扭曲蜿蜒,散发着粲然紫光的狰狞闪电跃入了顾尧双眼。 这道电光张牙舞爪,体型巨大,横贯了顾尧大半个气海空间!直将顾尧看得是目瞪口呆、心中震叹。 如果他没有记错,《道源图录》里记录的道缘之物千千万万,有山、有水、有刀、有剑……甚至还有人、有鬼、有佛、有魔…… 但就是没有这样的闪电?! 并且还是如此巨大、如此清晰的闪电! 这道闪电那里是什么意象虚影啊,它分明已是实体了好伐! 就在顾尧心头大惊之际,他“头顶”的空间突然再起变化! 只是这次的变化,比起刚才的闪电出世就要温和、微弱的多了。 如果说刚才的闪电出世是天穹震动,那这次的变化最多也就局限在了方圆一米范围…… 顾尧在气海空间内呆呆仰起头,看着头顶上空似有一物正在飞速凝聚。 那物有瘦长的身体、锋锐的双刃,散发着凌厉的寒气…… 那是一柄剑……的虚影! 这剑影刚一现世,顾尧立时就想起了于定山送他的那枚玉坠!无他,只因这道剑影的样子,和玉坠中封印的那道剑光,实在是太像了! 同时顾尧还发现,在剑影出现之际,气海空间中就不知从何处飘来丝丝淡紫色雾气。 这些雾气将那道剑影缠绕包裹,也不知是不是错觉,顾尧竟感到那道剑影正在以极低的速度吸收着这些紫雾。 并且随着吸收的进行,那道剑影的形体貌似也变得愈发清晰了几分! “这些紫色雾气是……法力?!” 眼前之景实在是叫顾尧完全摸不着头脑!他想不通,自己明明是第一次尝试修行,但自己的气海空间内怎么就会有法力出现?! 要知道法力玄妙异常,非道妙高深者不能凝出! 修道者修为到了一定程度,体内就会自然而然出现法力,这些法力既可以用来施展道法,也可以凝入道缘之物意象虚影,从而大大加快意象由虚化实的速度。 所以此刻,当顾尧看到自己体内竟然存在法力后才会大感讶异。 他心念一动,让自己离那道剑影更近了些,以便细细研究这些法力。 研究很快就有了结果。 因为顾尧终于发现了,这些法力,竟然就是他在灭杀妖鬼后,身体自行从妖鬼身上吸收的煞气! 第四十五章 归于何道? 虽然眼前法力的颜色和灭杀妖鬼后吸收的黑色煞气颇为不同,但它们二者所蕴含的某些气息却是极为相似,都带有浓浓的杀伐意味! 顾尧几乎能够确定,这紫色法力,定是由那黑色煞气所转化而来! 想到这里,顾尧霍然“抬头”,再次盯住了头顶那条恢弘紫电。 果然,这次经过仔细观察,顾尧发现,在那紫色闪电的某些分叉边缘处,正有丝丝缕缕黑色煞气缠绕其上。只因这道闪电太过巨大,所以顾尧才从一开始就未曾注意到这个细节。 只见那些煞气在闪电边缘缠绕徘徊,不久,它们颜色就开始变化,先是黑色退尽化为透明,接着,那缕透明中央竟泛起一丝纯白,那丝纯白越来越浓,占据的范围也是越来越大,但是,不等那纯白之色将透明煞气完全沾染,在那抹纯白中央,竟又突然绽出一点紫光…… 揭开了体内法力来源的秘密,顾尧心中的疑惑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愈加增多! 其实他现在已经有些回过味儿来,如果所料不错,这道紫色闪电,应该就是隐于他腹中气海的那道闪电了! 这道闪电自他穿越伊始就隐于气海之中,并非是由这“叩心问道”之法所凝聚的道缘意象。 更为确切地说,这道闪电,应该是这方天地“赐予”他这名穿越者的“礼物”! “只是,我顾尧何德何能,竟能让这方天地对我垂怜至此?!亦或是,老天爷给予了我这道闪电,难道还有某种隐藏深意?” 想起当初在莲花村后山山巅,只因口中对这方世界的天道老爷稍有不逊就遭到旱雷警告,顾尧就越发觉得这第二种猜测才是可能的事实。 因为那道旱雷警告让他明白,他顾尧,并非这方世界天道老爷的崽儿! “唉,现在越来越觉得自己的穿越并非偶然了,自己的一言一行也肯定一直被这里的天道老爷给盯着……从这道紫电只能对付妖鬼的尿性上来看,难道哥哥‘被穿越’至此,就是专为这方世界降妖除魔而来?!“ 既然想不通这个问题——关键是顾尧也不敢深究,于是他将自己的注意力强行偏转,看向了那道相比于横跨天际的霸道闪电、而自个儿孤零零偏居一隅的剑影身上。 “如今看来,那道紫电固然不是“叩心问道”之术凝聚的道缘意象,估计就连这道剑影,也非是我的道缘之物了……“ 想起《道源图录》上关于“叩心问道”之术的记载,顾尧心里就产生了淡淡的失落。 《道源图录》有云,“叩心问道”能否成功,其关键,还是要着落在修行者自身的灵性强弱上。 只是不论修行者所磨炼的灵性有多强,哪怕他一次就能“问道”成功,那他所凝聚出的道缘意象最多也不过只有巴掌大小,其形体也更是“明幻不定”,似随时会“为风化去”! “而这道剑影长度足足一米有余,其形体也是凝练无比……肯定和这次的‘叩心问道’没有关系!或许,它还真是通过别的方法凝练出来的!“ 想至自己早在这次施法前,就对剑术一道突然开窍,并于一夜间练出一身不凡的剑术,顾尧就对这个猜测下了肯定的结论。 “于定山所送的那枚玉坠,肯定是种道玉或问道玉中的一种!虽然那玉石凶险异常、可能一不小心就能将人小命勾去,但它的效果确实不俗,竟能强行在人之气海凝聚出事先预定的“道缘意象”! 虽说此“道缘意象”或许和“叩心问道”所凝出的意象大相径庭,但却一样可以参悟修行,一样可以金丹有成!并且它的起步基础阶段也貌似比一般意象强出好多,同时更有‘反哺’主人的功效!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种道玉也好,问道玉也罢,险则险矣,但也有其可取之处啊……” 一些问题的答案渐渐在脑中明晰,顾尧的心境也慢慢恢复平稳。 虽然确切来说,这次的“叩心问道”并未获得成功——最起码他顾尧直到最后都未能凝出自己的道缘意象。 但这次施术的结果还是比较喜人的:有那道长达一米的剑影存在,他就为接下来的剑修之道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接下来,只要他能够用心参悟,不断将自己的剑法感悟融入剑影,同时配合以法力渗透,那这道剑影必将越来越凝聚,形体也必将越来越清晰! 总有一天,这道剑影将由虚化实,而他顾尧,也必将明确道基金丹大成! 到时他踏足间,乘剑而行须臾而至万里;挥手间,长剑激越轻取千里之外首级…… 呵,好不快活! 想到酣畅之处,顾尧也不禁心痒难耐,有些难以自持。话说自从来到聊斋世界,也就直到这一刻,他心中的恐慌才算完全消解! 未来之路上或许还会遇上强大的妖鬼神魔,但他已经取得了能让自己不断强大的、靠谱的钥匙!顾尧相信,只要假以时日,他必定能在此方世界真正立足,从而确保所在乎之人一生平稳安康。 觉得在气海空间呆得已是够久,于是顾尧就准备撤去“叩心问道”之术神魂归位了。 只是在离开前,当顾尧再次仰头望向头顶那道狰狞紫电时,一个新的疑问突然又从心底莫名泛起。 《道源图录》有云,世间修行之道千千万万,甚至同一门派之人所修之道也会有所不同。 为了更好的区分归类,曾有人族先贤将世间万道大致归为五属之内,统称为五道。 五道之中,有专供野鬼孤魂之属修行的恶鬼道;有天下妖物同修的畜生道;有山河神只以及阴司之属修行的神道;有极左阴邪之辈修行的阿修罗魔道;而这最后一道,则是天下正道之士所修行的人道! 五道之中,人道最昌,也最为广博、包罗万象!其内不仅有消灾祈福镇鬼灭妖、类似于万金油般的符箓之道,也有威能慑人镇压气运的五行大道,更有独掌战伐的御剑杀道…… 只是这天下修行之道万万千千,修行者们的道缘意象也是大多不同。 如果将这道闪电也看作一种道缘意象的话,那它于这五道之中,又该归为何属呢? 最起码,它应该是不属于人道之列!? 因为它,实在是太大了呀! 第四十六章 斫蟒 幽幽洞穴中,顾尧缓缓睁眼,此时洞外依旧是漆黑一片,身前的篝火也依然在噼啪作响,并未减弱多少。 透过山洞洞口,顾尧发现天上弯月将将正挂中天,显然此时时刻最多不过子时。 “看来《道源图录》诚不欺我,这‘叩心问道’之法感觉上好像耗时良久,但于外界来说,其最多耗费也就不过半个时辰罢了。” 话说这次“叩心问道”虽然不曾凝出自身道缘意象,但顾尧所获,却比凝出那道缘意象更多。 因为通过这次“叩心问道”,他不但知晓了自身气海中那道雷霆的切实存在,更是“看”到了长剑剑影,同时还发现了自身体内竟然已有法力存在! 要知道,修行者的法力熬炼艰难,一般只能通过苦苦参悟自身道缘意象、待其心有所悟境界提升之际,体内法力才会浑厚几分。 只是境界提升并非易事!因为这方世界的修行体系,并不像顾尧上辈子在小说中看到得那样有详实的境界划分,像什么练气期、筑基期、元婴期等等说法在这里统统没有! 所谓修道,本就是一种逆天之举,其境界突破更是一种玄之又玄的东西,甚至难以用语言表达。有人一朝开悟,修为自此一日千里;有人蹉跎半生,其境界却依然在原地踏步不前。 当然,以上所说问题于顾尧而言就统统不算什么了。虽然不知气海中那道闪电的根底,但只要有它存在,顾尧就能将煞气源源不断转化为他自身的法力! 然后,他再用这些法力反哺剑影,从而催生剑影尽快脱虚化实! 现下唯一的问题就是,他顾尧是否能够抵挡住这份诱惑,从而甘冒风险去主动斩杀妖鬼,以便获得大量的煞气供应呢? “哼!鬼不犯我,我不犯鬼!要是有哪个不开眼的小妖小鬼敢于自己找上门来……说不得,哥就要把你当成养料了呵!” 暗自在心中发了一会儿狠,顾尧渐渐回神,将心神从遥远的臆想中收拢回来,灌注在了眼前另外几样事物身上。 那枚记载着”叩心问道“之术的玉石,对他已是暂时无用!于是顾尧就将目光集中在了另外三枚玉石身上。 此时万籁俱静夜色良美,而顾尧也是心中兴奋毫无睡意。 一想到自己体内已具法力、已经完全可以修习这三枚传道玉上所记载的术法,顾尧就感到浑身激动颤栗。 “控火”、“避水”、“驱物”,这三样本事随便拿出一样放在前世,那都可以妥妥地惊世骇俗啊! 尤其是此三术中的“驱物”之术,更是让顾尧憧憬不已。 顾尧可还记得当初那道剑光从天边远远飞来,而他却只能定于原地闭目待死的极度恐慌。 “如果所料不错,这传说中的御剑术,应该就是剑术和驱物术的结合?呃,大概是……” 顾尧已经决定了,接下来的两个月,他将在此地“闭关修行”,不但要练成“控火”、“避水”之术,更要练成传说中的御剑术! 练不成御剑术,他顾某人誓不离山! …… 于是两个月后,顾尧从此地黯然离去,其脸上神情一片灰败失落。 像霜打的茄子似的…… ………… 幽密浓稠的灌木林中,两个猎户装扮的年轻人正在小心翼翼趴伏着,竭力隐藏着自己的气息。 这两个年轻人皆是附近胡田村人氏,乃是兄弟二人,其中兄长唤作胡大郎,弟弟唤作胡二郎。 胡氏兄弟今日来此村后山林,乃专为打猎而来。 俗话说得好“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虽说胡田村土地还算肥沃,每年的庄家收成也是尚可,但再多的粮食也架不住官府地主的征敛啊! 每年秋末之际,待村中百姓将税粮佃粮一交,所余之粮也不过将将糊口,一年之内更是难得几回荤腥。 幸运的是,胡田村村落外围多小山,山内野物颇多,其中更不乏野兔、獐子等肉质鲜美的动物。 正是有此缘故,村中男丁大多习有一两手打猎的手段。他们常趁清晨黄昏时刻,进入村子后山猎取野物,以便让家人时不时地打打牙祭。 此时正值太阳落山之际,正是獐子出来觅食的高峰时段。胡氏兄弟趴伏在这片灌木丛里,透过树叶缝隙看着夕阳越来越低,心里的警觉也是越来越高。 “大哥,你说咱们布置的陷阱该是没问题?为何都到此时了,那獐子却是一只都未出现?” 许是等得有些焦躁,胡二郎轻轻捅了捅大哥的腰窝。他看看天空,此时太阳已经完全落山,只留下片片晚霞渲红了大地。 “二郎,别心急,再稍等片刻就是。” “其实我倒不是心急,只是担心母亲独自在家心忧。本来这趟出来狩猎,母亲本就是不允的。唉,她老人家也不知是从哪儿听来的,说是咱们胡田村村外山上,近日不知从何处窜来一条大蟒。正是有这条大蟒在此栖身,所以才导致山中动物纷纷逃离……” “啪嗒!” 一声金属咬合的声音陡然响起,打断了胡二郎的轻声叙语。 他霍然抬头,发现自家大哥此时也正回头与他对视,一双眼眸之中,流露出浓浓的喜意。 “走,看看去!” 匆匆丢下一句话,胡大郎已是起身跃起,率先向陷阱方向奔去。而胡二郎也是毫不示弱,他急抬脚步,紧随在自家兄长身后。 一路披荆斩棘跑出灌木林,等到兄弟二人奔至他们所布陷阱之处,却发现地上的捕兽夹已是紧紧咬合,但在兽夹之上却是空空如也,别说獐子了,就连田鼠都没有一只! “咦?不应该啊?我明明已经确认过了,夹子不该有问题呀?” 眼前景象让胡大郎心头疑惑不已,他不由蹲下身子,细细打量兽夹周围情况。 谁知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一丝诡异之处! “二郎,你看这边的青草呈贴地姿态,像不像被什么东西给压过?” 手指着兽夹不远处的一片荒草,胡大郎心有余悸的回头望向自己弟弟。 那一大片荒草整体呈弯折状态,如果真有什么东西从这里行过,那它的体型……该有多大?! “大哥,不管那东西是什么,我觉得咱们现在最好还是先回家!” 顺着大哥的手指方向看了一眼,胡二郎当即心生惧意,说出的话已是明显带了颤音。 “二郎你说得对,此次确实不宜久留,咱们现在就……” “哗哗哗……”一阵树木摇动的声音从胡氏兄弟身后传来,在让二人惊惧的同时,也让胡大郎的话再也无法说完。 顺着那阵树木摩挲声,兄弟二人霍然回头,就见在他们身后的灌木丛中,有一截青黑色的粗壮”树干“时而立起、时而倒下地向他俩迤逦游来。 等到离得近了,兄弟二人才发现这青黑色之物那里是什么树干啊,那分明是一条水桶粗细的巨型蛇尾! 被这截蛇尾的体型所慑,兄弟二人竟一时忘了逃跑!也就在这时,又有一股浓烈的腥臭之气从他们后脑方向喷袭而至。 二人呆呆转身、抬头,就见离他们脑门至多一尺远处,有一具水缸大小的巨型蛇首正居高临下盯着他们。 此刻蛇首那两只杯盏般大小的猩红眼眸中,满是戏谑之意…… 第四十七章 斩蛇 “妈呀!” 巨蟒俯首咧嘴之际,根根手指长的熏黄尖牙从其唇边偶现峥嵘,胡二郎眼见此景,顿时肝胆俱裂,他大叫一声,不管不顾地拔腿就跑! “二郎快跑!母亲今后就交给你了!” 大哥的悲吼从身后猛然传来,胡二郎奔跑之间身形一顿,理智终于勉强回归,他霍然转身,就见胡大郎此刻已是正正挡在了巨大蛇首之前! 此时胡大郎也正扭头向自家兄弟看着,虽然因为害怕,他的身躯也正在止不住地颤抖着,脸色更是一片煞白,滴滴冷汗从额头析出,混杂着泪水将他整个面目完全覆盖…… 但他依然倔强地一步不退,只是为了给他的兄弟,争取出一丝逃生的希望。 这是一个大哥的责任! “快跑啊!” 浓烈的腥臭当头袭来,眼角余光中,胡大郎已是看到头顶天空完全化为了黑红的肉色,自己的身周也已布满了尖锐的獠牙。 死亡当头而至,但胡大郎此时却再也顾不上心头的恐惧,只剩下无穷的怒火和绝望。 因为在刚才的回头一瞥间,他已然看清,自己那个胆小的傻弟弟竟并未如他所愿般趁机逃去,反而紧咬着下唇折返了回来! “你这个傻子,老娘今后怎么办?” 光线完全被黑暗吞噬,胡大郎感到自己的头顶已触到了一团极为腥臭的温热液体,另外,他的腰间、大腿、小腿等处,也传来了丝丝尖锐的痛感——这丝痛感,皆是来自于巨蟒獠牙的挤压! 于此同时,胡大郎还惊觉自己双脚似被一双手死死抓住,胡二郎的悲吼隔着巨蟒蟒唇闷闷传来。 “畜生!快!快放了我大哥!哎呀——” ‘这是二郎的声音!他竟想将我从这里拉出?!那他这最后一声惊呼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这巨蟒也对他动手了?!’ ………… 不提胡大郎正在巨蟒口中忧心忡忡,此刻在蟒蛇躯体之外,就在胡二郎攀住其大哥裸露在巨蟒唇边的双脚,妄图将胡大郎从巨蟒嘴里扯出之际,一道凌厉光影突然从不远处的灌木林中激射而出! 那道光影乃是一柄长剑,其浑身有淡紫色的光晕缭绕弥漫,它一出树林,就带着微微的空啸声、直直向着巨蟒硕大的头部疾射而去。 长剑掠过胡二郎耳畔,因其出现的突兀至极,所以才导致胡二郎发出一声战栗呼喊。 但胡二郎的这声惊呼显然未对这柄长剑的行动造成丝毫影响! 它挟着煌煌威势而来,又是攻敌之不备!只一下,就深深插入了巨蟒左眼眼眶,然后,长剑继续深入,终于在巨蟒完全反应过来之前,又从它的右眼眼眶奔射而出! “嘶吼——” 丧眼之痛让巨蟒巨大的蛇吻一下大张,一具浑身淋满腥臭液体的人体也被它从口中怒喷而出。 数十米长的躯体开始在原地剧烈翻腾,它扫过灌木,林摧木折;击打荒草,尘土漫天! 说实话,这一切皆是发生于兔起鹘落只间。自那长剑现身之际,胡二郎就完全处于了呆滞状态。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庄户人,他哪里见过这等神异手段?! 那柄飞袭而至的紫色长剑,莫不就是传说中、仙人手中的飞剑?! 直到他的大哥被巨蛇从口中喷出,胡二郎才算如梦初醒。他急匆匆跑过去扶起胡大郎,只是不等兄弟二人逃离此地,陷入发狂的巨蛇已是在他们周遭肆虐起来! “快!跟我来!” 胡二郎惊颤绝望之刻,就听一道清朗的声音从他耳畔响起,同时他的衣袖也似被人用力抓住。 接着,脑中一片空白、只知死死抓住大哥的胡二郎就被一道人影牵引着,在巨蟒肆虐的间隙中灵活穿插,屡屡险之又险地避过一次次蛇身击扫。 直到胡二郎完全回神之际,他才发现他们兄弟二人已是远远离开了巨蟒施威场所。 而在他们身旁,也正有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肃然挺立着。 那书生长得剑眉星目,神态间英气勃发,但又好似蕴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淡淡愁绪。 确认胡氏兄弟已经脱离险境,那书生也就松开了抓着胡二郎衣袖的右手。 他面对着远处依然在挣扎翻腾的巨蟒,脸上的表情慢慢化为一片淡然。 书生身体微动,闲庭信步般向巨蟒走去。胡二郎的声音在其身后颤巍巍响起:“那个……恩公,你……你要干甚?” 那书生闻言,脚步却是停都不停,只是当他临近巨蟒之际,才有一道声音随风传回:“这儿有巨蛇肆虐,你难道就不想,斩了它么?!” “剑来!” 随着书生临近巨蟒,继而发出一声陡然大喝,居于他身后十数丈的胡二郎就听到前方远处似响起一阵“嗡嗡”鸣叫。 接着,在胡二郎震惊的眼神中,他就见一道锐利剑影不知从何处激射而回,直直向着书生手中飞去! “原来方才的飞剑术就是这个书生所为啊!那他岂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剑仙一流人物?!大哥,快醒醒!起来看神仙啊……” 长剑飞回书生手中,其表面便再次被蒙蒙紫晕裹住。接着,胡二郎就见书生弹腿一跳,便一步跨至巨蟒躯体上空。 粗壮的青黑蛇尾当空袭来,那书生人在半空轻轻举剑一划,立时,大半截的蛇尾便从蛇躯上脱落,伴随而下的,还有那如雨幕般落地的腥浓蛇血。 蛇尾被斩,巨蟒顿时陷入了更大的癫狂,它粗壮的蛇躯扭动不休,无尽的鲜血在空中肆意挥洒,但愈是如此,它的生命也就终结的愈加迅速。 甚至都不用书生多出几剑,短短数十息后,那巨蟒的动作就变得越发滞缓,直到最后,终于完全停顿下来。 “恩公!不!神仙老爷,您真把这巨蟒给除掉啦?!” 胡二郎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书生回头看去,就见胡老大此时也已醒来,现在正在他弟弟的搀扶下,向着自己所在方向快步赶来。 等到离得近了,书生才发觉这兄弟二人看自己的眼神固然是敬畏有加,但当他们的目光落在地上的巨蟒尸体上时,却也有掩藏不住的渴求之色。 “这条大蛇早已入了妖道,身上血肉更是含有妖气,凡人食之,如饮砒霜!” 淡淡丢下一句话,这书生也不管胡氏兄弟脸上表情如何变化,他屈起右手,掐出一个道诀,然后就对着巨蟒躯体隔空一指。 “轰!”汹涌的火焰突兀而起,将胡氏兄弟震撼的连退三步。 胡大郎顶着一张苍白的面孔,一会儿看看书生,一会儿又看看在烈火中急速融化的巨蟒躯壳。 “这火……”他口中喃喃,却一时半会儿不敢向书生问出自己心中好奇。 此时夜幕已至,飞舞的火苗将这片区域映得透亮,染得发紫。 没错,眼前这片烈火,赫然竟是紫色的! 第四十八章 怒! 紫火熊熊,威能似乎比之一般火焰强出很多。不久,那巨蟒的躯体就在火焰中焚毁殆尽。 也就在此刻,胡二郎才终于鼓足勇气问出了那个一直憋在他心里的问题。而站于他身旁的胡大郎也于同时做出侧耳倾听状。 “那个……恩公,您……您是仙人吗?” 见书生似对他的问题很是诧异,胡二郎赶紧又加了一句:“因为我听村中长辈们说过,只有仙人,才能御使飞剑的啊!” 听完眼前猎户的提问,书生,也就是顾尧却是暗中撇撇嘴,脸上也是闪过一丝惭色。 仙人?他顾某人可不是什么仙人啊! 至于猎户口中的“飞剑”之术……想到此,顾尧心中的蛋疼感觉就越发强烈了。 话说顾尧当日曾在无名山峰立下誓言,说是自己要练不成御剑之术就永不下山! 但就在他苦练“御剑术”的过程中才发现,这传说中的杀伐之术,可万万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一想起自己曾不知天高地厚地将御剑术简单理解为剑术和驱物术的结合,顾尧直到现在都是老脸发烫。 传闻中的御剑术,先不说其须臾之间横跨千里的手段,就单说那剑光悬于天穹、其散发出的那股子将发未发的威势就能将敌人死死钉于地上! 而反观他顾某人自己琢磨出的“御剑之术”,其飞行距离至多不过十丈,至于“飞剑”上蕴含的那种透骨杀意——好,那更是一丝也无。 说到底,顾尧这“御剑之术”,其实也不过是“驱剑之术”罢了,也就是驱物术和他自身剑术的简单结合…… 但即使是这两者的“简单结合”,都是顾尧拼了老命、殚精竭虑下才勉强试验成功的,期间还不得不掺杂了一些前世的物理知识,例如流体力学、空气动力学啥的…… 虽然真正的御剑术并未捯饬出来,但看到长剑能随自己心意在空中辗转腾挪,顾尧心中其实还是有点小得意的。 当然,这是不拿真正的御剑术和他的驱剑术对比的情况下…… 此外,在这两月期间,顾尧的控火术和避水术也是偶有修习,虽然花在这两术上面的时间没有驱剑术多,但顾尧自觉还是颇有心得,虽然他也不甚清楚自己召出的火焰为何呈现紫色,或许,这也和自己那紫色的法力有关…… ………… 月辉洒落下,一个小山村在夜雾笼罩中若隐若现。 而在村落外围,正有三个年轻人结伴而来。三人中间,有两人作猎户装束,浑身的衣物兽皮上有多处磨损,显得颇有几分狼狈。而剩下一人则是一名持剑书生,虽然他的衣袍也非新衣,但却整洁异常,衬托着他的气质也很有一些卓尔不凡的味道。 “顾先生,前面就是胡田村了。我们家就在村子最东头,呶,那不就是!” 三人中间,胡二郎当先虚引,偶尔望向顾尧的目光中有掩饰不住的崇拜和向往。 虽然眼前这名书生死活不承认自己的“仙人”身份,只是告诫胡氏兄弟对他以“顾先生”相称。 但他愈是如此,胡氏兄弟心中就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像这样的桥段,那些话本评书里早就说烂了,真正的下凡仙人,又有几个是主动承认自己身份的?! 既然眼前仙人不承认自己的身份……那没关系!只要他们兄弟二人对其殷勤侍奉,到时候再不济,一两颗仙丹还是有的?! 实在不行,给他们兄弟二人整棵摇钱树也能勉强接受…… 怀着满腔野望,胡氏兄弟将顾尧带至三间土屋之前。 此时土屋东厢房内还有烛光隐隐透出,显然屋内之人尚未入眠。 “娘!娘!开门啊!我和大哥回来啦!” 胡二郎当即敲响院门,但不知为什么,这门都敲了老半天了,屋里却始终不见有人出来。 “难道咱娘等不及,已经自个儿先睡下了?” 胡大郎狐疑一声,他扭头看看顾尧,发现后者脸上没有一丝不耐,心下也就变得稍安。 只见胡大郎走至木板门前,也不知他在门上哪里弄了一下,院门立时大大敞开。 然后,顾尧就在胡氏兄弟的引领下,向着有烛光透出的东厢房走去。 三人临近东厢房,只是不等胡二郎拉开屋门,屋里就有一道妇人的嗓音陡然传出。 “你……你快走!我那两个儿子很快就要回来了,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这道嗓音尖锐至极,其中似蕴含着无穷的惊惶和无助。胡氏兄弟在屋外闻言先是一怔,继而脸色同时大变。 “砰!”胡大郎一脚将门踹开,当先冲入屋内,胡二郎当然也是紧随其后。 只是等到顾尧迈步进屋时,预料中的胡氏兄弟大战匪人的场景并未出现,反而只见一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蜷缩着躺在屋角小床上。 而在小床旁边,胡氏兄弟正一脸尴尬地站着,颇有一种手足无措之感。 “难道刚才那番话,只是这老妇人的梦中呓语?咦!不对!那是——” 这一刻,顾尧双眼大睁,目光上移,死死盯住了妇人身上某处。 手中长剑,也已下意识地握紧…… “那个……呵呵……顾先生,让您见笑了,这兴许是我这老娘正在做噩梦呢!” 觉得场面有些尴尬,胡大郎连忙给自己找个台阶顺下。他左手抬起虚引,就要将顾尧引至他处。 却不想—— “出去!你快给老身出去啊!大郎!大郎你在哪儿?二郎,二郎……娘亲害怕!娘亲害怕!你们快些回来……呜呜呜……” 到了此刻,胡氏兄弟哪还顾得上顾尧。二人纷纷跪至床边,使劲摇晃着母亲。 但不论他们怎么用力,他们的老娘却始终难以醒来。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母亲的脸色也是越来越白,豆大的汗珠从她脸色析流而下,她的呼吸也变得越发急促困难…… “先生!” 到得此刻,胡氏兄弟哪还不知道母亲这“噩梦”非比寻常。他们几乎同时扭过头来,眼神巴巴的看着顾尧,里面的意思自是不言自明。 几乎就在胡氏兄弟开口求救的同时,顾尧已是寒着一张脸一步跨至床边。 也不见他有什么其他多余动作,只是左手一挥间似带起一抹紫色光晕。 接着,又似有一声凄厉嚎叫在屋里一闪即逝。 等到胡氏兄弟将目光放回母亲身上时,发现老太太已经变得神态安详、呼吸均匀,显然已是睡熟了。 “能否为顾某寻间安静屋子?有些事,我需要在这里处理一下!” 昏暗房间内,烛火摇曳,烛光射到书生脸上,将他那张干净俊脸照得是阴晴不定。 一股寒意从胡氏兄弟心底陡然升起,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开始为一路上的痴心妄想感到后怕不已。 诚然,仙人确实能送凡人以仙丹,甚至在必要情况下,送凡人一棵摇钱树也是未尝不可。 但与此同时,仙人拿走凡人性命也是轻而易举的呀! 毕竟在仙人眼中,区区凡人,不过蝼蚁罢了…… 第四十九章 审鬼 胡家西厢房内,顾尧面无表情看着胡氏兄弟唯唯诺诺告退而去。 然后,他的左手松开一丝缝隙。 “上仙饶命呀——” 一道阴厉难测的鬼嚎当即从他左手处响起。 顾尧微微侧头,看着自己手上被掐住脖颈的厉鬼。 后者身高不足三尺,但却头大如斗、面目狰狞,两只铜铃般的鬼眼里,不见了往日的阴狠,只留下了深深的恐惧。 它哪里能够想到,本以为今晚不过是一次寻常差事,却不想竟撞见了传说中的修道高人! 如今自己落入这高人之手,是生是灭,可就完全看这高人的心情了。 于是,当看到顾尧向它望过来时,那小鬼顿时哀求的更欢了。 “上仙饶命!上仙饶命呀!小的也是身不由己,完全是依照此间城隍的敕令行事的呀!” “依照城隍敕令行事?呵呵,你这小鬼,偌大狗胆,竟敢欺瞒本尊!天下谁人不知,城隍非阴德深厚之辈不能居之。如今这胡氏明明阳寿尚存,你倒给本尊说说看,到底是哪路城隍胆敢无视天数命理,竟想强拘凡人性命,做这大伤自身阴德之事!“ 一番话义正言辞说完,顾尧冷冷盯着手中小鬼,直看着后者浑身战栗不休。 但顾尧此刻的心境,却远比他这冷酷的外表要复杂的多。 他之所以如此呵斥小鬼,无非就是想从它嘴里探听到一些真话罢了。 其实先前在东厢房,当顾尧发现胡氏被拖入噩梦无法醒来的时候,他就立刻想起自己的母亲也曾历经过类似之事。 果然,当他调集法力于双眼,就看到一只和以往所见小鬼形貌相似的恶鬼压坐在胡氏头上! 这下,顾尧心中顿时大怒,以己度人,他很清楚胡氏那刻正在经历着什么。 说实话,顾尧当时就想冲上去将这小鬼给直接灭掉的,但后来他又转念一想,当时欺压母亲的那只小鬼口口声声说自己所为乃是奉了城隍敕令……所以他顾某人也就当机立断:先擒下眼前小鬼,看看这其中到底有何猫腻! 幸运的是,如今的顾尧早已不是当初的城下阿蒙,凭借着一身法力,他完全可以在小鬼反应过来前将其生生拿住。 呃,倒也不用一口雷霆将其直接喷没了…… ………… 感受到“上仙”眼中赤裸裸的杀意,小鬼颤抖得更加剧烈了。 觉得脖颈处的力道貌似又松了些许,它哪还不知道抓住这次开口机会? “上仙听小的说,小的这次过来乃是奉了青阳县城隍,不!确切地说青阳县城隍也是奉命行事,据闻最初的敕令乃是潞阳府城隍所下达! 府城隍老爷曾给所辖六县城隍发出敕令,命祂们派出勾魂使,将自个儿辖区内阳寿将尽之人的魂魄给提前两三天勾走! 这样,因为这些人的阳寿将尽,所以区区两三天的寿数也引不起阴司上层的关注。即使万一阴司发现并怪罪下来,城隍老爷们也能将这些许罪过全部推到手下鬼差的玩忽职守上。” “喔?如此说来,你这小鬼还是鬼差一流咯?这次过来还真是奉命行事?” “上仙明鉴!在下确实冤枉得很!” “哼!少和本仙尊来这套!我且问你,那府城隍下此敕令到底所谓何意?两三天的阳寿或许是少点,但这也是凡人自个儿的寿数!其中牵扯到的诸如留下遗言、分配家产等因果更是庞杂无比。那城隍难道是吃了豹子胆,竟敢谋夺他人阳寿?! 你这恶鬼,该不是哄骗于我!” 这一番话说完,顾尧脸上已是浮起浓烈杀意,左手表面紫气弥漫,五指也开始重新握拢。 “吱……上……上仙……饶命!在下……所言,句句……为真,小的……小的愿立下……道基誓言!” “呦?!你竟还知道道基誓言?” “道基誓言”四字入耳,顾尧不禁一下乐啦,手上力道也不禁松了几分。 所谓道基誓言,顾名思义,就是用自身道基立誓,以证明自己所言为真。至于其效果嘛,则和顾尧上辈子所看小说中经常出现的“天魔血誓”有些相像。 据说违犯道基誓言者,不论其修为高低,他的道缘意象都会立时破灭消失,此生再无踏入大道的机会。 这种类似于道消的严重后果,对绝大多数修行者来说,某种程度上比之身死更为可怕…… 看着手上小鬼竟能说出“道基誓言”这等话,顾尧在好笑之余也不由心中一哂:眼前小鬼,竟还是一只不甘做小鬼的小鬼啊…… 接下来的事情就极其简单了,在顾尧的“淫威”逼迫下,三尺高的小鬼被迫立下了道基誓言。 而顾尧倒也光棍,他充分利用这次机会,就像挤牙膏似的,将这小鬼所知一切阴司事项全部从它鬼肚子里慢慢挤出。 遗憾的是,直到最后,顾尧都未能从这小鬼口中探听到府城隍昧下凡人阳寿所之为何。 ‘两三天对一个人来说固然是少,但若是上百人、上千人、甚至上万人的两三天统统加在一起呢……看来这潞阳府城隍也非善与之辈啊!祂利用阴司权柄做出此举,肯定所图非小!’ 顾尧自顾自暗忖着,丝毫没有留意到左手处的小鬼看向他的巴巴眼神。 “上……上仙,小的可以走了吗?”小鬼弱弱问道。 “哦哦,等下,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每次杀人,都是这样将人折磨而死的么?” 小鬼:“……” “好的,本尊明白了。你想走是?正好本尊无事,那就送你一程……” 昏黄晦暗的西厢房内,一道凄厉鬼啸隐隐响起,转瞬即逝…… 金鸡啼叫,万物归阳。 一大早,胡二郎就在大哥的推搡下迷迷蒙蒙醒来。 “哥,这才几时你就将我叫醒!“ “嘘,你这个惫赖家伙,禁声,禁声啊!” 胡大郎伸手指了指自家土屋的西厢房,只见那房门此刻还是紧紧闭着,显然里面之人还未起床。 “呀!仙人!” 胡二郎一咕噜从床上跳起,急匆匆就要向西屋跑去,只是他脚步一动,就被大哥一把拉住。 “看你急吼吼的干甚!别去打扰仙人,一会儿吃饭时再去请他老人家。你先去照顾下娘,我看她今早醒来,身子还是有些虚弱。等我去阿牛家讨二两兽油回来,咱家今天早上,吃兽油大饼!” 眼瞅着大哥背影出门,胡二郎先是去东屋看了看自己老娘,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老娘已是再次沉沉睡去。 百无聊赖之下,他在院子里踱着脚步,不知不觉间就走到了西屋门前。 “我就看一眼!长这么大,我胡老二还没见过仙人睡觉呢!也不知这仙人睡觉打不打呼噜……” 心中默默忖度着,胡二郎就将脑袋伸向西屋窗棂,那里有一丝缝隙,刚好能看清屋内景象。 谁知这一看,胡二郎的身躯就是陡然一震,然后他的脸色也是大变。 他急匆匆推开屋门,刺眼的阳光立刻寻隙涌入。 此时屋内光明充斥,墙角床上被褥整齐,但,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第五十章 入书院 潞阳府位于大梁国江州西北方向,因其偏靠内陆,府城之内也无大的江河流经,所以其民生繁华之处,比之州内其它府城都是略有不足,当然,和江州州城金华,那就更是没得比了。 但即便潞阳府再不济,它也是江州下辖一府城,而整个江州更是大梁国的鱼米之乡,素有“大梁粮仓”之称! 从这个角度来看,在江州排名居末的潞阳府,对比于整个大梁国所有府城来说,那也算得上是中上之姿了! 此刻,在潞阳府宽达三、四丈的城中街道上,一名手持长剑的年轻书生,正在饶有兴趣地四处观望城内繁华景象。 “没想到虽是古代,但这城中车水马龙、人气鼎盛,其繁华之处比之前世一些城市都是不遑多让了呀!” 险之又险避开一辆出城的马车,引得驾车车夫一声喝斥后,顾尧一边急急让着路,一边心中感叹一声。 周围的商贩叫卖声不绝如缕,饭香酒香胭脂香混杂交织……只是此刻,顾尧已从刚刚入城时的新奇中回过神来。 他抬头看看太阳,略微辨认了下方向,就急急向着城南某处急急行去。 城南坐落着在整个潞阳府都鼎鼎大名的新月书院,而今日上午,正是新月书院最新一届学子报名入学的截止时间! …… 将将午时之前,顾尧终于按照路人指点,顺利抵达了新月书院。 话说这一路上他为了赶路,连城中美景都没来得及观赏片刻,实在是深以为憾。 不过只要能及时到达目的地,错过的景致日后再行观赏就是! 新月书院坐落于潞阳府府城南垂一片小树林中,这里宁静淡雅,人烟稀少,只闻鸟语虫鸣,不见人声鼎沸。 当顾尧微微气喘着赶至这里,穿过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一路寻幽觅静般的来到树林中央,立时就看到了一片白墙黑瓦的建筑群正隐匿在群木当中! 这片建筑其格局是典型的四方对称结构,雅致中透着三分庄严。 当头是一扇高大的黑漆双开门,门顶上白底黑字书有四个大字——“新月书院”! 等到离得近了,顾尧才惊觉大门两侧的石墩上,并没有像别的府邸那样雕有两只石狮镇守,反而是两只栩栩如生的白玉仙鹤傲立其上! 那双仙鹤雕功精致,其姿态曲项向天、双翅怒张,给人一种强烈的展翅欲飞的观感。 到得此刻,顾尧已对这新月书院有了一个大概印象。 密林、幽径、鸟语、虫鸣,白墙黑瓦的院落、展翅欲飞的仙鹤……这种种一切,素雅中透着教化庄严,淡泊下又掩不住勃发气象,端是一个读书做学问的好地方! 奈何他顾尧……哎!不提了,总之也就一句话:母命难违罢了! “吱呀!”一声门响,将此地的幽静气氛一下破坏。 随即院门大开,一名羽扇纶巾的白衣书生从院内施施然走出。 那书生刚刚出得书院,但他的目光却并未看向书院外头,反而回过头去,貌似正向门里兴奋说着什么。 顾尧本欲上前向这书生问候打探一番的,见此情景不由顿住脚步。因为此时他已然听到了,就这么一小会儿,从那门后已是熙熙攘攘传来无数的脚步和喧闹声。 一名名书生从新月书院跨阶而出,他们身着统一的制式儒衣,各个言语滔滔、神采飞扬。哪怕顾尧和他们之间还隔着老长一段距离,但书生们身上自带的那种指点江山的傲气依旧向他扑面而来。 直到书生们全部从书院出来,他们中的一些人才终于发现了顾尧的存在。 这下,人群中的一些议论话题顿时悄然改变。虽然离得较远,但顾尧也听见了一些诸如“此人是谁”、“衣着好土”之类的闲言碎语。 一名脸盘圆润,身材更圆润的矮个书生从人群里越众而出。 他走到顾尧面前,一双蕴满精光的小眼睛先是上下打量顾尧一眼,然后就是深施一礼。 “在下朱绍,敢问阁下可是顾尧顾重华?” 看着眼前这个商人气息多过书生意气的小胖子,虽然顾尧并不知晓他是从何处获得的自己信息,但顾尧还是赶紧还礼。 “在下正是顾尧,不知……” 顾尧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的话尚未说完就被这名叫朱绍的小胖子一声惊叫给打断了。 “哎呀!重华兄,你可算是来啦!你知不知道,你若再迟来一会儿,可就赶不上今日的鹿鸣宴了!” “鹿鸣宴?”顾尧心中大惑,只是不等他问题出口,朱绍已经十分自来熟得拉起他右手,急匆匆向书院里奔去。 “闲话稍后再说,我先带你去书院报到,然后咱们再把这身行头给换换!嘿嘿,身为咱们新月书院的学子,这仪态外表可不能马虎大意! 前面的诸位同窗请让让,这位就是咱们方才心念等待的顾重华了!待朱某先带他换身衣服,然后咱们再同去赴宴如何?” 这朱绍一路咋咋呼呼,告罪不已。别看他身躯肥胖,却不成想竟是灵活异常,带着顾尧一路分开人群,直直冲进了书院大门。 一入书院大门,顿时,比之外界更为淡雅清幽的意象扑面而来! 奈何顾尧现在被人拉着,哪里有时间去欣赏这个? 一路兜兜转转,也不知穿过了多少走廊,越过了几多小榭,当二人奔至文渊阁正中大厅时,正好看到一长须夫子正在一张文案桌后收拾着名薄手册。 “董夫子!且慢!且慢!顾重华来啦!” 小胖子朱绍离得老远一声大喝,就让这个唤作“董夫子”的老头胡须一抖。 “你这腌臜小子!不知道书院之内不能大声喧哗的吗?!” 那老者呵斥完朱绍,见后者已是唯唯诺诺只知陪笑,便将头转向顾尧,一张老脸上自然也没什么好面色。 “你就是顾尧顾重华?可知什么是君子五德?如今整个学院就你一人误了报到时辰,又该作何感想?” 董夫子一番话绷着老脸说完,却又看到了顾尧手中长剑。 “还有,咱们是读书人,做这舞刀弄剑的下流勾当干甚?你还真以为自己是那江湖豪客,能拯民于水火不成?” 一番训斥劈头盖脸压来,直说得顾尧哑口无言。只是不等他出言辩解,董夫子的心气儿貌似已出的差不多了。 只见他重新端坐案后,施施然打开入学名册,嘴里还小声埋怨了一句:“哎,看来今日又不能尽早回家,去抱我那孙儿了……” “顾尧顾重华,阳信县落霞镇莲花村人氏,天汉三年所录秀才,评级:甲上!” 老者一番话悠悠出口,只是当他读到“评级甲上”字样时却是双眼陡现亮光。 直到此刻,老者才忆起今早院中山长似有言在先,言说此届学子中有二人评级俱是“甲上”,遇之当多多留意。 奈何他这一上午忙得是晕头转向,再加之午时临近,又心系着家中孙儿,竟一时将这事儿给忘了。 董夫子重新打量着眼前书生,见其衣衫虽旧,却难掩那股斐然气质;面有风尘,却更显骨子里那种文采风流! 嗯,果然是个读书做官,哦不,做学问的好料子啊! 一旁的小胖子朱绍此时也目露精光看着顾尧,其眼睛都快瞪出来了。 “重华,不!顾兄,顾哥!你知不知道,算上你,咱们这届学子中也才堪堪二人评级为甲上啊!要不是那宁采臣横插一脚,你就能在咱们这届学子中力压群雄呀!” “宁采臣!?” 这个名字方一入耳,顾尧霍然转身,看向朱绍。 第五十一章 我不想斗诗 随着朱绍一起跨出书院大门,已是焕然一新的顾尧顿时引起众多书生的关注。 所谓“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顾尧这身皮囊本就不差,如今再加上一身白衣飘飘的儒衫,更是显得他俊逸风流。 尤其是当小胖子朱绍咋咋呼呼说出顾尧的入学评分乃是“甲上”之时,众人对他的关注度不禁更高了!除了再也无人敢腹议他入学迟到不说,就连那几名先前自认貌比潘安的年轻学子,都开始对他频频侧目。 一些善于见风使舵者,已经开始对顾尧主动结交,一个个明里暗里、充满文学骚气的马屁,更是向着顾尧汹涌而来! 说实话,顾尧此刻是极为心虚的!何故?盖因这些个学子说得话、拍得马屁引经据典、满嘴之乎者也,他顾某人听不大懂,更接不上来呀! ‘没想到我顾尧穿越到此,今天竟特么受到了古人的文化碾压!?’ 众人喧闹之际,位于人群前首的位置突传一阵轻咳,然后,一道略微不满的年轻嗓音从那处响起。 “诸位同窗!时辰已是不早,咱们是不是也该出发了?山长临行前曾嘱咐在下,让宁某照看约束好大家,更不可误了时辰,失了咱们新月书院的礼数,免得凭白遭府内诸位大人的笑话……“ 那声音说到“不可误了时辰”几字时还顿了一顿,其主人的视线更是看向了顾尧所在方向。 “至于相互介绍认识嘛……大家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相聚时间。现在,咱们还是赶紧出发!” 那人的话音刚刚落下,一些反应快的书生已是轰然响应。 “呀!真是的!只顾着认识新同窗了,竟忘了还有鹿鸣宴这等大事。幸有采臣兄提醒呀……” “宁兄所言极是!鹿鸣宴乃是潞阳府诸位大人特为我等所设,确实不敢耽误,快走!快走!” “大家都听宁兄的!我王少华虽比诸位痴长几岁,但平生最敬佩的就是宁兄这样的年少英才!呃……当然,还有顾兄……“ 一些略显露骨的马屁声此起彼伏,听得顾尧心里是好笑不已。 他将目光投向人群前列,果然就见一名年轻书生脸上的得意之色已是溢于言表。 ‘嘿,这小子,该不会已经忘了我对他的救命之恩了?!’ 没错,眼前这位对众人马屁甘之如饴的年轻书生,正是宁采臣! ………… 百香楼位于潞阳府府城中心繁华地带,乃是一座传承悠久的食肆酒楼。 由于此楼布局雅致,兼之饭菜口味也是一绝,所以潞阳府当地的上流人物常来此聚餐会客。 今日,百香楼一如既往的生意兴隆,尤其是它的二楼,人气更是直逼往日巅峰。 只是和往日不同的是,像以往人声如此鼎沸的时候,端坐于二楼的不是富商巨贾,就是府内高官。但今日在二楼言语滔滔、挥斥方遒的,却是一个个身穿白色儒衫的书生! 这些书生皆是今年新月书院的新晋学子。按照以往惯例,作为潞阳府内最出名的新月书院所录学子,他们将在入学第一天,受到潞阳府府令、及府内诸多大人的盛情款待——这也就是传说中的鹿鸣宴了。 诸位大人们盛邀这些书生来此,也无外乎出于两个原因:一是向潞阳府府内的百姓,传达他们重视办学教化的坚定立场;二是也想趁机摸摸底,看看这帮秀才里可有一两个可造之材,到时如若时机合适将其收入囊中、冠以师徒名分……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当然,其实这第二个原因才是大人们来此的主要目的,盖因花无百日红、人无永富贵,若能运气爆棚收得大才,待其日后科举得意、官场腾达……那作为此人的恩师,自然脸上也是与有荣焉的。 ………… 此时已过午时三刻,新月书院的诸位学子已是早早候坐于百香楼二楼大厅,但因为府衙中的诸位大人尚未到达,所以厅内气氛还算得上是轻松愉悦。 一名长相略微老气的书生从座位上长身而起,他目光先是从身周一名名同窗意气风发的脸上扫过,然后又偷偷瞟了瞟大厅门口及靠近走廊的几张窗户——那里有婀娜身姿影影倬倬、暗香浮动,莫不是有一些丫鬟小姐在偷偷观望?! “咳,咳!诸位同窗,请先静一静,在下王少华,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哈哈,少华兄何必做那扭捏姿态?我辈学子,当纵横恣意,哪有什么‘当讲不当讲’之说?有话,但说无妨就是!” “对啊少华兄,有话直说,咱们听着就是……” 见自己的行为毫无意外引起了场中众人的兴趣,一抹得色从王少华脸上一闪而逝。 他的目光飞快从大厅上首的一张餐桌扫过,发现宁知府家的公子宁采臣也正目光灼灼看着他,显然对他接下来的话颇有几分兴趣。 而距宁采臣不远处的顾尧顾重华却不知为何,脸上突现一种类似于便秘般的蛋疼感觉,貌似对他接下来的话……很不欢迎?! 只是此时此景,王少华哪还有心思关心顾尧的想法?他见自己已经成为了全场中心,更是引得了窗后丽人的关注,心中的激动也就渐渐强烈起来。 “诸位同窗!我辈学子,当时时勤勉自持、修学笃行!如今诸位大人尚未到来,不若咱们就利用这短短时光,吟诵斗诗一番可好?” “好!少华兄这个提议好!与其枯坐在此,还真不如吟诗作对来得有趣!“ “对!正该如此!少华兄的提议大妙!只是这斗诗当有规矩,不知少华兄可有什么高见?” …… 看着厅中书生无不为那王少华的提议而变得脸红脖子粗,像一只只发情的公猫似的,坐于餐厅上首一张桌旁的顾尧就是暗中撇嘴不断。 话说从刚才那姓王的书生站起说出第一句话开始,顾尧就预料到了那书生会有此提议。 奈何对于这个众人拥护的提议,顾尧却是极其反感罢了…… ‘你说你们一个个的,泡妞儿就泡妞儿,非要整那附庸风雅的诗词作甚?闲得蛋疼吗?’ 如若是以往便也罢了,他顾某人单凭一本《唐诗三百首》估计就能碾压当场。 但他如今身蕴剑道意象,最忌违背本意、弄虚作假。 “吟出”一两首震撼众人的诗词或是不难,但他付出的代价,估计就是剑道蒙尘,也不知要多久才能恢复原本的意象锋芒了。 “就特么知道和这帮书生们坐一块儿准没好事儿!今天我顾某人,怕是要丢脸了呀……” 第五十三章 老夫帮你圆场子! 当宁希怀率领手下一众官员踏入大厅的时候,正看到自己的宝贝儿子宁采臣在那儿魂不守舍,而大厅里的其他书生看向宁采臣时也是目光尴尬,眼神里蕴满意味难明的信息。 “难道采臣又闯祸了?这跳脱的小子,看来今晚回去得好好审审他!” 此时的宁希怀还不知道,就在方才,他这儿子竟然在开局诗上涉嫌抄袭!要知道,大梁国历来颇重文风,抄袭诗文的性质,可就比顾尧那单纯做不出开局诗的情形严重多了! 目光从一个个器宇轩昂的学子脸上扫过,宁希怀一边单手抚须,一边老怀大慰。只是令他不解的是,每当他的目光和一名名学子相互对视的时候,那些学子们无不是目光躲闪,像生怕宁希怀向他们问出某些问题似的…… 隐隐约约间,宁希怀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大:采臣这小子,这次究竟闯下了多大的祸?! 就在宁希怀心中疑窦丛生之际,随他一同前来的其他几位大人也已看出厅中似有蹊跷,其中一名矮胖老者已是伸手招来一名书生,向他询问其中缘由。 那书生不敢怠慢,嘴里一边小声说着,一边伸手指指王少华,又指指宁采臣,最后又指向顾尧。 说实话,对于那书生的低声诉说,宁希怀此刻还是极有兴趣听的,但他自持身份,自不好主动凑上前去,只能顺着书生手指的方向,悄悄向他口中所说的几名秀才望去。 谁知这一看,宁希怀的双眼就是蓦地圆睁,再也移动不开! 此刻,什么鹿鸣宴、什么潞阳府令、甚至他自己的儿子宁采臣都统统从他脑中完全消失!他看着不远处那道潇洒俊逸的年轻身影,心头的激动是怎样都压不下来了! 几乎是一路小跑般,宁希怀略微气喘的赶至顾尧身前。 只是不等他开口说话,顾尧已是抢先一步伸手作揖,做足了弟子之礼。 “后进晚学顾尧顾重华,拜见府令宁大人!宁大人身体康健如昨,实在是幸甚、乐甚!” 说这句话时,顾尧故意将一丝法力凝入自己声音之中,以期达到提醒宁希怀注意场合的作用。 话说他刚才也是运用此招将宁采臣震慑住的。顾尧老早就发现,通过将法力凝入眼中,可以极大提升自身目力。不仅能看到一些凡人看不见的东西,还能附带一种威力颇大的震慑力。 果然,顾尧的抢先开口让宁希怀脚步就是一顿,俄而,他脸上的狂喜立时收敛,只是看向顾尧的眼神中,依旧有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 “顾先……呃,重华啊,老夫万万没想到,你竟也是新月书院的新晋学子,好,好!实在是太好了!” “宁大人,你认识这位学子?” 宁希怀心头激荡之际,一道略微苍老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顾尧循声望去,就看到一名身着浅红官服的矮胖老者正向这里缓缓走来。 “刘学政。”宁希怀转身,向矮胖老者微微颔首,然后看向顾尧,一边琢磨着顾尧的心思,一边嘴里慢慢说道: “这名学子名唤顾尧,呃,算是和老夫有过几面之缘!” “只是有过几面之缘,哦,那就好。” 矮胖老者,也就是潞阳府学政刘思邈闻言低语一声,然后就面向了顾尧,目光渐渐变得凌厉起来。 “宁大人,在下不知这顾尧和你是什么关系。不过听其他学子所言,顾尧方才所作所为皆不成体统,毫无一丝读书人的风范!说不得,老夫今天就要在此点拨其一二了!” 刘思邈的话突如其来冷漠如霜,宁希怀听着就是心头一愣:刘思邈你身为一府学政,教训教训个把书生当然无妨。只是眼前这名书生可是非比常人!他……他弄不好可是一名仙人呀! “刘大人,今日乃鹿鸣盛宴,训导学生的事情,咱们还是稍后再说……” 宁希怀耐着性子赶紧出口劝解,但令他没想到的是,以往对他言听计从的刘学政今日却不知是怎么了,居然敢公然忤逆于他。 “宁大人,你是不知,这名学子所作所为确实超脱纲常,身为一府学政,老夫绝不允许这种人继续留存在新月书院读书……” 刘学政反驳的话义正言辞,让宁希怀这一介府令感到颇为尴尬,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别看此刻这刘思邈让他这个府令下不来台,但刘学政的本意,却完全是为了维护他的儿子宁采臣的! 从方才进入大厅伊始,刘思邈就敏锐察觉到这里发生了事情。通过询问其他学子,他很快知道了宁采臣竟在斗诗会上涉嫌抄袭! 这可就不是什么小事情了! 要知道,大梁国一向注重文风,由此产生的规矩规则何止万万千千? 在这所有的规则当中,抄袭诗文无疑是那种红线当中的红线! 你若说违犯了一些诗局、文会当中的潜规则那还好说,至多不过是夹着尾巴低调两年,待事情无人问津后,还能做文坛中一条好汉。 但你若是涉嫌抄袭文章诗句……那对不起,你已然犯了儒林大忌,今后莫说入朝为官,就算是想当一名普通的读书人都多不可得! …… 刘思邈身为一府学政,从听到此事的第一时间就意识到问题症结所在。 如今要想保下小宁公子,那就只有弃车保帅,寻得一场更大的事由,来将小宁公子的过错大致掩盖,从而转移走厅中众人的注意力了…… 所以此刻,虽说已经听出了宁希怀语气中的不满,但刘思邈依旧选择“我行我素”,他敢笃定,等此间事了,宁大人对他肯定是感激都来不及的…… “顾尧顾重华!身为新月书院学子,你竟毫无诚信德守。老夫且问你,书院规定新晋学子当于今日午时之前报到。为何旁人都能按时到来,就你独独迟到?” 刘思邈绕着顾尧慢慢踱步,但他嘴里的叱语却是滔滔不绝,根本不给顾尧插嘴解释的机会。 “还有,老夫听其他学子说,你到书院时竟还手持一柄长剑?!呵呵,真是荒唐可笑!身为一名读书人,你可是连一丝读书人的仪态都不讲了呀!如若你身怀武学倒还罢了,读书人手持兵刃虽不雅观,不过倒也能勉强说得过去。但你好生看看自己那双手,其上一个老茧都无,是那种文武双全的料子吗?!呵呵,哗众取宠之辈尔!” 刘学政越说越入状态,他偷偷看了眼远处的宁采臣,发现后者此刻已经脱离了方才那种迷茫状态,此时正双手握拳,一脸忐忑地看着自己。 ‘宁贤侄,放心!今日看你刘伯伯我,帮你把这个场子给它圆回来!’ 第五十四章 游神 “还有最后一点!” 刘思邈的语气变得更加冷漠了。 “身为新月书院的新晋学子、秀才出身、熟读十几年圣贤书,到头来却连一首简单的诗句都作不出!这等诗才……呵呵…… 说!你这秀才功名当初到底是怎么考来的?” 刘思邈这最后一问声色俱厉,显然已是动了“真怒”,令厅中学子悚然动容的同时,也无不心生疑惑:这顾重华固然没有作出应景诗句,难道就凭这一点,刘学政今日就想剥夺他的秀才功名?! 这……这处罚是不是有些重了?甚至是有些……莫名其妙? 不过到得此时,大厅中倒也确实再无人去关注宁采臣的抄袭嫌疑了…… 就在刘思邈想着趁热打铁、将顾尧一撸到底之际,突然一道不掺杂丝毫感情的话语从宁希怀嘴里淡淡出口。熟悉宁希怀之人若听到他用如此语气讲话,就都知道府令大人的怒意,已是快要压制不住了! “刘大人,你方才说顾重华没有丝毫诗才?并由此断定他这秀才功名也是作弊而来?” “是的宁大人,方才诗局上,顾重华确实坦承自己不擅作诗……” “不擅作诗?呵呵,那这‘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一句,你这潞阳府学政以为如何呀?” “此句……此句确实大妙,下官远不如矣……” 滴滴冷汗从刘思邈额头析出,如果他没记错,这句诗不就是刚才那名学子向他转述的、说是宁采臣涉嫌抄袭的诗句吗? 那么如今又是个什么情况,难道…… “哼!实话告诉你们,这句诗乃是顾重华雨后所做,当时,老夫可是正和他站在一块儿的啊。” 哄—— 宁希怀话一出口,在场的所有新月书院学子无不大惊。有府令大人亲口为证,这事肯定做不得假。 故老相闻:鸿鹄不与燕雀为伍。原来先前顾重华拒绝作诗,竟是因为我等之才入不得他的法眼?! 不过能做出此等诗句之人,旁的先不说,他这才华倒确实是一等一的!只是…… 不知因为想到了什么,厅中学子突然齐齐扭头,将目光投注向了大厅一角。 那里,府令大人的独子宁采臣正满脸通红、缩于一角,就差将脑袋钻入自己裤裆了。 ‘记得方才宁采臣曾言,他这诗句乃是出于家中长辈之口,再加上宁大人为了这个顾尧,竟连自己的儿子都顾不上……嘶——如此看来这个顾尧背后水深的很呐!今日之事处处透着诡异,最好还是拦在肚子里不易宣扬为好!’ 能考上秀才的大多是聪明人,关于官场上的蝇营狗苟之事也听过不少,最知祸从口出的道理。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在脑子里略微一捋,他们也就知晓了如何去做。 于是大家就真当作先前的事情皆没发生,想要重新活跃气氛,将今年的鹿鸣宴搞好。 奈何现在不论是府令大人还是学政大人皆是心情不愉,任这些学子使尽手段都无法让他们稍感舒缓。 也就在众人心中急切之际—— “咣当!咣当……”一阵阵铜锣掺杂着唢呐的喧闹声,从百香楼外轰然传来。 那声音嘈杂无比,其间似还夹杂着大量百姓的哗语。 有好事者奔至窗前,拉开竹帘向下望去。 “这是……游神?!” 那人一声惊呼,顿引起厅中大部分人的注意。 今日不是正月初五,更不是中元鬼节,怎么会有“游神”这种事情发生? 再者,在府城内“游神”不是都得去府衙报备吗?看大厅中诸位大人的脸色,怎么感觉他们竟对此事毫无所知的样子? 因楼下街面的游神祭祀处处透着一丝不对劲,此刻不但是书院学子,就连一些府内大人都是皱着眉头扶在窗头,向着远处的喧闹场景遥遥相望。 随同诸多学子站于二楼窗后,顾尧也是饶有兴趣地向下观望着,脸上丝毫不见被人诬陷后的郁闷难受。 话说有着宁希怀为他背书,他此刻当然不惧那刘学政继续混淆是非、对他栽赃陷害。 尤其是他现在已算正式踏上了修行路,对于普通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早已不怎么放在心上。要是某人实在是令他厌烦了,施个道法让其吃点苦头就是。 再者,若不是因为母命难违,顾尧原本就连这次来书院报到都是懒得做的…… “现在唯一的意外就是,经过此次事件,哥这‘才子’之名怕是跑不了了啊!” 立于楼上栏杆之后,顾尧心里有些蛋疼地想着。这“才子”之名对于其他书生是一份尊荣,但对于他顾某人来说却是一种负担。 顾尧已经可以想到,等有一天他这“才子”名声传至母亲耳际,母亲必将再接再厉,使劲浑身解数来逼迫他用功读书! …… “咣当当……”的乐器嘈杂声越来越近了,顾尧已经可以看清楼下的游神队伍由远处迤逦而来,绵延不下数百米。 这支队伍中,打头阵的是数十只的各式乐器。铜锣、唢呐、箜篌、铙钹……可以说是应有尽有。 这些乐器在乐师手里竭力散发着自己的魅力,只是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太多,所以到最后组成的乐章不见丝毫优美,反而只剩无尽的嘈杂和喧嚣。 在乐器部队之后,是一座八人同抬的朱红色大辇,辇上置有一漆成金色的巨大木椅,而在木椅之上,则端坐着一位慈眉善目,唇下三捋长髯的神人塑像。 那塑像身前木框上还写有一副对联,上联曰:拜我敬我你随意,下联曰:福尔佑尔我心安,横批:潞阳城隍! 呦呵!这街上之人今天游的神,竟是这潞阳府城隍?! 这一刻,顾尧眉头突地一跳,因为那只被他掐死的小鬼的话语浮现在了他的心头。 “福尔佑尔?呵呵,真是鬼话连篇大言不惭啊!” 而与此同时,一名同样立于二楼、身着一身绿色官服的官吏突然扭头,看向了坐于厅内靠窗位置的宁希怀。 “宁大人,下面的游神行径乃是洪家私自所为,并未向咱们府衙报备,他们这是公然践踏大梁律法啊!” 第五十五章 我特么压力大 所谓游神,就是在正月初五或中元鬼节之日,由潞阳府府城宿老组织,乡绅出资,百姓出力,抬着相关神像游街穿巷,以期让相关神只接受民众的香火膜拜,寓意神明降落民间,巡视乡里,保佑合境平安、百姓幸福。 因为游神期间常伴有精彩的民俗表演,像舞龙舞狮之流只能算其中的小儿科,更有许多江湖卖艺人士借机表演自身绝活,期间各色人物争相亮相,鱼龙混杂,在给百姓带来绝佳享受的同时,也不可避免的会引起诸多寻衅事端…… 所以每当游神之日,对于当地衙门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考验!何故?他们得维持好秩序,防止出现一些伤亡事件啊! 正因为游神之事牵涉甚广,所以大梁朝早在数百年前就颁下谕令,言说无论各州府县,当有游神之需时,必先至当地府衙报备,无报备而擅自游神者,一概律法惩处! ………… 正以为有此规定,所以当众人知晓了此次游神竟是有人私自擅行时,无不感到愤慨。 他们这些人都或多或少有功名在身,维护朝廷法度,本来就是份内之责。 只是,当他们听清这次游神竟是洪家发起时…… “洪家?可是洪记商行的那个洪家?!” “那还用说!在咱们潞阳府地儿上,除了洪记商行还有哪个洪家敢和知府衙门对着干……“ “嘘,宣逸兄,慎言呐,潞阳府内诸位大人可还在这里坐着呢!” “哦哦,多谢李兄提醒,只是洪家身为潞阳一霸,在下实在是有些愤恨难平罢了……” “咦?在下听说洪家的老祖宗洪寿涛老爷子不是已经年近九旬,并于上月月底病入膏肓了么?那这洪家今日弄出如此阵仗,又是所之为何?” “关于此事在下倒是有些耳闻,据说上月末这洪寿涛确实差点背过气去。不过后来其家人不知从哪儿寻来一名道士,然后他们又依道士所言去城隍庙参拜了城隍老爷。 至于参拜城隍的内中详情在下就不知了,只知道洪家拜完城隍爷后,当晚洪老爷子就从昏迷中清醒过来,并且据说经过一个月的调养,洪寿涛的身体精神是日渐矍铄,他头上的很多白发,竟还出现了转黑的迹象……” “你要如此说法,那这洪家举办游神一事就说得通了!咱们也知道,一般承办游神事宜,所游神只也多是五显真君等道家上神,何时轮到一府城隍招摇过境?看来洪家这次游城隍,确有其背后深意啊……“ 众秀才嘈嘈切切七嘴八舌间,底下的游神队伍已经行至百香楼楼下。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巧合,游神队伍竟在此地就势驻扎,然后,钹儿闹、喇叭吵,他们竟然就此表演开来! 只是短短数息时间,游神中的舞龙者已是率先从队伍中奔跃而出,紧随其后的,又有十数只“彩狮”开始在人群中耀武扬威。 对于这明显的示威之举,不但二楼的诸位大人和学子没有想到,就连街面上的围观百姓都感到突兀至极。 只见那“飞龙”和“彩狮”突入人群,因为事出突然,加之此刻人群拥挤难以躲闪,当下就有数十名离得最近的百姓被迫变成了滚地葫芦。 这下,先前的喧闹瞬间变成了喝骂,奈何这喝骂声被嘈杂的乐器声掩盖,导致外围的百姓并不知道内里发生的状况,只道是现在里面表演精彩,应速速挤上前去观看…… 就这样,围观百姓中,内里之人不住后退、而身处外围者却只知前涌,再加之有“龙狮”肆虐,很快就挤成了一堆、倒成了一片! 这下,喧吵刺耳的乐音再也掩盖不住围观民众的哀嚎。人群中,咒骂者有之,痛哭者有着,男人在呼喊着自己的妻子,女人在寻找着自己的孩子,老人们在痛苦惨叫,小孩子在放声大嚎。 一个只有四五岁大小的小丫头啜泣着从地上爬去,她泪眼朦胧,却是不敢放声大哭,只因不知她的母亲现在所在何方。 一头色彩斑斓的双人“雄狮”从不远处向着小丫头狂奔而来。或许是因为视线受阻,“狮皮”下的两名壮汉并未发觉在他们的前行路上,竟还有一个小不点在茫然四顾。 “雄狮”搔首弄姿,奔行带风,眼看着两只粗壮的“前腿”就要踏上小姑娘头顶…… 这惊险一幕,位于街面上的数千百姓固然看不真切,但居于百香楼二楼的众多书生却是瞧了个分明! “小心!” “丫头快躲开!” “呀!呀!完了完了……” 众书生惊叫着,眼瞅着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要在他们眼前凋零。 但下一刻—— “嘭!嘭!” 这是拳脚抽中肉体的闷响。 “哎呦!”“嘶——” 这是身体被踢中后痛彻骨髓的惨呼。 在两名舞狮人倒地蜷缩之际,一名儒衫飘飘的年轻人突兀出现在小女孩面前,他蹲下身子,先是轻轻拭去孩子脸上的泪痕。 然后,犹如变戏法般,一只冰糖葫芦不知怎地就突兀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年轻人把冰糖葫芦塞给小姑娘,温言对她逗弄几句,直说着小丫头是破涕为笑。 也就在此时,一名披头散发的妇人踉踉跄跄从人群中挤出,看到小姑娘,就一路哀嚎着狂奔而来。 看着小姑娘和她母亲抱成了一团,儒衫年轻人从地上慢慢站起。 视线所及之处,依然有“恶龙”、“凶狮”在不断肆虐着,于是下一刻,年轻人的身影就从原地蓦地消失了…… “嘭!嘭!嘭!嘭!嘭……” “哎呦!”“疼!”“痛杀我也!”…… 洪家游神队伍中,一条条“恶龙”被从远处踢了回来,一只只“凶狮”倒地难起、哀嚎不已。 队伍前列,钹儿哑了火、唢呐失了音。众乐师看着挡在他们前头的儒衫书生,嘴唇嗫喏,以往那些问候他人祖宗的俚语却是无论如何都出不了口。 而在百香楼二楼大厅处,众学子同样目瞪口呆地看着楼下那道俊逸身影。 顾重华啊顾重华,你文采风流也就罢了,但为何竟还有这么一身惊天动地的武功?! 你知不知道,和你做同窗,我们特么压力老大了呀…… 第五十六章 骂城隍! 游神队伍中,一干瘦中年人从人群中慢慢挪出,等他走到相距顾尧尚有两三丈远时就停下了脚步。 “何……何方宵小,竟……竟敢阻我洪家游神!” 说此话时,这人唇边两捋鼠须微微抖着,显然其心中所想并无口中之语那么硬气。 奇怪的是,鼠须中年人这声叱语出口,眼前的儒衫书生就像没听到般,他昂首挺胸、面无表情,目光越过人群落在了大辇上的那具塑像上。 下一刻,书生陡然迈步向前走去,而他身前的一众乐师摄于书生神威无不赶紧后挪,哪怕有那鼠须不住在旁呼喝,却再无一人敢上前稍阻片刻。 一路走到朱红大辇旁,顾尧近距离打量着城隍老爷的尊容,右手慢慢从其身前对联上拂过。 “拜我敬我你随意,福尔佑尔我心安!” 远处百姓的呼号依旧时有传来,于是顾尧的嘴角,也就绽开了一抹肆无忌惮的嗤笑。 “大胆!你,你竟敢亵渎神灵!左右,速将此人给我拿下!” 中年鼠须的尖利嗓音再次传来,顾尧眼珠微微一瞥,就看到那人身后,不知何时又多了几名彪形大汉。 哦,怪不得胆子变大了嘛…… “老夫看你们那个敢再动手!” 顾尧正考虑是否主动出击之际,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喝从远处传来,定住了那几名蠢蠢欲动的大汉。 顾尧转身,就看到以宁希怀为首、潞阳府府衙的诸位大人迤逦相随,从远处匆匆赶来。 这些官员身后还跟着数十名杀气腾腾的黑衣衙役,有他们为陪衬,方才显出官府的赫赫威严。 训斥洪家、收押恶徒的事情自有手下去做,宁希怀黑着一张老脸,只管一路向顾尧走去,对于身边跪倒求饶的众多洪家下人,他是看都不看。 一直走到顾尧身边,宁希怀此时才察觉面对这个年轻人他竟是有口难言,内中缘由无他——只因羞愧难当、没脸见人罢了! 这种羞愧来源于自家儿子抄袭人家诗句;来源于手下官员污蔑人家出身;更来源于看着辖内百姓受苦、自己彷徨无计之刻,又是人家挺身而出帮他稳定局势…… 极度的羞愧让宁希怀的老脸越来越燥的慌,顺着顾尧目光,他的视线也落在了城隍塑像上,于是心中一股火气也就越来越压制不住了。 “你这城隍,枉为尊神!” 手指直指城隍面门,宁知府暂时扔掉了一府主官那份持重,张口怒骂了起来。 “身为一府阴司神只,却不知护佑百姓,只知助纣为虐、耀武扬威! 若你冥顽不灵也就罢了,老夫只当你为一块榆木疙瘩,是一只糊涂鬼神,根本不值得潞阳府百姓对你供奉香火; 若你有灵……” 说到此处,宁希怀的视线放远,将周遭街道上那些哀嚎的百姓统统纳入眼底。 声音再次低沉了几分: “若你有灵,怎能忍视百姓遭此劫虐?!睁开你那法眼好生看看! 那边那些倒地的老者,他们惹过谁来?只是因为跑慢了几步,就被洪家凶徒践踏了身躯! 还有这边这些稚童,直到此刻,他们还未寻到自己的父母……” 宁希怀越说越生气,越说越激动,到得最后,他干脆对着身后衙役大喝一声:“来人,将这尸位素餐、助纣为虐的城隍给我绑……” “轰隆隆——”天地之间突有一声闷雷响起,将宁希怀的话语整个掐断。 随闷雷声同时传来的,似乎还有身旁顾尧的一声惊呼:“宁大人且慢!” ………… 时间稍微回溯片刻,就在宁希怀指着城隍塑像高声怒骂之际,顾尧本是站于他身旁,无可无不可的随意看着的。 但某一刻,也不知是看到了什么,顾尧的脸色陡然大变!尤其是当宁希怀命令属下将那城隍塑像捆绑之际,顾尧更是开口喝阻“宁大人且慢!” 但是一切,已然是有些晚了…… 闷雷炸响的突如其来,紧随其后的,是一股不知由何处刮来的狂风! 狂风犹如龙卷!卷来了飞沙走石,刮走了艳阳暑天! 狂风怒号,遮天蔽日,人在其中,不见五指! 说来这风也怪,尤其是对于此刻身居百香楼二楼的众书生来说更是如此! 何故?盖因这股狂风,竟是有边界的! 身处二楼,这帮秀才学子眼睁睁看着顾尧在楼下大展神威,眼睁睁看着宁大人指着城隍塑像喝骂,眼睁睁看着闷雷突响、狂风大起…… 然后,他们就惊觉这股阴沉晦暗的狂风,竟然只是围着城隍塑像的方圆二三十丈范围打转! 在二三十丈范围之内,阴风呼号,视线难辨,想想都知道里面是副怎样惨无天日的模样。 而在二三十丈范围之外,则依旧是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这……这是城隍爷爷,祂……祂老人家发怒了呀!” 不知过了多久,秀才当中有一人嘴唇嗫喏,吐出了众人心底的猜测。 而在百香楼下,却早已有大片百姓伏地跪拜,嘴里只是叨叨着一些类似于“恕罪”、“息怒”等等话语。 “哈哈哈哈哈……” 一声尖声狂笑从楼下某处陡然响起,众学子寻声望去,就见那名洪家管事不知何时已然脱出了狂风的肆虐范围。 此时他正双手插腰,唇边三捋鼠须随他大笑抖动如梭。 “哈哈哈哈哈,叫你们不敬城隍!叫你们不尊鬼神!老子告诉你们,今后我们洪家还会如今天这般游神!区区百姓草芥尔!在洪家面前算得了什么?!在城隍爷面前算得了……呃?!” 上一刻,这洪家管事还在扯高气扬地狂笑叫嚣,但下一刻,他就像是变成了一只被掐住脖子的公鸡,只能听到从其喉头传来的“嗬嗬”闷响。 何故如此? 因为这狂风,竟不知为何突然止住了! 狂风过后满目疮痍!只是此刻,不管是身处狂风中心、狼狈不堪的诸位大人,还是身居高处、百无一用的众多书生,大家的目光皆是望着原本的狂风中心处。 那里,身着儒衫的年轻人并指如剑,正死死抵在城隍塑像额头,手指尖端,似还有莹莹紫光一闪而过。 他脸上的表情无悲无喜,神情淡然地和那“城隍”对视着。 但不管他表现的多么淡然,却依旧有一股莫名威势在围观人群心底滋生、蔓延、成长……直至占据了整颗心房! “我曾听闻……” 百香楼二楼观景台处,一名秀才下意识咽下一口唾沫。 “读书人读书到达至境后,将会身具浩然文气,神鬼辟易!难道这顾重华……“ 这秀才说不下去了,因为浩然文气的说法古而有之,而身具文气更是每个读书人心中的终极理想! 传说中,身具浩然文气者,入则封侯拜相,出则终成鸿儒,只是—— 只是他们实在是难以将这浩然文气,和楼下那名年轻书生联系在一起罢了…… 但若不是文气,那书生又是凭什么阻住了城隍肆虐? 靠传说中虚无缥缈的道法仙术吗? 想到此处,众秀才的目光不禁再次凝在了书生身上。只见他玉树临风、风流俊逸、儒得不能再儒,丝毫不像传说中那些遁逃世外、淡漠无情的修道者啊!? 如此,那就只能是文气了…… 第五十八章 家书(二) “呼——” 回忆到此为止,顾尧也是长出了一口闷气。 其实到得此时,他心里已然明白:这书,在这书院算是读不下去了! 虽然他知道自己身上并没什么浩然文气,但架不住别人以为他有啊! 就像现在,不但书院内的所有学子们对他恭恭敬敬、奉若先达,就连上上下下的夫子们也对他自愧不如、善待有加。 如此情形下,即使他顾大公子真有心读书,那他也豁不出这张老脸去“不耻下问”啊! 苦笑着摇了摇头,顾尧最后实在没法,只得胡诌了三两句话将学业上的事情一笔带过。 一封信洋洋洒洒写了近千言,只是当顾尧写到信的结尾处时却又有些犯了难。 因为他将这书信来回看了一遍,却发现这封信里并没有什么能引起母亲十分高兴的事情。 冥思苦想大半天后,顾尧突然眼神一亮。 他继续写到:“孩儿前几日曾听书院山长有言,说是江州白鹿书院不日将面向州境内所有府院招录学子! 山长对孩儿颇为看重,言说若孩儿有心出手,则必能考而上之……” 在书写这段话时,说实话,顾大公子的脸面是极为发烫的。 但是管他呢!反正自己在读书方面也就那样了,与其现在天天心受煎熬,倒不如让自己老娘开心一时是一时! 至于以后的事情嘛,现在管它作甚! 将写给母亲的信置于一旁,等着墨迹渐干。顾尧却并未停歇,而是抽出一张新纸,抚平、压实,然后继续落笔。 “婴宁吾妹亲启!” 没错!这封信,顾尧确是写给小狐狸婴宁的! “来信已经收到,得知家中一切安好,母亲大人亦是身体硬朗,兄心怀甚慰! 如今兄客居数百里之外,对家中诸事皆照料不上,心中自是戚然无比。 幸有吾妹婴宁!入则操持家务,出则善经营生,将家中琐事皆归于条理……愚兄每念及于此,无不感到幸甚、乐甚……” 写至这里,顾尧微微顿笔,脑中不禁又浮现出小狐狸那巧笑倩兮的可爱面容,嘴角也不禁裂开一丝微笑。 “吾妹,还记否吾曾问你化形天劫几时而至?这些时日来,你交予吾之若干狐毛,吾时时藏于胸口不敢有丝毫懈怠! 虽不知到时你将用何等秘法通知于吾,然这狐毛到底有用否?可靠否?吾心中实在是忐忑不安……” 写到此处,顾尧不禁伸手入怀,从中掏出一只精致布包,他将布包打开,就露出了里面那撮莹莹白毛。 “希望到时小丫头天劫将至时,你们会及时通知到我!” 眼神凝重地看了狐毛一会儿,顾尧就重新将狐毛收起。 他提起笔,接下来要写得内容涉及到了他这段时间以来的修行心得,他想将这些心得总结出来,结合《道源图录》上的一些内容,为小狐狸接下来的修行之路找到一个靠谱的方向。 话说自从当日将气海中那道剑影确立为自己的道缘意象后,顾尧就隐隐察觉到自己的性子竟也有了一些变化! 那道剑影在为他带来沛然力量的同时,也令他变得比以往更加嫉恶如仇,也更多了几分杀伐果断的气象! 例如若是以往,当他在胡田村外遇到那大蛇发威的时候,或许还会犹豫一二才会最终动手。 但那日的实际情况却是,当他看到胡大郎已被吞入巨蛇之口,而胡二郎也已崩溃、只知死拽着自家兄长双脚之际,他想都未想,当即果断出手! 并在出手之前,他竟丝毫未考虑过自身安危! 类似的情形也发生在那天城隍肆虐之时,当时顾尧以指代剑直指城隍塑像额头,根本就没考虑过惹恼城隍的严重后果…… 这种后果若是由他顾尧一人承担倒也罢了,但万一波及到了周边数千百姓…… 想到这里,一丝后怕就从顾尧心底泛起,他隐隐约约察觉到了,剑道意象确实对他造成了一些影响,但要说这种影响到底是好是坏,那还真是得分而论之了。 “道缘意象、道缘意象……虽说这‘道’是蕴于意象之内,但毕竟‘道’才是本真,意象只不过是其表象罢了。” 悬笔停于纸上,顾尧心如电转,不断将最近的感悟提炼总结。 “道缘意象只是自身所修之‘道’的载体,虽说其自有玄妙,但修道者也不能过分依赖、沉迷于这种玄妙! 正确的做法是,在认可接受这种道意玄妙的同时,也得将自身所悟真正融入其中! 如此,才会成就自己独有的‘剑道’,做到时刻保持真我、以人御剑!而不是化为剑奴,最终落得个以剑御人、坠入魔道的下场!” 思绪至此,顾尧顿觉心中念头豁达通明,这几日修行时心中产生的某种莫名危机感,也是大为消减! 而在他气海之内,那道被蒙蒙紫气包裹的剑影也是表面光华内敛,使其看上去比之以往更加凝实了许多! 趁着心头感悟尚在,顾尧笔走龙蛇、快速书写。 虽然小狐狸日后所修必是畜生道中的意象,但万法同源,想来自己的感悟对她而言,应该也是有些作用的…… “吾闻昔有涂山九尾氏,乃狐族先祖,吾妹化形之后,不若将其观为自身道缘意象?以此意象入道,当能锐意进取、了悟道真……” 夜已深,顾尧伏在案几上专心致志、迅速书写。 但就在这时,他身后的某处空间突然骤起涟漪!涟漪波动如水波,愈演愈烈。 俄而,那道涟漪突然又是顿止,然后,一名身着浅红色官服的神官就从“涟漪”里一踏而出! 那神官刚刚站稳就欲开口施礼,但是当他看到在案几上正奋笔疾书的顾尧时,却又及时闭嘴,只是默然侍立于顾尧身后,等着他把书信写完。 奇怪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顾尧竟像没丝毫察觉到身后的变故似的,只是一心写着书信。 直到他将书信写完,吹干了上面的墨迹后,才悠悠然转身。 “本尊以为——” 一脸浑不在意地盯着这名阴司神官,顾尧嘴角慢慢扯出一丝莫名冷笑: “你们的城隍老爷,已经把我给忘了呢!” “潞阳府城隍座下文判,奉城隍之命,恭迎人仙大驾城隍庙府,共悟道真!” 犹如推金山倒玉柱般,那身着浅红色官服的神官向着顾尧大礼参拜,竟是直直跪了下去! 第六十七章 能否同去? 约莫下午申时,顾尧方从书院寝室床上睁开眼睛,感受着脸上阳光射来的角度,他一个翻身从床上坐起。 “呼——这时段……我竟然睡了这么久?!” 话说自昨晚到城隍府“赴宴”开始,顾尧的心绪就时刻紧绷,临末了又和那潞阳府城隍生死恶斗了一番……呃,他确实早已是累得紧了。 尤其是当他最后口喷雷霆灭掉众恶鬼之后,那股身心被掏空的感觉再次汹涌袭来,若不是他早已适应了那种极虚之感,当时能不能站立都是两说,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应对接下来的诸多事项? 不过当群鬼消亡、周遭尘埃落定后,顾尧才发现这潞阳府城隍竟不知何时已然逃匿无踪! 为了防止城隍躲在暗处窥视,从而看透自己底细,顾尧又不得不强打起精神,在城隍庙的废墟上假意巡视了一番。 当然,在这个过程中他踩碎洪寿涛的“融寿符”,令其最终激愤而死也只不过是个小小插曲罢了…… 装模作样一番巡视后,确认楚鹤轩真已离去,顾尧才最终放下心来。然后,他就将关注的重点放在了怀中婴儿身上。 说实话,关于如何处理婴儿的问题当时确实让顾尧犯了难。 因为他又不会像真正的仙人那般能掐会算,哪里能知晓这孩子家居何处、父母为谁? 不过最终,当他目光越过城隍庙的残破废墟,看到了远处那座隐现于晨雾中的肃穆建筑时,终是眼前一亮…… “哎,也不知道宁大人现在找到那孩子的父母没……” 嘴里虽说着关心的喃语,但顾尧心里却一点都不为那孩子的安危担忧。 想来也是,若堂堂的潞阳府府令大人都不能保得婴儿安稳,那这府中还有谁能有此资格? 估计宁希怀现在心中最大的疑惑就是:到底是何人能瞒过府衙中众多衙役、神不知鬼不觉地将这婴儿放在他的卧室门前的! 脑中恶作剧般演绎着宁希怀此刻的复杂心情,顾尧慢条斯理地从衣柜中拿出一件新的儒衫穿上。 此刻天光尚是大亮,书院的下午课程应该刚开启不久。 虽然此时书院上至山长、下至门童都已将他顾尧当一身具浩然文气的大儒相看,对他的上课考绩更是摆出了一种“悉听尊便”的态度…… 但对于如此“宽松惬意”的求学环境,顾尧可不敢真就随心所欲啊! 因为书院院规早就言明,每月月初几日,书院都会将院中学子的上月考绩情况通过府内驿站送往学子家中。此举一方面固然有向学子家中汇报此子求学情况的作用,另一方面却也存着督促他用功读书,否则家法难逃的用意。 而顾尧担心的,当然就是这第二点了…… “哎!罢了罢了,既然都醒了,还是去课堂点下卯。否则让老娘知道我在这里没好好上课,家书中还不知道要怎么唠叨了……” 一脸蛋疼地长身而起,随手扯来展平如新的院书,顾尧终是一脸淡漠、四平八稳地迈出了房间。 一路迤逦而行,穿堂过屋。路上偶遇几名不上课的书生或夫子,虽然他们都脸上挂笑、欲与顾大公子好生亲近一番,无奈一看到顾尧摆出的面瘫脸,终是心中打了退堂鼓,浓浓热情立变自惭,最后也只是点头间擦肩而过…… 顾尧当然知道自己此举颇为不妥,只是他肚中墨水着实有限,哪里敢和这些“专业人士”深入攀谈? 旁的暂且不说,万一这些儒生说得兴起,扯出一些“之乎者也”的经典语录,他顾尧到时听都听不懂,岂不是就提前暴露了自己的“草包”本质,失去了当前的优渥待遇? 所以他现在脸上摆出了这副表情,其实也不过是用来“自卫”的小小手段罢了。 闲话休提,虽说整个新月书院占地颇大,但到底经不起人双脚的不停丈量。 很快,顾尧就踱至院中文渊阁附近,而朗朗的读书声也恰于此时跨过阁楼围墙,钻入了他的双耳。 “吱呀!”一声门响,书屋中的清朗读音随之一滞,正在摇头晃脑、聆听下坐学子读书的夫子不禁眉头一蹙,睁眼就要对这闯进来的不速之客厉声呵斥! “混……哦!是重华啊!呵呵,昨晚是否读书太久,所以疲累了身子?老夫观你房中灯烛可是亮了整整一夜啊……呵呵,现下你既然来了课堂就赶紧入座!还有,其实你若觉得老夫的课程于你已是无用,以后就大可不必过来的……” 迎着书屋内夫子慈善的目光、在周遭书生们热切的注视下,顾尧适时在脸上露出一丝寡淡的笑意,然后就施施然寻到自己的座位坐了下去。 很快,屋内的读书声再次悠悠响起,只不过此刻的声音比之先前貌似少了三分味道。 最起码,此刻夫子的脸上已经不见了方才那种怡然自得的矜傲,已是换成了一副略微紧张的严肃表情…… 酉时三刻,屋内的读书声终于渐渐止歇,等到夫子收拾好教案书本匆匆离开课堂后,顾尧也正好从观想剑道意象的修习中回过神来。 话说进入书院这段时间以来他每天昏昏欲睡,直到有一日突反应过来自己完全可以利用上课时间修习道法! 也就是从那日起,他才算是找到了上课对自己的意义——反正对他而言,上课期间既无夫子提问、亦无同窗打扰,大把的时间不用来参悟道法,那岂不是可耻浪费!? “重华,昨天半夜府城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你可知晓?” 顾尧正在装模作样收拾书本之际,一道略带兴奋的声音从他身侧响起。 顾尧回头,就迎上了朱绍那双精光内聚的细小眼睛。 此刻那双眼睛正紧紧盯着他,里面还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就等着向顾尧分享他刚刚获知的轰动传闻了! “哦?府城发生了大事?到底是何事让你等如此上心?” 看看朱绍,又看看周围其他一些望向自己的书生,顾尧心中虽已有猜测,但还是配合地做出了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呵呵,重华你就是读书太刻苦了,所以才没有听到这等惊天传闻!” 说到此处,小胖子朱绍适时拉近了和顾尧之间的距离,嘴里的声音也不自觉地压低了几分: “我等听说,昨夜那潞阳府城隍庙不知何故,竟然于一夜间突然倒塌了! 并且听居住于城隍庙附近的百姓所讲,昨夜夜半之时,城隍庙附近百鬼夜嚎,但在一声晴天霹雳后,诸鬼嚎音却又戛然而止! 所以我等几名同窗今晨听到此消息后,就商量着等下午课毕,好去那庙司坊周围好生观摩一番…… 重华你身具浩然文气,百邪不侵!那个……那个能否与我们同去? 放心!我等也只是在那城隍庙外围观摩一番,绝不会深入!到时等咱们看完,就去那状元楼上把酒言欢小憩一番……嗯,老朱我请客!” 第六十九章 宁有种乎?! “某家姓燕,复名唤作‘赤霞’是也……” 虬髯壮汉姓名入耳之际,顾尧的双眼就蓦地瞪大,脸上的淡然表情也飞快化为浓浓的震惊。 ‘燕赤霞?!这人竟是燕赤霞!?’ 不能怪顾尧此刻心中惊讶无比,因为对每一个熟悉聊斋故事的人而言,“燕赤霞”三个字代表的含义实在是能称得上如雷贯耳。 因为这个姓名所指向的人物,不但是一名杀伐果断的着名剑仙,更是一位令各路妖魔闻风丧胆的盖世豪侠! 只是…… 忍住心中悸动,顾尧睁大眼睛,仔细打量起眼前壮汉: 眼前这人身高足足接近两米,体魄雄壮,结合他方才说话时透出的那抹豪迈气概来说,这人的样貌性格倒和顾尧想象中的“燕赤霞”气质比较吻合…… 但是,当顾尧的目光落在这人身侧,发现他腰间所挂的兵刃并非长剑、而只是一柄寻常的官府佩刀时,一丝怀疑就止不住地从他心底油然而生。 尤其是当顾尧暗运法力凝神观望,却无论如何都不能从此人身上感受到一丝修行人特有的道意存在时,心里的怀疑也就更深了。 “你叫燕赤霞?呃……你可会使剑?” 因为心中的疑问实在是难以抑制,顾尧不禁脱口问出——事实上,他原本想问得是:‘你叫燕赤霞?你怎么能叫燕赤霞?!’的。只是想到若他如此询问,必将会令大汉不喜,所以顾尧也就紧急改口,但问出这话后,他的精神也是暗暗集中,显然对这壮汉的回答颇为看重。 幸运的是,在场众人都能看出顾尧在这壮汉心里明显颇有分量,哪怕这汉子长得高壮骇人、又是一名带官身的捕快,但他一听顾尧询问,当即恭声回到: “某家确为燕赤霞!至于运使剑法嘛……呃,某家幼时倒也学过一两手剑术,只是相对于某家的刀法来说,那点剑术就实在是不能看了,当然……” 说到此处,这名自称“燕赤霞”的大汉微微俯首,看着顾尧的两只瞳孔里慢慢透出两抹狂热之色——如果他所料不错,眼前站着的这名秀才,其武功应该已达宗师之境!若能得到他指点的话…… 那大汉心中既有了如此想法,口中的语气也就变得愈发恭敬了几分。 “若是顾公子能不吝赐教,传授某家几招剑法,某家心里定会感激不尽的……” 只是令这大汉没想到的是,在他话语未尽之时,顾尧心头的怀疑就已是几达天际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按理说这燕赤霞明明应该是剑仙一流人物,但眼前这自称燕赤霞的壮汉非但不是修行之人,现在更是想要我传他剑法…… 嘶——难道哥穿越的世界并非聊斋?但这也不应该啊,因为这里明明有婴宁、宁采臣等聊斋中的人物啊……” 脑中有太多疑惑纷扰心间,不过顾尧静思一会儿后,心头也就慢慢有了头绪: 毕竟《聊斋》也只是一个个简短的故事,它里面的人物纵使描述得再细致,也不过只是单纯的书中人物。 而他此刻所在之处乃是一方世界,所遇之人更是个个有血有肉!已然不能被书中描述局限、蒙蔽了自己的双眼。 ‘或许这燕赤霞应是另有机缘投身道门,只是现在,他的入道时机还未到来罢了……’ 想通了一些长期压在心头的疑惑,顾尧连带着对宁采臣的怀疑也减弱了大半。 毕竟,今天连“燕赤霞”都见到了,那宁大人的公子宁采臣,应该可以确定就是《聊斋》中的那名书生了。 只是不知他和那女鬼聂小倩的故事,到底何时才能发生罢了…… 因为已经认定眼前大汉日后将成剑仙,所以顾尧对他的态度也变得更加真诚了一些。 随口应下燕赤霞来日“切磋交流”的请求后,顾尧见周围书生望向自己的巴巴眼神,也就耐着性子替他们不断询问,终于弄清了官府衙役驻扎在此处的原因。 “燕捕头,如此说来,宁大人命你等驻扎在此,就是为了防止外人深入这片城隍庙废墟了?” 此时,因见顾尧已和这虎背熊腰的捕头颇为熟稔,其他书生的胆子也就变大了起来,开始七嘴八舌地向燕赤霞询问起昨晚发生在这里的事件详情。 “不错!这城隍庙先前并非残破不堪,怎会在一夜之间突然垮塌?!所以宁大人认为此事实在过于诡异蹊跷,就命我等守在此处,暂时不让旁人接近……” “哦,原来如此,宁大人果然思虑周祥!只是燕捕头,方才你曾说‘昨夜这里雷霆降世,单把这城隍庙宇给劈成了废墟,却没对周遭百姓房舍造成一丝一毫的伤害’。呃……请恕在下愚钝,直到现在都想不通你话中之意啊!” 问出这话的书生长得矮小瘦弱,燕赤霞先是往他身上扫了眼,又看了下站在他旁边、丰神俊朗一脸了然的顾尧,这才忍着撇嘴的冲动,悠悠反问道: “请问这名学子,你觉得咱们潞阳府城隍的德行如何?” “城隍爷的德行?城隍的德行那肯定是……呃……这,这该如何说好?” 那书生一下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懵了。事实上,乍闻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就想回复城隍德行自是好得没得说,但他马上就想起了洪家前段时间的游神事件,于是本欲脱口而出的答案也就胎死腹中。 “哼哼,看来大家皆对此间城隍的德行操守了然于胸了!” 嘴里噙着一丝莫名笑意,燕赤霞的目光从众书生脸上一一扫过。 “自从当日洪家游神之后,宁大人就选派我等暗中探查府城情况。然后就发现,咱们潞阳府中的豪强之辈,就像那洪氏一族,竟基本上都是长寿之人,寿数达八旬者更是比比皆是!而反观府中的其他百姓,他们寿达五旬者已是难能可贵,寿达六旬者更是极为稀少…… 后来经过我等进一步探查,才发现府城中的这些豪门望族,每年都会花费大量银钱用度于这城隍庙上。他们不但捐修这里的庙宇,还每每多请玄门高僧为城隍颂德、扬名……他们每年花费在这上面的银钱之巨令人咂舌,早已超出了正常范围……” “等等,燕捕头,您的意思难道是——” 听燕赤霞说到此处,众书生中的反应迅捷之辈已是有所猜想,他们看看越说脸色变得越发愤懑的壮汉,又看看脸上早已呈一片了然之色的顾尧,却依然有些难以接受自己此刻的猜想。 但若这种大逆不道的猜想不是事实,那燕捕头方才描述的那种诡异情形又该何解?! 难道在这潞阳府中,就活该富人命长,穷人寿短么?! 第七十二章 谁见我家阿毛来?! 在顾尧的印象中,羊属畜类,其瞳孔大多都呈矩形。这是物种进化的自然选择,用以方便这些畜类获得更加宽广的视野。 “难道因为这里是聊斋世界,所以这些小羊的瞳孔就和上辈子的同类有了不同?” 心头疑惑间,顾尧倒也不敢立时就下此结论。 同时,楼下街头突起的骚乱,也打断了他对于这个问题的继续思考…… 此刻在状元楼下,一名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妇人突然从街头一角踉跄奔出。 那妇人一边奔跑一边游目四顾,茫然的眼神似在四周不停搜寻着什么。同时,她的嘴角还在不停的嗫喏嘀咕,等她跑的近了一些,顾尧凭借自己超强的听力,分明听见那妇人正在反反复复念叨着一句话: “阿毛哪儿去了?有谁看到我那阿毛哪儿去啦……” 正在这时,从妇人奔出的巷子里又先后窜出两名男子。 当先男子是一个体格健壮的中年人,此刻他一边奔跑着,一边不住呼喊着“秀儿”、“别跑”等声音,顾尧观其面色焦急、双目血丝密布,似已有几日不曾休息。 而在那中年人身后,还跟着一名体型纤瘦的老者,那老者此时已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浑浊的汗水从脸上沟壑不断溢出,顺着长长的胡须砸落在地。但尽管如此,他依然在奋力迈动着脚步,只想着能为前面的儿子帮上一点小忙…… “咦?这老者是……董夫子?!” 因见老者颇为面善,顾尧立时凝神思索,然后就不由惊呼出声。 没错!此时楼下踉跄前行的老者,可不就是他入新月书院的第一天,所见到的那位董夫子嘛! “重华兄,楼下发生了何事?” 顾尧的惊呼声一下打断了包厢中其他书生的争论,小胖子朱绍更是疾步趋前,顺着顾尧的目光看向楼下。 “咦?那是董夫子!” 朱绍呼喝间,顾尧已是转身冲向屋门,而屋内的其他书生在问清朱绍何事后,也急忙随着顾尧的身影奔至楼下…… 状元楼下,顾尧一把扶住了几欲摔倒的董夫子,而后者看清顾尧的服饰后,根本顾不上回应顾尧的问候,而是一把死死抓紧了他的袖口。 “快……快追……上去!帮……帮老夫……把……把儿媳拦下……” 说出这番话,董夫子似已经耗尽了全身力气,要不是顾尧搀扶着,他此刻必定已是委顿倒地。 与此同时,朱绍他们也已从状元楼内悉数奔出,而在他们身后,状元楼的那名肥胖店家也“哇哇”乱叫着紧随而来。 顾尧看到这一幕先是一愣,然后心头就是一阵莞尔:朱绍这家伙,怕是账还没给人家结清…… 将董夫子随手安顿给一名跑至最前的书生,顾尧顺着街道看去,发现方才的那名妇人、以及尾追她的中年男子已然不见了踪影。 “你们照顾好董夫子,我去去就来!” 撂下一句话,顾尧衣袍一摆,就如一根利箭般从原地猛地窜出。 此刻他虽然不知董夫子急追那妇人的原因,但在方才的惊鸿一瞥间他已隐约看出,那妇人的精神状态,貌似是不太正常的…… 以顾尧目前的体魄,他一步迈出直跨五六十米都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因为那样太过惊世骇俗,所以他也就尽力减缓着自己的发力、将奔行速度始终控制在一个他自认为合理的范围。 即便如此,身后众人看着顾尧如风般离去的身影,也无不呈现出一副目瞪口呆之状…… 短短十数息时间,顾尧已是掠过了五道巷口,当他调整脚步准备继续向前搜寻之际,最后一道巷子中突然传出声妇人的尖叫。 没什么好犹豫的,顾尧一头扎入巷中。等他稍稍适应了巷中黑暗、顺着尖叫发声处抬眼看去,就见他所追逐的一男一女此刻已然扭作了一团。 因为已经隐约猜出这二人的关系,所以对于眼前一幕,顾尧突然有了种无从下手之感。 不过观察一阵后顾尧又发现,若他不出手,眼前这男人貌似还真制不住他自己的婆娘! 当时是,虽说那男人的力气超过妇人良多,但他投鼠忌器下生怕伤到怀中妇人;而反观那名妇人,此时则是长发散乱、疯态毕显:指甲不住在男人身上狂挠、牙齿更是逮肉便咬。她的双眼怒睁,里面毫无理智残存;嘴巴颤动,吐出的皆是狂言乱语…… 到得这一刻,顾尧就知道他不出手不行了,而与此同时,那男人求助的目光也正好巴巴望了过来…… 如同清风般飘然上前,顾尧本欲配合男子揪紧妇人的手臂,奈何当他双眼落处,就见那妇人的衣领早已于撕扭间拉开,而一片白腻正隐于其间若隐若现…… ‘非礼勿视!’顾尧连忙扭头他顾。而他旁边的中年男子哪能料到顾尧突然停手不动,一不留神间,就听“啪”的一声,那男人被他的婆娘给结结实实打了一个巴掌。 看着那人脸上浮现出五根指印,顾尧心里连忙告罪一声。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自己是名武林高手,会那点穴定身的手段…… “咦!对了,点穴咱虽然不会,但咱可会道法啊!目前这种状况……就用驱物术!” 心中主意既定,顾尧立时从气海内召出一股法力。 因为经常“御剑”的原因,他现在的驱物之术已是使得颇为熟练。 只见一道淡不可见的紫色光氲从他手指尖端激射而出,光氲射抵妇人体表,并未如他驱使长剑时一没而入,而是陡然扩散为一层极薄的气膜。 那气膜将妇人的身体全部包裹,只是短短瞬间就让她的挣扎动作一下定格! “这位公子!你这是……” 因为眼前一幕太过诡异,中年男子眼睁睁看着这名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只是伸手一指,顿时就令他陷入疯癫的妻子瞬间变得静止,心里在放松之余,也不由产生了浓浓的担忧。 “哦,不用担心,这只是一种小手段,伤不了你夫人的。” 顾尧说话间,目光从眼前妇人脸上扫过,就见她此刻虽面现癫狂,但双眼之中却又有大颗的泪珠滚落。 妇人沙哑的嗓音不断无意识地喃喃着,顾尧竖起耳朵分明听得真切。 “阿毛,我家的阿毛……丢啦……” 第七十五章 造畜 幽暗密林某处,燕赤霞右手握刀、左手擎着一根燃着的木棍,摆出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在他身侧,顾尧静立凝神,运法力于双耳,努力做出了倾听的动作。 “顾公子,如何了?可还有刚才那种嬉闹声响?” 燕赤霞凝重的声音传来,顾尧微微侧首,发现大胡子此刻虽嘴里发问,但他的身形却并未跟着转过来,显然是一个经验丰富、警惕性颇高的主儿。 “奇怪,方才的声音明明应该是从这里传出的!现在怎么……” 虽然心里已经有所猜测,但一来顾尧实在不想将事情往那方面想;二来则是,若他心中猜测为真,那方才那些“孩童”发出如此声响的原因又是什么? 此时林中雾气愈重,莫名的寒意愈浓。顾尧举目四望,但见那雾气融入周遭黑暗,竟似将那无形的魆黑染成了有质的墨汁般,层层叠叠向着燕赤霞手中火把缓缓压来。 火光笼罩的范围逐渐缩小,而在火光之外,则是一片死寂的、宛如铜浇铁铸般的无尽黑暗。 到得此刻,顾尧已是对自己的猜想再无怀疑,他微微打量了下燕赤霞,发现这大胡子此刻的呼吸节奏虽还算平缓,但他那愈来愈粗的呼气声,还是暴露了他此刻的心境并不像其表现出的那样平静。 显然,燕赤霞此时也想到了,方才的声音确实不是活人发出! 但貌似他也想不明白这些鬼童将他们引至此地到底有何目的,难道真就是为了设下一个陷阱吗? 雾气翻涌至顾尧和燕赤霞身周约两丈距离时,终于停下了继续扩张的意图,就像这片树林里只允许火光散至方圆两丈之隅似的。 而见到这一幕,早已暗中做好戒备的顾尧和燕赤霞都不禁悄悄松了口气。 对于顾尧来说,虽说他此刻已算踏入真正的修行界,但他修道时间毕竟时日尚浅、自身修行体系也是残缺不全,哪里能晓得这黑雾的根底?至于让他出手破除眼前的雾障嘛,呵呵,那就更是不可能之事了! 不错,他腹中的雷霆虽然犀利,但这雷霆可是他保命的根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轻用! 并且即使最后非得使用雷霆,那也得有目标不是?而眼前黑雾笼罩四野,你让顾大公子到时将闪电喷于何处? 而对于燕赤霞来说,他本就只是一名凡人,平日里武艺或许练得还不错、也听闻过一些诡异怪事,但当这种事情真正临头时却还是有些不免坐蜡。 所以此刻燕大胡子在稍稍放心之余,不免偷偷看了眼身旁的武道宗师,等他瞧见顾尧也在暗抚胸口时,心里竟还感到了几分莞尔:呵呵,原来武道宗师也拿鬼怪之流没有办…… “噼啪!” 一声林木断裂的脆响突兀响起,将燕赤霞从臆想中惊醒,他霍然抬头,本能般地就欲向前挥出手中长刀。 奈何他这手刀式堪堪挥出一半就不得不被迫停下。 因为有一只清瘦白皙的手掌从斜刺里穿出,一把托住了他的刀柄。 “顾公子,你……” 燕赤霞口中疑问尚未说完,就被“噼噼啪啪”连续的树枝断裂声给打断。 然后,就见一具肥硕的身躯,伴着声声压抑的哭腔,从一旁的幽林中一闯而出。 “重华兄、燕捕头,呜呜,老朱我,找得你们好苦……” 也难为朱胖子竟然在这片幽林里没有迷路!其实按照顾尧的估计,当他和燕赤霞闯入密林时,朱绍这小子应该是没有胆量继续跟随的,其最大的可能无非是在林外踟躇一番后返回府城。 奈何顾尧千算万算,还是将这人性给算差了——没错,这小子听到林中传出的诡异童声,第一反应倒确实不敢踏步入林,不过与此同时,他却也更不敢孤身回城啦!于是思来想去后,他还是觉得跟着顾尧和燕赤霞才算有安全感…… 看着眼前这胖书生一边像小媳妇儿似的小声啜泣着,一边诉说着自己一路寻来的艰辛,顾尧虽有心安慰几句,但话到嘴边却总有一种尴尬违和的感觉阻止着他开口。 而他旁边的燕赤霞,已经干脆扭转头去、肩膀微微耸动着,就差笑出声响了。 不过也亏是朱胖子这一打岔,周遭黑雾拢成的恐怖氛围也一下被驱散。 顾尧伸手触及黑雾,发现这雾气其实也不过就比平常所见浓烈了那么几分,除此以外,它倒也无色无味,看着瘆人,其实并无大害。 “重华兄,接下来咱们该干什么?方才那些鬼音,哦不!我是说那些孩童声音应该都是咱们的幻觉!你看这里除了林木还是林木,哪里可能有什么人存在……呃……朱某的意思是,咱们还是打道回府!“ 等到朱胖子情绪趋于稳定、又见顾尧和燕赤霞在此似是一无所获后,他也就不管不顾地提议大家离开——这鬼地方,他朱大少算是待够了。 但就在这时,忽然,从不远处的暗林里隐约又传出了一些声响。 那是皮鞭抽击到某物身上时响起的“噼啪”脆响,其间似还伴随有某种动物的声声哀鸣。 这次的声音可比刚才的嬉闹童音清楚多了——倒不是因为这次的声音比方才的童声音量大,而是因为这次,无论是那清脆鞭声还是那动物哀鸣,都给人一种无比真实真切的感觉,完全没有方才童音所带给人的某种诡异朦胧感!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鞭声和哀鸣声也在渐渐响亮。 等到这些声音响彻在火把所照外围之际,燕赤霞固然是微俯身躯握紧腰刀,顾尧也是暗自戒备默运法力。 而此时的朱胖子却早已是脸色煞白目露惊恐。他的嘴巴无意识地大大张开,就等着一会儿“引吭高歌”了。 “哗啦!” 火把所照边缘处,阻人路径的枝条被一只糙手随意拨开,随着昏黄的焰光袭来,一名衣着寒酸的年老羊倌儿就从幽林后一步跨出。 老羊倌儿脚下还缓行着一只半人高的母羊,此刻那母羊背上横七竖八遍布伤口,看上去凄惨无比。 另外,虽然此时光线昏暗,但顾尧在刻意观察下还是发现了…… 那只母羊的瞳孔,赫然竟是圆形的。 第七十八章 鬼庄 那两抹血红光斑也不知所为何物。此刻四周漆黑如墨,燕赤霞手中火把,也不过只能堪堪照亮方圆半丈范围。但那两抹光斑却似不受黑雾影响般,散发的妖异血光竟能穿透雾气,直抵二人双眼! 所幸顾尧和燕胡子都不是胆小气馁之人,眼前景象虽然诡异,但他们的脚步却没有丝毫停顿。 就这样,胁迫着老羊倌儿所变之“羊”,二人继续前行,很快就抵达了那两抹血光跟前。 而到了此刻,任凭燕赤霞手中鞭子甩得呼呼炸响,但脚下那只“羊”却已是打定主意宁死不前了。 “燕捕头先稍安勿躁。” 一句话轻声制止了燕赤霞,顾尧小心几步上前,抬头看向头顶不远处的两抹光斑。 然后,他体内气海微鼓,已是运法力于双眼。 法力加持之下,顾尧顿时视力大进。他的目光穿透层层黑雾落于“光斑”之上,这才发现那两抹血红“斑点”竟原来只是两只红纸灯笼! 摇曳的烛光从灯笼里模糊透出,虽然这光貌似不惧黑雾,但毕竟亮度有限,所以才使人难以第一时间认出它们的本来面目,只能堪堪起到一些引路作用。 既然灯笼都已出现,顾尧赶紧凝目细看。果然,在这两只血红灯笼后方,模模糊糊似有一座庄园隐匿于雾气之中。奈何此时黑雾实在太浓,顾尧哪怕竭力调动法力,都无法看清庄园的边界,只能确认这座建筑确实占地甚巨! 于是顾尧就知道了,他们今晚的目的地、也就是盗拐孩童的幕后黑手所在之老巢,到了! …… 早在先前审讯老羊倌儿之时顾尧就已得知,像老羊倌儿这样的“造畜”者,在整个潞阳府内至少有十几个! 他们借助从幕后黑手那里得来的诡异羊皮,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一个个人类婴孩“变”成小羊送往这处庄园。 而说起这座庄园却也着实怪异,或许是出于掩人耳目的缘由,庄园里面之人只让这些羊倌儿夜里送“羊”,并且送“羊”的时间也只能局限于上半夜。 在老羊倌儿的记忆中,有一次倒也有人误了时辰在下半夜送的“羊”,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再没见过那人! 而这,或许就是此刻老羊倌儿所变之“羊”,死活不肯走近庄园的原因。 顾尧扭头看着身后这只背部皮肉糜烂的“山羊”,心里却未泛起一丝软意。 按照庄中主人的规定,这些羊倌儿每次运来“羊”都会获得相应报酬,或是一些金银财物,或者干脆就是如花美眷! 这些羊倌儿生而为人却干着贩卖人口的勾当,简直就是猪狗不如死不足惜! 况且他们的合作对象,还特么的八成不是人类啊。 想至这里,顾尧心里也不由怒气大涌。 他右手一伸,隔空取物般将赖在原地不愿前进的“老羊”摄起,然后就将其朝着前方模糊的庄园大门处猛的一甩! “咩~~嗷呜——” “轰嚓!” 门板撞开的同时,“山羊”的哀叫声也戛然而止。而顾尧和燕赤霞也抓紧时间闯入了庄内。 此时庄园之内也有雾气弥漫,只是相较与外面的黑雾而言,庄子里面的雾气就要淡的多了,和一般的夜雾几乎已无二致。 所以到了此刻,顾尧和燕赤霞的视线虽还有几分模糊,但仗着火把之利,已然可以勉强视物了。 此时二人身居之处乃是庄子的前院。 因为顾尧举目四望下,能够明显看到在院落当中,有一条硕长的砖墙将整个院子一分为二。 在那条砖墙正中还有一座造型古朴的半月拱门。 凝望着那座拱门,顾尧的神情慢慢变得越来越肃穆。因为拱门之后黑暗弥天:那里黑雾凝沉,犹如重雨,人若望之不免魄为之夺! 原来这弥散至整片树林的诡异黑雾,它的源头竟然就是这里! “顾公子,这雾气好生古怪!怎么感觉它像被什么人操纵着似的!” 顾尧身侧,燕赤霞凝重说道。 话说为了调查方便,不打草惊蛇,燕胡子已于入庄前脱去捕快制服。虽然他现在肉眼凡胎,但也能看出那黑雾此刻只在庄子后院翻腾,却没有一丝一毫弥漫至前院! 就像整个庄子前院——从院门伊始直至那道隔墙、以及院子上空数十丈范围,都被一层无形的屏障包裹着,将那黑雾死死挡在了外面! 此等景象奇诡夺目,绝不是自然形成。燕胡子有所怀疑倒也是正常。 不过话说自从他今晚耳闻目睹“造畜”全程后,心里已经明白,这件轰动潞阳府的盗童案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复杂! 其中弄不好还牵扯到了传说中的“妖魔鬼怪”! 心念至此,燕赤霞不禁侧目,暗暗瞥了眼挺立于身旁的儒衫书生。 就连眼前这位顾公子,怕也不是一般的武道宗师那么简单! 毕竟能隔空取物……他燕某人勤修苦练数十年,从没听说过哪个人的功夫能练到这个境界! 顾尧并没在第一时间回复燕赤霞的担忧,因为他的视线已从隔墙上的拱门收回,望向了庄子前院东侧的一排建筑。 那是一排足有几十间的联排厢房,此刻绝大部分的房间已然烛黑,只余最里面那间房屋内透出惨绿色的粲然光火。 声声说不清道不明的喧闹声响不断从那间厢房内传出,间或还掺杂有一些觥筹交错声、食物啃嚼声……就像此刻有些什么人,正在那间房内举办酒宴似的。 只是“他们”发出的声音,都不是一般的大罢了! 倒也是,若不是“他们”吃饭喝酒的声音太大,怎么可能听不到已经有人破门进院?! 不过正在这时,突然—— “咩咩咩咩……”的羊鸣声急切又突兀的响起。 顾尧和燕赤霞几乎同时霍然转身,就见在他们身后,那只老羊倌儿变成的“山羊”正在庄园门口挣扎站起! 此刻那“羊”虽已浑身鲜血淋漓,但他那一双羊眼里却蕴满了仇恨和快意。 老羊倌儿已经发觉自己今晚凶多吉少,不过若能在临死前看到那可恶的书生身陨在先,他也算能死得瞑目了! 所以此刻他张口叫着、竭尽全力地叫着!只为引起那边厢房中人的注意,让那些人替他完成临死前的心愿。 “吱呀!”一声闷响隐隐传来。 顾尧和燕赤霞急急循声望去。 就见一名醉醺醺的老者从远处厢房中探出半个身子。 顾尧眼尖,运法力望向那老者后颈部位处。 那里,敞着口的人皮还没来得及合上呢! 第八十七章 法力 林间阴气升腾不休,气温低寒。 不过很快,随着最后一批孩童魂魄飞离此地,这片树林也就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和幽静。 燕胡子轻舒右手,那柄在空中旋舞良久的长刀终于落下,飞入他掌内。 然后,随着他左手食指在刀柄上一点,蒙蒙白光就如玉液般从刀身上流出、飞起、射回到了他早已半张的口中。 长刀重新归于平凡,灵性全无,唯有其身上残留下一些横七竖八的细碎裂纹,似只需一阵风,就能令它七零八散…… …… 此刻时间已臻后半夜,月明星稀,环境幽静,乃是交谈交心的极好时段。 燕胡子不动声色地瞟了眼立于自己身旁的那名书生,话说自从方才将其救下后,这书生就一直这么一副呆愣愣的模样——想来也是,任谁第一次看到剑修的御剑手段后,应该都是这么一副惊呆模样。 这种震撼莫名的心情,他燕赤霞,懂! 另外,早在方才宿慧觉醒之际,燕胡子其实早已暗察过顾尧情况,从那时起,一个想法就开始在他心里隐约成型。 现在环境、氛围都营造的恰到好处,何不就此趁热打铁?! “小子,拜我为师!” 极其突兀冒出一句话后,燕赤霞悠然转身,留给顾尧一个沧桑伟岸的背影。 在大胡子的想象中,身后应该很快就会响起极度的诧异、兴奋、还有感激涕零声。 但意外的是,他原地站立一会儿,想象中的事情却一点儿都未发生! 燕赤霞不得不回头,这才发现书生依旧如同先前一样呆呆站着,脸上焦急、担忧神色轮番浮现,竟似完全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难道是因我这个要求太过突兀,所以反而令这小子有所忧虑啦?’ 想到自己的要求确实容易给人造成天上掉馅饼的不真实感,于是燕胡子轻咳一声,决定将自己的收徒理由向顾尧略微解释一二。 “虽然不知何因,致使我的剑道意象为你所获……不过这也恰恰说明你我之间当有这段缘分,更遑论——” 说到此处,燕赤霞直视着顾尧,话中语气前所未有的庄重起来: “先前的夺道阵法,其实并未将你体内的剑道意象完全抽取!此刻在你体内,应该还至少残留着燕某三层道蕴。 按照燕某这一派的传承,弟子叩心问道之际,其师父是可以选择将自身的道缘意象传授于他的,这也是为了保证剑修的纯粹! 所以小子,如今你体内已种下燕某道蕴,再也不可能改修他道,你我之间,当有师徒之缘……” 扑通一声,燕大胡子尚未解释完毕,顾尧就已对他俯身跪下。 燕胡子一怔,心说一句‘这小子竟如此识趣儿?!’不过他还是连忙伸手将顾尧扶起:“咳咳,小子,其实也不必如此着急,关于你的人品、资质,某家已经可以确定,都是上上之选。所以拜师一事,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二的,最起码这拜师仪式得整得隆重些不是……” “前辈!”顾尧一声泣喝,打断了燕赤霞的喋喋不休:“请前辈出手,救救家母!” “救救家母?你母亲有何危险,竟需我救?”燕胡子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顾尧话题转换得有些快了。 “前辈,方才你击杀玄骷时,那老道曾说潞阳府城隍已至顾家,祂此去必是为难我那母亲!顾尧恳请前辈出手,救救我母亲!” 一番话惶惶急急说完,顾尧目光切切看着燕大胡子。 其实早在方才,自听到玄骷的威胁话语后,顾尧就六神失守,心心念念的全部都是如何尽快赶回家将母亲救出! 这方世界虽有腾挪飞举之术,但想来那种法术都非道法高深者不能施为。 而他修为日浅,又怎会那种高深术法? 不过就在他关心则乱之际,燕赤霞突然张口要收他为徒!这一下算是提醒了顾尧:自己不会飞举是不假,但眼前这人肯定会啊! 要知道,在整个聊斋故事中出场修行人物众多,但燕赤霞的名望绝对能在其中排在前五之列。 再者,剑修御剑速度极快,只要他肯出手相救,那救下母亲的概率必然大增! “额,那个……对了!你唤作顾尧是,方才那魔道小道士倒也确实说过‘城隍将至顾家’这种话。只是……城隍身为一府阴司主宰,干嘛非要和你这个毛头小子过不去?” 不怪燕赤霞有此疑问,毕竟昨夜之事所知之人甚少,即使有那么几个,估计也已经当场殒命。 而顾尧之修为在燕赤霞眼里实在是有些稀疏平常,所以当听说顾尧惹急了府城隍,燕赤霞的第一感觉就是不信。 时间每过去一分一秒对顾尧来说都是煎熬,当即,他就语速飞快地将昨夜自己为城隍所邀、直至最后踏平城隍庙之事向燕赤霞简略说了一遍,只是在涉及到口喷雷电一事上,顾尧下意识地避重就轻,声称自己无意中得到过一门攻伐秘术…… 神情惶急地说完事情原委,顾尧就眼巴巴盯着燕赤霞,期待着这义薄云天的大胡子熊躯一震,御剑飞天。 但是—— “咳咳,那个……实在是抱歉,某家现今……怕是救不了你母亲了。” 一股强烈的愧然神色在燕赤霞脸上浮现,不待顾尧追问,他已尴尬解释道:“你也知道,今晚某家刚刚觉醒宿慧,体内法力本就不多。再加上又施剑术斩灭魔修,如今体内法力,已是枯竭了……” “前辈,不知我的法力能否借渡于你施展飞举之术?” 内心焦躁至极,顾尧也不顾到底可行不可行,直接将前世武侠小说上的法子搬了出来。 谁知,此法在这方妖鬼世界还真的能用! 只是—— “嘿,你小子真是说笑话了。燕某观你修为也不过刚刚入道,体内法力能有几何……” “前辈!事关家母生死,在下即使拼命也得赶回去!请前辈垂怜,出手施法!哪怕飞不到家……那也能飞多远,飞多远!” 扑通一声,顾尧再次给燕赤霞跪下。 燕胡子这次不再拒绝了,他摇了摇头,长长叹出一口气:“最难报得慈母恩呐……” 右手掐一道指决,燕赤霞左手扶上顾尧肩膀,然后,他地双眼蓦地睁圆。 “小子!你,你的法力,怎的如此浑厚?!” 第九十三章 转世之术 “对啦!这次小丫头能修成清灵妖体,还多是赖你之福呢!” 燕赤霞一句话说完,就目光灼灼盯着顾尧,其眼神中,似还蕴有别样意味。 奈何顾尧可不会读心之术,他只感到自己被大胡子盯着瘆得慌,脑中更是浆糊一片。 似是察觉到顾尧可能有“难言之隐”,于是燕赤霞找个由头支开婴宁,随即衣袖一挥关上屋门。 而到了此刻,先前在大胡子脸上挂着的调笑表情已是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庄重。 “呵呵,道友骗得燕某好苦。” 燕胡子这第一句话,就将顾尧几欲出口的疑问给狠狠堵了回去。 本来,顾尧是想询问婴宁修成清灵妖体和他又有什么关系的。 不过就现下来看,眼前这大胡子所藏秘密貌似不少啊! “额……前辈,您这话该当何解?在下又何曾骗过前辈了?!” 顾尧是真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事实上,早在今日他和燕赤霞对视的第一眼起,他就隐约察觉这大胡子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同了——如若说先前看着自己时,燕赤霞眼睛里还有几分前辈高人的傲然光彩;那么此刻,他眼里的傲然之色已是消失殆尽! 并且也不知是不是错觉,此刻与燕胡子对视,顾尧甚至能从他的眼睛深处看出几分敬畏之色! ‘这是对我的敬畏?怎么可能?!他可是燕赤霞啊?!!难道……那天晚上之事还另有隐情?’ 想到一种可能,顾尧心如电转,只是一时不知该如何向燕赤霞开口——他此刻心中疑问颇多,实在是不知先问哪个了。 “道友难道……已经忘了那晚之事?” 顾尧的沉默落入大胡子眼中,令他无端心头一动,似是马上就了解到了这个年轻人此时的状态。 “前辈所言极是,在下自先前醒来,确已不记得那晚之事。额……前辈可否告知在下那晚详情?” 顾尧则打蛇随棍上,见燕胡子发问,立刻端正身姿,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果然……胎中之迷尚存……时机未到啊……” 耳听着燕赤霞嘴里似嘟嘟囔囔了一句什么,不过很快,随着大胡子开始回述那晚之事,顾尧的注意力也被迅速吸引。并且随着大胡子的讲解,他的眼睛也是越瞪越大,心里的震惊当然也越来越深…… …… “什么?!你说我是某人的转世之身?!” 好不容易捱到大胡子讲完,不容他歇歇喉舌,顾尧已是急急问道。 不怪顾尧此刻如此急切,因为他是自家事自家知:他可不是这什么劳什子的转世者,他顾尧,只不过是一名普普通通的穿越人员罢了。 但燕赤霞却丝毫不给顾尧任何怀疑的机会! 他的回答斩钉截铁:“当然!你若不是转世之身,又怎能使出那种雷法?天雷中的化生之力,非大能修士不能用出……可惜燕某宿慧方觉醒不久,尚有诸多记忆残失。不然,凭借你当时使出的那手御剑术,应该就能推断出你的大致跟脚了……” 燕胡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但立在他身侧的顾尧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顾尧此刻,当然不是因乍知自己的“底细”而陷入了暂时的震惊和迷茫, 事实上,他此刻心里却是另有一番计较:首先有一点可以确定,他决计不是谁的转世之身,他就是一名普普通通、名不见经传的穿越者! 但大胡子方才说得那番话,也无疑给他敲响了极大的警钟! 吐电为剑,弹指挥灭妖魔;雷霆造化,须臾起死为生…… 厉害吗?厉害!但这种种一切,又和他顾大公子有什么关系?! ‘如今看来,在我这身体里弄不好还真有一道他人意识!是和气海中的那道巨大闪电有关吗?看来我的穿越确实并非偶然呀,难不成自己只是别人借尸还魂的嫁衣?!’ “前辈!” 顾尧一声大喝,打断了燕胡子的絮叨,他现在心中惶急,满脑子都是上辈子所看小说中那些积年老怪夺舍他人的桥段,亟需有人为他解惑。 “您能为我详细说说这个转世重修之术吗?” “你以后休得叫我前辈!呃……要不咱就以此世身份相交,燕某比你痴长几岁,那就托个大,你今后称呼我燕兄可好?” “燕兄?”顾尧一愣,只是此刻并不是计较称谓的时候,只要眼前这大胡子能解他心头疑惑,别说叫声燕兄,叫声燕爷爷也成啊。 “燕兄,这转世之术?” “哦,转世术法嘛,倒也不算是什么不传之秘。一般修士修为达至金丹,道基初成,名讳已从神道生死簿上自行消去,到那时,他就可以施展这转世之法啦!” “不过虽说施展此等秘法对修为要求不高,但它牵连着的一系列苛刻条件却也不可不察。若非被逼到山穷水尽的绝地,任何一个修道之士都不会轻易尝试此等术法的……” 说到此处,燕胡子言语间唏嘘一片,似是想起了某些往事。而顾尧也不插话,只是聚精会神地听着、等着。 顿了顿,燕赤霞继续说道:“施展此法,首先就是必须找到护道之人!也就是能够寻到你转世之身的亲朋道友!” “其次就是胎中之谜了……” 到了此时,或许是感到自己的讲解过于晦涩,燕赤霞不由将他的转世经历作为例子给顾尧讲了出来。 “你别看燕某此刻大言不惭,其实经过轮回转世之术,燕某此时对前世的记忆早已遗忘了个七七八八!呵,其实这还是好的呢。古往今来,有多少大德之士被胎中之谜所惑,又因护道者护持不力,导致一身道悟尽化流水……” “就拿某家来说,直到此刻,我都想不起自己当时施展转世术法的原因,想来当时场景应该也是凄切至极……哦,对了,不过对于我那护道者燕某倒还有些印象,他貌似姓于,是一名剑痴。我在兵解之际曾将自身剑道意像凝入一枚种道玉中,托付于他。想让他寻到我的转世之身,激活种道玉,觉醒宿慧……” “奈何某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最后为我送来剑道意像之人,并不是这于姓剑痴,而是重华你呀……哈哈哈哈,这么算下来,你也算是燕某的恩人了呀!” 第二百一十二章 紫衣书生 豫州不似江州,其路多坎坷崎岖。 此刻,在豫州凤翔府的北垂某地,一辆双轮马车正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吱吱呀呀勉力前行着。 车厢内,长须的布衣老者用衣角使劲擦拭好一颗苹果,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靠在厢壁上假寐的年轻人。 “顾仙长,请。” 年轻人假寐依旧,充耳不闻,倒是坐于车厢另外一侧的中年人不动声色伸出手去,将苹果轻轻摘下。 “咔嚓!” 叶蒙咬下一块苹果,咀嚼间斜瞥了张大成一眼。 “老张啊,外头道路难行,我看你还是坐去外头驾驭马车。” 主人发话,老张头自是不敢不依,他双目切切地看了年轻人一眼,叹了口气,终是不情不愿地钻出了车厢。 “哗啦——哗啦——” 随着车厢竹帘缓缓放下,假寐的年轻人方才悠悠睁开双眼。 而叶蒙也于此时将脑袋凑了过去。 “重华啊,这两日真是……真是让你见笑了啊。” 山长大人的语气中透着浓浓的歉意。想来也是,话说他们三人自从离开那座闹鬼荒村已有两日了,这两日来,初时,他那老仆张大成面对着仙人威严,尚能管住他那张老嘴,不敢过多地提及自己的非分之想。 不过后来熟稔之后,老东西的胆子也就渐渐放开了,竟缠住了顾尧,说他张大成想要拜师学艺、问道修仙! 这,这特么的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人家仙人是什么样的存在,相貌儒雅、风流倜傥,长得就和书院中的山长、大儒一般,岂是他这邹巴巴的年老夯货所能觊觎的? 理所当然地,叶蒙眼睁睁看着张大成在顾尧这里碰了一鼻子灰。 而他身为其主,非但没为自家老仆的碰壁感到可惜,相反,心里却还生出股莫名的快意。 只是在顾尧这边,老叶到底还是很有些愧意的。 精研经世之道数十年,他怎会看不出这两日仙长已被那老货缠得不厌其烦?只是因为人家重诺重义,看在他叶蒙面子上,一直在苦苦忍耐着罢了。 “叶师不必如此,区区小事顾某还不会放在心上。” 伸手虚扶,顾尧将山长大人抱拳的双手轻轻按下。 就如叶蒙所想,这两日来大少对老张头确已生出了极大的厌烦。 只是,他之所以忍耐这老家伙的原因,却并不是叶蒙所想的什么重诺重义——只是舍不得这源源不断、自发而来的煞气罢了。 话说这两日来,顾尧又于夜里斩杀了两波来袭恶鬼,鬼物消亡留存的煞气那可是真香! 吸取这偌多煞气后,他已经能明显感到体内法力正在变得愈发充盈,而在法力反哺下,气海中的道缘意象也在以可以察觉的速度缓缓长大着。 当这一切变化反馈在所修剑道上,则是他对剑的感悟在不断加深,连带着,就连那柄飞剑最近也是灵性大长——小家伙现在虽还在万民伞里封着,但却已不止一次向主人传达出想要出来透气的请求! 如今顾尧已经可以确定,这叶蒙确实具有招鬼惦念的天赋。而他顾大少也不用刻意做什么,只需安心待在叶·唐僧肉的身边斩杀厉鬼,修为就能不断提升! 与这等天大的好处相比,张大成带来的区区烦扰也确实不算什么了。 “或许过不了多久,哥就能金丹圆满,晋升外相了,呵呵呵……” “喂!喂!兀那书生,看到我这马车怎不让路?快快让路,快快让路!” 车厢外,张大成陡然响起的呼喝打断了顾尧的美好遐想。 “咦,这个时辰,在这条小路上竟还有人走动?” 对马车的突兀停下,叶蒙显是生出几分好奇,他推开窗扇向外看去。 顺着那道窗缝,顾尧自然也看到了车外的情景——此时夕阳明媚,渲染山麓,端的是无限美景。 只是,当大少的目光落在道边那名行人身上时,眉心却不由自主地缩了两缩。 …… 夕阳斜照下,狭窄的小路边上,立着一名身着紫色儒服、身背箱笼的年轻书生。 面对着张大成没来由的突兀爆喝,那书生嗫喏着嘴唇,一时喃喃有些说不出话来。 “那个,老……老伯,您可得看清楚,非是小生有意挡路,实在是这段山道太过狭小,您看,您看……” 书生一边说着,一边伸脚踢踢道边的荆棘,示意若是他再往路边靠靠,势必会扯拦自己的袍服。 奈何,老张头此刻心胸不畅,可听不得他这般详解。 他挥挥手,像赶苍蝇似的说道:“行啦行啦,老子现在可没空听你絮叨。呶,看到没,前面不远处道路略宽,你小子赶紧去那里等着,待我等经过那处,你再出来走你的路!” 说罢,他竟不管书生反应,只管扬鞭在马儿臀上抽了一记。 “驾!” 马车重新辚辚启动,紫衣书生脸上恼意一闪而过,只是此刻可不是争论的时候。 自古秀才遇见兵,皆如是也。 书生不得不抓紧背上箱笼,迅速转身,颇为无奈地往前跑去。 只是,在张大成口中“不远”的一段路程,落在他这个文弱书生脚下却全然是另一番模样。 书生没跑几步就累得气喘入牛,前方,是那段似乎无论怎样奔跑,都难以企及的宽阔路段;身后,是那辆渐渐接近,已然可以感受到马儿鼻息的双轮马车。 马车上,赶车的老者开始畅怀大笑,而跑路的书生也在咬牙切齿、准备不管不顾转身拼命之际。 “好了好了,老张,别逗弄人家,快快停车,快快停车。” 一声训斥从车厢内传出,阻下了狂奔的马车。 俄尔,一名长髯及胸、儒雅大气的中年文士从车内钻出,走到了紫衣书生身前。 “老夫这老奴玩心太重,对阁下多有得罪。叶蒙在此,向阁下赔罪了!” 叶蒙深施一礼,却迟迟得不到紫衣书生的回应,不过在他重新站直身躯看向对方时,迎上的却是一双闪烁星芒的眸子。 “先生,您……您说您叫叶蒙?可是江州白鹿书院的院首,叶蒙,叶继生?!” 第二百一十六章 拘魂 豫州布政使?!师礼相待?!! 叶蒙轻飘飘一句话,立时就让疤脸大汉脸上的神情变得精彩无比。 布政使是什么官儿?那可是一州之域数一数二的大员呐! 而豫州的布政使大人竟还要称眼前这个长髯中年人为老师…… 也不知是为什么,听到如此“荒诞不经”的言论从这个儒雅之人口中说出,疤脸大汉立时就下意识地选择了相信。 他的脸色变得踌躇起来——身为一名山匪头子,他长相虽凶,但可绝对不是一个没脑子的。 眼前之人杀了固然痛快,但之后的一系列首尾又该怎样处理? 万一那布政使找不到老师发起疯来,他连老七今后又该如何在豫州立足? 别想着什么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的天真念头。你若真的做了,就必会留下痕迹!毕竟,听道上传闻说,大梁朝堂上,可是有仙人存在的啊。 看出了这名山匪头子的犹豫,叶蒙心头绷着的那根弦终于松动下来。 他施施然上前几步,将地上那名中年人扶起,对于躺在中年人身边、已是痛晕过去的断臂老者,叶蒙则是强忍着没有看上一眼。 “大王今日来此是为筹集冬粮的。” 叶蒙转身,看向脸色阴晴不定的疤脸大汉。 “而老夫今日不巧也是借宿在此人家中,自是看不得大王将这人杀害……” “这样……” 叶蒙回过身,将张大成方才逃离时从茅屋里背出的一个包袱取过来。 他将包袱摊在地上,打开,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两。 “叶某这些银钱可以悉数交于大王,只求大王放过这黑家口村一村百姓!” “嗡!” 叶蒙话音方落,远在他身的众多村民、以及周遭的数百山匪立时忍不住低声喧嚣起来。 而彪形大汉也是眼皮连颤,目光死死盯住了地上那堆白花花的银子。 良久后,他才使劲咽了口唾沫,恋恋不舍地抬起头,看向叶蒙。 “好,既然阁下自愿如此,那我连老七也不是个不通情理的夯货,咱们就这样说定……” 话未说尽,其双目竟不知为何突兀尽赤。 紧接着,魁梧的身躯陡然前扑,手中马刀更是直劈叶蒙,嘴里还厉声高呼一声。 “小的们,杀光他们!”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早在黑家口村外马蹄轰响,紫衣书生左子明突兀消失之际,顾尧就已运转身法,抢出了门去! 因他动作太快,故而不管是叶蒙、还是惊醒过来的老张头,都未能在第一时间发现他已是离去。 从茅屋出来后,大少站在原地感应瞬息,就立时想都不想地向着村子东头奔去。 那里,与他心生感应的飞剑正紧紧缀着左子明,并不断向大少反馈着追踪信息。 其实早在他们四人踏进黑家口村之前,顾尧就已暗中放出飞剑,隐隐跟在了左子明身后。 也幸亏近些时日飞剑灵性大涨,要不然还无法完成这种跟踪任务。 一路向东疾行,愈走愈高,直至抵达山腰处一块向外突出的巨石处,大少才终于停下脚步。 他隐匿好身形,金丹灵觉小心翼翼探出,发现紫衣书生此刻正站在巨石边缘俯身向下看着。 在其身后,灰色绳索拉扯下,系于绳索上的十几个游魂因一路颠簸,此刻已显萎靡不振、魂体动荡。 但书生明显不将这些游魂的生死放在眼里,他只管自己居高临下,俯视着黑家口村方向。 并且在其手中,也不知何时多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顺着左子明的目光,顾尧自然也分心看去。 他发现,当山匪们将黑家口村村民围拢起来时,不远处的紫衣书生就已面现兴奋。 而当那个身躯魁梧的山匪头子将老人的一条臂膀齐肩砍下后,书生的嘴角笑的就更大了。 到最后,当看到山匪们失去耐心,即将拿中年人开刀,并对所有村民大开杀戒时,左子明身躯颤抖,显然更是激动到了极点。 奈何…… 此刻却有一个叫叶蒙的越众而出,三言两语间就打消了山匪们的杀意,保下了黑家口村所有村民的性命…… 顾尧隐于一侧看得分明,看到此幕,左子明脸上的狂喜已然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已是一副咬牙切齿之相。 只见他猛地翻开手上书册,又从怀里掏出一支毛笔,下笔欲勾画处,书上内容经月光反射映入了顾尧眼帘。 而看清了书上内容,大少当即双目一缩,继而手指一动。 然后,天上就有厉啸陡然而生,一闪即逝。 一截握持毛笔的胳臂伴着厉啸余音飞上天空,瞬息间炸为一团黑雾。 而在山腰巨石上,紫衣书生直到此刻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 他脸上还是先前那副愤恨模样,痛苦表情还未来得及完成转换。 可顾尧却已不会再给他机会了。 “我原以为,此间阴司懒散,故而才将牵引生魂的业务,外包给了你们这些拘魂鬼。如今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啊……” 大少一步一个脚印,似缓实快地迅速逼近左子明。 《道缘图录》有载:世间有拘魂鬼,好着紫衣。凡人临死前,该鬼常伴左右,意图夺魂! 所以,早在顾尧发现左子明非人、并看到对方施法困缚诸多游魂时,就已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只因他当时心有疑虑,怀疑左子明的此番作为或与凤翔阴司有关,故而选择了冷眼旁观按兵不动。 直到此刻,当他亲眼见到对方竟欲置这满村百姓于死地时,终于确认了对方不是善类。 “哼,侵扰阴司,霍乱轮回,罪该万死!” 一声暴喝后,尖锐厉啸再次激昂而起! 锋锐的飞剑拉出长长啸音,向着左子明激射而去。 但是,就在飞剑即将刺穿紫衣之际,左子明面上突现一抹阴狠。 随即,不待飞剑临身,他竟已抢先一步自爆成了一团黑魆鬼雾。 鬼雾疯狂蠕动,迅速扑向他方才手持着的那本书册。 受这些黑魆雾气浸染,书上的字迹内容当即就被渲成了一团团难以辨别的墨团。 与此同时,山腰村落处一声厉喝遥遥传来。 “小的们,杀光他们!” 第二百二十章 一个绣球砸了过来…… 马车一路迤逦前行,愈往集镇中心,街上人口愈是稠密,各种嘈杂哄闹声自然也是愈大。 至此时刻,不提叶蒙复听乡音、心中早已被即将归家的喜悦充斥,就连张大成也被周遭气氛感染,压抑于心头数日之久的惶恐阴霾,不知不觉间也渐消散了。 如此气象之集镇,如此炽烈之人气,想来不论山匪还是鬼魅,都不敢轻易涉身。 一座足有四层高的阁楼,透过灯笼映照的红光闯入二人眼帘,等到离得再近些,居于阁楼正中匾额上的“来福客栈”四字也就显得愈加清晰起来。 到了此刻,不待老张头扶持,叶蒙就已当先一步从车上跳下。他的眼里不知何时竟蕴满了水汽,顾不得平日里的院首威严,一路小跑着奔至阁楼大门处。 大门两侧竖有两根颇具豫州特色的朱红门柱,柱体表面上有淡黄色的漆纹纵横交错,将柱身划分成一个个排列齐整的方形小块儿。方块区域内墨迹遍布,仔细一看,赫然是一个个由各种笔迹书就的姓名! 叶蒙颤颤巍巍伸出双手,呼吸急促地在柱身上摩挲搜寻着,张大成停好马车默默至其身后,听着他口中喃喃自语: “三十年了……三十年了!没想到这两根留名柱竟还在这里,那一年,我和阿珍新婚燕尔,曾在这座客栈留宿一晚……咦?我记得当时书写的姓名就在这里的啊?现今怎的找不着了……” 他嘴里絮絮叨叨自言自语着,状态渐渐有些痴颠,站在他身后的张大成有心劝慰,但又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实在是有些手足无措,所幸—— “二位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一声清脆嘹亮的问询声突兀从客栈门口传来,令陷入回忆的叶蒙瞬间清醒。 他与张大成循声望去,就见客栈门槛外,一名肩搭毛巾的年轻后生正微弓着腰,一脸讨好地看着他们。 老张头当即上前,笑骂一句:“你这店小二可真真没个眼力劲儿,这个时辰哪还有什么打尖儿的过客?去!快去店内给爷爷开两间,不,是三间上房,爷爷们今晚就住你们店啦!” …… 来福客栈一楼的一间雅致包厢内,叶蒙和张大成老神在在地端坐在红木餐桌一边,静等着店内的招牌菜肴上场。 此刻,他们已在店小二的伺候下安排好了三间上房,之所以开三间,自是因为他们三人一人一间——哪怕某人此刻依旧在一间客房内“入定”未醒。 靠躺在舒适的座椅上,感受着久违的安逸,张大成一边将手伸入桌下、暗暗揉搓着脚上的泥巴,一边神态轻松地看向叶蒙。 “老爷,您说顾仙长怎还不醒来?这一会儿可就要上菜了……” “诶,休得背后议论高人!重华入定不醒,想来也是这几日实在是有些累了。另外,他既然敢安然入定,必然也是料到了咱们此行路途将尽,已然没了什么意外危险……既如此,咱们还是别打扰他,就由他去。” 轻描淡写间打发了老仆的问询,叶蒙就再次开始神游天外,翻饬起了记忆中和妻子的点点滴滴。 此刻,先前在他手中的长条木盒,已和其它行李一道被放置在了客房内,对此举动老张头当然也是乐见其成——既已住进这家客栈,安全问题当是无虞,那个木盒也就显得有些可有可无;另外,这家客栈人气鼎沸,若是在吃饭时还手拎着那个木盒不放,旁人见了怕会笑话不说,弄不好,还会生出些别的想法…… 想至此处,又见自家主人貌似也没甚谈兴,张大成不由得站起身来走向门外。 出门即是客栈一楼大厅,此刻,宽敞的厅堂内熙熙攘攘坐满了来自各地的客人。 言谈声、划拳声、吃酒吆喝声……声声入耳,喧闹嘈杂的场景却是勾起了老张头压抑许久的谈兴。 他方要随意寻上一桌,好生侃侃从金华一路至此的惊险历程。 却不想脚步方动,就被一通突然从大厅前台传来的高声话语给生生止住。 “诸位客官,诸位远道而来的朋友!鄙人王永年,添为这来福客栈的掌柜。” 客栈大厅柜台处,一名蓄着山羊胡须的老者此刻正微躬着身,一脸笑意地冲着满堂客人不住作揖着。 “今夜鄙人三生有幸,咱们这间客栈也是高朋满座,所以老夫在此就厚着脸皮提一个不情之请了。” “老夫膝下有一女儿,年方二八未曾婚配,算命先生说老夫的乘龙快婿就在今晚诸多贵客当中。所以,老夫将令小女今夜在此择婿,这择婿的方式么,就用绣球来定夺……” 掌柜的话音未落,整间客栈厅堂就轰地爆发出阵阵音调不一的欢呼声。 话说今晚的客人中,年轻的后生可不在少数。闻听出门在外竟能碰上这等好事,自是欢呼雀跃争先恐后。 “掌柜的,你说这话可不能骗人,要是敢骗俺,俺这拳头可不是摆设……” “早就听说来福客栈王掌柜家女儿年轻貌美,却对上门提亲者不屑一顾……根由原来竟是在这里!哈哈,今晚合该我等弟兄们走运呀……” “谁特么和你走运啦?要走运也是小爷我自己……” “全都给老子闭嘴!老子离开娘胎已有三十余年,至今未尝过女人……不对!至今还在为王小姐守身如玉!小姐的绣球,合该砸在老子身上……” 哄哄闹闹间,厅堂内的气氛当然也就变得愈来愈炽烈。 张大成站在包厢门口,眼瞅着厅内后生们吵得眼红脖子粗,一场好戏也即将在眼前呈现——爱好吃瓜如他,自是不肯放过如此热闹! 他三两步奔回包厢,一推开门就兴奋地嚷嚷起来。 “老爷!老爷!快出来呵,有热闹看呵!今晚店家女儿抛绣球选夫婿,快出来看热闹呀……” 面对着老仆的不住催促,叶蒙开始本不想出门的。只是,他在这厢坐着不动,那厢的老张头却也扶着门框不走,只管一脸热切地看着他。 最后山长没法,只能慢腾腾起身,皱着眉头往外走去,边走还边嘀咕:“不就是绣球择婿么,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越过老仆,跨门而出,不等厅内景象尽收眼底…… duang!就有一物划空而来,直直向他砸去。 他下意识伸手一捞,待看清怀中物事模样——圆滚滚、软绵绵,红线织就,香气扑鼻…… 不是个绣球又是什么?! 第二百二十三章 污秽黄泉 “剑起!!!” 一声陡然响起的惊怖爆喝,打断了屋内众鬼戏谑狂嚎的叫嚣。 它们转身循声望去,就见被踹开的屋门外,这个阳鬼的凡人老仆竟是去而复返! 此刻这名老仆无疑已是恐惧到了极处,他的脸色苍如白纸,五官更是哆嗦成了一团。 他右手死死抓着一个长条形的木盒,脖颈向后扭得不能再扭,却是向着趴伏在其背上的一个年轻人不住低吼着。 “顾先生!快醒醒!开饭啦……不是!这里有恶鬼啊!您这个木盒子不顶用啊!求求您了,快醒醒……” 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不住在那年轻人耳边响起,但是任凭老头唤得再是急切,伏于他背上的那人都像是死了一般,给不出丁点儿反应! 内心的绝望让老张头变得更加无措了,他一会儿凝目于手上木盒,嘶吼几声“剑起”,一会儿又疾速扭过头,冲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大喊几声“顾先生!顾爷爷!您快快醒来啊”! 只是,任凭老人吼得声音干哑,头也前后摆得像拨浪鼓一般…… 他手上的木盒,以及背上的年轻人,皆是一动不动,宛若死物。 …… 因方才被一声“剑起”从无尽痛苦中唤醒,叶蒙在看清自家老仆手持木盒现身时,他绝望的双瞳中本是绽出刹那光芒的。 只是,随着老仆的绝望呼喊、随着其手上木盒的无动于衷,叶山长眼中那抹希望之光却也瞬时破灭,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气恼与焦躁。 ‘你这个夯货!仙长入定前曾反复交代过,欲使用盒中仙剑,必得先打开木盒啊!你老张当时也在车上,怎的连这都记不住?!你特么快别喊了,倒是先把盒盖给掀开啊……’ 叶蒙怒急攻心却又无法开口,就在这时,一道庞然狰狞的身影,阻断了他的视线。 …… 越众而出者乃是一个体型高巨的鬼物,其身如漆碳,浑身肌骨块垒如岩,赫然正是此间客栈的掌柜王长年所化之鬼物! 既已显出鬼身,“王掌柜”的行止自也不需像先前扮人那般压着性子、畏首畏尾。 桀桀狂笑间,它狰狞的身躯只是一步,就跨过了数丈距离跃至了张大成身前。 继而伸手一捞,就将老张头、以及他背上的顾尧给一把提了起来。 “哈哈哈哈,我的好女婿,你这名下人倒是忠心的很,竟然没有丢下你独自奔逃。桀桀桀,就是不知这老头的肉味道怎样了……” 说话间,“王掌柜”斜眼戏谑看向叶蒙,奈何山长大人此刻身体疼痛难忍、心中气恼至极,哪还有精力来满足这鬼物的变态折辱? 见从叶蒙身上得不到精神享受,巨鬼无奈,只得将精力重又投到老张头身上。 嗯,对于趴在老人身上、直到此时此刻都昏睡不醒的年轻人,巨鬼很自然地忽略了过去——这年轻人一看就知不是病入膏肓,就是天生痴傻,它鬼爷有经验,像此样人物根本就不知鬼的可怕,戏耍他们也讨不得丝毫乐趣。 伸出一只鬼爪夺走老人手中的木盒,“王掌柜”张着血盆大口抵近张大成。 “老东西,你却是好运,鬼爷我许久未曾见过活人,此刻却也不会就此一口将你吞了……” 桀桀谈笑间,它见老张头吓至失神的眼眸中似又泛出一点光彩,便又加上了一句。 “所以,今日便只吃你一条胳膊!余下的部分,咱们日后慢慢品尝……” 一边说着,“王掌柜”一边双眼戏谑地张开巨口,向着张大成一条胳臂慢慢咬去。 因嫌老人胳臂端处那个木盒碍事,它很自然地伸出长舌,将木盒卷成碎屑。 “我可是要咬了哦……嗯?你说什么?剑起?!” 一言未毕,风云突变! 被巨鬼长舌卷碎的木盒中,突有一道厉啸破空炸响! 受这道空啸所激,巨鬼反应却也不慢,迅速扭头往身侧看去,但,只能见到一道白影从眼前一闪而过,随后飞起的,还有一根粗壮的、极其眼熟的漆黑臂膀! “这是?!” 心底念头还未泛起,下一刻,它狰狞巨大的鬼首就已从脖颈上冲天飞起,并于顷刻间和它的庞然鬼身一道炸成了两团黑雾! “啪嗒”一声,张大成从半空中一下摔下,并还很不幸地成了某人的护垫。 但他此时可顾不上计较这些许疼痛。话说方才,当他被“王掌柜”一把抓起时,早已被吓得呆滞失禁,只知自己口中似在不断机械地唤着什么,所以面对眼前的惊变,他此刻实在是有些搞不清状况。 而于屋内的众多鬼物来说,“王掌柜”的突然消亡自然也令它们诧异恐慌。 话说自方才这名老仆踹开屋门后,虽然其口中一直念叨着“剑起”的字样,但因后来一直未有仙剑飞来、而这老头也不像是会使剑的模样,所以众鬼们也就将他的表现当成了虚张声势。 直到此刻,眼睁睁看着它们当中修为数一数二的“王掌柜”被一剑斩杀!众鬼物当即就反应过来了内中款曲—— 这,这老头特么的原来是扮猪吃虎、把它们一屋子鬼全都给骗了啊。 “上!此人就是主上所说的人道剑修,咱们并肩一起上,灭了他!” 女鬼的嗓音在众鬼背后阴恻恻响起。 只是,因“王掌柜”刚刚身陨于前,鬼物们摄于老张头的剑修手段,所以一时半会儿竟无一鬼敢冲锋在前。 “一群废物!” “王小姐”再次娇斥一声,下一刻,只见她伸手入怀,从衣襟内取出一枚老旧古朴的杯盏,掀开盏盖,露出杯中浊黄浑腥的液体。 脸上露出一丝肉痛,但紧接着,她就下唇一咬,将杯中浊黄,一股脑地向着躺在地上、依旧呆滞的老张头一把泼去。 “这是主上赐予的一杯黄泉水,本护法倒要看看你这剑修,可能抵挡?!” 阴狠冷厉的娇咤声中,那杯浊黄液体甫离杯盏,就迎风化为一团数丈大小的气团。 其色如垢如尘,其形如霾如瘴——这东西污秽至极,本就是世间一切有灵之器的最大克星! 气团向着老张头迎面罩去,当此时刻,穿梭飞护于张大成身周数丈开外的二尺飞剑,见到气团袭来本欲游身避开的,奈何因其主人肉身也在气团的侵袭范围内,所以飞剑无法,只得回身救主。 嗖的一声飞返至老张头身前三尺,面对袭来的浊黄气团,飞剑开始以剑柄为中心疾速旋转! 隆隆剑啸声中,整柄剑身很快就化为了一面剑扇。 浊黄色的气团奔袭而来,受阻于飞剑飞旋而成的扇面,不得寸进。见此一幕,张大成紧绷的脸色刚刚现出一丝松动…… 但很快,飞剑旋转的速度却是蓦地一降,若是看得仔细些,就能发现飞剑原本纯白的剑身上,此刻竟慢慢布满了灰黑色的霉点! 丝丝凄婉的哀鸣从飞剑剑身隐隐传来,此时的飞剑,再也不复先前的英姿,它就像是一只失去了主人的小狗般,散发出了惶恐无助的气息…… 剑式被破,飞剑再也无力阻挡浊黄气团的侵袭!它一面旋转后退着,一面徒劳遮挡着面前的污秽。 不远处,众鬼物的狰狞鬼啸再次嚣张潮起,只待飞剑废去,它们显然就会立刻一拥而上。 张大成将将升起的希望,此刻早已完全冻结。他干裂的嘴唇无声开合,似是想在临死前说些什么。 先是看了看远处的主人,只见叶蒙双眼呆滞,脸色灰败,不用想也和他此刻的表情一般模样。 他复又木然扭头看向顾尧,映目而至的,却是一双灿若星辰,渐渐被愤怒填满的瞳孔…… 第二百二十六章 逼良为鬼! 情丝罢了工,大少的追踪自然也就歇了菜。 举目四望,周遭夜雾重重,就连天上明月也只能隐约露出点痕迹,根本就分辨不清此刻置身何地。 他伸手轻招,一路随行的飞剑欢鸣一声,扑向主人掌心。 却不想—— “我且问你,先前那些鬼物用黄泉水污你身子时,你可记清了它们的气息?” 飞剑在手掌上方略略盘旋两圈,发出委屈的“嘶嘶”声,给出一道否定的答案。 于是理所当然地—— “真是废物啊,别人欺负了你,可你倒好,到头来竟连人家的行迹都捕捉不到,就这样还整天吵吵着要出来透气……” 不由分说间,心头郁气难出的大少将剑儿当成了出气筒,最后更是反手一掌将其拍入了万民伞内,落了个满堂清静。 此刻,他前方身后,郁结的山雾是愈来愈浓,周遭更是万籁俱静、纤声可闻。 在原地逗留片刻,顾尧最后实在无法,只能决定依循着情丝最后指向的方向,去前面雾气中稍稍碰碰运气。 却不想刚刚走出几步,陡然间—— “啊——” 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呼就蓦地从右前方雾气中隐隐传出! 这道惨呼虽声音极微,可它甫一入耳,却不知怎的竟似引起了人心底的颤鸣,瞬间就令人头皮一炸,浑身猛打一个激灵。 此刻若换成其他人至此,闻听这道诡异惨叫,说不定第一反应就是扭身就跑,离得此处越远越好。 可当顾尧听到这声惨叫,率先的惊愕反应过去后,他的心头却是浮起一丝喜色。 “其声惨厉,震颤人魂!”这道声音不是人声,而是鬼叫啊! 没什么好说的,大少当即脚步一转,隐藏起行迹,一头就扎入了右前方的滚滚夜雾里。 …… 一路小心翼翼地无声潜行,随着大少在夜雾中愈加深入,缭绕于他耳际的凄厉鬼嚎也就愈加清晰。 初时,只有数声宏亮的鬼嚎可以透过雾气偶尔传来,不过随着他的深入,各种杂七杂八、明显源自于不同恶鬼的惨叫也开始清晰入耳。 当是时,朗朗明月被雾所遮,光华极微;团团夜雾疏密不同,就像巨兽环伺。 但就在这一只只大小形状各不相同的“雾兽”内外,纷乱而起的声声鬼哭此起彼伏,交杂迭起,将本该静谧的夜,搅了个七零八碎。 不见热闹,唯留恐惧! 也就在这种人间难得一见的嘈杂声中,顾尧终于穿透了最后一层浓雾,冲进了一座荒僻的小小村落中。 甫一进村,熟悉的荒僻凋零扑目而至,只是这一次,大少的注意力却并未第一时间被那群聚于一处的孤苦游魂所吸引,而是将目光投向了那十几名站于游魂之外、手持各式刑具的紫衣鬼差身上。 明月朗朗而照,紫衣耀武扬威。 这一刻,村里雾气稀薄,视线极佳。但是,顾尧却恨不得村里夜雾也像村外一般浓密,那样,他也就看不到眼前这幕凄惨如同地狱的场景了…… 村里一片较为宽阔的谷场上,发出阵阵惨呼的乃是数名身形时而清晰、时而暗淡的游魂。 这些游魂皆身着褴褛农衣,一看就知他们生前定是这村中农户。 在这些不停发出惨嚎的游魂身前不远处,上百名与它们衣着相似的游魂满脸畏惧绝望、畏畏缩缩地挤于一处。 众游魂之外,一脸警戒站着的,是十几个身着紫衣,手持铡刀、钩索、绳套等各类刑具的狞恶厉鬼。 看到这些紫衣鬼物,大少脑中自然就想起了昨日遇上的那名自称左子明的书生。想那书生直到临死,都未来得及现出鬼物本相…… “若那小子当时现出原形,怕也不比场上这几个好看到哪里?” 一面微声呢喃自语着,顾尧一面寒着脸,将自己的身形悄悄隐匿了起来。 因一时未看懂这些紫衣拘魂鬼的目的所在,所以大少才决定暂时按兵不动,躲于暗处细细观察…… 谷场上,那几名农户游魂嘶嚎的愈加凄厉了,而它们此刻之所以如此悲惨,皆是因为在它们身后,正有几名紫衣厉鬼在对其施加酷刑! 条条鞭影落下,抽得几个农户游魂“皮开肉绽”;凶狠铁棍劈落,登时又叫他们“筋断骨折”…… 其中,一名游魂的手指尖端已被十根特制的竹签扎穿,指端裂口处,虽不见鲜血,但也有淡淡的灰雾状气体流淌。 它此刻已经哭嚎地有些有气无力,浑身魂体也是时凝时散、时隐时显。 即便如此,站于它身侧的紫衣厉鬼却依旧不曾心软。见这具游魂还未生出它想要的变化,紫衣当即咧嘴一笑,然后就毫不犹豫地将一根粗粝的魆黑绳套,一把套在了游魂脖颈。 脖颈陡然受制,这名农户化为的游魂当即下意识地开始挣扎。怎奈,他生前也不过是一个本本分分的山村贫农,死后又怎可能是这些鬼中豪强的对手? 随着绳索渐渐收紧,游魂挣扎的力度也就慢慢减弱,不过就在其手足渐停、头颅歪斜的同时,又有丝丝黑魆至极的气体,突然从它的五官中、脖颈处、手指上缓缓析了出来。 陡见这些黑魆气体出现,蹲于游魂身侧施刑的紫衣厉鬼当即兴奋地嚎叫起来;而躲于远处看到这一幕发生的顾大少,却双眉瞬间蹙起,心头杀机大盛。 与鬼物打过这么多次交道,他怎会认错,此刻从远处那名游魂身上所冒出的魆黑气体,赫然正是厉鬼所特有的煞气啊! …… 远处谷场,那名正在受刑的游魂身上,此时依旧有鬼煞之气在源源不断地滚滚冒出着。 蹲于其身侧的紫衣厉鬼已经为它取下绳套,乐呵呵地盯视着它,等待着它的最终变化。 但就在这时,突有一声闷响从那游魂体内蓦地爆出,不待紫衣厉鬼反应过来,游魂就于刹那间炸成了一团灰雾。 “嘎嘎嘎嘎……” “哈哈哈哈……” “呼呼呼呼……” 紫衣鬼差身后,其它几名正在施刑的紫衣见此一幕,皆是不约而同地桀桀大笑起来。 它们幸灾乐祸的举动,无疑令这名紫衣鬼差面上无光。几乎是毫无停留的,这名刚刚失败的紫衣凶狠狠地冲入了游魂群中,待它返回之际,两只鬼爪上已然多出了一大一小两只游魂。 这两只游魂生前明显是一对母子,此刻它们虽被紫衣厉鬼鬼爪制住,却依旧哀啼悲泣、手臂前伸,想要抓向一处。 可是这名紫衣岂能让它们如愿? 先是扔出一圈绳索将农妇模样的游魂困住,然后,紫衣厉鬼就撒出张渔网,将那名孩童模样的游魂给层层包裹了起来。 俗话说得好,母子连心。 同时还有“伤在孩身,痛在母心”之说。 裹好孩童后,紫衣厉鬼将孩童连同渔网一道提溜到农妇身前。 它掏出一柄小刀,从孩童身上飞快地剜下了一片肉。 只一下,孩童固然是嚎啕痛哭,但那农妇游魂身上却也是黑煞之气大冒,瞬间就向着化为厉鬼的道路上大大前进了一步。 远处,顾尧已是一脸冰寒地从藏身之处踏步而出。 对谷场上这些紫衣拘魂鬼的举动,他此刻已是尽然知悉。 它们这是在,逼良为鬼啊! 第二百二十七章 这任剑主太难伺候了 前文早已说过,人死之后,魂魄离体。 可这离体的魂魄却不一定就是鬼类! 一般而言,凡人魂魄化为鬼物无外乎两条途径。 其一就是此人生前有执念未了,临死之际喉间又憋着口阳气不肯散去,故而才获得了常在人间逗留的机会。 其二则是处于游离状态的魂魄在蓦然受到某种刺激后,性情大变——生前所接受的种种道德教化、礼仪纲常统统被其抛掷一边,心中充斥的只有对活物的憎恶,以及对人世的极端毁灭情绪! 而此刻发生于顾尧眼前的一幕,毫无疑问就是这第二种情形! 观这些村民游魂的面貌状态:朴实憨厚、谨小慎微;并且从他们的衣着、年龄来看,其活而为人时必生活艰难,猝死缘由也定是因遭遇了横祸…… 可即便如此,他们依然保留着底层百姓特有的淳朴和温顺——不曾让戾气侵染,也不敢主动涉足鬼道。 但是今天,却有这些来路不明的紫衣厉鬼突然闯入了他们的村庄,肆意凌虐他们的魂体,让他们体会极致的痛苦,其目的,竟仅仅是为了让他们这群无辜的游魂,受激蜕变,化成害人的恶鬼…… 谷场上,游魂们受刑的哀嚎声此起彼伏,其间还夹杂着紫衣厉鬼们的桀桀怪笑。 手提渔网的紫衣鬼差下刀如飞,不停从孩童身上剜下一片又一片的“血肉”。 “血肉”纷飞如花,不及落地,就缓缓化为阵阵灰烟消散。 与此同时,渔网内孩童的哭声也在渐渐变微变弱,其魂体飞快地由实化虚,几乎已是淡至透明。 待到其魂体完全崩溃,就算是想要轮回转世,都仅仅只是种奢望了…… “吼!!!” 距离渔网不远处,被绳套所困的农妇游魂,终于生出了紫衣厉鬼企盼的变化。 她的双目瞬间变赤,黑魆阴邪的鬼煞之气猛地从其周身各处汹涌奔腾!枯瘦的十指尖端,利飕飕的指甲如刀刃般伸长探出;披散的乱发下,一根恶鬼特有的狞恶尖角钻破头皮冲天而起! “吼!!!” 再次扬天一声怒吼,化为恶鬼的农妇身躯一挣,就一把将困她良久的绳索轻易撕开。 她站起身,睁着赤红的双眼先是在距她最近的紫衣鬼差身上逗留一瞬,然后就顺势下移,望向了渔网内,那具即将消散的幼小游魂。 青紫色的嘴唇慢慢扯开,尖利的獠牙外露,涎水蔓延…… 不过,就在农妇伸出利爪,想将紫衣鬼差手中渔网夺去,进而将网内游魂生吞之际…… “刺啦!” 先是一声轻微的电鸣爆响从远处陡然响起。 然后—— “砰!” 却是农妇化作的厉鬼,于瞬息间就炸成了一团黑雾! 谷场上,十几名紫衣鬼差惊见此幕,狞恶的鬼脸上几乎同时露出了不明就里的茫然之色。 直到它们看到那柄从漫天黑雾里蓦地冲出、周身环绕着粲然电丝的犀利飞剑时—— “轰隆隆——” 犹如雷霆炸怒的巨大剑啸声,才于此刻像阵台风般,席卷覆盖了整座村庄! 飞剑如雷,挟怒而威!一抹紫光突袭于前,滚滚宏音奔袭于后。 此时此刻,顾尧可谓是怒到极处,全力而出! 在此惊天威势下,那十几名紫衣厉鬼别说是出手反击了,它们甚至是连跑路的念头都未来得及升起,就纷纷在飞剑一击下,炸成了一团团存粹的煞气。 几乎只是一个眨眼的瞬间,剑势陡歇,剑儿也款款而回,围着主人欢欣盘旋,邀功乞怜。 只是,其主人在发泄完胸中怒火后,此刻却是理智回归,蹙眉思索起了心头之惑。 “毫无疑问,昨夜在黑家口村,那个名唤左子明的拘魂鬼和今晚这些紫衣鬼差定是同出一伙!” “想那左子明不但随身困缚着十几个游魂,竟还想着利用山匪,将黑家口村满村村民尽皆斩杀……” “如今看来,那鬼物杀人屠村倒也不为其它,就是为了搜集死后亡魂,然后再将这些凡人的魂魄强行逼化为凶鬼啊!” “呵,也不知这豫州凤翔境内到底是何鬼物作祟?它们竟能压制着此间阴司藩属不敢冒头、甚至连引渡亡魂的本职工作都弃之不顾…… 另外,这些鬼物明显已是成了气候,它们组织中各类厉鬼集结,并且分工明确:拘魂鬼负责收拢游魂,并将游魂强化为凶鬼;其它鬼物也是各展所长,譬如残杀凡间百姓、设计掳掠生人……” 等等! 不知想到了什么,顾尧心头陡然一惊。 “现在可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啊!叶师已被女鬼掳去,这才是当下之要紧……我现在需要的是,带路的!活口!!!” 心头一震,大少豁然抬头。可是入目所至,别说是什么紫衣厉鬼了,就连方才被紫衣逼迫,拥挤着站在一起的数百名村中游魂,此刻竟也是踪影全无! 而之所以有此一幕,倒也怪不得村中游魂们不知好歹、不懂感恩——只因大少飞剑灭杀紫衣时杀气太盛,不但击溃了厉鬼们的身躯,同时也令得其它游魂们肝胆皆颤、不敢在此久待罢了…… 月华如水,洒遍这片方才喧嚣、此刻静寂的小小村落。 顾尧身形连闪,游目四顾,幻想着残垣断壁后、倾倒茅屋中,或还有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 可惜…… “你说说你!” 心头烦闷间,大少陡然回首,目光严厉地盯向了一直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小小飞剑。 “平白养忒多杀气干甚?!这下倒好,只因你杀戮太快,竟连个活口都未给主子我留下……现在咱们欲找回叶师,又该徒之奈何?” “呜~呜~” 晚风微荡,剑儿蓦然受此无端指责,像只小狗般发出委屈的嘶鸣。 瞅准了悬于顾尧腰间不曾收回的万民伞,飞剑一个鲤跃便跳入了其内。 话说这任剑主实在是太难伺候,与其置身伞外受这无端的窝囊气,那还真不如隐遁在这逼仄伞内得一个耳边清静呢。 飞剑藏起行迹,大少心中的郁气自然也就失却了发泄对象。其实他也知晓对剑儿发火实在是可笑之至,只是此刻距叶蒙被掳已经过了相当长的时间,他若再无作为,那山长大人随时都可能命丧黄泉呐。 “前方高人,暂且留步。” 心头烦闷间,一声苍老的呼喊,突然从村子深处遥遥传来。 第二百二十八章 老妪 周遭死寂无人,群魂辟易。当此之际,村子深处蓦然响起的呼声,也就显得格外引人注意。 闻听呼唤,顾尧抑郁紧绷的脸色却并未立时化为惊喜——这片村庄荒落已久,不提平日里常有亡魂游荡,单就今晚发生的惨剧来看,这里就不像是供活人生存的场所。 他转过身,凝目细看,就见在村子中心、凌乱倾倒的茅草屋群间,一名手拄木杖、头发花白、脸上皱纹遍布的老妪,正站在一颗老槐树下翘首观望着他。 月华流淌如纱,经过老槐枝叶的切割,零零碎碎穿透老妪身形洒于地上。 理所当然地,没有在地上留下丁点影迹。 很显然,这名老妪是鬼非人——这从缭绕她周身上下、纯净之极的鬼煞之气上也可以得到佐证。 不过,即使已识破了老妪的身份,顾尧却也没有立即对其出手的打算。 妖分好坏,与之相似,鬼也分善恶。而一般修行中人分辨妖鬼是否良善的依据,也大多是从它们散发的气息上入手。 一般而言,良妖气息大多清灵,就像小狐狸婴宁;善鬼身上的煞气也基本不沾戾恶。 就如同眼前这位! 是的,早在第一眼看到这名老妪起,顾尧就知晓了她与今晚遇上的所有鬼物皆不相同。 显而易见,这个老妪成鬼缘由并非是受到了某种刺激压迫,而是因其死前有某种执念未了。 像这种能秉持人心、没有沾染丝毫凶戾的鬼物,大少是不会对其出手灭杀的,甚至若非眼下事急,他还会与其攀扯几句,询问下它的执念究竟为何,自己能否出手相帮…… 可惜的是,叶蒙被掳牵绕于怀,搞得大少此刻心情极坏。对远处的老妪即便没有杀意,却也谈不上有什么好耐性。 脚下连续两个发力,顾尧就飞奔到了老妪身前,脸上的焦躁冷漠丝毫不减。 “你是何方鬼物,缘何不入轮回逗留人间?胆敢将我唤住又意欲何为?若是无甚要紧的事情,我手中飞剑,可也不是只斩恶鬼的……” 大少一边说着,一边毫不停留的顺势转身,摆出了随时离去的姿态。 只是没想到,老妪接下来一句话,登时就令他即将奔出的身形猛地一滞。 “高人,您方才在村中左顾右盼,可是在寻那些紫衣鬼差?” “你说什么?!你知道那些紫衣拘魂鬼的底细?!!” 犹如旋风般猛地回头,顾尧双目如电,眼皮眨也不眨地盯死了老妪。 “没错,那些紫衣恶鬼的来路,老身确实知晓一二,它们皆是那鬼雄王虎的手下,若是……” 她话头微顿,苍老的面庞上,两颗蕴满人世沧桑的眼眸从大少腰间的万民伞上一扫而过——如若没有看错,方才那柄杀气冲天的短剑,此刻就是在这把伞里面隐藏着。 “若是仙长有心找寻它们的麻烦,老身,老身愿为引路,只需……” 老妪说话间吞吞吐吐,惹得大少焦躁难忍,他方要出言详加追问,不想老妪却是陡然住口,并在深深看过他一眼后,转身向着村子深处匆匆走去。 “哎,你这是……” 有求于人,大少也是没有办法,老妪此举明显是嫌弃这里不是交谈场所,对此他也只能无奈跟上。 跟着老妪,一路亦步亦趋,周遭环境之荒僻自是无需赘言,并且从路边倒塌的房舍里、横生的杂草后,还时不时有些半透明的身影小心翼翼掠过,倒也给这片凋零的土地带来些诡异的热闹。 无视着周遭游魂的暗中观望,顾尧随老妪一路走过,很快就来到村子西头,一座一看就年代久远的民居跟前。 与路上所遇的其它居民住所不同,眼前的这三间茅屋虽也塌陷了两间,但仅余在中间的那座小小厅房,竟还在勉强挺立着。 随着老妪跨入院落,低头进入屋舍中间的厅房,首先映目而至的,竟是一口表面漆皮脱落殆尽,且遍布霉斑的薄木棺材。 嘶—— 陡见此幕,大少当即暗吸口凉气。眼前场景,有鬼有棺,若非他今时今刻已非凡人,怕非要被这接连不断地一幕幕整得心惊肉跳不可。 并且细看这口棺材,年代已是不短,定是老妪生前所备,且日常生活中长久共存之物。 只是,她一个妇道人家早早备下此物作甚?要知道一个人的身后事大多都有子孙后辈操持,难不成她孤寡一生,并无子女? 想到某种可能,顾尧转身看向老妪。 “这具棺材里,躺着的该不会是你的尸身,你费尽心机将我引来此处,莫非是想让我帮你入土为安?若你真能帮我带路寻见那些恶鬼,些许小事倒也不是不可以……” “上仙错了,这里面躺着的并非是老身的遗体,而是我家相公啊。” 老妪开口,打断了顾尧的猜测述说。 她上前一步,干裂枯瘦的手掌从棺木上轻轻拂过,眼眸中渐渐蕴出一丝追忆。 “我家相公,死去已有三十余年。而这口棺材也被我放置在此处,距今也有三十多年了……” 仿佛看出了顾尧眼中的疑惑,不待其开口相问,老妪就已一股脑地说了下去。 “我家相公生前本是读书人,胸有文采,在方圆数府境内也是赫赫有名之辈。听旁人说,以相公的文章经义,科场得意当是易如反掌之事,可惜……” 老妪回忆的语调渐渐低沉起来。 “可惜,相公自打十四岁起参加科考,竟是屡试不第,年年铩羽而归。最后更是不幸忧愤成疾,年纪轻轻,就已郁愤而死……” “相公死后,按理来说,老身当将他早日安葬,入土为安的。只是,当时一来是因为家中穷困,没有足够的埋葬资费;二来则是,老身有感于相公生前心中闷苦,故而也想让他的身后之事办的风光一些……” “相公是个读书人,生前最为看重的就是儒家的教化礼仪,所以老身就决定,定要按照儒家的仪式典礼来安葬相公。一日不曾筹齐安葬所需资费,老身就一日不下棺……” “但是,老身也未料到因连年天灾,再加上人祸,这安葬费用尚未筹备齐全,我竟已当先一步被那王虎暴匪给杀害了……” 第267章 天道剑雨 粲然紫光现世的刹那,不提远处鬼尊们齐齐色变,脸上皆是露出了或是狂喜、或是凝重的表情。 但就顾尧而言,他心里却是忍不住地生出了巨大的绝望! 先前,当他“眼瞅”着天劫大佬控制他的身体救出母亲、婴宁,并用天剑术斩却黄泉鬼尊一半法体时,还生出些鬼道大尊不过如此的念头。 可是,随着后来天劫大佬击向鬼尊们的术法接连受挫,且又被黄泉鬼尊的箭雨杀招追得上天入地狼狈不堪时,一颗心也就不由得揪了起来。 尤其是眼下,眼看着大佬已经被逼地要喷出腹中雷霆,顾尧很想提醒祂一句:“大佬兄啊,咱们的雷霆可是最后的保命手段,且其也只有一发!若是不能将四大鬼尊全数灭尽,待到身体虚脱之后,可是连逃跑的力气也将没有了呀!” 遗憾的是,顾尧这声规劝也只能在他自己的心中妄想一下——他此刻身体完全不受控制,又能对天劫大佬的行动造成多少干涉? 大少嘴唇之间,刺目的粲然紫光愈来愈浓。待到周遭浊黄雨滴再次呼啸而至时,天劫大佬再不耽搁,狠狠一口将嘴里那道紫光悍然喷出! 一声惊天动地的霹雳爆响,将方圆百里的凄风浊雨震得瞬间停顿定格。在顾尧神魂的担忧绝望中,在四个鬼尊凝重热切地注视下,那道雷霆自从嘴里射出后就霍然体型暴涨! 初时粗如儿臂,瞬息间就涨至丈余!尔后,其更在顾尧神魂、以及鬼道大尊齐齐的诧异中轰然爆裂,刹那间分化成了近万条的纤细紫电。 世间之速,疾不过电! 又是电光火石间,那近万道的紫电已是呼啸而出,可它们冲击的方向却并未朝向场上的任意一个鬼尊,却是纷纷扰扰间,以最快的速度分别融入了顾尧身周剩余的那近万柄飞剑! “嗡!” 又是一声惊天震鸣!得电丝加持后,那近万柄飞剑齐齐嘶啸,剑身通体上下则是噼里啪啦布满了细碎的紫色电丝。 “蝇营狗苟之辈,也就敢趁本尊虚弱之际使一些下三滥的手段……呵呵,现在且尝尝本尊这手天道剑雨!” 借助顾尧身躯,天劫大佬放出了自动手之后的第一句狠话。其嘲弄之际,衣袂翻飞。刹那间,除却留下数百柄电光飞剑与周边浊雨周旋外,其它飞剑却是分成四股,分别向着四大鬼尊所在悍然扑去! 风,呼啸得愈发剧烈了,雨,也冲刷得愈加悍勇可怖。 先前,天劫大佬分化的飞剑与激射于空中的浊黄雨滴相撞,无不是崩碎消亡的下场。但是此刻,得到紫电加持后,触及剑身的浊雨固然如先前般被劈成气雾,可飞剑自身却再无一丝损伤! 四道狂暴剑雨如洪流、似闪电,在覆盖百里的黄泉雨幕中纵横捭阖,势不可当。 其中一股冲向了转轮鬼尊,迫地其再也顾不上增持黄泉雨幕的威力,只是将一道道玄妙之极的气息从怀中命盘抽出,布向身周四方。 奈何,此刻这道剑雨的威力,可与之前“顾尧”施加向祂的那数十柄飞剑不可同日而语了。 煌煌剑威临体,转轮鬼尊才发现单纯依靠命盘之力,竟无法完全抵挡眼前这数千柄电光飞剑! 在祂差一点被几道剑影削去项上头颅后,转轮鬼尊不得不身形暴退,同时又不断施展其它防护术法,终于堪堪得了个自保。 可此刻,祂却也再无先前的从容淡定了,变得狼狈了很多。 与转轮鬼尊类似,此时在另外一侧,财鬼大尊对眼前剑雨应付得也颇有几分吃力。 面对千柄飞剑的同时侵袭,财鬼大尊手上元宝撞击不断。可是,其刚刚将身周空间买下凝冻,下一刻,那处封印剑光的空间中就立时爆响不断……眼瞅着身周被冻结的各处空间上绽出的裂纹越来越多,财鬼也是一时无法,只得趁早向后遁去——哎,虽然祂的本体法身威能无边,可现在在此的毕竟只是一具通玄分身,有再厉害的术法,也用不出啊…… 不同于转轮和财鬼的谨慎,面对着袭至面前的粲然剑雨,大肚鬼王表现得可就鲁莽的多了。 或许是因千丈身躯行动不便,也或许是出于对自己可以吸融世间一切的法体的自信。剑雨袭来,大肚鬼王不闪不避,反是将那张吞山巨口撑得更大了些,将从口中喷出的磅礴吸力尽数笼向剑雨。 一刹那间,得鬼王吸力加持,剑雨攒射得更加迅疾。顾尧神魂在远处看得清切,几乎直觉一道紫色流光闪过,千柄飞剑汇就的光带就已被大肚鬼王瞬间吞噬一空! 初时,剑雨入口,大肚鬼王还面现得色,更还伸出猩红长舌在唇边舔舐了一圈。 但是很快,祂那张赤红巨脸就蓦地一变,千丈身躯也瞬间弯成了一把大弓。 无数雷鸣般的巨大撞响从祂阔达千丈的肚腩中不停响起,大肚鬼王面现极痛之色,再次体会到了当初为人的最后,吃撑至肚腹涨裂的那刻。 “嗷——”祂仰天发出一声咆哮,却是再也维持不了自从现身与此后,施加于这处空间的无尽吞力了…… 唰唰唰唰唰! 凄风浊雨罩拢的这方天地中,黄泉鬼尊身形如电,在惨淡愁云间不停闪转腾挪着。 在祂身后,数千柄飞剑汇成的紫色激流奔腾不休,直追得黄泉鬼尊是狼狈不堪。 不同于转轮鬼尊和财鬼大尊那样有道缘至宝伴体,对这些袭至身前的飞剑还能抵挡一二。 此刻,因将脑后黄泉尽数化为了浊色雨箭,面临着突击而来的粲然剑雨,黄泉鬼尊是再难腾出手来稍作抵挡了。 又因法体伤势还未复原,所以黄泉鬼尊此刻只能如丧家之犬般不停奔逃。 可是身后,祂布下的层层雨幕被飞剑不断突破,使得黄泉鬼尊禁不住再次生出了颓败的念头。 难道这次依旧会像上次在豫州那般,分身被这个剑屠子灭杀么? 在豫州时,祂的黄泉大道就曾被这手雷霆剑雨破去,祂还以为这是因为那道分身修为太过弱小的缘故。 可是如今看来,这哪里是修为低下的原因,分明是道属间的差距啊。 传说中的天道,真是远远凌驾于其它五道的存在么? 第270章 阴兵过境 愁云浮空,月影昏黄。 江州首府金华城外的一处不知名荒山上,一名十七八岁、模样俊美的青年,在一窟山洞中缓缓睁开了双眼。 先前在冥域中的一番经历,犹如画幕碎片般在他脑中渐渐拼接完整。 他缓缓抬手拂向自己脖颈,理所当然的,那处肌肤光滑平整,根本就没有一丝伤痕。 “所以,大佬兄啊,今晚发生的一切都在你的料想之中?就连这具傀儡虫卵化就的身躯,也完全是你早就安排好的么?” 回想着先前在神秘空间和天劫大佬的一番对话、回想着自从“穿越”到此后,自己所历经的种种一切。顾尧目光闪烁不休,心中实在有些难以定夺。 “天道雷霆?人道剑首?第一百世的转世身?还有……今后的道路也只能靠我自己来走了么?” 接踵而至的疑问涌上心头,叫人一时接受不能。想来也是,像这等涉及到一个人出身根底的绝密问题,世间又有何人不会产生类似的怀疑? 可是,当顾尧再次回想今晚那场大战,尤其是想到最后那柄几乎可以冻结时空的慑人剑影时…… 心中的种种疑问当即就像触及到烈日的冰雪,纷纷开始融化开来。 以那柄长剑展现的风采,天劫大佬当是必死无疑! 话说这个念头也不知怎的就从他脑中突兀生出,并且还带给他一种确定无疑的感觉。 并且,天劫大佬临终前的那几句遗言,也莫名令他生不出丝毫怀疑的心思。 这就像是一个人,他可以怀疑朋友,怀疑妻子,可他最不可能生出怀疑、且最为相信的,永远是他自己! 笼罩于顾尧心里最深处的那抹阴影以及最大的担忧,终于在此刻轰然破碎。 可大少却一时感受不到任何的欢欣和轻松。 以天劫大佬的说法,他身负天道雷霆,今后的路怕是有些不太好走。 并且,他只有六十年时间!六十年后,他的踪迹就绝对会被他人发现,若那时他还不具备独战一世的战力…… “咳咳……” 喉头猛然翻涌,大少一时不察被口水狠狠呛了几下。 “独战一世?!呵呵,哈哈,呜呜……前前前前前世兄啊,你特么还真……看!得!起!我!啊!” 最后一句自语,顾尧几乎是一字一顿低吼出声。 他的眼前,再次浮现起四大鬼尊高达千丈的雄伟身躯,还有那柄轻易斩破空间的骨刀,以及那枚大小不过手掌、却又重愈泰山的符箓。 当然,最后自然也少不了那柄快愈流光、几乎超脱于时空之外的锈迹剑影…… …… 在山洞里躺着思考完人生后,大少才终于在肚腹发出的“咕噜噜”叫唤中回过神来。 白天,他潜卢府、闯县衙一刻不闲,早就将投喂这具身体的事情忘了个一干二净。 至于后来身险冥域被诸道大佬围攻,就更不会将心思投注到这座荒山了。 而此刻,眼瞅着这具躯体成了今后的唯一依靠,顾尧也只能咬着后槽牙接受了这个无奈的现实。 第一件事,他得先将这具饿得够呛的躯体喂饱,然后再想一想该去何处寻找婴宁和母亲。 “天劫大佬啊,看看你这事儿做的,临死前也没告诉我将母亲她们二人送到了哪里,这让我去何处找寻?” 嘴里嘟囔着一些抱怨碎语,大少伸手按地想要爬起。 可是,他竟一时没有起来! “咦?!” 一声惊诧过后,源自灵魂深处的、强烈的疲敝之感,才犹如开了闸的洪水般,瞬间将他整个身躯淹没。 理所当然的,大少再次摔躺在地。他伸出双臂重新做出尝试,可惜双臂疲软,腰间、腿部也同时传来阵阵酸麻,让他的努力再次以失败告终。 “难道是因为天劫大佬在冥域口喷雷霆,才让这具躯体也受到了那种被掏空的后遗症?” “不!不该是这个原因!这具身体乃是由傀儡虫卵孕化而成,天生强健无比。并且,口喷雷霆后的疲累感固然强烈,可我现在已能适应……断不该让我虚弱至此的!” 大少思绪疾转,快速思索着造成这种状况的原因。 “难不成是饿的?!” 百思不得因由,顾尧最后无法,只得咬牙将身体挪到洞壁边缘,又忍着酸痛摆出五心朝天的姿态。 他想试试叩心问道,看看是否是因为修炼出了问题。 可是—— “我的法力,我的法力怎么没啦?!” 再次一声惊呼后,顾尧心神一松,又一次歪倒在地。 他记得很清楚,以往将神魂寄入这具身体,每每叩心问道下,他的感觉其实和原先身体一般无二——在这具身体的气海空间内,同样有一道横贯苍穹的狰狞闪电,也同样有一柄体长三寸的袖珍剑影。 但是这一次,别说是什么闪电、剑影了,他就是将思绪浸入气海这一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这种感觉,就像是他一身修为皆已被封禁。此时的他,不再是什么金丹人仙,就是一个普通凡人! 无尽的失落彷徨像潮水般汹涌而来,顾尧歪倒在洞壁深处,思绪停顿,大脑空白。 独战一世也好,寻找母亲也罢,这一切的根本就在于这一身修为。若修为被封,他又将徒之奈何? 肚腹之中的饥饿感觉越发强烈了,顾尧在地上委顿良久,终于还是决定将一切抛诸脑后,先将五脏庙祭饱再说。 他挣扎着缓缓起身,意外感到身上竟有了一丝力气,话说这一发现也令他的信心蓦然升腾了一些。 距这窟洞穴不远处有几条低矮山岭,顾尧记得岭上有些野果树,或可帮他做充饥之用。 对于那些野果,说实话大少以往是不屑一顾的。凭借着这具身躯的强横,他这段时间烤全兔、吃熊掌、啃虎鞭,宛如此地的霸王一般,嘴里何时尝过一丝素食? 奈何此刻虎落平阳,只能将就糊弄了。 …… 凭借着绝大的毅力,顾尧一路爬行,终于抵至山岭,爬上了一棵野果树。 昏黄月光映印下,山岭周围干裂的树枝随风轻摆,在夜色中宛若厉鬼,让他再次想起之前在冥域的种种遭遇。 压下心头不适,大少轻轻摘下一枚青黑色的野果。 他将野果凑至嘴边,尚不及张嘴,突然—— 莫名的狂风无由涌起,卷起漫天沙尘。 透过天上无尽枯枝败叶的间隙,顾尧看到距他不远处,竟有一队身披甲衣,通体冒着黑色阴气的兵卒在林间匆匆而过。 那队兵卒步履强健,视崎岖山路直如平地。并且他们行军路线平直霸道,丝毫不懂弯折,遇树而穿、遇石则潜。 这是,阴兵过境! (写得心塞,均定不到50,算是最差的……) 第302章 姑娘,咱们合租吧! 只见那女子身材高挑,容貌清丽。一张瓜子脸上,两颗墨如葡萄的瞳孔深邃清幽;布裙短襦虽旧,却更衬着其肌肤柔嫩如雪。 女子生就一对罕见的剑眉,正是因有这对秀眉点缀,才令她消去了七分柔弱,平添了三分坚强。 不似那艳丽娇嫩的宫廷牡丹,却似迎风傲立的空谷幽兰! “啪嗒!”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顾尧侧目,就见莫胖子正满脸通红地弯下腰去,慌乱拾取那几粒一直在手上把玩的碎银。 而与此同时,站于他另一侧的牙子也上前几步,迎上了带这对母女过来看房的同行。 “赵老哥,哈哈,怎的?你这也是看房来着?” “是啊孙老弟,今日运气不错,我这刚刚点完卯,就有客人找上了门。这不就赶紧过来了嘛……” 两个牙子自顾自地站在一边攀谈了起来,也不知他俩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反正说话的声音是一点都未做收敛。 “赵老哥,如今咱这长乐坊的房源可是愈加稀缺了呀。唉,说来说去,闲置的房子几乎都被进京求医的人给租占了。” “可不是咋地!”姓赵的牙子微微向着身后努了努嘴,“就我身后这对母女,其实也是从外地过来的。老妇人身体抱恙,可她们身上除去药费,统共就只有五两闲银。也亏是我老赵好心,想起此处尚有一座空闲的宅子,姑且就先租与她们半月,权当积下一场阴德。” 顿了顿,赵姓牙子突兀转换语调,斜眼瞥向了顾尧二人。 “话说你小子已经带这二位客官看过房了?怎么样,瞧这样子,这二位貌似还未下定决心?那正好,你就把这桩买卖让于老哥我。” “这个……” 姓孙的牙子踌躇间正欲说话,可冷不丁的,站在他们不远处的顾尧却是突然插嘴了。 “诶,小二哥先慢着!” 大少一面说着,一面已是快步走向带他们看房的中介。途径胖子身边时还顺手一捞,将他那份银两也攥在了自己手中。 “方才咱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么?这宅子,我和我这位兄弟已经决定租了!呶,这十两银子是这一个月的赁资。你此行出来应该带有字据?咱们现在就签字画押!” 顾尧一边说着,一边将胖子和他自己的银两笼于一起,径直塞到了孙姓牙子怀中。 而那牙子见这场买卖突兀成交,自然也是喜出望外,一边从怀里摸出租赁房屋的字据,一边扭过头去,向自己的同行说了几句虚伪的道歉话语。 呵呵,既然这桩生意能在自己手上做成,谁又会滥发善心,将到手的抽成拒之门外? 在与牙子签押字据的时候,大少抽空瞥向莫龙。只见小胖子此刻还在原地呆呆站着,他一会儿偷眼看向自己这边,一会儿又瞅向那对母女方向,脸上神情变换,全是踌躇犹豫之色。 对于胖子表现出的为难,大少心中可谓是门儿清。 不错!不远处这对母女不论是从简陋的衣着、还是焦急的神情上,一看就知此时正身险困难,其实比他们这俩年轻小伙更需要这处栖身之地。尤其是那名年轻女子,姿容清丽却又自带一股坚韧气质,想来任何男人看到她此时模样,都会忍不住心生怜意、想要出手相助。 不理会莫胖子心中生出的旖旎,大少自顾自地和孙姓牙子签完了字据。 而姓赵的牙子见此间事务已是无可挽回,在眼中掠过一抹可惜后,终是返过身去,走向了那对母女。 “老夫人、墨小姐,诚如二位所见,咱们终归还是来晚了一步!” 顿了顿,他迎着二人看向自己的探询目光,不由得再次艰难开口。 “二位,方才在牙行时,你们应该也看到了。以你们提出的要求、还有携带在身上的银两,在这长乐坊里实在是租不上合适的宅子了。老赵我,我也是爱莫能助呀……” 赵姓牙子一句话,令得两名女子眼里最后一抹希冀瞬间破碎。那名老妇颤巍巍伸出苍老的手臂,似想要抓住这个牙子。 可这个牙子也不知是因为心中有愧还是怎么的,竟快速往后退了一步,最后更是在老妇人充满哀求的眼神凝望中,灰溜溜地快步离开了这个地方。 “霜儿……”老妇人伸出的手臂没有触到依靠,只能无助的收回,握住了自己女儿的柔荑。 “唉,这都是命啊!为娘的病,恐是治不好了,今后就怕要苦了丫头你了。” 她一面极为虚弱地说着,一面颤巍巍转身,准备拉着女儿离开此地。 可在最开始地轻轻一扯之下,老妇却发现女儿并未随她的姿势转过身去。 老妇不由地诧异抬首,却见自家丫头竟是一副失神站立的模样。 她秀气的虎牙微微外露,死死咬住自己红润的下唇,两颗清丽的瞳孔微微眯起,狠狠盯着不远处的某个家伙。 顺着女儿视线,老妇缓缓扭头,就见那里,刚刚签字画押的某人正一脸笑意地将租赁房屋的字据收起。 身为凡人的老妇并没有听到,就在她和女儿来到这里之前,那人其实也并未决定要租下这座宅子的。但在姓赵的牙子提出欲将宅子租给她们母女之后,这人却是突然变卦,横插一脚。 这个拥有秀气皮囊的家伙,着实是可恨啊! 言笑晏晏送走牙子,大少回头瞥向那对依旧不曾离去的母女,目光中似蕴藏笑谑,仿佛是在说:咋地,还想让本少爷开口送你们离去不曾? “娘,咱们走!” 姑娘咬着唇瓣怒然转身,搀扶住了老妇。 却不想此刻身后又传来一道声音。 “这位姑娘请留步。” 女子应声顿足,却也不曾回转身来。 “姑娘,这座宅子前后共有两进,我们兄弟两个也住不过来。你要是不嫌弃的话,不若咱们四人合租可好?” “你看,大娘看上去身体貌似有痒,居于此处也方便去那济世医馆医治,当能省下舟车劳顿之苦,姑娘三思啊。” 大少最后一句话刚刚说完,就看到那对母女相顾互望,脸上明显露出了意动之色。 至于站在他身旁的莫龙,则更是双眼放光,侧目看向大少的眼神中全是浓浓的崇拜之色,就差将两个大拇指举起来了。 第303章 身具气运者不可修道! 顾尧可以向天发誓,他之所以提出和这对母女合租,绝不是因为见这个女子容颜清丽、气质高雅、身材出挑…… 莫龙那小子或许是出于这些原因,但于他顾大少而言,则完全是见母女俩身陷难处,他恻隐之心大动,故而才主动开口相邀的。 经过和母女二人商议,大少最后收取了她俩一两银子。并言明若这女子心里实在过意不去,只需每日午时做饭时多做一些,让他和胖子蹭顿饱饭即可。 在这个过程中,对于顾尧二人提出的优厚条件,年轻女子本来是坚辞不受的,奈何一边是老母在侧顽疾缠身,一边是顾莫二人言辞恳切,最后她权衡一番后,也就咬着下唇应下了。 诸事议定,莫龙当即笑盈盈地奔上前去,提出要为母女二人搬运行李包裹。并还声称女子姓墨,他莫胖子同样姓莫,两个o字虽结构不同可读音却是一致,五百年前二者或许还是一家呢,正该多亲近亲近。 而此时经过一番交谈,四人实则都已知晓了彼此的姓名。老妇人姓张,年轻女子是她的独女,唤作墨庭霜。她们来自大梁西南方的庐州,此次入京诚如顾尧所见,正是为了寻医问药来的。 一番推搡之后,最后胖子到底还是帮母女俩拎起了包袱。不过在此过程中的一个细节,却吸引了大少的注意。 母女俩的诸多包袱中,有一个包裹形如长条,表面裹以层层粗麻。对这件包裹,无论莫龙如何大献殷勤,那名唤作墨庭霜的年轻女子始终执意要自己搬取,绝不容许莫龙和顾尧触碰一下。 ‘看这件包袱的形状,难不成里面裹着的是一柄长剑?’ 大少暗中观察姑娘纤细的手掌,发现上面并无老茧,随即就打消了对方或是一名武林剑客的猜想。 又暗中调运法力于双眼察看女子周身,也未发现丝毫法力拨动的痕迹——可见对方也不是一名修士。 ‘管他呢!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再说,包袱内也多是人家的私密物品,人家既然不想让外人触碰,那就随她去。’ 一番凌乱洒扫之后,临近中午时刻,四人终于在这座宅子里安顿了下来。 按照他们事先议好的安排,顾尧和莫龙住在了前院,墨庭霜母女俩住进了后院。 身为修道之辈,大少和胖子对人世尊卑本就不甚在意。所以虽然前院看上去一般都是奴仆居所,可二人却丝毫不以之介怀。 粗略将自己小屋整理了一遍,顾尧走出房门,拐进了胖子的房间。 “胖子,你那位姜师叔是怎么回事?昨晚咱们离开道督卫署时,他只言让咱们去给一个朝廷高官做一年护卫,可他既没说那个官员是何职级,也未告诉咱们其姓甚名谁。这,这该让咱们如何是好?要不,你再去道督卫问问?” “重华道友,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是有些古怪。姜师叔没给咱们说清任务也还罢了,但直到现在,那名官员竟也未主动派人来寻咱们。嘿,也不知那家伙到底是哪家衙门里的老爷,难不成真将咱们当成了普通护卫不成?” 胖子回语间颇有怨气,不过说完之后,其又是话锋一转,话语中又多了几分赧然。 “重华啊,向姜师叔打听打听任务倒也不急,要不等咱们吃过午膳后再去可好?” 言谈当中,他时不时转动眼珠瞥向后院方向。顾尧见此哪还猜不到这小子的用意。 呵,少小既被收入药神谷门下,直到近来成年才被允许下山入世……今日陡见墨庭霜这等绝色美女,又有那个血气方刚的不心生旖念? “咳!” 大少一声轻咳将莫胖子的注意力再度引来,既然此时闲来无事,就再向这小子探听些修道界的知识。 “胖子啊,自打昨夜加入道督卫,我就一直有个问题想不明白。你看,道督卫依托天下修士,就可以为咱们这些卫守、督卫发放传道玉等各类修行资源。可这大梁朝拥领整个天下,虽说其见识、道蕴或许无法与各家修行道派相比,但也应该并非一无所有……可为何自从我踏入道途之日起,就从来没听说过哪个修士是出身皇室、或朝堂诸公之府呢?” 大少有此一问,其实倒也不全是因昨夜加入道督卫有感,而是记起《道缘图录》里对这种现象曾有过语焉不详的描述。此时他身居雍京,出门抬眼即望更北面的皇城,对这个疑问当然也就不吐不快了。 “哈哈,重华身为散修,不通其中关窍倒也不怪。” “其实在我少时刚进入师门的时候,就发现同门师兄弟中平民子弟有之,豪门商贾有之,但就是没有父兄叔伯正在朝为高官者。” “按我师门的说法,官宦家族的子弟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大梁气运傍身。若他们甘为凡人,这些气运自会助他们富贵一生;可若他们想要醉心道途,那气运立马就会化为其修道的障碍!” “身具绝大气运之辈一旦修道,表面上看,其参悟道真、修习术法与他人无异。可每当修为臻至关键之刻,就经常会有意想不到的劫难突然降临其身——或是突兀而至的天劫、或是料想之外的横祸。” “所以,皇室官宦之人修道,往往命不长久。道派中人才难得,但资源更为有限。故此久而久之,各家道派在发掘传承之人时,对那些出身皇室官家者也就视而不见了。” 莫龙一番话算是解了顾尧长久以来的一个疑惑,虽然其中更深层次的原因小胖子也说不清楚,但也算是给大少指明了探索思考的方向。 不过旧惑刚解,新的疑问却是立即生出。 “这大梁皇室坐拥十五州疆域,冠绝天下,却不能问道长生。他们,难道就这样甘心?” “呵,甘心?怎么可能甘心!我在师门案牍室曾见过相关资料。据说在五百多年前,大梁皇室曾瞒着道督卫,在京畿某处建立过一个道派,道派招收的弟子除了天赋高绝的平民,其他绝大部分就是来自皇室宗亲的子弟。” “但你猜后来怎么的?”不待顾尧追问,被勾起谈兴的胖子就迫不及待地自己揭开了答案。 “某一日,那道派中突然生了一场祸乱。不但派中修士全部死绝,就连那些刚刚入门的权贵子弟,竟也无一人得活!” “后来,若不是道督卫出手平乱,还指不定这场灾祸将持续多久、霍乱多少苍生呢!” “大梁皇室暗中培育道派,并进而引发了灾祸?!嘿,你小子快来给我好好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胖子的一番叙述,无疑将大少的好奇狠狠勾起,他急不可待地催促莫龙,想探听出更多八卦。但就在这时—— “咚咚咚!” 院落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敲击,继而有道年轻嗓音从那处响起。 “请问莫仙师和顾仙师是在此处居住吗?我家大人有请,能否容小的进屋详叙。” 第304章 大哥,青楼可不是妓院啊 “二位仙师!” 院门打开,站在门外的是一个青衣布帽的年轻小厮。他躬身抱拳,摆出的姿态极为恭敬。 “小的是礼部周侍郎府上家奴,今奉我家老爷之命,特邀二位仙师于今夜酉时去永兴坊环春楼一叙,届时府上会派车马来此相迎,好叫二位仙师知晓。” 那小厮说完来意,也不在此久留,当即转身离去,独留顾尧和莫胖子二人面面相觑。 若是料想不差的话,这小厮嘴里的“礼部周侍郎”,应该就是道督卫安排给他们二人的护卫对象了。 只是,与他们两人见面这点倒还容易理解,可为何要将这见面地点定在了外头,而不是在侍郎府?要知道,以大梁国的礼仪教化来说,官员在自己家中会客,方能显出待客的诚意来的呀。 另外,这劳什子环春楼又是个什么鬼?光从名字来看,它就不像是正经人爱去的地方! “胖子,这永兴坊环春楼是个什么场所?” 心头生出猜测,却又不敢肯定,大少当即不耻下问。 此刻,二人已是重新回到屋里,掩上了房门。 “永兴坊的环春楼,”莫龙在回答顾尧这个问题的时候,眼里明显放着绿油油的光:“听说那是雍京北城内一家着名的青楼!前段时日,我刚到雍京的时候就听到过此楼的名声,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万万没想到今晚就能得偿所愿了!” “原来是家妓院?” “诶,重华道友你这就此言差矣了,人家那里是青楼,可不是什么妓院。像那什么万盈盈、李馨儿、程锦柔……可都是名声在外的清倌儿,人家可是卖艺不卖身的哟。” “呸,屁的卖艺不卖身!我不信万两银子砸下去,她们不会不跪在你面前唱征服!” 顾尧陡然间一声大喝,惊得莫龙眼角一跳。小胖子连忙收拢思绪向顾尧看去,却发现后者望向自己的目光中,已全然变成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色。 这种目光,竟令他生出了面对师门长辈的错觉。 “莫道友啊,我知你出自名门道派。今年刚刚十八,就修出法力、踏入了入道境……正因为有如此天赋作底,故而你的师门长辈才早早将你放出,令你提前入世,以感悟这人间的大道至理……” “可是啊,虽说你悟性绝佳,可说到底还是一个对世间百态懵懂不知的少年。你须知道,色字头上一把刀,年轻女人更是惹不得的老虎。以你现在的年龄来说,最应该做的就是克制身体的本能欲念,将有限的精力,投注到无限的悟道修行之路上。唯有如此,方才不负你这大好年华,不负师门长辈对你的殷切期望啊……” “重华道友,哦不,顾,顾大哥,你就别说了,我知道错了,我不该贪恋红尘,更不该想着逛什么妓院的……” 顾尧一番似是而非的训导尚未说完,小胖子就倏忽想起了投奔雍京前,师父对他的殷殷教诲,心头顿时升起了浓浓的悔意。 “好了好了,知错就好,知错就好。”顾尧轻拍着莫龙的肩膀,目光同时梭巡屋内,当看到小胖子放置在床上的包袱时,眼神陡然一亮。 “小龙啊,你看咱俩此刻身上所穿皆已残破不堪,不若今晚去环春楼时,就穿上道督卫发给咱们的那件黑袍。” 正在一侧暗自自责悔恨的莫龙闻听此言,霍然抬首,脸上布满了诧异:“咦?顾大哥,你不是说咱们修者应该克制自身欲念、专注于悟道修行的吗?还有,年轻女人可是惹不得的老虎,所以今晚的环春楼之约,咱们是不是应该坚辞推掉?” “诶,推什么推!你需知道,咱们既是入世,就得真正深入了解这个花花世界。还有,老虎有什么可怕的?身为入道境的修士,你难道还降服不住几头老虎不成?身遇艰险,却偏偏要迎难而上!这,才是我辈修者入世的真谛所在啊。” 大少一番言语铿锵说完,莫龙望着他,已是宛若看见了神人。 良久后,小胖子原本已是有些黯然的眼神,蓦然间重新焕发出了光彩。 “顾大哥所言极是啊!今晚,咱俩不但要逛遍青楼,我莫龙还要将那什么万盈盈、李馨儿、程锦柔给叫出来,将她们给统统降服!” 因终于领悟了入世的“真谛”,莫龙的情绪瞬间变得高涨。他下意识地挥舞着手臂,高声叫嚣着自己的决定。 怎奈,就是因为他此刻太过激动,所以竟未发现顾尧望向门口时,脸色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愕然。 等到胖子察觉不对匆匆转身,才发现那个名唤墨庭霜的年轻女子,不知何时就已站在了屋子门口。 女人手上端着一副托盘,盘上摆着一口冒着热气的蒸锅,以及两副碗筷。 “今天的午膳好了!” 她面无表情的进屋,冷淡开口,放好托盘,随即扭身离去。 在这整个过程中,其清冷的目光不显丁点情绪,竟未向屋里两个男人看上哪怕是一眼。 …… 傍晚时分,一辆双马拖拽的四轮奢华马车,吱吱呀呀驶进了永兴坊坊门。 马车一路穿行过市,驶过了与白日相比、热闹不减的市集,途径了一座座高门广厦、居住着庙堂高官的宅子,终于抵达了一座灯火辉煌、隐隐向外散发着的脂粉香味的五层高楼。 事实上,雍京北城处处繁华,各坊有各坊的特色。长乐坊内医药行当发达,可论及奢靡享受之处,就远远不如这永兴坊了。 马车在高楼门口的一处空地停下,那里,几名身着锦绣的年轻公子貌似早已等候了多时。 公子们迎上马车,最后在一位身姿挺拔、面若冠玉的绿袍公子的带领下,齐齐向马车抱拳行礼。 “在下周绍峰,奉家父之命,在此恭迎二位仙师。” 车夫掀开车帘,顾尧和莫龙在车外众人或是敬畏或是好奇的目光中,缓缓跨下马车。 顾尧先是摆起“仙师”的架子,脸色淡然地向几名公子回了一礼,站在他身侧的莫龙自是赶紧有样学样。 一行人寒暄话毕,当即就由绿衣公子引路,向环春楼门口行去。 可就在这时,从环春楼对面街道上,却陡然由远及近传过来一声惶急的呼喊。 “诸位公子,诸位贵人!求你们发发善心,救救小老儿那可怜的闺女!” 第305章 寻人 焦急无助的声音传过来的同时,环春楼门前,一名约莫五十多岁、庄户人家装束的老汉也挣脱开了一帮青楼小厮的阻拦,踉跄奔跑至几名公子身后。 “兀那刁民,竟敢惊扰贵人雅兴,退下,赶紧退下!” 见因自己的疏忽大意使得老汉冲到了环春楼门前,几名青楼小厮本就有了些下不来台。尤其是又见在老汉的呼喊下,那一群一看就出身富贵的公子竟是渐渐停下了脚步,小厮们顿时就变得更加惊惶了。 他们飞快地跑至老汉身边,拖拽起老汉拼命挣扎的身躯。其中更有几个心狠的,已是抬脚向着老汉狠狠踹去。 “住手!” 一声暴喝蓦然从那帮富家公子群中响起。随即,公子们就觉眼前一花,似有道黑影从身旁掠过。待到他们有所反应,对面那群小厮当中,已有几人捂着自己大腿,哀嚎着躺倒在地。 一场闹剧倏忽中止,顾尧站在老汉身边,手提连鞘长剑,睥睨扫向四周小厮。受他气势所迫,一时之间,周边的小厮们再无一人胆敢上前。就连那几个因被剑鞘扫中大腿、一时疼痛难忍的,也瞬间变得噤若寒蝉。 “老人家,你没事?” 收回剑鞘,顾尧伸手将老汉从地上扶起。而那名老汉也似尚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在此过程中只知睁着双眼,惶恐无助地四下观望着。 话说顾尧方才之所以路见不平,主要的原因就是见这老汉身体孱弱,心中也不知为何就莫名想起了自家老母。 而此刻近距离地观察老汉,发现其人不但体质瘦弱,就连精神也是疲敝恍惚,也不知是家中发生了何事。 只身闯到青楼门口,又呼喊着让人救救他的女儿……难道? 心中生出某种猜测,但还不及开口询问,旁边不远处就有人率先开了口。 “你们几个,过来!” 说话之人乃是周绍峰,也就是今晚邀约他和莫龙来此的礼部周侍郎家的公子。 周绍峰神色肃穆、语气严厉,与方才迎接顾尧他俩时的和颜悦色完全是两副面孔。 当然,他此刻喝问的对象自然也不是那个老汉,而是唯唯诺诺站在大门周围的青楼小厮。 “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周公子言出威显,直压得众小厮们战战兢兢,良久之后,方才有一个领班模样的小厮从同伴中硬着头皮走出。 “周公子好,小的在此给周公子、还有各位公子请安了。” 小领班卑躬屈膝行着大礼,却没换来几名公子的一声回应——周绍峰依旧在冷眼看着他,眼神中的耐性很明显地在快速消亡;至于其他几位少爷,则在方才顾尧出手那刻开始,就摆出了一副作壁看戏的模样。 情知不可拖延,小厮赶紧开口。 “诸位贵人,事情是这样的。这个老……人家,据说是雍京城外沁阳县人氏。前段时日,他的独生女儿不知因何故失踪,这老人家寻来寻去,最后竟不知为何寻到了咱们环春楼门上。” “这几日,他是日日守着咱们门口,一有客人进门,就呼喊着叫客人帮他寻女儿……唉,也不知这老人家到底是如何想的,咱们环春楼,那可是做正经生意的地方,怎会暗中派人拐骗他的女儿……” 一番话,小厮说得神情冤枉、有模有样。旁人听了是否当真大少不知道,可心思单纯的莫龙却明显是信了几分。 小胖子挪动身躯靠近顾尧,眼角斜瞥向那名说话的小厮,压低声音说道: “顾大哥,这事儿倒也确实有点古怪呵。女儿丢了,这老汉不去报官,却硬生生寻到了人家青楼头上,真是有些南辕北辙……” 口中话语尚未说完,迎面就对上了顾尧看向他,犹如看一个呆子的眼神。 “顾大哥,有,有什么问题?” “哦,没什么,就是想提点你一下,你以为这座楼里的姑娘,像那什么万盈盈、李馨儿、程锦柔之流,就真的甘心当一只被你降服的‘老虎’?” 一句话令这个单纯的小胖子陷入诧异和沉思,顾尧重新将视线放在了其他人身上。 此时恰好,他手上搀扶着的老汉,也终于是回过神来了。 “诸位公子、诸位贵人,事情……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他说得这样的……” 老汉情绪激动、语无伦次,若非顾尧在一侧扶着,他怕是连站都站不稳。 “老人家,你先别急,有什么困难但说无妨,本公子自会为你做主的!” 令顾尧意外的是,方才对青楼小厮疾言厉色地周绍峰,竟也对这个老汉礼待有加。 他对着老汉走近几步,脸上挂着一抹和煦,给了这个庄户人莫大的鼓舞。 “这位公子,小老儿的闺女失踪不假,可也并不像此人说得那样,和这座青楼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啊!” “老人家,令爱失踪,确乃人生大痛。不知您老可曾报官?” “已是报过官了公子!可是那沁阳县的县令老爷说小老儿提供的线索太过稀少,他实在是无从下手,所以直到今日,这件案子还在他那里拖着。小老儿也是没有办法,故此才独自进京寻找女儿的呀!” “哦,那既找女儿,又为何找到了这环春楼门上?” “公子是这样的,前几日小老儿在京城街上寻女,突然遇见一名同乡,他告诉小老儿好像在环春楼见过我家闺女。我一得到这个消息,立马就求他将此讯息报于沁阳县令,而小老儿自己则来到了环春楼。” “可小老儿万万没想到,等我来到这里,这些人竟挡着门不让我进去,我实在是……实在是……” 说到焦虑处,老汉双目灼灼,已是老泪纵横。 “对了!” 他突又发一声呼喊,同时着急忙慌地从身上翻出一个破旧的包袱。 包袱打开,里面装着厚厚一沓白纸墨笔绘就的画像。像上之人是个女子,长的清纯可爱,秀色可餐。 “这个就是小老儿的闺女。因我进不去这座楼,所以就花尽积蓄,请城中画斋描出了女儿画像。” “小老儿在此也不敢有别的非分之想,只求诸位公子看在小人可怜的份儿上,携一张画像进楼对比看看。若我家闺女真在楼里,万望出来于我通传一声,小老儿在此,给诸位贵人叩头啦!” 说罢,老汉已是挣开顾尧的搀扶,径直将脑袋将地上砸去。 “老人家万万不可,不必如此。来人呐!” 这一次,周绍峰眼疾手快将老汉扶住。同时,他又微微扭头看向了环春楼左侧的一处阴影地带。那里,随着他最后三字喊出,四名身穿黑衣、浑身透着精悍气息的护卫也快速朝他奔来。 “方才老人家的话,你等可都听见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周绍峰继续下起了命令。 “你等速派一人去京兆府,将此间之事详细告知府尹大人,请府尹大人决断!还有……”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老汉手中的画像交于手下。 “拿着这些画像,带着这位老人家进楼,一定要将最近几日新近入楼的女子好生比对清楚!” 几条命令布置完毕,那个老汉已是激动地在一旁感恩戴德。而这周公子也适时调转目光,看向了顾尧和莫龙。 “二位仙师,你们看这样处理此事,可还妥当?” 第306章 交易 说实话,礼部侍郎乃是大梁朝堂的从二品大员,而周绍峰作为侍郎之子,竟能对一位素昧平生的贫苦老农如此礼待有加,还慨然伸手相帮……这是顾尧万万没有想到的。 情不自禁的,他便对这个样貌只比自己逊色数筹的公子哥看重了几分。 “周公子的安排,那自然是极为妥当的。就让几位壮士领这老人速速进楼!” 说完这句话,顾尧也不知出于种什么心思,又从几名侍卫手中要了张画像收入了自己怀中。 一场插曲,在侍郎公子的三言两语间迅速处理妥当。众公子们重新变得热情高涨,而顾尧和莫龙经过此事,也对这帮公子哥看着顺眼了许多。 一群人谈笑晏晏地跨入环春楼,又在老鸨的殷勤陪侍下进了楼里最高档的包厢。 等到群雄落座,周公子当即大手一挥,冲那脂粉抹得堪比城墙的老鸨子高声吩咐道:“孙妈妈,这二位可是本公子请的贵客。寻常的庸脂俗粉今晚就不必进来了,你速去将盈盈、馨儿、锦柔几位姑娘请来。” 老鸨得令,自是不敢耽搁,兴冲冲地转身出屋。而直到这时,周绍峰才得空将话题引到了今晚的主题上。 “二位仙师,”他撩衣站起,擎起一只酒杯,面露愧意,“实在是抱歉得很!今晚,本来该是家父来此款待二位的。只因朝堂突有急务,父亲大人又一时脱不开身,故而周某就自作主张,拉来几位好友共同为二位仙师接风洗尘,万望二位体谅家父,原谅在下的孟浪之举。” 言毕,其酒杯高举,倾喉而入。同时在他身侧的这些权贵公子也是一同举杯,向着顾尧和莫龙遥遥相敬。 因刚刚经历过环春楼门口一幕,所以顾尧和胖子对这帮富家公子、尤其是对周绍峰观感颇佳,但有所敬,无不仰头即干。 其实说到底,屋里几人无不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虽然这些公子因出身官宦人家无法修道、平日里对修道者也是一副羡慕敬畏的态度,可此刻酒桌之上,随着几杯黄汤下肚,众人间的拘禁便慢慢松了开来。 两名公子酒量不佳,仅仅两杯过后就变得熏染。他们离座而起,凑到了同样酒量有限的莫龙身边,缠着小胖子施展了一两手小术法后,屋里的热闹气氛很快就达到了顶峰! “顾仙师容貌之俊美,实乃周某平生仅见!” 顾尧案前阴影一晃,大少抬头,正对上周绍峰目光灼灼的眼睛。 此时的周公子酒意上涌,显得比之前随性了不少。 “其实周某听父亲说过,你们二位来我府上,名义上称为护卫。可事实上,又有哪个不开眼的,真敢将修道高人当成一般的护院打手啊。” “周公子,你有些醉了。”大少轻蹙眉头,虽然他此刻对这个姓周的观感不错,可也有些不喜对方紧盯着自己面孔的灼灼眼神。 马德,不就是比你好看亿点吗,眼睛至于这样一眨不眨?你特么又不是美女。 “仙师小看在下酒量了,周某没醉!”眼睛依旧盯着顾尧不放,周绍峰开始了絮絮叨叨。 “家父已经交代过了,叫我在二位仙师充当周府‘护卫’的这段时间里,好生款待二位。说实话,家父虽贵为从二品的侍郎,可说到底还是凡人一个,是万万不敢叫二位仙师屈居府上的。” “你们二位来到周府,应该也是依着道督卫一向的惯例,叫……叫作‘入世’修行是?呵呵,顾仙师不必惊讶,像你们这等行事,其实早已延续了上千年,朝堂诸公尽皆心知肚明!” “顾仙师你看这样可好?在你们二位添为周府‘护卫’的这段时日,也不必去我们周府点卯执勤了。就由我周绍峰陪二位仙师度过这段时日如何?入世修行嘛,怎么还不能修行?从今日开始,在下将陪二位游遍雍京美景,尝遍雍京佳肴,上遍雍京美人!如此,家父不必再心怀惶恐,二位也算是对道督卫有了交代,岂不是两全其美?” 长长一番话,从周绍峰溢满酒气的嘴里一股脑儿说出。 初时,大少还真有些感慨这家伙的酒量貌似配不上他的身份,不过当听到后来,他的双眼已是不自禁的眯了起来。 眼前这位周公子,貌似醉酒,实则却是清醒得狠!他找上自己,明显是看出在二位“仙师”之中,隐隐是以他顾大少为首。 他用酒话掩饰自己的真正意图,实则所说,完全就是一场交易。 表面上看,在这场交易中,他和莫龙可谓是占尽了便宜——不用当班执勤,就可日日享受糖衣炮弹的轰炸。唯一要做的,就是离人家周府远远的! 因是第一次接到这种入世给他人充当护卫的任务,所以顾尧也一时分不清其他官员对他们道督卫是个什么态度。 ‘不应该都是像周府这般……确实,有修道之人在府上,平日里一言九鼎惯了,一开始真会有几分拘束感;尤其是在和女眷做坏事的时候,还怕被人用术法观摩到……’ ‘可是,修道者战力无双。有他们在府上,自己的安全可就有了极大的保障啊。’ 因一时还未想出周绍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所以顾尧对他的话也就打起了哈哈,装作不予理会的样子。 而这周家公子的城府也是颇深,见状立即转移了话题,谈起了此间风月,同时不忘吩咐小厮去催姑娘们赶紧上场。 两次催促过后,随着厢间门口一阵香风涌入,就见七八名身姿绰约的年轻女子迈着娉婷步伐缓缓走了进来。 几位女子,容貌皆是上等。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她们身处青楼,眼神中那抹含羞带怯的纯意却是丝毫不减。 众公子中有一位面色通红的家伙迈着螃蟹步踉跄而起,高声向莫龙宣称着这些女子皆为处子,只听得胖子是双眼放光,呼吸粗重。 因为太过激动,他却一时没有发现,当这几名“处子”纷纷涌入房间的刹那,一双双美眸就已齐刷刷地盯死了屋内的某人。 若目光可以宽衣的话,那家伙的衣服,此刻怕早就被扒光了。 第307章 寻人 “盈盈姑娘,我在这里……” “锦柔姑娘,这边!这边!” 姑娘们方一进屋,包间里的气氛顿时更添高潮。 初时,因这些女子皆是目光灼灼盯着自己,饶是顾尧脸皮颇厚,心里也大呼有些吃不消。 天可怜见啊,前世加今生,他顾大少可一直是个老实本分的人。对于一些少儿不宜的场所,他一直是能避则避,绝不踏入! 要知道,骑“老虎”也是要钱的啊,就凭他每月挣得那点工资,去里面“投喂”一次都不够。 因有其他公子开口相邀,姑娘们不得不各自散开,陪侍在了屋内不同雄性的身旁。话说这倒也很好地缓解了大少的些许尴尬。 此刻在他身旁,也坐过来一个容貌精致的红衣女子。 刚才进屋时,就是这个红衣女打头,故而其才能在进屋之后迅速锁定目标,一点也不顾及屋里其他男子对她的邀嚷,只顾双眸放光地快步冲至大少身边。 “公子,您,应该是第一次来我们环春楼。” 被看添香在侧,身旁女子温言软语,极易令男子飘飘然地生出疼惜倾诉的感觉。 但顾尧此刻却有些不想说话。 前世网络小说中,他的那些穿越同行们第一次逛青楼就能做到如鱼得水、放浪形骸,大少此时才觉那纯属是狗屁。 若是没有过相关经历、若非是一个老江湖,老实孩子们第一次来这种地方根本就放不开。 你不见距他案几不远处,小胖子莫龙此时已经在两名“处子”的调戏下羞红了脸? 为了不让自己也陷入类似境地,大少也只有暂且端着,姑且先暗暗向那些公子学上几手再说。 另外,他二人今晚来这环春楼,本意就是想见见道督卫给他俩安排的主顾。此刻那侍郎大人明摆着不会现身,要说顾尧心中没有不痛快,那当然也有些自欺欺人了。 受不得屋里渐渐浓烈的某种气息,大少终是寻了个由头跑出包间。 此刻,他身处环春楼顶层。放眼所望,楼下街道灯火通明,小商小贩们在人群中吆喝奔走,表现得貌似比之白天还要卖力。 这大梁雍京看来是没有宵禁的。顺着街道灯火,顾尧继续放眼向前,但见视线所及处,茶馆酒肆照常营业,某些街道上的人流依旧熙熙攘攘……种种繁盛,竟莫名令他有了回到前世的错觉。 想到了前世,他自然也就想到了来到此方世界的初始,也就想起了那个年龄刚刚不惑,却已然头发花白的瘦弱妇人。 “母亲,等着我,我一定会将你找回的!” …… 夜风起伏,撩动衣衫。身后屋内,公子佳人们已在酒精的刺激下往那写出来要404的状态发展。 顾尧不欲如此,但又一时闲来无事,突然想起了今晚在环春楼门口遇见的那个老汉。 从怀里摸出老汉女儿的画像,大少注视片刻。 ‘也不知那老人找到自己女儿没有。也罢,反正此刻无事,我也来帮你掺上一脚。’ 从所处包间门口出发,顾尧顺着栏杆,先绕着环春楼顶楼走了一圈。 先前进入这幢楼宇,因有一帮公子哥陪伴左右,大少只觉这楼宽大,但具体宽大几何,他还没有确切认知。 直到此刻绕楼而行,他才对这座青楼的宽广有了切实的认识。 以他的脚程,几乎用了一炷香时间,才算将这一层给大致逛完。 要知道,他此刻所处乃是环春楼的五楼,五楼是顶楼,也是这座青楼的贵宾区。贵宾区内包间宽阔,远非楼下房间可比。 可即便如此,当大少在顶楼走完一圈时才发现,这一层光寻常包间就不下六七十个。至于周绍峰邀约他和莫龙的那种特大包间,竟也有十几个之多! 在对照画像寻找的过程中,大少因相貌俊朗,一路不知遭遇过多少青楼女子的搭讪贴拢,但都被他凭借敏捷的身手将这些“安禄山之爪”给一一避过。 五楼没有所获,大少只得皱着眉头下到四楼。这里,因接客的房间蓦然缩小,房间数量一下几达二百之数!可恨大少此刻修为堪堪恢复入道境,还用不出金丹灵觉之法。莫得办法,他依旧只能用笨办法,来将这一层的女子一一对比筛查,期间辛劳艰苦,实在不足为外人道也。 四楼之后是三楼,三楼之后是二楼,最后是一楼…… 总之用了一个多时辰,顾尧才终于将他所遇见的青楼女子和画像一一比对完毕,结果自然也是一无所获。 倚靠在一楼大厅一根人迹罕至的梁柱后面,顾尧拭去额头汗水,权当休息。 此刻在顶楼包间,估计那帮孙子们已经开始“干活”了,也不知莫龙那小子此时开荤了没有。 也说不上心里是惋惜还是什么感觉,大少摇摇头,就准备悄悄溜出青楼。 今晚来之前,墨庭霜明显是知道了他俩要来此处。想来此刻若他独自回家,见到墨庭霜,那清丽倔强的女子定会知晓他顾某人并未在这青楼久待。再对比上莫龙那小子迟迟没有归家……那她就该知晓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老实人了。 顾尧腿脚方动,突然听到脚下似传出一些女人的声响。 是了,如此一幢宏伟的楼宇,一层之下怎会没有暗室?! 觑见周边无人过来,大少赶紧趴俯在地,贴耳听之。这次透过地板,他终于确定脚底之下确实有女子在发声,并且那些声音凄厉痛苦,发声者明显是在哭嚎! 想来也是,作为一座拥有三百多年历史的青楼,其辽阔雄伟,掌控的年轻女子几乎上千,怎会没有刑讯处罚、逼良为娼的场所? 或许自己要找的人,就在脚下啊! 心头一动,大少当即就在梁柱周围寻找起了通往地下的暗道。 可惜他找来找去始终难以找到,就在他失去耐心,想要擒住一个龟公逼问时,梁柱对面暗影处,突有一个黑衣汉子推起一面与地板一般无二的木门,从地下钻了出来。 大少顿时眼睛一亮。 第308章 青楼刑罚 觑见黑衣汉子渐渐远去,顾尧当即快步走向地上那扇暗门。此时所立之处,或许是环春楼的物备仓库所在,故而一般也没有龟公婢女来到这里。 而地上这扇暗门方方正正,与周围地板更是严丝合缝,所以也不虞外人发现端倪。 再次确认了下周围无人,顾尧便又一次俯身下去,倾听了会儿门下动静,尔后,他再不迟疑,当即拉起木门,纵身跳了下去。 随着头顶木门啪地一声闭合,大少的双眼顿时一暗。不过很快,当他适应眼前黑暗后,才发现这里并非漆黑一片。 此时所处之地,当是一间宽约三四丈的方形密室。密室左侧顶头是一扇普通木门。借着从门外隐约透来的昏暗烛光,顾尧才发现这扇木门已是损坏——或许正因如此,他方才在外面,才能听到从地板下传出的凄厉哭嚎。 右手轻抚剑柄,顾尧缓缓跨过木门。入眼所见,远处并没有他想象之中的打手恶汉,也没有形容凄苦的良家女子,只有一条蜿蜒向下的木制楼梯。 那楼梯盘盘绕绕,一直伸向底下的漆黑。若非在楼梯扶手处每隔三四丈点有一根蜡烛,顾尧相信,像此等恐怖的场所,一般人是无论如何也升不起探索欲念的。 可是,站于楼梯顶端,耳听着从下面传来的哭声愈加凄厉,他又怎忍袖手旁观? 也罢,反正自己此刻修为也算有所恢复,对付几个普通凡人当不在话下。一念至此,大少再无犹疑,当即沿着楼梯快速而无声地跑下。 早在先前刚踏入环春楼时,周绍峰就曾向他介绍过这座青楼已有三百多年历史。当时大少只顾着欣赏楼中景致,对周绍峰的介绍根本不以为然——他可不信小小一座青楼,竟比他前世的一些朝代年祚还长! 可此刻行于楼梯之上,借着昏暗烛光扫视着栏杆两侧石壁上的沧桑沉淀,却又不得不对周绍峰的介绍深信不疑。 若这座青楼的历史真的已逾三百年之久,那它这些年残害的良家,数量又该多达几何? 一路蜿蜒往下,最少行有二三十米。当眼角瞥见一抹明光、当耳边凄厉愈加清晰之际,他终于走完了这条昏暗冗长的楼梯,重新踏上了坚实的地面。 此时所处,是一条长约五六丈、由石砖砌成的狭长甬道。甬道端口灯火闪耀,明显是点燃了不知多少火把。 到了此时,女子的凄切惨嚎已然十分清晰,期间还夹杂着男子的喋喋狂笑。 顾尧按剑,默默向着甬道之外的灯火通明处走去。 跨过明暗交界,眼前霍然是一个堪比前世足球场大小的巨大厅堂。 厅堂当中,五六十根粗壮石柱挺拔而立,支撑着厅堂穹顶,也支撑起厅堂之上的环春楼宇。 可是此刻,大少对这扑目而至的雄伟大厅却是生不出丁点兴趣。 事实上,自打一脚迈入这间大厅,他的目光就径直循着那声声惨嚎望去。 大厅中央处,围拢着四根尤其粗壮的石柱。这四根石柱将它们环绕的空间和整座大厅隐隐隔出。柱子表面布满凹槽,其内放置着竹签、皮鞭、绳索、小刀等等刑具。 此刻,在四根石柱环绕的那片空间的中央处,四五名黑衣汉子、以及两名身材矮小的老妪正围在一张铁床边,笑看着床上一名白衣女子挣扎惨嚎不休。 那女子的肚腹高高隆起,赫然正是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 此刻她躺在冰冷坚硬的铁床上,因胳臂双腿皆被铁箍死死固定,故而无论如何挣扎,都只是一场徒劳。 血水混着汗水将她的衣衫尽皆透湿,姣好的面容因极端的疼痛而扭曲变形。 而造成她此刻如此痛苦物件却是一根成人手臂粗细的锁链。锁链横置于她的胸腹之间,两头却分别被一名黑衣汉子紧紧持握。 只见那两名汉子一边阴沉沉笑着,一边犹如擀面一般,将铁索缓缓向着女子的大腿方向狠狠刮去。 血水、混着浑浊的羊水从女子身下哗哗淌下,试问如此痛苦,世间又有几人能够承受?! 眼瞅着女子惨呼的声音开始变弱,一名矮瘦的老妪阴恻恻的上前几步。 她挥挥衣袖,阻断了两名黑衣汉子的动作,俯下皱纹遍布犹如橘皮的老脸,阴鸷的双眼蕴含笑意,死盯着受刑的女子。 “怎么?一听那王秀才说要为你赎身,你就欢喜的不行,甚至不惜为其暗结珠胎?” “红娘啊,你也不想想咱们环春楼是什么地方。银子还没给我们赚够,就想着要远走高飞,呵呵,痴心妄想,痴心妄想啊……” 老妪一边说着,一边冲黑衣大汉招手,示意刑罚继续。同时又霍然转身,透过四根柱子的间隙,望向大厅四周远处。 “小骚蹄子们,你们给老身好好听着。不管你们是买进来也好,拐进来也罢。既然入了我环春楼的门,就得尊我环春楼的规矩!” “眼前这人,就是你等的榜样!若你们不听话,或是有朝一日坏了规矩,我孙嬷嬷定会……咦?!你是何人?!” 说到最后一句话,老太婆正好将环视的目光投至甬道方向。而听其声音有异,石柱之后的黑衣大汉、以及另外一名老妇也是纷纷侧身,看向了这座大厅的门口。 明暗闪耀的火光映印间,一名身姿挺拔的青年从大厅门口处一步步迈近。 虽说这名青年同样身穿黑衣,但此刻离得近了,众人却早已看清其并非是他们中的一员。 先前一直未曾说话的老妇见状皱眉迎了上去。说话的同时手在背后轻轻摇摆,已是令几名黑衣大汉做好了动手的准备。 “这位客人倒是走错了地方,若要寻姑娘,只管上楼便是,我们这里……嗬……嗬嗬……” 一句话尚未说完,就有一抹剑光从她喉管一扫而过,划出大蓬鲜血。 “动手!他是来砸场子的!” 剩下的老妇一边尖叫着,一边疾步后退。同时,她周围的黑衣大汉们也是嚯嚯有声,向着顾尧争先恐后扑去。 第309章 痛杀 一抹寒光闪过,血如喷泉奔涌! 就如顾尧先前所想,虽然他此刻的修为才刚刚恢复了一点,但仅凭入道境的剑悟,也不是这些黑衣大汉可以轻摄其锋的。 在平常人的眼里,这几名汉子的武艺或许已算是出类拔萃了,但当他们向顾尧接连冲去,大少甚至身形不变、脚步不停,只将手中长剑轻挥横挑,就将几名壮汉一一刺倒在地。 姿态从容优雅,剑锋却是追魂夺魄! 在此过程中,自然也有大汉见机得快,试图逃离顾尧身边。可是,他们行动迅速,长剑却更是似缓实急!不等他们将逃离动作真正付诸行动,喉结处、左胸间,就被剑影于刹那间点出一抹殷红,将他们的生机瞬间掠夺! 顾尧面无表情,信手挥剑,渡人轮回。回想方才所见场景,任他剑下亡魂无数、早已见惯了生死,却也压抑不住自己的汹汹杀心,只想将眼前恶人尽皆斩灭! 将几名壮汉随手料理,大少脚步不停,直直向那个因为惊惧、已然摔倒在地的橘脸老妇走去。 “好汉!大……大侠!饶命!请饶过老身!” 老妇一边惊惶求饶,一边双手撑地,竭力后退,试图远离顾尧。 不知不觉间,她退到了那张铁床边。双手无意识地胡抓乱扯,竟从一团温热中摸到一条冰凉无力的胳膊。 “红娘?红娘!救救老身!救救老身!老身错了,不该如此折磨你!你和这位大侠说说,让他饶过我这条狗命!” 攥住女子的胳膊,那老妇就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拼命地摇晃哀求。 或许是她的这份举动确有几分效力,前方不远处,那名杀神竟真的一下停住了脚步。 可是老妇却没有看到,她此刻抓着女子的胳臂哀求不已,女子斜瞥向她的目光却是深恶痛绝。 因之前所受酷刑太过惨烈,这名叫作红娘的女子早已是无力说话。她用淌着血泪的双眼瞥瞥老妇,又看看顾尧,目光之中痛恨、祈求接连流转。 那意思不是求情,只是企盼着大少将这个恶妇尽快斩杀! 可是红娘并不知晓,大少此刻驻足不前并非是因为误解了她的意思,而是近距离看着她的凄惨模样,心中一时震动罢了。 铁床之上,女子的鲜血肆意流淌,直将魆黑的铁面染成殷红。 铁床之下,热血混杂羊水,一片浑浊中,隐约可见两名婴孩趴伏于内,一动不动。 两个孩子本该粉嫩的肌肤,因混染上母亲的鲜血而变得污垢不堪。 若是可以思考,想来他们应该也会后悔生而为人的。尚未来得及呼吸外界的第一口空气,就被恶徒强行从母体挤压而出,试问世间罪恶,又有哪个能超出其右?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 铁床一侧,临近崩溃的老妇依旧在不停的涕泗哀求。她现在倒是知道为自己争取生机,却全然忘了就在方才,已有两条幼小的生命在她的手中被活活摧残!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顾尧斜举铁剑,向老妇一步跨近。 感觉到杀意临身,老妇也知自己即将命丧黄泉,开始了更大声地哭泣哀求。 但就在顾尧长剑即将挥下之际,大厅东南两侧方向,突又有几声呼喝接连响起。 借着火把亮光,大少面无表情抬头看去。就见身前远处,几名不着片缕、只用外衣胡乱裹着下身的男子正一边大叫着,一边向他这里愤怒冲来。 那几个男人身后皆有一间栅栏围就的房间,说是房间,其实和乡间农家的牲口房不差多少。 透过栅栏缝隙,顾尧赫然看见地上茅草上,衣衫碎裂的女人们双目无神静静躺着,宛若死尸一般。 这几个向他冲来的男人们刚才所干为何,自然也就不言而喻了。 “杀!杀了他!给我杀了这人!” 铁剑之下,惊惧崩溃的老妇歇斯底里,只顾冲新进奔来的几个大汉破音大吼。 可是,随着长剑调头斜挥,三下五除二般将新奔来的几个大汉迅速解决,老妇顿时又变成了被卡住脖子的大鹅,只会喉头嗬嗬有声,却是再也说不出什么求饶的话了。 到了这里,顾尧持剑在原地环视一周,看到大厅内再无其他活着的打手恶妇后,竟也未第一时间将地上老妇斩杀。 刚刚粗略一瞥间,他已看清厅内四周布局,或许将这个恶毒的老妇交由她们,方才是最好的结果。 长剑在脚下一具死尸上快速一划,挑起一缕黑布,用黑布将面孔稍作遮掩后,顾尧持剑上前,一把揪住了老妇杂乱如草的头发。 丝毫不顾妇人在身后如猪狗般惨叫,顾尧步履坚定,径直向着大厅周边走去。 偌大的一座地下厅堂,若说中央处算是一间由四根石柱隔出的刑房的话,那其周边就是一间间囚室。 这些囚室皆由木栅圈成,地上铺以茅草,就像一间间农家牲口房。 可是,此时在这些“牲口房”内圈禁着的可不是驴马牛羊等等牲畜,赫然是一个个年龄不同的年轻女子。 北面墙下,栅栏内的女子,不!看她们脸上稚气尚未脱尽,还不能称她们为女子,她们都还算是孩子啊。 看到顾尧拖着老妇走来,这些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小丫头们皆是将小小的身子缩至墙角,瑟瑟发抖间,只敢睁着萌萌大眼小心翼翼看向外边,似生怕栅栏外的男子提着长剑闯将进来…… 看着这些女孩胆战心惊的样子,顾尧心下一叹,拖着老妇快速远离,走向了大厅西边。 西边墙角下,圈禁的女孩年龄比之北墙稍稍大了一些,但看上去其实也不过刚及豆蔻。 遥遥看着顾尧拖拽着老妇走来,这些少女们的表现也不比北墙下的幼女们强出多少。 看不得少女们惶恐无助的目光,顾尧当即转身,拽着老妇走向东南墙角。 记得方才那几名汉子就是从这里的栅栏内奔出的,并且这里关押着的女子皆已成人,晓得了爱恨情仇之念。她们,应该不会让自己再失望了。 果然,当大少拽着老妇刚刚走近这处墙角,栅栏之内,数十个年轻女子已是拖着疲累的身躯争相站起。 她们望向顾尧的目光中充满感激,但当视线转向老妇,则纷纷柳眉倒竖,咬牙切齿,直欲,择人而噬! (下一章开始恢复修为!别急o( ̄︶ ̄)o) 第310章 洞中有煞! 事实证明,愤怒之下,绵羊也会变成凶兽! 随着顾尧运使长剑将这些栅栏上的锁具一一斩断,并将老妇掷于地上。根本无需言语交流,困于栅栏之中的女子们当即就从里面蜂涌而出! 她们拖着伤痕累累的身躯扑向老妇,腿脚无力者爬行而至,胳臂受创者干脆就用牙撕咬。 自打身陷这座藏于环春楼地下的巨大厅堂,她们身遭胁迫,受尽了欺辱,有的甚至已是香消玉殒。 而此刻,眼见这些天压迫她们的老妇孤立无援,极端愤怒下,她们只想将这毒妇碎尸万段。 “恶妇!还我妹妹命来!还我妹妹命来!!!” “你们毁我清白,我要打死你!打死你!!!” …… 类似的歇斯底里此起彼伏,将老妇的凄厉惨嚎彻底淹没。 看着以往柔弱的女孩在自己眼前化身为复仇的猛虎,顾尧在解气之余,却也不得不思考起了下一个问题。 毫无疑问,眼下大厅中的女子们算是暂时脱出牢笼了,但如何将她们送回地面、甚至彻底从环春楼这个魔窟救出,却依然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难道凭自己单人只剑闯将上去为她们杀出一条生路?这个念头只在顾尧脑中转了一圈,就立马被他排除。 要知道,此刻所在之处,可是大梁首都雍京。不说环春楼内豢养的打手数量必定不少,单说若大少真敢在这青楼里大开杀戒,就必将引来官府缉凶,到时说不定,就连道督卫都将横插一脚清理门户。 ‘要是能在这里找到一条暗道就好了……’ 想到了前世那些影视、小说里常有的桥段,顾尧也不禁下意识地扭头四顾,沿着大厅周边梭巡了起来。 一圈走下来,暗道自是没有发现,不过却在大厅正中的“刑房”一角,发现了一窟黑魆魆的洞穴。 这窟洞穴的大小和一口水井相差不离,其附于地表,直通地下,位置隐蔽。 顾尧随手从墙上取下一根火把,趋近细看。发现这洞口表面山石嶙峋,不含丝毫人迹,明显是天然形成。 火把顶端焰火升腾间,这窟穴口也在顾尧的眼睛里明晦不定,看上去好似一张择人而噬的凶兽巨口。 “恩公!” 身后传来几声期期艾艾的呼唤。顾尧扭过头,正对上女孩们忐忑不安的双眼。 再挑眉望向她们身后,只见远处地面上老妇的身体已是残破不堪,明显已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此刻,厅中女子不论长幼,皆已从墙边的栅栏里脱出身来。很明显,她们也知自己此刻离那真正的自由还有很远距离。六神无主间,只能将这份渺茫的希望,寄托在了眼前这个帮她们击杀老妇的男子身上。 虽然恩公此时黑布蒙面,明显是不想让她们看到真实面容。但仅从他挺拔的身躯、暴露在外的肌肤来看,他的年龄必定不大,说不定样貌也是俊朗不凡。 像如此一名身手了得,长得也应该好看的男人,定会将她们从此地救出! 受不了姑娘们看向自己的灼灼眼神,大少旁顾左右,突然伸手一指脚下的洞窟穴口,压着声音问道:“你们谁知这窟洞穴通往哪里?”。 没想到一语问出,姑娘们竟是齐齐色变。过了好大一会儿后,方才有个少女提着褴褛的裙琚走出几步,看着顾尧,咬着下唇说道:“恩公,这个洞穴,这个洞穴是这帮恶人的抛尸之地啊!我的妹妹就是被他们从这里给扔下去的……呜呜……呜呜……” 言未说尽,那少女已是怆然哭泣起来,她身边的其她女孩见状,赶紧上前相拥安慰,同时七嘴八舌地向顾尧描述起来这些天她们在这里的所见所闻。 随着女孩们的诉说,大少的心情也变得愈来愈沉郁愤恨,不过也终于知晓了这窟洞穴的真实来历。 据说这窟洞穴乃是天然形成,早在这环春楼建立之初就已存在。不过,虽说其存在年限久远得不可考证,但自打这环春楼建立经营之日起,还不曾有人敢真正深入其中进行探索。 内中原因,无非是因这窟洞穴太过深邃,常人哪怕武艺精深、肝强胆壮,也少有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的。 只是,虽说环春楼对这洞穴的信息了解的也不多,但他们却也没有就此将其封上,而是任其存在与此,当成了他们的一处抛尸场所! 这些年来,凡是在环春楼因故丧命者——无论是因坏了规矩而被打杀的姑娘、还是被变态客人玩弄至死的校书(有才学的妓女),她们的尸身皆被抛入了这窟洞穴中…… 一直说了半天,姑娘们的叙述仍然不肯停下,且还有愈发激愤的态势,可见这些日子来,这窟地洞带给她们的压迫力该有多大。 顾尧再次扭头看向地洞魆黑的穴口,方才看这洞模样,只觉其像是一张择人欲噬的巨口,没想到它的真实情况竟是名副其实! 情不自禁的,他举着火把又上前几步细细观察。将火把顶端慢慢伸入穴口,轻轻搅动几下。焰火闪耀间,果然看不出其深浅如何。 心中暗叹口气,大少就欲挺身站起。但就在这时,经他火把一番搅动后,洞穴里沉淀的一些气息却也升腾而上,直冲他的鼻端。 顾尧身躯一震,这是,煞气?! …… 同一时间,环春楼顶楼,一间红烛暧昧、气氛旖旎的卧房内,已是衣衫半解的姑娘横卧床上,冲着不远处,脸上明显有几分局促的胖子怯声叫着:“公子,您,您快过来嘛。” 佳人盛情相邀,身着玄色长袍的胖子又是意动,同时又有几分羞涩。 他慢腾腾地挪动脚步,激动地走至床边,说出的话语甚至还有几分颤音。 “姐姐,接下来,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半躺在绣榻上的“处子”闻言瞬间楞了,难不成眼前这个小子,还真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雏儿? 这些年来,她依着妈妈的意思一直在这环春楼内以清倌儿示人。只因今晚周公子下了死令,叫她不得不委身陪侍这个胖子。 可眼下这胖子没想到竟是真的纯,这,这该叫她如何引导? 真特姥姥的难呐…… 第311章 尸煞之气! 环春楼地下大厅里,因发现洞穴出口竟有煞气散出,顾尧当即不顾形象地趴在地上,冲着洞口一阵猛吸。 方才听身后少女向他介绍地洞来历,他本来已是打消了身入其中的念头,但此刻又发现这个洞中竟有煞气贮存,那想法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先是起身和身后姑娘们告了一声罪,安顿她们先暂时在大厅好生待着。然后,大少又折身他处,寻来四五根未点燃的火把负在背上,手中也擎了一支点燃的用来照明。 下一刻,他快步返回地洞上方,深吸口气调匀呼吸后,便纵身向着洞里一跳而下。 头顶之上,姑娘们的惊呼声乍然响起,但顾尧此刻已是无暇顾及她们的情绪了,他一边借着剑鞘在洞穴周边石壁上疾点缓住降势,一边身躯直直向下,毫不停歇地冲着洞窟底下快速落下…… 在下降过程中,顾尧发现,就像姑娘们向他介绍的那样,这个地洞确实不是人为,乃是一处天然形成的场所。 当他降落至大概三十米深处时,洞窟隧道已然不像初时那样狭窄,已是变得足以丈许粗细。 到了此刻,单单凭皆铁制剑鞘,已然不足以起到缓速之效。于是顾尧不得不伸出手脚把住周边石壁,像只壁虎般向着下方攀爬起来。 也幸好这个地洞未经过人迹开凿,周边石壁虽说嶙峋凸起、尖利如刃,可也为顾尧提供了无数的着力支点。 只是,攀爬途中渐渐浓烈的臭味大大影响了大少的兴致,若非时不时有煞气从下方飘溢而出,融入他的体内,说不得他早就放弃这场探索之旅了。 就这样,一路强忍着臭味,一路又心怀忐忑期待,顾尧一路攀爬向下。幸好他此时体魄已随修为的恢复强健了许多,要不然,还真支撑不起他如此折腾…… 身下,渐渐传来流水的哗响,这也向他揭示了这窟洞穴到底通往了何处——原来竟直通一条地下暗河! 可是此刻,大少附在一片石壁之上,却是不得不停下了自己攀爬的步伐。 头顶之上,洞口的大小无限扩大,周遭石壁也陡然变得倾斜起来难以着力——事实上,经过一路攀爬,他已然从那狭长的甬道钻出,可迎接他的并不是什么坚实的地面,而是一个更为宽广的地洞! 令他尤为尴尬的是,他此时所在位置也不在这窟地洞的其它地方,赫然是在人家的正中穹顶! 若将底下大洞、以及头上甬道联为一体比作一个巨大的茶壶,大少此刻,不过刚刚爬完狭长的壶嘴进入大大的壶身。但也就在这时,他却也将自己陷入了进退两难的窘境。 身躯之下,看不见行迹的地下暗河持续流淌,好歹为这片死寂的黑暗带来一些声响。 大少半悬于地洞穹顶,实在是分辨不出底下的地面距他还有多远。 只是,也不能老这样在空中挂着啊…… 他从背后取下一只火把,随手将之引燃,继而松手丢下。 死死盯着那抹焰火距自己愈来愈远,并在约莫两秒后陡然熄灭,然后,才有“咔嚓”一声回音传至他的耳朵。 ‘若运气不错的话,此地距地面无非只有十来米,以眼下这副身躯的强度,跳下去当是无损,赌不赌?’ 略微思虑后,顾尧当即牙床一咬,赌! 此刻置身之处距离头顶大厅,少说已有七八十米。若这窟洞穴的深度真的超过百米,那地下那条暗河的流水声定不会如眼下这般平缓! 另外,距他当日修为被封已近两月,不论是心中对母亲的思念、还是天劫大佬对他的警告,都需要他尽快恢复修为! 而眼下这窟地洞中明显藏有大量的煞气,其中或许就蕴有他恢复修为的契机!修道之路千般阻,此时不搏何时搏! 手脚一松,顾尧当即从洞窟顶上失重落下,直坠往无尽的黑暗。 耳边,呼呼的风声卷着浓烈至极的臭气将他的口鼻彻底糊住,不过也正因有这种令人作呕的味道打岔,才令他没来得及顾及自由落体的恐惧。 “咔嚓,咔嚓嚓……” 先是背部触及地面,继而,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折断的脆音接连响起。 顾尧落在地上,朝天仰倒,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将惊惧的情绪缓缓收拢。 “哥赌对了,哥没死!” 一片漆黑中,大少自语一句为自己打气,然后才忍着浑身酸痛从地上爬起。 他从背上摸出一根火把,取出火折点燃,想先看看身周环境,顺便再看看那条暗河距自己到底多远。 可是,火焰亮起的刹那,他却震惊地差点于原地跳起。 此刻放眼所及,皆是累累白骨!原来他方才落地引发的“咔嚓”脆响,正是由这些白骨折断所发出! 火焰朦胧,所覆盖的范围不过方圆数丈。可就在这数丈范围内,这些大小不一的白骨层层叠叠,堆拢如山,其深其高,实在是难以估测! ‘这!是了!既然这座洞窟是那环春楼的抛尸之地,历经三百多年积淀,这里的骸骨数量,想来也是天文数字……’ 咬着下唇,顾尧将心头惊悸缓缓压下。他已经决定了,不管今晚修为恢复与否,头上这座环春楼,他誓将毁灭! 擎着火把,忍着无处不在的恶臭,顾尧在这片骸骨铺就的地上跋涉起来。 话说自他落到地面,周围煞气的浓度也是陡然增高。而他此刻不惧漆黑径直前行,所循着的,正是煞气浓度最高的方向。 前方不远处,哗哗的流水声变得愈发清晰。等到再行几步,一条宽约两丈的地下暗河便陡然映入了眼帘。 火把映印下,眼前河水漆黑如墨,如那魔神抛下的长鞭。但顾尧既已走到此处,自是不会被这点恐惧吓住。 他往后撤回几步,继而一个冲腾跳跃,待双脚踏上实地,已是将暗河甩在了身后。 前方,火把散发的光芒蓦地变得迷离了起来,原来是在这条河的这边岸上,竟然笼有重重雾气。 顾尧缓步上前,满怀兴奋地将手插入浓雾。只见手指与雾气的交接处,先是蓦地生出巨大的涟漪,然后,磅礴雾气竟像终于寻到父母的小兽般,瞬间向着大少的胳臂疯狂涌来! 果然,这些浓雾,都特么是尸煞之气啊。 第312章 杀鬼 磅礴的尸煞之气顺着手臂源源不绝向身上涌来,大少感觉自己的气海就像一只干瘪良久的气球,再次被人重新吹起。 这种渐次充盈起来的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毫无疑问,这些煞气的来源,正是这些年被环春楼害死的诸多妇孺。 她们在环春楼地下大厅被残忍杀害,尸体又被人通过头上孔洞抛至这里。生前执念难以消散,死后躯体免不了生出诸般邪煞。 天长日久之下,尸体越积越多,尸煞之气自然也就愈加磅礴! ‘只是,她们的遗骸明明是在这窟洞穴的中央处,但为何这些煞气却偏偏聚拢与此,并还和他们的骸骨隔河相望呢?’ 按照一般逻辑,横死之人尸身生煞,煞气将环绕死者躯体,一般不会飘往他处。 可眼前所见实在有些蹊跷,故而大少便免不了生出一些疑窦。 可是管他呢!他如今既然冒着风险下得此处,又惊喜发现这里积累的煞气竟比他预想的还要多!修为恢复的契机就在眼前,先吸它娘的! 忍着激动的心情,顾尧一步跨出,闯入身前煞雾。顿时,他就觉耳边风声一下变得峻急起来,就像是生生闯入了层层罡风,令得他衣带凌乱,发丝狂舞! 只是, 寻常狂风不过是拂人而过, 但他此刻身周的这些“大风”,却是以他为中心, 疯狂呼啸着向他涌来。恍然之间,大少竟像化身成了一窟风口,在将不慎丢失在外的孩儿们,重新收拢回他的怀抱…… 无尽煞气入体, 停滞的修为再次开始回复, 节节攀升! 这些反馈至他的身体,则是令他感觉体魄逐渐强韧,周身法力也重新变得充盈,心头更有剑道感悟疯狂闪现…… 手腕一抖, 顾尧将手中火把远远抛开——话说到得此刻, 他的双眼已然可以夜间视物,不必再借助火把之力了。 而人的眼睛一旦得到解放,那带来的安全感自然也不必外人多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 顾尧从这无尽“充实”中回过神来。他瞪大眼睛,想看看环绕在周围的煞雾还有多少,也好估量下自己还能在此地“舒爽”多久。 可是这不看还不要紧,当大少双眼透过浓浓煞雾看向雾气边缘时,才发现在这团煞雾之外,此刻竟盘踞着数十只厉鬼。 只见这些厉鬼皆是女子模样,它们肤色苍白、披头散发,发丝间偶露的鬼瞳或红或绿, 令人望之瘆然。 它们环绕在此刻体积已然缩至极小的煞气雾团外, 四肢狂舞,狞恶的猩红大嘴冲着大少不住狂啸。 但是, 只因煞雾气团围着顾尧狂转不休, 它们本能般地不敢涉身入内,连带着对着顾尧的鬼啸声也被旋转的煞气层层削弱, 令大少直到此刻才发现它们的存在。 ‘是了!既然此地尸煞之气如此浓郁, 怎会没有秉煞而生的厉鬼?!呵, 瞧这些鬼物狰狞急迫的模样, 就像它们的老窝被本大少抢占了似的。’ ‘咦,不对!《道缘图录》有云, 凶鬼乃生人执念入魂所化,喜好阴煞之地。这里……弄不好还真是它们的‘家’啊。’ 因为“视力”已经恢复, 所以顾尧很明显就看到,盘旋于身周的这团煞气已然快被自己吸纳干净。 他好不容易从浓浓的不甘和惋惜中收回思绪,将目光重新投向那数十只依旧冲自己不住狂吼的女鬼。 依着他往日习惯,凶鬼在前,说不得就要一剑将其斩杀。可是经过今晚一番经历,他心中对这些鬼物竟是忍不住地生出了一些同情。 都是些苦命人呐。 可是,就在顾尧心中踌躇,尚未下定决心将这些女鬼灭杀之际。突然,他就觉脑后突兀传来一声沉闷风响。 凭借比之先前更加强健的身体, 大少迅速摆首,双腿一蹬, 向前疾跳。 可是,来自身后的攻击竟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顾尧前冲三步, 身后那物就张狂三分。鬼爪挥舞间,不住向着大少的头颅、后腰处疯狂抓击,摆明了要和大少不死不休。 “吆喝!小爷还没想着对你们这些鬼物出手, 没想到你们竟敢先动起手来!” 心头一怒,手中长剑当即出鞘,反手旋击。 就听“当啷”一声脆响后,顾尧只觉手腕一震,心中诧异这只女鬼的劲儿特么还不小。 可当他趁着这个间隙回转身来,才看到偷袭他的哪是什么女鬼啊,赫然是一头体生白毛的僵尸! 这头僵尸身材修长,明显也是由女子尸身所化。奈何,其周身血肉几乎已是腐烂殆尽,丛丛簇簇的白毛从它暴露于外的骨骼上生长而出,缠绕成一副甲胄,大少铁剑劈斩其上, 竟不能伤这只女僵分毫! “吼!” 既已图穷匕见,僵尸自是不会放弃, 它先是冲着身周女鬼嘶吼一声,然后就带头向顾尧再次冲来。 刹那间,顾尧就觉身周再次狂风呼啸。这次卷起的风声可不是由方才那团煞雾引发了——而是一只只面目狰狞的女鬼。 但是, 阴风狂舞中,大少却稳坐钓鱼台。 若是女鬼们在他吸收煞雾前就展开攻击,说不得大少就得望风而逃。可他此时已将此地煞雾吸纳了个一干二净,那还怕个鸟甚! 左手食中二指并拢成剑,轻轻从右手上的长剑剑脊划过。手指到处,剑身当即附上一层朦胧紫光,须臾间,这柄凡铁铸成的铁剑就被大少用法力包裹。 恰在这时,女僵迅捷的身影也冲至大少身前三尺处。它泛着红光的双瞳狞恶如故,双爪上的指甲宛若利剑,直欲将眼前活人撕成碎片。 而在僵尸身后,数十名女鬼乘风而来,它们张牙舞爪、桀桀狂笑,根本未将眼前这个青年放在眼里。 可是,就在女鬼们的爪牙即将触及男子身躯之际,男人手中之剑蓦然狂舞。 蒙蒙紫光渲染而出,给这窟地下洞穴带来了刹那芳华,也为这群女鬼带来了又一次的死亡。 扑簌簌!女僵首当其冲,在紫色剑光下碎尸万段。在其之后的诸多女鬼尚未来得及有所反应,就以极快的速度步了它的后尘…… 尘埃既定,大少缓缓收剑而立。他微微侧首,看向自己左侧远处,嘴角绽出一丝不以为意的微笑。 “咦,有意思,刚刚你等,为何没趁机与它们一道向我出手?” 第313章 魔煞 地下暗河的河岸某处,顾尧嘴角噙着一丝莫名笑意,看向自己的左侧方向。 此时,那里依然盘踞着五只女鬼! 或许是因为怵于顾尧刚刚瞬杀同伴的威势,那五只女鬼站在远处,遥望着大少,相互依偎、竞相颤抖。那副惊恐害怕的模样,仿佛她们才是活人,顾尧却是厉鬼似的。 眼瞅着她们这副惊如鹌鹑的模样,此刻心情大好的顾尧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了一丝捉狭之心。 他故意板起面孔,身躯突兀往前狠狠一冲。就见远处女鬼们陡然一惊,纷纷张开猩红嘴唇仓皇大叫。可是即便如此,它们却也没有一个敢于逃出此地。 可见大少方才那几剑,早已将它们的肝胆给震裂啦。 迈着好整以暇的步伐,顾尧缓缓向那几只女鬼走去。而女鬼们见这个凶人与她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惶恐无助下,却也表现不一。 五个女鬼中,看上去模样明显偏大的两只见顾尧走来,当即颤抖着鬼躯埋首跪了下去。另有两个或许是出于本能,当即扯开煞气化作的衣袍,向大少摇曳起鬼气森森的胴体。 怎奈,她们却是忘了自己此刻已经死去,惨白的肌体或还有些勾人之处,可一旦配上那颗披头散发的头颅, 怎么看怎么没有美感。 至于最后剩下的那只女鬼, 其布衣荆钗,散发的鬼煞之气也最为稀薄, 明显是刚死不久。 看到大少走近,这只女鬼脸上的惊恐不由变得愈发浓郁。 她左右顿足,进退失据,生怕大少将注意力率先投注在自己身上。 可现实却是, 她表现得越是这样惶恐无助, 那名拿剑的恶人竟越是频频看她,到了最后,恶人更是脚步一折,径直冲她走来, 边走, 还便从怀里掏出一张白纸…… 走至场上表现最为不堪的“年轻”女鬼身边,大少驻足,看看手中画像, 又瞅瞅女鬼模样,双眉不自觉地蹙起,脸上的表情渐渐严肃,心头升起的那缕捉狭,也渐渐烟消云散。 谁能想到,傍晚时在环春楼外遇到的老汉寻女心切,可他心心念念的爱女,却已不知何时就被人给害死了。 “你们两个, 起来!还有你俩, 把‘衣服’给老子穿好!” 顾尧冷冰冰一声轻喝,当即让其它四只女鬼收起了或是哀求或是献媚的作态。 对这五只女鬼, 他其实心中并无杀意。先前斩杀的僵尸和鬼物, 周身煞气浓烈,明显成鬼时日已是不短, 早已失去了生前的记忆和情感, 只剩破坏和杀戮的本能。对于那等厉鬼, 顾尧杀之, 毫不惋惜! 可是眼前这五只鬼,浑身煞气稀薄, 眸中还残留有生而为人的光彩,明显是刚死不久, 还未完全被鬼煞之气给冲昏头脑。 站于她们身前,对视着这五双表面狰狞、实则蕴满惶恐的眼睛,顾尧心中一叹。他不欲对这几只女鬼出手,也不欲探究她们被害于此的原因——想来也无非是些逼良为娼的桥段。 “你等可愿上去报仇?” 极其突兀的一句话后,五只女鬼霍然抬头看向顾尧。 眼前凶人方才灭杀同伴的可怕一幕还历历在目,她们万万没想到,等到轮到她们时,这凶人递来的竟不是刀剑,而是埋藏于她们心底最深处的奢望! 之所以叫作奢望, 只因哪怕堕落成鬼,她们也永生永世无法离开身处的这窟洞穴。 五只女鬼望向顾尧的目光中, 瞬间溢满感激。 “怎么?良夜苦短,你等怎的还不速去?对了,本少既然敢放你们上去报仇, 就自然有掣肘你们的法子。你们上去后,但寻杀害自己的仇人,对于无辜者, 也要做到秋毫不犯。否则,本少手中飞剑可不识人!” 催促之时,顾尧扬扬手中铁剑,以示警告。 只是,他在这厢一番疾言厉色,可直到说完良久,五只女鬼依旧站在原地,竟丝毫没有离开这里的意思。 “嗯?!” 大少蹙眉冷哼,斜瞥向一只“年龄稍大”的女鬼。那女鬼摄于大少威严,不敢开口分辨,只得咬牙腾空。但当她双脚离开地面堪堪五尺,其原先站立的地面上, 就突兀伸出一条黑色藤条, 将它的双腿牢牢缠住, 拽回地面。 藤条与鬼躯接触的地方,散出浓浓黑气。再看女鬼,已是形态萎靡, 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 “这里竟有法阵?!” 瞧着女鬼的痛苦模样,顾尧脑中灵光一闪,突然就明白了尸煞之气没有缭绕于对岸的骸骨周围、却偏偏聚集在此处的原因。 他睁大双眼扫视地面,顺着遍布于地的枯藤穷根究底,果然,很快就从脚下各处挖寻出九颗表面刻画着符文的骷髅头骨。 九颗头骨,各自散发着浓郁内敛的煞气。这种煞气,不同于顾尧方才吸纳入体的尸煞,也不同于他以往所见过的妖煞。细究起来,竟与很久以前他灭杀过得那个玄骷道人,死后散出的气息有些相似。 ‘这些竟是魔煞之气?!脚下这座凝聚尸煞的阵法,原来竟是由魔道修士所布置?!’ 心头一惊,顾尧瞬间明晰这窟位于环春楼地下百米的洞穴,并非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简单。 伸手轻抚骷髅头,一边下意识地将蕴于其中的魔煞之气尽皆吸纳入体,一边思虑着隐藏在这窟洞穴之后的阴谋。 可是,终究因为线索太少,大少思来想去也没有头绪,最后也不得不放弃。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五只女鬼,发现她们此刻眸光闪动,表情迫切,明显已是急不可待。 “好了,你等去!” 大少一挥手,立时,五只女鬼就腾空而起,驾起五团煞雾,向着头顶上方的洞口争先恐后飚去。 …… 环春楼顶楼,一间装修奢华淫靡的卧房内,经过一番艰苦引导,盈盈姑娘终于教会了小胖子基本的人道之法。可是,莫龙毕竟初来乍到,哪怕姑娘曲意奉迎,他却一直在门外徘徊,始终不得而入。 终于,盈盈姑娘再也顾不上扮演清倌儿的那副娴雅温婉了。 她的声音急切起来。 “哎呀!不是那里啦!对对,终于找对了……” “卧槽!笨蛋!你还是别动了!” “老娘自己来……” 气氛旖旎中,二人谁也没有察觉,屋内的温度不知何时竟慢慢变得冷冽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