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盛香》 第1章 新娘子跑了 沈家乃陵阳第一制香世家,财力雄厚,商铺遍布整个陵阳,美中不足的是沈家子嗣凋零,到沈玉棠这一代,竟然只有他一个男子。 而此刻,沈玉棠看着张灯结彩,红绸挂满的府邸,面上愁云满布。 转身回到自己屋内,入目处依旧是喜庆的红艳,镜面贴双喜,菱窗垂红珠,床榻铺红被,看得她愈发惆怅。 她要成婚了,就在明日。 不是嫁人,是娶妻! 但她是女儿身! 又如何能做娶妻这等荒唐事呢? 所以,她很发愁,很焦虑,很无措。 等到了明天的新婚之夜,她该怎么办,与新娘子说她也是女子吗? 叶曦禾会不会掏出一节她家特质的白绸缎勒死她? “敢骗婚,勒死你!” 想到这里,她不禁打了个寒颤。 这桩婚事在她还未出生的时候就定下了,父亲与叶叔父乃至交,当时叶婶娘也怀有身孕,两家便定下婚约,只要生的孩子是一男一女,便在他们长大成人后成婚。 可,婚约定下没多久,父亲就意外过世了。 沈家需要男子当家,而二叔常年在外游历,不问俗事,嫡系中竟无别的可为顶梁柱的男子,母亲只期望她肚子里怀的是个男孩。 可惜,她不是。 但在沈家当时的情况下,必须对外宣称她是男孩。 所以,就有了当下的情况。 婚事,早该在叶曦禾及笄之年举行,但被她与母亲以沈家局面尚未稳定为借口一推再推,直到一个月前他行了冠礼。 到这时候,已经无法再推迟了。 可母亲不愿毁约,她想出的法子也都被拒了,说她有办法劝服曦禾。 叶曦禾怎么可能被说服,这可是终身大事。 母亲在骗她。 沈玉棠正忧愁叹气,玄兔端着喜服推门而入,道:“公子,试试喜服,叶家最顶尖的绣娘花了三个月才绣出来的,挺好看的。” 玄兔作为公子的贴身侍女,自然是知道她家主子现在的苦恼,但她也想不出好的主意,只能把喜服端过来。 她家主子身长如玉,品貌非凡,长了一张雌雄莫辨的脸,笑起来温柔如春风拂落梨花,万般景象尽在其中,乃陵阳城万千女子所倾慕的对象。 穿上喜服后一定更为神采奕奕,公子肤白,红色的本就衬白,一定要让公子试一试,让她一饱眼福。 沈玉棠枯坐在矮桌一侧的软垫上,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翻开一本书,无力地说道:“你觉得我要是说我身患顽疾,能不能取消婚约?” 这个主意已经在她心里盘桓许久,也是目前为止最不伤沈叶两家交情的主意。 至于母亲那关,她想先斩后奏。 见公子还在挣扎,玄兔凑上前,道:“公子身体很好,这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患病,您就放弃,到时候与叶小姐说明白,她应该能理解……” 玄兔说到后面底气愈发不足。 成亲是一辈子的大事,无论是谁遇到这种事都会怒不可遏的,叶家小姐脾气还不太好,她要是知道,估计会掀翻天。 而这事一旦被公之于众,公子这一生就完了,大燕朝虽未严令禁止女子经商,但由于两百年前的云阳公主的事,直到现在,在世人看来女子都不该掌权。 两百年前,桓帝年幼,当时的长公主云阳野心勃勃,干涉朝政,排除异己,手握军权,无人敢与之对抗,可谓是权倾天下。 若非后来,先有北牧发兵南下直入大燕北境攻下莫盐城,后有海外望沧国染指东海郡,云阳公主不得不先固守疆土,精力分散,劳心劳力之下病逝于莫盐城外,她差一点就称帝了。 而此后,桓帝夺回大权,当世儒学大家纷纷抨击长公主牝鸡司晨,祸乱朝纲,导致外国来犯,疆土丢失,另有朝臣上书谏言严律禁止女子干政。 此谏言,得皇帝点头,写入大燕律法中。 其律:【女子不得干涉朝政,违令者落发为尼!】 所谓上行下效,此令一出,不仅皇室女子受到限制,连寻常人家的女子也受其影响,被遏制了思想,限制了作为。 后世者,更有陈眉公这样的大儒,写下《安得长者言》阐述女子不该进学。 《安得长者言》:“女子通文识字,而能明大义者,固为贤德,然不可多得;其它便喜看曲本小说,挑动邪心,甚至舞文弄法,做出无丑事,反不如不识字,守拙安分之为愈也。 故而,女子无才便是德。” 此文一出,立刻得到许多读书人的追捧。 而‘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更成为天下男子斥责女子的常言。 她家公子不仅执掌整个沈家的香铺,还曾拜名师进学堂,参加童生试,取得秀才功名,而下个月,公子还被陈献公要求进天府书院进学。 要是被人发现公子是女子,传扬出去,朝廷肯定会将降罪下来。 以往也没出现过类似的事,不知会如何处决,但一定不会轻罚。 到那时,公子入狱,沈家被查,她就没地方去了。 不行,不行,决不能出现这种情况! 一想到沈家遭难的场景,她就浑身发冷,被巨大的恐惧笼罩,连呼吸都为之一紧。 所以—— “公子,你可千万别让叶小姐知道你是女的,不然这事就瞒不住了。” 玄兔一脸紧张,好像下一刻天就要塌下来一样。 反观沈玉棠完全没进她所说的话,激动地道:“不举,不举怎么样?叶婶娘心疼女儿,绝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不举之人,此计甚妙!” 她这些天翻开了不少医术,就是想找一个合适退婚且对沈家影响不大的疾病。 这本《补阳杂症》上所记载的不举之症,是再合适不过了。 “什,什么不举?” “公子,这不行!传出去你的名声就毁了,以后就娶不到媳妇了!” 玄兔刚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扫了眼公子紧握的书,又细想了一下,才意识到公子还在打顽疾的主意,竟然还想出这样的拙劣计策。 沈玉棠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样:“所以,我以后都不用为成亲这件事担心了,一劳永逸。” 她将书往桌上一扔,抬脚就往屋外走。 准备前往叶府。 人才到前院,就见下人领着准老丈人匆匆进来。 叶老爷满脸焦急,比之前想不到如何退婚的她还要着急,走路的时候,步伐都乱了,额间还有汗珠,一定是出事了。 沈玉棠迎上前,询问道:“叶叔父,您怎么过来了?” 叶老爷看到准备出门的沈玉棠也是一愣,不是要筹备婚事,怎么还有时间出门,有什么事比成婚还重要? 不过,他现在没心思深想。 当即拉着沈玉棠的手,满是急色地道:“曦禾她不见了,好贤侄,我说了你可别着恼,我现在是急的都不知该怎么办……” 沈玉棠不解地问道:“曦禾不见了?她去哪儿呢?” 看叶叔父的样子,叶曦禾应当是出事了,可她不在闺中试喜服,能跑去哪儿? 女儿不见了,叶老爷急得跳脚,可他还得来这里先通知一下沈家,让沈玉棠与他一块找人。 被问及原因,叶老爷面上有点挂不住,带有歉意地说道:“都是我管教不严,她之前说不愿……” 有些话一旦说了,可就无回旋之地,叶正丰犹豫了。 沈玉棠随即道:“叔父但说无妨,我与曦禾自幼相识,没有什么不能说的。” 闻言,叶老爷想到女儿的情况,叹气道:“她说只将你当哥哥,不愿嫁与你,我本来不当回事,只当是婚事将近,她小女儿心思发作,在闹别扭。 谁知今日一早,雪缎前去服侍她洗漱,一进屋,却发现人不在屋里,府邸内外都找了个遍,也没找到人。 只在她屋内发现一张字条。” 叶老爷将字条拿出来,沈玉棠接过字条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 “已有心上人,望君勿责怪。” 这话是说给沈玉棠听的。 但叶曦禾的心上人是谁啊? 叶曦禾要是有心上人,依照她的脾气早就要求解除婚约了,何必等到成婚前一日闹这么一出。 叶老爷能将这张会毁了女儿名声的字条给她看,足以说明对她的信任,也是希望她能帮忙尽快将人找到。 沈玉棠将字条归还,道:“当务之急是先找到曦禾,她一人在外,只怕会遭遇歹人。” 见叶老爷面带忧色,沈玉棠接着道:“此事我不会声张,先找到曦禾问清情况,据我所知曦禾不曾有心悦之人,怕不是被人哄骗了。” 说完又朝叶老爷问清叶曦禾是何时不见的,在此之前,府中可有谁见到她出府之类的信息。 可怪就怪在,府上的下人竟无一人见叶曦禾出去过。 就像是人间蒸发一样,忽然就不见了。 叶正丰最欣赏的就是他这份冷静,就算听到自己未婚妻不见了,也能如此镇定。 镇定到他差点以为沈玉棠不想娶他女儿。 幸好,沈玉棠还是很着急曦禾的。 再看他指挥有度,立马喊了人随他出去寻人,叶老爷是赞赏连连,不愧是他看中的女婿,从小到大都优秀。 “叶叔父,我去城西寻人,曦禾平日里最喜欢在城西杨柳岸散步。” “好,我往城南去,她喜欢的吃食都在那边,贤侄,一旦找到,先通知我。” “这是自然。” 沈玉棠带着人匆匆出去。 那厢,沈夫人想看看儿子身着喜服的样子,到了儿子的院子,却没见到人,喜服摆在红木长桌上,整整齐齐,动都没动过。 她叹了口气,知道玉棠是不愿意成婚的,她又何曾想要自家女儿去耽搁叶家女子,只是当时沈家群狼环伺,需要一个当家的。 她好不容易挺过这些年,等到玉棠长大成人。 将沈家的一切都交到她手里。 绝不能让人发现玉棠是女子,否则这些年的努力都白费了。 从古至今,从未有过女子当家的例子。 女子怎能抛头露面经商做主。 这是有驳纲常的。 尤其是现如今的大燕。 传出去,玉棠这一生就毁了,就算没被那些人的口水给淹死,朝廷的降罪,玉棠也扛不住的,沈家也会随之倾倒。 只是委屈了玉棠,要经历比常人更多的困难,付出加倍的努力,还不能拥有正常女子应有的家庭与生活。 奈何这桩婚事是夫君在世时定下的,不能轻易悔婚。 若是家夫尚在,玉棠自然不用扮做男子,可是她是沈家长房的独苗。 沈夫人还以为玉棠心情不好,独自待在某处发闷,她了解自己的孩子,知道她心情不好就会一个人呆着,谁也不见。 只是问完下人才知道,刚才叶老爷来过,与公子说了一会话,就一起急冲冲的出去了。 叶正丰这时候来作甚? 他女儿都要嫁过来了,还有事来找我儿子? 难不成他发现玉棠是女儿身……不可能,不会的,一想到此,她便一阵心悸。 她已有法子让曦禾不说出玉棠是女子的事,只要曦禾不说,那日后就不会有人怀疑玉棠是女儿身了。 第2章 落魄书生 当下,陵阳最为津津乐道的就两件事。 一为沈家嫡长子将要迎娶叶家嫡女,两人郎才女貌,门第相当,又自幼相识,两小无猜,乃人们口中相传的天作之合。 沈家是陵阳第一制香世家,说起香,他们最先想到的便是沈家的迷蝶香,据闻此香只需一点便能引来蝴蝶。 连蝴蝶都为之沉醉,久久不散。 此香难得,沈家已有二十年未曾制出,当年沈老爷就是用一截迷蝶香令沈家名动天下,成为陵阳最大的制香之家。 而叶家是做布匹生意的,放眼陵阳,乃至整个大燕,叶家的绫波都是最为出名的一种锦缎。 此布料,薄如蝉翼,却韧性十足,在阳光下波光粼粼,轻纱飘扬,最得贵妇小姐喜爱。 沈叶两家的嫡子嫡女大婚排场肯定不会小。 他们都期待明日能讨个喜庆。 二是宣平侯失散多年的儿子回府了,戎马半生的宣平侯老泪纵横地将儿子接回府。 这会儿,侯府正在给刚回府的小侯爷接风洗尘,府中洋溢着欢声笑语。 宣平侯以赫赫战功封得世袭罔替的侯位,奈何在二十年前,侯爷夫人在前往京都,路经陵阳时遭遇刺杀,弄丢了当时才三岁的小侯爷。 侯爷夫人当时亦是重伤昏迷,等醒来得知消息后,失声大哭,最终将嗓子给哭哑了。 为找回爱子,宣平侯在平定北牧后,便放下军权,定居陵阳,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将儿子找回。 老天爷总会眷顾好人的。 时隔二十年,宣平侯的儿子找回来了。 宣平侯府坐落于陵阳城北面,附近都是富绅贵族的住宅,但没有哪一座府邸能比得上宣平侯府气派,偌大的侯府几乎占据大半个北城。 骑马绕着府邸跑一圈都要两三刻钟。 侯府乃皇帝御赐,专程差工部的人修缮的,虽是侯府,规格却堪比亲王府。 此时,高大威猛的宣平侯正小心地陪在一个衣衫洗得发白的年轻人身边,嘘寒问暖,老泪纵横。 “你娘亲她身体不太好,在附近的山上养病,还不知道你回来了……” 宣平侯边说边擦眼泪。 而府上的丫鬟仆从也都笑着跟在后面,不论年轻人有什么需求,他们都会第一时间做去,就算是要他们在夏日里找来雪梅花,冬日里寻来夏莲子,他们也会以最快的速度搜集来。 年轻人正是刚回府的小侯爷。 他看着亲爹眼泪巴巴的,想劝一劝,又不知该说什么,还是不太熟,干脆闭口不言。 他自幼跟着师父四处游历,依稀记得他有家人,但小时候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不记得他家在何处,不记得父母的模样,唯一能证明身份的是脖子上挂着的一块玄玉。 玄玉花纹古朴,但他打听多年也没能打听玄玉是产自何处。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陵阳,师父说过,是在陵阳救的他,他的亲人或许还在陵阳。 这一次,他真的找到了他们。 得知父母并非有意遗弃他,他心中万分雀跃,眉眼处都是喜悦,但这么多人跟着,更多的是不适应,甚至有点想出去逛逛,买一串糖葫芦吃的冲动。 所以,在侯爷老爹拉着他认祖归宗,在祠堂拜了一圈后,他就溜出府了。 宣平侯正等着与儿子吃一顿团圆饭,到时候,还要将夫人接回来,夫人要是知道这个消息,一定会很高兴,她这些年自责悔恨,身体一日不如一日。 现在,彧儿回来了,她的心病总能好了。 只是当他转身一瞧,他儿子呢? 刚刚还在这里的。 他就一会没看着就不见了。 …… 沈玉棠带着玄兔他们前去城西杨柳岸寻人,刚到地方,她就想到一个关键之处。 首先,叶家护卫不少,如果有人入府掳人会被发现的。 其次,曦禾留了字条,那的确是她的字迹。 所以,很可能是她自己出走的,她避开了护卫在雪缎来伺候她起身之前就出府了,那时天才亮,有什么急事需要那个时间出去? 得到叶府再问问雪缎。 “玄兔,你带人在这边找,我去一趟叶府。” 说罢,不等玄兔应答,就跳上马,绝尘而去。 玄兔:“……” 陵阳乃百万人口的繁华之地,以陵阳城为中心,附近诸多城镇如众星捧月般围绕着陵阳城。 如果在毫无头绪的情况下在城中找人,怕是三两日也不一定能找到。 沈玉棠在叶府仔细询问了雪缎,将曦禾这些天见过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乃至去过何处都问得明明白白。 结合雪缎所言,叶曦禾似乎真有心上人了。 一个月前,叶曦禾带着雪缎在西街闲逛,遇到了一个摆摊作画的落魄书生,那书生给叶曦禾画了幅像,还提了一句像模像样的诗。 叶曦禾本不放在心上,可后来,又在街上遇到了那书生好几回,书生隔老远就朝她招手微笑,两人还闲谈了几句,叶曦禾偶然间得知书生除了会作画外,还写了话本,便差遣雪缎买了回家看。 看到精彩处,或是意见与书生所写相左的地方,就会西街找书生理论。 一来二去,两人便熟络了起来。 上一回,两人相见,叶曦禾竟要增送金银给书生,只是被书生推拒了。 “沈公子,我家小姐心思单纯,只是,只是看那姓李的可怜才会如此,小姐断不会对他有心思的!” 雪缎将一切说出后,担心这事会影响到沈公子对小姐的看法,着急地说道。 她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对小姐的性子再熟悉不过了,小姐就算不想嫁给沈公子,也绝对不可能看上那姓李的穷书生! 沈玉棠道:“我自有斟酌,你快说,李琴家住何处?又在西街何处摆摊?” “奴婢也不知他家在哪,他每次都在华记茶楼附近支个桌子作画。” 城西那边统称为西街,但其实街道不止一条,那里面人多眼杂,各行各业都有,但基本是些小本经营,沈家在那里只有一间铺子,生意说不上好。 华记茶楼位于西街街尾,地段不太好,相对来说较为偏僻,来喝茶的人不多,沈玉棠在这边铺子查账时,到华记茶楼喝过一回茶,味道不甚好,她便没有再去过。 书生想赚钱,怎么会将画摊支在此处? 沈玉棠招来店铺伙计,让他们在附近寻找一个摆摊作画的书生。 店铺伙计擦着汗跑来汇报:“公子,西街都找遍了,没见到摆摊作画的书生。” 沈玉棠眉头紧皱。 正巧有个衣着朴素的妇人进店铺,听到这话,当下就说了句:“沈公子这是要成婚了,专程找人来画像啊。” 陵阳这边有成婚时做画像的习俗,但这一习俗已经很少有人记得了,便是记得也多是忽略以对。 成婚礼仪本就多,画像大可放在婚后再说。 沈玉棠笑着答道:“听说西街有个叫李琴的书生擅于丹青,我便来寻,可惜没见到人。” 听到李琴这个名字,妇人面色一阵恍然,道:“这名字听着耳熟,就是不记得在哪儿听过。” 沈玉棠当即道:“还请夫人多费些心思,想想是在何处听到的,这对我说很是重要。” “这一时半会的……” “店内的香任由夫人挑选,以此为答谢,不取分毫。” 这话一出,妇人看着店中满目琳琅的香品,顿时双眼一亮,她家中不算富裕,每次购香都得挑选许久,才能选中价廉又刚好要用到的香,这次只要给沈公子回答一个问题,就能从藏香阁随意挑取香品。 她可得好好想想。 “有了,有了,李琴家在左溪口弄巷里,穷酸一个,连童生试都没过,倒是有一颗孝心,老母亲重病在床,他到处筹钱,前些日子,还朝到他叔父家里借钱,他叔父就住我家对面,我当时就听到他们在争吵,吵得可凶了。” 在努力回忆之下,妇人还真想到了李琴是何许人,同时话匣子也打开了,一股脑将所见所闻都说了出来。 原来是个穷鬼,难怪她印象不深。 “多谢夫人。” 不待妇人细说那日的情景,沈玉棠便道谢一声,吩咐了掌柜让他好生招待后便的急匆匆出了店。 她现在可没时间听李琴如何如何与他叔父争吵的细节。 第3章 见之难忘 暮春的阳光依旧慵懒舒适,照在人身上温和如年幼时被母亲抱在怀中哄睡。 “不到屋顶上睡一觉,岂不辜负这大好春光。” 说这话的年轻男子,嘴角带着一抹不羁的笑,手里还举着一根才咬了两口的糖葫芦,头发随意扎在脑后,虽然穿着朴素,但难掩身上的洒脱的气质,以及俊美无俦的面容。 这人便是站在人堆里,也是最出挑,最风华无双的人物。 他说着话,脚尖一点,身子轻松一跃就到了附近的高墙上,放眼一看,就瞅准了一个位置——落雁塔。 “碧波荡漾、涓涓细流,另有绿荫成林,屋顶的高度也不错,就去那儿。” 几个起落就到了选中的屋顶上,附近杨柳依依,一旁溪水潺潺,当真是好地方。 只是这座落雁塔早就荒芜,无人修缮,四处无人便罢,屋顶还有漏洞,不仅听到下面有人在悲戚哭泣,低头一瞧还能将下方光景看个清楚。 这荒芜之地,还有人来,真是奇怪。 男子蹲下身往里一瞧:嚯,还是出好戏呢。 索性不睡了,先看一看。 塔内仅有两人。 书生装束的斯文男子与泪眼婆娑的娇气女子。 书生相貌不算差,有些许书卷气息,而女子身着蓝色广袖长裙,裙摆华丽,绣着精美的图案,正红着眼望着书生。 如果沈玉棠在这里,定然一眼认出这女子就是他们在竭力寻找的叶曦禾。 此刻,叶曦禾正面露惊恐,泪如泉涌地望着身前的男子:“李琴,放我走,不然,不然叶家是不会放过你的。” 她声音颤抖,就连威胁的话都说得毫无气势。 门被李琴上了锁,钥匙在李琴手上,而她只是一介弱质女流,又如何敌得过一个早有预谋的男子。 李琴听到这话,却勃然大怒:“你不是说喜欢我的诗词,喜欢我写的话本和为你做的画,还要赠我金银,希望我考取功名,怎么现在却变脸了!” 他说着竟一边解开腰带,朝着叶曦禾走来。 “你不要过来!你要钱,我可以给你!你不能做这样的事!” 叶曦禾被吓得不断后退,只是她还未退几步,就被地上的废木给绊倒在地,急于起身的她又压住了自己的裙摆,怎么也站不起来,只是哭声更大了些。 从小到大,她何曾遇到过这样的事! 她现在很后悔,为什么要听信李琴的花言巧语,独身一人到这落雁塔来。 现在可好,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谁也救不了她。 望着塔内破败的佛像,与步步逼近的李琴,叶曦禾更为绝望了。 李琴褪下外衣,朝他走近:“你对我有情,至少是信任我的,否则也不会听了我的话连丫鬟都不带就过来了,现在又哭什么? 等你我好事成了,我便娶你过门,你也不用履行与沈家公子的婚约了,你不是一直对婚约心有芥蒂,不想嫁给沈玉棠吗?” 叶曦禾声音嘶哑地吼道:“你胡说,就算不嫁给玉棠哥哥,也不会嫁给你!” 她不过是抱怨了几句婚约的事,不想就这样遵循父母之命嫁人,玉棠哥哥在她心中依旧是最优秀的。 至少,目前为止还未见有谁能比得过玉棠哥哥。 李琴面露狰狞之色:“那你为何要来?你来这里不就是来问姻缘的,我不过提了句,说落雁塔中有一老者擅长算姻缘,你就过来了,你根本就不想嫁给沈玉棠!” “与其这样,倒不如便宜我李琴,既能如你的愿,我也能有钱给母亲治病!” 李琴说罢便钳住她的双肩,将她往地面推压,叶曦禾纵使费尽全力,还是无法将其推开,只能用哭得变声的嗓子尖声大喊救命。 “不要喊了,这里没有人会来,你爹他们也不会认为你会到这里来,等他们找来的时候……那也正好,我们可以谈谈婚事!” 听到李琴的话,叶曦禾想死的心都有了,她的夫君怎么能是李琴这种毫无出色之处的废物! 绝对不可以! 谁来救救我! 父亲,玉棠哥哥,你们在哪? 蹲在屋顶上的男子看不下去了,脚一跺,本就风化的屋顶不堪重负多了个水缸大的窟窿,男子顺势从屋顶跳下,方一落地,便将李琴一脚踹飞。 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到了屋内两人,李琴沉浸在自己抱得娇娘成为叶家的女婿的美梦中,当听到屋顶瓦块碎裂的声音时,并未意识到出了何事。 直到被踹一脚重伤倒地后,他还扯着渐松的衣带,意识朦胧,下一刻疼痛袭来,才捂着被踹的脸颊痛呼不止。 “谁?!” 他跌在地上,手肘撞在佛像下方的石台上,伤到了骨头,流了不少血,李琴不过一书生尔,哪受过这样重的伤,登时被吓得不轻,忙捂住伤口。 但他还记得自己现在在做何事,多了个管闲事的人,可就不妙了。 尽管倒在地上连站都站不起来,仍旧目光凶狠地看向来人:“你是何人?莫要多管闲事!” “小爷我今日便要管这事儿,你又待如何?” 男子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道。 他就这样站在那儿,嘴角噙着一抹笑意,不用多说什么做什么,单凭身上的锐气就能令李琴不敢上前,仿佛本就是高高在上不容冒犯的贵人。 李琴衣着不整,身上又带伤,最是狼狈不堪,现在脑子一清醒,更是连反驳一声的胆气都没有了。 “小爷我最瞧不上你这等欺辱女子的读书人,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还真是斯文败类!” 在他怒斥李琴时,泪珠涟涟的叶曦禾望着从天而降的俊逸男子,被其俊朗面容所吸引,为其痴痴出神,这不正是话本上所写的侠客,连被扯开的领口都没顾得上。 若非他来得及时,差一些就被李琴得逞了。 感激之余,对男子的好感又多了层。 男子斥责完李琴,转过身看向还跌坐在地上的叶曦禾,温和道:“快些起来回家去。” 他转过来后,叶曦禾将他的面容看得更为清楚了,凤眼上扬,眉若远方的雪山孤峰,冷傲清寒,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疏离感,再观其面,俊朗清爽,棱角分明,寡淡的嘴唇微微上扬,带着一抹笑意,冲淡了那股高冷感。 加上其手中还扬着一串糖葫芦,看着更为平易近人,像极了话本上所描述的古道热肠的侠士。 “衣服。”男子见她还在发愣,还当她是被吓傻了,提醒了一声。 听到男子的提醒,她低头一看,面色微红,忙停下抽泣,拢好衣衫。 “多谢公子相救。” 叶曦禾低声道谢,既羞且怯。 她费力起身,却因之前绊倒扭伤了脚,未能站稳,侧身往一边倒去,惊吓之余,瞥见了救她于水火之中的男子伸手过来,稳稳地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扶住。 男子无奈道:“你家在何处?我送你回去。” 好事做到底,将人送回去应该不用多大功夫。 感受臂膀上的手掌的温热,又靠得如今近,近到连对方的睫毛都瞧得一清二楚,叶曦禾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以往与玉棠哥哥相处都没有这种感觉。 这时,剧烈的拍门声响起。 有人在推门,门上的铜锁被拉扯出声。 叶曦禾一脸惊慌的望着门口,她现在妆容不整的与男子独处一室,若被人看到了,名声可就毁了。 到时候,父母怎么看她? 玉棠哥哥如何待她? 邻居好友又拿什么眼光瞧她? 听到急促的拍门声,李琴却丝毫不怕,一反常态地大笑着往门口方向去,他手里攥着钥匙。 “快拦着他!” 叶曦禾望着身边还在咬糖葫芦的年轻男子。 李琴已经在开锁了,年轻男子却不为所动:“拦他作甚?” 说罢,他一手揽着叶曦禾纵身一跃到了屋顶上,叶曦禾险些惊叫出声,待站定后方才稳住神。 男子兴致勃勃地探头往下看:“先看看来人是谁再走也不迟。” 叶曦禾紧紧抓住他的手臂,生怕摔下去,同时也小心地往下瞧,看到来人后,她怔了怔。 “玉棠哥哥……” “原来是你未婚夫,那我送你下去。” “不要!” 现在见面,她该如何解释? 她着实没脸见玉棠哥哥。 而下方的李琴并未发现叶曦禾他们已经出了塔,一打开门,见到来人后,当即愣住:“怎么是你?” 他的目光在周围搜寻一圈,并未见到与他约定好的人,不禁一慌。 沈玉棠也没想到开门的是李琴,当时见大门从里面上锁,还想从别的地方进去。 她一路寻到左溪口,在巷子里找了位老人家一问,得知李琴不在家,一早就往北走了。 弄巷以北便只剩下这座落雁塔了,她不确定曦禾是不是在这里,但见塔门紧闭,便想进去查探一番。 现在看到身上染血的李琴,猜测一定是出了事,曦禾该不会被他害了。 念及此处,沈玉棠一把抓住他急声问道:“曦禾呢?你将她骗至何处?” 李琴狞笑道:“她已非完璧之身,你还要娶她么?不如让与我,日后,叶沈两家依旧是世交……” “闭嘴!” 沈玉棠面沉如水,想也不想一拳砸在他面上。 她学过武,这一拳用了劲,李琴当即流了鼻血,脑袋也昏昏沉沉。 沈玉棠一手掐着他的脖子,拖着他踹开虚掩的大门进了落雁塔,里面却空无一人,并未有她所想象的画面。 “她在哪?” 沈玉棠面如冰霜,冷声喝问。 李琴被摔在地上,望着空无一人的室内,他懵了。 两个大活人,怎么就不见了。 “方才还在这里,怎么会……在上面,他们在上面!” 他看到了地面的碎瓦片与屋顶的窟窿,激动地大喊。 他们? 还有人在? 沈玉棠顺着他的目光往上看去,瞥见了一抹蓝色衣摆,那是叶曦禾最喜欢的衣裳,裙摆上面绣着孔雀翎。 “曦禾,你怎么样?” 她朝上方喊道。 随后施展轻功,在巨大的佛像在借了两次力,也从窟窿处跃上屋顶。 看到了相偎在一起的两人。 叶曦禾怕摔下去,半个身子都依靠在年轻男子身上,现在看到沈玉棠上来,她急乱之下不知该如何自处。 沈玉棠一袭白衣被春风撩动,绝美的脸上如覆冰雪,眼神凌冽地看着抓住叶曦禾手臂的男子。 “你是何人?放了曦禾!” 男子不慌不忙,凤眸微眯地打量来人,惬意十足的吃了口糖葫芦,夸赞一声:“好一个身手不凡的俏美人。” 他走过许多地方,还未见过这样貌美的男子,那脸那脖子白皙柔嫩,仿佛一掐就能出水,还有那唇瓣,红润如带露的鲜花花瓣。 便是冷着脸也异常动人。 男子能长成这样还真少见。 身边的女子也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样美貌的未婚夫不要,跑到这荒塔与旁人见面。 他是在夸人,可听在旁人耳中却显得极为轻佻。 刚上来就听到这样类似调戏的话,又见曦禾面上泪痕未干,发饰歪斜,衣衫松垮的模样,心想这人果真是个浪荡登徒子!竟敢轻薄曦禾! 这会儿,她只注意到曦禾受了委屈,倒是忘了底下还有个李琴,此事并非她所想的那样。 只想着无论如何都要给曦禾讨个公道,打断他双腿!割了他的嘴! 沈玉棠当即怒骂道:“无耻之徒,将人放了,否则打断你的腿!” 叶曦禾惊异于年轻男子说的话,朝其投之怪异的目光,随后朝怒气上头的沈玉棠解释道: “不是这样的,玉棠哥哥,是他救的我,若非他及时出手,我就被那李琴欺负了。” 她说着松开扶着年轻男子的手,朝沈玉棠那边迈步走去。 还未走几步,就脚下一滑,险些栽下去,幸好被及时伸手的两人各扶住一只胳膊,才稳住身形。 沈玉棠:“小心点,你先过来。” 年轻男子:“年久失修,先下去。” 两人同时说道,随后对视一眼。 年轻男子面带笑容,沈玉棠却没给好脸色。 尽管是他救了曦禾,但方才的话,她可听得一清二楚,导致她拉不下脸为方才的误会朝其道歉。 叶曦禾望了眼抓住她左臂的男子,道谢一声,然后抽出手臂,靠近沈玉棠,道:“玉棠哥哥,你别误会,是他救了我,都是李琴设局骗我,不能让他跑了!” 下方,李琴扶着受伤的手已经出了塔,快步朝巷内走去,前面就是左溪口巷子。 他双腿完好,抱着手臂跑得倒也不慢。 男子朗声笑道:“你还是带着你的未婚妻先将那人抓住,这事可不像是他一人做出的。” 他说罢,便纵身一跃,就朝不远处的屋檐掠去,身如惊鸿飞燕,轻巧又不失力量。 沈玉棠见此,自愧不如,大喊道:“留下姓名,来日必有答谢。” 那人单脚踩在飞檐上,回过身道:“临川……字临川。” 沈玉棠:“……字?” 哪有人不先说名,先报字的。 真是个怪人。 还想问清楚,那人已经消失在重重屋脊间。 “好俊的轻功。” 忽地想到方才他还夸自己身手好,有这等飘然若流风回雪的轻功,眼力自然不差,怎么会觉得她的功夫好? 显然是随口胡说的。 第4章 问话 李琴脸色苍白地停在狭隘的巷子里,前方是冷着脸的沈玉棠与满眼怒意的叶曦禾。 这弄巷他熟悉,但他跑不过会武功的沈玉棠,也打不过对方。 “玉棠哥哥,将他扭送官府……” “不可!” 叶曦禾气恼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沈玉棠打断了,她还想说什么,却在接触到玉棠哥哥坚定的眼神时退却了。 送人到官府是需要罪名的,现在,总不能以轻薄曦禾的罪名将李琴送进去,传出去,曦禾日后会遭人指点的。 这样做是伤敌一千自损一千,没这必要。 曦禾的名声比令李琴受牢狱之灾要重要的多。 尽管,什么事都未曾发生,但流言蜚语最要人命,尤其是对女子来说,这样的事,但凡有那么些传闻,都有可能变成催命符。 类似的事她也不是没听过。 曦禾不懂,她却清楚的。 李琴也明白这点,可沈叶两家,但凡有一家想对他出手,他就无法在陵阳活下去。 富贵人家有的是法子让人消失。 特别是他无权无势,也无依仗。 便是今日死在落雁塔也是无人问津,此处人迹鲜少,可没人看得到。 所以,他怕了。 扑通一声,浑身冷汗直冒的李琴跪倒在地。 “沈公子,是我混蛋,我不是人,但这件事并非我一人所为,只是家中母亲病重,无钱医治,逼不得已才这样做的,你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 “叶小姐,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当是做善事,今日放过我,日后做牛做马,李琴都愿意。” 身为读书人,身上却半分傲骨都没有,向人下跪如喝水吃饭般简单,连低等的奴仆都不如。 见他抖如筛糠的样子,叶曦禾一阵反胃,当初怎么被这样的人蒙蔽了双眼,还差些失了清白身。 沈玉棠想到之前李琴来开门的情景,他在见到自己时格外惊讶。 他知道会有谁过来,那个人是与他串通好的,所以在见到门前是他后才四处张望,是在找那串通好的人。 “什么人指使你的?” “这……” 见他犹豫,沈玉棠道:“只要你说出背后之人是谁,我自然不会对你如何,同样,叶家也不会对你怎样。” 叶曦禾急声道:“玉棠哥哥。” 沈玉棠声音坚定:“曦禾,这事先听我的。” 如果不查出幕后之人,那这件事还没有结束,他能对曦禾出手一次,就有可能做出更过分的事。 尽管得到沈玉棠的承诺,但是李琴依旧不放心,放话道:“沈公子是生意人,最讲信用,希望这次也能尊守承诺,否则我便将与叶小姐有肌肤之亲的事传出去。” 听到这一威胁的话,叶曦禾当即大怒,涨红了脸斥道:“你算什么东西,我与你岂会有肌肤之亲!” 李琴抬起未曾受伤的右手闻了闻,道:“有没有,叶小姐心中清楚。” 叶曦禾看到他轻浮的动作,脸色倏然一白。 那只手碰过她的脸颊与脖颈,她抬手想擦拭被其触碰过的地方,却发现浑身发冷,毫无气力。 只有眼底迸发的浓厚怨恨,真想在此地杀了这畜生! 沈玉棠见状,安抚道:“曦禾,莫要多想,他的话传不出去。” “李琴,我的耐心有限,现在说出是谁指使你的,我便放你离去,不然,等叶老爷到了,就算不能杀你,也能断了你的腿。” 李琴心想,自己只是个穷书生,连功名都没有,出了事,只要不出人命,官府是不会多管的。 沈玉棠都这样说了,应该会放他走的。 告诉他前因后果,说不定沈玉棠会将仇都记在那人身上,他便能脱身了。 他回想起一个月前在赌坊的事,将其和盘托出。 母亲重病在床,又借不来银两,只好走偏锋进了赌场,想着赚一笔就不再进去,可他对赌又不熟,一进去便输个精光,还欠了一屁股债。 若是到了时间还不起钱,赌坊里的程光头会来断了他的手,他要读书考功名,怎么能断手,可他又想不到该从哪里弄到钱。 在他失魂落魄地出赌场时,有个人找上他,说只要做成一件事,他就能还上债,不仅如此,还能飞黄腾达,从此不再为钱烦忧。 有这样的好事,他当然心动。 当得知是对叶小姐出手后,他也有过犹豫,可那人说会帮忙。 若非在赌场输个干净,已是穷途末路,也不会鬼迷心窍来做这件事。 “他叫刘兴,其他的我一概不知。” “是他给我打听到叶小姐喜欢什么,也是他给我找来的话本,我不会写话本,也没看过那些,但为了与叶小姐有可聊的话,我放着四书不读,却将那些话本都看完了。” “叶小姐,我对你是一片真心呐,就算李琴现在落魄,但只要你我成婚,待我考取功名,你便是……” 李琴目光殷切地看着叶曦禾,状似疯狂的向她表明心意。 但这些话让叶曦禾听了更为气恼,原来她一直被人玩弄鼓掌间,连话本都不是他写的。 就这样的人还想娶她,真是可笑! 沈玉棠制止她想破口大骂的冲动,冷声道:“李琴,此事若传出去,我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陵阳城谁不知沈公子言出必行,一诺千金。 连这威胁的话听起来都格外有力度。 李琴相信,只要他敢放出风声,不用等第二天,他便生死难料了。 他们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先回落雁塔,等曦禾将衣裙与发髻整理好才走。 叶曦禾跑出落雁塔,鼓着腮帮子道:“玉棠哥哥,你为什么要放过他?” 沈玉棠道:“我放过他是为了你,若是闹到县衙,你能讨到好处?不过,你放心,有的是法子处置他。 倒是你,怎么就听信了他的话一个人到这里来?” 要不是运气好,在藏香阁遇到了一个知道李琴家在左溪口的夫人,她怎么也想不到叶曦禾会独自跑到这里来。 这里有什么? 除了一座破塔,什么也没有! 以叶曦禾的大小姐脾性,怎么会上这种地方来。 听到这一问,叶曦禾不禁羞恼,这种事她怎么好说出口,玉棠哥哥也真是的,也不知委婉些问,没往日体贴了。 不会是在意这事,吃醋了。 应该是的,明日就要成婚了,现在却出了这事,他肯定会介意。 还是得解释清楚。 她偷偷地打量脸色冷峻的沈玉棠,看到他微抿唇瓣怒意未消的神色,道:“玉棠哥哥,是我不对,我来这里是因为……都是因为李琴他骗我,说这里有一个老神仙,算姻缘很准,还能求一护身符,并且一日只算一卦,但算卦之人只能单独前来,为了不影响运势,不得告知他人。” 她说到后面,底气愈发不足。 这样的说法一听就是骗人的,她竟然还傻乎乎的信了。 沈玉棠望着她:“就这样?” 叶曦禾抬眸凝望他一会,才点头道:“是的。” 其实,她还有事没说完,她有点不想嫁给玉棠哥哥,她想要和那些话本里的女子一样,找一个能付出生命去爱的人,快意潇洒,轰轰烈烈,而不是听从父母之命,嫁给自幼一起长大的沈玉棠。 一起长大,知根知底,什么都了解,日后还有什么乐趣可言,而且玉棠哥哥既刻苦又严肃,修身养气,学文学武,又要打理家族产业,哪有时间陪她。 但她与父亲母亲说了,不想成婚的事,但他们都觉得她在胡闹,所以,就想到这里问问算命的老神仙,看看她与玉棠哥哥的姻缘到底如何。 如果,算命的说他们不合适,她便再与母亲提一提解除婚约的事。 第5章 难以启齿 溪水潺潺,杨柳依依,春光正好。 这时节,正是游春的好日子。 俊男玉女并肩走在溪流旁,像是新婚不久的夫妻,女子羞怯,男子温柔。 但这只是在远处看,一旦靠近,便能发现女子垂泪欲滴,男子面色冷然,两人显然是吵了起来。 这两人正是沈玉棠与叶曦禾。 认识多年,沈玉棠哪还不知道她方才说了谎,亦或是有话未说完。 一想到她独自跑出来,差点遭人欺辱,就觉得气恼,便责备了几句。 “要不是那……那临川出手相救,你现在哭又有何用,李琴随便编个谎话都信了,就这样瞒着叶叔父他们出府,可知我们有多担心。” 不说她一顿,她不会长记性,到时候被人骗了还傻乎乎地倒贴钱。 叶曦禾眼睛红肿,已经哭了好一会,但只是小声抽泣,怕被人瞧见了她这副模样。 这边人虽然少,但偶尔也会有人路过。 玉棠哥哥从未这样严厉地说过她,以前虽然刻板了点,但在她受惊出事时都会安慰她,逗她开心的。 日后若是成婚了,玉棠哥哥会不会变本加厉,变得更加严肃,那样她还有什么好日子过。 索性一站定,瞪着沈玉棠红着眼说道:“我不要嫁给你了,你这样无趣,谁愿意嫁给你!” 本想着说完就跑开,但又怕在这里遇到像李琴那种无赖,最终只是定定地站在原处看着他。 “你可想清楚了?”沈玉棠凝望着她,确认般说道。 “一清二楚!”叶曦禾见他依旧不好言哄劝自己,反而这样逼问她,她更为气愤了,一字一顿地说了这四个字,语气无比坚定。 她心想着,天下好男儿多的是,便是今日救我的临川公子就比你沈玉棠要好千百倍,才不要嫁给你。 她说这话多半是想气气沈玉棠,但同时也是她的心里话。 可话出口,她又有些后悔,毕竟相识多年,便是不能做夫妻,也可以做朋友,这样单刀直入不顾及玉棠哥哥的面子,说出这样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 哪知,沈玉棠反而不恼怒,甚至为她擦掉眼角的泪珠,动作轻柔,一如从前。 沈玉棠温声道:“你若不愿,那便不嫁就是了,与你与我都好,只是切莫再像今日这样冒险,你出了事,莫说叶叔父他们伤心,我也会难过的。” 叶曦禾听得傻傻点头,不敢再多说话,玉棠哥哥竟然没发怒,莫不是压在心底,还是不要再说话触怒他了。 她哪知沈玉棠此刻心情正好,曦禾不愿嫁,她也不愿娶,到时候解除婚约更为轻松。 沈玉棠将人送到了叶府。 急得团团转的叶夫人一见到女儿,就拉着她一阵关切,不大一会,将城南寻了个遍的叶老爷得到消息也匆匆赶回了。 一回来便厉声喝问:“你去哪儿呢!一大早就跑出去!又去见的什么人?!” 现在没有那份担心,心底只觉得丢脸,女儿竟然在大婚前一日去见别的男子,这话传出去,他的老脸往哪搁! 叶曦禾被吓得不轻,这一声呵斥中,她听出了父亲是真的动怒了,而且是气极了。 叶夫人连忙护着女儿,道:“曦禾才回来,她受了惊吓,你就不能先问问女儿到底出了何事,就知道责问,曦禾都被你吓着了。” 此时,屋内就他们几人在,丫鬟仆从都被差遣到别处做事去了。 叶老爷说话也就不顾忌什么了。 “你还护着她,都是你惯的!再这样下去,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事来,说说看,你留下这纸条去见了谁?玉棠有什么不好的,你倒是说说,找到什么好的让你连玉棠都不想嫁了!” 叶老爷虽然平日里溺爱这个嫡女,但出了这样的事,他也不会一味地顺着她,是该好好说教一番了。 叶夫人被凶了句,当即气势十足地瞪回去,怒道:“你没惯,就我惯了!竟然敢吼我了!” 见自家夫人发怒,叶老爷当即没了脾气,软下声来:“夫人~女儿这样是不行的,这让外人知道可怎么得了。” 叶夫人看了眼女儿,无奈道:“那你好好说话。” 叶老爷的眼神在女儿和准女婿身上扫了一圈,对这事实在不知如何开口,犹豫了好一会,才拿出纸条问道:“这字条是怎么回事?” 叶曦禾凑近看了眼,心中一凛,父亲怎么翻出了这张纸,抬眸看了眼还在气头上的父亲,老老实实回道:“是我看书时摘抄的。” 看书时摘抄的! 这是叶父万万没想到的。 女儿不见了,他在房中就找到这纸条,还当女儿与人私奔了,又气又急。 而沈玉棠却没有多少诧异,与人私奔这种事,曦禾还没胆量做出,被人骗倒是很有可能。 “那你去做什么了?天刚亮,自己偷偷出府,还能避开府中护卫仆从,倒也算是一个本事了。” 叶老爷依旧语气不善,惹来叶夫人一个白眼。 “我……我……”面对父母的眼神,叶曦禾求助般看向沈玉棠。 要解除婚约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而今日的荒唐事更是羞于出口。 沈玉棠上前道:“叶叔父,此事我已清除,曦禾受了不小的委屈,让婶娘与她说会话,我们先出去。” 退婚的事还她来说为好。 叶正丰了然,点着头率先出了屋,沈玉棠紧随其后,两人到了书房。 书房内挂着一幅绣工精湛的雪景远山图,最是醒目,这幅画乃叶夫人少年时亲手所绣,曾有人出价万两,想购下此绣画,都被叶夫人给拒了,直到她嫁给叶老爷,将这绣画带了过来。 在绣画一侧是一方书柜,上面摆了几本当世名作,其他的都是账本类书册。 书桌前,沈玉棠将所知道的事全都说了一遍。 叶老爷听到李琴要对曦禾做那等事,气得一拍桌案,大骂畜生,后听到女儿被人所救,心中一松,万幸女儿无事,得遇良人。 再后来,得知李琴是被人唆使,他脸更黑了,这是有人在针对他叶家。 沈玉棠:“我已差人看紧李琴,赌坊那边也着人去盯着了,叔父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叶正丰道:“李琴敢害我女儿,自然不能放过他,至于幕后之人,真当我叶家是纸老虎,谁都能惹,这事,我来查,玉棠不用插手,你专心准备婚事。 曦禾此番受惊,也不知明日成婚她能不能……” 说着就是一声叹气。 沈玉棠道:“叔父,婚事……我想还是作罢了。” 这话想说已经很久了,越是压在心底久了的事,越难说出口,若不是明日就要成婚,她可能还是无法一口气将这句话说出。 心虚地望着叶叔父,等着他的问责。 叶叔父期待明日的婚事已经许久了,此事,关乎曦禾的终身幸福,叶叔父作为父亲听到她说要退婚,定会勃然大怒。 然后,她就能将准备好的理由说出。 在她静待怒火时,叶老爷沉默少许后,道:“贤侄是担心幕后之人是不想看沈叶两家结亲,还会有别的动作,怕伤到曦禾么?” 啊这—— 沈玉棠勉强维持镇定,叶叔父还真是心思活泛,想得长远。 她根本就没想这些。 唯一的目的就是退婚。 看沈玉棠微微一怔的模样,叶正丰笑道:“我知道你关心曦禾,但你们的婚事已经不能再拖了,况且,喜帖已经发出去了。” 沈玉棠连忙道:“叔父,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能害了曦禾,前几日我突感不适,便请了大夫前来诊治,大夫说我…说我……” 沈玉棠啊沈玉棠,怎么到了关键时刻,那两个字就说不出口了。 叶正丰目光古怪地看着他:“说你什么?” 他心想贤侄年轻力盛,又学过些许功夫,身体比寻常人要健硕才对,怎么会突感不适? 莫不是因为今日的事,嫌曦禾胡闹折腾,与别的男子有了肌肤之亲,所以不想迎娶曦禾了。 想到此处,叶正丰脸色微变,神色严肃。 她家掌上明珠,岂能容人退婚。 第6章 闹退婚 在自己房间,面对玄兔的时候,她能轻易说出不举二字,但在面对叶叔父时,她又踌躇了起来。 羞于出口算一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怕叶叔父不信,若是他找来大夫验证,那就露馅了。 这一计最怕的就是一个验字。 在准备出府的时候,她已经想好雇个大夫演出戏,可还未出府就遇到叶叔父,又去找了曦禾,压根没时间让她多做准备。 而玄兔也不在身旁,无人给她圆场。 这可如何是好,现在不说,总不能等会出了叶府,找好大夫,再过来说,那叶叔父不怀疑才怪。 叶老爷道:“贤侄,什么病痛都不能耽搁了明日的婚事,你若身体不适,我现在就让人叫大夫来。” 沈玉棠急忙喊了声:“叔父……” 叶老爷望着他:“怎么了?” 四目相对,沈玉棠心虚不已,读书养气多年,一身浩然气,与别人对视理论从未有过底气不足的情况,但这事终究是她沈家做的不对。 书房内,格外安静。 只听砰的一声。 房门被人从外推开,来人格外着急,也不敲门,径直推门进屋。 随后,两人就听到女子带着哭腔说:“爹,我不要嫁给玉棠哥哥!我有心上人了!” 来者,赫然是叶曦禾。 也不知她与叶夫人聊了什么,竟哭成这样,眼睛红肿,泪珠涟涟,说话的声音都是沙哑的。 说完还一抽一抽的,根本停不下来。 她忽然闯进来,惊到了屋内正在对视的两人,同时也打破了尴尬局面。 只是,她所说的话,更是吓到了尚在想着如何应付沈玉棠的事的叶老爷。 叶老爷三连质问:“你说什么?你不想成婚?你有心上人?” 此刻,紧紧跟着女儿的叶夫人也进了书房,她方才已经了解了事情的经过,知道女儿的想法,清楚她今日受了莫大的委屈,但婚事岂能儿戏,这不是她想取消就取消的。 叶曦禾一听母亲说父亲这会正与玉棠哥哥商量明日成婚事宜,她便等不了,急忙跑过来阻止。 叶曦禾道:“爹,这些年你对我万般宠溺,难道就不想我婚后也能像以前那样开心,若是嫁给不相爱的人,我必将整日闷闷不乐,郁郁而终!” 这话就说的严重了,有几分以性命相挟,逼迫叶老爷答应退婚的含义。 原本就不想这样嫁人,经过今日这么一闹,也将话与玉棠哥哥说明白了,她已经没有脸成为沈家妇。 叶夫人也知道这事,所以并未拦住女儿,只是婚姻大事不是她一个人说了算的。 玉棠还在这里呢。 叶正丰听到女儿这番话,是又怒又愁,“玉棠对你可是千好万好,婚后岂会让你受委屈,你倒是说说你那莫须有的心上人是什么样的?让你爹我看看,比不比得上玉棠?” 他也是在气头上,才说出这样一番话。 好好的一桩婚事,现在两个正主非要解除婚约。 叶曦禾抽泣一声,断断续续地道:“玉棠哥哥自然是好的,只是我一直将他当哥哥,做不了夫妻,至于心上人……他是,他是……” 是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姓名来,只是脑海中闪现一道潇洒的身影,可犹豫着不愿说出,像是要藏着不想让旁人知晓一样。 叶老爷气得胡子直颤:“你哪有什么心上人,不过是在耍性子罢了!女大当婚,别人家的女子像你这样大的时候,都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若是明日再不出嫁,日后你能嫁给谁?” 要不是有与沈家的婚约在,他家的门槛早就被媒婆给踩坏了,曦禾也早已为人妇。 沈家早些年风雨飘摇,好不容易稳住跟脚,沈玉棠也行了冠礼,女儿可以如寻常女子一样成家,日后相夫教子,在沈家也能开心快乐,她却说不愿嫁,这像什么话!是要气死他啊! “他便是今日救我于水火的恩人,论品貌,他不比玉棠哥哥差……” “胡闹!当真是闲书看多了,让你有了这等天真的想法,他出手救你,你便要嫁给他不成! 早知你会变成这样,就不延请先生教你识字了! 陈眉公所言极佳,女子无才便是德!” 叶曦禾的话还未说完,只说到那人比沈玉棠好,就被叶老爷愤怒打断,连连训斥。 她从未见父亲动这样大的气,脸色眼神都骇人得紧,仿佛她再多言一字半句就会被关起来,明日绑着上花轿。 叶夫人此时温言劝道:“曦禾,若是婚约解除,整个陵阳的人都知道你被沈家退了婚,就算你有心仪之人,他难道会不顾世俗目光娶一个被退婚的女子,更何况你说的那人,他今日可见到你独自与人……唉,爹娘都是为你好,沈叶两家门当户对,你与玉棠也自幼相识,成婚后,遇到事儿也能说开。” 叶曦禾固执地摇头,泪如雨下:“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娘亲,再怎么说都无用,明日我是不会上花轿的。” 见她这般坚持,倒是令沈玉棠诧异,她最清楚叶曦禾的大小姐脾气,娇气得很,做什么事都吃不得苦,从未有什么事让她坚持到最后的,现在对于不想嫁给她这事却如此坚定,还真是难得。 心中又古怪的想到,她当真有这么差? 在叶老爷即将发作时,沈玉棠不再沉默,上前道:“叔父,莫要再逼曦禾了,她与我既无夫妻缘分,那便罢了。” 微一停顿,接着道:“婚事由叶家退,曦禾不愿嫁我是对的,我身体不适,体虚阳衰,不能人事,叶家不愿嫁女进沈家受苦是明智之举。 若非前几日练武时感到乏力气虚,大夫也不会查出这一病症,到今日才告知叔父,是玉棠的错。” 他这话一出口,惊了屋内其余三人。 叶正丰瞬间明了,之前他说的大夫病症之类的是什么。 女儿不愿嫁给他,他竟为了曦禾想出这样委屈自身的法子,可惜,曦禾却半点也感受不到他的好。 叶夫人也是一愣,随后与夫君对视一眼,都清楚玉棠是怎么想的了。 沈玉棠从小到大都护着曦禾,就连曦禾的亲哥哥都没他对曦禾好,现在曦禾不愿嫁他,他也从根子上为曦禾着想,宁可自己名声受损也不愿曦禾委屈。 若婚事是由叶家退的,那曦禾的名声就保住了,且这一说法很合理,只是对沈玉棠来说影响颇大。 此言一旦传出,陵阳好人家的女子哪个还愿意嫁给他? 叶曦禾则怔怔地望着他,好像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玉棠哥哥怎么会身体虚弱? 他弓马娴熟,武功不弱啊。 难道是太过辛苦,积劳成疾? 这样的话,父母会同意取消婚事。 可玉棠哥哥该怎么办?这事最好不要传出去。 她压着哭声,心思百转,开始为难起开。 沈玉棠被三人诧异地目光盯着,有些不好意思,“叔父,玉棠不能害了羲禾……另外,不必先知会我母亲,晚些时候到我府上退婚就是。” “玉棠,你怎么和羲禾一样胡闹,这是婚姻大事,不是……”叶正丰着实不知该如何说了。 这些年,沈玉棠对羲禾如何,他们都看在眼里,那是千般宠爱,万般柔情,什么好东西都要先给曦禾一份。 沈玉棠不知他们心中所想,这些年来,对曦禾好,完全是一半处于愧疚,一半是将其当妹妹一样。 第7章 当年雪与梅 方一离开叶府,沈玉棠就重重地松了口气,这件事总算有个结果了。 她再也没有那股沉重的负罪感。 至于母亲那边,相信她也不想耽搁曦禾下半辈子。 在出叶府前,叶叔父与她又到后花园细聊了一番,原本曦禾如此吵闹,不肯成婚,叶叔父已经有些动摇,可毕竟是多年婚约,喜帖都发出去了,岂能临时作罢,将婚事当儿戏。 “玉棠,你心里有曦禾,我们都看得出,真要顺着曦禾胡闹取消婚约?莫要与我说你身体不好之类的话,老夫眼睛可不瞎,哪个气虚体弱的人能像你这样面色红润,气息平稳。” “叶叔父说到这份上,那我也说实话……其实,这些年来我与曦禾相处,都是将她当亲妹子,如玉簪一样,并无其他想法,现在曦禾不愿嫁我,我也刚好能寻觅真心相爱之人。” “放屁!你不喜欢曦禾,还能喜欢谁!掏心掏肺的对她好当我们没看到吗?” “……叔父。” “唉,罢了罢了,曦禾这样我这做父亲的也不能让人将她绑上花轿,只希望你以后不要后悔!” …… 在回府的途中,她一遍遍地回想与叶叔父的对话,又不停的自问,自己对曦禾真有那么好吗? 好到让人误会她用情至深…… 可她对玉簪也是一样的好啊,曦禾有的,玉簪绝不会少。 这误会是无法说清了,解决了这件事因该高兴才对,得赶紧回府,到时候,叶家的人就会上门来退亲,她要好好招待他们。 玄兔站在府门前翘首以盼,总算看到她家公子骑马而来。 “公子,你可算是回来了,夫人正寻你呢。” “对了,叶小姐找到了吗?” 她小跑着过去,后面一句话说得特小声,就怕有人听了去。 在城西杨柳岸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又在附近转了一下,毫无所获后只好带着人先回府,一回来就被夫人喊去问话,面对夫人,她哪敢有所隐瞒,只得将叶小姐不见的消息给说了。 沈玉棠下了马,府门前有下人将马牵走,她朝玄兔点点头,又道:“母亲看起来心情如何?” 玄兔摇摇头:“看不出来,夫人大多数时候都很严肃。” 她母亲很少有笑脸,据管家严伯说,自从父亲去世,母亲大哭一场,伤心欲绝之后就像是变了个人,再没有以往的笑容,对下人也严厉异常,府上的人多少有些怕她。 除了沈玉簪外,只有她能在母亲那里得到夸赞宠溺。 沈玉棠来到母亲的雪梅院,庭院两旁都是父亲在世时栽种的梅树,每年冬春交替之际,院中红梅朵朵,与白雪相映衬,暗香浮动,最能勾起人的伤心事,可母亲偏要睹物思人,便是徒增伤感也心甘。 她只见过父亲的画像,小时候,看到梅花并没有觉得多伤感,也想不起她的父亲。 可自从那年冬日,梅花初绽,她摘了花在母亲眼前笑闹,被罚跪一晚,训斥了一顿后,她便不再喜欢梅花。 当时,只当是母亲不喜欢她摘梅花,损坏了梅树。 长大后才明白,母亲心里是苦的,这梅花林在她心里便是逝去的父亲。 进了屋,见到母亲双眼眯着,一手拿着绣花针仔细对付手里的红色绣布,一对金鸳鸯在上面活灵活现,一只拨弄水波,一只为另一只梳理羽毛。 沈玉棠走上前,将圆凳上放着彩线的竹编篮放到桌上,一掀袍子坐上去,道:“娘,你眼睛不好,这事找绣娘来做就好。” 沈夫人未停顿,针线依旧来来回回,速度不快,手很稳,小默了一会才道:“曦禾去哪儿呢?” 沈玉棠斟酌了一番,回道:“已经回家了,不过一时玩闹,跑出府了……” 沈夫人打断她的话,语气肯定:“不妨碍明日的婚事就成。” 是不妨碍,但婚事已经取消了。 这事还是要先告知母亲,别等到叶家的人到了,让母亲从叶叔父他们口里得知就不好了。 已成定局的事,沈玉棠不再犹豫,望着她手里的针线道:“明日的婚事……娘,你不用绣了,我也用不上,叶家等会就会来退婚。” 听得此言,沈夫人这才停下,抬眼看向她那张与自己有六分相似的脸。 女儿和现在的她可真像,发生这样的大事依旧冷静,甚至是冷漠。 叶家好端端的怎么会来退婚? 或许不是叶家要退婚,是玉棠做了什么? “你做了什么?”沈夫人丢下手里的针线,冷冷地问道。 沈玉棠依旧冷静:“阳虚之症,不敢耽搁叶家嫡女。 母亲,曦禾她该有自己的生活,我们不能骗婚,不能害她。” 沈玉棠一番劝说,听在沈夫人耳中犹如惊雷,真是她的好女儿,竟然想出这样的烂主意来悔婚! 沈夫人冷眼看着她,咬牙怒道:“你倒是想了个好办法,竟自污名声也要毁了婚事!” “你为叶曦禾着想,那谁又为你着想,原本只要你成了婚,就不会有人怀疑你是女子,这下倒好,你竟对外称你患有不举之症!你长得便比男子要多分柔美,这话一传出去,还不得引起那些人的怀疑!” “到时候,你又经不起调查,被人发现了,沈家就完了!” 沈夫人状若癫狂,双手死死地钳住沈玉棠的肩膀来回晃动,眼中已有绝望之色。 随着她的动作,摆在桌上的针线绣布洒落一地。 “你为什么要退婚,为什么要退婚!我有办法让曦禾不将此事说出去的啊!” “你只要娶了她,以后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了!” “你为什么不娶她,她哪点不好?还是说你还想着嫁人不成!你不能嫁人的,不能的……” 也幸好母亲院子的丫鬟都在外面忙,院子又大,声音传不远,否则这话就要被人听去了。 她叹口气,母亲是太过担心,入了魔,她都长这么大了,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 等母亲稍微镇静,沈玉棠忙扶住她,沉声道: “娘,你多虑了,这件事我会处理好的,我是沈家嫡子,岂会让沈出事,娘亲,你便是想得太多,才会如此担忧,没有人会发现我的身份,娘亲安心就好。” 沈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她那与其他女子截然不同的凌厉的眉眼,以及更有阳刚之气的面庞。 乍一看,确实是个如切如琢的君子,可只有细心观察,就能发现她这吹弹可破的皮肤以及显瘦的腰身,还有不够刚烈的声音,这些都是难以掩藏的破绽啊。 “玉棠,如果你是男孩就好了。” 她低声呢喃。 沈玉棠纵然听了许多遍,依旧无法释怀,心里对自己说,这世上的男子有多少不如我的呢,嘴上却对母亲说:“我就是男孩,沈家嫡子!” 听得此言,沈夫人呵呵地笑了一阵。 不一会后,沈夫人收敛情绪,恢复回之前的冷淡,仿佛方才发狂一样的人不是她,捡起地上的针线又开始绣那对鸳鸯。 都已经如此了,她再说什么也无用。 她都安排好了的,曦禾会听话的,可惜了,儿子长大了,不再像小时候那样事事都先与她商量。 “娘,不用绣了,你的眼睛……” 沈夫人也不看她,只是淡漠地说道:“又不是给你用的,你多什么嘴,玉簪下个月就及笄了,也到了要嫁人的年纪,我给她绣的。 再者,给你绣了,你也用不着,这是盖头,女孩子用的。” 沈玉棠愣了下,没再说话。 母亲从不问她想要什么,喜欢什么,倒是疼爱玉簪,玉簪长大了,也到了选人家的年龄,母亲早些时候就开始给玉簪筹备嫁妆了,可丰富了,有金钗步摇,珠宝,名画,各类华丽珍贵的东西,能晃花人的眼。 玉簪是她堂妹,自幼没了娘亲,二叔又常年不着家,母亲对她格外疼爱也是应当的,没什么好妒忌的,只是期盼母亲何时能对她也这样亲近。 第8章 污名 陵阳多少富贵人家在等着明日到沈家喝喜酒,到时候,能见到许多身份相似的人,能交谈一番,扩充人脉。 也有的是想要攀上沈家叶家这门关系。 他们连礼品都备好了,可这天还未黑,就传来叶家将沈家的八十抬聘礼给退回去的消息。 这是他们万万没料到的。 “叶家退婚了!” 还未收摊的闹市里,也不知是谁嚷了一嗓子,令听到声音的人都停了手里的动作。 “什么?叶家退婚?” “我没听错?” “明日就要成婚了,怎么会今日退婚?” 绝大多数人都不相信这事,两位正主可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婚事也定下二十年了,两家每次过节都登门送礼,关系密切,岂会取消婚约? “我亲眼所见,叶家的人将沈家的聘礼都退了,听说是因为沈公子身体不行,患有阳虚之症。” 见众人怀疑,刚才那人又出言道。 只是这下不信的人更多了。 “胡说八道!沈公子身子岂会有毛病,他可是会武艺的。” “就是,上个月行冠礼时,我有幸到沈家冠礼,远远的看了眼,沈公子丰神俊美,面色红润,风度翩翩,岂会患有那等病症。” 一女子扬着手帕道:“可不要嚼舌根子,坏了沈公子的名声,要我说啊,定是那叶家小姐在闹腾。” 她身边的姑娘附和道:“就是就是,谁不知道那叶大小姐最能折腾,上个月沈公子行冠礼,她不到场就算了,竟在西街看猴戏,还说要将那金毛小猴买回去,结果人家不卖,闹了好大的笑话。” 听到他们的质疑声与责怪声,那人红着脸诅咒发誓:“我要有半句假话,就让老天降雷来劈我!” 誓言可不能随便发的,万一被天上的雷公听到,真就落下天雷来,可是会死的。 也因这句话,众人才开始相信叶家退婚的事,更甚者有人往北街去,想看看退婚的场面。 叶家退婚算是陵阳城近年来发生的最大的事了,叶家的人抬着东西到沈府,动静闹得还不小,被许多人瞧见了。 不过一下午时间,沈公子体虚,遭到叶家退婚的事就传扬了出去。 连宣平侯府都得了消息。 褚彧在外面潇洒够了,又回到侯府,侯府的人正在找他,见他自行回府,心中免不了松了口气。 褚侯爷已经让人将消息告知夫人,要是夫人回府后没见到儿子,肯定会以为他在哄骗她,这就罢了,就怕夫人一时伤心病情加重。 幸好,彧儿在天黑前回家了。 夫人估计还得晚点才到家。 父子两坐在一座水榭内,水榭旁是一块湖泊,昏黄的阳光照在水面上,偶尔有金色的鲤鱼探出水面,吐个水泡,或是在睡莲底下嬉戏,惬意十足。 褚侯爷再次喝完杯中水,提着紫砂茶壶准备续上,发现壶内已空。 “您身体还好,怎么一会功夫喝这么多水?” “咳咳咳……没事,没事,夏天要到了,多喝点茶,养生。” 褚侯爷被儿子这样一问,当即一阵咳嗽,他身体好着呢,只是与儿子多年未见,不知该如何相处,坐在水榭里,只问了几句儿子以前过得怎么样,其他时间都在喝茶,续茶,不知不觉就喝完一壶又一壶。 褚侯爷拿出为人父的威严:“这些年你跟你师父四处飘荡,吃了不少苦,在家休养一段时间,下个月到天府书院进学。” 褚彧:“啊?” 他没上过学堂,小时候,都是师父教他识字练字,看过的书不多,但常见的字与词句都认得。 褚侯爷以为他自在惯了,不喜欢在书院受约束,道:“不想去书院?书院里都是年轻学子,你可以结识一些朋友,多认识些人,闲的时候也能约上几好友出去玩。” 在之前的对话中,他了解到自家孩子总是四处漂泊,连个可信任的朋友都没有,这怎么行,没有朋友,人生岂不少了乐趣。 虽然,陵阳的富贵子弟都会想着法子来结交彧儿,但这些人目的性太强,做酒肉朋友还行,挚交好友便算了。 彧儿就算见了他们也会心烦的。 褚彧很纠结,对于进学他不反抗,但他不喜欢与那些整天者乎者也的书生打交道,刻板又无趣,估计连玩笑都开不起,无趣得紧。 而在他的印象中,教书的老先生也都是古板严肃,会板着脸拿戒尺打手心的。 “陈献公的得意弟子沈谦之到时候也会去书院,你可以认识一番,可以说他是陵阳最惊才绝艳的人,学识谈吐都是一等一的,可惜志不在仕途。” 褚彧点头应着,心想能让肃清北牧,威名赫赫的宣平侯夸赞的人是什么样的。 “他明日成婚,你可以去喝杯喜酒。” “他与侯府……我们家有交情?” 不怪褚彧这样问,实在是侯府这样的门庭,在陵阳可以说是天大地大宣平侯最大,试问整个陵阳谁成婚能请得动侯爷到场? 他这个刚回府的小侯爷,明日竟要去喝喜酒? 喝酒他会,喝喜酒还是头一次,到时候要不要说一些祝其白头偕老之类的话呢? 这样一想,也颇为新鲜,顿时来了兴致。 褚侯爷看他嘴角笑意深了些,跟着笑了下,随后收敛笑容感慨道:“二十年前,你母亲遭遇刺杀,是他父亲拼死相救,不然啊……唉……也怪我不多安排些人在你母亲身边。” 想当初,若非夫人遇到路过的沈老爷的马车,沈老爷侠义心肠,让她上马车躲避追杀,他责留在后方阻拦贼人,或许夫人那日也被他们杀了。 原来有此过往,褚彧正色道:“我明日定准时去。” 褚侯爷点着头:“沈谦之不知到他爹是怎么死的,只当是遭遇山匪,等你母亲恢复过来,沈老爷已经入土,这件事也不好再提,我也只能暗中多帮衬些沈府,也幸好沈谦之是块璞玉,多年雕琢,已经能独自支撑沈家了。” 当年的事,说与不说已经不重要了,恩情他记得,沈家若有难,他必会出手相助。 褚侯爷又道:“你见过他后,就知道他是怎么一个人,他才学渊博,你见多识广,都是年轻人,定能玩得来。” 褚彧合计一下,就片刻功夫,褚侯爷夸了沈谦之三次了。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总听到一些父母在说教自家孩子时,会说谁谁谁家的孩子怎么样的好,还以为这是一种激励方法,原来是真的觉得别人家的孩子好。 看褚侯爷说起沈谦之时的神态就知道,他对沈谦之有多满意,恨不得那是他的儿子。 脚步声传来,侯府前院的管事提着袍子跑过来,神色有些奇怪。 他擦了下额角的汗,气喘吁吁地问好:“侯爷,小侯爷。” 褚侯爷声音上扬:“怎么了?” 他记得于管事是去准备明日送往沈府的东西了,怎么一脸古怪地跑这里来了。 于管事看向侯爷,用一种难以置信的口吻道:“叶家退婚了……” “退婚就退婚,与本侯爷……叶家?退了沈府的婚?” 褚侯爷还想说与他没干系,忽然回过神来,确认般问道。 于管事将打听到的消息倒豆子般说了出来,刚听到这个消息他是不信的,又让人去打听了一番,才确认叶家真的退婚了。 退婚,沈家沈玉棠,原来沈玉棠就是沈谦之。 那今日在落雁塔见到的那人就是他,确实一表人才,风姿绝佳。 他婚事办不成了,喜酒喝不到了啊。 真可惜。 褚彧在心里一阵嘀咕,又想到今日见面时的场景,那沈玉棠瘦是瘦了些,可面色红润,不像是身患阳虚之症的人。 其中定有别的原因。 褚侯爷端着茶杯,看到杯内无水又放下,纳闷道:“真是想不通,沈谦之与那叶家姑娘感情挺好的,沈叶两家也是世交,怎么就退婚了?” “这里面一定有原因,你差人打听一下。” “侯爷,我们打听这事不太好。” “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你们都很闲。” 于管事无奈,应声退下,侯爷真是越活越像小孩了,连人家为何退婚这种事都要查个清楚。 这能有什么原因,不外乎,女的不想嫁,男的不想娶。 第9章 顺其自然 短短一日不到,沈公子身体不行的消息就传遍了陵阳,就连街上的三岁小孩都知道了。 也不知是什么人在编排沈玉棠,还传出一段不堪入耳的童谣,大街小巷都在传。 “海棠红,春意闹,谦谦公子好相貌,多才多金人又好,可惜惹了风流债,闹得体虚婚难成,婚约定下二十载,大夫把脉断姻缘,聘礼退了八十抬,还有谁家女愿嫁? 藏香阁中藏美人,稀罕美人不惜命,美人美人娶不了,闺阁小姐不愿嫁……” 沈玉棠看着篇歌谣面色愈发黑沉,前一段还好,除了那风流债外,基本符合,而后面一段都是些什么龌龊玩意。 什么藏美人,又什么玩闹成性不知收敛,哪里来的美人? 他长这么大,还未见过比他更好看的人,无论男女。 “公子,这歌谣怎么办?”玄兔小心地问着,也不知是谁编造的,真讨人厌。 困扰公子的婚事已经解除,今日本该大婚的她坐在房中练字,屋内的喜字全都撤走,又恢复之前的淡青色格调,只有几件物品有海棠花印记。 “随他传,谣言而已,反正我也不打算再娶,管那些人愿不愿意嫁。” 沈玉棠将写了歌谣的纸折成很小的方块,丢进纸篓里,继续提笔蘸墨练字。 只是她还未将‘顺其自然’四个字给写完,老师便拄着拐杖绷紧脸进来了。 陈献公今年已经六十九岁,辅助过三位君王,做过太傅,做过丞相,也做过刺史,早在七年前,因政见与年纪原因递上辞呈,辞官归隐,到这人杰地灵的陵阳来安享晚年。 本来是不想收弟子的,可在遇到天赋绝佳的沈玉棠时,他动了收弟子的心思,后来一番考教,愈发惊喜,年纪轻轻不仅取得秀才功名,还懂得为人处世。 这样好的苗子不收下,岂不是抱潜天物,老天爷知道了也会怪罪的。 只是这个弟子对官场颇为忌讳。 不过,人各有志,他也不强求,能够安心做学问也是极好的,日后成为一代文豪,想来也是件美事。 官场藏污纳垢,勾心斗角,甚至心累,不太适合谦之这样温雅如玉的人。 但仅考个秀才未免太屈才,他的弟子最低也得是个举人,说出去也中听些。 一想到弟子取得秀才功名后的十年,未曾有参加秋闱的想法,他便有些发愁。 今日需得劝一劝。 谦之今日是要成婚的,他也备了礼来祝贺,谁知好端端的被退了婚,还传出那等不堪言论,真是气煞老夫! 沈玉棠将笔搁置,快步迎上前,一边说着:“老师来了,怎么也没个人通报。” 陈献公冷哼一声,让搀扶他的书童退出去,道:“我让他们不通报的,就是想来看看你此刻在做什么,外面流言蜚语满天飞,你倒是一点也不急。” 沈玉棠扶着他往书房里面走去,“既是流言,又何必为莫须有的事烦忧。” 到了桌案边,陈献公瞅见了上面的字,先点头又摇头,字是写得极好,得了他的真传,飘逸洒然,可这四个字他会错了意。 “顺其自然可不是让你什么也不做,任由旁人诋毁的。” “没有依据的事,是传不了多久的,时间到了,他们就清醒了。” 对沈玉棠来说,多数人都是被谣言蛊惑,失去了自己的判断能力,等时间长了,他们就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陈献公着实想不通这弟子怎么在这件事上犯傻了,苍白地骂了句:“以时间为证,愚笨。” 沈玉棠虚心求教:“那老师以为如何?” 陈献公摸着山羊胡子,靠坐在太师椅上,眯着眼好一阵思量,忽然想到关键之处,叶家不会无故造谣说玉棠的不是,而沈家这边也无辩驳,所以这事是两家商量好的! 只有他这老头子还蒙在鼓里。 便问道:“退婚是你的主意?” 沈玉棠老实答道:“算是的。” “愚蠢!” 又是一句责骂。 陈献公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不想娶那叶家女,便想个像样点的理由,这样的理由拿出来真是……真是愚蠢至极!” 读书人最好名,哪怕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事,但凡影响到名声,都不会去做,可他这傻弟子却反其道而行之,一点也不爱惜自己的羽毛。 怎么就收了这样一个不知为自身考虑的弟子,那叶家女肯定是不愿嫁的,不然叶家也不会轻易退婚。 现在他这弟子是在做好人,用自己的名声保住叶家女的名声。 说好听点是为他人着想。 说得难听点就是傻。 但玉棠要不是这样,他也不会收为弟子了,终归与以往那些弟子不同。 想通这点后,陈献公轻叹一声,又问:“你可有喜欢的女子?” 沈玉棠感到莫名:“老师怎么问起这个?” 陈献公不等他回答,道:“我一好友家有一女,与你甚是般配……” 沈玉棠还未听完就感觉头皮发麻,当即回道:“老师,弟子暂时不想这事,眼前还有件事需要查清楚。” 她明白老师是如何想的了,与叶家的婚事成不了,还可以娶别家女子,只要成了婚,这些谣言不攻自破。 老师这主意还真是简单有效。 但她已经打定主意不娶妻了。 刚摆脱完叶曦禾,可不想又踩进另一桩婚事里。 陈献公看了他一会,也不问他有什么事比这更重要的,继续说:“我那好友姓谢,据说女儿生得貌若天仙,又是蕙质兰心,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只是性子很烈,不过与你很相配。” 她连人都没见过,怎么就相配了,沈玉棠哭笑不得:“老师,这八字还没一撇了。” 陈献公笃定道:“到时候你见了,肯定喜欢,今日的喜酒没喝成,下次一定得喝到。” 他早觉得叶家女性格太跳脱,与玉棠不合适,现在婚事取消,刚好给玉棠换个合适的。 这样一想,退婚所带来的影响也不全是坏的。 沈玉棠陪老师说了会话,被考教了一番学问,老师问的她都能说到点,甚至进行了延伸。 她喜欢思考,一道题,总能从不同的角度分进行析,要将所有可能都排列出来方才罢休。 陈献公满意地点点头,道:“以你的学问明年考个举人是不在话下的,我也不要你取头名,甲榜有名即可。” 秋闱三年一次,两年前老师就催她下场,被她以学业未精,家中事务未曾理清为由给拖延了。 这离下一次秋闱还有差不多两年时间,老师又来催了。 陈献公见弟子不做声,哼了声,不满道:“看来老师有生之年是见不到你成为举人了。” 沈玉棠连忙应道:“弟子是担心考不中。” 她心里苦啊,进考场需要验身,那可是全身搜查,甚至衣衫都给解开了,别说考试了,考院她都进不去。 又不是小时候,身子未长开,加上十年前朝局动荡,童生试的考试也多有注水,查的不严,许多富贵弟子都是拿钱开路,进去随便写一篇文就能得秀才功名。 陈献公自信满满道:“只要你不交白卷,不胡写一通,定能桂榜提名。” 沈玉棠扯出一抹笑:“老师过誉了。” 陈献公:“给你取字谦之是担心你因太过优秀,骄傲自满,有让你谦逊的意义,但你还年少,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不用压着自己。” 几句话下来,沈玉棠无奈答应明年参与秋闱,她现在是走一步看一步,等到了明年,指不定会出事无法前去考场,比如重病在床连笔都提不动。 陈献公将该叮嘱的都叮嘱了,才满心满意地离开沈府。 留下愁容满面的沈玉棠,下个月还是得去天府书院,本以为只要她能将老师出的题都答对,就可以不用去书院,谁知老师执意让她去,是非去不可的那种坚持。 独自站在书桌前,看着纸上飘逸的四个大字,越看越别扭。 第10章 假孝 银月馆的包厢里,两个年轻男子相对而坐,铺着牡丹花样锦缎的圆桌上摆着几样小菜,两壶美酒。 其中一人身着绛紫华服,头戴金玉冠,面容俊逸,静静地喝着酒,倾听对面好友的诉说。 在他对面的男子长相也不俗,只是偏向阴柔,额边留了两缕头发,嘴唇殷红,皮肤白皙,正愤然不满地举着酒杯喝了一杯又一杯。 边喝还边大声咒骂: “那姓叶的铁定是有毛病的,有他这样查的吗?害得我的赌场都给关了!” “不就是想知道是谁指使李琴哄他女儿的,可以暗中进赌场查,问问谁是程光头谁是刘兴,再找到他们,继续查一下啊,然后再掉进本公子设好的陷阱里……啊呸,他竟然朝官府举报,说赌场有人骗钱,害得我关门算怎么一回事!” “真是气死我了!” 他那赌场不经查,里面都是什么人他一清二楚,没几个手脚干净的,骗钱是常有的事,官府的人又来得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刚好逮个正着,被抓了好几个人。 现在赌场被查封,估计要等上十来天才能继续开张,这十多天的收入可都没了。 他又拉不下脸伸手朝家里要钱,平日里又大手大脚的,实在没存什么钱。 一念及此,更为恼怒。 面相阴柔的男子继续纳闷道:“线索那么明显,就算刘兴是用的假名,但程光头一听就是个没头发的,在赌坊又是出了名的老赖,不可能找不到!再蠢都找得到!可那叶老头连找都不找就先对付我的赌坊,算怎么一回事?” 他真是越想越气,越气喝酒越快,脸都红了。 紫衣男子转着酒杯,笑道:“人家女儿受惊,差点失了清白身,那唆使李琴的人来自赌坊,着看你的赌场不顺眼,不是很正常。” 他稍一停顿,转而问道:“倒是你没事招惹叶家作甚?那叶曦禾与你又无过节,好好一个清白姑娘要被你这样算计,我都看不下去。” 面相阴柔的男子神色一晒,道:“我可不是对付叶家,就想坏了沈叶两家的婚事,挫一挫沈玉棠的锐气,这事是我吩咐底下的人做的,我先前也不知他们竟想出这样的主意,确实拙劣了些。” 他心想着,就算早就知晓,他或许也不会阻止,只要能让沈玉棠不痛快,过程无所谓。 紫衣男子像是将他看透,道:“便是为了对付沈玉棠,也不必如此,此事,沈叶两家都不会罢休的,你还是小心为好。” “沈玉棠都被退婚了,还以那种理由被退婚……”说到沈玉棠被退婚的事,他不自觉的笑了,笑得可畅快了。 现在满城皆知沈大公子身体不行,被叶家嫌弃。 虽然过程不尽如人意,但结果对他来说算是意外之喜。 等哪天遇到了那姓沈的,必要好好羞辱一番。 等到笑够了,他接着往下说:“他都不是叶家女婿了,还有什么理由来管叶家的事?就算是他们要查,也查不到我这里来,我又没出面。” “就算沈玉棠被退了婚,但他们两家交情还在,你是没出面,但他们都知道这赌坊是谁开的,江兄,好自为之。” 紫衣男子一番劝说后,竟起身要离开。 面相阴柔的男子错愕之下,忙起身留人,一番挽留: “哎,温言,你先别走,这才刚来,银月馆最近进了一批新人,听说还有异族女子,尤擅舞技,留下先瞧瞧。” “不了,宣平侯的小侯爷回府三日了,我去登门拜访。” 紫衣男子一走,立马就有衣着轻薄的妙龄姑娘进来,端着瓜果茶水,凑到那面相阴柔的男子身前。 “江公子,怎么一脸不快,喝点茶去去火。” 姑娘声若黄鹂,婉转动人,听得他身子都酥了,方才那些火气全都抛之九霄天外。 …… 左溪口弄巷第十三户,身穿皂衣的捕快锁着一个断了右手的书生从里面走出。 在他们身后,另外三个捕快抬了一具腐臭的尸体出来,尸体用破旧的被褥遮盖,只露出头顶些许苍白发丝。 书生正是李琴,他的右臂竟齐根截断,不知去向。 脸色苍白,步伐踉跄地被推搡着前进,巷子里有闲不住看热闹的人站在屋角边对他指指点点。 “我早看他不像好人,竟然用自己的娘亲骗钱,这种人死了都要下地狱的。” “先前可没听你这样说过,以前还借钱给他呢。” “那是他惯会骗人,装得那样可怜,可惜了我那二十个铜板,是要不回来了。” “哼,总算知道他叔父怎么不管他了,要我也躲得远远的。” “亏我之前还说他孝顺,到处为他母亲筹钱治病,原来……也是刚开春,天气还冷着,不然早就臭了。” …… 周围的谩骂声淹没李琴的思绪,他张开口想辩解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母亲之前是病重,可没几日就熬不住过世了,但他不想就错过这次赚钱的机会,这几日,他以母亲病重的由头借了不少钱。 他想要更多的钱,有了钱才能购置笔墨书籍,才能拜师,才有机会进书院,过上属于他的人生。 可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是母亲过世后,他不肯下葬,谎称母亲病重无钱医治到处借钱开始。 还是从赌坊出来,开始设局哄骗叶曦禾开始呢。 无论是何时起注定的这一结果,他都无法接受。 这不是他想要的! 他要反抗,必须找到生机! 瞥见右臂处空荡荡的袖子,他眼中划过厉色,面色狰狞道:“官爷,我知道是谁断了我的手,我要报官!” 一定是他们,他们说过不出手对付他,只是明着不动手,暗地里却连夜潜伏在他家中断了他的手臂。 阴狠至极! 手持宽刀的捕快漫不经心地道了句:“我就是官,你说就是。” 李琴红着眼,一副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表情:“是沈玉棠!是叶家的人!是他们晚上进我家断了我的手。” 轰的一声,几个捕快齐齐笑出声。 方才搭他话的捕快冷笑道:“呵,你还真能扯,沈玉棠是谁,叶家又是什么家世,会来断你的手,真是可笑。” 他们半点也看不起李琴,这种连母亲死后都不安葬,还想着骗钱的人便是死了他们都会吐几口唾沫放他身上。 “一定是他们,因为我轻薄了叶家的嫡女,他们不会放过我的!我有证据,证据就在我家里,在床底下有叶曦禾的手帕!” 李琴怕知道他们难以相信,极力解释着,还想将那日所发生的事都说出。 既然沈叶两家的人不守信用,断他右臂,害他终身,那也不用再隐瞒了,就算死也得拉上那贱人,毁了她的名声。 让她这辈子都嫁不出去去,最好是被绑去沉塘。 李琴面色狰狞。 捕快这边,走在最后面的人道:“在说什么疯话,你床底下除了一沓借据外,就是你那些被老鼠啃烂了的诗文,写的狗屁不通,也就能喂喂老鼠。” 这话如当头一棒,敲得李琴眼冒金星,挣扎着要回屋去看看,“不可能,就在床底下,我藏起来的,不会记错,是你们没找到,再去仔细找找!” 他声嘶力竭,好像失去了救命稻草一般。 “说了没有就没有,还想逃跑不成!” “那就去叶家,叶曦禾手里有我给她的画像和话本……唔呜呜……” 他一直叫嚷,吵得人心烦,押着他前行的捕快索性找了块布将他的嘴塞住,听到他只能发出呜呜声,拍着手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所谓百善孝为先,像李琴这样,母亲过世不入土为安,还用其尸体骗钱的人,还有什么事做不出,什么话说不出的,方才他的那些话在他们听来完全就是个笑话。 就李琴这种衣衫都没一身体面的人也想染指叶家嫡女,得了失心疯的人都不敢这样说。 第11章 识破 大兴赌坊乃江家二公子的私产,这事有不少人知晓。 早在得知唆使李琴的人来自大兴赌坊时,沈玉棠便知晓这背后有江修文的影子,索性让叶叔父出面,到官府告他们一状,让他的赌坊歇业几日。 倒是李琴的事,他还未出手,就有人先一步断了李琴的右臂,又将其罪行揭发送入大牢。 这应当是叶叔父做的。 等有机会了可以问问叶叔父。 只是她也没想到李琴是如此一个狼心狗肺之人,连其母的遗体都不顾了,只想着骗钱,真是可恨可悲! 距离退婚已经过了好几日,沈玉棠也在家中待了几日,倒也不闷,每日里练武制香,充实得很。 正是春夏交替之际,蚊虫滋生,人们对于驱蚊类的香需要日益增多,听闻江家又在制作新的香品,她沈家自然不能屈居人后。 去年,她所制的驱蚊香就稳压江家一头,这一次,依旧不能输给他们。 江家也是百年制香的世家,与沈家并称陵阳双香,生意上的争夺很激烈。 但其实,父亲在世,乃至往上数三代,沈家的香都是陵阳第一。 只是沈家子嗣单薄,在沈老爷过世后,一直被江家打压,差点连最重要的几间铺子都保不住,连自家的香方都要被其强行购买,还是沈夫人态度强硬,省吃俭用的挨过了那段时间。 沈家这十多年来,一蹶不振,直到近几年才有气色,总体实力勉强能与江家相抗衡,这也多亏了沈玉棠每年研制的新香都有其特色。 在香料房中,一袭青衣的沈玉棠神态认真的挑选香料: “万寿菊、白兰花、白芷、丁香……” “这是去年的配方,要怎么调整才更有效? 《百草集》中有记载,半步莲与曼陀罗都有驱蚊的效果,可以加这两种先试一试。” 粗略做了一些样品,仔细闻了闻,不禁皱眉将其拿远了,味道太刺鼻了,要是晾干点燃后,估计更难闻。 这种香就算能驱蚊,也只能算是失败品,连市面上味道最次的香都比其好闻一些。 这会已到日中,玄兔提着裙摆进屋喊道:“公子,先用饭,晚些时候再忙。” 听到公子应了一声,玄兔接着道:“那程光头找到了,住在城外象百镇上,是个无所事事的混混,平日里专干那些个勒索钱财的事,都进过好几次大牢了,等会公子要去找他吗?” 本来是先调查刘兴的,可查了一圈都没谁听过赌坊有这样一号人物,他们也不知刘兴的模样,只能放弃寻找,将视线放在赌坊常客程光头身上。 沈玉棠走出屋,将门合上,沉吟少许,便说:“当然要去,虽然我怀疑这事是江二公子指使的,但终究只是怀疑,得去问个清楚,或许另有其人。” 他与江修文少年时便结怨,单纯是江修文对她有怨气,闲着无事就要来针对她一下,她早已习惯,且能轻松应对。 但这次做的太过,牵连到了曦禾,若真是他所为,就要好好教训他一次。 等到他们到了城外的象百镇,日头都斜了。 “公子,就在前面。” 玄兔指着前方一棵老槐树边院门虚掩的院子提醒道,那就是程光头的家。 他们快步走去,正好程光头从屋里出来,打了个照面后,拔腿就往镇外跑,身手矫捷,速度飞快,看得玄兔一愣。 “别跑!就问你几个问题!” 沈玉棠忙追上去。 便是心虚也不必见到她就跑,又不是洪水猛兽,能吃了他不成? 前方传来粗狂的喊声。 “你奶奶个腿,老子信你的话才是真的蠢!想送我见官,没门!” 程光头当年曾拜师学过一些轻功,加上这些年在偷鸡摸狗这类事上下了番苦功,又对此地熟悉,这会儿跑起来却是飞快。 沈玉棠轻功较好,也只得缀在后方。 很快,两人就出了镇子,到了附近的山林。 山峰叠嶂,日头西斜,看着程光头进了密林,沈玉棠犹豫了下,还是追了上去。 “程光头,你站住!说了只问你话,不抓你见官,你跑什么?” “沈公子,天色已晚,再追我你今日可就回不去了。” 前面的人背对着他站定,不再往前,因跑久了,说话声有些急促。 或许是光线晃眼,沈玉棠看到他身子微颤,似乎很激动。 刚听他的话,还以为是说天色晚了,她赶不及今日回城,但他忽然停下,怕是有诡异。 又回忆起曾经遇到的那些事,便提起了警惕之心。 沈玉棠放慢脚步,高声道:“你还能对我如何不成?你要真对我做什么,明日不是见官,而是送你到断头台行刑了。” 仔细观察此处地形,除了稀稀拉拉几棵树木外,只有远处有一可躲人的巨石,只要再过去三丈就能看到巨石后面的情况。 程光头方才想都没想,径直往这里跑,现在又停滞不前,不外乎是有人埋伏在此,或是设有陷阱。 她推测着,又想到程光头刚才也是从这里跑过去,是避开了陷阱?还是她想多了? 身后的脚步声停了,程光头暗暗心急,回过头道:“沈公子不是有事问我,怎么不过来?相隔这么远,我嗓子不好,怕你听不清。” 见状,沈玉棠便笃前方有陷阱,不肯再挪半步,清着嗓子道:“我听得到,你只需告诉我江修文是不是在那石头后面?” 他将问题给改了,原本是要问他指使他去害曦禾的人是谁。 现在换个问法也一样,若真有陷阱,那设下陷阱的人就只有江修文那个麻烦精了。 果真,她话音刚落,就见那个程光头有意无意地往石头那边瞟去。 巨石头的锦衣公子低骂一声,又看到程光头朝他这边瞥,气劲便更大了,怒道:“这点事都做不好,你刚才只要直接往前跑,沈玉棠为了追你肯定会掉进去!” 他从石头后面走出,手里的折扇都砸在程光头脸上了,跟他一同出现的还有两个身彪体壮的护卫。 程光头小声求饶:“可前面是个悬崖,跑快了会刹不住掉下去……” 他刚才身体颤抖,就是因为差点摔下去。 江修文大怒:“这也叫悬崖,才多高,站在这里都能将下面的山石看得一清二楚!” 唰的一声。 扇子被打开,呼呼地在胸前摇着,风将他额前两缕长发吹得朝两边飘舞。 随后看向目光冷淡望着他的沈玉棠,悻悻地道:“怎么还不走,你都发现了,还想陪本公子过招不成?” 他是打不过沈玉棠,但身边的护卫都是他花大价钱请来的好手,应该能打过沈玉棠,只是沈玉棠估计不会犯傻留在这里与他们过招,而是甩开他们只揍自己。 每次都这样,想想就郁闷。 只是可惜了,这一天的功夫又白费了。 之前在银月馆一听说沈玉棠出城往象百城来,他就丢下娇滴滴的美人快马加鞭提前赶到这里来,提前布置好陷阱,结果…… 他瞥向唯唯诺诺的程光头。 都怪这个白痴! 沈玉棠厉声道:“你我之间的事,不该伤及旁人,尤其是曦禾,你竟然让人那样对曦禾,我要是这样走了,岂不是丢失了给曦禾报仇的好机会。” “荒郊野外的,江公子出点什么事,也怪不到我头上来,是也不是?” 她冷笑着,静静地望着扇子越扇越慢的江修文。 她与江修文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只是当年在学堂,欺负过他一回,后来,在童生试的时候,又害得他被拖出考院而已。 记得他当时哭得可大声了,整个考院的人都听到了。 就被他记到现在,一直变着法子给她找麻烦。 江修文被他盯得浑身发毛,赶紧看了眼身边的左右护卫,底气瞬间上来,后又觉得方才的胆怯太过丢人,涨红了脸,大声道:“有本事你过来啊!” “好啊,我这就过来……”她说着抬脚朝前迈去,但还没落地就收回去了。 在江修文失望的眼神中,继续道: “还是你过来为好,前方是山崖,这里有你设的陷阱,我很好奇你会怎么选?” 江修文懵了下,他可以绕过陷阱,但只要一过去就要面对沈玉棠,沈玉棠这个变态,估计就算是拼着受伤也要打他一顿。 一想到上次被打的场景,他就眼睛泛疼,一拳头下去打得他眼睛乌青,好几日才消,着实可恨! 第12章 实话 “天要黑了,江修文你要等到时候才肯过来,莫要再耽搁了。” 沈玉棠抱着双臂等着他们过来。 她是不清楚陷阱的具体位置,而他们的距离又远,轻功飞不过去,就算以附近的树木为借力点可以越过空地,但江修文一定会让他身边的两个护卫趁机出手的。 她才不冒险。 沈玉棠虽然只有一个人,但江修文也不敢冒险,这次他做的事有些过分了,估计两只眼睛都肿了都不够沈玉棠泄愤。 身边的护卫劝说他离开,说他们会拖住沈玉棠,但江修文清楚他们拖不住,姓沈的武功是随常青山莲花道君学的,虽然他练武的时间不多,学的不精,但甩开他们专对付他一人却是足以。 看着前方的陷阱,江修文只差捶胸顿足的大喊造孽了,怎么就将陷阱挖这地方了。 后面的山崖……的确很高。 跳下去有断腿的可能。 眼看着日头西沉,夜色降临,最后一抹余晖也悄然消失。 江修文有点饿了,半妥协地道:“你不打我,我就过来。” 沈玉棠冷笑一声,不说话。 她有的是时间,曦禾的事,她是不会轻易罢休的,等时间到了,江修文必定什么都会交代清楚。 他那性子,她早就摸清了。 江修文不想在这里喂蚊子,无论怎么扇,蚊子还是一个劲地往他身上叮,而对面的沈玉棠像是没事人一样,岿然不动,没见他挠痒,难道没蚊子咬他? 他高声喊道:“沈玉棠,真以为我怕你吗?我……曦禾的事真的不能怪我……” 气势汹汹地喊到一半又软下声来,认个错先回去再说,等下回再想个绝妙之计对付姓沈的。 反正又不是第一次服软了,不丢脸。 江修文对暗暗对自己一顿劝说,直将服软当成家常便饭,开口就是好一阵解释。 “我只是知会了底下的人想办法搅黄你的婚事,让你娶不到心上人,真没想到他们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对付曦禾,我要是知道,肯定会阻止,但等我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也来不及阻止,好在那李琴已经恶人有恶报,已经被官府抓了。” 江修文嘴皮子飞快,语气也随着语境变化,说的是情真意切,好像受了莫大了冤枉一样。 沈玉棠听后直皱眉,“若不是你指使的,他们岂会如此胆大?” 江修文摸了摸手臂被叮咬的地方,都凸起好大一块,一边道:“我哪知道他们这么蠢,不会想点好办法,可能是第一次做毁人婚事的事,没经验。” 什么叫第一次做,难不成还想再做此类下作的事? 同时发现了重要的地方。 沈玉棠:“那刘兴是你的人,他做事前不先朝你通报?” 江修文咦了一声:“他以往都是先朝我禀报,这次难道是忘了……忘个屁,老子这是被人坑了啊!” “沈玉棠,这件事到此为止,等回去后,我亲自将刘兴绑到你府上,随你处置!” 江修文登时想通其中关窍,脸比锅底还黑,刘兴背叛了,那人还想将罪名安在他头上,要不是沈玉棠提醒,他还蒙在鼓里。 着实可恨呐,他手底下的人竟然背着他听从别人的安排! “先歇战,回去就将罪魁祸首给你送去!” 江修文边说边往前走,他现在气得不行,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回家抽刘兴一顿,再质问清楚那人为何要这样做! “公子小心!” “啊——” 前一秒还怒气冲冲的江修文没走几步,下一刻就踩进了自己挖的陷阱里,一脚踏上只铺了薄土枯叶的陷阱上,惊叫着落了下去。 要不是一个护卫眼疾手快抓住了他,这一刻他已经掉进黑咕隆咚的深坑里。 江修文心惊地催促道:“快快快,拉我上去,真是气煞我也!今日就不该出门!” 这情况看得一旁的沈玉棠哭笑不得,像江修文这种傻子也就会挖个土坑来算计他,花一个月时间布局害曦禾他做不出,一没心计,二没耐心。 等他被拉上来,沈玉棠追问道:“那有关我的歌谣是你散布的?” 整理衣衫的江修文浑身一僵,打着哈哈:“我就随口胡编的,怎么顺口就怎么编,有不实之处还望谦之见谅。” 沈玉棠脸色微沉,眼神不善,也称他的字:“子承兄好文采。” “过奖过奖,天色不早了,我们早点……” “呜~” 一声低沉的狼嚎,传入几人耳中。 这种声音,江修文很熟悉,以前听过。 声音刚到,就见一匹身姿矫健的巨狼跳过草丛跃至空地,停在他们面前,以捕猎的姿势盯着他们,伺机而动。 这匹狼看起来饿了许久,呼吸急促,腹部收紧,猩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们。 不等江修文咒骂,又听林中窸窸窣窣的草木摇动的声音,不一会,出现了十来匹野狼。 沈玉棠提醒道:“快些离开这里,从东面走。” 她是从东边进来的,也只知道这一条路。 江修文躲在护卫身后,低声道:“这里怎么会有狼?” 而这个问题却没人回答,原本站在他身后的程光头竟然朝着高崖方向溜了,此刻却不怕跳下去会不会摔断腿了。 沈玉棠注意到这点,没有说话,小心防备随时会群起而攻的狼群,抓住一个机会,跳到了树上。 “子承兄,好自为之。” 丢下这句话,就踩着树枝跳到附近不远的另一旁的树上。 而在她有所动作的时候,狼群也飞扑而上。 江修文身边的两个护卫御敌还行,但轻功……只能保证自己能跳到树上,无法带着江公子一起。 不大一会功夫,两护卫身上都带了伤。 “啊啊啊!救命啊!” “吃人啦!” “要死了!” 停在一棵树上的沈玉棠听到这一声比一声的惨叫声,还是决定回去挽救一下这个麻烦精。 等她返回的时候,发现情况确实不妙,麻烦精的护卫都受伤了,只是在苦苦支撑,而他则掉进陷阱里,抱着屁股瑟瑟发抖。 真是有够蠢的,竟然掉进陷阱里了。 “我不要英年早逝啊!” “谁要是能在此时救我性命,女的,我以身相许,男的,我千金相报!” “哇呀,狼兄,你怎么也跳下来了?!” 江修文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靠着土壁退无可退,只看到狼兄的庞大身躯在眼前不断放大。 “嗷呜!” 在他闭眼受死的时候,听到了狼嚎声,浑身也无半分痛楚,睁开眼一看就见那个揍人不留手的沈玉棠嫌弃地睨了他一眼。 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但他此时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 “子承兄,你这定力太差了些。” 便是到了这样的境地,沈玉棠还要埋汰他一句,不愧是他最讨厌的人。 江修文听得此言,下意识地来一句:“你过来干嘛?” 沈玉棠黑着脸:“好,那我走。” “别走别走,谦之救我救我,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 江修文一把抱住他胳膊,抱得死死的。 沈玉棠一手将他推开,在饿狼张嘴朝他们咬来的时候,两人身形一错,刚好躲过这一饿狼扑食。 只是从狼口中飞出涎水洒在两人身上,腥臭无比。 这坑不仅深还不算小,关键是四周平滑,连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上都上不去。 沈玉棠烦躁地看了他一眼。 江修文会意,小声嘀咕:“你轻功好,所以坑必须挖深点。” 沈玉棠冷呵一声,专心对付落入坑中的这匹狼,但她手上没有利器,只能靠双手靠劲道。 “谦之,上面,上面的眼睛!” “看到了,你闭嘴。” “哦。” 第13章 经过的马车 玄兔一路追到山林边,就迷失了方向,公子他们跑的太快了,现在摆在她面前的有三条岔路,这该选哪条? 又或许他们根本就没选路走,而是入了山林? 着急许久后,无奈选了一条路踏上去,等到天色暗沉,一无所获地回到原地。 这条路是通向隔壁镇子的,而在途中遇到一个老者,询问过后,得知并未见一俊美公子路过。 “现在怎么办,公子去哪儿呢?” “天都黑了,这要是遇到什么危险可如何是好。” 站在小路上,隐隐听到林中传出危险的兽吼声,还有惊起的飞鸟呀呀的叫着从她头顶飞过。 玄兔的胆子不算大,这会一个人站在这里,有时候忽然响起什么动静都能吓个半死。 待到月色朦胧,四周的树枝斜影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一样吓人,特别是一个人待在此处,便是什么也不做,恐惧也会被无限放大。 “公子,你在哪儿?” “公子快些回来啊。” 她慌张地不断回头看,一边小心地拨开树枝往前走,试图以大声喊话减少内心的恐惧,也希望公子能够听到。 山路上一辆马车缓缓前行,车身华丽,车前悬着一盏竹制的灯笼,灯笼上描了精致图案与宣平侯府四个字。 在车厢里打盹的褚彧忽然睁开眼,挑开帘子往外张望。 “公子~公子~” 隐约间就听到这一声声幽怨的呼喊。 “金虎,你听到了吗?过去看看。” 荒郊野岭传来女子的喊声,难道是有魅惑人的狐媚鬼怪不成? 金虎是驾车的护卫,要不是小侯爷铁了心要今日回府,他们也不会这么晚了还在赶夜路。 “小侯爷,我们还是快点赶路。”金虎平静劝道。 荒郊野外怎么会有女子的声音,其中定有蹊跷,不要管的闲事还是少管为妙,小侯爷的安危比什么都重要,他必须劝阻。 但估计劝不动。 果然,就听小侯爷道:“你难道就不好奇是人是鬼,若是有人落难,我们也好帮一把,你说对不对?” “……小侯爷心善。” 金虎驾车改道,往左侧的小路,也就是声音传来的方向赶去。 褚彧靠在窗口,只看到外面树影重重,月色朦胧,星光点点。 他走过许多地方,也见过许多奇怪的人与事,就是没见到女鬼,但他估计这声音不像是女鬼发出的,想来是有人在林中与人走散,迷了路。 师父常说: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 他先去看看,是女鬼就先看一眼再拔腿逃命,是落难女子就帮一帮。 声音从林中传出,他们下了马车,提着灯笼往里走了好一段路,才将那女子的声音给听真切。 “公子,你在哪儿,快点出来啊。” 褚彧看着金虎道:“你看,我没说错,她是与她家公子走散了,又或是他公子遇到什么事丢下她不顾了。” 金虎只得点头应着,依旧木着脸。 褚彧见了,倍感无趣,他不习惯有人跟着,但爹娘都开口了,不得已便挑选了看着气场很强的金虎做护卫。 同时,金虎年纪与他相仿,想着相处的时候轻松有趣些,可谁知这就是块木头,他若不问话,金虎半天也憋不出半个字。 无趣得紧。 两人拨开草丛继续往前走。 “小姑娘,怎么半夜在这地方啊?” 玄兔正战战兢兢地留意四周,忽然见有道黄光往自己这边靠近,还伴随着细细碎碎地脚步声与草木刮动的声音。 当她惊恐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时,便看到两个身形高大的男子提着灯笼走了过来。 “鬼啊!!!” 玄兔惊叫一声,声音尖锐,刺得金虎想抬手捂耳朵。 金虎立马道:“我们不是鬼,是人。” 语气不算好,但确实不像是鬼怪,玄兔定定地看着他们,好一会才确定这两人不是鬼,拍着胸口,舒了口气。 然后就听到那个脸上带着笑意的俊美男子的问话声。 “怎么半夜在这地方啊?” 玄兔依旧警惕:“两位是……” 又开始胡思乱想,寻思这大晚上的,哪里来的这么俊朗的公子?该不会是山中精怪变的,会不会抓她回去下酒啊? 终究是有些不放心,天都黑成这样了,哪会有活人到这里来呀。 说话的公子身着蓝色锦衣,虽然绣花不多,但其用料却是上等货,玄兔一眼就认出这是叶家新产的布料,叫卷云端来着。 再看另一个提着灯笼的冷面男子,手里还拿着刀,一身黑色窄袖武服,倒像是个护卫。 只是看人的眼神令她不舒服。 像是准备随时给她一刀一样。 褚彧打量着这个粉衣小丫鬟,看她穿着打扮,以及见了他们也不算慌乱……除了将他们当鬼怪外,没有太过卑怯不敢大声说话的样子,便猜测她是大户人家伺候的高等丫鬟。 褚彧解释道:“我们途经此地,听到你的喊声,便过来看看,是出了什么事吗?” 玄兔放心不少,原来是路过的好心人啊。 她立马将所遇到的难事说出,请求眼前两人能帮忙找一下她家公子。 “你家公子是谁?” “沈玉棠,就藏香阁的当家。” 玄兔怕对方是外地来的没听过公子的名子,特地提了藏香阁。 听到沈玉棠三个字,褚彧微微一笑,看来这请求推拒不得了。 “你且一路往北走出了林子,那里有辆马车,在马车里待着,找人的事我们来。” 褚彧说着还将金虎手里的灯笼给了她。 金虎:“……” 玄兔没拿灯,央求道:“还请两位能带上我,我一个人很害怕……” “也行,金虎你背着她,我走前头了。” 褚彧一口应下,又将灯笼给了金虎,转身就跳到一高树上,朝周围看了看,听了听,才选定一个方向飞速掠去。 金虎没得法子,小侯爷都走了,只得将灯笼塞到小丫鬟的手里,在小丫鬟还未反应过来时一把将她拦腰扛在肩上,朝着逐渐远去的身影追去。 玄兔刚拿好灯笼,就感觉天地翻转,小腹一痛,被摔到肩上了,等回过神来,大喊着:“不是说背着吗?啊啊啊……好高啊!” 江修文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嘴唇发干,舔了舔。 刚才他没看错的话,沈玉棠用拳头砸死了一匹狼! 以前,谦之兄是对他留手了,不然一拳打到他身上,肋骨都能断。 这样一想,谦之还是挺好的。 沈玉棠咳嗽几声,双手隐隐发颤,刚才的搏斗用尽了内力与力气,她也受了不轻的伤,才在这狭隘的空间里将这匹狼给杀死。 而上方已经没了打斗声,那两护卫都死了。 能听到狼群争夺食物的撕咬声。 江修文跑过来,看到他肩上后背两道爪痕,衣衫染成血红,不禁内疚:“谦之,你的伤……” 沈玉棠瞥了他一眼,又看到上面的一双双明亮猩红的狼眼,它们要跳下来了。 她开口说话,声音有些不稳:“竟然要和你死在一个坑里,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 江修文下意识驳了句:“和我死一起怎么了?本公子的身份地位哪点比不上你?” “不对,我还不想死!” 沈玉棠道:“不想死就好,下面就交给你了,江少爷!” 因为失血过多,她脸色发白。 无力地搭着姓江的话,一边想着要是在这里死了,就不用担心被人发现是女子的事了。 但是母亲与玉簪该怎么办? 老师那边该怎么交代? 他等着我考举人呢。 还有小玄兔,一定在林中迷路了,正着急上火的找她,就不该紧追不舍的,就不该与江修文僵持的。 片刻功夫,脑海闪过几个重要的人的面容,心中涌出悔意。 但后悔是最没用的情绪! 世上哪有单凭后悔就能解决问题的呢。 看着上方呲着牙准备跳下来饿狼,沈玉棠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点。 不能死在这里! 至少别和姓江的死一起! 她咬牙强支撑着不倒下,目光无比坚毅地看向扑下来的饿狼。 这坑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上面的狼群要是全跳下来,他们都能被压死,这些狼也知道这下方空间不大,没一拥而上,不过也因为它们中还有一部分在啃食那两护卫的原因。 第14章 矫情 沈玉棠已经是在苦苦支撑,江修文此时也无法袖手旁观,他武功的确不行,也就比寻常读书人多学了几招轻飘飘的招式,放在此刻,根本不知道怎么施展,直接嚷嚷着嗓子举着拳头跑过去。 然后被饿狼一抬腿扫到地面,痛呼不止。 “谦之!” “白痴!” 沈玉棠低骂一声,翻滚在地,一手摸起江修文丢落在地的折扇,折扇是坚竹做的,两侧还镶嵌了花哨的金玉图案的配饰。 当饿狼被捂着伤处缓慢挪动的江修文吸引注意力时,她一个箭步冲上前,抓准机会,将折扇锋利的金玉装饰刺向它的左眼。 “呜~” “好多狼啊。” 褚彧闻声而至,刚到就看到满地的狼群,以及朦胧夜色下奋起搏斗的人影。 深坑中,那人一跃而起,雪白的脸上沾染了血污,眼神锐利,下手狠绝,右手的折扇狠狠插进巨狼的眼睛。 见此情景,当即想到狠绝二字。 接着巨狼因疼痛,扬起前爪将沈玉棠掀飞,沈玉棠到土壁上,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褚彧飞掠而下,右手在腰间轻轻一抹,就听到刷的清亮声响起,一道亮白在黑夜中出现。 褚彧手持软剑,出招飞快,剑气森森。 借住绝妙身法躲避靠上来的饿狼,同时朝深坑移动,随后纵身一跃跳了下去,长剑如银蛇般缠住坑中那狼的一条前腿,剑身轻轻一扯,便将其前腿给割断了。 “怎么掉坑里了?谁这么缺德在这里挖个这么深的坑?” “沈公子,我们又见面了,缘分呐。” “你的伤怎么样?要不要紧?” 他在出手对付饿狼时,还不忘一阵念叨,就像是寻常闲聊一样轻松。 江修文听到他说谁缺德挖的坑,差点就回一句‘你才缺德’,然后想到现在唯一能救他们的只有这个人呢,不能得罪。 而沈玉棠艰难起身,抿着嘴望了他一眼,便认出他是那个出言不逊字临川的人,一开口这语调与初次相见时一模一样,一样的轻浮……也不算轻浮,总之不太正经。 也不知他是性格如此,还是出于别的原因。 看了他一眼后,目光更多的是放在他的剑招上,他出剑轻松,那柄雪白软剑在他手里如如臂使指,配合其灵动身法,每一剑都伤到了那匹饿狼,且身上不曾沾染一滴血污。 其人武功比她要强数倍不止。 不知他师父是何许人。 再看他看起来与自己年纪相仿,却有如此功夫,当真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在他一剑抹了那匹狼的喉咙时,赶过来的金虎朝着狼群扔了个烟雾炸弹,霎时间浓烟滚滚,淹没狼群。 巨大的声响与接连赶来的人也惊到了狼群,狼群顿时四散逃窜,毫无组织。 金虎扛着小丫鬟落到深坑边上,将人放下后,道:“需要找绳索吗?” 他从惊魂未定的小丫鬟手里拿过灯笼,往前递了递,以便看清里面的情况。 很好,小侯爷没事。 玄兔胃里翻江倒海,但在看到受伤的公子时,立马打起精神,担忧喊道:“公子,你的伤,这怎么上来啊?” 灯笼的光亮根本不大,但比之前要好,至少看清了那人苍白的脸色以及半个身子的污血。 褚彧眼中掠过诧异之色,受了这么重的伤还在支撑,不像是某些书生,见点血就哇哇大叫,这人竟一声不吭。 “不用绳索,这就上来。” 朝上面喊了声,随后很自然地揽过靠在土壁调整呼吸的沈玉棠的腰身,纵身一跃就跳出去了。 “要是这坑再深一些,我可上不来。” 被人触碰腰腹这等敏感之处,沈玉棠下意识挣扎,但她此刻的情况不好,力气根本不够,等她要说话时,人已经到了地面。 只得无奈瞥了身边的人一眼。 褚彧扶着她往前走:“别乱动,先找个地方看下伤,将血止住。” 看她一身的伤,玄兔眼泪都要出来了,在一旁不知所措,一声声地喊着公子,好像下一刻她家公子就没了一样。 沈玉棠脸色苍白,但还没有那种立马倒地不起的感觉,出言安慰道:“我没事,你别哭了,丑死了。” 她一开口方才发现自己声音嘶哑,比之前要虚弱太多,许是如今安全了,没了后顾之忧,那股危机中激发的力量也随着消褪了。 两人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褚彧蹲下身准备解开他衣衫处理伤口,刚触碰到他衣襟,就被其忽然一抬手打开了。 啪的一声,双手相碰,在静谧的夜色中格外响亮。 褚彧愣了愣,还当是书生斯文,需要先说一声,便开口道:“是我唐突了,不过这是给你处理伤口,你不用这么激动。” 沈玉棠强忍着疼痛,依旧抬着手护着胸前领口,坚定道:“我回去再处理,不劳烦小侯爷了。” 就在方才,她瞥见了灯笼上的四个大字,再结合他们的衣着装束以及他的面容,便推测出他就是城中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俊美无俦的小侯爷。 听说找到他的时候,他正醉在花巷酒肆,一身脂粉酒香,惹人遐想。 她当时在家中,也听说了些许传闻,都是些风流消息,当时只是一笑置之,觉得自己根本不可能与侯府世子有打交道的机会。 想不到今日在这种情况下见到了,不对,之前就见了,只是不知他身份。 只是不管是第一次见面,还是方才相见时,她都未曾想过说话如此不着调的人是侯府的世子。 不过,他走失多年,没有那贵胄弟子的模样也是自然的。 听到沈玉棠这样说,褚彧当即说道:“你伤得这样重,若不及时包扎止血,不用等你回去,在路上就血流而亡了。” 他寻思着难道是顾忌他的身份,所以不让他上手,读书人就是麻烦。 而一旁的玄兔这才知晓他们是什么人,不敢放肆,恭声说道:“我家公子不习惯旁人触碰,奴婢会处理伤口,还请两位退避一二。” 得知公子有性命之忧,她反而没了之前的慌张。 为防止这些意外,夫人让她自小开始学医术,虽然医术不精,但上药与包扎伤口还是会的。 褚彧目光探究地望着沈玉棠,但见他面色惨白,一副就要晕过去样子,可依旧固执地盯着他们,感觉他们不走,他就无法放松下来。 “矫情!” 褚彧丢下这两字,便让金虎将灯笼留下,又掏出一瓶出门在外必备的金疮药扔给那小丫鬟,随后两人就朝黑暗处走去。 至于深坑中还有个人在大声呼救,他们一并忽略了。 江修文嗓子都喊的要冒烟了,还是没人搭理他。 要不是上面还有说话声传来,他都要以为谦之他们丢下他先走了。 在他们离去后,沈玉棠眼前一阵发黑,死咬着牙,不发出痛呼声,道:“动作快一些。” 她盯着前方黑暗处,担心那行事风格如同流氓的小侯爷又回转过来。 玄兔提醒道:“公子可要忍住了,这药沾上去,会很疼的,要是疼得受不了,你就喊出来。” 她动作麻利地解开公子的衣衫,露出受伤的肩膀以及雪白染血的后背,肩上有三道深可见骨的爪痕,伤口周围血肉模糊,沾染了一些土灰。 而胸前绑着束胸,每一层布料都染成鲜红。 后背上的爪痕相对来说要浅一些,但斜在雪白的背上,看着就吓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较小的伤痕,在手臂或腰腹上。 玄兔先给她后背上药,再将金色药粉倒在他肩膀处的伤口上,然后站在她身前,将灯笼放在一旁,扯了自己白色中衣用来将两处伤口裹成一圈。 这一系列动作做下来,她额间已经见汗,方才上药的时候,她手都在抖,可公子却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只听到些许闷哼。 公子怎么会不怕疼,只是她不肯做声罢了,从她脸颊的冷汗以及颤抖的身躯就能感受到这过程有多痛了。 她只能快些,尽量让公子少受些痛楚。 第15章 归途 当玄兔泛着泪花给她家公子上药包扎时,那边,在林中喂蚊子的主仆二人郁闷不解地说着话。 褚彧:“读书人都这样矫情吗?都是男的,不让碰就算了,看都不能看?” 他以前很少与读书人打交道,因为嫌麻烦,每次遇到的读书人一出口就是满腹经纶,各种道理,听得他头大。 没有一个能聊得来的。 若非沈玉棠他爹为救她母亲丢了性命,才不会如此惯着他,直接扯开衣服将药给抹上去,管他那些个臭毛病。 金虎从这边的石头跳到另一边,试图以快速移动躲避蚊子的追杀,答道:“属下不清楚,但城中传闻沈公子身体虚弱,或许是羞于让人瞧见……唔,小侯爷明白的。” 啪的一声,双掌相合,拍死一只吸饱血的蚊子。 褚彧将手里的小尸体给弹出去,继续寻找下一个目标,同时道:“你说的有道理,但他伤的是肩膀……谁知道,一身的血,或许腰间腿上也有伤。 不过,那又如何,我是那种会嘲笑他的人吗?显然不是!那方面不行就不行,小爷我对于讨厌的人才会当面无情嘲笑。” 金虎这次没接话,没有他要回答的问题,他只是苦恼,这里的蚊子真的多,他是能忍受被叮咬后的痛痒,但能不被咬就最好了。 过了一会,褚彧又道:“已经在上药了,一点声音都没有,不会没挺住死了,这不行!要是死了,他这恩情怎么还?我们回去看看?” 金虎看出他的想法,并戳穿道:“沈公子死了,那小丫鬟会大喊大叫,敞开嗓子悲痛大哭的,小侯爷就是想去看沈公子上药的样子,吓唬他。” 褚彧感觉这个护卫不能再要了,一点也不知道配合他。 这个时候,不应该顺着他的话说,‘小侯爷说得对,我们一同去看看,万一沈公子有个好歹,我们还能及时应对。’ 可当他如此想的时候,金虎又补了句:“小侯爷去就是了,沈公子顶多气恼一阵,毕竟你救了他。” 但褚彧已经不想去了,将手收在宽大的袖子里,又举着手挡住脸与脖子,静静地蹲在原地,听着周围嗡嗡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小丫鬟的呼喊,两人立马飞身过去。 总算可以踏上回程的路了。 再待下去,他们都要失血过多了,这样说有些严重,但流失的血至少喂饱了几十只蚊子。 方才半点叫喊声都没传出,褚彧还以为他疼晕过去了,过来一看,沈玉棠还端坐在那里,坐姿挺拔,双手握拳搭在膝上,只是脸比之前还要白,一点生气都没有,看着很吓人。 没晕过去,一声不吭的上了药,确实是个对自己狠的。 这事他都做不到,痛就喊出来,很正常,惹人笑话又如何…… 褚彧投之佩服的目光:“是我之前说错了,你不也算矫情,比我见过的许多武林中人还要狠些,是条汉子,若是我早就忍不住喊出声,惊飞方圆三里的飞禽了。” 在他心中,越是能忍受痛苦的人对敌人也都不会轻易留手,不是那种只会说几句仁义道理的文弱书生。 像沈玉棠这样的读书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沈玉棠听到他道歉,讶异地看了他一眼,平静且诚恳地道:“多谢相救,日后有机会必会报答。” 算上曦禾那次,已经欠下对方两个人情了。 她不喜欢欠别人的,尤其是人情,不好还。 “不用你报答,我师父说过,人而好善,福虽未至,祸其远矣;我帮你也算是帮我自己……哎哎,你怎么……怎么说着话就晕过去了?” “公子!” 沈玉棠与他道了声谢就实在支撑不住,在他说话间,就眼前一晃,身体无力地朝前倒下。 站在一旁的玄兔连忙伸手扶住,褚彧也伸出手扶住他右臂,然后转过身,一把撩起袍角,背对着沈玉棠蹲在地上,道: “扶他上来,我背他去马车那,你们也跟上。” 将人背上后,就要离开,忽然停住脚步,道:“金虎,坑里还有一个人,拉上来。” 江修文泪流满面,幸好他一直没挺下喊叫,不然真有可能会被丢在这个坑里与两具饿狼的尸体待一晚,或许等到明日,他也被蚊子咬死了。 虽然只有一辆马车,但侯府的马车就是宽敞,除了驾车的金虎外,其他人都坐在里面,也不显拥挤。 江修文不时地看看研究手上蚊子包的小侯爷,又看看昏迷不醒脸色惨白的沈玉棠,他几次想说话都给憋回去了。 马车内,格外安静。 褚彧看了不解地看了眼靠在玄兔身上昏睡的人,怎么他身上一个蚊子包都没有? 难不成蚊子还有慈悲心,见人生得好看又受了重伤,就不叮咬他? 再瞅向对面的江修文,脸上脖子上都是红包,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江修文见他看过来,总算憋不住了,问道:“小侯爷怎么会到此处?” 褚彧又淡淡地扫了他一眼:“路过。” 他很好奇沈玉棠怎么会掉进那深坑里,肯定是有人从中设计,而眼前之人每次望向沈玉棠时,都格外心虚。 所以,说不得就是他设计的。 他这么傻里傻气的人能设计沈玉棠? 褚彧这样想着,面上不显山不露水,问道:“你们这么晚了,怎么在林中喂蚊子,还掉进坑里了?” 江修文慌乱不已,后悔打破之前的安静,原本老老实实地不说话就能平安回去,现在倒好,这个问题,让他如何回答? 他这一犹豫,倒是让褚彧对他的怀疑加深。 江修文将整件事砍去大半,道:“我不慎落入陷阱,遭遇……遭遇狼群袭击,是谦之兄及时赶到将我救下,我与谦之关系十分要好,不然,他也不会舍命相救。” 说到这里,感觉来了,竟懊悔内疚地道:“都是因为我,才害得谦之受如此重的伤。” 可不能让小侯爷知道陷阱是他挖来对付沈玉棠的,不然,一定会被丢出马车。 他与沈玉棠确实结识多年,自幼便在一个学堂,确实关系很好,每次被打,都拳拳到肉。 旁人还享受不到了。 褚彧还未说话,就见那个小丫鬟愤懑地瞪着那留了两撮长发在额边的青年,携着怒气道: “我家公子与你关系可不好,公子早就说过,你就是个麻烦精,除了给给他制造麻烦,什么都不是,怎么可能会舍命救你? 说不定这次又是你想害公子,这样的事你又没少做!” 江修文听到沈玉棠对自己的评价,甚是不服:“他还敢说我是麻烦精,要不是因为他,我至于童生试考了三次才过吗?三次,九年!” 玄兔补充道:“考了三次,还是最后一名,还好意思说是公子害你的。” 江修文气得想打人,最后一名怎么了,要不是第一次考的时候,沈玉棠捣乱,他早就取得秀才功名了。 但他不打女人,他大度,他忍了。 只用恶狠狠地眼神瞪着玄兔。 玄兔哼了一声,扭过头不搭理他。 公子早就将当年童生试的事与她说了,分明是江公子自己将书抄在衣服上,进去后,里面的带着小抄的衣衫露出一截,公子好心提醒,他却失了方寸,慌乱之下引来了巡视的知县,才被叉出考场的。 摆明了是他的错,却要一直寻公子的麻烦。 就是个麻烦精! 还蛮不讲理! 第16章 缘由 快到城门口的时候,玄兔握着公子的手,又试了试她额间的温度,身体发冷,额头细汗密布。 这是发热了。 玄兔焦急道:“小侯爷,公子发热了,怎么办啊?” 她倒是知道该如何处理,但现在身边没有药石,马车上也没有被褥。 夜里,就算在马车上,也比在家中要清冷些,这样下去会更严重的。 褚彧先摸了下他的脉象,也察觉到不妙,紧接着将身上的外袍解下,递给玄兔,“给他盖上,金虎,速度快点。” 治外伤他有些许经验,但这种风寒发热他也两眼抓瞎,以前他发热的时候,师父在身边就有药喝,师父不在身边就多穿点衣服,盖厚实点的被子睡一晚就好了。 外面的金虎应了一声,扬起马鞭,将马车驾驶的飞快。 看到裹着青袍还发冷打颤的沈玉棠,江修文犹豫一会,还是拉下面子,将外衣脱了递过去。 也不说话,就这样将衣服送到玄兔手边。 玄兔见状,微微一愣,还是将那身衣服给公子披上。 陵阳这边,即使已经到了暮春,晚上依旧很冷,身体弱一些的人在外面吹一下风就会着凉。 江修文靠在车壁上,能感受到从窗边从车门边露出的凉风,他抱着自己,没过多久,就打了个喷嚏。 声音响亮,在这小空间内略显尴尬。 褚彧靠着车壁,这时候也睡不着,便问道:“你家公子怎么会到象百城这边来?” 玄兔想了想,将前来寻找程光头的事说了一遍,但没说为何要找程光头,毕竟事关叶小姐的名节,她不能对外人讲。 她要是知道眼前的小侯爷就是救下叶小姐的人,就不会这样说一半留一半了。 褚彧没听过程光头这号人,也不知他们在查什么,听小丫鬟说话遮遮掩掩,怕是有不方便说的事,也不再多问了。 陵阳城城门上,守城的将士看到一辆马车从主道呼啸而来,直奔城门口。 好大的胆子,还想着夜闯城门不成! 将士高声喊道:“城门要等到明早再开,速速离去!速速……是宣平侯府的世子啊,这就开城门!” 原来,他喊到一半,就看到驾车的人将马车前的灯笼给举到前面来,让他一眼就能看到那四个醒目的大字。 在这之前,侯府的人就来打过招呼,说他家世子或许会晚上回府,要他们多加留心,别将世子给关外面了。 这不,还真就大半夜归来。 他要不是宣平侯的世子,这会儿谁来都不会打开城门。 开城门很麻烦,不仅需要十来人合力,颇费力气,一旦出了事,更是说不清的麻烦。 沉重的门轴转动的声音响起,两扇红漆大门从里面打开。 里面,领头小将候在一旁,想见一见这位侯府世子,留个好印象,没曾想门才打开到能容马车通过的宽度时,那驾车的男子鞭子一扬,骏马飞驰,拉着马车就往里冲。 领头小将瞪大了双眼,连忙躲开,等到马车嗖的一下冲过去很远后,他依旧惊魂未定。 “这世子的性子也太野了。” “别看了,快关城门,谁来也不开了!” …… 玄兔知道进城了,撩起帘子往外看了又看,同时朝驾车的男子不停指路。 原本金虎想带着人直奔侯府的,那样简单多了,但小侯爷没发话,他只好听从小丫鬟的指路,一路绕着到了沈府门口。 沈家院子里还有屋子的灯是亮着的。 马车停下的声音将守候在里头的人给惊醒了,连忙打开门瞧,看到玄兔与一男子扶着自己公子下马车,而自家公子浑身的血,当时就被吓着了。 玄兔朝他喊道:“还愣着干嘛,快开门,公子受了伤,快让人准备药材银针,还有热水。”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 那人慌慌张张地应了声,在打开门后,朝院子里面跑去,他要将消息先告知管家与夫人。 至于准备药材,还轮不到他一个守门的小厮,药材库的钥匙在管家手里。 沈夫人这一晚上总睡不安稳,忽然听到守夜的丫鬟说公子一身是血被人带回来的消息,差点背过气去。 “玉棠,玉棠不是说出去散散心,去见她老师,怎么会受的伤?” “夫人,那边还有外男在,衣衫得整理好。” 沈夫人脸都白了,穿衣衫时手都在发抖,就想去看看儿子怎么样了,要不是丫鬟给她整理衣衫,将她拉住了,她现在就冲出屋了。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老天爷难道都不给她留吗? 公子重伤被人带回府的消息,一下就传开了,府上顿时灯火通明,丫鬟奴仆都忙碌起来。 烧水的烧水,准备药材的准备药材,就是没有人去请大夫。 他们都知道,公子每次生病都是玄兔治好的,从不需要到外面请大夫。 海棠院中,玄兔守在床边,给公子喂食一些温水,然后开始处理为公子处理伤口,之前的包扎太过随意,需要重新处理,得先将污渍给清洗了。 陪伴公子这么久,都是她给公子治病的,但以前都是些小擦伤,或是小风热,以她所学的医术足以应付。 但这一次,她不知道能不能将伤口处理好。 可外面的大夫都是男大夫,难道让男大夫接触公子的身体,那很有可能会被其发现公子的身份。 所以,只能她动手。 玄兔开始拆剪之前缠在公子身上的衣衫,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怕弄疼现如今脆弱不堪的公子。 这会儿,沈夫人疾步跑来,见院中站在三个男子,其中一人她见过,是江府的二公子。 沈夫人朝紧闭的房门看了眼,见有人端出一盆血水出来,心都提到嗓子眼了,想进去看看玉棠,却连迈步的勇气都没有。 褚彧出言安慰道:“沈夫人,沈公子只要挺过今晚,就没事,只是失血过多,有些虚弱。” 沈府有身份的就那么几个人,眼前的妇人有丫鬟跟从,面容与沈玉棠有六分像,他怎么也不会认错。 听到声音,沈夫人转头看向他,收住那份担忧,问道:“两位是玉棠的朋友?玉棠怎么受的伤啊?” 玉棠受了伤,她也不能慌了神,家里有的事需要她拿主意。 褚彧瞥向江修文,意思不言而喻,江修文顶着压力道:“谦之是为了救我,才被狼群所伤,沈夫人要责骂,我绝无怨言。” 刚才怎么就跟着一起进了沈府,难道就没想过会被问及这样的问题。 现在的他是懊悔不已,今日就不该出门的,沈玉棠其实也没那么可恶,没必要总与他过不去。 沈夫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她儿子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死也要拉上害他的人给玉棠赔命。 江修文被她看得浑身发冷,只觉得沈夫人比他老娘还厉害,单那眼神就能让人不敢造次。 褚彧见沈夫人没有方寸大乱,也没有动怒问责江修文,便心想也只有这样镇定沉稳的主母,才能教养出那样坚毅狠绝的儿子。 他道:“既然人已经送到,我们就先告辞了。” 沈玉棠已经安然到家,后面的事他们也管不了,沈家的人总不能让他们公子重伤不治而死。 沈夫人挽留道:“两位家在何处?若是远的话,便先留在府中,等天亮了再回去也不迟。” 她这话只问了褚彧与金虎,独独将江修文排除在外。 “不叨扰了,家就在附近,等沈公子好些了,我再来看望。” 褚彧说着,就带着金虎往外走,江修文见状,也不敢逗留,紧追其后。 等他们出府后,有人朝沈夫人汇报,说那马车是宣平侯府的。 第17章 算人心 他们进城的时候,天边都泛白了。 等褚彧回到侯府,发现母亲竟坐在他院子前衔接走廊的凉亭里等他回来。 侯府夫人林氏端庄大方,妆容贵气而淡雅,只是头发有些许白丝,看起来慈爱温和。 她坐在亭子里望着归来的儿子,放心不少。 因早些年哭坏了嗓子,现在还未好,儿子回来了,一颗心都系在儿子身上,只是千万关切的话都无法说出来。 褚彧快步上前,见她还是白日里的装束,知道她一宿未眠,忧心道:“娘,你怎么不睡?天都要亮了,徐大夫说了,不可劳累。” 林氏摇摇头,在他手上拍了拍。 她身边的唐嬷嬷代替她说道:“夫人担心世子,睡不着,她知道你在山上待不住,今晚会回来,就一直等着,还让厨房备了驱寒的姜汤。” 话音刚落,就有丫鬟端着姜汤过来了。 褚彧想到在阎锡山见到的那古怪的徐神医,与他满屋子的瓶瓶罐罐,就不想久待。 若非母亲说他医术非凡,这些年都是徐神医给她调理身体,让他去拜访一下,顺便看看身体,他早就想对其动手了。 在山上,姓徐的一心想哄着他在身上扎两针,他又没病,扎什么银针? 被说的瘆得慌,索性就连夜下山了。 这时候,唐嬷嬷发现他身后的衣衫上有血印子,呀的喊了声:“世子的衣服上怎么沾了血?” 这话让林氏的心都提起来了,忙凑上前去检查,便是有个什么磕磕碰碰,她也一样心疼得紧,更何况是见了血呢。 在褚彧后背那一块衣服上暗红一片。 伸手一摸,白皙的手指立马染红。 褚彧连忙解释:“娘,我没事,这是沈家公子的血,他受了伤,我背他一路,沾了些。” 林氏还是不放心,好生查看了一番,知道他确实一点伤都没有才罢手。 唐嬷嬷问:“沈公子怎么受的伤?” 褚彧:“在象百城附近的林中遭遇狼群,不慎被抓伤的。” 唐嬷嬷皱眉道:“奇了怪,象百城那一片,山不高林也不深,哪来的狼群,倒是听说沈公子在查害叶小姐的人,说不得这其中有所关联……等天亮了,让侯爷派些人去将狼群给绞了,免得祸害附近百姓。” 侯爷在陵阳住的前几年,但凡听说附近有山贼、有大虫祸害百姓的事,都会第一时间带兵前往清剿,多行善事,还早日找到小侯爷。 不过几年过去,附近一带就再没出过山贼。 府上的那些老兵也很少外出了。 这次正好活动活动筋骨。 褚彧不解:“他还在查此事?唐嬷嬷从哪里得来的消息?” 他心想着,婚约都已经解除了,怎么还对未婚妻子的事如此上心,人家都不喜欢你沈玉棠。 唐嬷嬷便将侯爷处理了李琴的事说出,并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绣着金蝶的手帕,“这是叶家小姐的帕子,被李琴偷了藏在他家里,先放在老奴这里,等有机会了再还回去。” 褚彧这才想起那天在水榭时,父亲让于管事去查叶小姐的事,看来他不仅查了还帮人将李琴给处理了。 “还查到什么?” “侯爷没往深处查,这又不是自家的事,不过多少也知道些,只是接下来的事情侯爷不便出手。” “……” …… 天色放亮时,江修文才徒步到家。 从江府出来,小侯爷先一步驾车走了,根本没想过载他一程,这大晚上的,身边也没个人伺候,只能靠双脚走回来。 刚回家,就去了大哥的院子。 不知是起得早,还是根本没睡,江修业坐在待客的屋子等着他,屋内灯火摇曳,晃得地上的影子不断变形,让人捉摸不透最终会变成什么样。 江修文一身的污渍,身上还有许多小伤口,走路一瘸一拐的。 他怒气冲冲地进屋,质问道:“今日的事是不是你做的?刘兴,程光头还有狼群,这些事都是你在操控对不对?!” 他不傻,在林中时就想明白了,刘兴虽然是他的奴仆,但在江家除了他,还有好几个人能命令的动刘兴。 他大哥就是其中一个。 而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大哥曾经有提过他养过几匹狼。 那些骤然出现在象百城外树林的狼群,连个领头的狼王都没有,一看就是有人驱使的。 这人,只有他大哥,只有他做到! 江修业的样貌与他不同,身形高大,十分魁梧,脸庞也很刚毅,初次见到他的人,心里会以为这是个爽快的正人君子。 只有江修文知道他大哥是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卑鄙小人。 这些年,为了对付沈家,什么计谋没用过,这次竟然设下如此毒计,连他亲弟弟的性命都不顾了! 江修业看了看他,伸手为他擦掉脸上的污渍,神色淡然:“轻伤无碍,但还是要及时请大夫看看。” 江修文打开他的手,咆哮道:“我在问你话!你这样做就不怕我也死在外面!” 他当时差一点就死了,如果不是沈玉棠及时赶来,他就死了! 他甚至有想过,大哥是真的想将他给杀了,毕竟,他不帮衬家里就算了,还单独出去开赌坊,做这种妨碍江府名声的营生。 父母,叔伯与大哥其实都对他心有不满。 或许他死了,他们就不用担心他的存在会影响江家的名声了。 江修业认真道:“我们兄弟都是在对付沈玉棠,你想毁了他的姻缘,我是在帮你,现在他与叶家没了那层关系,难道你不高兴?” 江修文辩驳:“我……我就算想,也不会用你这样的方法!” 至少不会也不敢害人性命。 他稍一停顿,接着道:“我与沈玉棠是私人恩怨,还轮不到别人插手,你只是想吞并沈家产业,夺得迷蝶香的配方,想杀了沈玉棠! 大哥,你知不知道这事一旦被发现,你会进大牢的!到时候以沈玉棠的人脉,他是不会让你有翻身的可能的!” 江修业神色一如之前,态度温和,看到弟弟如此生气,甚至笑了笑。 “他就算知道是我做的,那又如何?有什么证据? 可惜的是,宣平侯世子来得巧,救下了沈玉棠,否则今晚就是他的死期,他一死,沈家没有人当家做主,到那时整个陵阳,我江家便是第一香,从此再无沈家藏香阁。” 他这样说,是在江修文面前承认了这些事都是他所为。 修文是不会将这些事说出去的,他虽然不算聪明,但也不是蠢到无可救药。 江修文听后只觉得身体发凉,大哥真是疯魔了,生意场上的争锋何必要用杀人的方法? 自从大哥开始掌家后,他就变得愈发陌生。 望着眼前的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房间,他却觉得异常压抑,想要逃得远远的。 江修业看他呆愣在原地,还以为是被林中狼群吓到了,安抚道:“你放心,我留了人在林中,只要你遇到生命危险,他们就会出手相救。” 是生命危险,才会现身相救。 至于受什么样的伤,都可以视而不见。 江修文想到这里,愈发觉得后怕,也愈发觉得眼前的人是魔鬼,而不是小时候待人宽厚的大哥。 他又想到当时千钧一发的场景,顺着话冷冷地问道:“你是在赌沈玉棠会回来?” 江修业嘴角上扬,道:“他心软,与你又无大的仇怨,一定会回来救你,修文,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这次他受伤,便是因为我足够了解他,他一定会回身救你。” 谋算人心才是最好最有效的计谋。 与沈玉棠斗了几回,对他的性格早已了如指掌,修文陷入险境,他绝对不会袖手旁观。 江修文恐怖地看着眼前之人,这是在用他的性命做赌注,赌沈玉棠会救他! 他颤声道:“那两个护卫了,他们都死了……” 江修业不假思索地道:“忠心护主,死得其所,厚葬了,再给他们家人一笔丰厚的嘉奖足以。” “大哥,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迟早会出事的。” 一切都已明了,江修文一刻也不想待在这里,说完就转身往外跑,明明感觉有些凉意,身上却冒着细汗。 大哥利用了他,赌上两个护卫的性命,谋算了一切,都是为了除掉沈玉棠。 做生意而已,为什么要杀人?连他的安危都不顾,这还是小时候背着他到处玩耍的大哥吗? 刚才那个人是魔鬼,不是大哥,绝对不是! 第19章 看望 春日里,敞亮的房间内也有明媚阳光洒进来,透过扇形木窗落在海棠雕花的屏风上,一只斑纹蝴蝶在屏风面前飞舞。 沈玉棠枕着软枕躺在香榻上,享受着暖和的阳光,面上盖着一本书,被子歪斜地盖在身上,手偶尔抽出来,将书本挪一挪位置。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清闲过了,闲得她有些躺不住。 经过几日的调养,她已经好多了,虽然出不了门,但已经能下床走动。 “玄兔,你日后想不想开家医馆?” 声音从书本下传出,闷闷的。 她虽然不知道其他大夫的医术如何,但玄兔将她的伤口处理的极为漂亮,至少看着不会觉得很丑,而且她所开的药都是对症的。 原本她还发热,但吃了玄兔开的药,又给她针灸了两日,便再无发热的症状。 所以,在沈玉棠看来,玄兔的医术很好。 有她在,受了伤也不怕。 玄兔在一旁捣药,毫不犹豫地道:“我才不开医馆,也就公子能随我折腾,到了外面,谁愿意让我这个小丫鬟小女子瞧病?” 开医馆这种事,她既没胆量,也没那心思。 还是在沈家做公子的贴身丫鬟舒服,只要将公子伺候好了,其他的什么都不用想,吃穿不愁,也没人敢欺负她。 沈玉棠道:“你不要妄自菲薄,指不定日后成了杏林圣手,我找你看病,还得先递帖子了。” 玄兔仔细地杵药,头也不抬地答了句:“公子就会拿我打趣。” 想来只有去找朝中太医看病才需要先递帖子,只有约上了才给瞧病,她哪里会有那排面。 说笑着,一个荷叶裙边的丫鬟走了进来,停在屏风后面,柔声禀报:“公子,江家二公子来了,说来看望您。” 江修文? 他还敢来见她? 沈玉棠扯下覆在面上的书籍,道:“他是一个人来的?” 想到在林中时,江修文想通原委后,恼怒之下说要把刘兴带给她处置,也不知会不会履行承诺。 屏风后的丫鬟答道:“江公子是一个人来的。” 江修文这厮果真食言了,早知如此就不该救他! “不见,便说我还昏迷着。” 沈玉棠当即回道,将书又盖了回去,这个不太好的消息,让她觉得阳光都格外刺眼了。 等那丫鬟出去了。 玄兔赞同道:“就不该见他,他最讨人厌了!” 听到她十分支持的语气,沈玉棠不禁笑了笑,若是让玄兔知道林中的深坑是江修文挖的,她估计要双手叉腰气闷地骂上江修文至少半刻钟。 若是骂累了,还得先喝一口水歇一歇,再继续。 一想到那场面,她便乐不可支。 然后,笑得伤口隐隐作痛。 连忙收住笑容。 荷叶裙的丫鬟出去传了话没一会,就听到仓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然后门被人推开了,同时伴随着某个厚脸皮的说话声。 “谦之,我知道你生气,但你不能不见我,我们怎么说也是生死于同的至交啊……” “呸,谁与你是至交,我家公子可与你不熟!” 玄兔丢下手里的药杵,站在屏风旁,挡在身高腿长的江公子面前,目光死死地盯着他,如同防贼一般。 追上来的荷叶裙小丫鬟,气喘吁吁地道:“玄兔姐姐,我拦不住他。” 玄兔朝她使了个眼色,让她先退下。 小丫鬟如释重负,小跑了出去。 玄兔继续盯着江修文,道:“江公子,我家公子身受重伤,需要静养,您还是改日……不要来探望为好。” 看着眼前牙尖嘴利的小丫头,江修文习惯性扬起扇子就要敲她的脑门,但随后在对方气势汹汹的眼神下,收住了手。 这里是沈府,眼前的小丫头不是他宅子里的那些可以任由他搓扁揉圆的乖巧侍女,是沈玉棠惯出来的凶丫头。 江修文放下手,挤出笑容朝里头喊道:“沈玉棠,我知道你醒来了,你府上的人都说了,别装没听到,本公子今天来是……是看望你,顺便道个歉。” 后面几个字的声音细小,若不仔细听,都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玄兔却听清了,差点没绷住,笑出声来。 沈玉棠道:“玄兔,放他过来。” 她倒要听听江修文能说出个什么花样来。 “公子。” 玄兔还想坚持,但公子都发话了,她只好在恶狠狠地瞪了对方一眼后退开。 江修文目的已经达到,大度地不与小丫鬟计较。 步子一拐,轻快地走到内室,刚一进来,就见面色依旧苍白的沈玉棠捧着一本《香茗录》在看,神情认真。 她靠坐在软塌上,瘦弱地身子半掩在被褥下,因之前失血过多,露在外面的皮肤都呈现不健康的惨白。 头发以简单的飞云玉簪别在脑后,半披散着,比以往少了许多刚毅凌厉。 在阳光下,或许是角度问题,他竟觉得沈玉棠的眉眼面容很是柔美。 比之前他在银月馆,不,他见过的那些美女加起来都不及沈玉棠之万一。 这样的想法刚起,他立马浑身一颤,甩开这个奇怪的对比,沈玉棠是男的,再美也是男的! 要是沈玉棠知道他拿青楼女子与他作比较,估计会不顾身上的伤跳起来先打自己一顿出气。 沈玉棠根本无心看书,抬起眸子,看向他:“刘兴呢?你不是说要将他交给我处置?” 就这么一愣神的功夫,被沈玉棠抢先发问了。 打乱了他原本准备好的完美说词。 江修文悻悻然道:“刘兴已经被处置了,他再也不会出现在陵阳……” 刘兴,也就是江远,被他赶走后,无路可走,又找上他大哥江修业,被大哥调到远离陵阳的地方做事了。 具体去了何处,他也没有过问,眼不见心不烦,更重要的是沈玉棠也见不到他了,也不会知道刘兴是江远。 虽然答应了沈玉棠,要将刘兴交给她处置。 但他无论如何都不能这样做,若是将江远交给沈玉棠,万一被沈玉棠审问出什么,在顺着一查,搜寻些证据,那大哥该怎么办? 他不能害了大哥。 所以,只能违背诺言。 到沈家来道歉。 想到终究是他们兄弟差点害死沈玉棠,他便内疚不已,以前闹归闹,都没闹成这样过。 江修文底气不足,心虚得很。 沈玉棠一眼就看出了他有隐瞒,也不点破。 这几天躺在床上养伤时,就已经想明白到底是谁在设局,很显然,江修文被人利用了。 而能如此利用他的,也只有他大哥江修业。 江府的大公子,手段狠辣,她早有所闻,也见识过,体会过,但没想到他这次会铤而走险想杀了她。 他竟一点也不在乎江修文的死活。 倒是江修文,到现在还替他哥哥遮掩,着实可笑可悲。 只可惜,这都是她的推测,没有证据。 狼群,算不得有力证据,而当时,她倒是有想在附近找一找线索,或是躲藏在暗处的人,但伤得太重,实在有心无力。 而刘兴与程光头估计也只是听命行事,所知不多。 现在,刘兴不知去向,而程光头……听蹲守在程光头家附近的下人传来的消息说,程光头已有三日未曾回家。 江修文低着头,闭着眼睛将酝酿了许久的话说出:“……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也并非恩将仇报的人,之前也是我不对,害了你,所以,我以后也不找你麻烦了,你要是还记恨我……最好不要记恨我。” 沈玉棠本想冷着脸一直到他走人,但听他这番话,着实有些绷不住,轻笑了一声。 何曾见过江二公子这番模样,扭扭捏捏比上花轿的大姑娘还羞怯。 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的真性情。 江修文好不容易才把真心话说出,结果听到了刺耳的笑声,当即恼羞成怒,摆着脸道:“你什么意思?我好好道歉,你要不接受就算了,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沈玉棠止住笑,严峻道:“你回去告诉江修业,纵使他有百般手段,我沈家始终还是陵阳最大的制香世家,这次我没死,他就要当心了,守好江家的铺子,别丢了。” 江修文瞳孔微缩。 他已经知道这件事是大哥做的了! 可他这几天都在养病,哪里来的消息? 沈玉棠又道:“你来看望我,还道了歉,你我之前的事暂且揭过,若日后再生是非,别怪我不留手。 至于你大哥,他设计曦禾在先,利用狼群杀我在后,你也别想我会放过他。” 紧张的氛围在房中弥漫开来,江修文嚅嗫了会,终是什么也没说,留下带来的药物与一本书册就面色沉重的离开了。 第20章 谢礼 江修文走后,沈玉棠靠在软塌上发呆。 手里的书籍滑落到地上了都不曾发现。 玄兔将书拾起来,轻声唤道:“公子,将药换了。” 药已经捣好了,趁着现在无人来看望,可以将药先换好。 在公子受伤的消息传出去后,陆续有人前来看望。 尤其是这两日,公子醒来了,可以与人说上几句话了,那些人就非要进来与公子说上几句话才罢休。 有与沈家有生意往来的香料掌柜、还有公子的朋友、老师、长辈,他们几乎前后脚来,见客见的连换药的时间都得趁着没来人的时候。 可有些人又不得不见,着实让她为公子的伤情担忧。 她细细数了番,该来的基本都来过了,接下来的日子就不会如之前那样忙碌,只是看公子的模样,心里面是装着事了。 刚才听公子与江公子的对话,她也明悟了这次的事大体是怎么一回事,但她也不知该如何帮公子。 沈家与江家对立多年,江家大公子确实手段狠辣,陵阳不少小香铺受其侵害。 沈玉棠听到她的声音,忽然问道:“我多久才能下床?” 她所说的下床,不是只能下来走几步路,到桌边喝口茶又得躺回去,而是行走自如,能够出府去,只要不做剧烈的动作,其他任何事都能做。 比如,调香。 江修业想要彻底打垮她沈家,她岂能让他如愿,定要让其知道他的那些诡计在实力面前毫无作用。 他想要害我。 便也做个局让他尝尝苦头。 玄兔眨巴着双眼,皱眉道:“公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是你的伤实在太重了,再者,你之前发热才消褪,是必须要静养,不能有半点劳累的。” 她严厉地叮嘱着,最担心的事还是要发生了,公子根本就闲不下来,这么虚弱还想着去调香,绝不可以! 调香会接触各种香料,有些香料,受伤的人闻了会加重伤情,而调香室内什么香料都有,多少会闻到一些。 玄兔不知道该怎么劝说,瞥见了书案上江公子送的书籍,便将其拿过来递给公子,着急道:“公子要是闲不住,就看书,这是江公子给你的谢礼,也是道歉用的,不打开看看吗?或许里面是一则有趣的故事……” 她有些编不下去了,江修文送的书,总之不会是什么孤本古籍,而话本什么的,公子从来都不看。 书册很薄,但装饰很华丽,外表以金箔做成牡丹花图案的纸张包裹。 这还真是江修文喜欢的风格。 “确实是我心急了,但我相信玄兔的医术,肯定不会有事的。” 她躺在这里着实闲得慌,又感觉身体比刚苏醒那日要好多了,便觉得自己能下床做想做之事了。 可实际上,她现在能做什么,估计走到香室,就疲乏无力了。 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书册接过来。 对于江修文送来的书,倒是有几分好奇,毕竟姓江的书读得少,能让他包裹得如此用心的书,确实应该看一看。 拆开金箔,露出书籍原本的模样,书封上的几个字令沈玉棠神色一怔,连身体都坐直了。 原本一只手拿着书,变成双手捧着。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书封上的字。 “天香册!居然是天香册!” “江修文哪里得来这本书的?该不会是他捉弄于我?” 想到这本书是谁送来的,顿时冷静下来,江修文以前也没少做这种用假物来骗她的事。 是真是假,翻开看看就知道。 《天香册》是前朝制香名家洛香君所着,洛香君乃前朝名门之后,为人儒雅随和,特喜炼香,研制出好几种传扬至今的香品。 现在他们所做的香,便是参照了洛香君的制香方法,借用了他的香方。 洛香君本来是想等《天香册》写完,再将上面所记载的制香方法传扬开来,惠及世人,但天不遂人愿,洛香君的父亲遭人构陷,全家被抄。 出门游历的洛香君得知消息后,带着《天香册》一路北逃,此后便失去了踪迹,听说是死在了路上。 而这本被制香之人奉为稀世珍宝的《天香册》也随之没了消息。 书册的第一页,娟秀的字体将洛香君第一次制作九和香的过程清楚的呈现在她眼前。 每一个步骤都分外清楚,看到这些文字就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想到洛香君当年的风姿。 那该是何等的风流人物啊。 沈玉棠只是看了前面两页,便肯定这本书是真的。 再摸书册纸质,润泽而有韧劲,不知是何种材料所制成。 听说洛香君当年为了能够完好保存这本书,特地花万金找人制造出这种不会腐朽的书页。 光是这几张书页就价值万金。 江修文的这份谢礼很重。 要不是知道江修文的为人,沈玉棠当日绝不会回头去救他,也不会得此书。 可这本消失几百年的书,怎么会被江修文寻到? 他不留给江府,反而送到她这里来……是何道理? 玄兔在一旁见公子神色变化不断,不禁蹙眉忧心。 公子在拆开金箔后,先是面露喜色,如获至宝的表情,紧接着捧着书一顿细看,如痴如醉的模样,嘴里念叨着‘天香册’三个字。 天香册? 她听都没听过个书名。 看公子模样,应该是本好书。 玄兔将药端到一旁的桌案上,将被子掀开,道:“公子,我给你换药,你看书的时候不要乱动。” 能安静地坐下来看书,那就不用了担心公子会不顾身体的去香室忙碌了。 沈玉棠看完九和香的制作过程,便心痒难耐,真想自己去动手试上一试。 “好,先换药,换好药就去香室。” 她将心中所想脱口而出,心情大好地将书放好,开始解衣衫,竟是头一次对换药如此着急。 这话听得玄兔露出发愁的表情,连给公子上药的劲都没了。 怎么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明知道那样会加重伤情,还要去做,到时候伤口崩裂,出了血,她才不会管。 玄兔气闷地想着,手下功夫却很快,拆绷带,擦拭之前的药,将新药抹上去,动作迅速,很快就又缠好了白色纱布。 沈玉棠就要从软塌下去,玄兔在一旁扶着她,一边劝说:“公子要是有急事,也得等过了这两日,至少等能下榻的时候不需要人扶着才行。” 沈玉棠知道她担忧,笑道:“你当我下榻作甚,不过是躺久了,难受,下来走两步。” 她再想去香室试一试九和香,也要看自己的身体挺不挺得住,刚才不过一时情急。 换了个药,感觉伤口还在作痛,也冷静了下来,那股冲动劲也消停了,先下来看看近期藏香阁的入账情况。 她婚事取消,名声有损,想来多少会影响到生意。 至于《天香册》,书已经到她手里,她有的是时间细细琢磨,这样的书不能一下就将其看完,那样她会更忍不住想去制香的想法。 账本翻到一半,她觉得有些不对,怎么近期的生意反而比以往还好些。 尤其是女子喜爱的熏香几乎卖完了。 她还不知道,城中女子对于那些流言蜚语根本不看重,倒是注意到沈公子日后可以重新择娶良人了。 爱慕沈玉棠的人只多不少,自然在这时候去沈家藏香阁的次数多了许多,去了总要买一些香品,这不生意就好起来了。 第21章 临川 褚彧这些天除了练武外,就是被金虎盯着看书,头都大了一圈。 父亲交代过,为防止下个月进书院后,出现一问三不知的情况,而被先生无情地训斥,所以必须提前多看几本书。 母亲也对此颇为赞同。 他连反对的机会都没有。 他琢磨着父亲是以功勋封的侯,怎么还对读书这样偏执,武功过关不就行了。 问过金虎后,才得知,老父亲是文武双全,也曾参加过春闱,且取得头名。 只是碍于身份,后面的殿试不曾参加,否则这状元的名头也非他莫属。 他听后觉得不可思议,老爹他现在模样,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安坐学堂认真听先生授课的好学生,也不像是饱读诗书之人。 这要是换套破旧的衣衫,往山路上那么一站,倒像是拦路抢劫的壮汉。 幸好,自己面容像母亲多些,俊美。 父亲读书厉害,母亲也是能吟诗作对的文雅之人,可他偏生就不爱读书,一看书就觉得头晕眼花,只想睡觉。 这几天翻看了几本《论语》、《孝经》、《尚书》等,现在除了书名外,其内容都记不清了。 褚彧兴致冲冲地往外走,刚到前院就看到舞弄长枪的老侯爷,诧异道:“爹,你不去访友?” 昨天不是说要与一老友去垂钓,怎么到现在还不出发? 都提前约好的,难道中途改了主意,不打算去了。 褚侯爷道:“还早,晚点出去,你书都看完了?” 褚彧自然应道:“看完了,我去一趟沈府,看看沈谦之的伤好些了没有,给他送些药去。” 褚侯爷一听,也不考究他学问,当即放行:“是该去看望,我那还有一瓶对外伤极为有效的药,你一并带过去。” 褚彧笑着应了声,取了药就一脸轻松地出了府。 幸亏他反应快,提出去沈府看望沈谦之,否则估计要被考问书上的内容,他压根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这要是答不出,就不能出府了。 他轻功虽是极好,但也不能每次都偷偷出府去玩,会让父母担忧,现在的他不比以前,做什么都是一个人,不用管别的。 至于他师父,对他都是放任自流,活着就行。 现在可不能任意妄为了,就算想偷跑出府,也比较麻烦,身边跟着金虎这个轻功与他不相上下的护卫,他去哪里,金虎都会跟着,想甩掉他还得花一番功夫。 到了沈府,发现前几日还奄奄一息的沈谦之正埋头算账,算盘噼里啪啦作响。 荷叶裙的小丫鬟无奈地看着直接进屋的两个高大男子,这两人比江公子还无理,都不给她通报的机会,直接跟了进来。 沈玉棠脑海里全是账目数额,有人进来了,也没及时抬头看。 直到一道阴影袭上前,挡住了大半光亮,她才抬起头看去,鼻尖差点与来人的脸颊碰上,连忙仰着脖子往后撤。 来者毫不在意,一股自来熟的轻松,“看来沈家生意不错,你都抱恙在床了,还要看账本。” 这会儿,玄兔去后厨熬药了,那个荷叶裙的小丫鬟怯生生地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公子看起来是认识他们的。 沈玉棠蹙了下眉,两人挨得太近了,她浑身上下都不舒服。 但凡对方一有动作,她就会紧张地防备着。 她往桌案右侧移了移,吩咐了小丫鬟去备茶后,便道:“小侯爷怎么来了?” 来了也不先让人通知一声。 怪失礼的。 “本该我到侯府道谢的,只是身体还未大好,出不了门,嗯……小侯爷请坐。” 在她往右移的时候,那不知礼数厚脸皮的小侯爷竟直接坐在她方才的位置上,两人挨得更近了些。 她不得已虚伸右手,想让他到一旁的椅子上落座。 但褚彧浑然不在意,他刚才进来的时候环视了一圈,就这个位置最舒服,软垫矮桌,桌上面还摆着一盘粉白的西府海棠,香气宜人,赏心悦目。 最关键的是,他想看看沈玉棠会不会羞怒离席。 之前可是连上药都不许旁人在场的。 此次,便探一探他的底,看他到底有多不喜欢旁人靠近触碰。 他这样的性格,若是恼怒起来估计也挺有趣的。 “你别乱动,一身的伤,我坐这里也不影响你看账本,这儿挺宽敞的。” 他说这话,还朝对方身边凑了凑。 褚彧笑容不减,落在沈玉棠眼中却是欠收拾。 两人不过第三次见面,根本不熟,但褚彧想到若是等日后熟悉了,再这样做估摸着也没什么效果。 果然,就见沈玉棠眉头一蹙,要起身离开。 还真是个扭捏的,要换成他,谁敢抢他的位置,先打一架,打赢了再说。 沈玉棠刚想起身,就觉得后背有些疼,同时想到这是她的地盘,还从未有人这么不讲理的一进屋就逼得她离开主位,就算他是小侯爷,也不能一再忍让,否则,对方会得寸进尺的。 再说了,都是男子,她要是忽然离开,还会惹人生疑。 想到此处,便又恢复之前泰然自若的坐姿,笑道:“小侯爷前来看望,在下感激不尽,只是事物繁多,不便招待……” 这是要赶人了。 沈玉棠出乎他意料地原地不动,反而掌握主动权,要他现在离开。 这才对嘛,他要是真这样将位置让出来反而无趣。 褚彧装没听懂,言说其他:“喊什么小侯爷,听着怪刺耳的,之前都说了我表字临川,要认我这个朋友,就唤我临川。” 沈玉棠无奈地将账本合上,现在的情况,她是半点也看不进去了。 得仔细招待这个异于常人的世子爷。 这话,她不好拒绝,想了一会,问道:“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小侯爷只说了表字,其中有何缘由?” 见他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还问起了这个问题,褚彧顿时兴致高涨,道: “我以前不知父母是谁,临川二字是师父取的,他说要是我能找到家人,临川便是表字,要是找不到,就先用做名字。 那日在落雁塔,我是才回侯府,还用不惯褚彧这个名字,就先对你说了表字。” 沈玉棠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想来小侯爷这些年四处飘零,与他师父相依为命,也着实可怜。 看他两次出手相助,想必他师父也是个善人,否则也教不出他这样乐于助人的徒弟,这也算是一件幸事。 在褚彧答完后,屋内再次安静下来,金虎早就抱着长刀出去守着了,他实在看不下去世子的奇怪行为。 屋内就他们二人,沈玉棠真不知该与褚小侯爷说些什么。 诗经?作画?还是品茶养花? 想来这些他不甚喜欢。 褚彧根本没想那么多,只一个劲地盯着他瞧,眉目如画,墨发成瀑,肤如凝脂,要是个女子就好了。 不,要是女子,他就不好如此明目张胆地欣赏了。 盯着女子瞧有些失礼,而且对方会误会的。 沈玉棠被盯得不自在了,咳了一声:“小侯爷……” 褚彧绷着脸:“都说了,喊我临川,再喊小侯爷,我日后就不来你这里了。” 沈玉棠心里巴不得他不来,也能清净些。 但这话可不能说出来。 只得依言改口:“临川。” 临川二字刚出口,一股怪异感油然而生。 但很快就被褚彧的笑声给冲散了。 褚彧欢笑着道:“这才对,我以前的朋友都这样直呼我的名字,只不过他们都不是能交心的朋友,最后都也都散了。” 江湖厮杀,杀人夺宝,还有背后捅人刀子的事他见多了,当然也有少数人是侠肝义胆,讲义气的。 但至今为止,他都未曾遇到过。 都是些能背后捅人一刀的狠辣无情的角色。 或许是他运气不太好,什么坏人都让他遇到了。 沈玉棠问道:“那你觉得我是能交心的人?” 他们这才第三次见面,想来褚彧也答不上这话。 褚彧不假思索地道:“那是自然,我阅人无数,看面相就能看出你绝对是重感情的人,而且心软。” “莫要急着反驳,就拿你那日救那江家公子的事来说,你家与他家本是对手,他对你也是多次设局加害,你还回身去救他,这样的行为,不是心软是什么?” “这要是换成小爷我,估摸着会蹲在树上看好戏,他死了也与我无关。” 在褚彧看来,沈玉棠就属于那种傻里傻气,连对手都要相救的绝世大善人,他就不一样,凡是想害他的人,他就算不反击,也不会伸以援手。 就怕等到哪天,那人不领情就算了,还要来加害于你。 第22章 坐论天南海北 沈玉棠显然没想到他会如此想她,这算心软吗? 不过是救了一个不当死的人。 沈玉棠解释道:“子承他心思不坏,只是胡闹了些,不该那样就死了,况且,他今日已经来向我道过谦。” 褚彧追问:“你接受了?” 沈玉棠点点头:“他诚心道歉,我又不是狭隘之人,当然接受。” 更别说,江修文还送了她一份大礼,这样一来也算是两清了。 褚彧很是不解,这种情况,都能原谅对方,他可是了解过事情的缘由才过来的,那天晚上,那深坑就是江修文挖的,江家的人都要杀他了,他还原谅对方,莫不是之前发热还未好,现在脑子还迷糊着? 他伸手就去探沈玉棠的额头。 他速度很快,两人离得近,沈玉棠又毫无准备,被他给摸着了。 在手背碰到额头时,沈玉棠浑身一僵,在她要跳开之际,那只温热的手及时拿开,她才轻呼一口气。 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 就连玄兔端着汤药进屋她都没能第一时间看到。 褚彧奇怪一声:“温度正常,没什么问题啊。” 玄兔刚迈步进来,就见公子与小侯爷紧挨着坐在一起,小侯爷的手方才好像碰到了公子。 这这这! 公子呆在那里了! 等等,公子怎么会愿意与男子坐得这么近? 一定是身上的伤太重了,不便起身的缘故。 她快步上前,将药端到桌案上,喊道:“公子,药熬好了。” 褚彧瞥了她一眼,喊这么大声作甚? 沈玉棠醒过神,状似无意地将耳边的发丝撩起。 这个动作要是别的男子做起来一定令人恶心,但沈玉棠做出来却另有一股风情,褚彧心想,貌美者无论做什么都是美的。 褚彧不再盯着沈玉棠看,望向玄兔道:“小丫鬟,你的医术是跟谁学的?” 就他所知,沈府这几天就没请过大夫,那沈玉棠的伤不就只有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小丫鬟治的。 之前在马车上,他便发现玄兔会切脉,会按穴位,包扎伤口的速度也很快,显然是有学过的。 虽然手法不甚熟练,但也比一些医馆里的小药童要高明多了。 玄兔朝他行了礼,规矩地答道:“奴婢没有师父教,都是书上看的。” 褚彧惊讶地看着她,没想到沈府卧虎藏龙,连个小丫鬟都如此聪慧,没有师父教导就能自学成功,医术可比武功要难多了。 那里头的道道,便是学个十来年都不一定能学透。 不像习武练剑,天赋不足,还可以勤能补拙,只要足够努力,花个几年功夫就能有个力敌个大汉的实力。 如此良才,不可埋没了。 褚彧极力推荐:“那正好,我认识一个医术高超的老医者,内伤外伤和中毒,他都会治,最近在研究针灸之道,你要想学,我可以代为引荐。” 玄兔听后,不知如何作答,求助般望向公子。 而沈玉棠正趁这会的功夫喝着药,五官紧皱。 玄兔无奈,只得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奴婢是女子,哪会有大夫愿意教女弟子的,再者,奴婢在公子身边伺候就已经很满足了,小侯爷着实费心了。” 这样回答,应该没有出错,但小侯爷说的那个老医者到底是什么样的呢?什么都会,想来是个德高望重的神医。 褚彧手指在桌案上敲打,劝道:“女子又如何?谁规定女子不能做大夫,你不是将你公子给治好了么? 莫要害怕,那姓徐的老大夫脾气……脾气很好,他也一直想收个天赋高的弟子,你若是去拜师,他怕是要沐浴焚香朝老天爷道谢了。” 他说得有趣,玄兔被逗乐了,笑的连两颗虎牙都露出来了。 沈玉棠喝完药,苦着脸道:“小侯爷……临川兄的一番好意,本不该推辞,但现在玄兔走不开身,等日后有机会,我带着玄兔去那个老医者家拜访。” 如果真有人愿意收下玄兔,那便再好不过了。 说罢,又感慨一句:“倒是没想到临川对女子没有丝毫偏见。” 褚彧:“你不也一样,还让你的侍女学医,世上少有。” 沈玉棠没有接话,只是笑笑。 她可不一样。 她就是女子,怎么也不会瞧不上女子。 说话间,两人熟络了不少,也得亏褚某人是个脸皮厚,话也多的,说了几件过往之事,慢慢带着沈玉棠也说了些看法。 褚彧觉得他爹说得对,他们确实能聊到一块。 他走过的地方多,沈玉棠看过的书多,有些事稍微一提,就能从中细说许久。 时而各执一词,时而赞同对方所言。 总之,畅谈甚欢。 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傍晚。 褚彧看了眼天色,嘴角上扬,告辞离开。 沈玉棠不敢挽留,这一下午,都是她在极力配合褚小侯爷,天南海北的那些人与事她了解的不多,书上对各地的描写也寥寥无几,怎么可能聊得到一块? 只是褚小侯爷假装不知道,每次说不下去的时候就换件事,从北方的烤肉到东海的鱼类吃食,再从雪山白狐到平原骏马,还有江湖门派的厮杀…… 刚开始听是觉得有趣,但到了后面,她发现自己根本就跟不上他的思路,偶尔插几句话也都被他反驳了,说书上所写并非真实,要相信他,他是亲眼所见的。 被反驳了十来次后,她从憋着火气,到没有脾气,最后变成安静听他说,只想着什么时候能结束这场对话。 好在,小侯爷会看天色,在傍晚,天快黑的时候,他告辞要离开了。 苍天啊,再也不想与褚小侯爷坐在一起闲聊了。 太折磨人了。 玄兔端了杯清水给她:“公子,你快歇息会,小侯爷的话可真多,你喝了药本该躺下睡一觉的,这都听他念经似的说了一下午,我都要听累了。” 沈玉棠瞅了她一眼,“你刚才不是听得挺入神的,都被他说得想要一人一马闯荡江湖,去见识一下大漠孤烟直,海上升明月的美景了。” 玄兔当即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奴婢哪有,刚开始是听得心驰神往,但听久了,也乏味……嗯,确实乏味!” 另一边,刚出沈府的褚彧,身子轻快地往东边走去。 回府? 不可能!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去听听小曲,看看美人。 金虎跟在他身边规劝了一句,被他给无视了,他就听听曲子,又不做旁的事,有什么可劝的。 小爷可是洁身自好的很。 第23章 宁馨香 三月十五,江家的新香宁馨抢先一步开售。 据他们介绍,宁馨为驱散蚊虫的上等香熏香,普通的立香样式,除了能驱散蚊虫的功效外,还能凝神静气。 一经开售,就受到百姓们的追捧。 沈玉棠命人买了一些,取出一根,先放在手里细细搓揉,质感细腻,确实做工不凡,轻轻一嗅,带有芳香,并不刺鼻。 看来江修业在这次的香上花了不少功夫。 然后将其点燃,再观其燃烧时的特点。 香气顿时在房中弥漫开来。 轻轻一嗅,便发现了其中弊端,香味过于浓郁,但比较起以往的驱蚊香,已经算是上品了,不会熏得人想驱散其香味。 而且香味不算太刺鼻,对于能接受浓香的人来说,的确既能驱蚊又能安神。 一香二用,倒是个不错的法子。 买香回来的仆人见他观察完毕,就道:“江家这次的香不便宜,这十根香就花费了五百文。” 沈玉棠讶异一声:“这么贵!” 陵阳城虽然是府城,城里也有许多富贵人家,但相比较而言,家境普通的人依旧占多数,况且江家的店铺又不止是在陵阳城内开。 五百文相当于穷苦人家半年的用度了,而稍微好些的家庭,也舍不得花这么多钱去购置驱蚊的香。 江家这次是只做有钱人的生意啊。 仆人接着道:“小的去买香的时候,琅琊香品居里面人满为患,许多是富贵人家的丫鬟,也有寻常百姓家的妇人,但买香的人并不多,想来是太贵了,没那么多人愿意买。” 沈玉棠摇摇头:“他们这是要将能买得起宁馨香的人筛选出来,只做高等的香,只出售给富人,日后琅琊香品居里面进出都是城中不愁钱用的人。 现在买的少,是想先试试效果。 而江家的此次的香效果确实不错,再做些推动,到时候有人想送些礼,也会想到宁馨香,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而香本就消耗得快,尤其是有钱人家,宅邸宽阔,后院除了正主夫人,还有几房小妾,公子小姐,一人用一些,不就多起来了。” 仆人恍然大悟,心说还是公子想得明白。 玄兔在一旁皱眉道:“那我们该怎么办?已经晚了他们一步了。” 说罢又心生悔意,公子的伤还未痊愈,怎么能催公子呢。 沈玉棠道:“传话出去,十天后,藏香阁出售新香去芜!” 玄兔啊了一声:“去芜不是还未研制好吗?” 沈玉棠道:“不是还有十日功夫吗?总不能十天后还是老样子,也不能坐看江家赚个盆满钵满。” 江修业此刻怕是正高兴,她岂能要他顺心顺意。 仆人听从指令,满面笑容的去传达消息去了。 在江家开售新香的时候,放出这个消息,着实对江家当日的销量有所影响。 原本想多买些宁馨香的人,听到沈家十日后也出新的驱蚊香,当即减少了对宁馨香的购买量。 他们在陵阳城住久了,都知道沈江两家在打擂,每次交锋,都以香品质量定输赢。 去年是沈家的更胜一筹,多数人在沈家购香,一部分人则根据喜好选择购置。 而今年,江家抢得先机,听说沈家公子出去春游时,受了重伤,现在还未痊愈,十日后的新香,不知质量如何。 江修业听到沈家的消息,当即冷笑一声。 “他现在一身的伤,还想着十天内制出新香,怕是不要命了。” 一旁传消息来的仆人连连应和。 在为树枝修剪枝叶的江修业思忖了会,又道:“让人放话出去,便说沈公子重伤未愈,连床都下不了,十日后的新香很可能制不出。” “等等,再准备些请帖,三日后在翡翠苑游园诗会,邀请陵阳的才子佳人,给沈家送一份。” 仆人刚应声要走,就被他叫住,得了这样一个命令。 不解地询问道:“举办诗会,以谁的名义?” 仆人问得很小心,他是真不知道该以谁的名义准备请帖,大公子早早开始学习打理商铺,无心学业,而二公子的学识着实称不上出彩。 要想开办诗会,这总要一个在陵阳叫得上名号的人来牵头。 否则,那些心比天高的才子可不会前来。 江修业略一沉吟,道:“叔父不日就会到陵阳,便以叔父的名头。” 叔父在朝为官多年,乃户部汝阳清吏司正五品郎中,一直在汝阳做事,这次因差事需要到陵阳一趟。 清明也快到了,正好回趟家,祭个祖。 他便以叔父的名义举办诗会,便是心气再高傲的也会及时赶到。 在吩咐完小厮后,他立马丢下剪刀,到书房写了一封信给叔父。 叔父能在官场走到这一步,少不了家族帮衬,早些年使了不少银两打点,想来是愿意相助于他的。 “翡翠苑诗会,你大哥这是想探探沈玉棠的底气,他要是不去,就坐实了重伤在床的事实,或许不止如此。” 银月馆的雅间里,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轻纱舞动,身姿摇曳,种种风情都在其中。 而坐在房中央的圆桌边的两位俊雅公子却丝毫不为所动。 而对面的江修文面色郁郁,喝酒都提不起劲,他上回从沈府回去后,又见了大哥一面,劝了他一回,毫无效果。 他没有将沈玉棠的话传达,怕斗得更厉害。 他倒是想看开点,又担心会出事,就连赌坊还未开张都不曾前去县衙打点官差。 坐在他对面的依旧是上回的紫衣公子萧叙萧温言,刚才说话的便是他。 见他如此消沉,萧叙抿了口酒,劝道:“你也别多想,今朝有酒今朝醉,你大哥既然选了这条路,你也拦不住,何必自寻苦恼。” 他上次便猜测叶曦禾的事很可能是江府别的人做的,借用了江修文的名头。 江修文这样的人,想要去害谁,都是直来直去的,根本想不出那样复杂的布局,也不会花那样长的时间去引诱叶家姑娘。 江修文仰头喝完杯中酒,道:“你说得对,不该为此事烦恼。” 又接上萧叙之前的话:“上回我在沈府见沈玉棠时,他脸色煞白,还躺在榻上,不能下地,估计三天后他是不会去诗会的。” 他寻思着沈玉棠就算再逞能也不可能为了参加一个毫无用处的诗会就不顾自身安危。 萧叙道:“那你觉得这次的香,沈玉棠能做出来吗?” 江修文心虚地看了他一眼,带有歉意地道:“这是自然,因为……我将你送我的书给了他,十天功夫,想来是能做出的。” 将别人送的礼,又当做谢礼给了另一个人,这种事做出来说出来都不甚光彩。 但当时,江修文着实不知道该用什么做谢礼才能报答沈玉棠的救命之恩,又不想欠人情,不得已之下就将《天香册》给送了出去。 萧叙不以为意地笑了,他还当是什么事,那本书不过是他偶然得之,他对制香没什么兴趣,放在家里收着也是浪费。 遇到江修文,觉得他是个有趣的人,就将书送给他了,想到他家里人应该用得上。 不曾想这本书最后到了沈家。 也只有江修文会做出这样的事,若是让他大哥知道了,还不得气的七窍生烟。 “我送给你便是你的东西,你想给谁就给谁,不用在意,三日后的诗会,我倒想去瞧一瞧。” “诗会有什么意思?” “说不准那沈谦之也会到场……” 第24章 翡翠苑诗会才子聚 为汝阳清吏司郎中江廷昉接风洗尘,特在翡翠苑设游园诗会,邀诸君前来赏花饮茶,对诗作赋,一展才华。 陵阳的才子佳人收到诗会请帖时,都开始为三日后的诗会做准备了。 类似这种大活动每年也就那么一两回,好不容易得了份请帖,当然要做些准备。 能让他们这么激动的原因,不外乎名声与姻缘。 对男子来说,能在诗会上一展才能,结交朋友,或许还能与江郎中说上几句话,为日后的仕途做些人脉。 另一方面,这诗会不仅邀请的才子,还有闺阁贵女,到时候或许能以诗词投石问路,打探情况,娶得一个贤良貌美的妻子。 而对前来参加诗会的女子来说,她们除了玩乐,就是观察哪家的公子更为俊雅有才能,等到挑选人家的时候,可以选择一二,不会两眼一抓瞎,等嫁人那晚才知道未来夫君长什么样。 每年七夕节,都会有花灯会,也是类似的聚会,只是更为轻松些,他们已经熟知其中含义。 所以,在收到请帖时,才会面露笑容,欣然同意前往。 再者,诗会是为江郎中所办,规格肯定不小,去了也能扩展见闻。 沈府内,玄兔愁眉不展,江家的大少爷还真是可恶,明知道公子身上有伤,还差人送请帖来。 公子方才还说一定会去。 她那身体可怎么扛得住,这几天整日里都在琢磨新香。 伤口愈合的速度别提有多慢了。 玄兔噘着嘴:“公子,就不能不去吗?一次诗会罢了,那江郎中也不过是个正五品的官,公子的老师还做过丞相做过太傅呢。” 沈玉棠伸手在她鼻尖刮了下,“这是他送给我的机会,我当然要去,不去的话,那不正中其下怀,让外人知道我伤得极为严重,连诗会都去不了。” 玄兔娇笑着想躲开,最后还是站着不动,任由其做此类似调戏般的动作,一边道:“您本来就伤的重,让人知晓了又如何?等到了那日去芜香做出来,他们便知道公子的厉害了。” 沈玉棠:“要真如你所言那一切就简单多了,不过,我还得借用此次诗会布个局,让江修业老实一段时间。 你也不用担心,诗会上只是谈诗作对,没什么大的动作,不会将伤口崩开的。” 玄兔没说话,要真是这样就好了,就怕到时候被人推搡,或是发生碰撞,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公子伤口才开始结痂,一旦崩开,那可要再受一次次的上药之痛,而且又会流许多血。 那得修养多久才能恢复之前的红润气色啊。 玄兔不敢多想,只期盼三日后的诗会一切顺利,那些个乱糟糟的人和事都不要沾到公子身上。 三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众多年轻男女相继前往翡翠苑。 翡翠苑修筑在陵阳城内的一座矮山上,城内类似这种山峰多不胜数,大多被富贵人家修筑成了别院,或是赏景消暑的地方。 翡翠苑前一任主人是个喜欢种花的,山上种满了各种花草,每年春季,香气沁人心脾。 只是后来,翡翠苑的前一任主人因病去世,这山这翡翠苑也就落到了江家手里。 山上的花草还在,江府中人也时常会有人来打理,山花开得倒也艳丽。 到山上的人,也不急着见那江郎中,倒是先赏起了花。 一路所见,皆是赏心悦目的繁花。 而在山腰处,设有曲水流觞的酒席,青玉石案,青玉石凳,还有精巧的青白莲花瓷碗,桌上更是摆满了吃食。 四周是开得正艳的桃花,桃花花瓣偶有飘落,落入那细长流水中。 不说那江郎中风采如何,单凭此景色便不算白来。 一青衣男子摸着手腕凸起的红点,轻声说着:“景色宜人,可惜山上多有蚊虫……” 他自幼体弱就算了,还特招蚊子喜爱,凡是有蚊虫的地方,他都会被其盯上。 在他身后不远的男子闻言,跟着道:“山林里都会有,便是我家中也有不少,晚上看书时,嗡嗡个不停,烦不胜烦。” 青衣男子转身看到一身着湛蓝色袍子,年纪稍长的青年朝他含笑点头。 他不认得此人,但见其笑容温厚,想来是个好说话的,便拱手道:“在下李赞,李子舒。” 那人听到他的名字,眼神一亮,也拱手道:“东方裕,字云客。” 东方云客,这名字他听过。 两人都听过对方的名字,却从未见过,这次见到了,便一同在山上闲游了起来。 类似的情况在翡翠苑多的是,遇到聊得来的,便一同赏花闲谈。 有的是与友人相携而来,说说笑笑,倒也不闷。 “各位今日能相聚于此,着实难得,我叔父早些年便在外为官,一直想回来看看家中的青年才俊,只是事务繁忙,到今日因政事才回来一趟。” 见人都来得差不多了,江修业站在中央拱手说道。 他见声音将众人的目光引来,又是一顿自谦,言说自己不是读书人,但叔父尚未到山上,便先由他代为招待,有招待不周,请海涵之类的话。 “江公子客气了。” “江公子不必顾及我等,我等亦不是拘束之人。” “江二公子怎么没来?我记得今年他也要前往天府书院,到时候便又是同窗了。” 突兀的问话声,令许多人停了声。 望向刚才说话之人。 能进天府书院的都不是泛泛无名之辈,陵阳有多少人想进却进不去,便是想走门路都不行。 就外界所传,江府的二公子学业平平,童生试考了九年才过,还是个吊车尾,是怎么得到天府书院的院帖的? 江修业自然知道弟弟是个什么样的,倒也不因那人的话而气恼,此刻不是发作的时候,正想着该如何作答,就听入口处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不是寻师兄吗?你还在书院读书没进京赶考啊,不对不对,寻师兄可是连举人的功名都未曾获得,怎么能进京参加会试呢?” 江修文一步三摇扇地朝这边走来,他神情揶揄地瞅着方才说要与他做同窗的人。 他们当年曾在一所私塾读书,只是后来,姓寻的提前过了童生试,成了秀才,他们便很少见面了。 没想到,这次见面,他还是那么讨人厌。 那人冷着脸哼了声,却隐隐听到了周围的嘲笑声,脸上挂不住,想要拂袖走人,但又觉得不甘心,只是梗着脖子站在原地不做声。 江修业想要训斥弟弟,但在见到他身边的紫衣男子时,愣了愣神。 萧叙怎么会与修文一同前来? 他们是何时认识的? 他怎么不知道? 在得知萧叙来陵阳时,他就递了拜帖,可惜萧府的人给直接回了句不见,就再无消息了。 萧家在朝中的影响力比当朝丞相只大不小。 而萧叙作为萧家的嫡子,更是贵不可言。 他竟然会来参加一场由五品郎中举行的诗会! 再看弟弟与萧公子有说有笑的,显然认识有段时间了,修文竟然不与他说明,害他费了那么多没用的功夫。 按捺住想上前迎接的想法,继续招待在场的读书人。 知道萧叙身份的人不多,想来萧公子也不想被人知晓了身份,闹出动静来,等诗会过后,再找修文问个清楚。 另一边,立马差人将此消息通知早已经在山顶歇息的叔父。 江修文拉着萧叙往另一边挂着轻纱的地方瞧,一边说着:“真是多此一举,都来参加诗会的,弄什么纱幔,这哪里看得清长相,一点劲都没有。” 萧叙嘴角上扬:“男女大防,总得做做样子,等过会,那边的女子会出来露脸的。” “当真?” “这是自然,此类诗会我参加过许多次了,前面是拘谨,到了后面便轻松许多。” 江修文将信将疑,他家中父母闲着无事,正准备给他挑选一个家世相当的妻子,他觉得必须要在父母将婚事定下之前,找到一个合适点的,至少看得顺眼些的。 当然,如果能晚几年才成亲就更好了,银月馆里的姑娘他还未看够。 成了亲,要是娶到一个母老虎,那就无法像以往那般快活了。 第25章 为见紫衣下山来 山顶上,一灰衣小厮低头朝一中年男子汇报着什么。 忽然,男子不可置信地喊出了声。 “什么!萧叙?修业没有认错?” “大公子做事一向细心,从不出错,小的也远远地看了眼,那位公子一袭紫衣,贵气十足。” “我知道了,你先退下。” 江廷昉自从坐在这翡翠苑,就没有一刻心静过,心思压根就没放在诗会上。 若不是大侄子要从中经营,他断不会刚回陵阳就开诗会,回陵阳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的。 现在,那萧公子就在诗会上,便先下去见一面。 这山顶不高,站在这里可以将山腰处的场面尽收眼底,他驻足观望了一阵,果真看到了那一抹紫衣。 他从未见过萧叙,只听说他喜着紫衣,而消息是他侄子让人传来的,想来不会出错。 只要他将这件事办成了,搭上萧家这条线,以后在汝阳谁还敢在他面前放肆。 揣着这一想法,立马朝山下走去。 而跟在他面前伺候的侍从很是不解,老爷不是与大公子商议好了,要等晚些时候才下山露面。 江廷昉急匆匆走下山,幸好众人都在谈论诗经,攀比才学,没有人注意到他是从山上下来的。 否则,之前江大公子说他叔父还未过来,便成了愚弄他们的话。 那可是能让场中不少人心生不满的。 江修业的视线正对着这边,越过重重才子的身影,就看到叔父提着袍角向他们奔来。 这—— 还不到时间,叔父怎么就下山了? 他扫了眼还在说笑的众人,不得已率先离席迎上去。 “叔父,没想到您这么快就到了,是侄儿安排不足,没能下山前去迎接叔父。” 他说着话走过去,众人的目光也随之望去,就看到一跌跌撞撞朝这里奔来的中年男子,男子面相和蔼,走得有些急促,目光亲切地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 众人心道,不愧是陵阳出的官,果然对他们要温和很多。 假若换做别的地方的官员,估计对他们不假辞色,绝不会急忙赶来,连额头都见汗了。 今日作诗,可以对这位江大人多加夸赞。 众人一同施礼: “晚辈见过江大人。” 女子那边也听得动静,稍微慢一些,随后也传出齐齐一道行礼声。 下山来的江廷昉压根就没多看他们,在人群中一阵搜寻,竟没见到方才的紫衣。 人去哪儿呢? 方才明明就站在桃树下。 他朝众人和蔼一笑:“不必拘束,今日春光正好,翡翠苑花开十里,各位学子赏花赏景,也不用围着我这老头子转悠。” 他说话有趣,气氛顿时轻松了不少。 江廷昉一点也不想耽搁时间,等到大侄子一靠近,就拉着他的手低声问道:“萧叙萧公子何在?” 原来叔父是为了萧公子才下山的,可萧公子再如何贵不可言,也只是一个无官职在身的世家公子,且如今远离京城,说的话可没什么作用,哪里值得叔父如此狼狈的从山顶跑下来? 这些想法一闪而过,便立马答道:“萧公子与修文在山上闲逛,这会不知在哪个角落。” 修文怎么也不像是会正经参加诗会的,谁知道他将人带去哪儿了。 江廷昉甚是无奈,早知如此就不下山了,现在这诗会须的提前开始了,这样也好,早些结束,便到萧府去拜见萧公子。 “你等的那人来了吗?” “还不曾来。” “都这时辰了,想来早来了。” 江修业抬头看了眼天色,现在还早得很呢,按照之前的安排,诗会还得等上半个时辰才开始。 山顶的八角凉亭内,之前给江廷昉准备的桌椅瓜果还未收走。 江修文笑着道:“我就猜到叔父早到了,就是不知他现在去哪儿了。” 萧叙站在山边,俯瞰山景,道:“那人想来是你叔父了,看来诗会要提前了。” 他浅笑着,似乎猜到发生了什么。 江修文赶忙凑过去看,果真见到那道许久不见的身影,比记忆中要苍老了许多,也更威严了。 只看了几眼,就转过视线朝挂着轻纱的方向瞧去。 随后面带笑意。 嘴里嘀咕着可惜看不太清之类的话。 萧叙不以为意地摇了摇头,好似在看自家幼弟,那般无奈宠溺。 上山顶的路不止一条,刚才江修文说在一个地方能够看到底下所有场景,就拉着他一路转悠,到了这山顶。 确实,山下景色尽收眼底,桃李芬芳,迷人双眼。 “真是奇怪,按理说,沈公子应该会来的,以往这样大的诗会他都不曾缺席,难不成真如传闻中那样重伤在床,连门都不出不了。” “谁知道了,听说他在家研制新香,或许是没时间过来。” “想来应该不是没时间,而是不想来,倒是可惜了,见不到了。” “可别这样念着他了,坊间传闻他养着美娇娘,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连叶家小姐都不愿意嫁他了。” “怎会如此?” 左边的重重轻纱围着陵阳城家室上等的富贵女子,都是待字闺中的妙龄少女,一开始说着那些个情字第一的诗文,没说一会,就说到了陵阳最为出名的沈谦之沈公子身上。 还有人不知有关沈玉棠被退婚的缘故,那些个自以为知道许多内幕的,你一句我一句将沈家被退婚的事说了个彻底。 更甚至添油加醋的,说了些不知从哪听从的消息。 有人对此将信将疑,沈玉棠怎么说也是陈献公的弟子,若真做出这等有碍名声的事来,陈献公定会将其逐出师门的。 这边的声音细细碎碎地传到了右边的桃林里。 顿时间掀起一阵波澜。 沈谦之是谁? 那可是陈献公收的关门弟子,是被宣平侯夸上天的陵阳城第一读书人。 浑身的书香傲气,满腹的经纶诗才。 他们所艳羡嫉妒之人。 果然,不到片刻,便有人问及:“江公子可曾请了沈谦之?” 江修业笑脸回应:“这是自然,这会儿还早,沈公子终究身份不同常人,献公的弟子,这样的诗会他想何时来便何时来。” 用心险恶的一番话,有人听了皱眉,有人对沈谦之嗤之以鼻。 “献公弟子又如何,不过就是个秀才,在下就算成了举人也不曾有半分倨傲,他不过是一低贱商贾罢了!”一面容刻板的蓝衫男子不满道。 这话不仅诋毁了沈谦之,更是连江修业也骂进去了。 江修业勉强维持笑容,心说商贾怎么了,你这手无缚鸡之力的臭书生,什么也不做不了,就知道吟诗作对,连赚钱的本事都没有。 他暗暗将其记下,等日后寻了机会再教训他一番。 “坦之所言甚至,沈谦之便是太自傲了。” “做了献公弟子竟还不知珍惜,还想着撑起沈家家业,亲自操持生意,研制什么驱蚊香,真是自轻自贱。” “就他这样的也配与我等为伍?一身的铜臭味!” 类似这样的言论在人群中不断响起,江修业乐见其成,不会阻止。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如此评说。 只是为沈玉棠说话的人少之又少,大多数人都保持沉默。 可那些人却越说越过分。 或许是他们甚少聚在一起,今日在这翡翠苑,有这么多心思相同,都讨厌嫉妒沈谦之的读书人,满腹愤懑有人倾听,可以分享,话便多了几句。 见再说下去,这诗会就变了味,江廷昉扬声道:“本官虽远在汝阳,但也听说过沈谦之的名字,乃献公高徒,想来不会这般不堪,就是不知今日能否有幸一见呐。” 江郎中一开口,那些人立马停止激烈失礼的言辞。 同时暗暗后悔,怎么说起沈谦之就如此有失君子风度。 第26章 后福 此时,有人高声出言:“听说沈公子是抱恙在身,总不能让人带伤前来,如此背后议论终究不是君子所为。” 他不是第一个为沈谦之说话的,倒是第一个说得如此凌厉大声的,引得众人侧目。 他们想看看是谁敢一次得罪这么多人,却见到一张陌生清隽的脸。 陵阳只要有些名气的读书人,多多少少都见过一两面,此次诗会请的也不是无名之辈。 而这人,他们中却从未有人见过。 江廷昉望向他,问道:“好个坦荡君子,陵阳哪座学府的?” 那人手持竹笛施了一礼,春风拂过,青衣袖袍被吹动,倒有几分温润如玉之感。 仔细一瞧,见他头戴碧青色竹簪,面容清瘦,带有些许病气,整个人清淡如山中劲竹,修长挺拔,风姿卓然。 “学生李赞李子舒,还未入书院,在家中跟随西席先生做学问。” 他一报出名字,众人便知晓他是何许人了。 李赞也是年少有名,只是身体虚弱,李家将他看得很紧,从不让他独自外出,甚至能不出府就不出府。 李赞与沈玉棠同岁,也是同一年取得秀才功名,当时,李赞排第二。 他们两都是陵阳神童,十岁便过了童生试。 就算当年童生试多有作假,但他们所作的文章都流传了出来,即便是现在来看,也是不错的。 而不同的是,李赞上回秋闱便取得举人功名,而沈玉棠却不曾参加。 只是由于很少外出,名声不如沈玉棠响亮罢了。 江修业愣了下,显然没想到李赞会来,当初送请帖的时候,只是为了周全礼数,不想因小事让李家之人心有芥蒂,便也按例给李赞送了一份,倒是不曾想过这位除了入院考试时才会出门的李公子竟然会来参加诗会! 他顿时倍感荣幸。 竟请来了别人请不出的李赞! 江修业怕叔父不清楚此人身份,附耳嘀咕了一阵,交代了李赞的家室势力。 李家乃书香门第,几百年来,出过的读书人哪一个不是在朝为官,他们对于读书科考有万分执念,就算不为官,也要下场考一考,取个好名次,光宗耀祖。 而陵阳知府便是李赞的父亲,叔父虽然知道陵阳知府是谁,可却不认得他的儿子是何人,他需得说清楚了。 江廷昉听后点了点头,看向李赞的目光更为温和了些。 只是江修业刚高兴没多久,就陷入了矛盾中。 在场众人都清楚李赞的身份,而李赞方才是在帮沈玉棠说话,这些人定然不会直接反驳李赞的话。 不是怕李赞,而是怕李赞他爹,怕对之后的影响。 未取得举人功名的学子,以后还得参加秋闱,到时候陵阳府监考官中就有李赞的父亲,知府便算是他们的坐师。 已经取得举人功名的学子,则更不好多说什么。 那论起关系来,李赞可以算是他们的师兄师弟…… 他们哪能直接怼上去。 不能直接反驳,但又有了别的说法。 “我看不然,李兄莫要被沈谦之的伪装所骗,他要真是伤重,又岂会放话说十日后出售新香,分明是心气高,看不上我等!” 寻坦之的话方才落下就听到一道清朗的声音从后方传来。 “寻兄,原来你是这样想我的啊,想当初,你还说要与我切磋棋艺,现在想来,还是罢了,就怕寻兄你忍不住将棋子砸我脸上,那就不美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时,寻坦之浑身一僵,这情况似曾相识。 不仅是他,之前非议过沈玉棠的人也是一阵心虚。 不禁抱怨着,怎么沈玉棠都到这里来了,也没个人通报一声,他们也好有所准备。 他们倒是忘了,方才他们进翡翠苑的时候也无须人通报,只要交上请帖就能进来。 众人转身看去,就见到那张让男子嫉妒的女子倾慕的脸庞。 沈玉棠白衣翩然,上面只绣了几朵殷红色海棠花,腰间缀着青鱼玉佩,嘴角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不疾不徐地朝这边行来。 百花丛林中,君子一笑胜却此间无数美景。 他一到,之前那些自诩饱读诗书的才子都黯然失色,成了陪衬。 李赞攥紧手里的竹笛,愣愣地望着走过来的白衣男子,总算明白为何家中小妹在一次庙会上远远瞧了眼沈玉棠后,便在家终日念叨了,美的简直不像凡人。 这样纤尘尘不染的人,心思也定如玲珑玉石般清澈。 其余人都不是第一次见沈玉棠,但依旧被其姿容所震慑,缓过之后,只恨自己怎么没长这么一张俊美无俦的脸。 沈玉棠走上前,朝江廷昉行礼:“见过江大人。” “不必多礼,沈学子温文尔雅,卓尔不凡,确实好风采。”江廷昉一见到他便忍不住夸赞。 江修业脸色不太好看,叔父……这与之前说的不一样! 您应该摆脸色,斥责他来晚了,或是责问谣言之事让其下不来台,又或是言说他钻研商道,心思不正等等。 有这么多选择,叔父竟一个都不用! 江廷昉斜了他一眼,瞅什么瞅,纵然只是献公晚年时收的弟子,那也不是他能随意欺辱的,朝中还有许多人是献公的门生。 要是他们知道小师弟被他欺负了,他这官还能继续做下去吗? 以他的名义办个诗会就成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欺负一晚辈,他还没那般不要脸面,若是侄子真有实力,便自行出手,莫要让他这个长辈用身份去压人,传出去也不好听。 再者这沈谦之确实温雅如玉,让人生不起恶感。 若按照修业之前所言的去做,只会得不偿失,落不得好。 “听闻你有伤在身,可是好些了?”江廷昉和蔼和亲。 出乎意料的关怀,沈玉棠愣了愣神,“已经好一些了,谢江大人关心,这次来得晚了,是为诸位做了一些香。” 李赞问道:“什么香?” 沈玉棠解释道:“山中蚊虫较多,便是花香怡人,但终究抵不住蚊虫侵扰,很是烦人,这香是驱蚊用的。” 她来此就是想借诗会向众人展示一下去芜。 什么赋诗作词,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前先年参与的诗会基本都是老师让她去的。 现在名声响亮,她就是沈家的嫡子,才华与美貌集于一身的翩翩公子沈谦之! 这是众人皆知的事,谁不会想到她是女的。 众人没想到他会拿驱蚊香上山,而且是在江家举办的诗会上,可真是好胆量,也不怕得罪了江大人。 他们朝江大人看去——江大人脸色很好,笑吟吟地,当真是好肚量。 只是江公子的脸色有些黑沉。 李赞靠近道:“山中确实有蚊虫,还是沈公子考虑周全,能为我等带一些驱蚊香,真是有心了。” 听得此言。 沈玉棠多看了他一眼,发现并不认识。 他是谁?怎么感觉像是在说反话?可神情如此真切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一情境下,此人倒像她请来的托。 李赞看出了他的疑惑,眯眼微笑:“在下李赞,李子舒,早听闻谦之兄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真如传闻中那样风采无边,又心细如发,纯善温良,令人敬佩。” 他看起来像有些羞赧,像是头一回与外人打交道一样,只是夸人的话不断往外冒,让沈玉棠有些招架不住。 原来他是李子舒,那个与她同岁的神童。 听得夸赞,沈玉棠连忙道:“李兄过虑了,我不及李兄,李兄已取得举人功名,我还未曾入院考过。” “科考而已,都是基本所学,谦之兄是不愿,并非不能,不说这些,快让我看看谦之做的香。”李赞对那驱蚊香挺感兴趣。 沈玉棠在路上已经设想了会在诗会上遇到各种刁难,比如江大人的下马威,江府叔侄的合力排挤,一些才子们的嫉妒嘲讽等等。 她都做好舌战一场的准备,谁知道江大人如此好说话,还遇到了李赞这个捧场的……老实人。 再瞅那边,江修业黑着脸在与下人交代什么,看起来是气得不轻。 难道这就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的后福? 那请让这后福来得再猛烈些。 江修业看到玄兔在点香,着实忍无可忍,道:“香味若是太冲,会坏了林中花香味的。” 他这话说到了点子上,谁不知驱蚊的香味道都很浓,就连江家新出的宁馨也有一股浓郁的草叶香味。 “江公子说得对,我们是来赏花的,闻的是花香,又不是蚊香的味道,在这里点香怕是不妥!” “是极是极,被蚊子叮咬几口也无妨,莫要坏了此地的自然清香。” “沈公子,这香你不是说十日后开售,现在还有七天时间,七天后,我们去藏香阁捧场就是,何必弄这样一出,坏了大伙的兴致。” 女眷那边,玄兔早就送了几根过去,已经给她们点燃了。 女子总是对漂亮的好闻的东西没多少抵抗力,再加上玄兔说了几句俏皮的话,她们便欣然同意,点了香先试试。 若是能不被蚊子蛰自然是件好事。 再者,方才她们也瞧见了沈玉棠从容不迫如天上仙君一样徐徐走来的场景,那可真是比画中人还俊美。 惹得她们芳心大动,那些个流言蜚语早就抛掷九霄云外。 沈玉棠道:“此香名为去芜,不仅能祛蚊虫,且能熏染掉房屋与书柜里一些陈旧的味道,最关键的是它味道很淡,清新淡雅,不会影响到诸位赏花的。” 玄兔不畏众人目光,将点燃的香插在带来的木盒中间的圆心中,摆在角落里的石桌上。 第27章 去芜显威 这香是她参照了《天香册》上的制香方法制作而成的,香料也进行了很大的调动,已与去年的驱蚊香大不相同。 她有信心,见识过去芜的人都会为其惊叹,会想准备一些放家里用。 沈玉棠不顾众人议论,接着道:“若是会影响到诸位的兴致,我便不会将此香带来了,请诸位相信谦之,但凡有一人觉得不适,我立马将其撤走,绝不再提半句!” 她紧赶慢赶在三天内做了些样品出来,就是为了今日。 江修业冷笑着,不再多言,接下来只需要看沈玉棠如何出丑,这世上不论是何种香,都会有其独特的味道,更别提以驱蚊为效果的香,那是所有香中味道最难减消的。 他家花费巨大人力物力,才研制出具有凝神静气的驱蚊香,就是为了将其味道融合,成为两用的香。 而沈玉棠才用了几天,怎么可能做出味道清淡的趋近于无的香。 还敢借他的诗会展示他的香,可笑至极! 山顶上,江修文无奈一叹:“沈玉棠是有备而来,想以此方法报仇呢。” 大哥还不明白,沈玉棠从来不做毫无把握的事,哪次出过错……除了那一次,大哥他使了阴谋……倒是大哥,暗地里的功夫下了不少,但就是不在香品上多上上心。 早些年,沈玉棠年幼的时候,大哥还是可以彻底压制沈家。 但如今,沈玉棠已经不是他能对抗的了。 就连叔父都没有明着针对沈玉棠,他怎么就想不明白了,就算沈玉棠香铺经营不下去,还是可以走仕途的,那可是一条宽阔大道。 他对身边的萧叙道:“温言,你想看的好戏估计是看不成了,我叔父又不是小孩子,不会犯傻的。” 虽然听不到山腰处他们说的话,但能从他们的神情中看出一些情况。 他敢肯定叔父此刻并不想对付沈玉棠,似乎心不在焉。 “是你想错了,江郎中混迹官场多年,看问题的角度与你大哥自然不同,是不会亲自对付沈玉棠的,但他既然同意此次诗会,就表明是支持江修业的。 若我所料不差,再过一会,江郎中就会离去,此地便是江修业说了算了,到那时才是好戏开场的时候。 另外,江修业方才吩咐了人匆匆下山,或许他在外间也做了准备。” 萧叙的一番分析,听得江修文一愣一愣的,他本以为自己这回想得够透彻了,将叔父不会对付沈玉棠的想法都猜到了,还以为接下来风平浪静,沈玉棠得名得利。 压根没想过叔父会中途离席,没想过大哥还有后招。 萧叙为何能一会功夫想这么多? “我想见识一下去芜香。” 萧叙说罢就往下山的路走去,江修文不想一人待在山顶,连忙跟上,那些想不通的问题也索性不想了。 去芜香在左边曲水席上已经点燃有一会了,青淡烟色被微风卷着一路飘散,散到各处去。 几根去芜用莲花瓷盏拖着,与寻常的立香一样长短粗细,但香身的颜色格外漂亮,呈现暗红色,其中有丝丝金线环绕。 但仔细一瞧,就知道那不是金线,而是香料本身的颜色。 “沈公子做的香就是好看,和人一样,赏心悦目。” “蚊子少了,之前坐在这里总要拍扇,才好驱散蚊虫,可这天气又不热,扇着扇子冷得慌。” “也确实没什么味道,很是淡雅,等诗会散了,我要差人先到沈公子那里提前订一些,以后家中点去芜香,味道没那么冲,还能熏别的香。” “这才刚点了没多久,效果还真好,我也要先订一些,得多订些,送一些给我哥哥,他读书需要。” “哎呀,我前两日还买了许多江府的宁馨香,这……早知道就晚点买了。” 她们的说话声并不算小,有那么一些话传到了江修业他们这边。 众人将信将疑,在这露天的地方点了几根香,风一吹香就跑了,怎么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见效? 可那些女子就算有倾慕沈玉棠的,也不会每一个都被其容貌所迷惑,连这种谎话都说出来。 如此一想,对于这去芜香,他们多了分兴趣。 能够让这些富贵人家的贵女都觉得是好香的,那这去芜肯定不差。 男子对于香品的了解程度在某种程度上终究不如女子,而且买香的也多是女子。 再者,沈玉棠也不像是夸夸其谈的人,想必此香确有奇效。 江修业面色沉了沉,沈玉棠这次的香不仅品相不凡,味道也很淡,效果在那摆着,那接下来他还怎么与对方打擂台,不是要被其全力碾压。 沈玉棠也没多说去芜,让玄兔将香点燃,便将其移到了不影响人行走的角落里。 此地空旷,好在他将做好的十根样品都带来了,四个角落都点了一根,再放一根在江廷昉的桌上,还能气一气立在后方的江修业。 江府举办的诗会,用的却是沈家做制的香,还摆在你江修业面前,就说气人不气人,若是不服气,大可以将你们江府的宁馨也拿出来,一比高下。 这便是沈玉棠此番的用意。 看到江修业黑如锅底的脸色,沈玉棠乐了会,便朝众人道:“此次是诗会,方才是谦之来晚了,还不知诗会进行到哪一步了,是传飞花令,还是即席赋诗?” 她方才扫了眼在场的才子们,看到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讨人厌的,也有早已结交的。 比较出名的便是旭阳城的方如慈,城南的董建安,紫水县的东方云客,南蓟县的林子熙……还有眼前傻笑的李子舒。 这几个人的实力与人品都还算不错,余下的多如寻坦之一样,毫无主见,惯会说些有的没的,挺招人烦的,还有几人看着面生,不曾见过。 纵然有的人学识确实不错,但德行可不怎么样。 刚才进来的时候,就听到寻坦之与那些人的议论声。 也不知小声些,这几百棵桃木,几十万朵桃花都挡不住他们的聒噪声。 江廷昉一如之前的温和,笑着道:“沈学子不曾来晚,诗会这才开始,这里花团锦簇,便选花字,传飞花令。” 他补充道:“沈学子身上有伤,便以茶代酒。” 说完,在沈玉棠的道谢声中行之主位,全然不顾脸色发黑,气得双手握拳的大侄子。 江廷昉刚一落座就看到那个他寻了许久的身影,忙道:“本官便做此次飞花令的令主,子承也来了,快些入座,便由你这学识不足的开个头,抛砖引玉。” 江修文差点想掉头就走,不过是来瞧瞧沈玉棠的去芜香做得如何,还未走近,就听他叔父下了如此命令。 叔父还真能选人,让他来开个头,这飞花令,他就听过没玩过,着实不会呐。 可在众人的目光下,他只能硬着头皮走到左边第一个空位上,而萧叙坐在他右边,再往右就是沈玉棠。 原本有人想坐第一个位置,但在江廷昉发话后,就知道这个风水宝地与自己无缘了,而江修文身边还跟着一人,第二个位置也坐不得,至于第三个位置,已经坐着沈玉棠了,他最后只能往后挪了一大截。 飞花令越到后面越难,在场这么多人,等轮到他估计只能饮酒认罚了。 萧叙朝右手边的人点头笑了笑,都没注意到江修文求助的眼神。 沈玉棠也报之一笑,她觉得奇怪,这人看着富贵之极,比那小侯爷看起来贵气多了,风度翩翩,目光如炬,长得也俊逸不凡,怎么会与江修文玩在一块? 没人相帮,在叔父就要斥责的目光下,江修文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花谢花飞花满天。” 此句一出,倒是令在场之人一惊。 不是都说江修文不学无术,整日混迹烟花之所,肚子里没多少墨水,怎么一出口就是三个花字? 难不成传言有误? 其实,江修文的纨绔是伪装出来的。 他们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否则,天府书院怎么会让他今年入院学习。 江廷昉也朝其投来诧异的目光,这小子还能凑齐如此工整又符合意境的诗来,莫非是祖坟冒青烟了,江家又出了一个读书种子? 江修文朝叔父笑了笑,摇着扇子,幸好,他脑子转得快,想到了银月馆怜花姑娘写的诗。 银月馆当真是好地方。 解了他燃眉之急。 他正轻松笑着,就听萧叙问道:“第一字还是第三字,亦或是第五字?” 江修文呆了下,什么第几个字? 飞花令还要数字吗? 不是听说一人一句诗就成吗? 不过,答案就三个,那就随便选一个:“第一个。” 萧叙嗯了一声,略一沉吟,便道:“梨花一枝春带雨。” “好——” 沈玉棠往下接:“春江花朝秋月夜。” 说罢,看向刚才好像说了话的江郎中,面带疑惑,江郎中张着嘴是说了什么字吗?她没听清楚。 江廷昉本想在萧叙吟诗后,当即拍一顿马屁,没成想沈玉棠接的如此快,他一个好字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 见沈玉棠看过来,索性装嗓子不适,咳嗽着喝了杯水。 其过程不过片刻,李赞紧随其后:“风吹柳花满店香。” 东方云客:“泪眼问花花不语。” …… 飞花令传了十轮,第一轮便有人说不出相应的诗,喝了酒,而越到后面,更多的人说不出对仗工整符合要求的诗来,到了第十轮,仅有三人还在坚持。 分别是沈谦之、李子舒与东方云客。 萧叙在第八轮时便放弃了,他对诗词一道并未深研,现在满脑子都是花,看到的闻到的也是花,再想下去,头都大了。 再瞧一旁轻松自若的沈玉棠与脸颊微红的江修文,当真是两种风情。 而在这过程中,竟然一只蚊子都未曾靠近过他们,风口处的去芜香已经快燃完了,这香确实不错,可以给家中寄些。 不仅是他,在场的那些学子也注意到了这点,他们在这之前闲逛的时候都被蚊子给咬了,现在坐着不动竟然没有蚊虫滋扰,不禁打起了去芜香的主意。 第28章 翡翠苑传出的消息 飞花令可以说古人所着之诗,也可自行赋诗。 这既要求参与者会诗词,又得博闻强记,通晓古人所做之诗,否则便如江修文一般,念了一句便无法参与下去,只得在轮到他的时候自罚一杯。 现在只剩三人了,沈玉棠打算饮酒认输。 她虽能再行个一两轮,但着实不必与东方云客二人争个高下,这地方不合适,再者其余人都面露红晕,再喝下去就醉了。 在等李赞接上后一句时,她已经将手伸到酒杯边,就等李赞的诗一出,便认输。 只是没想到,那两人出乎意料地也端起了酒杯,动作还比她要快上不少,举起酒杯就喝。 还异口同声地说着认输的话。 沈玉棠伸向酒杯的手当即顿住,这两人的实力绝对在她之上,怎么就不再坚持一下,莫非与她是一样的想法,才会如此作罢。 这让她如何是好? 她不想赢的。 李赞朝他微笑:“沈兄高才,子舒不如。” 东方云客也含笑道:“是我实力不济。” 沈玉棠心中无奈,连忙正色道:“两位是谦让我,若是再传下去,输得就是我了。” 他们二人,一个是上次秋闱的解元,经纶满腹,一个是诗词大家,写出的每一首诗都经人传唱,颇具盛名。 她不过一小秀才,便是拜得名师,也不敢乱说什么比他们要优秀的话。 传扬出去,还不得被人说是自大自傲。 江廷昉乐呵呵地将三人都夸了一遍,再看了眼玩得开心的萧公子,与脸黑如锅底的大侄子,不得不先行离席。 萧公子看起来兴致很足,他现在上去打扰,会扫了他的雅兴,还是改日到萧府拜访。 至于修业,剩下的事他是不会再出面了。 他是官,随意找个借口便能得到众人相送离山,也无人会说他什么。 诗会虽然是给江大人接风洗尘准备的,但也不会因为江大人离去就这么快结束,况且江大人离席时都说了要他们不要急着走,不必管他之类的话。 江郎中一走,这诗会彻底放松了,那边或娇俏或端庄的闺阁女子,有几个约着姐妹同游翡翠苑。 她们在路过右席时,微微驻足,朝这边的才子们观望了一阵,而才子们也投之自认为能俘获芳心的微笑。 沈玉棠就不一样,连看都未曾往那边看,就怕让哪位姑娘误会,到时候媒婆上门,又得一番推辞,好生麻烦。 她本以为自己被叶家退婚的理由传出后,就能从此断却这些‘姻缘’,但似乎成效甚微。 这些姑娘好似不在意这事一样,又或是压根不信。 当真是苦恼啊。 江修业招呼着众人,道:“时辰还早,只是赋诗作词不免太过乏味,翡翠苑方后有一靶场,不如到靶场玩一玩?” 翡翠苑是一座偌大的府宅,围着山顶而建,但不拘泥于寻常的府邸,除了几面围墙,几排红墙绿瓦的房屋外,其余皆是种植花草的空地。 他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就是翡翠苑中腹。 听说这里有靶场,也不觉得奇怪。 他们大多不是读死书的文弱书生,君子六艺都有涉猎,听得此建议,纷纷附和,兴致高涨。 作诗是展现才能的,但现在江郎中都离席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是该好好放松一番,射箭便可作为消遣之用。 倒是李赞一脸为难,但见这么多人赞同,他也不好推拒,只好沉默不语跟着众人一路前行。 玄兔凑到公子身侧,小声嘀咕了句:“公子伤还未愈,万莫冲动。” 沈玉棠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她可以推辞离席,但她才赢了飞花令,就此下山,有些失礼。 很快,就到了靶场。 此处的靶场不算大,与沈府的练武场差不多,但对于他们来说也够用了。 一群人齐齐往这边走来,早已引来分散游园的姑娘们,她们有江家的女眷招待,找了个位置观看起来。 靶场已经被人收拾过了,三个九环草靶立在远处,地面长了一层不高的青草,更远处是一片梨花林,梨花绽放,春意盎然。 而他们两边的架子上各摆着两把弯弓,悬挂着两竹筒羽箭。 江修业率先拿过一把弓,对着二十丈开外的圆心靶子,拉出一箭,嗖的一声,羽箭飞出,中正靶心。 从他拿羽箭到松手射出手里的箭,不过片刻功夫,速度快,眼力佳,引得众人赞叹。 同时也激发了众人的好胜之心,摩拳擦掌的,都要试上一试。 这边玩起了射箭,外面不知是谁散播了流言,大街小巷都在传。 街角酒肆外的一桌酒客,在大肆说着翡翠苑的消息。 “我家中二伯在翡翠苑打理花草,他传来消息那是千真万确,没有办分虚假。” 一灰衣男子朝在做两位酒友拍着胸脯保证着。 “那沈谦之好生势利,诗会去晚了不说,还在诗会上兜售起他的香来,当真是不识好歹!” 这番话惊了在座众人,酒肆可不止这一桌酒客,旁边还坐着几座了,里面靠窗户的位置也有人竖着耳朵在听。 “当真如此?” “将生意拿到了诗会上谈论,有辱斯文!” “那江大人为何不将其轰出去?” 质疑声起来,灰衣男子接着往下说,面色愤然:“江大人气不过,早早的离席了,现在山上就那些年轻学子与闺中贵女,沈谦之仗着自己是献公弟子,根本不将在座众人放在眼中,还放话说在场之人皆不如他。” “嘶——” “沈谦之这是在自毁前程啊。” “献公知晓了,还不得将其赶出师门。” 灰衣男子又道:“可不是,其中玩飞花令时,沈玉棠还恬不知耻地用拙劣计策逼得李子舒与东方云客认输,其人品何其不堪!” “李子舒可是陵阳最年轻的解元,他会输给沈谦之,怕是不能。” “还有东方云客,他专研诗词,古往今来的诗,不论有没有名气,他都是知晓一二,且自身做出不少让人拍案叫绝的好诗,岂会在飞花令上输给旁人,还是专于经商的沈家小儿。” “这其中是怎么一回事?快说道说道。” 类似这样的说法,已经在陵阳城传开了。 每个繁华的地段都有几个知晓‘内幕’的人向众人说翡翠苑的事。 叶曦禾带着雪缎从糕点铺离开,高高兴兴地准备去沈家找玉簪玩,同时看望一下玉棠哥哥。 听说玉棠哥哥受伤,她早就想到沈府来看望了,只是父母不许,要等解除婚事的风波平息后才肯放她出府。 她还不知道翡翠苑举办了诗会,江修业根本没邀请她,就怕她耍脾气搅了诗会,怀了他的安排。 能够做出在大婚前一日与外男私会的事的姑娘,都不能以常理揣测。 江修业不敢给叶家请帖。 当她路过一家面摊时,见到了那个在她脑海出现过许多回的男子,这次的他身着华服,姿态随意地坐在简陋的面摊上,专心对付碗里的面。 他吃得可香了,好像在吃山珍海味一样。 看到心心念念许久的人,她觉得今日可以晚些去沈府了。 提着裙摆,走了过去,等到靠近后,却听到另一边的桌上有人在说玉棠哥哥的坏话。 “沈玉棠是个什么玩意,也敢与李子舒争高低!” “都说他受了伤,现在又跟着江公子他们去了靶场,看来是傲气得很,得了飞花令的头名还不满意,还想在靶场逞能……” “他那娘气的模样,也就城中的姑娘们被其迷惑了,根本就是绣花枕头,还与江公子对赌射箭,也不怕贻笑大方。” “对赌?赌什么?” “赌香,若是沈玉棠输了,就要将去芜的香方交给江公子。” “赌注这么大,去芜不是藏香阁七天后即将出售的新香吗?这要是输了,沈家这次可得亏不少。” “沈玉棠是必输无疑,就他那样……” 说话的人摇摇头,一副不看好的模样。 叶曦禾好歹忍住将缘由给听出了,才携着怒意走上前,怒斥道:“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在这里造谣生事!小心我叫官府的人来!” 不过就是些流氓地痞,一身的脏污,满嘴的臭味,也敢瞧不上玉棠哥哥。 还说玉棠哥哥会输,他才不会输! 还有那什么对赌? 玉棠哥哥怎么会与江修业打赌? 他身上还有伤呢。 方才摇头的人,听到呵斥声,转头就看到衣着华美面色羞怒的叶曦禾,当即就认出了她。 “呦,这不是叶家被退婚的嫡小姐吗?都被人退了婚,还这么上心,该不会之前就有了什么。” 众人闻言,肆无忌惮的哄笑起来。 叶曦禾美眸瞪圆,羞愤不止,胸口上下起伏,怒道:“胡说八道,再多说一句,我让人撕烂你们的嘴!” 这些人才不怕她,叶家的生意再大,也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活。 “你那玉棠哥哥现在在翡翠苑与人比斗,要是输了,怕是这辈子都抬不起头来了,你还不去山上看看他。” “有心情与我们吵闹,倒不如去看他是如何输的。” 叶曦禾愤怒喊道:“玉棠哥哥不会输,绝对不会!江修业就是个小人,就知道耍心机,根本不可能赢玉棠哥哥!你们再多言半句,我便喊人来,让你们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的。” 她下巴微抬,满眼怒火,类似于街上喊人揍人的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 这些人敢诋毁玉棠哥哥,敢笑话她,就该好生教训一顿。 但玉棠哥哥前些日子受了重伤,都休养了十来天了,还未痊愈,那今日在翡翠苑……该不会是中了江修业的计。 第29章 赌注 被叶曦禾这么一威胁,他们的面色愈发阴沉。 他们又不是叶家的仆人,也都不愁生计,手里也有些闲钱,根本不用对叶家的人低声下气。 可架不住叶家人多,叶小姐若真喊人来,打起来还是他们吃亏。 所以,他们只是脸色难看,却无人再多说什么。 “我也很好奇沈公子会输还是会赢,要不开个赌局,下个注……诸位以为如何啊?” 清朗的声音自旁边响起。 听到声音的人都朝其望去,只见一清隽爽朗的富贵公子站起身来,朝他们微笑。 他的话让不少人心动,连面摊的老板都来了兴致,喊了句:“我也想赌一回。” 在叶曦禾惊讶的目光下,褚彧从袖子里掏了一叠银票出来。 “最近赚了不少钱,做个庄开个不大的局还是可以的,说不准还能再赚一笔,各位敢不敢赌一把?” 不等有人回答,他继续往下说。 “沈公子虽然有不少姑娘追捧,可毕竟有伤在身,那么这赔率就一赔二,江公子的实力我不清楚,但应该也不错,赔率便是一样的,不玩大了,重在参与,可有谁要下注啊?” 褚彧笑呵呵地朝他们问道。 他今日出门没多久,就听到街上在传沈玉棠在翡翠苑如何如何,当真是消息满天飞,让人难辨真假。 刚还在传飞花令的事,又开始谈论起比射箭,赌香。 他都想去翡翠苑看一看了,但在去之前,先小赚一笔。 叶曦禾当即喊道:“三千两,我赌玉棠哥哥赢!” 说罢,姿态高傲地望向方才诋毁玉棠哥哥的那几人。 褚彧笑道:“好,这位美丽动人的姑娘率先下注,赌沈公子赢,还有谁要下注,在座的要快一些啊,等会我到红叶茶馆开了局,人多起来,可能就顾不上诸位了。” 美丽动人四个字,让叶曦禾脸颊微红,这样直白的夸赞她还是头一回听到,而且是在大街上。 他笑容纯善,很容易让人信服,身上穿的又是锦衣华服,佩着价值不菲的玉佩,他做庄开赌局,想来不会有问题。 场中之人细细观察了他,才敢做出决定。 刚才在面摊叫嚣的人,当即咬牙出价:“一两银子,赌沈玉棠输!” “这位壮士出一两银子,还有没有人,快跟上,相信你们心中的分析,相信你们手上的情报,相信你们的那位公子!” 褚彧高声喊着,金虎抱着刀觉得很是丢脸,世子怎么能做出开赌局的事,还喊得那么带劲,若是被侯爷与夫人知晓了,他该怎么解释? 褚彧不仅自己喊得起劲,还让金虎找人将消息散出去。 很快,有关沈玉棠与江修业比试射箭的赌注就传开了。 红叶茶馆的老板木木地站在二楼,看着原本宁静温馨的茶楼变得喧闹无比,比另一条街上的大兴赌坊还要闹腾。 “东家,这次赚大了,一天就赚足了一个月的茶水钱。” “东家,你下注了吗?” “东家,你怎么不高兴啊?” 茶馆老板全然无视身边店小二的话,他只觉得头疼,他不缺钱,经营茶馆只是为了打发时间,偶尔在茶馆听听书喝喝茶,很惬意的。 现在,那份惬意美好都不见了。 底下有敲锣的,有下注的,一声更比一声高,楼都要震塌了。 “我要下注,下注三千两,赌江公子赢。” “我跟五千两,江公子必赢!” “沈公子赢!姐妹们,都支持沈公子!不能让姓江的丑八怪比我们沈公子多!” “可沈公子受伤了,这钱……” “竟然不相信沈公子,以后你不是我姐妹……” “别啊,我支持,我相信沈公子。” 茶馆现在分作了两派,有单纯相信沈玉棠不会输的玉棠派,还有听信各路消息,知道沈玉棠受伤,想要赚一笔大钱的深思熟虑派。 褚彧喊得声音都变了,身上的衣服也沾了不少污渍,在将敲锣统计数额的事交给府上一位管事后,就靠在二楼的栏杆上喝茶。 看着下方的盛况,对身侧的金虎道:“下注了吗?” “嗯,赌沈公子赢,下了五千两。” “你这么有钱?!” “我爹留的,还有以前的月银,我都没怎么花。” 他没有要用钱的地方,府上吃喝拉撒全包,连衣服都有发,练武与打熬身体的钱,也是侯府出的,所以每月发的月银,他基本没动过。 而他爹以前是侯爷身边的近卫,每个月的月银很高,然后也不怎么花钱,就存了这么多了。 这一次,他还可以跟着世子赚一波,以后娶媳妇不用发愁了。 褚彧从衣服里拿出银票给他,“我也下注一万两,悄悄下,先记在你的名字上面。” 金虎:“……” 叶曦禾提着裙子挤上楼,裙摆都被人踩了几脚,她心疼得想开口骂人,但抬眼寻去,又不知到底是谁是踩的。 来到褚彧他们身边,大着胆子喊道:“临川公子,上次多谢你相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她双眼明亮地望着褚彧,眼前之人不仅武功好,为人也有趣,又心底善良,对她英雄救美,这不正是话本上所写的男主角吗。 褚彧听她问话,淡然一笑,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至于名字么,就叫临川。” 可不能告诉她真名,到时候她喊一声小侯爷,那底下的人可都知道侯府世子开赌局的事了,传出去不太好听。 “那不是你的字吗?” “是字也是名。” 褚彧忽然想到了什么,从胸口摸了摸,掏出了一块手帕,递了过去。 “收好了,下回别再犯傻了,什么人的话都信。” 将帕子给了叶曦禾,就抬脚要离开红叶茶馆,但一楼已经人满为患,走出去比较艰难,脚步一拐,就到窗边,飞身而出,金虎也有样学样。 赌局另有人照看,他们就算走了也没事。 而叶曦禾在看到那块帕子的时候,就愣了住了,那是上次被李琴骗去的金蝶手帕,上面的金蝶还是她自己绣的,不仅如此,上方还有一个曦字。 当时,听说李琴被抓进了大牢,就想着这帕子会不会被人给发现,担心地将此事与父亲说明。 父亲曾差人去暗中打听,说在李琴房屋没见到什么帕子,倒是有被老鼠啃坏了的书籍。 当时,父亲就猜测是玉棠哥哥教训了李琴,顺手将手帕拿走了,又或是被老鼠叼走了。 现在看来不是的,是临川公子,为了她断了李琴的右臂,还特地拿了手帕还给自己。 临川公子是不是对她有不一样的感情? 不然怎么会如此心细为她着想,还将帕子亲自送还。 她拿着手帕暗暗窃喜,满面春风。 “啊…嚏” “啊嚏…” 接连打了两个喷嚏的褚彧,不禁觉得有些奇怪,他身体很好的,这天也不冷,怎么就打起喷嚏来了。 金虎跟在后方,道:“公子将帕子这样给她,她会误会的。” 褚彧:“误会什么?难不成还会觉得是我偷拿了她的帕子?” 今日出府的时候,想到可能会路过叶府,就从唐嬷嬷那里拿了手帕,想找个机会偷偷丢进叶曦禾的闺房。 但现在,既然叶小姐都找上来了,那就直接给她好了,也省了一桩事。 金虎顿时哑口无言,想到世子在银月馆与那些花魁娘子谈笑风生的场景,觉得世子可能是假装不懂。 “走快点,或许还能在翡翠苑看到后半场的比斗。” “世子,再快也没用,有些远……” 奈何褚彧已经进入充耳不闻,坚持到底的神奇状态。 第30章 追风箭 翡翠苑靶场中。 沈玉棠额间微微见汗,唇色泛白,拿着弓的手在隐隐发颤。 她已拉弓六次,每次都拉扯到肩上的伤口,已经感觉到伤口崩开,隐隐渗出血来。 就在两刻钟前。 原本她可以对江修业的邀请不加理睬的,现在与对方比射箭对她来说没有任何好处,倒是会加重身上的伤。 她理智的拒绝了。 只是江修业一再逼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竟然对她父亲言语不敬,说她父亲当年偷用了江家的香方,才率先一步制成了迷蝶香。 说什么如果不是这样,迷蝶香本该是他江家的。 他说话时,故作浑然不在意的姿态,用词也不算锋利露骨,只是话里话外都能让人听出他的那份可惜与不甘心。 尤其是落在她耳中,刺耳极了。 就差指着她的鼻子说她爹是盗取香方的小人了。 到了这一地步,她当然不会罢休,一番辩证,想与江修业斗香决胜负。 “江修业,你江家这次若是能制成比我沈家品级更高的香,此事便算了,若是不能,我便要你到我父亲坟前磕头认错!”沈玉棠双眸微红,冷眼瞧着眼前的江修业。 “比香,那要比到什么时候,不如比射箭,今日这么多人在场,就以箭法论输赢!” 场中有人嚷嚷了一嗓子,沈玉棠听出了其用心险恶,猜测这人是江修业早安排好的,但她就算在气头上也不会贸然应下。 虽然她不想应下,但场中多有怂恿之声,希望她答应在此地比斗射箭,而不是看那无趣的斗香。 这些人中,有江修业提前安排的,也有对沈玉棠心怀嫉妒的,还有分不清情况,只觉得看比箭较为有趣的。 同样,站在沈玉棠这边的也有几人,但寥寥几人,说话声再大也比不过那些人。 李赞气愤地以竹笛拍打手掌,他体弱,不曾学过射箭,更能体会沈玉棠此刻的难处,只觉得江家大公子过于险恶。 竟在沈公子有伤的情况下逼迫对方比试。 这样的人,不可结交。 沈玉棠银牙咬碎,恨不得一剑砍了江修业,“你质疑我父亲偷拿了你江家的香方,倒是拿出证据来,你既无证据,又不敢以制香决胜负?是觉得赢不了,还是说你本来就是在胡说八道,心虚不敢接我的话。” 不过就是激将法,她也会。 但她势单力薄,便是李赞等人偶有出言相助,也抵不过江修业一众人言语不断。 江修业从容不迫:“沈老爷已经过世,以前的事说来也毫无意义,也没人能论证此事的真假,沈公子不服气是应当的,谁会怀疑自己的父亲呢。” 他稍微停顿,扫了眼众人,接着道:“要说比香,那可是要花时间的,我倒是无所谓,可沈老爷的名声却等不了,还是比箭术为好,当场决出输赢。 只要沈公子赢了,我便到沈老爷坟前磕头认错!” 沈老爷的名声等不了…… 呵,他这是在威胁她。 好歹毒的计策。 只要她再推拒,这则传闻今日就会从翡翠苑传出,这世上多的是不分黑白的愚者,而父亲的名声,岂容半点污蔑。 她冷眼望着江修业,眼中厉色更重了。 江修文想上前劝阻,被萧叙给拉住了:“你上前也无用,你大哥对付起你来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江修文愤然拍着扇子:“可这也太小人了! 你是不知道沈玉棠伤得有多重,别说比箭,今日能走到这山上来,已经实属不易了。” “你在担心他?你不是很讨厌他吗?” “他比一些假模假样背地里算计人的人要强多了,再者,救命之恩,我还不至于那么没良心。” “喔,你是在说你大哥……” “……没有,不是,别乱说!” 他们站在边缘处,众人的目光都放在沈玉棠身上,也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声嘀咕。 忽然,沈玉棠放肆大笑几声,无比凌厉地道:“比便比,若你输了,便到我父亲坟前磕头认错!再说上三声江家制香远不如沈家即可。” 她此刻气势强烈,凌然如出鞘之剑,仿佛要劈开这世间的不平事。 令人望而生畏。 江修业要的就是这个结果,厉声道:“若是你输了,便以去芜香为赌注,将香方给我江家赔罪!” 什么赔罪,他就是想要香方。 还将话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着实不要脸。 “无耻,无耻之尤!”李赞大骂道。 “沈兄就不该答应他,他这是要图你的香方,之前那些话都是他捏造的,传出去也不会有人信。”东方云客也为其着急。 “便是,这等小人,理他作甚,这样的诗会来之又有何意义,平白见了一个碍眼的人……”董建安愤然道。 “东方兄与董兄所言欠妥了,既然沈公子答应对赌,就要承受对赌的结果,说什么图香方,完全是东方兄的揣测。” “就是,江公子家的宁馨不比沈公子的去芜差,江公子让沈公子以此为赌注,显然是为了保留其颜面,若是真要香方,为何不要那举世闻名的迷蝶香……” “寻坦之,你也太不要脸!似你这等人,难怪进了天府书院几年还毫无所成……” “曹佛生,你倒是收了江家多少钱,竟说出这等话来……” “不过实话实话罢了,莫要坏我名声,什么收钱!” “……” 方才行飞花令,大多都喝了不少酒,现在酒气未消,遇到令心中愤然不快的事,更是敞开了说。 双方言辞激烈,各持一词,争得脸红脖子粗,就差要抡起拳头打起来了。 沈玉棠喝止一声:“莫要再吵了,不过就是一场比试,我还会输了不成!” 她喊的这一声,令众人停了争吵。 江修业不甘示弱:“沈公子好胆气,就怕到时候心虚手抖,输了令尊的名声,还赔上去芜香。” 这次的赌局,他早就盘算好了,只是原本不知道去芜香如此厉害,没有夺香的想法,这目的太过明显。 但现在见识了去芜香的威力,若是不趁机拿下,那接下来的日子,沈家会稳压他江府一头。 这可不行。 沈玉棠既然已经答应,就不能让他有赢的可能。 两位比斗的正主都已经答应,其余人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是有人窃喜,有人愤懑,有人抱着看好戏的态度。 比试规矩很快便定下,比三局,一局三箭,只要赢得前两局便不用比后面一场,若三场都未能分出胜负,便再加一局。 两刻钟后。 两人已经比了两局,两局未能分出胜负,都是正中靶心。 沈玉棠唇色微白,再次伸手取出一支羽箭,快速搭弓射箭,用力一拉,羽箭飞射出去。 咄的一声,正中红心。 “好箭法,沈公子果真文武双全。” 江修业赞了一声,惬意悠然地抬手射出一箭,同样正中靶心。 此刻,日头正烈,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两人却能瞬间拉弓正中靶心,着实不易。 沈玉棠呵呵笑着,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这样玩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分胜负,不如换种玩法。” 江修业看他白衣染血,嘴角上扬,道:“沈公子这就气力不足,撑不住了?” 沈玉棠没有搭话,抬手一箭飞出,却是射在了江修业刚才的靶子上,不仅如此,还将他那根箭从两边破开,落在地上。 这一手,惊艳了在场众人。 两边为其揪心的姑娘们,惊叹连连,赞赏不已。 “追风箭,一同拉弓,若能在对方的箭射中靶子之前,就将其追杀,便算赢,江公子箭术非凡,应该玩过追风箭,不至于连规矩都要我详细说一遍。” 沈玉棠嘴角上扬,冷眼望着他,仿佛在说他不敢。 江修业的确玩过,但那是几年前的事了,这些年专注打理香铺,扩展生意,也没寻到能与他一起玩这些东西的人。 但看沈玉棠肩上殷红一片,已经渗出鲜血,脸色煞白的模样。 想来他应该是不行了,这会说这样话不过是想吓退自己。 沈玉棠脚下虚浮,往前走几步时,差点跌倒,也幸好玄兔眼疾手快将她扶住了。 玄兔小声为她打气:“公子,一定会赢的。” 都到这份上了,再劝公子放弃,那她就不是最懂公子的玄兔了。 江修业道:“那便如沈公子所言,比一比追风箭。” 追风箭,既要速度,又要眼力与耐力。 看谁先出箭,看谁的箭速度更快更准。 通常而言,后出箭的那人往往是没有优势的。 深知这点的江修业站在离箭筒更近的位置,哨声一响,便搭箭拉弓,羽箭朝前方的靶子飞出。 他不信沈玉棠这时候还能击飞他的箭。 只是当他朝身侧瞥去时,沈玉棠的手也放下了,前方传来叮的一声,两根铁头羽箭落在距离靶子三丈远的地方。 其中一根羽箭插进了地面,另一根跌在草地上。 “好厉害啊。” “插在地上的是沈公子箭,上面绑着红色的线!” “沈兄的箭法真是神乎其技!” 惊叹声过了一会才接连响起,他们压根没那么快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看到两人一同拉弓,却无人一人的箭射中靶心。 等了片刻,才发现两根羽箭落在地上,而绑着红绳的羽箭插进地面小半截,另一根倒在离靶子更远的地方。 这便说明,是有红绳的那根阻止了另一根羽箭后,去势未减,插入地面。 这等箭法惊了满座,连不懂射箭的女子都觉得惊心动魄,精彩无比。 捂着小嘴,想不出该如何称赞了。 只是投向沈玉棠的目光变得更为炽热了。 江修业脸色难看,他难以相信这一事实,沈玉棠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空中的羽箭连轨迹都难以捕捉,沈玉棠却能打落他的箭! 但事实摆在眼前,绑着蓝色线的羽箭箭头上有明显的凹陷划痕,这做不得假! 第31章 再来一箭 当仆人将两根羽箭捡回来后,江修业又细细观察了一番,才肯死心,这时候,他看向沈玉棠的目光都变了。 方才是他大意了,还当沈玉棠力有未逮,连这一箭都射不出,谁知他如此……如此异常! 寻常人早就倒在这里,他却愈发精神。 沈玉棠身形晃了晃,畅快一笑:“江公子,你若不服,可再比一场?” 她此刻自信且张扬,飒然且豪宕,如夜空明月,熠熠生辉,最是让人欣赏喜爱。 看得在场之人,心中一热。 相比于她的畅快,江修业脸色阴沉。 他咬牙道:“再比一场,若这次还是输了,我定愿赌服输!” 其实,按之前的说法,他已经输了,但他不甘心。 更不愿意到沈老爷的坟前认错,说出那句话,那太过丢人了。 既然沈玉棠都问起来了,那就再比一比,这一次他知道该怎么做了。 玄兔知道公子怒意未消,要将江修业的气焰彻底打下去,但她这样何尝不是在折腾自己的身体。 眼看着公子后背的衣衫都透出鲜红,她急得跺脚,可又不能在此刻打扰公子。 站在玄兔身边的几人都为沈玉棠的魄力而感到震惊,箭法强就算了,竟然还要再比一场,他身上的血可不是闹着玩的,难道一点也不痛吗? 李赞双手握拳,涨红了脸:“若谁敢出言辱及家中长辈,便是豁出命也要其赔礼道歉!做晚辈的便该如此!!” 东方云客他们赞同的点头应和。 这是孝道,亦是意气,更是男儿血性! 是修身修德,养浩然正气! 单凭心中一口气,敢教世人辨黑白。 两边站着妙龄少女们,见沈玉棠姿态狂傲,周身凛冽肃杀,势如破竹,仿佛此刻就算天塌下来,也能面不改色,轻松应对。 这样毫不掩饰自身傲气的沈公子,她们还是头一次见。 顿时芳心大动。 而抱着看好戏态度的萧叙则在惊讶过后,对沈玉棠的态度从略感兴趣变成了欣赏,他心想着,便是京城也没有这般人物。 陵阳果真人杰地灵。 难怪献公选择到此地养老,连颍川老家都不回了。 江修文嘀咕着:“大哥这是何必,早些认输不好么,这一箭,沈玉棠怎么可能会输,他那么变态……可是能一拳打死一匹狼的啊,怎么会让自己输。” 两人保持着搭箭的姿势,箭在弦上,随时可以松手放出羽箭,但就是没人出箭。 江修业额间冷汗不断,他这次不想太早出手,方才沈玉棠一箭将他先射出的羽箭击飞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而这回,沈玉棠这么久还未出箭,定是在等他出箭,他只需要耗下去,等他失血过多,头晕无力时再出箭,那就必胜无疑。 他自以为想得透彻,猜出了沈玉棠的想法。 实际上,沈玉棠是觉得眼前有些朦胧,不顾身上的伤费尽力气拉起弓,却看不清前方的靶子。 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她依照感觉保持姿势不动。 “他们怎么都不松手?” “是在等对方出箭吗?” “快看,江公子身上的汗水,连衣襟都湿了。” “沈公子岿然不动,镇定自若,想来是信心十足。” 此类言语不断传入两人耳中,江修业听到后,愈发着急,保持这一动作,也颇费力气,怎么沈玉棠还不出箭?就那么想要击落他的箭? 偏不能如你的愿,你不出箭,我亦不动如山。 就在他坚定这一想法时。 听到耳边传来呼啸声,嗖的声音一下划过,紧接着就听到羽箭射中靶子的声音。 刚才发生了什么? 谁出箭了? 他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旁之人,见他脸色苍白,面上带着放肆的笑意。 沈玉棠大笑一声,道:“江公子这是存心让着我啊,等了这么久还不出箭,不过,你等得起,本公子还不想等,其余人也不想久等,此处花香怡人,花都赏不过来,哪有时间看我们僵持在这里啊。” 江修业还维持着拉弓的动作,听得此言,气得手一抖,羽箭飞出,却是射偏了,落在了远处草地上。 好似在讽刺他一般。 他中计了! 这一箭,沈玉棠并未想击飞他的箭! 现在胜负已分,他已无颜面待在此处,看到落地的羽箭,与周围人或讥讽或得意的笑容,他只想拂袖而去。 怎么会这样? 沈玉棠怎么能算计他?! 不是要凭实力取胜么,岂能如此算计人心,卑鄙无耻! 他想愤怒质问沈玉棠,为何要算计他,可对方并未违规,追风箭中,若是无人能阻另一人的箭,便是先射中靶心者为胜者。 安排了这么多,却因这一箭,满盘皆输。 此时,他的脸色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不仅颜面尽失,还落得一身骂名。 但他作为诗会的负责人,江家的大公子,万万不能做出羞愤离席的事。 江修业维持着僵硬地笑容:“沈公子好本事,就算身负重伤,也能有此箭法,有此算计,当真是让江某佩服,江某愿赌服输,不日便到沈老爷坟前道歉。” 朝沈玉棠说罢,又对众人拱了拱手:“今日诗会,各位还请尽兴,江某身体不适,就不奉陪了。” 表面上的功夫做完,才带着人冷着脸离开。 自始至终,沈玉棠都只是冷眼旁观,没有说要他现在就去父亲坟前磕头道歉的话。 对赌赢了,江修业也走了,心中松了口气,身子一软,就斜斜地往一边倒去。 早有准备的玄兔稳稳地扶住了她。 “沈兄!” “沈公子!” “快给沈公子看伤,谁带了伤药啊?” “我马车上有,给家里人带的,这就让人去拿,沈公子,我们给你上药……” 在他倒下的时候,除了周围的书生围拢过来,那些个姑娘们也捏着帕子,忧心忡忡地提着裙子跑过来。 沈玉棠看着围过来的姑娘们,立马一个激灵,打起精神连忙拉着玄兔的手走远了,那叫一个健步如飞。 将想要触碰她身体的人,都给甩远了。 这些个未出阁的姑娘,怎么一个个如狼似虎,那目光好像要把她给吞了一样。 太可怕了。 玄兔小喘着道:“公子别走了,她们追不上的,我们到屋里上药,我都准备好了纱布伤药和针线……” 在出府的时候,她右眼皮就一直跳,总觉得今日会出事,果不其然,公子的伤口还是裂了。 这些天的伤是白养了,补血养气的药还得多喝些日子。 翡翠苑有供人休息的房间,但这里是江家的地盘,沈玉棠觉得不太安全,又或是心里膈应,总之不太愿意在这里脱了衣衫上药。 沈玉棠声音虚弱:“去马车上,我还可以再忍忍。” 她感觉这痛楚,多忍耐几回,也就那样,不至于要死要活的。 玄兔垮下脸来,公子又又又不听她这个贴身大夫的话。 下山的路可不好走,公子可真是想尽了办法糟蹋自己的身体,任由她这样折腾下去,她便是有通天的本事也难治好公子这身伤啊。 赶着上山看精彩对决的褚彧,在半道上就遇到了白衣染成鲜红,脚步虚浮往山下走的沈玉棠。 两人对视一眼。 沈玉棠笑着打招呼:“小侯爷。” 褚彧一脸严肃:“叫我临川,你这是参加诗会?” “翡翠苑诗会,江府没给小……临川送请帖吗?” “……没有。” 褚彧郁闷了,他要不是在街上听到人在议论翡翠苑的事,到现在都不知道在这里有一场诗会。 紧赶慢赶地过来,发现正主都准备下山了,精彩的对局就这样错过了,当真是可惜。 来到沈玉棠身边,蹲下身道:“上来,我背你下去。” 先送他下山,等会顺势就能问问他具体发生了什么,一身的血,怎么看着像是江湖人拼杀,死里逃生的感觉。 第32章 车窗 沈玉棠看着动作熟练地下蹲在她身前的小侯爷,很是纠结,要不要他背下山? 她确实走的有些累了。 但小侯爷和她不算熟,这样的事不太好。 “我还是自己走……” “你快点,别墨迹,都背过你一回了,多一次也无妨,再磨蹭下去,你身边的丫鬟都要急的哭了。” 被忽然点名的玄兔,立马露出更加着急的神情,眼眶湿润,泪水就要滑落。 沈玉棠见之,无语。 “有劳了。” 她整个人趴在对方背上,浑身僵硬,双手紧握在一起,尤其是感受到对方的体温,还有双手扶住她双腿时,腿脖子上的肉都在发紧,显得格外的不自在。 “松开一点,要勒死我了……” 褚彧无奈地开口,上次沈玉棠昏迷着,软趴趴地在他背上,还没有什么别的感觉,这次没晕,却紧张兮兮,好像生怕自己会对他做什么一样,浑身僵硬不说,还用力勒紧他的脖子。 背个伤患,差点被伤患给勒死。 沈玉棠反应过来,喔喔的应了声,连忙放松双手。 被人背着的感觉真的很不好,还不如自己慢慢走下山。 褚彧背着他往下走,隐隐闻到一阵暗暗幽香,仔细嗅了嗅,却是身上之人的味道,混杂在血腥味里,清清淡淡,并不明显。 他心想,男子身上怎么会有这种香味?是擦香粉了吗? 偏过头凑近去瞧,见他肤色雪白,纤毫毕现,未曾见有粉末,想腾出手去蹭一下,目光却触及到对方望过来的怪异的眼神。 他呵呵笑着,不再有别的动作。 已经看完热闹的萧叙对此地花草毫无留恋,与江修文说了些话,就一同往山下走。 他们拐过一个弯,就见沈玉棠被一男子背着往下走。 男子背对着他们,但男子身边的护卫却看了他们一眼,江修文一眼认出那护卫是谁。 “小侯爷与沈谦之的关系这么好,亲自来接他,还背他下山。” “小侯爷?那人是宣平侯世子?” “温言不是到侯府见过他了,怎么没认出来?” “他不在家,没见着。” 萧叙上次去侯府,想要见识一下这位失踪多年的侯府世子,寻思着虎父无犬子,便是离家多年,也应该差不到哪去,或许能结交一番。 但去了侯府,却发现刚认祖归宗的小侯爷根本不在家,连宣平侯也不知他去了何处。 那日,他心中只有一个想法,便是在去之前该递拜帖的。 以前都是别人往他萧家递拜帖,他还未曾给旁人写过,倒是忘了对方可能不会在家等着他去见。 山下的竹棚内,马车都停满了。 而沈玉棠来得晚,里面早已没了位置,便将马车停在不远处的荷塘边,由车夫看着。 车夫半靠在车门边打盹,头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点。 直到听到声响靠近,才醒过来,待看清来了什么人,是个什么情况,立马喊道: “哎呀,公子这是被人打了?得赶紧通知府上,喊人来……” “快些让开,我要给公子看伤,你莫要再多嘴!” 玄兔当即将他扒拉开,说的什么话,公子参加诗会怎么会与人动拳脚,平白让小侯爷他们笑话。 沈玉棠刚被放下来,就率先进了马车。 一从他的背上下来,就感觉到身体再次恢复掌控,不再僵硬无措。 见其脚一蹬,就上了马车,褚彧呆愣了下,这动作够麻利的,都不需要人搀扶。 玄兔朝他深感歉意地笑了笑,脚一抬也进了马车。 褚彧不明所以,也想上去,却听砰的一声,木质的车门被合上了,然后听到里面插锁的声音,手法利落,毫不犹豫。 关门,还上锁? 这防谁呢?! “沈玉棠,沈谦之,你这是做什么,我背你一路,你把我关外面……” 他郁闷地念叨个不停,同时绕到车窗边,还未看到里面的情况,就见一白皙手指将窗门也拉住了。 视线挡得死死的。 等等,窗门? 还不是镂空的木窗,是一整块木板! 伸手去推,发现里面有股阻力,这也是上了插销的。 见金虎望过来,他指着车窗挤出一抹笑:“沈家…沈家的马车车窗很安全,我要不也弄一个……” 金虎:“……” 车夫热情地接过话:“马车是公子特地找人做的,车窗和车门都很结实,小侯爷要是想做,可以到南街落音巷找林记的穆先生,他手艺好。” 金虎:“……” 马车内,听到这话的玄兔险些在给公子上药时手抖了。 这次出门,玄兔准备了许多东西,从药物纱布到热水与干净的衣裳,能带在身上的就随身携带,不能带上的,就放在马车上。 沈玉棠看着她拿出热水壶,洗脸盆时,一脸的错愕。 玄兔什么时候将这些东西塞到马车上的,她竟一点都不知道。 “玄兔还真是心细,谁要是娶了你,是几辈子的福气。” “公子还说,要不是你总莽着来,不顾自己的身体,我哪会准备这么多,伤口需要好好处理,不能感染的!” 看着洗脸盆里的水被浸染成鲜红,玄兔没好气的说道。 沈玉棠朝她扯出一个笑脸,她也不想这样,可谁让江修业咄咄逼人,竟敢对父亲不敬,那她便不能退缩半步。 “你还笑,伤口都裂开了,又不爱喝药,这伤什么时候才能好啊……” 玄兔一边念叨,一边给她重新将伤口包扎好,但由于水不够,只能简单的擦拭了下身体,身上还有一股血腥味,但比之前黏糊糊要好一些。 随后,换上新的月白长袍,外罩一件玄青色衫子,这套衣衫比之前那套还要素净,只有衣襟上有些许暗金色竹叶绣花。 当玄兔将车窗打开时,外面几人便闻到了更浓厚的血腥味。 褚彧朝里面瞧了眼,好家伙,连衣衫都换了,这一身看起来更像是饱读诗书的公子了。 只不过,沈谦之也太过讲究了些,上个药还得将车门车窗给锁上,比娇滴滴的姑娘还讲究,也不怕闷着。 在玄兔将血水端出去的时候,他一个跨步上了马车。 玄兔回头强调:“我家公子身体虚,需要好生休息,不能说太久的话。” 褚彧笑道:“不碍事,我府上有许多补身子的药,到时候送你府上去,吃一段时间,保准你家公子生龙活虎,神采奕奕。” “哎,不是……” 玄兔还想说明白些,但小侯爷已经上了马车,她只得作罢,端着水去荷塘边上。 上回,公子就被小侯爷缠着说了许久的话,整个人看着连精神都差了许多。 褚彧一上来,就盯着车窗琢磨,同时说道:“沈公子还真是小心,车窗都与别人的马车不同,不知在山上发生了何事?” 前一句还在说车窗,后一句就问起了山上的事,要不是沈玉棠上回就见识过他忽然的问话,换做旁人估计一时半会反应不过来。 她简单答道:“与江公子比箭术,将伤口崩裂了,如此而已。” 褚彧嫌太过简略,追问道:“你本身有伤,因何与他比试?总不能看他不爽,偏要压他一头,便拼着再伤一次的代价来赢过他?” 第33章 分神与分钱 他若是不待见谁,便会找个合适的时间地点,给人当头一棒子,装进麻袋里狠狠地打一顿,绝不会玩这些虚的。 赢了比试又如何,对方不痛不痒的,顶多失了面子,岂能痛快? 沈玉棠反问一声:“你怎么知道我赢了?” 褚彧:“我猜的,你要输了,一定不是现在这幅表情,再说了,你对自己这么狠,怎么可能会输。” 正常人都做不出他这种近乎自虐的事来,这样的男人,若是深研武学,日后江湖上就要多一位不怕死的沈大侠。 他想了下沈玉棠身着劲装,持剑行侠仗义的场面,顿时觉得不美了。 长相与气质都不符合侠客的身份。 怎么看都是个儒雅随和的书生。 若非他这般不要命的行事风格,倒更像是个女子。 女子…… 他盯着沈玉棠瞅了瞅,若是眉峰再柔和些,挽个飞天髻,戴顶花冠,插几支步摇,再换上一身粉嫩的衣裙,那岂不是美得很。 妆不用太浓,他本就长了一张冠绝古今的美人脸,清淡点更能突出其本身的美貌。 美滴很,美滴很。 褚彧将他幻想出的妆容往沈玉棠面上一套,一时间竟看痴了。 沈玉棠轻蹙眉头,眼前之人说着话,怎么这眼神变得如此怪异,笑容猥琐,比之前翡翠苑的姑娘们还要令人惶恐。 不禁问道:“你在想什么?” 褚彧慌了下,立马切断脑海中不着边际的艳丽画面,“啊,没什么,刚才说你对自己够狠,想着你以前应该挺刻苦的。” 她只淡淡地答了句:“还好。” 实则已经陷入深思中,心想着,这些年要不是对自己够狠,就算她的天赋再高,也做不到既掌控好沈家的香铺,又做好学问,学了一身武功,成为陵阳城最遭人妒忌艳羡的沈公子。 自有记忆起,便每日天未亮就起身,先将先生布置的课业做好,再学习如何看账本,直到天亮,开始站桩练武。 吃过早饭,又要盘算店铺的收益,学习制香,研究新的香品,再看书练字,君子六艺都有涉及,将自己炼成一个近乎完美的君子。 她也有曾多次想要放弃,朝母亲哭着说不要学了,说要出去玩,可母亲总是冷冰冰将她关在祠堂,对她说,沈家没有这样懦弱没担当的儿子,若是学不了就不要她了,将她送人。 这样狠心伤人的话,她听了不下十次,但母亲顶多打她一顿,饿她一天,随后又恢复日复一日的枯燥生活。 一直到现在,她已经养成了天未亮就起床看书的习惯,再也不用母亲拿着藤条在床边威逼了。 小时候觉得很苦,现在却习以为常,的确觉得还好。 被勾起回忆的沈玉棠靠在车壁望着前方怔怔出神,以至于忽略了身边之人。 褚彧站起身,凑过去,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沈谦之……沈玉棠!” 忽然听得一声大喊在耳边响起,她被吓得浑身一震,疑惑地看着凑到面前来的人,她一仰头,两人的鼻尖都要碰上了,忙伸手将其推远些。 被吓到后,下意识拔高音量:“喊这么大声作甚?” 马车空间不足,褚彧本是弯着腰,脚跟不稳,忽然被这么一推,往后跄了半步,下意识拉住沈玉棠的手,也没用多大的力,只是轻轻拉住,以此稳住身形。 他不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在坐回方才的位置时,自然地松了手,问道:“你刚才在想什么?可有听到我的问话?” 他心想着受伤的人注意力会变差,但不至于与人说着话就走神啊。 如他这样的,要是与人对招,一个不慎就会被一剑砍死。 可不是谁都与他一样,见到好看的会手下留情。 猝不及防之下被握住了手腕,又看他往后跌去,同时为自己的失态懊恼,便没能第一时间将手抽出,事后只觉得被他抓握过的位置燥热得慌,想放进冷水里浸一浸。 见他毫无所觉,又问及之前的话。 她装作不经意地将右手往袖子里缩进半截,只露出几根手指,又以左手袖袍覆盖之,神色淡然地问道:“小侯爷方才问我什么?” 心中却在懊恼,怎么在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失了神,没一点警惕心,若对方是心怀不轨之徒,指不定会出什么事。 幸好,他无别的心思。 褚彧将问题复述了一遍:“问你山上的事,你详细说说,我在红叶茶馆做庄开了场赌局,就赌你与江修业射箭谁输谁赢,参与者众多,都排到街尾了。” 沈玉棠脸色微变:“射箭,赌局,翡翠苑的事这么快就传出去了……” 按时间推算,小侯爷在过来的路上时,她正在与江修业比试,外面竟然有那么多人知晓了此事,且眼前之人还开了场赌局。 消息是提前被人散布出去的。 她隐隐猜到了什么。 江修业那厮怕是又用传谣言这等下作手段来诋毁她的名声,也不知换个路子,真是可恼可恨! 见他面色逐渐难看,褚彧便将在面摊与红叶茶馆的所见所闻都说与他听。 此时,玄兔已经上了马车,安坐在角落里,听小侯爷讲述外间那些半真半假的传闻时,那叫一个气,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褚彧能说会道,那些气人的话连语气都模仿了,就连一向气定神闲的沈玉棠在此刻也有了怒意。 “……你也不用气恼,江修业比试输给了你,那些流言不攻自破,赌江修业赢的人怕是都恨死他了。”褚彧乐道,他这次也赚了不少。 听他劝说,沈玉棠只是淡淡一笑。 流言半真半假,她是赢了东方云客他们,却并非投机取巧,而是他们谦让。 可这话,说出去谁信,除非东方云客二人站出来为她澄清。 而比箭的事,已经不需要人证明了,她赢了,此乃有目共睹。 看着一旁笑出花的某人,她道:“小侯爷倒是会赚钱,一听到消息就开了个赌局,说说看赚了多少?又是给谁下的注?” 别看小侯爷是坐庄的,但依照他的性子,绝对会偷偷下注,至于赌的谁输谁赢,她有猜测,但还是想问一问,听他亲口说出。 褚彧盯着他道:“那还用说,怎么看都是你会赢,我连江修业都不曾见过,怎么会给他下注。” 长得好看的人,怎么可能会输了。 沈玉棠嘴角微扬,有几分得意,又或是对此答案的满意,看起来极为温柔,连眸子都明亮不少。 褚彧当即说道:“你就该多笑笑,好看。” 沈玉棠忙收拢笑容,恢复冷然淡漠的神色。 褚彧还是一个劲地瞧着他,美人当如是,在骨不在皮,便是冷着脸一动不动也令人赏心悦目。 沈玉棠被他盯得不自在,可也不好多说什么,毕竟是救命恩人,对他要多些忍耐。 有褚彧在,就算沈玉棠不想多言,也不会冷场。 马车里,某人如雀鸟般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沈玉棠偶尔出言配合,或是木着脸点点头,却是不曾似方才那样笑过,就算褚彧故意逗她,她也压着笑意,绝不配合他。 玄兔捧着脸听的认真,小侯爷可真能说,而且说的事也挺有趣。 “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来,可不要先走了,不然我还得去沈府找你。” 马车经过红叶茶馆时,褚彧让车夫停了车,朝沈玉棠啰嗦了一段,才钻下马车。 沈玉棠苦着脸,褚临川在想什么,他未说告辞的话,她岂会做出将其丢在大街上就走的失礼之事。 方才在马车上,她习惯性以小侯爷称呼他,被其固执地多次纠正。 好像喊小侯爷是看不起他一样。 不过他既如此执拗,那便如了他的意。 临川,临川,临近青山,踏遍山河,观尽无数美景,逍遥自在。 他师父为他取的名字与他的经历和性格都很贴切。 不大一会,褚彧就抱着一包袱东西上了马车,朝坐在正位上的沈玉棠露出一个笑容。 随后,包袱放中间摊开,露出一堆银钱。 有白银、黄金、银票,还有铜钱,零零碎碎堆成一个小山堆。 褚彧热情相邀:“来,分钱。” 沈玉棠木然道:“这……是临川赢的,我不能拿。” 当马车在这里停下时,她便猜测褚彧要去做什么呢。 褚彧当即不高兴了:“我现在又不缺钱,这不过是玩一玩,要不是你赢了比试,我估计得亏不少,一人一半,不许再推辞。” 说着就蹲在那数钱,那神情再认真不过了。 沈玉棠无奈,让玄兔帮着一块数,她怕影响身上的伤,就不一起了。 嗯,绝不是怕影响形象。 褚彧不觉得这样有什么,当年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事他又不是没体会过,所以,每个铜板都值得珍惜,要数清楚了。 第34章 置办香料 从城东街口经过时,褚彧就告辞离开了。 他抱着一包钱沿着东玉河往上走,满面笑容。 可当金虎从某处走出时,他神色一僵,看了眼怀中的包袱。 刚才分钱的时候,好像忘记金虎那一份了,他下了五千两,不是小数目,赢了后,算上本金,得有一万两。 先前,给了沈玉棠一万五千两,现在还得给金虎一万两,那他只剩五千两…… 怎么回事,他亏了五千两? 他当时只拿了下注赢的钱,至于坐庄的钱,由于两边下注的量相差无多,他也不从中抽利,算下来拢共也没多少,一部分给了红叶茶馆的老板,算是场地费,一部分给了府上来忙活的下人们。 这样一来,他就只剩下下注赢的钱,本以为会赚一万两,如今一来,反而亏进去五千两。 越想越郁闷,连去银月馆的心情都没了。 忽地,他想起一件事,招手让金虎过来,然后一把握住他的手腕,使了使劲,后又松开手,换各种角度去抓握他的手腕。 金虎一脸迷惑。 世子是怎么呢? 他的手有什么好摸的? 随后,又见世子将包袱甩给他,自个左右手互相握了手腕几次,而且神情奇怪,似乎在找一种感觉…… 这模样…… 世子该不会是出什么毛病了? 这可如何是好? 金虎试着说道:“世子若是想要去银月馆,大可以去,这次属下绝不透露消息给侯爷!” 褚彧抬头看着他:“男人的手都不一样吗?有的软乎乎的,有的硬邦邦的。” 金虎看了眼自己的手,道:“……硬邦邦?不都是这样吗?” 褚彧没得到答案,便谐趣一句:“你长得丑,所以手硬邦邦的。” “世子俊美,难道与属下的不一样?”金虎问道。 “……” 平白得了一笔巨款,沈玉棠也很纳闷,褚彧非要给她一份,实在推辞不了,只好让玄兔抱回来。 管家严伯见他们回来了,当即迎上前:“公子与江公子比试,将伤口崩裂了,脸色这么差,可需要回屋修养……” 红叶茶馆的赌局闹得沸沸扬扬,陵阳城的人,谁不知道沈玉棠带伤与人比箭术。 这是江家与沈家的一次争锋,但闹得这样大的还是头一次。 大街小巷都在传。 两人要比箭的消息传得快,现在,结果出来了,就算没人刻意到处散播,也以飞快的速度传至陵阳各处。 沈府的人得到消息时,既为公子高兴,又担忧他身上的伤。 沈玉棠道:“严伯,我没事,多休养几日就好了,当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你立马让人收购金线草,大量收购,动静闹大点。” 严伯见她还算精神,叮嘱了玄兔几句,就应声离开了。 金线草在制香一途并不常用,且价格不菲,沈府仓库里的存量还算够用,他不知公子要收购这么多金线草做什么。 难道这次公子做的去芜香必须要用到金线草? 去芜是公子一手制成的,只有公子知晓完整的制作流程。 玄兔小声问道:“金线草不是已经……” 沈玉棠嘘了一声,佯装忧心模样:“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七天后就要开售去芜香了,连原料都未备齐可怎么是好呢。” 玄兔被她这番模样给逗乐了,公子是要骗人了呢。 江修业已经见识了去芜香的效果,那他这回必定会有所动作,翡翠苑的事不过是个开始,只要去芜香未曾开售,往后几日都极为精彩。 江府内。 江修业面沉如水,今日的诗会完全成就了沈玉棠,而他让人散播在外的流言,才刚起效果,东方裕与李赞几人便在下山后,到红叶茶馆为沈玉棠澄清了。 不止如此,他们还提了,他与沈玉棠的赌注,现在整个陵阳城的人都知晓他要到沈老爷的坟前磕头认错的事了。 这一次可谓是颜面扫地。 他一定要将局面扭转回来! 江修业暗暗发誓,在看向主位上的叔父时,不禁带着怒意问道: “叔父,你为何不帮我?在诗会上,你只需对他稍加打压,他便不会如现在这样顺风顺水!我更不可能如此丢脸!” 江廷昉冷眼扫过去:“你也就这点本事,人家沈玉棠诗词精通,射术一流,你哪点比得过人家,却非要办诗会,比射箭,可不就是班门弄斧,让人笑话! 当初你写信给我时,我便不想答应,可你已经将请帖都发出去了,若你不是我侄子,我岂会前往翡翠苑,竟还想着让我去对付一个小辈,你可以毫无顾忌,我却不能!” 被叔父一顿训斥,江修业无从反驳,他只想着沈玉棠重伤,可趁机运作一回,他若是赶来,就要让他伤上加伤,无力制香。 再配合外界谣言,定能压得沈玉棠抬不起头。 本是万无一失的事,却没想到会出现各种意外。 江廷昉喝了口茶,接着道:“你是江家嫡子,是该用真本事压过对方,用这些歪门邪道能有什么用,唯有真金不怕火炼!” 他为官多年,这些个算计见多了,但要遇到有真本事的,便是你诡计使得再好,对方也不动如山。 而沈玉棠正是有本事有手段的人。 “你好好想想,大哥让你掌家,不是让你钻营这些的……” 江修业脸色阴沉,打断他的话:“叔父,你这些年在汝阳,结交朋友,打点上司,哪一样用的不是江府的银子,你此番不肯帮我便算了,还劝我不要钻营,难道叔父不想江家做大做好,赚取更多的钱?” 他面色阴郁,说话时,直直地望着主位上已经养出官威的叔父。 这些年来,父亲教他的都是如何经营,如何将铺子做大,而叔父却轻描淡写地一句话让他放弃多年来的坚持,这怎么可能? 江廷昉怒斥道:“让江府产业做大有的是方法,你就非要用这种下作手段吗!外界现在怎么传你的,你心里没数?再这样下去,别人听到你江修业三个字,都会以用江家的香为耻了!” 真是可恼,这侄子几年没见,越发不懂规矩,当着他的面大呼小叫就罢了,还说那些个混账话。 他到底明不明白,江家现在可依靠的人就只有他江廷昉。 江廷昉一脸怫郁,越过江修业,径直拂袖而去。 意识到说错话的江修业追上去喊了声:“叔父……” 但江廷昉却不想再多留片刻,头也不回地出了江府,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要做。 江修业懊悔不已,诗会上的比试让他昏了头,一时性急了,说错了话,叔父始终都是江家的人,怎么可能会不帮自家人,只要好生劝说,他一定会相帮的。 “大公子,藏香阁的人正在收购金线草与香叶天竺葵、沉香、麝香……”仆人跑进来汇报。 “金线草不具有驱蚊的效果,应该只是制作出去芜香上金色暗纹的原料,又或是中和味道所用,而香叶天竺葵是做驱蚊香必备之物,其余的都是常用的香料,除了这些,还有什么?”江修业追问道。 “正在打听,他们的人还在与香料铺的掌柜谈价钱,我们离得远,听不真切。” “他们找的哪家掌柜?” “刘家,张家,林家,都有,动静不小,看起来是要进一大批货。” 刘家,张家、林家是整个陵阳供应香料最大的三家铺子,单是一家的金线草就足够用了,沈玉棠却让人同时到三家铺子收购,他就不怕囤货过多,尽数浪费。 莫非金线草是制作去芜香的关键,所以才需要这样多。 “备马车,先去林家铺子。” 沈玉棠现在应该在家养伤,他不出面,底下的人就算进货,也不敢拿太多,他可以趁现在,将陵阳城内的金线草都收购的,看七天后,沈玉棠能拿出多少去芜香来。 第35章 金线草 “那不是江府大公子专用的马车,这个方向,难不成是要去沈老爷的坟前磕头谢罪?” 城南主道上,江修业的马车刚从这经过,后面就传来难听的话语。 那人的声音不小,连坐在车内的江修业都听清了,他双手攥紧,闭目不言,只能当没听到。 等马车走远了些,笑闹的声音更为肆无忌惮。 “依我看江公子是不会去道歉的,这些年他什么逼迫别人的事没做过,怎会轻易低头。” “可听东方先生说,他在诗会上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承诺过的,这要是食言了,那以后还怎么做生意。” “说的对,若换做我是沈公子,现在就要他到坟前磕头,为了逼沈公子答应比箭,竟出言诋毁沈老爷,可见其人品。” “日后不用江家的香了,怕家中小孩熏染了不好的习惯。” …… 翡翠苑的消息刚传出的时候,也有人对沈玉棠颇有微词,但大多数人都持怀疑态度,除了某些刻意为之之人。 毕竟这些年来,沈玉棠从未做过任何令人生厌之事,从来都是温雅谦恭,怀瑾握瑜,令人见之便心生好感。 而江修业不同,他为了争夺生意,极力打压一些小的香铺,强势购买看中的地段。 这种事不是一次两次了。 城中多有传闻。 并且他要才学没才学,论长相也只能算是一般。 实在没有什么能让人一说到他就有所好感的地方。 以至于,城中之人,尤其是下注输了钱的人,现在最是见不得他好。 “哟,什么风把江大公子给吹来了,快,看茶。” 林掌柜正在盘算这个月的进账,刚才沈家又拿了一批金线草,赚了不少,正高兴着,抬眼就看见另一位大主顾来了,立马端着笑脸招呼着。 不管谣言怎么传,在他这里,沈家江家都是大主顾。 江修业走到红漆柜台前,一手按在他已经合上的账本上面,“茶就不必了,刚才沈家在你们这里拿了什么香料,说与我听听。” 林掌柜脸色巨变,为难地想将账本收起来,一边道:“这不合规矩,要是这次我将沈家拿了什么香料告诉了江公子,那以后谁还敢做我的生意,这不行,绝对不行!” 他用力抓紧账本,抽了两回,都未曾抽出来,也不好太过使劲,怕毁了账本,也怕得罪江修业。 毕竟江公子的行事风格摆在那里,得罪了他,可没好果子吃。 江修业身边的小厮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银票,往桌上一放。 “这下可以说了?”江修业目光阴沉地盯着他。 “这……不行,不是钱的问题,我这铺子还得开下去啊,要是说了,沈公子那边不好交代……”林掌柜死死按住手中账本,就怕被对方抢了去。 “今日不说,我要你明日关门,陵阳城有的是人愿做香料生意,少你一家,不算事,张刘两家也更高兴。”江修业威胁道,同时将手从账本上挪开,笑望着他。 面对这样直接的威胁,林掌柜叹口气,还是妥协了,他可不想关门,这代价太大,不是他能承受得起的。 他翻开账本,在上面指了下,又将桌上的银票给收了。 将目光放在别处,只当眼不见心更安。 江修业拿过账本一看,这一页记载的都是沈家刚才进的货,其中今年份的金线草与香叶天竺葵进货最多,其余的香料也不少,但并无出奇的香料,都是寻常需要用到的。 这些香草无论怎么搭配都不会有去芜香的效果。 难不成不是香料问题,而是制香的方法,用料比例的问题。 管他用的是什么方法,只要沈家香料不够,就无法制作足够的成品去芜,就算他炼制的香更好,没有货也做不了多久。 “金线草还有多少,我江家全要了。” 这些香料中,除了金线草,其余香料很容易寻得,数额颇大,他无法将整个陵阳城的香料都买下。 而金线草不同,据他说知,一些小店铺都没有这一香料。 最重要的是,沈家此番对其需求颇多。 那便选它,只需要断了沈家的金线草,他们便做不出足量的去芜香。 林掌柜面露喜色:“江公子好魄力,金线草除了今年的,还有去年,前年的存货,江公子也要拿下吗?” 就算江修业只要今年的金线草,那也是一笔大单子。 金线草虽然在制作香料上用不了多少,但在药用方面,却是经常要用到,有些药铺在急需的时候,也会到他们这里拿货,所以囤了不少。 江修业又扫了眼账本,上面记着沈家藏香阁这一次拿了一千两的金线草,都是今年摘取研磨成的。 按照他对沈玉棠的了解,他们分别在三家铺子拿货,每家应该都拿了一千两的金线草。 驱蚊香需求量大,而去芜效果极好,这些金线草加在一起,也不过是十分之一的货量,甚至还不到。 顶多能做三万根香。 而三万根驱蚊香对于沈家三十六家店铺与偌大的陵阳城,乃至更远的地方,根本就不够用,生意够好的话,用不了几日就能消耗一空。 江修业道:“沈家就拿了今年的,我们也只要今年的金线草,还有多少?” 林掌柜热情道:“金线草越是新鲜的越贵,今年的还有不少,江公子要是都要,我给您抹了零头,三万两,您全收了。” 他怕江修业不信这价格,当即拿出一个本子来,翻开到某一页,指着上面的字道:“金线草是药用的,有止痒祛风、治头疾等功效,而且采摘晾上较为费工夫,价格确实很高,要不是沈家派人来收,我都不知道这东西能用来制香,那这香的成本可高了。” 林掌柜一想到这香用上了今年份的金线草,就想到金线草的价格,便觉得这香他家不敢轻易用。 那不是烧香,而是烧钱。 三万两,江家还是拿的出,且十分轻松。 但要将这三万花在一种自家用不上的香草上,却是有些贵了。 江修业略一迟疑,还是决定都买下,说不定日后他家能拿到去芜的香方。 江修业的一句“都要了”,让林掌柜立马带路,前往仓库去清点金线草。 出了林家香铺,小厮在一旁说着中听的话:“公子好计策,只要买下金线草,他们就无法制作出去芜香。” 江修业一扫之前的阴霾,面带笑意,大有一切在握的成就感,“去下一家。” 香叶天竺葵是无法购完的,这东西到处都是,想必沈家库存也有不少,倒是金线草,沈家是第一次购买,只要切断他们金线草的来源,到时候沈玉棠还不是得来求他。 至于到沈老爷坟前磕头认错,呵,作为江家的嫡子是不可能做这等丢人现眼的事的。 在他走后,林掌柜松了口气,这买卖做的太憋屈了。 低三下气的不说,还得将沈家所购买的东西都告诉他,着实有违诚信二字。 说来也奇怪,两天前,沈家才在他们这里买了一大批金线草,怎么今日又来?买的还不是一个年份的。 难不成沈公子又觉得用新鲜的金线草效果更好。 他只懂哪种香料更好卖,不懂如何制作香品,也不会想太多,想多了,想透了,也无用。 第36章 求教学问 沈玉棠洗了个澡,又换了身浅青色长衫,小睡了一会,精神好多了。 这会在陪玉簪下棋,听到下人禀报江修业的动向后,笑了笑。 江修业果真入瓮了。 “哥哥还笑,他一定是知道我们要用什么香,将香料都买了。”沈玉簪敲着棋盘道。 “急什么,他要买我们也拦不住,花的是他的钱,时间还早着,谁输谁赢,还是未知数。”沈玉棠说着,当即落下一子,吃掉三颗黑棋。 看着棋盘上一边倒的局面,沈玉簪顾不了江修业做了什么了,望着棋局冥思苦想起来,眉毛都要拧成麻花了。 “哥哥,你要不再让我一子?”沈玉簪伸手想将白子拿掉。 “你还是与玄兔玩,你们实力相当,能杀个难解难分,玩起来才有意思。”沈玉棠宠溺地看了她一眼,起身将位置让出来。 “多谢哥哥。”沈玉簪顿时眉开眼笑。 她本就是来找玄兔下棋的,但哥哥在一旁闲着,她不好不搭理他,就想着先邀请哥哥下一盘,然后再与玄兔玩,可谁知一输再输,连说不下的勇气都没了。 连忙将刚进屋的玄兔招来。 “公子,你要记得吃药啊,我将药与糖枣都放桌上了。”玄兔一面收拾棋盘,一面叮嘱道。 “知道了,你玩你的。” 沈玉棠应了声。 来到桌案边,一手捧着药,一手拿着《天香册》看了起来。 看这本书的时候喝药,可以很大程度的冲淡那股苦味。 洛香君一开始钻研的是祭祀所用的香,故而将此书命名为《天香册》。 天香,指天上神仙之香,也指道教徒敬祀天神之香,但这不是一种香的名称,而是此类香的统称。 而她手上这本只是《天香册》的上册,上面记载的多是祭拜神明所用的香的制作方法。 比如九和香。 九和香,为道教神仙传说用香,宋洪刍《香谱》引《三洞珠囊》称:“天人玉女,持罗天香,按擎玉炉,烧九和之香。” 除此之外,还有降真香、信灵香、太真天香等等。 虽然这些香的用途与她现在所制之香不同,但做香的过程有可以借鉴的地方,一些用料也有互通之处。 她看书看得入神,连身边多了个人都不曾发现。 等到翻页的时候,一只修长的手伸过来捏住书页,才猛然意识到不对,什时候多了个人?并且这只手她不认识! 这是她的院子,没理由有外人进来,院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 拿着书的手猛地往后一缩,抬眼看去,就见某人一手撑着桌案,弓着身伸着头往她这书上瞧。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那人当即扯出一个笑脸,问道:“这是什么书?里面写的是什么?何人所着?” 能一上来就抛出三连问的人,除了褚小侯爷也没别人了。 记得他们在城东分离时,刚好是用午饭的时间,现在天还未黑,小侯爷怎么又来寻她了? 还不声不响地进了她的院子,到她面前来了。 褚彧好奇地看着那本纸质特殊的薄册子。 等着沈玉棠的回答。 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纸张,想来价格不菲。 沈玉棠揉着眉心问:“临川进屋前,怎么不让人通报?我也好让人备茶。” 褚彧道:“院子里那个荷叶裙的丫鬟在修剪花枝,怕她劳累,我就自行过来了,都是老熟人了,不用看茶,我要是渴了自己会倒。” 沈玉棠哭笑不得,又问:“你在家里没事做?” 便是不学无术的纨绔弟子也不会像他这样闲,宣平侯也不管束着他点,这样下去,就不怕日后成为整天无所事事的无用之人。 褚彧忽地苦涩一笑:“怎么会没事做,我一回府就被父亲问赌局的事,盘问清楚后,又考教我学问,我也就有几个没答上来,便被好一顿训斥,下回要是再答不上,就要挨家法了。” 这话听得沈玉棠连点头,心里直呼宣平侯做得对。 玉不琢不成器,就该严厉些。 褚彧见状,心想着果然该这样说,沈玉棠这厮一听自己挨训便连连点头,连眉梢处都露着笑意。 幸灾乐祸四个字就差贴脑门上了。 褚彧接着道:“父亲他老人家肝火大动,作为人子,我在旁指天发誓,保证下回能让他满意,可短时间内,我哪里记得住那么多书籍内容,所以就来寻你了。” 沈玉棠不解:“来找我?” 褚彧顺着话说道:“是啊,我爹每次一提到你,至少得夸上三遍,说你学识渊博,为人正直,若是能得你指点,我一定能突飞猛进,学有所成,所以……谦之,你不会不帮我?” 原来是过来求教学问的。 他之前有恩于我,这事不可推辞,干脆地应道:“我倒是可以教你,但我从未仔细教过别人,可能教不好。” 以前与人谈论学问,都是互相交流,各有所表达,直接教别人的时间少之又少。 倒是教过玄兔与玉簪二人,但她们所学皆是基础中的基础,大部分时间都是在教她们识文断字,或是解释一些字词的含义,很多时候,都是给她们选好书籍,让她们自己翻阅。 褚彧虽然不曾正经上过学,但谈吐不凡,说话时,还能引经据典,若非知晓他底细的人,与其接触根本就看不出他没读过什么书。 沈玉棠也觉得他是有一定基础的。 褚彧笑的灿烂:“你答应就行,时日不多了,距离进天府书院都不到一个月时间,你可要费些心思了。” 沈玉棠惊讶道:“你也要进天府书院?” 侯府的世子,进书院做什么,又不需要通过科考的方式踏上仕途。 褚彧解释道:“父亲让我增进学识,多结交些朋友,天府书院集聚了整个陵阳的顶尖学子,我进去待一阵,怎么着也能学些东西。” 沈玉棠点点头:“原来如此。” 没想到褚彧还是挺孝顺的,他看起来不像是喜欢安静做学问的性子,却因为宣平侯的话,答应进书院,还跑到她这里来诚心求教。 有颗上进心倒是极为不错的。 教起来也轻松些。 就是不知褚小侯爷的底子究竟如何。 她哪知道事情根本不是她所想的这样,褚彧所言半真半假。 他一回侯府,确实被宣平侯叫到书房询问了赌局的事,也的的确确被考教了学问,结果是一个字都没答对,那几本书,褚彧压根都没翻看过,就算看了,也都只是翻翻而已。 得知真相的老侯爷气得不行,胡子都扯掉了几根,说要给他请个先生,在去天府书院前,好好待在家里读书。 褚彧一听,心道不妙。 一想到每天都要面对一个严肃刻板的老头,屈服在他的威严下,看最令人头疼的书籍,就觉得一阵后怕。 为防止出现此等情况,他脑子转得飞快,立马提出主动到沈家找沈玉棠求教学问,在父亲面前说了一堆沈玉棠的学问如何如何的好。 别的不说,一提沈玉棠,父亲的心情都好上几分了,没一会就答应了下来,让他在沈府好生学习,莫要顽闹。 第38章 补药 沈玉棠说完就反应过来了,那顽劣不堪的小侯爷根本就没回府,昨夜都不知在何处潇洒。 那昨日他说的那些话,都是在骗她的不成? 想到此处,心中愠怒。 于管事也回过味来,世子的性格,他们也琢磨的差不多了,能安心待在家中读书那是压根不可能的。 肯定是去哪玩乐了! 倒是骗了侯爷与夫人,还骗了沈公子。 于管事快速道:“世子是个坐不住的,估计是到哪玩耍了,沈公子多担待些。” 随后又道:“昨日世子提出到沈府求学,侯爷还是很高兴的,沈公子学识渊博,饱谙经史,能随沈公子一起读书,小侯爷必能有所精益。” 这番话说的沈玉棠连连自谦,言说不敢当。 于管事接着道:“侯爷与夫人一早就命我等前来送上束修,这里面还有世子之前给沈公子准备的礼品,都是些补身子的药,他先前给忘带来了,我们就一起拿过来。 沈公子万莫推辞,只需要尽力教导世子即可。 侯爷说了,世子他玩闹心性,需要沈公子多费些心思才行,也不用顾及其身份,日后沈公子便是世子的先生,大可严厉些,该罚就罚,莫要留手。” 说完,拿出一方红木戒尺递上,道:“侯爷连夜做好的,打手心可不是一般的疼。” 沈玉棠犹豫了下,才在于管事的笑容下接了戒尺。 于管事见此,笑意更浓了,告辞离去。 严伯出言挽留,说坐下喝杯茶再走之类的话,但于管事急于回府将世子的事告知侯爷夫人,没有逗留,径直离去。 沈玉棠纳闷地看着手里的戒尺,于管事方才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侯爷这是完全将小侯爷交由她来管了。 她成了小侯爷的先生? 既接了戒尺,那就要担这份责任。 回到屋内,瞧见满桌木盒,这些都是褚临川送的,也不知是什么贵重药物,需要她亲自打开看看。 玄兔领悟了她的眼神,当即挑了一盒离得近的长形雕花盒子,拆了礼盒开箱处的鲜艳封纸,拔掉固定盒盖的插销小锁,将其打开。 盒子一打开,玄兔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瞪大双眼看着盒内的长形物体。 “这是什么药?看起来不像是山中灵芝之类的。”沈玉棠伸手过去,想将其拿近些瞧瞧。 “公子不要碰,这东西您用不着!”玄兔激动地阻止她,砰的一声将盒子合上。 “什,什么药?不是补身体的?”沈玉棠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 刚才那药物不过五寸多长,呈圆柱形,黄褐色,有些许倒刺,看起来是挺奇怪的,但应该不是毒药一类的。 玄兔解释道:“这是补肾补阴,壮阳固元用的,名字叫……叫虎鞭。” 她两眼在屋内外扫了一圈,见此地就她与公子二人在,便以最小的声音说出那两字。 对她来说,这不算什么,药物而已,早在医书上见过了,都是男人喜欢用的。 沈玉棠闻言,顿时明白这是什么东西了,脸色微红,想到她刚才还伸手去拿……幸好没拿着。 望着满桌子的木盒,她不禁打了个寒颤,这些盒子里不会都是那东西? 就算是体虚,也用不着这么多? 褚彧的脑子里装得都是些什么? 又是从何处找来这么多…… 安静了一阵,玄兔噗嗤一笑:“公子,小侯爷还真是关心你呢。” 沈玉棠:“住嘴!不许再提!” 这种东西要真送给一个男子,那人定会将送礼之人当做好友,热情款待,但她可用不上这些。 也不知褚彧是怎么想的,说要送补身子的药,便送来这些……在他看来就只有壮阳一类的药物是滋补用的吗? 她望着手里的红木戒尺,露出蠢蠢欲动的神色。 “都拿下去,收起来,莫让旁人看到了。” 玄兔掩嘴轻笑,招呼人将盒子都搬到院中最里面的房间,那里面都是公子收到却很少能用上的礼物。 而此次的礼,却是怎么着都用不上的。 也不好让严伯登记收药库去。 只能先放公子自己的院子里。 等到日中时,褚彧才回侯府,回府前特地找了个地方洗漱一番,清洗掉身上的酒味与脂粉味。 他在银月馆只是与老熟人喝了顿酒,并未做什么,但现在却弄得像是做贼一样。 刚进前院,就见于管事朝他笑着道:“世子,侯爷在书房等你。” 褚彧:“父亲找我何事?” 书房,那不就是考教学问的场所么。 于管事言简意赅:“世子昨夜歇在银月馆的事,侯爷知道了。” 褚彧就没想过能瞒过老父亲的法眼,只不过没料到这么快就露馅了,还想多自在几日,怕是不行了。 怀着忐忑的心情,前往书房。 一路上,于管事说了上午送礼去沈府的事,特地交代了,侯爷做了柄戒尺给沈公子,沈公子日后就是世子的先生了。 褚彧心想,难怪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原来他们早上去了沈家,还送礼送戒尺。 于管事又说:“世子早先备好的补药,也一并送去了。” 褚彧脚步一顿,道:“可是送到他手上的,他打开看了吗?可有说什么?” 于管事:“送到沈公子院子里了,他还未拆开看,老奴也不好久留。” 宣平侯的书房十分雅致,完全不像一个舞刀弄枪,能在战场上杀个七进七出的军功侯该有的书房。 一进来就能看到两排格子式的书架,分居在一方摆着常青树的矮桌两边,靠着墙壁,书架上摆着许多书籍,以及装饰用的青釉花瓶,摆放错落有致。 中间空白的墙壁上悬着一副水墨画,画着陡峭的绝壁与激流奔腾的长河,两岸的镶挂着险之又险的巨石,仿佛随时会落入深河之中,一巨石上,还有只顽猴抬臂齐眉远眺。 书架前是一方宽敞的金丝楠木长桌与一张木质光滑的扶手椅。 宣平侯就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卷书在看。 褚彧进来唤了父亲一声后,就老老实实地站在桌前,本以为会迎来老父亲的怒火,但等他进屋好一会,都没听父亲有说什么。 莫不是在等他主动认错。 过了一会,褚侯爷放下书籍,望着他道:“坐下,与为父说说话。” 褚彧依言坐在对面,桌面上有侍女端来的茶水,他小抿了一口,清澈甘冽,很是不错。 褚侯爷道:“我知道你是不屑去学这些之乎者也的文章,也不愿看这些书,并非做不到静心学习,为父当年也如你这般,只知道舞刀弄枪,无心做学问,你可知我为何后来又精研此道,考取了会元。” 褚彧摇摇头。 这他哪想得通,什么原因能够让一个彪壮大汉挑灯夜读,成为一介儒将。 褚侯爷回忆一番,忽然愤然道:“读书人骂人不带脏字,最是可恨,当年被人指着鼻子说教,引经据典,借古人讽刺我,当时都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闹出了好大笑话。 等到哄笑声起了,我才察觉到他们说的不是好话,当即就打了他们一顿,打是打痛快了,可回头知道了他们在说什么,又觉得不解气。” 褚彧追问:“他们说了什么?后来又如何了?” 褚侯爷不想与儿子详说当年的糗事,含糊道:“骂人的话,没一句中听的,当年年少气盛,就想着怎么报复回去,当即就进了国子监,每天围堵他们一回。” 感情老爹还是以暴力手段进行泄愤,还当他进国子监是为了读书,然后以牙还牙,用更高明的方式骂回去。 第39章 劝学 不过,褚侯爷的话没有说完,他不仅每日揍了他们一顿,也在国子监认真做起了学问。 起初,他也不想学的,可一入国子监,就要受那些教授的严厉管教,不学不行。 褚侯爷道:“我也不想你成为只会摇头晃脑,出口只是仁义道德,会说不会做的书呆子,这不过是扩充见闻的一种方式。 日后回京城,面对城中那些勋贵子弟,可不能被他们嘲笑了还不自知。 再说日后……日后我埋进黄土里。” “爹……”褚彧立马喊道,这种生死离别的话他最不喜欢听。 褚侯爷板着脸道:“无论是谁都会有那么一天的,莫要扭捏。” 稍作停顿,又接着道:“虽然你现在只是侯府世子,但日后是需要承我的爵位,到那时还要上朝,面对那些文绉绉的文官,你也得应付过来,可不能吃了亏。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读书不仅是读书,还是了解对手的一种手段。 边境这几年,又蠢蠢欲动,或许……现在说这些还早,总归这些年你也自由够了,该收收心,静下来学些东西了。” 褚侯爷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口干舌燥,喝了口茶。 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儿子,褚侯爷又接着往下道:“要你读书,进书院,也是为了交友,你一人就算再强,无好友帮衬,也是独木难支,无法走得长远。 你爹我能放下军权,到这陵阳居住多年,还能简在帝心,也少不得几个朝中好友相助。 你便是想做一个纨绔世子,逍遥侯爷,也要有人脉,有好友,该会的都要会些,否则等我埋进了黄土,你那些叔伯也无法总护着你,到时候,你总不能脱离侯府,又去做你的浪荡游侠。” 这一席话,褚侯爷是掏心掏肺的对儿子说的,也希望他能明白自己一番苦心。 褚彧当然明白,都说得这么清楚了,还不明白,那这些年就白活了。 宣平侯府就他一个嫡子,日后要承袭侯位,要能够承担起作为侯爷该承担的东西。 的确不能像以前那样恣意无拘了。 只是去京城…… 他去过许多地方,就是没去过京城。 那地方,太过浮华,比之以锦绣富饶闻名的陵阳还要奢靡,听闻里面的人穿着用度都是一等一的好,连寻常百姓都是绫罗绸缎,顿顿食肉。 对他来说,那地方就是悬在云端上,看看就好,进去就算了。 但现在似乎要到里面去…… 从未有过迷茫的他,此刻竟对未来有些恍惚,不知前路如何。 褚彧认真道:“父亲用心良苦,我已经明白,不会让您失望的,只是我们何时去京城?” 褚侯爷高兴道:“京城那边已经知道你回来了,估摸着过些日子就会来信,让我们回去,不过回去的事急不得,再在陵阳待一年,等明年开春回去,那才是我们的家。” 褚家祖上就是京城的,往上数五代都有人在朝为官,实打实的钟鸣鼎食之家。 祖祠也在那边。 对于自幼在京城长大褚侯爷来说,那里才是家。 但褚彧四处飘零、居无定所,对家的理解是不一样的。 陵阳城的侯府虽然住了没多久,但这里有人念着,他便会想着回来,这便是家。 对于京城,他不是很想去。 进书房前他一脸忐忑,出书房时则是一脸沉重,感觉肩上多了份沉重的担子。 于管事在府门前牵着一匹骏马,见他出来,就上前将缰绳递上去,道:“小侯爷,去沈府?” 褚彧嗯了一声,就翻身上马,一拍马屁股就往沈家去。 褚侯爷独坐在书房内,悠哉悠哉地喝着茶。 臭小子,整天就知道往银月馆跑,真以为老子拿你没办法,这不乖乖地去沈府求教学问了。 刚才那些话,半真半假,为的就是吓唬吓唬这不知收敛心性的臭小子。 他这爵位可是世袭罔替的,只要不造反不谋逆,便能安然快活的过一辈子,就算他死了,依照彧儿那闲散的性子,做个逍遥侯是不成问题的。 只是谁不想自家孩子能有所作为,成为人中龙凤呢。 他要求也不高,就比京城里那些老朋友的孩子优秀一些即可。 到时候回了京城,在秋猎、诗会、酒宴等场面,他也能享受一下被人夸赞自家孩子的喜悦。 在去往沈府的路上,褚彧感觉到从未有过的压力。 听父亲这样说,感觉侯府的未来都压在他的肩上,还要去京城,去上朝,甚至可能上战场…… 这些事都是他以前从未想过的。 现在感觉离他那么近。 着实有些压迫感。 今日,天气阴沉,等他到了沈府时,就飘起了绵绵细雨。 沈玉棠正拿着那柄君子剑挥使,剑身不轻不重,于她而言刚刚好,挥动起来灵动自然,屋内垂着的轻纱被剑风撩动,凌寒剑气,森森不断。 原本驻足在旁观看的玄兔被亮白的利刃吓得躲在柱子后面,生怕被蹭着了。 她因有伤在身,并未使劲,耍了几剑就要还剑入鞘。 这时从外间传来说话声:“你的剑法是何人教的?倒与我所学的有几分相似,走轻快的路子。” 沈玉棠回头一看,就见褚彧冒着细雨闲庭信步地走过来。 他一身天青色袍子,双肩处因沾了较多雨水,润成了湖青色,头发上也挂着细小的雨珠。 远山似的眉毛,如罩烟雨,疏离之感比以往更甚。 只是跨进屋时,嘴角笑意浓了些,到让人觉得他和煦爽朗。 沈玉棠答道:“教我武功的是常青山莲花道君,师父他剑法高深,可惜我时间不足,无法将其剑法学透,辜负了师父的期望。” 沉思了一会,又道:“那日在象百镇外的深林中,见你出剑如神,一柄软剑使得无比凌厉,无论是速度还是出剑角度,都是个中高手,我不如你。” 褚彧觉得莲花道君四字有些耳熟。 这称呼好像听父亲念叨过。 似乎上回与他约好去垂钓的老友,便是其人。 玄兔找了块干净的布巾送到小侯爷面前,“小侯爷,先擦一擦,头发湿了容易着凉。” 褚彧接过布巾,道:“劳烦你再给外面的金虎拿一条,最好将他喊进来。” 金虎这厮总喜欢待在屋顶,这天气也傻愣愣地留在上面,也不怕淋出毛病来。 方才也不知他从何处掏出一顶斗笠来戴着,可斗笠顶多能遮住脑袋,其余位置还是会被淋湿。 玄兔应了声,就撑了把雨伞出去了。 沈玉棠笑吟吟地望着他:“不知小侯爷昨夜在何处安眠?” 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不能给他留点面子! 褚彧将擦脸的布巾放在一边,道:“昨夜的事暂且不提,既然我连束修都差人送来了,就已表明心意,诚心要在你这里求学问的,不知沈先生可曾看了我所准备的束修?满意否?” 他以一种男人都明白的眼神瞧着沈玉棠。 心说他精心搜集的礼品,沈玉棠一定很满意。 束修! 那些玩意竟然是他准备的束修! 还以为是之前说给她补身子用的,这小侯爷在想些什么,她要真是男子,收到这样的束修也会羞怒的! 玷污了束修二字! 她眼中泛起古怪之色。 在褚临川期盼的追问下,再次将君子剑唰的一下抽出来。 “我很——满意。” 第40章 不凶 说好的很满意,为什么挥戒尺的时候丝毫不留情。 能扬多高就扬多高,手心都肿了。 沈玉棠这厮,果真是不可理喻!不讲师德!答不上来就要挨一戒尺,过分至极! 从小到大,他师父一天之内都没打过他这么多下过,不过,师父一旦动手,那可真是遭罪。 戒尺打手心,还真不算什么。 海棠院的丫鬟今日都绕着书房走,都知道公子从今日下午起就心情不佳,怒吼声都要传出院子了。 听说是侯府的世子在跟着公子做学问,世子他学识有限,每次不是答非所问,就是想着翻书偷看。 一次两次还好,可听闻世子他次次如此。 这便将公子给惹恼了。 丫鬟们心疼公子,公子那么温雅谦和的人都能被气得拍着桌子发出怒吼声,那世子殿下该有多顽劣啊。 沈玉棠现在怒不可遏,本以为是块良才美玉,哪知他连茅坑里的石头都不如。 在测完他学问后,她还能安慰自己,学的少好教导,可以先为他打好基础。 可接下来,她后悔接下侯府送来的戒尺了。 一篇《千字文》,讲解了一下午,才讲到‘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后面还有那么长一截。 她讲的口干舌燥,茶都喝了两壶了。 可这人偏偏嬉皮笑脸,听完后问个不停,问得还是些不着边际的。 打他手心就嚷嚷着喊疼,做出无比痛苦的模样,她分明没动多大的力,这么大个人了,也不嫌躁得慌,倒是将她气得不轻! “君王做的好好的,为什么要禅让?也不传给他们的儿子,现在不都是封太子,传给太子吗?” 褚彧坐在书案前,用从未挨过戒尺的右手撑着下巴,疑惑地问个不停。 这样的问题,褚彧已经不是第一次问了。 几乎每讲一句,他就会突发奇想的问些奇怪的问题,但他又能维持再认真不过的神态。 就比如一句秋收冬藏,他都要说一句有些东西是冬季播种,都不用等秋收了,例如青枣。 这次已经算好的了。 沈玉棠端坐在书案侧面,手里紧攥着戒尺,顺了口气,道:“唐尧、虞舜两位君王,英明无私,且当时情况,将君位禅让给更有能力之人更利于国家治理与发展。” “不对,这是后世之人对他们的评价,当时的情况说不准是由于朝臣权力过大,这两位君王不得不禅让以保全性命……” “一派胡言!” “可这本就是后人所言,他们可这样说,那也可像我这般说……哎哎,别打!” “这是史官记载,唐尧、虞舜两位君王,乃千古贤君,黜陟幽明,仁厚节俭,却被你如此诋毁!当真是……咳咳咳……” 再次被气到的沈玉棠想要斥责,说了没几句就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肩上的伤口隐隐作痛,但更要命的是心中憋闷,怎么教世子殿下与教玄兔他们完全不一样。 褚彧见状,连忙递上茶水,“教书就教书,可不要动怒,伤了身子,书上的内容是这样的,可每个人的看法不同,我只说一说,你也别较真,气伤了自己可就不好了。” 沈玉棠推开茶,气道:“你那是各抒己见?你是完全没听我在讲,我说这个,你说不对,我说那个,你也说不对,看来世子殿下是都知道,在这篇文上造诣高深呐,我也当不了你先生了,你还是另请高明去!” 她越说越气,说着,将书往桌上一摆,起身就要离开。 这么多年以来,还没这么动怒过,这人着实可恨! 便是不想听也不用如此戏耍她,她也不是闲得慌,非要来教你这世子读书! 见其气到极点,甩袖要走,褚彧当即放下茶杯,要去抓他的衣角,一边道:“镇定镇定,不要这么凶……” 沈玉棠转过脸,戒尺在空中一扬,作势要将他抓着她衣摆的手打下,但知道这力度太大,在半空中停住了,只瞪着他怒道:“我很凶吗?” 褚彧看着他微红的眼角,好像是要哭了一样,眼中还蕴着薄薄一层水气,心想着沈玉棠也太过……,一时半会想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总之,他这被打手心的还没哭了。 褚彧见他这般模样,顿时没了方寸,想说些好听的话,却又脱口而出一句:“凶,……不,不凶。” 前一个字太过肯定,以至于后面的话显得很敷衍。 看他神色唯唯诺诺,状似在讨好,却又如此回答,沈玉棠又怒又想笑,这人是没心没肺吗! 不再看他,拿着戒尺就往书房外走。 她走得极快,好像怕被身后之人追上来一般。 到了自己房中,仍旧气愤难安,来回走动。 同时想着怎么会有这么难教的人,就不能好好听她讲完,非要问些奇奇怪怪让人着恼的问题,比私塾里的稚童还要难教。 直到感觉小腹作痛,方才停下来。 靠在椅背上,揉着小腹,这感觉有点像是来月事了,她赶紧将玄兔喊进屋。 玄兔看她额间布满细密冷汗,脸色也不太好,又听完她所说,再察看了一番,确认公子是来月事了。 她算了下日子,公子上个月来月事不是这个时间,这回足足提前了十日。 莫非是最近过于劳累,加上在吃药,所以提前了。 沈玉棠扶着有些犯晕的额头,她刚才是气急了,现在来了月事,浑身不适,连头都有些晕乎。 玄兔给她拿了杯温水,“公子,先喝口水缓缓,我让人准备热水,先洗一下。” 沈玉棠嗯了一声,随后拉住她,“将戒尺拿到书房去,还给小侯爷,就说我教不了!那些束修晚些时候就会差人全都送回去!” 那一盒盒的壮阳之物,她半点也用不着,现在一想便更为着恼了。 这学生她也不想教了。 玄兔接过戒尺,犹豫道:“他毕竟是小侯爷,这样推拒了,侯府那边……也罢,他惹公子如此烦心,要是再待下去,公子哪里能安宁。” 想到之前从书房传出公子的怒火声,她便下定决心拿了戒尺出去。 看着玄兔离去的背影,沈玉棠又迟疑了起来。 褚彧对她有恩,她正愁不知如何还这人情,若连此事都做不好,那日后又该如何报答。 再者,细细一想,他方才只不过话多了些,问的多了些,烦人了些,也没什么大错。 他不是循规蹈矩的人,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与常人不同。 或许是她耐心不够,养气的功夫不到家,才屡屡动气,最后没将他给教出来,倒是气着了自己。 如此一想,她起身追出屋,朝未走远的玄兔喊道:“戒尺不给他,就让他在书房好好看书。” “奴婢清楚。” 玄兔回首无奈一笑,应了句,公子刚才说的果然是气话,这会想清了,还是愿意再教一教小侯爷。 书房里,褚彧盯着书上的文字,那些字都认识,可要他静心去学,却十分为难,这些文章枯燥无味,让他提不起半点尽劲。 父亲当年是如何做到悬梁刺股,精进不休的? 听到脚步声传来,他下意识正襟危坐,开口就要读那篇《千字文》,却听出来人脚步急促,落地时的声音不像沈玉棠那般沉稳有力。 不是沈玉棠消气回来了。 玄兔急匆匆进屋,将戒尺放在那张较高的方桌上,朝抬头看过来的小侯爷行了礼,说道:“我家公子被小侯爷给气病了,现在旧伤添新病,需要静养,公子让小侯爷先好好看书。” 她说完就急忙忙离开了,还要去伺候公子沐浴了。 褚彧将书一丢,追上去。 他病了?是气病的? 依照他以前的行事风格来说,怎么也不像是会将自己气病的人,但刚才他的确大动肝火,加上伤未痊愈,保不齐会气出个好歹来。 不就是在他授课时,自己辩驳了几句……很多次,犯不着恼成这样。 追到沈玉棠的卧房前,刚要进去,就被玄兔给关在了门外。 然后两个青衣丫鬟走过来,守在门口。 “小侯爷,我们公子在沐浴,有什么问题,只能等公子沐浴完。” “公子沐浴时,除了玄兔姐姐,谁也不许进去。” 两丫鬟年纪不大,眨巴着双眼坚定地守在门口。 褚彧一口气闷在胸口,他还什么都没说了,就被拦下来了。 沈玉棠还真是个怪人,病了不吃药,洗澡作甚? 莫不是伤口裂了? 可清洗伤口也用不着全身洗一遍。 再者,都是男子,看一眼能怎么着? 望着紧闭的房门,褚彧在屋前徘徊几次后才无奈离开,估计沈玉棠现在还在气头上,不想见他。 第43章 算计 江修业听完下人的汇报后,一脸迷茫,沈玉棠这两日都在教导小侯爷读书,还被小侯爷给气病了。 连去香室的时间都没有,更别论去各香料铺采购金线草了。 而藏香阁的几个掌柜也毫无所动,好像不在乎三月二十三那日要出售的新香去芜。 江修业在屋内来回走动,嘀咕着:“他在玩什么把戏?金线草现在都在我手里,他当真一点也不着急?” 买下陵阳所有的金线草,花了十五万两,对庞大的江家来说,算不得伤经动骨,但也花费不小。 可他花这么多钱,就是为了等沈玉棠上门来求他的。 现在一点浪花都没有,难不成是他中计了? 沈玉棠放出了假消息,他家根本用不上金线草,是故意选这样贵的草药采购,以此算计他不成? 他心中不安,朝屋内的下人吩咐了声。 “你们再去打听一下沈府的动静,都盯紧点。” “是。” 下人应着声退了出去。 像他们这种需要制作大量香品的商户,必须得有一个大香坊,用于制作,晾晒,装盒等工程。 沈府原本有个大香坊,位于城南郊外,是一处山庄。 但前些年,被江家打压,沈夫人不得不将山庄低价出售,便宜了江府。 后来,沈玉棠便将距离沈府不远的林子给买下,一番修缮后,成为现在香坊,香坊周围都是山林,只有一条通畅的大道,连接热闹的街道,直通沈府。 虽然比不得之前的山庄大气,但五脏俱全,各类物件都是极好的。 沈玉棠时常会到香坊来看看,尤其是需要大量制香时,她只要无事就会待在香坊,仔细盯上几日。 这些天因受伤来的少了,此次来便为了去芜香。 “公子来了!” “公子,是要开始制作去芜了吗?” “我们都闲了几日了,有些等不及了。” 香坊里做事的人见沈玉棠进来,纷纷面露激动之色,他们都听说了去芜的消息,知道这回公子是要将江家压下去。 平日里,只要没有大的单子,或出新香,他们都不算忙,而库存里的香够用的话,他们基本都是闲着的。 虽然闲下来也能拿到月钱,可毕竟没有忙起来拿的钱多,拿的也没有那么踏实。 而公子对他们又格外照顾,每次忙完,都会有不菲的奖赏,若是新香销量好,奖赏则会更多。 沈玉棠将众人召集到院子里,道:“严伯将你们做的去芜香拿给我看了,做得很不错,不过,你们还能做到更好,你们再做一遍,我再看一遍,若无需要改进的地方,那今日便开始大量制作去芜。” 众人听到这一消息,面露喜色,公子每次说这话,都表示今日就可以开工了。 只是公子做事严谨,还要再盯一遍。 其实,公子两日前就将去芜的制作流程送过来了,让他们多加熟悉,经过两日的磨合,已经熟练各自要做的事,早就等不及要正式开工了。 “朱清,张山,李元,你们随我来。” 沈玉棠将三个负责香坊各类事宜的管事喊到议事的屋里。 三人已经熟知公子的习惯,每次制新香前都会对他们叮嘱一番,这次显然不会例外。 沈玉棠神情严肃:“这次制香的要求比以往要高许多,你们也要盯紧些,万莫出错。” 三人微微欠身,其中一人应道:“我们已经知道去芜香的威力,也清楚此事的重要性,无论何时,都会紧盯着。” 沈玉棠点点头,又道:“从现在起,直到三月二十三天亮时,你们必须待在香坊看着,这两日接了几个大的单子,需求颇多,得辛苦你们一段时间了,若是家中有急事,需要赶回去,现在可以与我说。” 朱清他们忙说不辛苦,应该的,甚至为此感到高兴。 沈家从不亏待他们,赚得越多,他们得到的也越多,只恨不能日日在香坊待着。 沈玉棠看了眼窗外围着香坊的高墙,道:“我会多派些护卫守在香坊外,以免江府的人来捣乱,香坊内,你们也仔细点,一有发现,先将其控制住,别伤到旁人。” 他们清楚公子在担心什么,当年的事他们都还记得。 江府为了获取公子做出的新香配方,竟买通香坊的工人,让其在香坊摸索出配方与制作过程,再传给江府。 当时,发现的晚,香方已经泄露,江家早一步制出来,打了沈府一个措手不及。 而那人被发现后,公子说要抓他去见官,他一听就慌了神,窜逃间,一脚打滑,半个身子跌进了火炉里,火星子四溅,点着了一旁的香料,将香坊烧毁了半边。 不仅如此,还烧伤了好几人。 公子为此愧疚许久。 此后,每次制新香,公子都会格外小心,盯着制作流程,也格外注意香坊的人。 叮嘱完后,朱清三人鱼贯而出,他们三人所负责的事物不同,出门后,走的方向也不一样。 朱清心思细腻,负责配置香料比例,手里握着制作去芜香所需要的香料名称以及制一根香所要的香料数量。 张山与李元为人谨慎严肃,沉着稳重,负责看管制香的工人,以及出香时的检验,他们手中各握着一部分的调香过程,也都只清楚自己那部分会用到的香料。 不是沈玉棠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相比于江家的香坊分工,他这边已经算简单的了。 据闻江家的香坊里,连管事都有十来人,各司其职,每个步骤都有人看着,就是怕香方被人泄露出去。 她倒是想学洛香君一样,将香方公诸于世,让世人都知道这香该如何炼制。 可世道变了,她要真这样做,就成天下贩香之人眼中的罪人了,而沈府还担不起这样的罪名,单是一个江家就得让她打起精神来应付。 “玄兔,你去让藏香阁的几个掌柜在陵阳收购金线草,要今年份的。” “玄兔明白,公子放心就好,我一定急匆匆地去传消息,再慌张张地回来。” 主仆二人相处多年,公子一开口,玄兔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玉棠笑着点头,让她快去。 江修文花一个月的时间算计曦禾,她便用这七日时间让其跪地认错,正好清明要到了,江公子也该履行赌注,到父亲坟前承认江府不如沈府了。 她仔细算过,陵阳府的金线草加起来也就值十五万两,对偌大的江府来说,这点钱不算什么。 可若是再翻上几倍,江修业敢不敢再赌一把呢。 第45章 还不够 “啊嚏——” 沈玉棠站在香坊的屋檐下,揉着鼻子,觉得有些许凉意。 快到清明了,这些天阴雨绵绵,做好的香只能在屋内以风车吹干,而风车是以人力摇动驱使,颇费些功夫。 不过,就算是烈阳天,刚做好的香叶不能对着日光猛晒,得先在阴凉处晾一会,去去水气,然后才能放在温和的阳光下晒上片刻。 必须得是早上的晨光,或是傍晚夕阳,太烈不行,会将香晒裂的。 在此期间,还得时不时地转香,避免出现断裂情况。 要做出一支成功的香,需要注意许多细节。 玄兔小跑着进来,收了纸伞,高兴道:“公子,江家的人果真上当了。” 沈玉棠道:“他那点招数,用了不知几回了,我哪能再让他得逞,你且细说一番。” 玄兔将纸伞搁在墙角,说道:“按照公子的吩咐,在问过一遍陵阳城的香铺后,就立马差人去药铺采购金线草,我们没收多少,江公子就带着人将陵阳城的药铺走了个遍,现在今年份的金线草都在他们家。” 沈玉棠冷静道:“还不够,江家的底蕴可不止这点。” 玄兔问道:“可陵阳城的金线草都没了,再要他买,就得去外面……” “那只是今年份额的,不是还有去年的前年的,既然他们将我们逼得买不到今年的,就再到几家香铺问问年份老些的。” “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江公子会不会跟上?” “他一心想赢,肯定不会中途放弃。” 江修业了解她,她也了解江修业,知道他不达目的不罢手,就算感觉到此事有蹊跷,也不会在此时放弃。 玄兔点点头,又问道:“现在藏香阁的那些掌柜都急得团团转,公子当真不告诉他们吗?” 她将金线草的重要性与几位掌柜说了,要他们大量收购金线草,可这两日下来,并未买到多少。 三十多家藏香阁的掌柜都急得胡子头发蹭蹭往下掉。 每次一见到她,就拉着她问公子有何良策?公子如何打算的?接下来该怎么办? 她只能装作更为着急的模样,催着他们再想想法子,找找看陵阳府还有没有金线草。 再装下去,她怕自个兜不住,给说出去了。 沈玉棠坚持道:“先不说,他们人太多了,会露出马脚的,只能先瞒着他们了,等事后我再向他们道歉。” 玄兔应了声,看时间差不多了,又道:“我这就去,让他们购买去年前年的金线草。” 沈玉棠叮嘱道:“这次速度快点,不能让他们都买了,总要让江修业看到我们确实很着急才行。” “这我清楚,公子就安心在这里等消息。” 玄兔这两日在香坊与各香铺间跑动,传达消息,累得够呛,但一想到能够教训到江府的大公子,她便乐此不疲,异常有精神。 她撑着伞就往外跑,连裙摆上沾了污泥都不顾了。 倒真像是着急上火要去抢什么东西一样。 那头,江修业再次对自己的做法产生怀疑时,就听下人汇报,说沈玉棠的丫鬟去了趟香坊,又冒着雨到藏香阁传了消息。 江修业稍稍安心不少,冷笑着说道:“看来他确实很需要金线草,只是,现如今整个陵阳城的金线草都在我手上,连药铺里的都被我们买来了,他又能想出什么办法。” 说完这些,他更为镇定了,好似这些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一样。 他们到附近的城中采购显然来不及了,距离他的七日之期,只有三天了。 第三日,便是三月二十三,沈玉棠若拿不出足量的去芜香,便要失信于人。 据他所知,沈玉棠这几日接了几个大单子。 而他手里的金线草根本不够,做出的去芜香,顶多能交上其中两个单子的货量,而他的藏香阁,更要面临货量不足的问题。 这样细细分析,他顿时信心大涨,仿佛看到沈玉棠来江府求他的场景。 而下人的一句话,打断了他的幻想。 “大公子,他们好像被逼急了,不要今年的金线草,而选择了去年的,甚至更老的年份。” 下人面露忧色,他也知道公子在这上面花费不少,连老爷都被惊动了,若是再买下去,日后这些金线草可怎么出手? 江修业倏然瞪大双眼,显得不可置信,追问一次:“你说什么?去年的,甚至更老的年份?” “是,藏香阁的人这次一起出动,刘家,张家,林家都去了,马车都备了好几辆,看起来是要将剩下的金线草都买下。” 这怎么可能? 想要保证香的质量,香料很重要,沈玉棠既然都选定了今年份的金线草,那就说明用今年的最好。 忽然换成别的年份的,一定会影响去芜的效果,他不会不明白的。 难不成真的是别无选择了。 就算会影响到去芜的质量,也不愿到江府来低头求他。 下人问道:“大公子,我们还要不要去?” 江修业盘算着这次的花费,但时间不多,他需要立马做出决定。 都已经做到这份上了,现在放弃,岂不是让沈玉棠逃过一劫,还会遭其笑话,父亲那边也不好交代。 要么不做,要么就做彻底些。 “当然要去!” 江修业一甩袖袍,大步朝屋外走去。 现在争得便是时间。 等沈家的去芜香不够了,沈玉棠自然会来江府的。 到时候,翡翠苑羞辱之仇,一并报之! 这几日,藏香阁与琅琊品香居的人接连出动,去的还都是一样的地方,香料铺、药铺、又是香料铺。 听说买的还是同一种香草。 每次,藏香阁一有动静,琅琊香品居的人就闻风而动,以更快的速度赶到,先一步将香材给买了。 听说,两家的掌柜的还起了争执,动静闹得可大了。 城中之人,就连寻常百姓都知道两家在争斗。 “你看,江公子这是又要去林家香料铺,也不知沈家这次能不能买到?” “江公子这样做未免太……说出去总归不太好听。” “让人鄙夷。” “可照此情形来看,沈家的去芜香不知做不做得成,又能做出多少来?” “听说了吗,金线草都涨几回了价了,就因这两家争夺,原本就贵,现在更贵了。” …… 藏香阁这次的动作很快,但也与早有准备的琅琊香品居的人撞在了一起。 三家香料铺子前,停了十多辆马车,站了几十个伙计。 都是来大顾客,三家香料铺的掌柜谁也不想得罪,将能做主的人都迎进了屋,好茶伺候。 刘家铺子这边,面对端过来的茶,玄兔双手接过,但不急着喝。 当先霸气地说道:“刘掌柜,你这里的金线草我们沈家全都要了,价格任你开。” 说罢,还挑衅般看向琅琊香品居的掌柜。 而在林家香料铺,江修业虽然后到半刻,却强势地开口要花双倍的价格拿下所有的金线草。 林掌柜心中惴惴不安。 藏香阁逼得紧,江公子也不能得罪。 只是,他却清楚,这次江公子输惨了,这两日翻看账本时,发现上面记录得清楚,早在诗会前,沈公子就已经买了一大批金线草。 想来沈公子不仅在他这一家买了,还到别的地方收购了。 而上回,江公子威胁于他,问的又是那日沈府所购的香草,以至于他一时没能想起这事,可即便是想到了,兴许也不会说出。 如今,事情发展到这一步,他更不会说。 第47章 大火 夜色朦胧,半遮月。 清风微凉,醒人梦。 到了半夜,沈玉棠依旧带着人在香坊周围巡视,玄兔提着灯笼跟在她身侧。 只要过了今晚,就不用再如此防着了。 隐约间,听到林中夜莺的啼鸣声。 他们没有走远,只在香坊附近走动。 忽然,天空传来一道声音。 “咻——” 明亮的火光从天空划过,朝着这边飞来,正对着香坊的位置。 “是火箭!快阻止它!” 沈玉棠耳聪目明,反应最快,施展轻功就往羽箭飞来的方向赶去,同时丢下一句:“快些进香坊,灭火!” 那根点了火的羽箭速度很快,她手里也没有弓箭,不然,便能试着将其击落。 江修业果然不择手段,竟然想出这种方式,试图烧毁她家香坊,也不怕事情闹大,出了人命,到时候他便是藏得再深,也将会被揪出来。 那根点着的羽箭落下后,同一个方向又飞来一根,位置再明显不过,就在东南方位的山头上。 风刚好从那边来,倒是会选位置。 沈玉棠手里握着那柄锋利无比的君子剑,神色冷峻,借着月色,一路急行,不过半柱香的功夫,就到了山腰上。 似乎是因为香坊未曾起大火,山上的人还未停手,一支支羽箭接连射出,倒是沉得住气,不急着逃走。 江修业,这次就抓你个现行,看你如何狡辩! 她走得不是山道,而是不管草木荆棘,径直往上走,衣衫都被刮破了。 “这火灭得可真快,刚烧起来就被浇灭了,香坊里不都是些易燃之物,怎么能灭得这么快?莫非里面的人早有准备?知道有人会放火……呵呵,怎么可能,这是那人暗中吩咐的,绝不会让旁人得知。” 黑暗中,站在山顶峭壁处的男子甩了甩酸痛的右臂,嘴里嘀咕个不停。 沈玉棠到达山顶后,根据方位,没一会就找到了他,他身边还有火油与十来支羽箭。 那高大壮实的男子正弯弓满月,朝着香坊的位置,还未发现山顶多了个人。 沈玉棠提剑过去,怒道:“给我住手!”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惊得拉弓之人浑身一抖,箭射偏了。 他也不管来人是谁,心里骂骂咧咧,头也不回地就要挑个方向逃跑,但他站在绝壁边缘,前方是悬崖,两边是陡峭的绝壁,匆忙之间,实在无法下脚。 着急之下,险些一个不稳,跌下山崖,心悸之际,稳住跟脚。 心中更是懊悔不已,怎么就挑了这么一处地方。 视野与角度是好,可却将自己的后路给断了。 沈玉棠也看出他的窘迫,也怕过于逼迫将人给吓得掉下山崖,来到他身后,以剑尖抵在他后心处。 “转过身来,到让我瞧瞧你是谁?敢做这等放火杀人的事,不知江修业给了你什么好处。” 看身形就知道此人不是江修业。 想来也是,这种危险的事,江修业岂会亲自动手。 男子这才听出沈玉棠的声音,强做镇定道:“沈公子既然知道幕后之人是谁,何不将我放了,在山上找找那人。” 沈玉棠剑身一撩,划破他的手腕,打掉他手里的弯弓,冷声道:“你若在此,见我过来,早就逃远了。” 男子见无法将其诓走,只能在利剑的逼迫下转身朝其露出真容。 沈玉棠一见,愣了下,“程光头,没想到你还在陵阳,还有这么一手好箭术。” 这人就是混迹在大兴赌坊的程光头,周遭的人都知道他心术不正,总做一些偷鸡摸狗的事,却没想到他深藏不露,还有这么一手好箭术。 沈玉棠以剑架在他脖子上,挟着他往下山的路走去,一边问道:“江修业让你来此,难道就没想过你会被我所擒,怕是将你当弃子了,我送你进官府,你只要将江修业供出,定会从轻处理。” 杀人放火,这可都是死罪,而程光头无有背景,作奸犯科的事倒是沾了不少,若不将江修业供出,进了官府,他只有死路一条。 如程光头这样的人想来极为怕死,定然不愿为了江修业丢了性命。 可程光头闻言后,却没有多害怕,反而问道:“沈公子不留在香坊救火,却到这山上抓我,不怕新香被烧毁?” 沈玉棠闻言,笑了下,道:“我了解江修业,一早就防备着他,又岂会将去芜放在香坊等着他来毁香。” 下午时,玄兔将府上的护卫仆从全都喊来了,她寻思着这么多人守在这里,也算不得好办法,索性,让人将香坊重要的东西全给搬到别处。 剩下的东西,就算被烧毁,也容易搭建购置,算不得什么损失。 正因如此,程光头的火箭射入香坊后,火势不大,一会就被灭了。 程光头明悟道:“沈公子好魄力,好手段,偌大的香坊说搬空就搬空,还在这里半夜巡逻,设局抓人,他确实比沈公子差些。” 程光头口中的他,就是江修业,但他不会说出江修业的名字。 沈玉棠道:“我只是不想被他再算计了,倒是你,为何要听他的命令做事,连这种事都做,就不怕被砍头?” 程光头道:“怕,但他当年救我一命,以性命偿还,不亏。” 这倒令沈玉棠好奇了,江修业也有做好事救人性命的时候,想问仔细些,对方却不搭话了。 而自始至终,程光头都未曾提过江修业三个字,一副绝不松口的模样。 走着走着,西北方向越来越亮,他们还站在山顶处,朝亮光处遥望,竟是起火了,熊熊烈火,照亮天边。 北城的人,但凡没睡的,都看到了这红色火光,滚滚浓烟。 府衙那边,已经开始张罗人手往起火的方向赶去。 江修业在院中拍腿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此情此景,当痛饮三百杯。” 江修文在知道起火的位置是何处时,当即来到大哥院中,听到入魔般的笑声,不知哪来的勇气,一拳砸在大哥的脸上。 “无耻之尤!” 打完后,盯着大哥瞅了许久,胸中压着一股气,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能发泄出来,很是失望地瞧了他一眼后,甩袖快步离去。 褚彧在屋内点了沈府送来的新香,伴着淡雅清香,费神地盯着书籍猛看,明天就要面对沈玉棠手里的戒尺了,他连书都未曾翻看过,得抓紧了。 今晚,就熬一刻钟,一口气全背下来。 “聆音察理,鉴貌辨色……鉴貌辨色……” “世子,起火了。” “辩色……辩色后面是什么……起火了,什么起火了?金虎不要你说话的时候别说话,我正背书了,差一些就要背完了。” 褚彧合着书本,认真背诵,正在卡壳的时候,一直是隐形人的金虎忽然出现说了句话,打乱了他的思绪。 金虎提醒道:“后面是贻厥嘉猷,勉其祗植。” 褚彧:“原来是这句啊,我还以为是昼眠夕寐…真的好困…唉……你怎么知道?” “这是启蒙必学的,念过私塾的都知道。” 褚彧心里不平衡了,原来这就是启蒙的书,他的学问还不如念过私塾的稚童,那不成,确实得好好学一学。 “对了,你刚才说起火了,哪里起火了?” “看方向是沈府那边……” “你不早说!” 褚彧就近翻窗,到屋顶一看,就发现东面火光冲天,正是沈府那边,但似乎还要往后移一些位置。 第48章 抓住 沈玉棠看着起火的位置,压着程光头快步下山,往香坊赶去。 原来方才那一箭没射向香坊,却落在了香坊附近的林中,引燃了林中草木。 虽是春日,万物生长的季节,可荒野丛林无人打理,经年枯草多有堆积,便是有新叶长出,也挡不住抹了火油,绑了棉布的火箭。 不消片刻,火势便大了。 原本在香坊收拾的人,看到那根羽箭射偏了,还有些高兴。 但当附近的林子烧起来后,众人顿时有了紧迫感,玄兔忙招呼人去灭火,割草,断开火势。 这是城内,树林不大,一旦烧过来,会波及到香坊,还有附近的府宅的。 “快,拿木桶打水!” “李管事,你看看屋内还有没有能盛水的东西。” “玄兔,你在这里守着,别过去,以免公子回来,找不到你。” 香坊里的盆盆罐罐倒是不少,人手也够,只是等他们装了水赶到起火的地方,也需要些时间,这点时间里,火势又大了些。 来回几趟,火势还不见小。 众人脸都熏黑了,口鼻处尽是烟沫子。 玄兔站在香坊门口徘徊,既担心独身一人去抓拿射箭之人的公子,又担心此地的火势。 忽地,马蹄声震得地面微颤。 整齐划一的马蹄声从侧面传来,她侧头一望,一俊逸男子甩着缰绳骑马而来,在他身后跟着一众身着劲装的护卫,个个人高马大,让人望而生畏。 玄兔面露喜色,遥遥地喊了声:“小侯爷。” 褚彧拉住马,问道:“你家公子呢?” 玄兔指向东南方的山头,快速答道:“有人在山上射火箭,公子去抓人了。” 褚彧朝山头看去,只见森森树木,黑暗一片,“呵,他还真是勇猛,不怕中了埋伏。 金虎,你们在这里灭火,我去找人。” 褚彧吩咐完就翻身下马,进了山林,留下侯府一众护卫。 玄兔还想着给他们找舀水的盆,不曾想他们中有人自带了,之前搭在马背上,她不曾看到。 而且他们在金虎的指挥下,分工明确,一部分人去阻断火势,一部分人装水灭火,速度比香坊的人要快多了。 这些人当真只是护卫? 而没过多久,官府的人也来了,见侯府的人在忙碌,一个个都使出浑身力气对付林中大火。 沈玉棠刚走到山脚,就见一个人影从高处飞来,那人背着月光,飞身而下,她瞧不清是谁,还当是江修业的人,当即举剑迎上去。 “是我啊,沈先生。” 在见到沈玉棠安然无恙后,原本冷着脸的褚彧又恢复平日里嬉笑的模样,刚一落地,就伸手抓向君子剑。 沈玉棠听得声音,忙将剑后撤。 “别胡闹,这剑能伤人的。” 褚彧一下没抓着,倒是手势一转,一掌拍向脱离利剑威胁拔腿就要跑的程光头,速度之快,连沈玉棠都未曾反应过来。 不过眨眼间,程光头就击飞在地,吐血倒在草地上,扶着胸口抽冷气。 沈玉棠:“……” 褚彧责备道:“你也太大意了,他武功不错,黑夜下,要是你一个不留心,他就能反过来挟制你,既然抓住了,就得先断了他逃跑的念头。” 他方才那一掌,击中那男子的要害,没个一两天修养,休想运功。 沈玉棠第一次见他出手伤人,干脆利落,丝毫没有平日里那份幼稚顽劣之感。 借着清冷月色,打量了他一眼,眉峰很高,有凛冽之感,如高耸的云山,凌厉的剑刃,正打量着倒在地上的程光头。 身上散着些许冷意。 却是与以往大不相同。 只是当他的目光从程光头身上移开时,神色即刻缓和。 两人目光相触,沈玉棠问:“你怎么来了?” 褚彧理所当然地道:“城中起了这么大的火,侯府岂能坐视不理,为城中百姓安全着想,我便带了人来灭火,到了才知道起火的地方在你家香坊附近,幸好,香坊里面没着火。” 若是金虎在此,怕是内心要大呼一声世子又在诓沈公子之类的话。 他分明是一听说起火的方向是沈家这边,才领了府中百来个护卫匆匆骑马赶来的,当时还说,若有人肆意捣乱,非要断其手脚不可。 沈玉棠道了谢,没说香坊其实也烧了起来,只是火势不大,被扑灭了。 褚彧忙说不用跟他客气,将软倒在地的男子提起来,道: “你伤还未好,我压着他,保管他跑不了,说来这人有些眼熟,就是不知在何处见过了……” 凑近瞧了会,才发现此人似乎在何处见过,只是具体在何处却是记不清了。 沈玉棠将程光头的身份与所作所为说了一遍。 大兴赌坊的程光头。 他顿时想起来是如何遇到此人的了,当初身上没钱,也去过赌坊,曾见此人与一人起了争执,此人面相凶狠,他只看了一眼就记住了,没想到再见到,竟是这一情形。 褚彧使劲捏了下程光头的脖子,道:“你与江修业是什么关系?怎么什么事都听他的?” 程光头闷不吭声,看都不看他一眼,或许是因为胸口那一掌,他此刻对上褚彧,比对沈玉棠的态度要轻蔑得多。 沈玉棠道:“我问过了,他什么都不肯说。” 褚彧自信道:“那是你问话的方法太温柔了,交给我来问,保管他连三岁时偷看妇人洗澡的事都能记起来,说清楚。” 沈玉棠忽然很想抽他一戒尺,说话如此不雅,什么偷看妇人洗澡,难不成他以前做过此类事? “人要送到官府去的。” “送官府……那也一样,我能进去拷问……” “……” 江修文怫然离了江府,回到自己的院子,找了匹马,快马扬鞭赶到沈家香坊,却看到着火的地方是附近的山林,并非香坊。 他松了口气,同时提醒自己沈玉棠怎么可能毫无防备,怎么会输给大哥,他那么变态。 而林中的火已经快扑灭了,不需要他相帮。 正准备调转马头回去,便听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喊道:“江修文,你怎么来了?江修业了?” 是沈玉棠的声音。 听他问话的语气,好似压着怒气一样。 偏生等要走的时候,沈玉棠就出来了,不愧是多年冤家,路真的窄。 闻声望去,看到沈玉棠与小侯爷压着一个身材矮胖的男人从林中走出,他睁大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那个男人。 程光头,他怎么在这里?! 大哥不是说程光头已经离开陵阳了,现在怎么又被沈玉棠给拿下了?! 难不成这次放火的人就是他? 第49章 劝说 见江修文骑马赶来,她很诧异。 江修文难道早就知晓此事?是来打听情况的? 不,看他的表情完全不像,在见到程光头后,他很吃惊,甚至是担忧。 江修文翻身下马,觉得喉咙有些发干,说话都变得不自然了,“他怎么在这里?” 沈玉棠:“你应该回去问你大哥。” 猜到发生了何事的江修文,定在原地,双手握紧折扇,祈求般说道:“谦之,你能不能……” 沈玉棠趁他未说完,打断道:“子承,谋杀他人,肆意纵火,你大哥罪无可赦,你若是想求我放过他,还是请回。 这事若发生在你身上,想必你也不会放过算计你的人,这类求人的话以你的性子是很难开口的,我亦不会听,何必多言。” 两人压着程光头进了香坊,不再管失神立在原地的江修文。 她已经将话说明白了,希望江修文能看清事实,莫要行差踏错,为助他大哥脱罪做出自毁余生之事。 褚彧进了香坊才发现里面有些东西漆黑一片,有烧过的痕迹,空中还有木料燃烧的味道。 浇过水的地方湿淋淋的,滴答答的在滴水。 他不停看向镇定自若的沈玉棠,心想着香坊都被烧了,明日就要开售去芜香了,他怎么一点也不着急? “这里还要收拾,可否劳烦临川将此人先送到官府去,我明日便拟好状纸,送去府衙。”沈玉棠道。 她看着乱糟糟的香坊有些发愁,今晚是睡不成了,而明日一早就要将去芜送到藏香阁,还要当场主持,至少要忙到下午才有时间写状纸。 “还得拜托临川多看着点,莫让江家钻了空子,我分身乏术,早上……罢了,我还是先去一趟官府。” 怕晚些去官府,江府的人已经开始动作,将一切给处理好了。 褚彧看他十分为难的样子,道:“你担心什么,有我在,谁敢徇私枉法?你就放心准备去芜香的事宜,这点小事我都做不好,也对不起小侯爷这层身份了。” 沈玉棠朝他拱手作揖,无比郑重地说道:“一切便拜托临川了。” 她这次一定要将江修业送进大牢,日后便能安心制香,无须防备这一无耻小人。 褚彧一手抓住他的手腕,严肃道:“你我是什么关系,哪用得着如此郑重道谢,沈先生如果要谢我,日后教书时,就不要拿着戒尺了,怪吓人的。” 他用最为严肃的语气说出玩闹似的话,直让沈玉棠苦笑不得。 等到火被扑灭,褚彧留了些护卫在香坊帮忙,就压着程光头离去了。 至于官府派来灭火的人,被他给无视了,这些人一看就知道身份低微,无法做主,若是将程光头交给他们……总之,还是亲自走一趟较为可靠。 沈玉棠之前不知官府的人来了,在见到他们后,正想说程光头的事,却发现人已经被褚彧给带走了。 她只好与官府的捕快说明缘由,等他们走了,再打理香坊的事。 而侯府那些护卫,她只看了一眼便知他们不单单是护卫,倒像是行伍中人,令行禁止,体魄强健,说话做事都与沈府的护卫截然不同。 他们应该是侯府按照军中要求训练出的,其才能想必远超寻常人,来给她收拾院子也太屈才了。 可她又不是褚彧,劝不动他们,只能让他们一起收拾院子,再另行道谢。 玄兔往脸上抹了把汗,将原本沾染上的烟沫子给抹开了,圆润的小脸蛋上顿时多了道黑色的痕迹,成了个小花猫。 她扶着一旁的木架喘了会,才道:“公子,都收拾好了,天都快亮了,可以将去芜香搬出来了,再清点一下,我们就回府梳洗一番。” 说着还揉了下臂膀,感觉从来没这么累过。 从香坊起火到现在,她一刻都没停下过,其余人也一样,不过他们还不能歇息。 此刻,东边已经泛白,再有一个时辰,天就要大亮了。 其实,在很早之前,沈玉棠便差人在香坊附近挖了一处地窖,若遇到紧要的事,就可以将东西先藏进去,这回刚好用上了。 虽然搬进搬出颇费时力,但也好过遭遇大火。 一个时辰,几百来人,足以将东西都搬出来了。 沈玉棠给她擦了下脸,便将李清三人都喊来,交代了接下来要做的事,叮嘱了该注意的地方,就带着玄兔先回府。 而江府这边,江修业正等着下人的消息。 他让程光头前去放火时,为防止被沈府的人抓住把柄,并未派人守在附近。 而是等起火后,才派遣下人去查看。 这样一来,就算程光头失手被擒,也与他无关。 他还没等来派出去的小厮,倒将打了他一拳就怒气冲冲离府的弟弟。 “修文,方才那一拳哥哥不与你计较,但你要是再这样,我便要罚你了。”他拿出作为大哥的威严,严肃说道。 两兄弟,自小到大都未曾动过手,他对修文多是惯着宠着。 以前,修文就算看不惯他的作为,也只是与他吵闹一顿,事后又会像往常一样,有什么烦心事都会朝他诉说。 而这次,他竟然为了沈玉棠的事对自己动手。 太过荒谬了! 江修文来到他身前,面露悲戚之色:“大哥,程光头被沈玉棠抓住了。” 江修业先是一惊,随后面带希冀地问道:“他家香坊如何?” 江修文提高声量:“大哥,你怎么还不明白,沈玉棠早有准备,不然怎么会如此轻易地擒住了程光头!” 江修业大声喝道:“程光头被抓我不在乎,他不会将我供来的,倒是沈家的香坊,这才是我所看重的,只要他家香坊被烧,我江家便赢了,日后陵阳城我江府才是最大的制香之家!” 江修业愤然起身,他已经受够了修文在他身边说这样的话,就不能盼着他能成功吗? 沈玉棠在修文眼中就那么可怕,能掐会算,知道他今晚会让人去烧他的香坊不成? 他让程光头从山头射下点燃的羽箭,香坊的人根本无法防备,如何躲过此劫? 沈玉棠一定是见香坊火势太大,救不了了,愤怒绝望之下,只能选择去抓放火之人! 他抓住了程光头,却丢失了香坊与新出的香!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江修文抓住他的手,狠心道出事实:“大哥,你醒醒,起火的地方并非香坊,而是附近的山林,你现在去官府认罪,自行认罪可以减轻……” 不等他说完,江修业难以置信地反握住他的胳膊问道:“你说什么?起火的地方不是香坊?!” 江修文为了让他醒悟,将所见到的场景一一说清:“起火的是附近的山林,我到了香坊,亲眼所见,也见到了沈玉棠,他神色如常,只说要送程光头进官府,丝毫未曾为明日新香出售的事忧心,他早有准备,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大哥,你去认罪……” 江修业怔在当场,他不相信这一事实,起火的地方怎么会是附近山林? 他明明让程光头找准了方位,对着香坊放火,怎么会偏了? 耳边又响起认罪二字,江修业一把甩开他的手臂,怒道:“胡说八道!你就算不为家里人着想,也不该胳膊肘外拐,在此时此刻用这等谎言来气我,沈玉棠自幼与你为难,你还想帮他不成! 你还想劝我认罪,不可能!绝不可能!” 他歇斯底里的朝江修文吼着,实则已经心凉到极点。 第50章 严刑拷问 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去官府认罪的,一旦走出这一步,他的人生就彻底完了。 以他做的那些事,就算有叔父作保,死不了,也会被判流放充军,入奴籍等等。 只要一想到那些严苛律法,就感觉浑身发冷。 《大燕律》中有规定,凡谋杀人,造意者,斩。从而加功者,绞。不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 若伤而不死、造意者、绞。从而加功者,杖一百,流三千里。不加功者,杖一百,徒三年。 若谋而已行,杖一百,徒三年。为从者,各杖一百。但同谋者皆坐。 凡放火故烧人房屋、及聚集之物者,杖一百,徒三年。 若于山陵兆域内失火者、杖八十,徒二年。延烧林木者,杖一百,流两千里。 他上回便欲图以狼群谋杀沈玉棠,虽未能取其性命,却也伤到了他,而这次又纵火。 这一系列罪名细算下来,就算叔父肯保他,恐怕也有些保不住。 所以,他决不能认罪,也不能被定罪。 江修文强忍着难受,劝道:“大哥,程光头他不会替你隐瞒的,只有招出你,他才不会死,趁着他们还没去官府,你先一步去官府认罪,或许会看在你自认罪责的份上,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他不清楚具体律法,但也知道大哥会进大牢,会吃苦,会影响余生。 但若不这样,等程光头招了,大哥要面临的惩罚会更严重,或许会死…… 过了许久,江修业双眸赤红地抬起头来,冷声道:“他不会供出我的,只要他不说,我便无罪!” 天色放亮。 城南金御街最繁华的地段上,藏香阁两边悬着红纸包裹的炮竹,挂着红绸,店里进进出出都是忙活的伙计。 此刻,街上的人不多,一些店铺也才开门。 沈玉棠带着玄兔等人来到藏香阁,主持店内的一切。 距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 在此之前需要将店内一切清点一遍,以防出错。 沈家的藏香阁在陵阳府共有三十六家,而最大的一家就位于城南金御街,也就是她此刻所在的位置。 “都仔细点,将东西都摆好了。” “炮竹不能这么挂着,会伤到人的,弄过去点……” “桌子再挪过来点,这样看着舒服些……公子,您来了,快看看还有什么需要准备的。” 正招呼伙计忙上忙下的沈掌柜看到沈玉棠进来,欣喜地喊了声,紧接着擦了把额头的汗水,指着店内的布置问道。 总算是等到这一天,可得将里里外外给重新布置妥当了,才对得起这些日子的忙活。 沈玉棠巡视一圈,道:“沈伯办事,从未有过差错,这样就挺好。” 沈掌柜本是沈家旁支,一直都在为主家做事,这些年更是成了沈玉棠的左膀右臂,主持着这家藏香阁的大小事宜,前几日,除了玄兔传递消息外,也是他带领着各掌柜四处奔走,收购金线草。 沈掌柜领着他往里间走,一边小声道:“公子客气了,昨夜香坊……” 大晚上,看到香坊位置起了火,他忧心得睡不着,当听说是附近的林子起火时,才安心入睡。 沈玉棠道:“一切安好,沈伯不用担心。” “这就好,这就好,那大火是怎么烧起的?好端端的,林子怎么起火了?挺吓人的。” “有人故意纵火,昨夜已经将人给擒住送往官府了,等这里的事忙完,我还得去趟府衙。” 沈掌柜一听,面带怒容:“定是江修业所为,他这些天,与我们抢金线草,手段卑劣,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最终还是让我们从刘掌柜那里买了一些……不知,这些金线草可够用了?” 沈玉棠道:“已经足够,倒是我隐瞒了一件事,需要向各位掌柜坦白……”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褚彧正在牢里审问程光头。 原本像程光头这样的犯人,是该关押在一间逼仄脏污的牢房里的,毕竟不是什么有身份,又重要的犯人。 可此人由宣平侯世子押送进来,世子又要亲自审问,那自然得安排个敞亮点的地方。 褚彧还是头一次用到大牢里的刑具对人严刑拷打,他一声令下,狱卒便将能拿来的刑具都给拿来了。 成排摆在一旁的桌上,或是悬挂在墙壁上,这些阴气森森泛着寒光的物件,光是看上一眼,就令人胆寒。 程光头四肢被锁在木桩上,之前还眼神毒怨地盯着褚彧,可到现在,受用重刑后,气息奄奄,无力地耷拉着脑袋,若非被绑在柱子上,早就倒地不起。 而地上都是从他身上滴落的鲜血。 褚彧又拿起一对弯钩,边打量手里这对刑具边道:“你若再不说,便试试这个,这东西穿进身体的滋味,想必比之前的那些鞭打铁烙要舒服得多。” 他声音亲和,说出的话却残忍血腥。 旁边的狱卒看到世子手里的琵琶锁,小声劝道:“世子,这东西不是谁都能扛得住的,他都这样了,若是一个不留心,死在牢里,这罪名……” 褚彧毫不在意地道:“他放火杀人,本就是死罪,本世子替天行道,他死就死了,谁还能降罪于我不成!” 话虽如此,但他却不会真将人给杀了,只是吓唬吓唬他。 程光头被铁锁锁住手脚,身上除了交错的鞭伤,还有血红的烫伤,豆大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唇色泛白,原本是低垂着头,但在听到这些话时,抬头看了眼褚彧与他手里的刑具。 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进的大牢,便是受尽折磨,也不会将江公子给供出来。 褚彧对上他的眼神,更为烦躁,无论怎么拷问,对方都装聋作哑,一个字都不肯说,若再动刑,怕是真要死在他手里了。 怎么就遇到一个不怕疼不怕死的人,就不能让他好好完成沈玉棠托付的事吗? 他将琵琶锁放下,朝狱卒吩咐道:“你们先看着他,别让他死了,本世子去去就来。” 说罢,撩起袍子大步走出监牢。 刚出大牢,迎着阳光,就见到急匆匆赶来的于管事。 于管事得了世子的命令,去调查程光头的过往,以及与江府的关系。 两人站在大牢门口的墙角边,于管事将所探听到的消息一一说出。 “世子,程光头家在象百镇,他喜好武学,家里人便攒钱拱其外出拜师,在他学有所成准备回家时,他父母却不幸遭了难,去附近的林华镇走亲戚时,遭遇劫匪,都死了。 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了,侯爷还未在此定居,附近山上有匪贼也是常有之事。 可这事怪就怪在,江老爷一听说程光头欲上山给父母报仇之事后,就立马派府中护卫前往相助。 一般而言,类似江府这种富商,面对劫匪都会避而远之,绝不会主动沾惹,就算有心相助,也会选择报官,让官府派兵剿匪,而江老爷也不像是侠义之人,这次确实过于反常了些。 但时隔多年,短时间里,老奴也只能查到这些,细节却难以查证。” 第52章 新香出售 噼里啪啦一阵响。 悬挂在两边的炮竹被点燃了,炸了一地鲜红炮竹纸屑。 也宣告着去芜正式开售。 藏香阁门前站满了人,衣着华贵的女子为多,还有几个书生衣袍的青年,有不少是沈玉棠熟悉的面孔。 她站在门前,朝众人微微一笑,道:“感谢诸位前来捧场,话不多说,去芜香在翡翠苑就已经展示过了,街坊间也有所传闻,便是驱蚊所用的香,且味道清淡,不会引人不适。 为感谢诸位前些日子的仗义执言,为在下严明真相,为去芜扬名,今日藏香阁半价出售去芜。” “沈公子是身正不怕影子斜,那些小人算计,又何足畏惧。” “沈公子乃正人君子,岂会如谣言中那般不堪,我起初一听那些话,就知道是有人恶意造谣。” “……从翡翠苑下来的才子贵女都说了,去芜香比宁馨香要好得多,藏香阁的价格也较为优惠,我们自然会来藏香阁购香。” 面对众人的赞扬与肯定,沈玉棠微微欠身,拱手道谢,随后与沈掌柜邀请众人入藏香阁。 一直忙碌了小半个时辰,但凡遇到熟悉的人都得接待寒暄几句。 到藏香阁的不仅有寻常客人,还有其他县城的商客,他们进店后,不仅要试香,还要与沈玉棠洽谈生意,好进货拿到他们所在的城中售卖。 沈家的店铺还做不到遍布全国的地步,藏香阁最远也就在陵阳附近几个城里有。 而陵阳最为出名的便是制香。 所以,时常会有别的商客到陵阳,到沈家藏香阁采购香品。 但这回,由于去芜香的寻求量很大,香坊并未产出多少,为求稳妥,沈玉棠只应下一部分订单。 香坊,急需扩大。 否则产出的香,光是三十六家藏香阁都有些不够用,哪还能远销外地。 等一切忙完了,才有时间招待李赞几人。 他们一早就乘坐马车赶来,为庆贺去芜开售,她却忙得无法前来作陪。 “李兄,董兄,东方兄,让你们久等了,是谦之的错。”沈玉棠作揖道。 楼上,雅间内。 李赞正与董酌对弈,棋盘上,白黑两路势均力敌,只是黑子来势汹汹,白子稳中求胜,风格不一样。 东方裕在一旁嗑着瓜子,时而拿着桌上的香摆弄,时而看一眼他们的对局,与他们说上几句话,倒也不无聊。 见他进屋,三人站起身来,忙说不碍事,不必客气之类的话。 李赞一袭青衣,目光明亮地盯着他道:“谦之,称我们的字就好了。” 沈玉棠笑着点头,走近了,道:“三位前几日为我仗义执言,本该登门道谢的,奈何近日确实繁忙,脱不开身,只能赠香以表心意,不知三位用得可还习惯?” 东方裕率先道:“不过是说明事实,以免旁人误会,都是应该做的,你也太客气了,送了一大盒香给我,我家中人少,怕是这一年都不用为买香发愁了。” 说着还夸张地比划了一下盒子的大小。 李赞接着道:“这香最适合我了,只要到了蚊虫滋生的季节,我身上就都是红包,以前用的那些香味道太冲,我身体不好,一闻就咳嗽不止,便只能任由蚊子叮咬,还是去芜好用,味道淡雅,这次来,我还得带些回去。” 他家府宅那么大,只想着每个角落都点上一根,然后,他走到哪里都没有蚊虫能近他的身。 董酌也说道:“我不仅是捧场的,也是来买香的,读书时用。” 沈玉棠笑道:“用着舒适就好,我这里还做了些别的样式的,到时候给你们送去。” 香,除了用途之分,还可以以样式区分。 现在所出售的去芜都做成了最为简单的立香样式,除此之外,还能制成线香,盘香,塔香等样式。 去芜最合适的样式便是盘香。 适合居家,修行与寺庙道观里使用。 这次时间太赶,便选择最为简洁的方式制作,之后都会做成盘香样式。 他们正说着话,门被敲响了,沈掌柜走了进来,脸色不算好,“公子,江公子来了。” 沈玉棠一听,愣了会。 能让沈掌柜露出这种愤慨的神情的江姓之人,除了江修业还能是谁。 可江修业此刻不应该担心程光头会不会将他供出的事,怎么跑到她这里来了。 此时此刻,他又能做什么? 沈玉棠平静道:“他来就来了,只要不闹事,便随他去。” 沈掌柜苦着脸道:“公子觉得他会不闹事?他正在楼下,指名道姓地要公子出去一见,说公子若肯求他,他便将金线草出售给公子,闹得原本来购香的人都窃窃私语,等着看热闹。” “还真是无耻,这等小人是如何在陵阳立足的?!”李赞怒道。 这两天,沈江两家抢购金线草的事他们也有所耳闻,还担心藏香阁今日会不会拿不出足量的去芜来,但看沈玉棠自信轻松的模样,便知是他们多虑了。 可没想到,已经在翡翠苑丢尽脸面的江修业此刻还敢到藏香阁叫嚣,真是恬不知耻! 沈玉棠道:“不过一桩小事,子舒不必动怒,只是又无法陪三位饮茶畅谈了,得先下去处理了此事。” 而此时,得知江修业乘坐马车赶去藏香阁的江廷昉气得脸都绿了。 浑身阴沉地坐在椅子上,不曾说半个字。 他动用了关系才能让程光头死在大牢里,死在宣平侯世子的眼皮子底下,让此事牵扯不到江修业,牵连不到江府。 可江修业倒好,此刻还敢跑出府去,凑到沈玉棠面前去,当真以为他这五品官员能一手遮天,什么事都能给他遮掩好。 江修业的父亲也是恨铁不成钢,拍桌子怒道:“好不容易保住他,他还不知悔改,修文,你去,去将他拉回来,他要是不回来,绑也得绑回来!” 江母哭泣道:“修业以前不是这样的,都怪你,什么事都压在他身上,对他非打即骂,过于严苛,才导致他变成这样,他是江府的嫡子,你就不能对他宽容些?倒是对修文,你一点也不管他。” 江老爷脸色铁青,道:“我若不凶点,他能成器,难道要修业变得与修文一样,懒惰无用,只知道在赌坊青楼玩乐!只是这次他是魔怔了,一错再错,入了沈玉棠的圈套还不自知,等此事过去,他沉静下来,会恢复以往的聪敏的。” 江修文在出院子前,听到父母的对话,心中郁郁不快。 母亲说父亲不管他,可她又何曾多管束过自己,他们的心思多在大哥身上。 但他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还没出府就忘了父母方才的话,一心想着等会到了藏香阁怎么才能将大哥拖走。 第64章 归家之人 叶曦禾就站在他们身后,将他们的对话听的一清二楚,知道了褚彧的身份。 什么临川公子! 根本就是骗人的,他是侯府的小侯爷,姓褚! 也不全是骗她,他字临川! 可这样一来,她就更没可能嫁给他了,侯府的门槛不是她这样的商家小姐可以进去的,若非要进去,便只能做个卑贱的小妾。 可她叶曦禾又如何能给人做妾了。 但褚小侯爷真的如话本一样让人着迷,她现在心里眼里都是他,这可如何是好。 “曦禾姐姐,你怎么又哭了,不要哭啊……”沈玉簪发现她抽噎流泪,忙不迭地安慰道。 沈玉棠闻声望去,问道:“曦禾,你这是怎么了?眼睛怎么哭肿了?” 叶曦禾抽搭着看向褚彧,断断续续地道:“咫尺天涯……最是心痛,就像那些悲情的话本一样,我……玉棠哥哥……我想……” 褚彧在看到叶曦禾泪如雨下的模样时,连忙躲到沈玉棠身后,假装不知晓发生了何事,丝毫不敢对上她幽怨的目光。 “你想要什么?” 她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好像是失去心爱之人一样,让沈玉棠不禁担心。 难道她又被哪个穷书生骗了? 叶曦禾抽泣道:“我想去算命,我要算姻缘……我要喜欢的人也喜欢我……呜呜呜……” 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想嫁人了。 可她怎么忽然就有此想法? 是叶叔父他们着急了,催促得紧了? 无论如何,总比被人欺负了要强。 沈玉棠连声安慰:“好了好了,别哭了,不就是算命,等七夕庙会,我带你们一起去,想玩什么都成。” 她不知道叶曦禾的这些话是对她身后之人说的。 叶曦禾先是摇头,又接着点头,哽咽着道:“去庙会,去庙会。” 可她说完却是哭得更厉害了,是那种歇斯底里,撕心裂肺的哭,像极了失去极为重要之物,无论他们怎么劝都劝不好。 忽然,在沈玉棠身后默然良久的褚彧出声道:“再哭下去,就算遇到心悦之人,怕是那人也不会要你了。” 听到这话的叶曦禾顿时停了声音,抬头看着他。 “我开玩笑的,你啊不要想太多,若真有人喜欢你,无论你是怎么样的都会宠着你的。” 叶曦禾压着哭泣声,发出嗯的声音。 她也是这样想的,喜欢她的人就要将她捧在手心里宠着,可她现在喜欢的人却无论如何也不会如她所想的那样做了。 见她直直地盯着自己,褚彧忙道:“别这样看着我,我可不是你的良人,我喜欢的人她至少得有这么高。” 他一边用手比划到自己鼻梁处。 叶曦禾咬着下唇,不让自己再哭出声来,又是身高,她讨厌以身高找媳妇的人,再也不喜欢他了,总说她的短处,最讨厌了。 不喜欢了,再也不喜欢了。 她埋头在双膝,抽泣了会,就站起身抹掉脸上的泪痕,“玉簪,我要重新梳妆。” 沈玉簪见她情绪好转,朝哥哥点点头,挽着她的手往后院去。 褚彧叹了口气,“女孩子果真是水做的。” 沈玉棠道:“曦禾她容易被触动,有时候看话本都能将自己看哭了,不过她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是爱胡闹的人,只是她这回倒是……让我猜不出她为何哭得这般伤心。” “我听人说,女人心如海底针,根本无法猜透,你也不必为此发愁,她兴许是想到了话本上的感人桥段。” 在这件事,褚彧不便多说,就怕露了马脚让沈玉棠察觉到什么。 “或许你猜得对,但前面那句话我不敢苟同,什么女人心如海底针,也不知你是从哪里听来的。” 沈玉棠说罢,就大步离开,她要去招呼一下还未离去的宾客。 褚彧明显感觉到沈玉棠方才的语气不对,说的是女子,他为何如此在意? 入夜时。 酒席撤去,宾客已散。 沈家一家人齐聚一堂,但并非每个人的脸上都是团圆的笑容。 沈夫人此时坐在正位上,冷眼望着右席上坐着的沈明舸,看到他依旧是道士装束,更为不满,凛声道:“你还知道回来!这么多年来,你可不曾帮过家里一星半点!” 自从夫君亡故后,她对沈明舸的态度便发生了极大的转变,一开始她也随夫君一样,任由他玩闹,但他呢…… 自从娶妻后,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总是外出不归。 就连夫君遭遇山贼去世时,他都不知身在何处,杳无音信。 若是当年他能留家里主持一切,玉棠就不用女扮男装,过得比谁都辛苦了。 而几年后,玉簪的母亲因病过世,他便沉湎于追寻仙道,整颗心扑在炼丹上面,连年年幼的女儿都不管了,此后,更是一年半载难见人影。 不论是何种原因,她都不会给其好脸色,不愿原谅他。 沈明舸歉然道:“这些年辛苦嫂嫂与玉棠了,这次回来,我不会再走,玉簪已经长大成人,我得给她挑个好夫婿。” 沈玉簪闻言,面露喜色,爹爹他不会再远离了,可挑夫婿,她还不想嫁人,嫁人了就得离开沈家,就不能多陪伴爹爹与伯母他们。 沈夫人神色稍霁,“你不走,是打算做什么?若你要在沈府炼丹,那是绝无可能的!” 沈明舸自知有愧,道:“自然是为玉棠分忧,他下个月要进书院学习,我当然要为沈家打理商铺。” 沈玉棠感觉叔父大变样,这样的话他以前可说不出的。 “叔父此言当真?” “这是自然。” 沈玉棠劝道:“娘,我看叔父这次是认真的,不会再如以前那样不辞而别,都是一家人,娘不要太冷着脸……” 娘亲心中的怨气她是知道的,但事情已经过去多年,再气下去,便也是气伤自己。 “我倒是想看看他能留多久。”沈夫人依旧怨气难消,说罢就起身离去,眼不见为净。 这么多年这么多事,他想用一句不走了就消弭掉,不可能。 也就是玉棠傻,不知以前有多大的担子压在她的身上,不知未来她的道路是如何艰难。 沈玉棠看着身着道袍,盘坐在软垫上的叔父,心底一叹,看他这样,就知道他依旧一心向道,说不定真如母亲所说,叔父根本在家待不了多久。 “叔父,这世上真的有仙人吗?” 听侄儿不说家中店铺如何,而是问起鬼神之事,沈明舸登时来了兴致,“那是自然,若是无有仙人,我为何追寻这么多年,这些年我去过许多地方,见到许多神人异事,最令我难忘的便是一个鹤发童颜的老道士,他分明瘦弱无比,走路都一步三晃,稳不住脚跟,却是出口成令,喊住了……” 他说话时声音浑厚有力,不快不慢,倒也有几分道行高深的修行之人的模样。 第70:辨雌雄 出于之前对沈玉棠的观察,现在他看到肤白貌美的男子,都会仔细留意一番,再结合以往经验与本身的细心,多看几眼就能辨出雌雄。 这次,他绝对不会再弄错,那姓谢的学子绝对是女子,不可能有男子会穿耳洞!又不是北牧那边的人。 除他之外,场中也有几人对这个新来的学弟多加打量,似乎发现了端倪,不过没人因一些疑惑就说心中猜想。 场中,在赵玄休说出谢学子唇齿相机后,周围的议论声更盛了。 倒是他们眼中的谢学弟不紧不慢,气质凌然,开口问道:“赵学子,你莫不是忘了着此书的圣人也是寒门出身?” 圣人亦是寒门出身! 此言,惊醒了一众困于富贵贫贱之分的学子。 他们中也有不少人没想到这点。 “赵学子莫不是想说圣人也是如你这般以为的?圣人言,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主忠信。无友不如已者。过,则勿惮改。 圣人还曾主张有教无类,无论贵贱,均可进学堂,受教育,倒是赵学子却在此反圣人之言。 就算没有圣人这些主张,古今多少豪杰,远则如战国时南宫市,窦鲁丁,他们一人是街上买菜的小贩,一人一出生便被烙上了奴印,可后来如何?一人成了谋算无双的军师,一人成了率兵百万的上柱国。 近则如当世大儒……谢北清,他亦出身寒门,可还不是官尚书之位,如今还是书院的学正,赵学子如此瞧不起寒门,莫非是不想在谢公门下求学?” 谢学子一番话将赵玄休说得连连后退,脸色越发苍白,额间冷汗密布,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他未曾与人辩过此题,可面对新来的学弟,自以为有把握,就让对方选了题。 现如今,输得连在书院待下去的脸面都没有了。 他刚才急于求胜,倒将圣人的出身给忘了,目光局限于他身边的人,忘了史册上有多少豪杰都是出身微末。 这番话听得尚在气愤中的江修文甚是舒坦,不由得高声喊道:“说得极好,谁说商贾之家难出读书人,我家就是做生意了,不还是进了书院。” 突兀的声音吸引了众人的目光。 忽然面对这么多人的审视目光,江修文虚了不少,瞥向一旁兰芝玉树的某人说道:“我们陵阳最有名的沈谦之不也是商贾出身,谦之,你说对也不对?” 好一招祸水东引。 沈玉棠此刻只想给他一拳,让他闭嘴。 “是沈谦之,他也来了。” “听说是献公让他来跟着谢公学一学经义。” “他真是商贾出身?这般风流跌宕,浩气英风,倒像是世家养出来的贵公子,端的是如玉君子。” 虽说她声名远播,可并非所有人都见过她,更多的人只是听过她的名字,知道她是何许人,甚至连她家是行商的都不知。 沈玉棠端着笑朝人作揖,“在下沈谦之,见过诸位。” 仅仅一个动作,在他做来好像与常人不同,更为雅致自然,配上其胜却人间无数美景的容颜,令人见之难忘。 “沈谦之,听闻你学识渊博,诗才无双,剑法也不错,不知可否与我比试一二?” 那位被褚彧说是女子的谢学子从人群中走出,来到沈玉棠面前,两人相对而立,身量上,两人竟不相上下。 这会,离得近了,她将对方的面容以及秀气的耳垂给看仔细了,见她轮廓不似南方女子那样柔和,鼻梁很高,眉眼犀利,肤色也不算白,可她耳垂上的细小耳洞却是实实在在的,她的确是个女子,还是个不常扮男装的女子,拿着折扇的动作都略显生疏。 不知她为何要与自己比试,看着挺强势的。 沈玉棠谦和一笑:“时间不早了,还要去讲学院听课,若谢学子想比试,可约在休沐时。” 谢韵沉思了一会,才道:“那好,等到了时间我便来找你,在下谢韵,字义筠。” 她说完,便朝着出书院的方向转身离去。 有人见此,觉得奇怪,便出声喊道:“谢学弟,你走错方向了,讲学的地方在这边……” 谢韵道了声谢,依旧往下山的方向走去。 而沈玉棠一行人,在听完一位先生的训话后,都朝各自所要学习的地方去,盖因他们擅长的东西不同,课程亦不同。 譬如江修文,便是因他操得一手好琴,被教乐理的先生选中进的书院,现在要去曲华池边练琴。 当然,除了学琴,还得听书院其他的课。 沈玉棠道:“我去见谢公,你按照先生所说,先去学书法,就是练字。” 她本就是听从老师安排来找谢公求学的,至于其余课程可以不听,书院也没给她安排。 倒是褚彧,他的底子有些差,估计除了射、御两科之外,都不及格。 褚彧点头道:“我晚些时候去找你。” 沈玉棠但笑不语,他的课程都排满了,除了午间吃饭有闲暇,就只剩放学下山有时间了。 那时候,天都快黑了,哪还有时间来找她。 她也不戳破,拿着事先准备的书籍往文正院去。 没走几步,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微微侧头,借着余光瞅了眼,看到了一抹紫色袍角。 “沈兄。” 萧温言身高腿长,几个快步就到了沈玉棠身侧。 萧叙曾在国子监学习,所学绝对不比她差,甚至所学的东西更多,现在进书院肯定不是为了听书院那些先生授课。 他应该也是去文正院见谢公,但谢公是从京城而来,他也是京城来的,难道在京城的时候,他未曾拜访过?或是碍于身份不便多来往? 沈玉棠朝他点了点头,回应了一声,没说出心中疑惑。 萧叙问道:“沈兄可知谢公因何辞官,又为何到陵阳来?” 谢公因何辞官,沈玉棠从老师那里得知了些许消息。 谢公寒门出身,家在大燕以北的冬霖府,除却他的恩师臧大师外,可以说毫无背景依靠,能做到兵部尚书的位置,全靠他自身实力。 而之所以辞官,是因朝中政见分歧,被澹台家以及朝中一些人排挤所致。 老师说,谢公辞官也算以退为进,再在朝中多待些时日,或许结果比辞官要凄凉许多。 沈玉棠简明扼要地道:“略知一二,谢公提出在北边修筑城防,加派军力,以防止北牧一族侵我大燕北境,遭到丞相以及朝中几位大员反对,故而辞官。” 所谓的丞相就是朝中三公,澹台家占了两人,在朝中影响力颇大,只要澹台家不同意此提议,谢公的谏言就不会在朝会通过,得以实施。 这件事可以如她这样说,也可以换成另一种说法,例如:谢公提议在北境修城墙筑烽台,完全不顾大燕民生如何,此策舍本逐末,劳民伤财,故而遭到朝中诸公反对,并被罢官离京。 第71章 谢公 若换做寻常百姓听得此零散消息,或许也会觉得谢公的提议不妥,毕竟,北境何其辽阔,到时候修筑长城,还不是需要招他们这些百姓服役,往北边加派军力,也需要从民间征调壮力。 在他们看来,现如今,天下大安,海晏河清,日子过得好好的,北境有镇北军守着就足矣,修什么城池,可不就是多此一举。 萧温言问道:“沈兄以为谢公所言如何?” 沈玉棠摇头道:“我不清楚谢公为何会有此提议,不知全貌,不做评说,何况我只是小辈,这件事我也不好说。” 这里头肯定涉及到朝中权力斗争。 修建城池,那派谁督工?加派军力,又指派谁为统帅?而原本的镇北军的将军又会不会对新来者有所意见?想来有些人不同意谢公提议,是有这方面的原因。 听老师说,此事在朝中争论不休,足足持续了月余,谢公也不是无人支持,只是势力单薄,便最终落败,辞官离京。 萧叙道:“其实不少人担忧北境,只是敢于站出来的唯有谢公一人,而谢公站出来了,那些人又不敢全力以赴的支持他了,也是他提出此建议的时机不对,要再等等,等皇上彻底清楚北境是何等境况,此事便能水到渠成。” 接下来,萧叙与她说了北境的情况,他并未夸大,但沈玉棠听完,亦是忧心不已。 二十年前,宣平侯率兵北上,已经将那些北牧人打得缩回大西北苦寒之地,这才过了多久,他们又开始滋扰边境,且势力愈发雄厚,打起来又很是难缠,连驻守边境的五十万镇北军,应对起来都有些吃力了。 两人边走边说着话,走得极慢,在路上遇到书院学子时,便默契的不再言语,或是转而说其他。 而文正院这边,当谢谧得知勤勉路上发生了何事后,险些将刚喝进嘴里的茶喷出来。 “韵儿还真是胡闹,真将书院学子当呆头鹅了,换身衣衫,束冠配扇,就没人能看出她是女子了……” “就知道爹爹知晓后会念叨,所以我才不告诉你的。” 刚还满脸发愁的谢谧听到屋外传来的声音时,连忙变了神色,笑望着走进屋的女儿,道:“爹是担心你被发现了身份,这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谢韵端坐在他对面,依旧穿着那身书生袍,道:“通常而言,他们便是发现了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说,若真有人开口指出,不是脑子转不过弯,就是故意的,就像国子监里的那些人,认出就罢了还非要大声囔囔着出去,实非君子所为。” 谢谧苦笑一声,道:“你这是何道理?许你扮男装进书院,就不许旁人指出你的身份。” 她道:“不是不许,只是觉得能做出当场指出我身份的人,为人处世一定不怎么样。” 谢谧不与她纠结这些,这事他说了不知多少回了,没一回能说过女儿的,转而道:“那沈玉棠你见了,可还满意?” 谢韵道:“模样是不错,可人品如何,能力如何,还需要再看看,女儿绕小路提前过来,就是要再看看他有何本事,爹爹等会考教他的时候,我就在里屋看着听着。” 谢谧哪有不同意的,女儿昨日一听他说起献公要给他们二人牵红线后,就闷闷不乐,没给他什么好脸色,好不容易安抚了她,这会怎么会阻止她来看一眼。 比起在京城时,女儿这回的要求当真不算什么。 他们一家才到陵阳没几日,刚安定下来,猝然听闻要将她许给谁谁谁,以她的性子能高兴才怪。 现在她能给他这老父亲的面子来瞧瞧那沈玉棠,已然不错了。 谢谧未曾料到,会有人与沈玉棠联袂而来,而那人还是在京城碰到过几次的萧家小子。 他略一思索,便知萧叙为何会在陵阳了,三公主的婚事还未定下,这是在远离三公主。 “见过谢公。” 待客的屋里,两人齐身行礼。 一进屋就看到一身材壮硕的中年男子坐在案几前,他脸上轮廓较深邃,头骨略高,穿了一套深色对襟宽袍,最引人注意的便是那双让人不敢直视的眼睛,不怒自威。 萧叙恭敬道:“在京城时,便有兵法上的问题想请谢公指点迷津,只是在京城多有不便,迟迟未曾到谢公家拜见,如今在陵阳的天府书院,还请谢学正教我。” 谢谧望着他,那双眼睛像是要将他给看透,道:“兵法重在随机变化,并非拘泥于兵书上所写,你来找我求学,我能给你的也不过是几本兵书,一些体会,能否融会贯通还得看你自己。” 萧叙点头称谢。 等二人说完,沈玉棠才递上所携带的书籍,道:“谢公,此为我所求之学,请谢公指正。” 书籍中,还夹着她所写的经义文章,还有一些兵法见解,至于书上的内容,却是老师让她带来的。 老师说,他与谢公不便多见面,怕朝中那些人鸡飞狗跳,将谢公给弄到别处去,所以便让她来当这传话之人。 可谁不知她是老师的弟子,这做法有欲盖弥彰之感。 三本书,分别是《春秋》、《中庸》与《圣人语》,往年的经义题大多都会从这几本书上出。 谢谧将文章拿手里看了看,道:“献公倒是会偷闲,让我来教你这些,这几篇文章做得还差了些,立意不够明确,等晚上时候,我再教你,既然你们都要学兵法,那便先说说兵法。” “多谢学正。” 在谢谧的示意下,两人跪坐在案几对面。 两人在这方面都有独到的见解,听入神了,时而会辩上几句,谢谧偶尔也会颔首称赞。 沈谦之不错,女儿这回应该满意了。 只是这一情景没维持多久,又有人来了。 沈玉棠回头一瞧,有几人还是认识的,李赞,东方裕,还有董酌,另外还有两人却是不曾见过。 一人背着竹编书箱,面向憨厚,身着布衣,衣摆上沾了泥土,鞋上也多是污泥,而身上还有些汗味,想来是徒步而来。 另一人的腰间悬着一柄长剑,做侠客装束,脸上眼角处还有一道疤痕,在这书院里看着甚是奇怪。 但这两人站位较近,看起来似乎认识,是结伴而来的。 东方裕年纪最长,当先拱手道:“谢公,我等仰慕谢公学识久已,此次特来拜见,恭请谢公教导。” 其余人跟着附和:“恭请谢公教导。” 谢谧是真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想与他结一段师生缘,他现在可不比以往,连官都辞了,何况在朝中树敌只多不少。 躲在里屋的谢韵见外间一下多了五个人,她只得放弃出去与沈玉棠比试武功的想法。 有人诚心来求学,谢谧自然不会推拒门外,但也会先考教一番,若是连基础都不行,还是先将基础打牢了再来。 除了他们外,还有许多书院的学子闻声而来,文正院内的人一下多了起来,屋内都站满了。 谢公无奈,挥手让众人退出屋,到种了桂树的庭院里。 “我为书院学正,日后自会教授你们经义,有不懂之处,也可以前来询问,但若是要喊我一声老师,那是要经过考教的。” 喊老师,是需要先行拜师礼的,关系也更为亲密。 他说罢,就有书童拿出一沓试题来,分发给在场每一位学子。 “答完后再到文正院来。”谢公说罢,就走回了屋内。 他虽然长相颇为威严,让人见了心生惧怕,但为人亲和,这么多学子一涌而来,他也没有拒之院外,而是露面一见,说了些话,要是换做别的朝中大员,怕是只会差一个书童将这些人给打发了。 第260章 夺粮食 “谢将军,大都督让你去正堂议事。”有人跑来校场传话。 “好,我这就过去。”谢韵应了一声,对众人道:“你们在这里接着训练,我等会就回来。” 在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方才练习时脱离阵营的林青儿盯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瞧了会。 谢韵一到正堂,就听沈玉棠道:“我带人去接应他们,你在城里多照看下。” 谢韵道:“他们得手了?” “还是我去,你留在城中,毕竟你身份不同。” 沈玉棠道:“只是去接应,没什么危险,而且就是因为身份问题,我才要做些什么,总不能真的就只在屋里看批文书,发号施令,这不是让新来的误会我这大都督什么用都没有。” 谢韵道:“谁会这么想,谁敢这么想,做主帅的本就是发号施令的,没有好的决策,何来胜利。” 沈玉棠道:“好了好了,这次的事就交给我,你看着城里,林学正带着学生在附近巡视,遇到事情就找他回来,你们商量着办。” 她说完,就带着闲了许久的元泷出了城,他们只带领一千贪狼军前往。 元泷策马扬鞭,高声道:“城里进了许多来历不明的人,其中估计有敌军的细作。” 因为今日的风格外大,如果他说话声音小了,旁边的人就听不清,只能大声点说,而带上的人都是最老的一批将士,忠心可靠,不用担心出问题。 沈玉棠道:“是有些杂乱,不过不用担心,有问题的只是少数,云客他们会排查出来的。” 她近几日在街上走动时,明显感觉到有人在暗中跟踪他们,根据情报显示,有人在军营附近鬼鬼祟祟,或许新兵里面也混进了别有用心之人。 任谁也想不到他们会在这个时间点出城前往兰玉山夺粮食。 现在,望沧国的大军即将靠近,他们本该全力应付,固守城池才对,可现在南音城的兵力分了四千出去,城中新兵多过老兵,是较为虚弱的时候。 这是个冒险的举动。 但,如果再不决定,之后就没机会了,趁现在出城对方不易发现,能够出其不意地粮食运回来。 兰玉山距离南音城有些距离,快马加鞭,不停歇的情况下也用了将近两日功夫。 他们停在附近的山坳间。 派出人马往前打探消息。 不一会,就有人来禀:“大都督,粮食已经运了一半下山,而叶将军他们暂时脱不开身,被敌军缠住了。” 沈玉棠立马下令:“先搬粮食,上山!” 储存粮食的山洞里,曲燃等人用迷烟将附近的守卫放倒,进去后,就带着人挖看了一条暗道,通向左侧山腹,他们人手不够,经过一日搬运才搬了一小半。 沈玉棠带着人绕过那些看守的人,从暗道进去,看到了堆成山的粮食,脸色微凝:“快一些。” 如果这些粮食在灾荒时能及时拿出来,东洲的百姓能活下多少啊。 不至于城池成空,遍野的尸骸。 沈玉棠道:“元泷,你带人守在洞口,要是有人发现了,就杀了他们。” 曲燃道:“一时半会发现不了,洞口的守卫换成我们的人了,不过,要是有熟悉的人看到他们,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想到了先前的两个敌军守卫,一胖一瘦,身材长相都极具特色,而他带来的人都是长得普通,身材差不多的,随便选了两人顶了上去,还有一人那身敌军军服都穿的挤得慌。 沈玉棠道:“你做的很好,我们快一些。” 她也上手去搬,扛着一袋子就往外走,脚步轻盈,毫不费劲。 忽然,外面响起了惊喊声,“什么人,啊——” “快,快来人……这里有敌军!” “他们在偷粮!” 因为此处的动静有些大了,引来了一支巡逻的敌军,百来人的队伍,瞬间喊声一片。 “偷你奶奶的,这粮食本来就是我东洲攒下的!” “弄死他们!” 打斗声出现。 沈玉棠将粮食放下,提着剑过去,喊道:“刘大壮,你们随我杀敌,其他人继续搬!” 她飞掠过去,对付这些只会粗浅的拳脚功夫的士卒,她对付起来很轻松。 叶鹤飞与谢韵两人闲着的时候研究过敌军的招式,将其破绽一一与他们说明过。 对她来说,只要出剑速度够快,对付连她的衣角都碰不到便被割破了喉咙。 只是打斗声与高喊声会将附近巡逻的人引来。 刘大壮喊道:“大都督,还要再搬吗?来了两个队伍,东南方向。” 沈玉棠看了眼还有没装满的推车,道:“搬,必须得搬,还不够。” 来都来了,如果不多拿一些,之后就没机会了。 她分析道:“山上的守卫不多,也就一千多人,与我们差不多,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每次来的人也少,逐个击破,不难,继续。” 如果放在以前,她会觉得太过冒险了,从而选择更保险的决定,先撤走,拿了这些先回去。 但现在她觉得杀光山上这些人也不算难事,她已经有些时日没有亲手杀人了。 剑光重叠,血液溅起,对付这些身手完全不如自己的敌军,她丝毫没有手软,招招致命。 原本想围在大都督身边保护他的人,看到这一幕,想到狼入羊群这个词,太凶残了。 看着文静儒雅的人,原来这么强。 “别看了,杀啊,都要被大都督杀完了。”刘大壮欲哭无泪地喊道。 他才是杀敌的小将,怎么人头都是大都督的了。 等这两百人都死在此地,山间的树都染一层鲜血,沈玉棠摸了把脸上的血,黏糊糊的,有些难受。 沈玉棠看了眼基本装满的推车,喊道:“捆好粮食,他们放了信号,再过不久就会有大量敌军赶来,得撤离了。” 他们一千人,带了三百辆推车来,装满这些车,也基本够吃一两个月了。 曲燃有些舍不得山洞里的粮食,但军令如山,大都督都发话了,舍不得也得撤离了,临走前还吩咐人再多拿几袋,能抗几袋算几袋。 有人左右肩膀各一袋,腋下还夹着一袋,左右手又各提一袋,他这样还没影响速度,满脸的兴奋。 刘大壮浑身是血,在后方清点了人数,带着人守在后面,防止有人跟来。 第263章 遭刺杀 他们只觉得沈玉棠美得雌雄莫辨,有谪仙之姿,令人折服,却从未怀疑过他的身份。 现在细想一番,的确哪有男子有如此细腻的肤质,这般倾城的容颜。 谢韵一边想一边帮着玄兔,忽然,她问道:“梦筎知道吗?” 玄兔仔细地给公子上药,回了句:“她现在不知道,在银月馆的时候,还想与公子一度春宵了。” 谢韵假笑了两声:“你家公子可真会做戏,骗了这天下人,骗过皇帝,成了东洲大都督。” 玄兔抬头看她:“谢姑娘……” 谢韵道:“我不会说出去的,只是想通了一些事,难怪她如此理解我的想法,原来我们是一样的。” “可还是觉得有些怪异,原本的好兄弟成了好姐妹……什么嘛。” “还有以后,她总不能一直以男儿身出现,她难倒就不想成婚?这样上战场是为了什么?” 他絮絮叨叨了许久,但手里的动作不慢,两人很快就帮她将药上好,包扎好,然后穿好了衣衫。 玄兔道:“我让人去熬药。” 谢韵立马拉住她道:“不可让人知晓她受伤了,你亲自熬药,就在这里熬,马上就要与敌军对阵了,这消息传出去会影响军心的。” 玄兔立马明白,“那我去拿药罐子与药材来,你在这里守着,伤口是处理好了,但失血过多,要是醒了,就给公子喂水喝。” 谢韵应道:“这事我知道,别啰嗦了,快去。” 她看着玄兔急匆匆离去的背影,不免拿她与家中的母亲做对比,都是爱啰嗦的性子。 不过,做大夫的细心叮嘱些,是件好事。 元泷走了进来,闻到空中浓郁的血腥味,道:“我已经叮嘱过曲燃他们,应该不会将消息传出的。” 谢韵注意到他的用词:“应该?” 元泷将此番的经历说了一遍,原本他所知不全,后来在与沈玉棠汇合后,听她说了在叶鹤飞他们的战事。 “……他们与叶将军分别后,就迅速撤离,与我们汇合了,这一路平安无事,可在汇合后,我们停下休息时,大都督牵着马在河边喝水,有人跟了上去,朝他出手了,大都督没能及时反应,后胸中了一剑,之后打斗中伤到了腹部。” 谢韵问道:“你说那人是贪狼军中的人?” 元泷道:“是,我们抓住了他,问过之后才知道有人拿他家人威胁,所以他才出手的。 他交代完这些便咬舌自尽了。” 当时所有人都已经累得不行,除了在附近巡逻的人,基本都保持放松状态,谁能想到身边的人会朝大都督出手。 谢韵道:“这件事必须尽快处理!” 元泷道:“确实要处理好,否则人心会散,这次跟着出去的人都知道这事,怕是都在担心家人的安危。” 谢韵道:“不单单是他们,得查出背后的人。” 这时候,在书房批改文书的李赞闻讯而来,他只知道大都督回来了,想着来慰问一番,顺带松一口气,没想到一到门房外就被拦下了。 “这是为何?”李赞纳闷道。 “没有谢将军的命令谁都不能进去。”守在门口的将士道。 “哈?”李赞开始在脑海盘算,这里是大都督的房间,怎么轮到谢韵说了算了,莫非是权利……不对啊,谢韵再如何也赢不了沈玉棠啊。 这时候,玄兔拿了一堆东西过来,“快,帮把手。” 李赞连忙拿过她手里勾着的药罐,再帮忙拿了几包药材,随后在玄兔的带领下进了屋。 进去后才知道沈玉棠受了重伤。 李赞道:“这是怎么回事?” 玄兔道:“快,点火。” 李赞道:“我不会点火,我这身体状况也不允许我做这么危险的事,会呛死去。” 元泷走过去帮忙生火,玄兔在药罐里添药材,倒好水,等着小炉子的火点起来。 谢韵道:“你们在这里照顾她,我去将此事告诉江修文他们,需要商议个好的主意来。” 元泷道:“我跟你一起去。” 李赞将窗户打开半扇,朝玄兔问了句“发生了何事?” 玄兔:“受伤了,应当还出了大事,我也不清楚,刚去拿了药。” “咳咳咳……”床上的人醒来了。 李赞凑过去,倒了水递上去,沈玉棠抿了两口,缓了一会才道:“玄兔,谢韵呢?” 玄兔道:“他刚离开,要与江公子他们议事,公子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们不都应该保护你的吗?” 沈玉棠将前因后果简单的说了一遍。 “有人要刺杀我,威胁了军中将士,他们是无辜的,只是此事会影响到军心,谢韵……叶鹤飞还在外面,不知踪影,唉……” 烦心的事一桩桩的撞在一块了,她都不知该如何理清。 李赞说道:“这件事好办,我让父亲带着人将陵阳内外都查一遍,每日巡逻,就不信还有人敢抓将士的父母家人。” “此事没有你想的那样简单,这是一个庞大的组织,不过,你这样做也可,能减少一些这样的事。”沈玉棠虚弱道。 她前几日才收到老师的来信,没想到刺杀来的这么快,这么防不胜防。 血燕组织。 她心里想着事,加上失血过多,很快就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玄兔在一旁道:“李公子你去忙你的,我来照顾公子就可以了,没有性命危险,你守在这里,公子的伤也不会好的快些。” 她秉承了师父的赶人方法,说话犀利,让人哑口无言。 李赞走出房间,就被人通知去正堂开会,他有种风雨欲来的感觉,现在城中缺了叶将军,大都督又受了重伤,城内还潜藏着刺客,情况不妙。 正堂里。 谢韵与元泷将所知晓的事说了一遍。 他们一番商议后,确定三件事: 一,安定军心。 二,清查刺客,瞒住大都督受伤的事。 三,找回叶将军。 现在沈玉棠昏迷不醒,场中最有权利做决定除了谢韵,便是林贤玉,他年纪最长,又是这些人的学正,身份上就有所不同。 林贤玉道:“老夫有一方法可稳住军心,让贪狼军的家人写家书来,再就是传出李知府全力护佑将士家人的消息。” “此法甚妙,如果不是怕出乱子,让他们与家人见一面都成。”谢韵说道。 第264章 归来了 江修文道:“至于清查刺客的事就交给我,血燕的人,我还算熟悉,家中之人曾与他们打过交道。” 他眼中划过厉色,若非血燕组织,他江家也不会变成这样,是他们害了父亲与哥哥。 李赞道:“隐瞒大都督的伤势,这事我与玄兔便可,大都督连夜寻回粮食,已然疲惫,多休息几日不露面,再正常不过了。” 林贤玉点点头,道:“叶将军现在在何处,我们不得而知,该如何找回?这事必须交给信得过的人来。” 谢韵道:“……不用去寻,他会回来的,一定会的。” 众人怔了怔。 江修文道:“还是得派人找找,否则……不是我说晦气的话,只是担心。” 他及时收了口。 谢韵道:“两天的路程,他若是安全定能归来,这样派人出去,反而惹起敌军注意,让他们知道我们在找人,让人在附近巡逻查看即可,不会有事的。” 谢韵都这样说了,在场众人也无有不可。 他们并非冷血之人,叶鹤飞不仅是重要的将领,更是他们的好友,岂会不担心,只是谢韵分析的有道理,现在只能靠叶鹤飞自己了。 城中的将士只知道粮食足够了,卯足了劲训练。 而几日后,一些将士收到了来自陵阳的家书,惹得军中好郎儿泪目,那字里行间都是父母妻儿对他们的拳拳关心,还嘱咐他们在军中当听从军令,要光宗耀祖。 他们也都写了家书寄回去。 百香城,淮阴城,分别居于南音城左右,但距离又不算近,这两座城池分别由李将军与云将军驻守。 而楚将军原本驻守在浔城,靠近百香城,但因为敌军逼近,浔城城内更是一个百姓都没有,附近荒芜,也就驻兵到了百香城。 “我得去一趟南音城,问问粮草的事,也不知他们行动了吗?”楚将军担忧道。 “沈玉棠年纪轻轻,主张倒是大,这类决定从不过问我们,他们一行人就决定好了。”李将军喝着闷酒。 李将军名为李如新,家中长子,年幼时家里穷的揭不开锅,便从了军,在军中因为他暴躁的脾气,不少挨揍,不过他胆子大,做出了些功绩,得了高将军的赏识,成了他的左膀右臂。 现在高将军去世,他以为本该由他们几个老将带兵掌控全局,现在却要他听一个初出茅庐的书生的话,多少有些不甘。 李如新将酒碗一摆,道:“他要是做不成事,老李我就要抗旨不尊了,总归谁带兵不是带,老夫带着这些将士依旧能将望沧国的贼人赶出去!” “你喝醉了。”楚明意劝说道:“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他已经将我们救出了,你还不服气,你就是不服老。” 他将酒碗给收了,不让对方再喝,再喝下去,不知还会说出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来。 沈玉棠是凭着真本事做的大都督,若是他一点能力都没有,底下的那些人谁又肯服他,朝中那些心比天高的文官会任由皇上下这道任命的圣旨。 “这算什么,我们多年征战也不过是个将军,他们呢,一个女子封了将军,一个封了大都督,啧啧……这世道啊。”李如新继续诉说心中不忿。 “救人远比杀人难,你啊,难不成一把年纪了还要与年轻人去争权利,赢了又能如何?当下最该做的就是对抗敌军,绝非想这些事……你再如此下去,老夫也帮不了你了!”楚明意甩下这话就往外走,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 他走出没多远,就见传讯的小将匆匆而来,两人碰面时,小将禀报道:“楚将军,南音城那边送粮来了。” 楚明意怔了会,刚还说他们开始行动了吗?现在看来大都督远比他们动作要快。 而后,听得消息的李如新也是一愣,干了一碗酒,喊道:“明日加强训练!” 南音城这边,沈玉棠昏沉了两日,今日才完全清醒过来,同李赞处理一些事务。 “还没有流埙的消息吗?”沈玉棠问道。 “没有坏消息传来就是好消息。”李赞在一旁道。 端了药进屋的玄兔听得此言,咧嘴笑了下,心想着李公子说话的强调与江公子当真相似,只是以前的江修文要讨厌多了,现在好多了。 玄兔说道:“已经回来了,不然我刚才是去做什么的,叶将军身上的伤有些重,需要静养,我给他开了药,处理好了。” 她将药放在桌案上。 沈玉棠问:“怎么没人来通知我一声?” 玄兔道:“谢将军隐瞒了消息,说要我将此事告诉你,叶将军伤势过重,与公子你一样的,不好好休息一个月是没法上战场的。” 沈玉棠应了一声,道了句:“安全归来就好,战场上还有程世双他们在。”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江修文脚步飞快,脸上都是汗水,一进屋就道:“查清楚了,血燕组织的人都被我一网打尽,现在关在牢里,要带上来看看吗?” 等他一靠近,众人都闻到了一股汗臭味,熏得慌。 现在正是热夏,一动就出汗的季节,江修文连续两日奔波,连洗澡的时间都省下了,就是为了将潜伏在城里的血燕组织找出来。 好在他慧眼如炬,洞若观火,从一些蛛丝马迹就能将人给查出来。 李赞对味道尤为敏感,掩着鼻子咳嗽,“江兄,并非嫌弃你啊,只是我实在……” 大家都知道他这毛病,这两日但凡沈玉棠身上的药味重一些,他都会避开一些,有些药味真的太冲了,有些还好,滋补用的,闻着提神。 江修文自然不在意,道:“我等会再去洗澡。” 沈玉棠道:“有名单吗?” “当然。” 江修文露出得意的笑容,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卷好的纸张,上面不仅记录了名单,还写明了他们的身份特点。 玄兔看了一眼密密麻麻的字,赞了句:“江公子办事越来越靠谱了。” 江修文道:“真难得,玄兔竟然会夸我了。” 玄兔眼中露出狡黠,俏皮地道:“听说叶姑娘不日会来南音城,也许等会就到了,你这一身汗,她估计见了都不想嫁给你了。” 江修文立马皱眉:“不可能,她收了我的信物,不会反悔的。” 第266章 白统领 林青儿被带了下去。 屋内,几人陷入了沉默。 沈玉棠道:“我不太相信林青儿的话,他怎么可能……绝无可能!” 那是她所敬重的人之一,怎么可能会是血燕的人,而且这些日子以来,他都在帮他们。 李赞更为失控:“她在说谎,想要离间我们,我爹他怎么可能是你们口中那个血燕组织的首领,他为什么要刺杀沈兄,这绝不可能!” 他不清楚血燕组织具体是个什么样的组织,但就他们所做所为来看,应该是一个杀手组织,专门杀人的。 而他爹可是陵阳知府,书香世家李家的家主,毫无武功,怎么会…… “一定是骗我们!沈兄,你们切莫上当……”李赞有些慌了。 江修文道:“我们也不相信她说的,只是方才的情形,她都被如此逼迫了,给她解了毒,她说了……且说的很详细。” 在玄兔给她服下解药,彻底解了她身上的香染毒之后,林青儿刚才将组织里的事一一交代了,只求能活命。 李赞站起身来:“我回去问他,以证清白!” 沈玉棠喊道:“不可,万万不要如此……” 李赞:“那该如何?总好过什么也不做,要我父亲被你们怀疑猜忌!” 他着急了,那般神态都呈现在脸上。 沈玉棠道:“不可中了她的计,我相信李知府,这些日子若非他出手相助,这些粮钱又如何能到位,若是因一个刺客的话就怀疑李知府,那便是大错特错。” 李赞情绪稍缓,又坐了回去。 沈玉棠继续道:“大敌当前,岂可互相猜忌,这件事就此作罢,至于白统领……玄兔你想办法继续拷问,看她还能说出个什么花来。” 她作为大都督都发话了,在座之人自然不会再多说什么。 在玄兔应声后,沈玉棠给了江修文一个眼神,他便心神领会地与玄兔退了出去。 屋内只留下她与李赞。 两人沉默了一会。 她斟酌了下言词,看向李赞:“舒文,你可知血燕组织是怎么样的?为何我与子承那样痛恨他们,他们并不仅仅是个杀手组织……” 李赞听他将其中的前因后果说明,才明白里面藏了这么多复杂的事,事关国家,事关百姓,事关大局。 听沈玉棠说到官场中藏了不少血燕的人,就连京都朝廷中也有不少,他便眼神晦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这些都是他从未接触过的。 沈玉棠接着往下说:“他们的目的不明,但就现在来看是为了推翻刘家,重立新皇,我们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只能一步步去调查,林青儿说李知府是白统领,我也不信,他怎么回是呢?他爱民如子,与我老师也有来往,对我们更是全力支持,所以,我不信她的话。 与你说这么多,也是想要你静下心来,别被敌人的话影响了,你若是相信你父亲,就该如平常一样,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李赞望着杯中茶水,小默了会,艰难开口:“万一真的是他呢?” 万一真的是父亲,他该怎么办?大义灭亲吗?他做不到,那是他最亲近敬重的父亲。 林青儿说的太详细了,就连他父亲的嗜好她都清楚,连他府中的布局都一清二楚,连他母亲最喜欢什么都知晓。 寻常人哪里知道这些。 沈玉棠看出他的心慌,道:“事情到了自己身上就开始犯傻了,你也不想想,血燕作为一个杀手组织,白统领既然是首领,岂会让人将他家底摸个一清二楚。 另外,李知府不会武功,那些杀手哪里会是一个不懂武艺的人镇得住的。 莫要乱想了,等玄兔的消息,她是来挑拨离间的,意图很明确,作为精心培养出的杀手,刀山火海都不怕,玄兔刚才的药想来就算是普通杀手都能忍受,她如何会忍不住,只是做戏罢了。” “当真?”李赞问道。 “骗你作甚,还不快些将手中事务处理完,我去看看流埙。” 李赞的脸色好多了,没有像刚才那样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了。 相比于江修文他们,李赞虽然出身在书香门第,见识广,又聪慧,但由于身体自幼不好,所经历的事要少的多,故而在面对大事时更为慌乱。 这几日她都在屋里待着,这回还是头一次出来,脸色依旧苍白,行走缓慢,步子稳当。 玄兔他们就等在外面,她一出来,玄兔就迎上去:“公子,这事怎么办?” 江修文走在一侧,道:“林青儿有可能说谎,也有可能说的是真的,必须验证一番,否则李知府这样的官职,假如他真的是……那陵阳可就糟了,对我们也极为不利。” 沈玉棠将方才对李赞说的话又对他们说了一遍。 江修文闻言,道:“话是这样说不错,但凡事就怕万一。” 沈玉棠道:“不着急,我相信舒文,他啊,为了解开心结,会忍不住试探他父亲的,不然,他估计吃饭都没胃口。” 江修文一脸佩服:“刚我还觉得你优柔寡断,现在看来你也太……让他查他父亲,你对他可还说了什么?” 沈玉棠摇头:“我是推测的,并未算计他。” 将她看做什么人呢,就这样的事,还用得着算计,根据对身边之人的了解就能猜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 如果换做江修文,估计与李赞是截然不同的反应——暴打林青儿一顿,然后再行逼问,完全不会信她的话。 玄兔道:“那林青儿那边……我该怎么办?怕用太过的毒药给弄死了。” 沈玉棠道:“死就死了,我答应放不杀她,又没说不让别人杀她,随便问,对付这种人就不该心软。” 玄兔重重地点头:“懂了。” 一行三人到了叶鹤飞的住宅,房间里,看到躺在床上一身血腥味的叶鹤飞,沈玉棠登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都是重伤失血过多,需要静养,难兄难弟,不过如此。 谢韵先前守了一会,等到人醒来了,说了一会话,在玄兔口中得知没有性命之忧,她便离开了,还得训练将士呢。 叶鹤飞看到他们,扯出一个笑脸。 江修文道:“你别笑了,脸色这么难看,笑起来比哭都丑,能吓哭三岁孩童。” 第268章 嶙峋山 虞九倾。 褚彧坐在残破的城墙边上,将信看完,心中立马有了一个猜测。 “世子,又是沈公子的信啊。”身边传来金虎暗幽幽的声音。 金虎到现在都不知道沈玉棠是女子,还以为他家世子痴恋沈公子,不喜欢女儿家了,曾多次在写给玄兔的信中打探消息,但玄兔什么也没交代。 口风别提有多紧了,所以,每次沈公子一来信,他就格外关注世子的情绪。 褚彧瞅了他一眼,对他所想的事一清二楚,但就是不点破。 他道:“我师父呢?” 金虎指了指后方的土堆,白溪正蹲坐在土堆上看着夕阳西下,望着尸山与满地血痕。 此处刚经历一场战事,他正在感慨。 “何时休啊,咳咳……” “师父,旧疾又发作了,你不要跟着我,这是战场,我也不是小孩子了,不需要你跟在后面保护。” 褚彧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小的时候,师父基本是让他自生自灭,美其名曰锻炼生存能力,现在长大了,师父却像是看小孩一样看着他。 这战场上厮杀,就算师父武功再高,要是万一他旧疾发作,或是被围攻了,一样会有性命之忧的。 他不想师父在这里冒险。 白溪又咳了几声:“不在这里,为师又能去哪,为师寿数无多,来这里陪你一段时间,你还不乐意了。” 他先前在一老友的帮助下将旧疾压住,但只是暂时的,这些天的奔波,使用武功内力,这伤又发作了。 这一次是压不住了。 褚彧眼神一暗,他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师父不肯听他的,不愿去陵阳找徐神医治伤,非说这伤治不好了。 白溪道:“你那心上人又来信了,你是真喜欢她,每次一有信传来,嘴角都裂到耳边了,可惜为师怕是喝不到你们的喜酒了,这战事没个一年半载是不会结束的。” 他拿着酒葫芦喝了一口,烈酒入喉,吹着血腥气息的风,老年人的豪情壮志也被激发了。 褚彧说道:“她说血燕的白统领可能是虞九倾,师父可知道些什么?” 当年他们师徒曾打探过虞家的事,不过是为了针对虞九恒,对于虞九倾的了解并不多。 白溪喝酒的动作一顿,眯着眼道:“虞九倾,长得不错,是个美人胚子,说她是白统领,那她图什么?血燕撺掇萧家造反,对她虞家一点好处都没有。” 褚彧道:“我也想不通,或许此事皇后才是主谋,她才是血燕最大的主使者。” 白溪问:“就因为虞家是元家的附庸?” 褚彧:“不错。” “那她的目的是什么?篡位?元家有何本事,兵权现在可不在他们元家手中,朝中也没多少势力。” “不知道。” 褚彧摇摇头,他也觉得荒谬,元家再强也不过是靠着皇上的面子,才在京城站稳跟脚的,不然,在之前,他们元家在京城世家中只能排末尾,有何本事篡位? 再者,皇后的孩子就是太子,皇上一旦驾崩,太子继位,她元家又何须做篡位的事,自有太子罩着。 况且从种种迹象来看,元家众人毫无不臣之心,连嫡子都碌碌无为,喜好玩乐,莫不是装出来的? 这些事可真烦。 血燕。 早晚做成燕窝吃了它。 虽然想不通,还是写了信告知父亲,让父亲差人查一下虞九倾。 谢韵带着女子军跟在后方,一个个身着甲胄,威风凛凛,好看的眉眼染上杀气,端的是不寻常。 嶙峋山附近怪石林立,树木稀少,并无藏身的地方。 所以,他们都停在较远些的山上。 “五万人,一眼都看不到头,今日都要葬身于此了。”谢韵站在山林中看到那延绵的队伍感慨着。 程世双站在她附近,道:“俺们最喜欢杀敌了,等那座山一炸,中间阻断,我们就开始屠杀。” 他红着眼看向前方,那可都是军功。 大都督赏罚分明,对于军功,从不吝啬,现在朝中空虚拿不出实际奖赏,很多都是大都督想办法凑出来的,他们不好多拿,但官职是实打实的提升。 况且,以后局势稳定了,朝廷不会少了他们那份功劳的。 他们再也不用上山做土匪了,光耀门楣,他们兄弟做到了。 出门在外,都有人喊一声将军。 十个死士将炸药放好,等着号令,在望沧国的人走到一半时就点燃火引。 因为山洞很深,引线不能弄太长了,否则无法确保炸药被引爆了,故而点炸药的人是无法在炸药爆炸前离开山洞的,他们必死无疑。 但他们愿意。 李将军带着人守在他们的必经之路,一个狭口处。 “将军,人都快过来了,山还没炸,一点动静都……” “轰——” “轰——” 震天的动静,引得山体摇动,震得人耳鸣目眩,原本耸立在他们眼中的嶙峋山炸裂塌陷,山石滚落,淹没地面的人群。 一时间,场面混乱,离得近的,在声音响起时,耳朵嗡鸣间就被巨石取了性命了。 李将军他们离爆炸的地方远些,等稳定过来,立马下令:“守住山口,见人便杀!” 他带着人往紧要处冲去,一万人马将此处给守死了。 而远处的谢韵听到声音也带着人冲过去,以最快的速度守在后方。 “杀敌切莫手软!想想他们是如何对付我们的同胞的!”谢韵对身后的女兵喊道。 楚将军带着人与他们汇合,两队人马汇合,也是一万人,断然不会让人逃离了。 望沧国的将领显然没想到对方会用炸药将山给炸了。 山石滚落,将中间的路给堵死了,也将他们的人马给分开了。 齐江林喊道:“前行,先从此地出去!” 他是此次将领,王爷将五万人交给他,是要他佯攻百香城,吸引敌军的兵力,兵力确实吸引了,但这次的伤亡…… 山石滚落的地方刚好是队伍中央,将五万人划分成了两队,各两万多人。 “将军,他们在前方设了埋伏。” “将军,看上面!” “轰隆隆……” 巨大的石头从山上滚落。 一支队伍推着石头往下砸。 齐江林喊道:“有埋伏,也得冲出去!” 在这里待着,此处山壁陡峭他们上不去,会被上面的人用石头给砸死的,后路又被巨石堵死,根本没有撤退可言。 第274章 废旧律 望沧国大军撤至东海郡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京城。 朝中一片喜庆。 这是这段时间以来最好的消息。 众臣都在夸赞沈玉棠少年英雄,智勇无双,当得起大都督这一职位。 全然忘却了当初皇上欲下旨封赏时他们是如何劝阻的,说沈玉棠年纪尚轻,理应由李老将军他们三人主管大局等等。 有人谏言道:“既然已经将他们逼至东海郡,何不一举将其赶出东洲,收复山河!” 立马有人跟风:“是啊,现在他们失了锐气,正是我等夺回东海郡的好机会。” “确实如此。” “只要及时下令,不出两个月必然能解决东洲之患。” 他们只知道东洲此番打了胜仗,杀敌六万,逼迫对方缩至东海郡,全然不了解东洲具体情况。 现在尝到了一些甜头,就想要索取更多。 高坐之上的皇上面色苍白,最近感觉身体越发虚弱,可朝中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尽人意。 “诸位过于异想天开了,东洲的兵力顶多十来万,如何能对抗几十万人的敌军,现在最重要的是养兵!”澹台明宫作为丞相一开口就让众人静了下来。 能看透这点的不止有他一人。 朝中多的是人精。 只不过…… “话虽如此,但此番东洲大胜,能赢一场,何以不能乘胜追击?”有人问出了众人所想。 澹台明宫踱步上前,道:“乘胜追击?笑话,此番不过是守城成功,借住了天时地利人和,若是追上去,不仅有可能会落入敌人的陷阱中,原本的优势也会失去。 此番能得胜,多归功于运势,当然,其中少不得沈都督指挥得当,用人合理。” 他说罢,也不管那些个官员有没有听明白,径直就朝皇上一躬身。 “皇上,此消息该传出去,让大燕百姓高兴高兴。” 此刻,城中一匹骏马飞驰,骑马的红甲军装的将士高声喊道:“北境捷报,定北军围困敌军三日,杀敌三万!” “北境大捷!定北军将士杀敌三万!” “北牧人退回漠北!” 京城的百姓脸上洋溢着笑容,早上刚开摊的时候,就听到东洲传来的捷报,现在又传来北境的捷报,看来太平日子不远了。 他们虽说远离纷乱的战事,但国土一日未能收复,战事一日未消弭,蒙在心中的那层阴霾就挥之不去。 传捷报的人很快便被带到了大殿上。 听完传报,皇上苍白的脸色有了些许红润。 褚侯爷站在朝臣中,欣然接受一些好友对儿子的夸赞。 从北境回来的将士将当时的战况仔细说了一遍,听得众人心中开怀。 皇上开口道:“此番大捷,户部方面可有筹备好粮草兵马,送往东洲与北境?” 犒赏三军,需要钱粮,而大燕的国库竟然处于亏空状态,他也是前些日子才知晓,其中必然有人作祟,否则国库不可能只有那么些钱,都不够给他修一座体面的皇陵。 想到这里就来气。 户部尚书上前道:“已然在安排了,三天后便能派人送往两地。” 有人疑惑道:“为何北境的捷报如此详细?东洲那边却含糊其辞,这里面不会有什么蹊跷?” 听到此言的众人,脑海同时闪过‘虚报军功’四个字。 褚侯爷道:“李大人看来不相信啊,那不如亲自押送钱粮前往东洲去看看,看那堆积如山的人头。 战场杀敌后,我们都会将敌军的人头堆成山尖,一来示威,二来彰显功绩,以免被小人怀疑。” 褚侯爷最讨厌这一类看着两袖清风,实则捞的盆满钵满的又满嘴的猜忌的文官,尸位素餐的那些人都比这种小人要强一些。 李大人哂笑两声:“并非本官多疑,而是褚世子在北境拼死拼活才围杀敌军三万,东洲那边,人数不多,如何能杀敌六万的?总要有个缘由啊,捷报上也不说清楚,免不了让人多想。” 褚侯爷抱着膀子道:“李大人的眼界不够啊,史书上以少胜多的例子多不胜数,一千人对三万人都能赢下的事都有,为何到了本朝,到了李大人这里就成了让人多想了?” 李大人面色难看,“话不能怎么说……本官只是就事论事!” 褚侯爷睨了他一眼,不再搭理他,要不是他书读得多,还真有可能说不过这老家伙。 只是,朝中不止一人有此想法,他们都相信凭沈玉棠他们的能力可以杀敌六万,可以逼得敌军退回东海郡。 可事实摆在眼前,总不能说捷报是假的。 那可是杀头大罪。 高坐之上,皇上开了金口:“朕相信沈爱卿,现在该说说旧律之事了,东洲既然大胜,该废除旧律了!尔等若要再行阻拦,杀无赦!” “臣等敬遵圣谕!”稀稀拉拉一些臣子跪拜领旨,还有些许固执的老臣如木桩一般立定不动。 现在已经有了一位女将军,且立了不少战功,既然如此,旧律废不废除都无所谓了。 这些臣子也都想明白了,皇上的先斩后奏的招数。 开源三十一年,六月十七,皇上废除女子不得干政的旧律,恢复女子地位,且准许女子参与科考,入朝为官。 此消息一经传出,立时成为百姓口中的谈资,三句话有两句与其相关。 有人认为此举不妥,会导致阴阳失衡,女子不再遵循规矩,变得不像女子,如何能相夫教子,如何能服侍公婆。 多数人觉得新鲜又怪异。 他们已经习惯了男子做主的时代,觉得女子便是附庸品,如何能平等处之? 旧律一被废除,就开始不断有女子反抗,一条街上,总有几户人家里传出哀嚎之声。 府衙的门槛都被人给踩塌了。 皇宫中。 皇上听着侍从讲述从四方传来的消息,心中舒坦,这件事他筹谋了许久,总算是成功了。 远在陵阳的老师若是知晓了,定然会开心不已。 女子当政又何妨呢? 只有愚蠢胆怯的人才会去限制女人的权力,他们是担心斗不过。 他正高兴着,皇后带着侍女端着汤药走殿外进来,皇后也有四十六岁,保养的虽然好,但也显了老态,她眉目柔和,嘴角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容,如同一尊保持标准笑容的菩萨。 第280章 新大燕 沈玉棠朝在座众人介绍了澹台丞相等几人。 除了澹台丞相,还有三位文官,分别是吏部尚书裴恭卿,国子监祭酒刘瑜衍,太常寺少卿苏协。 另一位年轻人名为袁青,乃裴恭卿的侄子,原本想送他进禁军里当差,结果还没进去,就出了这档子事。 年轻人一身好武艺,他不想就此埋没了,干脆带到东洲来,总好过丢家里发霉要强得多。 当他们得知褚侯爷一行人从京城遭遇刺杀,一路逃亡而来时,面上都带有些许愤怒。 元家毒妇,如今只手遮天,连朝中重臣都要赶尽杀绝。 这样的人如何能做皇帝?! 沈玉棠道:“此番,相爷他们过来是为了协助我们,先将东洲收复,再处理国内之事。” 攘外必先安内。 本来应该先将元氏的问题解决了,再对抗望沧国,但,现在对他们来说,解决东洲的问题更为简单。 国土如今四分五裂,安内并非短时间里能做到能做好的。 江修文道:“方才我们已经商议了一会,得先稳定军心!” 他没直说建立新朝,毕竟褚侯爷他们在,这些对大燕有感情的老臣是绝不会同意他们这样做的。 沈玉棠点点头:“在来的途中,我与老师,还有相爷他们有谈及此事,认为先建立新朝比较稳妥。” 她语气稍作停顿,看了一圈众人的脸色,随机说道:“此新朝,非你们所想的那样,还是大燕朝,只是与原先不同,以南燕为国号,等山河统一后,再恢复旧称,你们认为如何?” 谢韵道:“挺好的。” 江修文:“可以,但是……既然是新朝,谁为主?” 他本不想问这个难题,但谢韵的威胁的眼神不要太明显了,她自己不想问,还非得逼迫他开口。 每次都是他做坏人。 澹台明宫开口道:“新君必须得受百姓拥戴,有所才能,否则就算是大燕嫡系的皇子也无法让诸位服气。” 江修文等人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这话简直说到他心坎上了。 澹台明宫继续道:“我们既然选择远离京城,就说明不是迂腐之人,新君不一定要赵氏血脉,只要还是大燕朝就可。” 他们倒是有想过固执些,但他们昨日几个人都说不过献公,更何况还有褚侯爷这个煽风点火的在,一通说下来,倒是他们被说服了。 现在,他们的理念就是谁当皇帝无所谓,只要不是元家那个乱臣贼子就行。 “澹台相爷,您这样……”李将军不知该如何劝阻。 “这样挺好的,你一个武将怎么还如此想不通,现在的局面,不是你想不想推出新君,而是时事造就,新君该出现了。”澹台明宫将献公昨日说他们的话,说给了三位老将军听。 听完后,三人如大梦初醒,登时明白了,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是的有一个这样的人站出来了。 否则,很难推翻元氏。 众人将目光放在主位上的沈玉棠身上。 现在他是大都督,自然是由他做南燕的君主。 沈玉棠道:“此事尚且不急,稳定军心,只需告知众将士,粮饷无误,官职照给,朝廷仍在。” “有澹台丞相,还有褚侯爷在,这话一传出,他们便知道该如何做了。” 坐在远一些的程世双问道:“为何现在不立君主?以大都督的威信,您做君王,谁敢不服!” 这是他的心里话,也是实话,此言一出,的确议事厅里,无人反驳,也没人面露不满。 就连一直觉得沈玉棠过于年轻的李将军也没说什么。 就官职来说,沈玉棠比他高得多,是他的顶头上司。 论民心,他更是百姓口中的救世主。 澹台明宫说道:“此事急不得,现在就急忙忙立新君,传出去就会被说成早有野心,图谋甚大,对名声无利,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现如今元氏在中州等地强行征兵,颁发严苛税法,虽未到荼毒百姓的地步,但时间久了,人心皆失,到那时候才是一呼百应之时。 而在此期间,我们只需要养精蓄锐,先将敌军逐出东海郡,重建东洲,这样一来,民心所向,一切水到渠成!” 献公眯着眼在一旁点点头,这些都是他们昨日商议好的,他今日就是为了看着这几个老家伙,别趁机动手脚,欺负了他徒儿。 血燕的人立了个女帝,那便要承受他们新帝的手段了。 不得不说,还是这些混迹官场的老臣看得长远,江修文等人只想着马上建立新朝,却未考虑那么多。 现在称帝,便是在公然与大元抗衡,到时候腹背受敌,且传到外头,那些人只会说是沈玉棠早有不臣之心,所以才如此这般的谋划,现在总算暴露了狼子野心。 而等到他们将敌军清除,那时候东洲重建,而大元的百姓便会流入东洲,那时候,百姓的心自然会向着他们,会推到着沈玉棠称帝。 一个是主动,一个是被动,都是称帝,但性质完全不同。 沈玉棠道:“没问题的话,新朝暂时就放在南音城,以此为中心,接下来,就看诸位如何带动百姓与军中将士开阔附近的城池了。” 陶知问道:“我们建立南燕,以什么名头比较好,既然需要养精蓄锐,就不能让大元有派兵的理由。” 只要他们建立新朝,大元肯定会派兵过来的。 褚侯爷笑道:“他们现在焦头烂额,没时间管我们,顶多指派陵阳附近的府兵来滋扰,这事啊,来个能说会道的,说不得还能将他们拉拢过来。” 现在大元的那些官员,基本都是血燕的人,做事狠辣,但当地官员却不然,他们的尿性他清楚得很。 澹台明宫道:“此事算是定下了,接下来官职问题,只有划分好职位,才能各司其职,做好各自的事物。 献公……” 他看向老神在在的献公,献公摆手道:“老夫年纪大了,要颐养天年,看着就成,你们年轻的来。” 沈玉棠道:“官职方面,武将暂时不必变化,文官方面,也都做熟练了,只是还少些人手。” 她这是在告诉澹台明宫,武将别乱安排,文官方面,可以安排一些进去,但最好不要有大的变动。 第281章 重新来 在太常寺少卿苏协的带领下,众人祭拜天地,将府衙改南燕朝廷。 并未大的改动,也没有动工动土,只是口头上规定了。 这些人的官职进行了一些小变动。 原本的太常寺少卿还是他原本的职位,负责祭祀事宜,由于乱交使臣暂时空着,他也一并暂代了。 反正,苏协仪表堂堂,一身正气,完全符合这两个职位的要求。 而裴恭卿作为原大燕吏部尚书,现在由于这小朝堂还没成形,并不需官场考核,但需要寻找有才能的人,就还是执掌吏部,但却并非尚书一职,而是吏部侍郎。 这是他自己要求降职的,盖因改换了新朝,不想再沿用先前的官位,想着等新大燕一统天下后,再官复原职。 或是有更优秀的后辈来,他愿意将此职位拱手让人。 他的侄子袁青直接被他丢进叶鹤飞的军队,在进军队前,与叶鹤飞比斗了一番,武功的确不俗,要不是叶鹤飞身经百战,又在战场的厮杀中锻炼出极其敏锐的感知力,换做以前刚从书院出来,可能还打不过袁青。 身为国子监祭酒的刘瑜衍,现在到了这个有书院没学生的地方,他被委以重任,负责引导年轻学子的学习,安排科考事宜。 褚侯爷这次也不做闲人了,虽说发誓不上战场,但他可以训练士兵,他练兵可是有一手的。 他也不需要什么官职,当个教头就成。 倒是令澹台明宫大吃一惊,来之前还以为褚侯爷想借着东洲大有作为了,结果…… 这样一来,倒是显得他很爱名利啊,还是丞相的位置,带着一个年轻学生,给大都督处理文书。 说起来建立新朝也就多了一些人,将官职更靠近朝中名称而已,其余的毫无变化。 此消息一经传出就得到附近百姓的支持。 他们还是想以大燕百姓的身份自居,生出来就是大燕人,怎么能一下就变成大元朝了。 东海郡的厉王在得到此消息时,喝着酒哈哈大笑:“我就说这世上没有人不爱权位,他沈玉棠也想在这乱世掺和一脚,搏一搏,说不定能龙袍加身呢。” 萧叙坐在左首位,冷笑着:“她是不一样的。” 他身边坐着模样动人云丽公主,捧着脸看着她。 那日在落云山谷附近,若非云丽公主拦住厉王,萧叙就已经死了,在治好他的伤后,云丽便求着厉王成全他们的婚事。 厉王原本是不肯的,可在之后得到消息,说是萧家在蕲州称王了,这样一来,他不介意有萧叙这个妹夫。 萧叙可是萧家唯一的嫡子,萧家一听说萧叙在他手里,果然派人来要人。 只是想从他这里把人带走,是需要合理的交易的。 他看向萧叙:“你们下个月就成婚了,怎么还对我妹妹冷着脸,萧王子,你这样本王可就要考虑是否将你放回去了。” 云丽揽着萧叙的胳膊:“王兄,您别吓他,萧叙平日里对我可好了,只是你在这里,他不好意思。” 厉王叹了一声:“女大不中留。” …… 元泷本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当他站在所有人面前时,他又犹豫了。 到底该不该这样做? 会不会惹得一身骂名? 这样做的意义何在啊? “元泷是元氏嫡系,他今日是要做什么吗?大都督怎么不将其关押起来?” “大都督将我们召集在此,想来是有事要做,应该是与他相关,我觉得元家是元家,元大人还是不错的,从认识到现在,也没做过对不起我们的事,倒是帮了不少忙,还跟着我们一起去落云山谷,那么危险的地方。” “是啊,我也相信他,前些日子教我们剑法。” “可是……他是元氏族人,难免保不准……” “就算不关起来,也别留在此处,万一有紧要的机密被泄露出去了,我倒是不愿意怀疑元大人,可是…这不是我不愿就不会发生的,万一嘛。” 底下的议论声细细碎碎,但元泷还是从中听清楚了一些句子,这些人并非完全仇视他,只是有些怀疑。 沈玉棠说得对,没有人会带着恨意对他,他们并不是仇人。 元泷长舒一口气,对着众人道:“我心只你们怀疑我,所以今日在此自证清白。” “我元某一向瞧不上谋逆之臣,却未曾想到有一日我元家也会做出这等事来,此事我先前不知道,在得知后,日日夜夜,心如刀割,恨不能前往京城阻止他们!” “想了许久,若想获得新生,便要割断过往……” 他竖起右手,指天起誓:“从即日起我元泷不再是元家子孙,当与诸位共同辅佐大都督,诛杀叛贼!复我山河!” 他的声音沙哑,脸上涌现坚毅之色。 他舍弃了元家的子孙的身份。 他不愿叛国,那便背弃祖宗,做一个无亲无故之人。 底下的将士缓了许久,才跟着他大声喊道:“诛杀叛贼!复我山河!” “诛杀叛贼!复我山河!” 在一片欢呼声中,元泷脸上浮现了笑容,他不怕被人指着脊梁骨耻笑说他背弃祖宗,是他是不肖子孙。 国与家他总要选一个。 亲情与忠义他总得留一个去一个。 父亲,母亲,对不起,孩儿不孝。 沈玉棠站在屋檐下,看着眼中没了亮光的元泷,心中一叹,她只知道元泷会给众人一个说法一个解释,但没想到他如此决绝。 当着众人的面发下此等誓言 换做她,她怕是做不到。 宁可死,也不愿放弃这个身份。 元泷从台上走下去,一回头就看到那个风华无双的女子,她娇美的容颜藏在头盔里,露出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那双眼睛看着他,好像在说着安慰的话,在说‘你没事,不用这样为难自己,我相信’等等。 这一瞬,他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慰藉。 梦筎朝他伸过手,这次没有调笑他,只是拉着他远离了那些将士的目光,走到安静的地方。 梦筎说道:“重新来过最难了,你是我见过最有勇气的人,希望你不要放弃自己,如果不开心了可以来找我,我或许可以开解了,放心,我不是那种女流氓,不会盯着调戏的。” 元泷看着她道:“没事,我愿意。” 梦筎心中想到:……嗯?他愿意什么?被她调戏码?他疯了,还是我疯了? 第282章 开始了 沈玉棠从来没有想过要登基称帝。 老师拉着她说了一晚上的话,分析了局势,说清楚了建立新朝的缘由。 只要南燕建立,所有人都会默认沈玉棠为新君,但她可以不称帝,等到天下太平,她可以将权位让与一位德高望重之人。 这只是一个过程,给军中将士一个念想。 沈玉棠若是个男子,她倒是毫无顾忌,但骗了天下人,倘若有一日被发现是女子,就算成了帝王,怕也是坐不稳。 国土分裂。 百姓受苦,那些读书人有志者的心中蒙上一层迷茫,他们不知该何去何从。 京城的那位不是他们所想效忠的,但确实又是正统,得先帝的遗诏,底下还有赵氏的太子在,手中握有精兵十万,占领大半疆土。 而现在又出现了南燕朝,打着重建国土的名号,开始广纳天下人才,开阔东洲疆土。 他们想要先除外敌。 而后再说谁是真的君王的问题。 想法是好的,但其中不乏流言蜚语,说沈玉棠图谋不小云云。 南燕建立一个月后。 沈玉棠终于将附近能利用的城池给重建了,里面陆续有百姓进去居住,开始恢复生机。 也在这一天,她收到了来自望沧国厉王的请帖。 萧王子与云丽公主大婚,邀请她七日后去东海郡观礼。 萧王子便是萧叙,萧长安在蕲州称太平王,他身为萧长安唯一的嫡子,从萧世子成了萧王子。 她将婚帖放一边,道:“炸药准备的如何了?” “足够打三场了。” 回话的赫然是老持稳重的澹台明宫,他先前以为沈玉棠他们十分需要他们,毕竟东洲缺少人手,缺少钱粮,但这些日子,他看过了所有文书,发现城内一切井井有条,人手虽不足,但也就忙碌了些。 更可怕的是他们竟然研究出了炸药的方子,完事具备,只差足够的兵马与对敌之物。 而经过这段时间的准备,该有的都有了。 一想到他这些天除了看着文书感慨外,什么实际性的事都没做,就觉得羞愧。 苏协他们好歹都有实事可干。 堂堂丞相却沦为最无用之人。 何其~悠闲呐。 澹台明宫捋着胡须道:“萧家与望沧国这是要联手了,大都督准备如何?” 沈玉棠道:“他们七日后大婚,想来太平王与厉王达成了某种协议,等婚礼过去,怕是要一起对付我们了。” “他们的合作怕是没几分真心,我已经让苏大人去游说太平王了,若是能得他支持,在七天后突袭东海郡,可以打敌方一个措手不及。” 澹台明宫道:“就算游说不成,那也能从中做文章。” 沈玉棠道:“此话何解?” 她想着萧长安原本是大燕人,就算被血燕的人蛊惑了,也不会帮着外人来对付自家人,内讧归内讧,敌人依旧是敌人。 不过也有可能在萧长安眼中利益大过天,不在乎这些。 澹台明宫道:“苏协只要见了萧长安,厉王那边就会得到消息,知道我们有联系,再从中做些扑风追影的事,让他对萧家心生怀疑,也是轻而易举的。” 跟在一旁的李赞只觉得眼前两人就是两只狐狸,一老一少,想尽办法地算计敌军,逮到机会就给糊弄对方一次。 至今为止,已经不知放出多少假消息了,有的真假掺半,让人难以分辨。 …… 远在北境的褚彧已经将整个北境掌控在手,原本北境分为定北军与镇北军。 但在京城出事后,军中潜藏的血燕之人陆续浮出水面,被褚彧带着人一一揪出,惩处了大部分将领,大力整合了两军。 京城方面一直想将手伸进来,都被他派人给打了回去。 元家的人也敢叫嚣,便是他们有十万精兵又何妨,……现在不止十万了,在元家与虞家的强行征兵之下,队伍扩充到了五十万。 褚彧坐在北牧人的大帐里,手里玩着一把弯刀,刀刃上还沾着血迹,前方的空地处倒了一个人,鲜血从他脖子处流出,片刻间染红了地面。 褚彧道:“既然要与我们谈判,就将态度放低些,这样本世子才有耐心听下去!” 没了血燕组织的人干扰,他带着人一路杀到了北牧人的王庭。 现在身在王庭的大帐中,坐在他们大王的位置上。 北牧的大王选择了投降。 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语气嚣张的谈判使臣被敌人用他们自己的弯刀给杀了。 北安路先是气愤,而后化作无力感,他们败了,一败涂地,二十多年前败给了这个人的父亲,现在又败给他。 北安路作为北牧的王,需要为子民负责,如果不投降,这些人会将女人和孩子也都杀了。 现在北牧已经牺牲不起了。 他坐在侧位,道:“胜者为王,您说怎么样才能达成和平?” 褚彧欣赏这个识时务的北牧王,道:“我不喜欢侵略别人的国土,也不想见到有人侵犯大燕,更不喜欢背叛者,你们与望沧国同时犯我国,是有血燕的人在联系你们,他们作为大燕人却背叛国土,该当死罪!” 北安路心神领会,道:“我将他们的名单列出来。” 褚彧道:“他们已经浮出水面了,但有一份名单也行,只是,除了名单,我还要一个说法。” 北安路问道:“什么说法?” 褚彧道:“一个揭露血燕组织恶行的说法,由北牧王下诏令,告知天下人说明血燕组织与北牧合作的事,越清楚越好,就从当年云阳公主的事开始。” “做到这件事,我们便可以好好坐在一起喝酒吃肉,谈一谈战事赔偿,合约条款的事了。” 刚才的事是必须要做的,不然他这样火急火燎地处理军中之事,再带着伤打上北牧王庭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一个公理。 一个让元氏不攻自破的妙招。 只要此消息传出,天下人还有多少会真心效忠于元氏,得民心者得天下,他们若是不走称帝这条路,或许还能躲在背光处多活一段时间,但现在该是他们的死期了。 北安路有些犹豫,有血燕的人支持,他们得了不少好处。 这次攻打大燕,他们更是许诺将北境十座城池割让,不然他们也不会过了二十年又发起战事。 可现在却一败涂地。 第283章 论英雄 一旦下了诏令,昭告天下,就等于与血燕划清界限,从此不再有往来。 他还不想一下将人得罪死了,现在局势未定,谁输谁赢都未可知,说不得这位世子就败了。 他想为他的子民挣得更好的环境,就要有所冒险。 这件事他得考虑清楚。 可褚彧却不给他机会。 道:“我不喜欢拖延,你若是同意,以后两国开通商贸,不再禁止北牧人南下,前提是你们不许伤害百姓,做有违法律之事。 你若是不同意,我现在就下令屠杀北牧子民,不论男女老少,都杀了,一了百了!” 他身上还残留着先前战场上的杀戮之气,说出的话也是带有几分情绪的。 他们大燕对北牧人的痛恨只多不少,他现在还能坐在这里平静的议和,多亏了他足够理智,加上他们对老弱妇孺也有些下不去手的缘故。 “你考虑清楚了,血燕的人这次绝无翻身的可能,我大燕还在,南燕朝廷已经建立,到时候两股势力汇合,他们的大元朝迟早会被我们所灭!” “一盏茶的时间,我要明确的答案!” 他身上的伤虽然已经包扎好了,但并未仔细处理,随着时间的推移,能清楚的感知到那处的疼痛在加剧。 北安路与几位大臣协商了一会,便答应了下来。 在褚彧的注视下,他当即写下诏令,加盖北牧王的印章,再下令让人宣告出去。 接下来便是洽谈合约了,褚彧将此事交给了懂这些的官员,让他们来处理。 北境总算安定了。 北牧人经此一役,至少要修养个四五十年,否则连个像样的军队都凑不齐。 都说斩草除根,若是一举将北牧给占领了,便能消除隐患。 但,北牧这边也太冷了。 占了也没多大用处,大燕的百姓肯定是不愿往这边来住的。 当条约谈好,赔款拿到手,褚彧带着军队撤回了北境的莫盐城。 他躺在床榻上,咳嗽几声,道:“先行休整,此番我军也损失颇大,众将士辛苦了,现在不急着往京城去,等北牧王的诏令传开。” 几位主将领命退下,留下老军医和他师父。 军医给他把脉,道:“将军还是少说话,多休养,这次的伤太重了,没有个把月别想下床走动了。” 他给世子将伤口重新处理了一下,原本在战场受了重伤就该好好医治,他却硬是拖着伤先去见北牧王。 当真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褚彧道:“我只想快点结束战事,平定天下,各回各家,各找各家媳妇。” 军医是个老头,一边整理药物,一边乐道:“将军还没娶媳妇了,就开始念叨了,只是老朽猜不准这天下有谁配得上咱们将军。” 白溪道:“他心上人在东洲,忙着对抗望沧国的那帮子人。” 军医动作顿了顿,想到了什么,道:“是那个朱雀将军啊,巾帼不让须眉,能文能武,身份也不差,与将军倒是般配。” 谢韵成婚的事只有陵阳那些人知晓,并未传出去,毕竟没有将喜事办大。 所以这边的人都只听说谢家有位朱雀将军,一袭红袍,一杆长枪,端的是威风凛凛,令人一见便为其气概所折服。 白溪正喝着酒,一口给呛着了,褚彧也差点从床上跳起来。 “别胡说,坏了本世子的名节,本世子与谢姑娘可什么都没有,不是她!你要敢出去与旁人说这些话,我砍了你!”褚彧着急道。 这些话他听听就算了,要是传出去了,军中的人最是无聊,谁家媳妇寄了一封信来,不出半天就传遍军营,所有人都酸溜溜的说着羡慕的话。 一群大男人比女人还要喜欢说这些事。 军医道:“不敢不敢,不过世子如此紧张,难道真的是……” 他将声音压低了些。 褚彧的脸色变得古怪起来,他该怎么说,他喜欢的人现在还是男子身份,这…… “不是她,是一个比她要好看许多的人,你不许再问!” 白溪开怀大笑,只是没笑一会,就脸色变了,捂着嘴剧烈的咳嗽起来,等将手拿来时,手心一滩鲜血。 褚彧见状,就要从床上翻身起来。 白溪连忙道:“你躺好了,刚处理好的伤别裂了,为师的伤是好不了了,你着急也没用。” “我是你徒儿,怎么能不着急。” 褚彧刚坐起身,白溪就往外走,道:“好好休息,为师还死不了,还有一些时日可活,再乱蹦跶,说不定为师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他的语气说变就变,这么一会功夫,就完成了从慈祥温和到毒舌不讲情面的转变。 军医拿着药箱追了出去,“老先生不要自暴自弃,来来来,该诊脉就诊脉,该喝药就喝药。” 褚彧躺了回去,心中忧郁。 他清楚人固有一死,也知道师父的寿命将尽,可心底那份不舍是无法忽视的。 那是将他养大的人啊。 前面二十年的光阴中,只有他一直陪着自己,就能多陪一段时间吗? 金虎从外面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白鸽。 “沈公子的来信。”他将鸽子腿上的信拿下,递过去,却未曾松开鸽子。 褚彧将信展开一看,道:“我们应该很快就要见面了。” 金虎猜测道:“沈公子他们要对上望沧国了?” 褚彧道:“已经开战了,你自己看。” 他没多少力气,安静地躺在床榻上,开始幻想两人重逢的场景。 现在她是大都督,建立南燕,等将大元推翻,将萧家给收拾了,她很可能会成为新君,那…… 等等,那她还怎么恢复女人身,怎么娶她? 这件事必须要着手准备,父亲大人该帮帮你儿子了。 现在天下势力划分明确,有人开始议论天下英豪,说谁谁谁最英明神武,谁谁谁是最厉害的将军,说未来明君是谁。 呼吁声最高的便是沈玉棠与褚彧。 一位已经平定北境之乱,并且与北牧人签下了和平条约,让北牧王下了诏令,澄清了云阳公主的事,说明了血燕与他们的勾结,将血燕的所作所为一一说出,并且点名了元云就是血燕组织的首领。 因此,现在大元境内对于元云这个女帝的骂声一片,但是他们骂得越狠,朝廷杀的就越多,导致怨声载道,民不聊生。 另一位沈都督,在上个月阻拦了萧家与望沧国的联姻,携手太平王对抗望沧国,杀了厉王,终将其赶出东洲,大燕境内再无外敌。 第284章 山河哭 太平王之所以会答应与沈都督联手,还是因为萧叙从中搭桥牵线。 原本太平王就是为了自己的孩子才答应与厉王合作的,不过,能够从中获取好处,他也乐意至极。 但是他不想背负通敌的骂名,一直在犹豫。 直到,萧叙来信点明其中利害关系,他才下定决心。 他们假装答应与厉王合作,实则与沈玉棠达成了共识。 尽管望沧国方面对他们多有提防,但他们已经做足了准备,率先与沈玉棠演了出戏,假装杀了沈玉棠派遣来的使臣。 如此一来,厉王方面的怀疑便会消减许多。 沈玉棠拿着手里的信,站在东海郡的城墙上,望着经历过一场惨烈战事的城池,满目疮痍,遍地尸骨,血流成河,这些成语加起来都难以描述此时的场面。 望沧国厉王的头颅被萧叙斩下,挂在城门上示威。 一位白衣书生走到他身边,是林学正的孙儿林秋云,他薄唇紧抿,眼中有无尽忧愁。 他走近了,道:“太平王的人撤走了,他们回蕲州了。” 沈玉棠嗯了一声,手里的信是萧叙留下的,他说国家有难,身为大燕人不可坐视不理,但他更是萧家子孙,日后再见,便是敌人了。 她试着劝服萧长安他们,但没有用。 理念不同,无法说服。 “学正如何呢?”她问了句。 “祖父他……已经走了,能看到东洲收回,他已经心满意足了。”林秋云声音沙哑。 他祖父带着他们冲锋陷阵,既要杀敌,又要看护他们,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可当他倒下时,还念叨着那些牺牲的学子,怨恨自己没照顾好他们。 想到祖父身前的模样,他的眼睛不禁一片湿润。 沈玉棠闭上眼睛,许久之后,长舒一口气,“学正他们都是为国捐躯的烈士,当敬重。” 原本就是以少对多的情况,就算各方算计,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会有不可避免的损失。 这次折损了几员大将,林学正,程世山,张信,还有暴脾气的李将军。 他们都该被铭记。 鲜红的血液顺着城墙流下,墙上属于望沧国的旗帜被拔下,插上了大燕的红色大旗,在夕阳下迎风招展。 “旗开得胜,是个好兆头。” 沈玉棠心中沉重,说了句开怀自己的话。 打了胜仗,应该开心才是。 可死的人太多了,如果没有战争,这些人都该在家里好好地生活,陪着各自的父母孩子。 她看着前方的山道河流,铺满地的尸体与鲜血是那样刺目,好像是这山河在痛苦,流了血泪。 天上的乌鸦盘桓不绝,呀呀的叫着。 沈玉棠一身玄衣,脸上已经没了当初的轻松爽朗,倒像是怀有沉重心事一样,少言寡语,周身肃穆。 她走下城墙。 街道上,都是收拾战场的将士。 江修文带着人在收敛将士们的尸骨,叶曦禾跟在他身后,不吵不闹,只是在需要的时候给他擦擦汗,递上需要的东西。 叶鹤飞领着将士前往海边巡视,将海岸边望沧国留下的东西给清除了,谢韵与他一同在巡视,只是她较为凶猛,是在找还未走脱的望沧国人,逮到一个杀一个。 陶知带着人修补城墙,他们做的那些炸药威力太猛了,敌人死了,城墙也毁的差不多了。 玄兔带着她底下的那一帮大夫,有男有女,在给伤者治疗。 这会儿,倒是她最闲了。 走在街道上不知该做什么。 元泷迎面走来,道:“大都督,我听说褚世子已经平定北境,杀上北牧王庭,签订了合约,接下来该进军京城了。” 沈玉棠点点头:“是的。” 元泷原本就是大燕礼部的官员,官职不大,到了这里成了礼部侍郎。 不过,如今的时局,礼部就是闲职,只有一些特殊场合,比如组织朝会,祭拜天地,整合礼法书籍等等才需要他,其余时间都闲着。 元泷道:“我听说了元家所作所为,他们当真不该如此,这是自掘坟墓!” 他言语中有所痛恨,有所埋怨。 他已经不是元家之人,但依旧会为此气愤,他在元家住了那么久,在父母的教导下成长,从来就不觉得他们是这样毫无人性之人。 “父亲从小教导我要做个忠义之人,做个仁善之人,可他们却都在做什么,所作所为,没有一样与他当初教我的是一样的。 逼迫百姓,残害天下,现在养精蓄锐,正准备对付我们,他们现在想要坐收渔利,真是可笑!” 他们在对抗望沧国的人,而血燕的人却袖手旁观,抓紧一切机会壮大自己。 想要的就是在关键时刻给予沈玉棠一行人致命一击。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们的想法。 何其卑鄙。 沈玉棠道:“你怎么觉得他们会先往南来?而不是去北境?” 元泷答道:“他们哪有胆子对上北境将近百万大军,虽然北境一战消耗颇大,但军力如此雄厚,他们怕是只想着如何拉拢才是。 还是褚世子厉害,没有让血燕的人将兵权抢了去,否则他们就被动了。” 沈玉棠道:“是啊,他们不敢前往北境,但是往南边来,我们也不是好欺负的。” 他们的兵力从原本统共加起来的十万人,到现在已经有二十五万了。 她发了征兵令,有不少人自愿前来。 除了男子,还有女子,其中谢韵的朱雀大军已经有两万人了,有些女子比军中男儿还要凶狠,对战起来,那叫一个不要命。 沈玉棠声音冷硬:“若是他们没胆量来东洲,我们便举兵前往京城!绞杀宵小!” 如今,天下人都知道元氏的恶行,知道血燕组织是做什么的,都对其嗤之以鼻,大元的军队怕是军心不定,都是些被逼着进军营的人,早晚会出乱子的。 她不信在这时候,他们还敢带兵南下,对付他们这些刚将敌军赶出大燕的功臣,他们不敢,也不会! 元泷道:“得留些军力在东海郡,以免望沧国的人又来犯!他们住在海外,却总想着占领大燕,都是些狼心狗肺之徒,想当年他们有难,我们大燕还鼎力相助了,日后绝不能给他们登陆的机会。” 读过史书的人都厌恶望沧国人,那是一群只计较利益,不在乎手段的白眼狼。 第286章 订个婚 沈玉棠现在比较悠闲。 东洲重建的事属于手底下那些官员的,还有江修文与东方裕比较忙碌。 她忽然觉得做武将也挺好,这时候可以好好休息,那些繁琐的事有澹台丞相他们处理。 江修文百忙之中总算抽出时间到叶府下了聘礼,准备七天后就成婚。 原本不会这么着急,但是曦禾她催促啊。 沈玉棠收到喜帖时,将叶鹤飞他们喊来了,“干脆你们的婚事一起办了,多热闹。” 谢韵握紧叶鹤飞的手,道:“我们已经是老夫老妻了,只是补办酒宴,没问题,大都督要问元泷他们才是。” 元泷瞧了眼梦筎,梦筎这时候却羞怯了,低着头不说话。 沈玉棠看过去,“是男人的话,就给个准确的话,莫要辜负梦筎一片情意。” 玄兔在一旁低声笑着,肩膀耸动,不敢太过了。 她心想着公子现在说话当真比男人还要男人,从前的公子可不会如此说,这样直接。 温良恭谦再也没有啦。 现在是霸道强势又凌厉。 元泷点头道:“我的身份,我怕耽搁梦筎,而且三媒六聘,这些我还没备好。” 梦筎猛然回头看他:“我是青楼出身,现在脸上还有道疤,你都不在乎,我哪里会在乎你的什么身份,只要你爱惜我就够了。” 她说完就闹了个大红脸,急忙忙地跑了出去。 以前是她撩拨元泷,但是那时候并未想过会有成婚的一日,毕竟她是青楼出身,便是从良了,也洗刷不掉以往的身份。 加上现在她不如以前那般貌美了,脸上有道难看的疤痕,身上也有几处刀伤。 哪个男子会愿意娶一个毁了容貌的女子。 虽然玄兔说她已经在制作可以消除疤痕的药膏了,但那还是未知数呢。 屋内,元泷想要追出去,被叶鹤飞拉住了,“现在追出去做什么,梦筎都说到这份上了,你现在应该做的是马上准备聘礼,找个媒婆,这些事子承熟悉,你与子承一说,他定能快速帮你安排好。” 叶鹤飞一把将江修文推了出来,他对成婚的流程确实不如江修文了解,当初他与谢韵在南音城办酒时,大多礼节都省略了。 沈玉棠道:“快去,趁着现在你们都得空,等过阵子,就要忙碌起来了,你就是想要与梦筎成婚怕也腾不出时间来。” 元泷得到他们的支持,答道:“我这就去。” 在他们离开不久后,陶知寻了过来,扭捏了许久才道:“大都督,我想迎娶玉簪……” 他说到一半就被沈玉棠的眼神给吓到说不出话了。 沈玉棠听到妹妹的名字,下意识就蹙眉开始审视对方,眼神别提多犀利了。 “青山,你可知成亲意味着什么?” 陶青山不过在府上住了一段时间,竟然……想当初他是乐意见他们在一起的,但真到了这时候,又有些不舍和担心。 陶知立马答道:“责任,身为男人的责任,我一定会对玉簪好的,绝对不敢辜负她,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我发誓!” 他担心眼前的大舅哥不同意,急忙忙举着手要发下誓言。 沈玉棠看着他,嘴角微扬:“你倒是说说有多喜欢玉簪?何时喜欢的?可了解她平日里爱做什么,喜欢吃什么?” 外间,玄兔拉了沈玉簪躲在门外,偷听里面两人的对话。 沈玉簪羞红了脸,哥哥也真是的,怎么问得如此详细。 守在门口的护卫见偷听的是这两个小祖宗,也就充当瞎子哑巴,站在一旁尽忠职守。 陶知如数家珍般将对沈玉簪的喜好说出,这些他都记得分毫不差。 玄兔小声嘀咕:“公子想来会同意。” 沈玉簪道:“不行,哥哥还没成婚了,我怎么能先嫁出去!” 澹台明宫拿着几本折子过来,见两个小姑娘趴在门口听墙角,放轻了手脚走过去,就听到屋里有声音传出。 “你既然喜欢玉簪,那便……便先说媒,订个婚,成婚的事……我还得再看看,若是你有做出令玉簪不满的事,婚事便作罢了。” 陶知欣喜道:“多谢大都督。” 能订婚他已经很满足了,他是听说叶鹤飞他们的婚事,才壮了胆气过来询问的,生怕一个不好就被赶出来了。 大都督的妹妹,可不是想娶就能娶的。 门口处,玄兔低笑着:“公子还是紧着姑娘,先订婚,要是姑娘不满意,就退了。” 沈玉簪捏着帕子笑了,听到屋里的脚步声,赶忙道:“别说了,他要出来了,快走。” 两人匆忙站起身,转身时差点撞到身后的澹台相爷。 澹台明宫扭头看向另一边,一副我什么也没瞧见的模样。 沈玉簪惊呼了一声,待回过神来,拉着玄兔连忙跑远了。 等他们跑到转角处躲好,屋里的陶知才出来,“见过丞相。” 澹台明宫点点头:“陶大人这是红鸾星动,喜事将近啊。” 陶知笑了笑,也不否认。 澹台明宫进了书房,将那几封折子递上,坐在对面的椅子上,屋内的侍女连忙沏茶。 沈玉棠拿过折子翻看一番,“这里面有古怪。” 澹台明宫道:“是啊,就算民心所向,也不该是这般景象,褚世子在北境屡立奇功,都杀到北牧王庭了,手底下又有百万雄师,怎么会只有这么些人支持他称帝了。” 这些折子上记录的都是近来百姓对于新君的看法,原本她与褚彧应该是打个平手才对,现在却成了她一边倒的胜利。 这里头要说没问题才有鬼。 “是血燕的人做了手脚,在中州,锦州等地区大肆宣扬大都督的威名,加上褚世子虽然打败北牧人,可北方的百姓本就少于南方,所以这样一来,就失了平衡。 他们是想大都督与褚世子斗起来,现在的情况对大都督有利,称帝势在必行,只是老臣担心这事得不到解决,两边会有一场争斗。” 澹台明宫面露忧色。 他对沈玉棠与褚彧的关系不是很清楚,但就算再好的关系,在如此大的利益面前也将维持不住,在皇室,夫妻手足,甚至父子间都有可能反目成仇,何况他们只是朋友呢。 就算他们不愿意争斗,他们手底下的人会甘心吗? 第289章 北燕帝 登基大典上,澹台丞相是被褚侯爷他们扶着进行完所有礼仪的。 等到事后,他还是没能缓过来,直到新帝在他面前躬身行礼,“隐瞒此事,实属不得已,还望丞相与诸位莫怪。” 一向坚持君臣礼仪的澹台明宫连忙退后两步,说道:“使不得,使不得,您是陛下。 即便您是女子也是南燕的陛下,老臣并非迂腐之人,您的功绩世人看在眼中,绝不会因为您是女子就言说那些不臣之言。” 这些日子的相处,他已经了解沈玉棠的为人,清楚她是一个能做大事的人,做了皇帝也是仁德之君。 他位极人臣,想要的不就是一位能听谏言的明君吗? 现在就在他面前,管他是男是女,总好过元氏那位。 “多谢丞相。”沈玉棠没有再施礼。 等到仪式结束,连玉簪都被封为公主后,众人散去,沈玉棠也没有留下他们商议事情,给他们时间先接受这事再说。 原本的沈府保持不变。 而是在陵阳选了一块地重新修建了皇宫,此地原本就有现成的房屋,只是没有皇宫那般浑厚大气,没有那么金碧辉煌。 但现在的情况,容不得他们劳民伤财地做这些,就简单修筑了一番。 澹台明宫在离开皇宫时,紧紧拉住褚侯爷的手臂,等到身边没有旁人时,才问道:“你儿子与皇上是男女之情?” 他可算是想明白了,要不是因为这层关系,皇上岂会说信得过褚彧,褚侯爷又那般遮遮掩掩。 “对,我儿子选的媳妇不错。”褚侯爷得意洋洋地道。 澹台明宫冷哼一声:“皇上可不会也不能嫁人,你儿子若是真心喜欢皇上,倒是可以进宫做妃子,倘若他能将百万大军当做嫁妆,封他为皇后也不是不可以。” 他说罢,便拂袖而去。 留下褚侯爷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彧儿,你当初就该先与我们说清楚,将婚事先办了再说。 这下你就是想娶都难,干脆进宫做皇后得了。 当沈玉棠是女子的消息传到京城时,元云与众臣子都震惊了,说好的第一才子了,说好的雄心壮志的好男儿了,怎么在称帝当日成了女人? 元云想到自己是如何篡位称帝的,又想到对方是被推崇上位,那些人知道她是个女子却未曾赶她下去,老天是何其不公。 “百姓怎么说?” “有些异议,但沈玉棠此刻在他们心中仍旧是救万民于水火的明君。” “你们出的好主意,鼓动民意,推动沈玉棠称帝,现在好了,倒是成全了她,她与褚彧相处一年,怕是生了感情,又岂会被离间?” “皇上,夫妻间都会拔刀相向,何况他二人未曾成婚,等褚彧收到南燕的消息,一定会着急。” 褚彧确实急了。 称帝就称帝,怎么还将是女子的事对天下人说了,他还打算偷偷摸摸地与皇上私会,这事想想就刺激,现在他怕是一靠近就被人给盯上了。 怎么关键时候,父亲一点用都没有。 他在屋里来回走动。 白溪道:“别晃来晃去,晃得我眼晕,你现在知道着急了,谁要你不早点下手,现在娶不着了。” 褚彧一脸苦闷:“师父,都这时候了你还说风凉话,想想办法啊,不然,总不能我以后晚上被召见进宫,然后有宫女太监看着,什么也做不了,我爹还想抱孙子的。” 沈玉棠脸皮薄,在这事上是绝对不会做出屏退宫人,与他做些没羞没躁的事的。 那他们就只能看不能碰了。 这和守活寡没什么区别了。 白溪道:“有两个法子,主要看你怎么选。” 褚彧连忙给倒了一杯茶:“师父喝茶,教教徒儿。” 白溪端着茶杯晃悠了下,道:“她是皇帝,肯定要选后宫,我听说京城那位选了好几个美男子进宫,封了侍君,啧啧,你也可以进宫,以你的身份做个皇后,统御后宫。” 他说着像是想到好笑的画面,笑得茶杯都端不稳了,水都晃出来了。 褚彧面无表情:“换一个。” 白溪道:“她能做皇帝,你也能,你做了皇帝,不就有那身份与她成为夫妻了。” 褚彧眼神一亮,摸着下巴陷入沉思,“师父,妙计。” 他连忙跑出去将军中大将还有客卿都喊到议事厅,商议着称帝的事。 后来,他发现他手底下没有什么文官,除了几个熟练兵法的客卿外,都是军中莽汉,这个朝堂的文武水准有些不平衡啊。 次年,二月初三,立春,褚彧统御北境百万大军,在云州称帝,建立北燕,年号建元。 收到此消息的沈玉棠差点将刚进口的茶给喷出去。 “他想干嘛?” “这局势已经够乱了,南燕,北燕,两位皇帝,他到底想干嘛?” 很快,就此事开了一个小朝会。 褚定僵最后到,一进来就被澹台明宫给抨击,“你们父子怎么回事?老子在南燕卧底,儿子在云州称帝!想干嘛,翻天了啊!” 褚定僵也很苦恼,他也没想到儿子会来这么一手,听到要开朝会时,他就很不想来,果然一进门就被骂个狗血淋头。 沈玉棠敲了敲桌案,“丞相,镇定,来人,搬几张椅子来。” 随后看向褚侯爷道:“此事侯爷可知?” 褚定僵苦着脸:“儿子大了,翅膀硬了,老臣管不着了,不过皇上放心,彧儿他虽然胡闹了些,但他在大事上不会糊涂……” “的确不糊涂,都想着称帝了,谁敢说他傻。”阴阳怪气的声音从澹台明宫口中发出。 褚定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现在他没理,要是有理的话定然要与他对喷三百回合。 “彧儿这样做或许有他的用意,现在元氏正等着我们与北境起冲突,或许他是想将计就计。”褚定僵艰难地编下去。 沈玉棠道:“我相信临川,这件事……我会等他的消息。” 褚彧这次没有给他来信,按照他以往的习惯做这样的大事,肯定会先来一封信让自己有所准备的。 莫不是出了事? 他现在被人挟制了? 应该不能啊,照他先前所言军中将领都是他的人,身边又有他师父保护,想要挟制他几乎是不可能的。 第290章 信件来 现在大燕分为南北朝廷,而中间隔着大元,在东面有太平王盘踞。 太平王经营势力上不如他们,原本就是被打出京城的,所以名声不太好,加上原本就只有一万多人,现在累积下来才不过十万人。 十万人,他倒是想称帝,尝一尝被人高呼万岁的滋味,但这点实力,还是广积粮高筑墙,多囤兵,等待时机再称帝。 “父亲,给北燕皇帝的信你写了吗?”萧叙走进书房问道。 自从被救出后,他便竭尽全力为父亲打理事物,对自家的势力已然全部了解,只是在知晓后,他叹气连连。 父亲任人唯亲,全然不看重本事,导致一些权力失衡,一些无本事的人坐在高位。 军营中的势力就划分了十多个系派,虽然都是精猛的良将,但是别有用心之人过多,他试着下达过一则命令,却被人推三阻四,拖了两日才执行。 这样的情况,直让他忧心。 好几次劝说父亲整顿军营,管理身边的人,提拔有才能之人,他都无动于衷。 见到儿子进来,正幻想着登记画面的萧长安脸色微变,眼神闪躲:“为父好歹也是广平王,岂能亲自写信朝褚彧那小儿求助!” 萧叙气道:“现在大元已经派兵过来围剿我们,此刻若不与褚彧达成联盟,到时候如何能平安?” 父亲才做了多久的太平王就如此自满得意,已经与在京城做国公时是完全两个样了。 萧长安脸色难看:“你就如此瞧不上为父?觉得为父会败给那个大元的娘们?” 萧叙按捺住急躁,耐心劝道:“父亲,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元兵力远胜于我等,若是正面对上,我们必然损伤惨重,若是朝北燕求助,两者携手对敌,便能将他们击退,我们也能少些损伤。 届时,我们可以借着北燕的名头,发展自身的势力,何乐而不为?” 他换了一种能够让父亲接受的说法。 都是求助,这样一说就成了从中牟利,而非贪生怕死,更不是敌不过大元军队。 萧长安沉默少许,道:“这信即便写了褚彧也不一定会出兵相助,我们可不是一路的。” 萧叙道:“他会帮忙的,大元才是他最大的敌人,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我已经翻看过收集的消息,大元此番来势汹汹,是打定主意要吞了我们,若是他们成功了,对褚彧可不利。 现在大燕的疆土几乎都在大元的控制中,开头一战只要赢了,必然气势高涨,届时,他们推波助澜,加以经营,便成了气候,褚彧与沈玉棠分居两地,就算一起打大元,怕也是五五分。” 虽然褚彧坐拥百万雄师,但他们所在的云州百姓无多,物资匮乏,就算上回从北牧人拿的大量赔偿,但用来养活百万大军,也坚持不了多久。 所以,褚彧必须要扩大领地,而做此事就不能让大元势力成长,否则与他们不利。 萧长安道:“为父这回听你的。” 他摊开一张信纸,开始研磨,斟酌片刻,就开始书写。 他是不想朝褚彧低头,但也清楚求援的信肯定是要说些软话,放低身段的,就厚着脸皮写了一些吹捧的话。 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以前做国公的时候,这些年轻的小子,不论是何等身份,见了他都要恭恭敬敬,什么时候轮到他低三下气了。 做了太平王反而不如以前了。 想到这里他多少有些郁闷。 萧叙见信写好了,让人连夜送往北境,坐在书桌对面,道:“父亲,我知道你的难处,可要想成大事,必须改了军中那些陋习!否则即便此次求了援兵,下一次呢?这些人能顶多大用,你也清楚。” 萧长安不想谈论这个话题,不耐烦地挥手道:“出去,还轮不到你来管教老子!” 萧叙看着他闭上眼靠在椅子上的模样,不再多言,失望的离开。 等到房门被带上,萧长安才睁开眼睛,他又何尝不想改变现状,但现在动一处便会牵动所有,萧家的人都不是简单货色,这块肉已经被盯上了,谁会舍得放下。 若是狠下心快刀斩乱麻,倒是可以解决问题,但其中内耗过多,经营许久的势力少说也会减半,他们现在损失不起。 只能等等,等以后再找机会。 至少现在,他们都听从他的命令。 …… 以陵阳为界限,东南方的县城几乎都被归纳为南燕领地,有派遣了官员去管理,有的城中原本就有县令等官员在,在考核一番后,无有问题的继续担任县令,有不妥的,便进行调任。 汝南,以及靖州也都位于南边,汝南不用多说,原本就是大燕最南边地界,在程世双的带领下,汝南的民众都归顺了南燕。 这对他们来说并没有多难,反正都是天高皇帝远,他们这边荒蛮且自由,各种族之间有着族长领导,别说从大燕换成南燕,就算再改朝换代,对他们的影响也不大,深山老林间,逍遥无战事。 而靖州偏向与西南,先前被大元所控制,可由于大元过量征兵,而靖州鼓励多生儿子。 所以,他们人口颇多,一下压狠了,就揭竿而起,与大元的征兵官员将士打了起来,最终改投了南燕。 他们中有不少人自愿参军,成为贪狼军的一员。 势必要将大元皇帝给砍了,看那架势,想来大元官员在靖州所做之事过于卑劣,引发了百姓的怒火。 沈玉棠看着信件,问道:“他们准备攻打蕲州,蕲州临近东海郡,若是蕲州被他们拿下,对我们会有所影响。” 无论是基于何种原因她都觉得此时太平王还不能倒下。 好好一个活靶子,一个能分散敌军注意力的好伙伴,怎么能在他们还没做好准备的时候就倒下呢。 这个时候,是该为他们担忧一下下,至于帮忙的话,有点费时费力,又不讨好。 澹台明宫道:“他们若是不傻,定会朝北燕求助,毕竟两地相邻,北帝若是肯相助,只要一句话的事。” “不过,听说北帝现在忙着建立朝堂,他们都是武将,无有文官,所以啧啧啧……” 澹台明宫眯着眼神奇极了。 那神态就像是在说,要你建立北燕,怎么着没有官员,你就是个光杆司令,一个人处理诸多文职事务,忙不死你。 第291章 知道了 沈玉棠咳了一声,将老丞相从小人得志的神态中拉回来。 她沉声道:“临川已经与朕说明他称帝的用意,确实如褚侯爷所言,是为了蒙骗大元。 现在大元朝都认为我们起了矛盾,煽动百姓们传出一些流言……”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想当初江修业也喜欢散播流言,虽说积毁销骨,流言蜚语亦可要人性命,但他们的使用方法好像有那么一点不够完善。 有点有巧成拙的愚笨感。 血燕组织潜伏了这么多年,现在浮出水面了,难不成就只有这点本事? 这是国家,不是小孩子过家家,他们玩弄人心惯了,现在做起大事来连太平王都不如,至少人家稳打稳扎,军中将士都是实干之人。 “这些流言不必去管,朕已经与北帝定下约定,一同攻入京城,届时,谁能抓住大元皇帝,谁就是大燕之主,另一人以并肩王待之。” 澹台明宫道:“自然是皇上能赢。” 沈玉棠笑着道:“现在说此事尚早,等这梅雨过去,就发兵北上,到时候便能定下输赢。” 澹台明宫问道:“皇上可不要手下留情啊,这事关乎皇上的面子,可不能儿女私情……咳咳咳……” 他担心沈玉棠到时候会女儿家心性,为了心上人将皇位拱手相让。 沈玉棠愣了下,“我不是那种容易被感情左右的人,将士们随我一场生死,立下汗马功劳,我知道如何做的,丞相放心。” 澹台明宫深深一拘:“如此,老臣便放心了。” 他躬身退了出去。 情爱归情爱,大事面前,她还是拎得清的,虽然到时候南北朝合为一朝,但若是他们赢了,跟随他们的人便是开朝的老臣,有从龙之功,这是不一样的,若是北燕胜了,这些荣耀就与他们无关了。 所以,临川,这次我可不会留手,就算你在信上说了一堆好听的话,我都不会放水。 沈玉棠想到早上收到的飞鸽传书,褚彧竟然说是为了有更好的身份迎娶她,所以才称帝的,至于蒙骗大元朝,是他后面才想到的。 说什么,只有皇帝才能娶皇帝,否则,他就再也没机会与她在一起了。 并且提议说谁先拿下京城,抓住大元皇帝,谁就是新君,输的人做皇后。 “我倒是要看看你这个堂堂北燕皇帝进后宫做皇后的模样,放心,朕独宠你一人。” 她笑着将那封信收起来。 “陛下在里面休息,江夫人,您要是有事……哎哎哎……” 沈玉棠刚准备小憩就听到外间传来侍卫焦急的声音。 而后就见叶曦禾哭着脸跑了进来,已经为人妇的叶曦禾挽了头发,可还是一副大小姐的脾气,不管不顾地就闯了进来。 倘若是以往的大燕,早就拖出去施以刑罚了。 “玉棠哥哥……” “陛下,属下等人没能拦住……”跟来的侍卫单膝跪地。 沈玉棠坐正身子,隔了一块屏风,道:“无碍,你们先下去。” “是。” 等侍卫退出房间,叶曦禾放声大哭,“玉棠哥哥,你要为我做主,要将江修文那个王八蛋拖出去砍了,呜呜呜……” 沈玉棠揉着脑袋道:“又怎么呢?你们没成亲前不是恩爱得很,现在成婚了倒是三天一吵,这次是因为他不喜欢吃你喜欢吃的菜,还是因为他晚上睡觉与你抢被子啊?” 都是些小事情,但两人能为此争论不休,闹到她这里来,这才是最让人头疼的。 叶曦禾擦着眼泪道:“不是的,都不是,这些都是小事,我只是朝他使使小性子,要他哄哄我而已,这次是大事。 你还记不记得我在与你成婚前一日被那个书生骗了的事,就是他江家的人做的,是他指使的!这种事要我如何能忍!” 沈玉棠连摆正态度,江修文不是说能够将此事瞒曦禾一辈子吗? 才多久啊,就被发现了。 “这件事啊,朕知道。”沈玉棠拿出威严来。 叶曦禾抽泣地看向她:“玉棠哥哥,你也知道这事,那你还支持我嫁给他?” 她还是称呼沈玉棠为玉棠哥哥,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再说了,玉棠哥哥现在也很少女装示人,基本不穿女装,即便是皇帝的服饰也由于威严过重,让人忽略了她的性别。 就像玉簪一样,喊哥哥喊习惯了,要她改口喊皇帝姐姐,她也没能改过来。 沈玉棠道:“这件事是有原因的,你是我妹子,我总不能害了你,子承当初本想着困上你一两日,毁了我们的婚事,毕竟当时我与子承不睦,他总想着害我,所以就想了这么个主意。” 叶曦禾气愤道:“那也不能找人毁我清白啊!他嘴上说的和他做的根本就是两回事,我要休了他!” 屋外,侍卫高声禀报:“陛下,江大人求见。” 叶曦禾道:“不要见,不要见他!” 沈玉棠揉了下额头,“不见!” 江修文当年做的事,怎么现在还得她来帮忙说和啊,真是……算了,好人做到底,就解释一下。 沈玉棠继续道:“听我说完,他找人是为了拖住你,并不是想坏你清白,而且这件事他事后才知晓的,做这事的人是江府的一个下人……” 时间太久了,又没见过,只是听过几次名字,都不记得他叫什么了。 “他明面上听从子承的命令,实则是江修业的人,那时候,江修业掌管江家,做这种要弟弟背黑锅的事不是很容易。 你瞅瞅他那时候的胆量,像是敢做这事的人吗?你可是叶家嫡女,他要是这样做了,别说我,就是叶伯父也不会放过他的,岂会同意将你嫁给他?” 叶曦禾轻声抽泣,她就是觉得委屈,自家丈夫当初竟然找人害自己,还隐瞒了这么久,要不是今日他忽然说漏了嘴,她怕是这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次的事可是将她吓得不轻,到现在还是害怕一个人外出。 “那也是他的错,要不是因为他,江修业能有机会可趁?”叶曦禾犟道。 “说的没错,朕允许你去惩罚他,别哭了,伤了身体。”沈玉棠劝道。 第295章 心火燎原 褚彧看向她,“若是此药无用,朕便会以欺君之罪将你问斩!” 他的声音沉静,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着急。 虞九倾点头道:“皇上放心,小女子是诚心前来投靠的,实在是无处可去,还想请皇上收留,怎么也不会拿假药来骗皇上。” 她观察了褚彧的面色,不温不怒,敲不出任何变化,好像在听一段不必要的话,若不是方才他展现的很着急,虞九倾倒是真信了。 “此药名为玲珑雪珠,取五百年的天山雪莲与五百年的玲珑朱果,还有云杉玷紫叶炼制七七四十九天而成,可为濒死之人续命一个月。” 她所说的每一样药材都是药性极强之物,寻常人别说见,怕是听都没听过。 褚彧看着床榻上的师父,师父轻轻摇头,好像在说他不愿服用此药,褚彧犹豫了片刻,还是将药丸给师父服下。 “师父,再给徒儿一个月的时间,一定能找到方法治好师父的。” 他清楚师父是不想煎熬的活下去,他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可如果是没有选择,褚彧还能接受师父的离去。 但现在机会就在眼前,他不想放弃。 丹药一被师父吞下,就见他气色慢慢好转,身上的那股死气也一扫而空,只是依旧还是那么虚弱,孱弱无比。 师父最讨厌的就是这种状态。 褚彧等到师父好转了,又与他说了几句话,虽然没得到回应,但他并不后悔。 虞九倾等了一个时辰,便被召见了。 这次她取下帷帽,露出那张天仙似的脸蛋,眼睛如剪水般楚楚动人,红唇好似丹红的花瓣,仿佛在引诱人去采摘。 她盈盈一拜,轻柔的声音响起:“小女子乃虞家虞九倾,此番孤身而来,是为了投靠皇上。” 说着就要落泪。 好像回忆起诸多悲伤事。 这样一个绝色美人在伤心落泪,但凡是个男的,都会有种想要保护她,想要拉着她好生安慰,顺势彻夜长谈,聊月色与人生。 但褚彧已经见识过这世上最美的人了,不会再对任何美色有感觉。 那人白衣如仙,比眼前的女子要好看了不知多少倍,气质绝尘,眉目间不染烟火气,而那日的一袭红衣,更是如火如荼,艳绝天下,是他心中永远都抹不掉的画面。 虞九倾此刻还没有施展魅惑术,只是在轻声诉说她所遭遇的事情。 但整个过程,比她想象的还要艰难。 无论她说什么,哭得怎样伤心,坐在那儿的褚彧一句话都没搭过,只是坐在那儿,甚至还有些想睡觉。 怎么回事? 她可是血燕的白统领,就算不被她的美色吸引,也该感谢她拿出灵药救了他师父,就算不感谢她,也总该在知道她是谁的时候,面露愤怒,想要杀了她才对啊。 怎么他一点反应都不给? 褚彧其实已经猜出了她的身份,玲珑雪珠,他当年就一直想从虞家偷走,可惜,屡次失败,就放弃了。 能够带着这样珍贵的药材过来的人,除了虞家之人,他想不出还有谁能有此权利。 虞九倾抹完眼泪,咬着唇望着上位那人。 她刚才的戏不假啊。 被元氏一族欺压,甚至被逼迫嫁给太子,这些传闻京城已经有在传了。 然后不得已偷拿了玲珑雪珠逃亡至此。 父母家人无人理解她,她想要脱离血燕,不想被人谩骂,为此不惜放弃生命等等…… 她说的没问题啊。 褚彧等了一会,见她没有再说话,道:“你想投靠朕?可朕只想杀了你。” 终于开口了。 只要你开始说话,总会被我所迷惑。 虞九倾抬眸看向他,她此时双眼中好像有火苗跳动,格外明媚,“我知道,所以才拿了灵药来,想求皇上饶我一命,现在虞家的人在追杀我,我无处可去。” 褚彧蹙了蹙眉,他总感觉有点不对。 虞九倾的声音好像从九天之外飘过来的一样,有些不真切。 但又没发觉到底哪里不对。 虞九倾惨笑一声,抬步朝前,慢慢靠近那个高大俊朗的身影,她朱唇轻启:“枉我为虞家劳心劳力,却被他们如此对待,我已经被逐出家族,血燕组织也在找我,我那些护卫在这一路上都死了,现在只有一个侍女跟在身边,皇上若是担心我会作恶,可以废除我的武功。” 褚彧心底莫名地有股烦躁感,心中一会觉得她的话不可信,一会觉得她情真意切,诚恳无比,不可赶尽杀绝。 思想被分成两种。 虞九倾绕过桌案,白皙的手覆在他手背上,轻轻拂过。 褚彧下意识抽离。 并开始抗拒这种状态,察觉到问题出在虞九倾身上,正要朝她出手,就对上虞九倾的双眼,那眼中的火苗变成了燎原大火,火势愈发热烈。 本该是让人见了就想逃离的画面,在这里却恰恰相反,见到火的他,好想再要更多。 紧握成拳的手慢慢松开。 眼眸中有一股魅红悄然而逝。 “皇上,您能相信我吗?”虞九倾靠在桌案上,双手紧握住他的手臂。 屋内的侍卫见此情况,都低下了头。 皇上都没有将人推开,看来是瞧上她的美色了,不过,这小娘们的确貌美。 皇上年轻轻轻,把持不住很正常。 “你在做什么!”愤怒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已经解了禁足的萧叙站在门口,以一种想要杀人的目光看着褚彧,以及近乎靠在他怀里的女人。 虞九倾是背对着门口的,所以萧叙没认出来。 听到这声怒吼,褚彧清醒过来,一把将虞九倾给推开,“滚远点!” 以虞九倾的武功,是不会摔在地上的,但她此刻却娇弱的倒在地上,还擦伤了手肘,委屈地抬眸看向又恢复冷漠的褚彧。 她开口道:“皇上,您就不能信我一次,我都帮您将太傅救回来了。” 又是这样的声音。 褚彧忍着烦躁,下令道:“来人,将她带下去!” 侍卫上前,问道:“皇上,带到何处?” 褚彧看了虞九倾一眼,两人眼神对上,关进大牢的那句话改成了:“安排到后院去,看好了,别让她出来!” 萧叙等着虞九倾被带下去后,才冷笑连连:“做了皇上,是想要三宫六院了,连虞九倾这样的女人你都要留着,她救你师父,明眼人一看就是别有用心,用一颗丹药,换取你的信任,你这都看不出来? 沈玉棠那么在乎你,你现在却要辜负她,得亏她现在是南燕皇帝,你若是纳妃,她也可以。” 褚彧一掌将桌案拍碎,脾性格外躁怒。 这一掌吓到了屋内伺候的下人。 也让萧叙一惊。 第296章 莫要辜负 萧叙继续质问:“怎么,恼羞成怒了?你刚才在做什么,你与沈玉棠已经两年多没见了,怕是都不记得她的模样了!” 褚彧怒极了:“朕要做什么,还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算什么东西,玉棠他只爱我一个,你永远也别想插进来,我也只会娶她一人,此生此世永不变心!” 至于方才的事,他觉得有不妥的地方,仔细回想又找不出哪点不对,好像本该这样。 他没有做错。 更不会辜负玉棠。 “将他押下去,继续禁足!” 不知为何,看到萧叙,就莫名的烦躁,果然情敌就不该留着,是他太过仁善了。 萧叙被带了下去。 关在一间简陋的屋子里。 想到方才的场景,他就替沈玉棠感到不值。 沈玉棠一直在陵阳等他,坚信褚彧会回去娶她,可现在呢,褚彧为了一个稍微有些姿色的女子就将沈玉棠抛之脑后。 他根本就配不上沈玉棠。 萧叙方才恨不得将其杀了,他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放下对沈玉棠的爱,就是想默默祝福他们,他怎么敢变心? 被打碎的桌案很快就有人收拾好。 褚彧长吁一口气,望着门外的景色,他总有种不好的感觉。 刚才做的事,不像是他的性格。 是被某种力量给影响了,是什么? 倒像是江湖上盛传的魅术,但好像传闻也没有这么厉害,那虞九倾有些本事。 他撑着脑袋紧皱眉头,额头上已经布满密汗,他在回想方才的细节,越想头越痛,在接触到真相,想要下令处死虞九倾时,痛楚被无限放大。 “不能杀她,她是你最爱的人啊。” “不是一直在问她想不想你吗?她想你得紧,所以便来了,莫要辜负啊。” “你不是想娶她为皇后吗?怎么能伤害她呢。” 类似的声音在脑海不断响起,这些话他确实有说过,但好像不是对虞九倾说的,是那个白衣…… 等等,九倾也是一袭白衣,气质清冷。 不,不是她! “不是她!” “不可能是她!” “啊!” 坐在殿中的皇上忽然捂着脑袋痛苦的大喊,里面的侍卫慌忙跑去找医者。 其中一人上前紧张地询问:“皇上,您怎么呢?” 褚彧抬起头,露出红色嗜血的双眼,吓到了近前的侍卫。 如果他仔细观察,就能看到褚彧眼中跳动的细小火焰,魅惑又致命。 后院的一间屋子里。 虞九倾吐出一口鲜血,脸色惨白,毫无血色。 她靠坐在床上,浑身都在打颤。 “不行,不能这样快,褚彧说到底还是深爱着沈玉棠的,不能操之过急。” 她现在精神受损,元气大伤,必须好好修养一段时间。 只是,本以为势在必得的法子,任何男人都无法抵御的魅惑术,竟然在褚彧这里难以施展。 她刚才可是使上了全部功力。 就是担心一次没成功,就会被褚彧推出去杀了,好在还算有效果,至少没死。 方才她催动功法,还用上了褚彧在信上对沈玉棠说的那些话,都没能引诱成功,能够统御百万大军,登基称帝的人就是不一样。 心智坚定。 短时间里,褚彧应当不会来见她。 也刚好可以给她疗伤的时间。 远在南燕的皇宫里。 沈玉棠忽然感觉一阵心悸,端着茶想喝又放下了,没有紧锁,特别想找个算命先生给她算一卦。 她仔细想了一圈,近来一切都安稳。 就等时间到了,与褚彧一同杀上京城,结束血燕弄出的乱局,将南北燕统一。 摇摇头,走到殿外,吹着五月初些许温热的风。 过了两日。 沈玉棠想起了一件关键的事。 她给褚彧写的信,到现在还没有回复,难道他那里出了什么事,还有要考虑的。 不对,就算有顾虑,暂时不攻打大元,也会先回信过来,以他的秉性,就算没事也会劳累白鸽给他寄来书信。 唯一的可能是他没有收到信。 白鸽被人当食物给宰了吃了,这…… 她即刻下令,让人从东海郡前往蕲州,去见北帝,询问出兵时期。 下完命令后,她方才觉得安心不少。 东海郡距离蕲州不远,只要有人将命令逐一送到东海郡,东海郡就会派出合适的人前往蕲州。 十来天就能有消息。 褚彧看着身体好转的师父,心中好受了些,这几天他只要一有时间就陪着师父,师父原先并不高兴,可终究是师徒,没有一直责怪他。 “师父,您放心,既然虞家财力雄厚,灵药繁多,那我便从虞家入手,继续找出效果与玲珑雪珠一样的灵药。” 褚彧扶着他往前走,出来晒晒太阳。 白溪现在苍老的不成样子,便是沈玉棠来了,也认不出来,这哪里还是那个仙风道骨的白道长,只是个骨瘦嶙峋风一吹就倒的老头。 褚彧继续道:“怎么着也不能让您留有遗憾,让您看到徒儿成婚。” 白溪露出笑容:“生死各有天命,为师早已看透,你怎么如此执着,为师看不看得到都一样,只要你能高兴就好。” 他已经失去以往的严厉,只是个身体孱弱的老人家。 “对了,那个给你药的姑娘呢?看着就是别有用心的,可不要被她给骗了,能拿到这药的只有虞家的人,将虞家的人留在你身边,可对你不利,你身边的将士会有异议的。” 白溪看得透彻,稍作停顿,继续道:“她虽然献出灵药,你要莫要将她留在身边,顶多差人送远了,给些钱财,许她平安即可。” “徒儿知晓。”褚彧满口应着。 都过了好几天了。 他都将虞九倾忘得一干二净了。 现在听师父说起,他才想起虞九倾还被关在后院中,随后便想到那天的场景。 妖女! 他决定今日好好审问她,问不出什么就杀了。 竟敢迷惑他! 也不瞧瞧她长得一副尖嘴猴腮的丑样,谁会被她那样的给迷惑住。 白溪道:“你做事干脆,从来没让师父失望过,以后与心上人成了婚,也不要做对不起她的事,我见过她,这世上应当再也没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 褚彧笑道:“她当然是最好的,我纵使再混账也不会辜负她,永远都不会。” 第297章 迷惑成功 褚彧告别师父,就来到关押虞九倾的院子。 与其说是关押,不如说是安置在此,有仆从好生照料,吃穿不愁,除了不能外出,什么都好。 他的脚步刚踏进去,就听到里面传出幽幽琴声。 声音凄怨,千愁万绪,诉说不完。 不知为何,他放慢了步子,仔细倾听院中的琴声,心中突然感到一阵喜悦,好像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 慢慢走进去,见庭院中,一株青翠的楠木树下,白衣女子坐在下方素手抚琴,头发被高高挽着,只束了一根浅青色的发带。 这画面与他记忆中的一幕有些相似。 他想起了在海棠院的场景,那个坐在书房弹琴的身影,还有在树下练剑的身姿。 顿时清醒过来。 冷声道:“矫揉造作!虞家的人好本事,朕都着了你的道,说,来此为了什么?” 虞九倾停下弹奏,右手轻挽发丝,道:“小女子只是心悦与君,想要侍奉左右,毕竟这世上再也找不出如皇上这样英雄盖世的男人了。” 褚彧漠然道:“朕已经知道你用的魅惑手段了,就不会再被你暗算,不要再试探朕的底线!” 他最讨厌这种麻烦的女人。 还想算计他,离间他与玉棠的感情,做梦! 等会就把你砍了。 虞九倾将琴放在一边的石桌上,慢慢靠近褚彧,休养了这几日,她已经恢复过来了。 有上回的印记在,这次万无一失。 在她抬眸对上褚彧的双眼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道声音:“皇上,南燕的使臣来了。” 褚彧露出疑惑之色,玉棠怎么如此正式,还派使臣来,以往都是飞鸽传书来的,看来是有正式的事情商议。 他看都不看虞九倾一眼,转身离去。 虞九倾暗恨,就差一点。 南燕来使是阿虎,他原本就负责镇守东海郡,收到皇帝的命令,便亲自来走这一躺,别人来他不放心。 另外,他骑术很好,速度够快,能够更快的将消息传回去。 阿虎朝北燕皇帝一拜,道:“我们陛下差臣前来询问何时进攻大元。” 褚彧问了句:“就为这事?” 阿虎点点头。 褚彧答了句:“北燕随时可以,只要南燕开始,朕定会跟随而上。” 他觉得奇怪,这事传信来就是,怎么派个将军来,而且职位还不低。 阿虎道:“如此甚好,臣下告辞,还得回去复命。” 褚彧看着他离去,心里疑惑重重,这事还专程派个人来问一句,就为了一句,来问他? 这不像是玉棠的作风。 “这人当真是南燕使臣?”他低语一声。 “自然是真的,他是镇守东海郡的虎将军,蕲州时常与东海郡打交道,下官见过的,不会有人冒充。” “不是这个意思,就……他还做了什么吗?” “好像打听了皇上您的近况,其他的事都没有。” 褚彧放下心来,原来如此,玉棠是想知道他过得如何呢。 还真是贴心。 比在信纸上干巴巴的问要细腻多了。 难怪她总是不在信上回复那些问题,也不与他多诉说些许思念,害得他都要以为玉棠移情别恋了,原来是他想多了。 玉棠都已经看上他了,眼里岂会容得下别的男子。 这天下,还有人能入得了她的眼吗? 没有。 怀着这份喜悦,他再次回到虞九倾所在的院子,决定马上将其给料理了,可不能传出不好听的流言,被玉棠知道了,她会生气的。 “快点交代,你只有一炷香的时间,如果不交代清楚,朕立马砍下你的头颅。” 褚彧去而复返,倒是让虞九倾心中一喜。 只是一进来就说出如此决然的话,也是她没能料到的。 想来是南燕的使臣说了什么。 不过,那又如何,只要你踏进这院子,见了我,你就不会再想伤害我了。 虞九倾当即落泪,哭着嗓子道:“我乃天下第一的才女,没想到有一日倒贴别人,还会被如此嫌恶,皇上当真对我一点念想都没有吗?” 这不过是演过院子里那些丫鬟们看的。 她在抬眸对上褚彧的眼睛时,魅术就已经施展开来。 她学的可不是一般的魅术,不是那种只能迷惑男人,让男人见了你就想将你压在床榻间的低等魅术。 而是一种控制人心的魅术。 可以直接通过眼睛施展,中术的人,会死心塌地的爱上你,只想与你成婚,但此法也有所缺陷。 譬如,她可以让褚彧娶她,但却难以动摇他攻打大元的决心。 他娶她,是因为被蛊惑了,被控制了情爱,但是攻打大元是为了天下百姓,这不一样。 如果她强行劝说,褚彧很有可能会再次清醒。 另外的缺陷便是会折损寿命,一旦中术的人失控,她会折寿十年。 褚彧刚想见靠近的人推开,忽然就停了动作,他盯着对方的眼眸,心底生出一个荒谬的想法。 这世上应当没有人的眼睛有这么好看,如红宝石一样,里面还有火焰跳动。 虞九倾如水蛇般缠上他的身躯,靠在他胸膛,“我只想与皇上在一起,皇上带兵前往北境时,我曾在街上远远看了您一眼,至此之后,便情根深种,难以自拔,哪里来的别有用心,定然是旁人胡说的。” “我知道皇上在为我的身份犯难,所以才将我关在此处的,我没关系的,只要能陪着您就足够了。” 这些话听得周边的丫鬟仆从一阵发毛。 什么调调,怎么感觉怪怪的。 而他们的皇上却忽然像是换了一个人,好像很喜欢虞姑娘这样,温柔地抚摸她的头发,道:“朕怎么会怀疑你,先前是朕糊涂了,朕再也不会关着你了。” 虞九倾道:“真的吗?” 褚彧嗯了一声:“我们总算在一起了,好久没有这样抱着你了,我们三天后就成婚,我许你一生一世。” 他也不知怎么了,就想着要娶身边的女子为妻,要立她为皇后。 从来没有这样坚定过。 但又说不出的怪异感。 尤其是他现在抱着她,感觉却像是在抱着外人。 虞九倾额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她不断的暗示施法,让褚彧爱上了她,但好像他将她当做了沈玉棠,又好像不是,但,不论如何,这算是成功了。 第298章 婚事传来 褚彧当即下令昭告天下,三日后迎娶虞家之女虞九倾为皇后。 此消息一出,众人皆惊。 虞九倾乃是血燕的白统领,皇上不是最痛恨血燕组织吗?怎么会做出这等决定?难道这里面有他们不知道的事? 他们都相信皇上,面对这样的问题,尽管有人想清楚原因,也没有去问。 已经在心里给他们的皇帝做出了解释,男人嘛,都喜欢美人,只是一个女子罢了,不影响大局就成。 而再次被放出的萧叙在得知此事时,变得分外冷静。 他抿着薄唇,找上了褚彧。 在书房中,只有他们二人。 “这是你的计划吗?北燕皇帝。”骄傲如他,第一次当面称呼褚彧为皇帝,第一次朝他行礼。 “你现在的势力,没必要这样做。” 褚彧坐在书案前,凝眸望着他,“你在说什么?别以为朕没杀你,就可以放肆了!” 他在书房看书看得好好地,心情正好。 讨厌的人忽然闯进来说了些没头没脑的话,他便是脾气再好也会动怒。 萧叙只当他不想多说,道:“你为何要娶虞九倾为皇后?她若是知道了,会伤心的。” 语气依旧沉静。 只是带着些许悲哀与痛心。 褚彧皱眉道:“我喜欢九倾,这辈子只愿与她在一起,她做皇后有何不对,你说她会伤心,那又与我何干,心悦与朕的人这天多了去了。” 他隐约知道萧叙说的人是谁,但仔细去回忆又是一片空白,好像那是个微不足道的人,只是心头隐隐作痛,很是不适。 萧叙冷然道:“我当初对谦之说你会变心,只是为了动摇她对你感情,没想到真的走到了这一天。 既如此,你就与虞九倾好好过。” 他说完就退出了书房。 “谦之……谦之……” 褚彧在书房里捂着头低声念着这两个字,他双眼赤红,没多久,身体就黏糊糊的一片汗水。 虞九倾端着汤药进来,看到他痛苦的模样,轻声喊道:“皇上,您这是头疾犯了,喝完药就好了。” 她的声音一响起,就将浑噩痛苦的褚彧从中唤醒,抬起苍白的脸,深情款款地看向他:“都听你的。” 要是萧叙看到这一幕就能察觉到不对。 但他已经走远了。 带着几个仆从决定前往南燕。 褚彧现在决定迎娶虞九倾,估计与南燕的合作也无法似先前那样密切了,或许还有可能为了利益,与南燕为敌。 难怪他在沈玉棠称帝后就迫不及待的称帝,这是想着一统天下,什么南燕北燕,他怕是想借用大元的势力将南燕打下来。 北燕皇帝册立皇后。 这样大的消息。 蕲州早就闹得沸沸扬扬。 还未走出蕲州地界的阿虎也知道了。 他对陛下与褚皇帝当年的情意也知晓一二,两人感情深厚,怎么会呢? 母亲说得对,男人都容易变心。 嗯,除了他。 “呸!” 阿虎啐了一口,快马扬鞭地往东海郡赶去。 正德殿。 沈玉棠与几位将士商议发兵事宜,包括行军路线与兵马分配,粮草准备等等。 李赞在一旁做记录。 事情大多都已经准备好了,只是补充一些细节。 叶鹤飞道:“锦州是虞家的地盘,若是能拿下此地,军备物资不愁。” 谢韵点头道:“虽然我们现在是不缺,但也不算富余,能有锦州做储备,就再好不过了。” 林秋云咳嗽两声,“两位清醒点,我们要打锦州还得先拿下滁州,此地比邻陵阳,虽说军防严密,但靠得近,直接撸起袖子干就对了。” 云将军道:“还有灵州,这一块与东洲相近,得一步步来,我们先拿下这两地,而北燕同时出手,根据现在的情况,他们最先攻打的应当是晋州,然后是宣州。 两军可以在锦州汇合,届时拿下锦州,直取中州,夺下京城,指日可待。” 前面还说一步步来,最后一句话却说到拿下京城了,不愧是老将军。 沈玉棠道:“等阿虎带消息来,信鸽怕是被人截了。” 她有点伤心,白鸽很有灵性,没有传信时,也能陪在她身边。 褚侯爷老神在在地杵在一旁,右眼皮一直跳,弄得他这几日都没睡好,心里有些担心是不是儿子出事了。 “报,北燕急报!” 传令的将士一路畅通无阻,直入正德殿。 沈玉棠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 将士单膝跪地:“启禀陛下,北燕皇帝昭告天下,将在五月十八迎娶……迎娶虞家嫡女虞九倾为皇后。” 将士不知陛下与北燕皇帝的关系,但他知道虞九倾是血燕的白统领,是他们的敌人。 这一刻。 众人脸色皆变。 有几人下意识地瞧了眼沈玉棠。 沈玉棠心底一突,但只是蹙了下眉,她不信褚彧会变心,可这消息……难道他出了什么事? “知道了,你且下去。”她平静地下令。 “是。” 将士应声退下。 褚侯爷心里大喊逆子,不是说一心一意只为一人吗?怎么转眼间就昭告天下册立别人为皇后了。 原本就看褚彧不顺眼的澹台明宫此刻却难得的没有做声,更没有责难褚侯爷。 叶鹤飞装了下谢韵的手,一个劲地使眼色。 谢韵瞪了他一眼,还是上前说了句:“陛下,此事或许……藏有蹊跷,等阿虎回来,问清楚再做定夺。” 她想说一句‘不要伤心,男人天下多的是,大不了你也册个皇后’,但由于这么多人在,她不好说出口。 沈玉棠嗯了一声,“朕知道,先散了,方才提及的事要多注意,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行军打仗切记鲁莽行事。” 她依旧沉静如初,好像褚彧娶皇后与她而言是一件毫不相干的事。 只是在散朝后,她一个人坐在摆着海棠花的桌案前,拿着剪刀修剪花枝,目光游离。 “两年没见了,要不是陶知那有你我的画像,我或许都记不清你的模样了,只知道你是个爱笑的,眉目清朗,丰神俊秀,又带着一股痞气……” “公子记得这么清楚,还说不记得。” 玄兔撩起珠帘走进来,她刚听到消息时,气得人都要炸了,恨不得拿着毒药上蕲州毒杀了褚彧。 大骂他负心薄情,将他碎尸万段。 但仔细一想,现在最伤心的应当是公子,她每次收到褚世子的信都很高兴,将信都好好收着,偶尔会回几句贴心的话回去。 即便见不到,也是情意拳拳,恨不能立马相见。 第299章 火云魅术 沈玉棠放下剪刀,她没有多伤心,因为她还存有一丝希望,希望这个消息是假的,是褚彧的布局。 “等阿虎回来,将事情说清楚,就没事了,不过,我还是会怪他,册立皇后这种事,怎么能对外人,还是我最厌恶最痛恨的血燕组织的人。” 她语气平静,眼中已然充斥着一股怒意。 即便是做局设计敌人,也不能如此啊。 玄兔道:“公子要是难受的话,我陪你出去走走,书院在招人,很多新生入学,想来很是热闹。” 沈玉棠小默了一会,“好。” 她心里是堵得慌,但又不是十七八岁的小姑娘,不会为此哭花了脸。 因为朝廷需要人才,所以在苏协的号召下,各大书院开始积极扩招,修文习武,为国效力。 就连天府书院也稍微降低了入院的要求,导致一大批年轻学子想要进去。 形成了从山顶排队到山脚的盛况。 沈玉棠他们到的时候,见此情况,不免摇头,失笑道:“不愧是天府书院,这是要人满为患的节奏。” 她做白衣书生打扮,还是当初那副清隽的模样,手里摇着一把江修文给的用来掩饰身份的扇子。 脸上做了些许修饰,变得较为普通了些,让旁人认不出来。 江修文以极其夸张的动作摇着扇子,一身富贵浮夸的锦缎,头戴金玉冠,道:“那是自然,好歹也是陵阳第一书院,出了多少能人。” 许是他那一身贵气过于招人眼,这就有人搭话了:“这位兄台也是来报名的,天府书院现在被称为天下第一的学府,南帝与北帝都在此就学,还有谢公在此任教,叶将军与陶大人也从这里走出。” 那人边说,江修文边点头,等那人说完,过了一会,发现对方没有提到他这个江大人。 很是不满地瞅了对方一眼。 倒也没说什么。 沈玉棠道:“我们去山上看看,许久未见院正他们了,倒是有些想念。” 在路过山腰处的院子时,她眼神停留了片刻,有些怀念。 身边响起那些年轻的声音。 “那座院子是两位帝王租过的,现在不出租了,想进去看一眼都得先获得准许。” “我们陛下是女子,与北帝坐在一起,岂不是吃亏。” “这就有所不知了,两人感情深厚,或许早就生了情愫,只差一个机缘,就能成为夫妻……” “是吗?可现在两人都是帝王,这……” “这位兄台,你消息未免太闭塞了,两位皇帝打赌,届时谁先攻入京城拿下叛贼元氏,谁便是真的大燕皇帝,到那时候,总要有一人做皇后的。” “你们胆子可真大,议论皇帝,当心被朝中的人听到了,拖到街上杖刑。”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到底是年轻人,聚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还都胆子很大,越说越陷入其中。 北燕皇帝虽然昭告天下迎娶虞九倾的事,但还传不了这么快,他们都不知晓。 玄兔跟在后面,一直关注着公子的脸色,但凡公子神色不悦,她就先一步站出来将这些人训斥一顿。 只是,公子的脸色一直淡淡的,毫无变化。 北燕。 白溪死死抓住褚彧的手臂,质问道:“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那个女子了,你不是说要将她送走吗?为何现在成了立她为后?” 他了解自己的徒弟,一旦认定了一个人就不会变心,这次是怎么回事? 褚彧道:“师父您在说什么?徒儿对九倾是真心的,怎么会将她送走?” 他觉得奇怪,为什么身边的人都在反对他迎娶虞九倾? 就连一直疼爱他的师父也如此反应。 他解释道:“九倾的身份的确不好,但她现在已经弃暗投明,不会再为大元做事,也不会再害人,师父,你们不能因为她先前的错持有如此偏见。 我爱她,注定要娶她。” 白溪剧烈咳嗽,一口鲜血喷出,缓了一会,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师父!” 褚彧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白溪胸口上下起伏,怒道:“为师是要打醒你,你才与她见过几面就说爱她,她与你经历过生死?可有拿着戒尺细心教导你读书?可曾与你同窗半载?” 自从他见到了徒儿,徒儿只要一有时间就与他说他与沈玉棠的事,只要一提到沈玉棠,整个人都像是变了,眼里都是爱。 白溪是过来人,知道这种感觉,他也曾有过,只是年少轻狂,错过了,遗憾终身。 他不希望徒儿也步他的后尘。 褚彧听到师父的这些话,脑海不断闪过那些画面,或温馨,或哀愁,或嬉闹,都是与那个人。 “啊!” 他头疼欲裂,眼睛浮现血色,慢慢充满整个眼睛,就像是入了魔一样。 白溪察觉到不对,“临川,你这是怎么了?来人,快来人!” 他大声喊着。 其实声音不大,他的身体很虚弱,本就是油尽灯枯之相,下床走动都需要人搀扶,哪有多大的气力。 但只要他出声,就会有人出现。 屋外就是伺候的下人。 人是来了,却是那个虞家的女子。 虞九倾一袭白裙,如绽放的白色牡丹,清冷绝美,她轻笑着走到褚彧身边,伸手在他身上抚摸。 她没有帮褚彧缓解。 反而伸手结印,拍在他脖颈处,褚彧对她没有一丝防备,就这样晕了过去。 “老先生,您不该说那些话,他听了会难受,比遭受酷刑还要痛,生不如死就是这样。” 白溪咳嗽着:“原来是被你施了妖术!” 虞九倾道:“我要是你,就不要再告诉他这些了,他会很难受,直到将自己活活疼死为止。” 白溪怒道:“妖女!你对临川做了什么?他竟然愿意娶你?” 控制人心的法子,他也曾听闻过,但没见过这般厉害的。 虞九倾轻笑着:“告诉你也无法,火云魅术,中术的人只有死了,才能摆脱我的控制,就算想办法杀了我也没用,因为我已经活在他心里,我死了,他也依旧爱我,且只爱我。” “老先生,你本就该死了,是我救了你,你该感激我的,所以,不管是为了什么,都不要再提及沈玉棠,你也不想褚彧死在你前头。” 第300章 送上贺礼 什么是火云魅术? 就是以寿命为代价施展的控心术。 对,与其说是魅术,不如说是控制人心的邪术。 此术一旦对一人施展成功,就不能再对旁人施展,属于一次性邪功。 江湖武林对此术极为不屑,控制人心,且只是让一个人爱上自己,只能用一次,还得消耗寿命,有个屁用! 换做以往,白溪对此邪术也嗤之以鼻。 可现在,徒儿恰恰是被这样卑劣的方法所控制,影响了心智,将自己所爱的人给忘了。 虞九倾将褚彧带走,以未来皇后的身份吩咐了下人好好照顾白溪,不要让老先生下床走动,影响身体状态。 褚彧昏过去后,感觉身体一直往下坠,隐约间听到一个女子在与师父对话,但他什么也听不清。 下坠的感觉持续了许久,等到停下时,睁开眼发现自己落到了一个黑暗的地方。 他爬起来,观望了一会,一点光亮都没有,却奇迹地能看清自己的身体。 试着往前走了一段路。 应该是在往前,这里没有方向,他只能凭着感觉走。 “临川,临川,再买糖葫芦给我就罚你抄书十遍!” 一道声音从侧面响起,转过身看去,见一个白衣男子拿着糖葫芦,无奈又恼怒地样子。 这人是谁? 为何如此熟悉? 未等他看仔细,另一个方向又响起那人的声音,这次的显然温和许多。 “这是信香,祭拜先人所用,都是青色的。” 在画面中,两人离得很近,在搓弄香泥,举止亲昵。 怎么回事? 他和一个男人做这种暧昧的举动,这是他吗? 再一掉头。 又瞧见白衣男子受重伤在床上,他为其宽衣药浴的情形。 他动作麻利的解开胸前衣物,结果发现对方是女子,面色窃喜,又不知所措的帮人将衣服穿好。 褚彧站在原地看入了神,原来是女子,难怪生得这么漂亮。 照这样看,他应该喜欢她。 可她叫什么来着? “皇上,皇上,快醒醒,该起床喝药了。” 轻柔的女子声音从远方传来,眼前不断变化的画面顿时支离破碎,消散而空。 他着急地喊了声:“你到底是谁?” 在这里,他得不到任何回应。 只是觉得那人很重要很重要。 忽然一阵眩晕感传来,再睁眼就看到白衣如雪的美貌女子坐在他床边,端着汤药关切地望着他。 他蹙了一下眉。 这个人他感觉不熟。 但没一会,就别扭地朝对方一笑:“九倾,辛苦你了,朕方才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好像忘了一些重要的东西。” 虞九倾道:“皇上最重要的不是我吗?” 她语气里有几分撒娇的味道。 褚彧总觉得恶心,他依稀感觉那人不会用这种口吻与他说话,但还是回道:“是啊,最要紧的当然是你了。” 另一边。 阿虎将消息传到了陵阳。 证实无误,北燕皇帝的确要迎娶虞家嫡女,但他也说只要南燕开始进攻大元,他立马下令跟上。 而且,阿虎特地让人打听清楚些。 知道北燕皇帝一见到虞九倾就一见倾心,加上对方拿出能救白溪的丹药,一见面就将其安排在后院,每日里卿卿我我,话语中尽显爱意。 阿虎在信中说道:“陛下,臣当时也为此纳闷,所以连夜打探了消息,这些都是真的,与北燕合作需要谨慎啊。” 阿虎跑死了八匹马才赶到南音城,实在熬不住了,就写信八百里加急送到陵阳。 沈玉棠看完信,默然许久。 虞九倾是当世才女,倾国倾城,他喜欢长得漂亮的女子。 加上救了白师伯,他的师父,以皇后之位相待也没什么。 可他喜欢上别人了。 和别的女子同吃同住,卿卿我我,晚上也会缠着对方有说有笑。 眼泪还是不争气地落下。 殿中没有旁人在,她独自坐在案前,抹掉脸上的泪痕。 明日他们就要成婚了。 “来人!去将元大人喊来。” “是。” 殿外的侍从领命下去。 没多久,元泷就被领着进来了。 虽然陛下看着与往常无有区别,但他总感觉一股不同寻常的压抑感,难道阿虎传来的消息不太好。 “陛下,可有事要吩咐?”元泷纳闷着,他是礼部侍郎,现在暂时没什么要紧事需要皇上亲自召见的。 沈玉棠语调明显不对,有些急促:“北燕皇帝大婚,你带些人前去祝贺,挑些贺礼去,去得晚不要紧,心意到了就成。” 元泷心中发寒,道:“这事……臣领旨。” 他连江修文夫妇吵架都不敢去劝和,怕被波及,这两人现在闹成这样,还派他前去送贺礼,是要怎么送? 是送一些绿色宝石,讽刺一番,还是说装作不知道,真的就当做正常送礼。 在他苦恼之际。 沈玉棠道:“把这些东西一并送去。” 她将一个盒子往前推了推,盒子里有褚彧送她的发簪,当年说是定情之物,约定好要来娶她,既然他已经娶了别人,这簪子就没必要留着了。 还有半幅画卷,她将陶知给他们做的画,撕下了属于他的那一半,也算了却过往了。 还有他送的玉佩,那是他亲手雕刻。 可那又如何,当年再深情也抵不过美人在前。 “亲自送到他面前,就说,物归原主,其他的不必再提,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能有新欢,朕也能找到比他好的。” 这分明是气话,但也是真话。 元泷抱着盒子出去。 刚走出皇宫,就被褚侯爷拦下了打听情况。 接着,又是江大人他们。 元泷对于他们自然没有隐瞒,该说的都说了。 谢韵怒道:“当初就看他吊儿郎当不正经,现在果真负心薄情,陛下说的对,他能娶妻,陛下也能选后宫,我现在就给陛下去选一选。” “夫,夫人……” 叶鹤飞拉都没拉住。 江修文问:“那你知道阿虎信上说了什么吗?” 元泷道:“我哪敢问,只是抬头看了眼,陛下眼中湿润,怕是伤心着,此刻,异常冷静,那模样只怕是寻常人见了都会被吓得浑身发抖。” 帝王威严是一方面,沈玉棠本就在气头上又是另一方面,两者合在一块,自然让人觉得胆颤。 第302章 香染解药 “可我活不了多久了,我是血燕的人,身上被下了香染,现在背离了血燕,他们不会给我缓解的药,还有半个月的时间,我就会死去。”虞九倾悲戚地说道。 褚彧神情紧张道:“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哪里还有解药,但她可能不会给……”虞九倾道:“我不想与你阴阳两隔,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一起。” 她就是打听过沈玉棠那里有香染的解药,才过来迷惑褚彧的。 十年的寿命算什么,只要解了体内的毒,她就再也不用受制于人,也不用怕元云那个变态老姑婆了,可以堂堂正正的做北燕的皇后,辅佐褚彧平定天下。 元云怎么也想不到她还有这样的计划。 什么大元,根本成不了气候。 要不是被逼无奈,她才不会跟着他们瞎折腾。 做皇后不好嘛,不愁吃喝,尊贵无双,还有人疼爱,这才是世上最幸福的。 褚彧道:“你告诉我解药在谁手里,我立马派人去拿,他要是不肯给,我就打到他给为止,绝不会让你身死。” 虞九倾甜蜜地笑了:“皇上对臣妾真好,解药在南燕,只有南燕皇宫才有,但这药很是珍贵,所以……” 她没有提及沈玉棠的名字,只说药在南燕。 一方面是不想褚彧回忆起什么。 另一方面是她也不确定,只是打探到些许消息,但那个沈玄兔的确医术无双,解决了瘟疫,研制出傀儡的解药,还有毒药毒死了上万望沧国人。 如果连她都研制不出解药,这世上也没谁能做出来了。 褚彧揽着她,拍着她的肩膀道:“我这就下旨,派使者前往南燕,让南燕皇帝拿出解药。” 在他的记忆中,北燕南燕一向交好,这点小事,一句话就能搞定。 说罢,就准备出去。 虞九倾拉住他的手,娇羞地喊道:“今日洞房花烛夜,皇上难道也将臣妾丢下?解药的事又不急于一时,明日下令也一样。” 褚彧想了一会,觉得有理。 他端起酒杯,“先喝交杯酒。” “今日过后,你我便是夫妻,此生此世,生生世世,携手同行,白头到老。” 他笑着将另一杯酒递过去,就在两人准备喝下合卺酒时,褚彧眼神一变,一把将酒杯扔到地上。 “你不是她,不是她!” “滚,滚出去!” 他一把将虞九倾推开,头疼的大喊着,目光带有凶狠之气。 虞九倾跌在床榻上,她看着褚彧的模样,心中一凛,糟了,他怎么忽然这么大的反应,开始挣脱控制了。 “皇上,是我啊,您怎么了?” “您刚才还说要与我一生一世的,怎么就忍心赶我走了?” 她上前一把抱住即将陷入癫狂中的褚彧,眼中火云缭绕,对上他的眼睛,没一会,褚彧就昏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 褚彧转醒时,看到身边侧躺着一个美人,美眸流转,正盯着他瞧。 他下意识地想要逃离,这个人是谁? 可在那双眼眸的注视下,他迟疑片刻,便道:“皇后,昨晚上……” 他对于昨晚的事,没什么记忆。 虞九倾只穿了一身单薄的里衣,她羞红了脸,从床榻上拿出一方染血的白手帕,“皇上昨夜好生厉害,臣妾现在都浑身无力。” 她只是将帕子拿出片刻,就折叠好收了起来。 褚彧感到一阵心烦,应付了一句“你好好休息”,就下床穿戴衣物,快步离开寝殿。 怎么回事? 他难道不喜欢她? 竟然会觉得枕边那人恶心。 还有,昨晚上如果真的发生了点什么,他即便是喝醉了,也不会一点记忆都没有,况且他酒量一向很好,昨夜更没有喝醉。 他在书房枯坐了一会,就传令下去让人去南燕讨要香染的解药,昨晚的记忆到此处就没有了。 这里头有蹊跷。 且先为九倾拿到解药再说。 两日后。 沈玉棠见到了许久未见的故人——萧叙。 萧叙此时风尘仆仆,一身狼狈,完全没有当年萧家嫡子的贵气。 “我如此着急赶路而来,是给人送信的。”萧叙看着更加有气度的沈玉棠,埋藏在心底的爱意全都展现在脸上。 被他这样盯着,沈玉棠没有一丝不自在,她现在是皇帝,不惧怕任何人的任何目光,甚至该斥责一句放肆! “你没有为此伤心难过,我既意外又觉得理该如此,给,你看了就知道一切了。”萧叙将一封信交到他手里。 沈玉棠拿过信,两人间隔了一座案几,上面茶水热腾腾的,散发着清香。 “沈公子亲启……” 信封上是这五个字。 “是褚彧身边的护卫金虎找到我,让我带来的,出于好奇,我在路上已经偷看了。”萧叙毫不避讳地说着:“原本在知道褚彧迎娶虞九倾的消息时,我想着找你,看有没有机会获得你的真心,但……我这一路都在想,只要将这封信销毁了,我也不是没有机会,只不过,最终发现自己做不到。” 信封上有撕裂的口子,还有熏黑的印子,但它依旧完好,没有缺角,也没有燃烧的痕迹。 沈玉棠拆开信,仔细看起来。 “虞九倾施展魅术控制了主子,并非变心!” 她的第一个反应是褚彧有危险,什么样的魅术连褚彧都抵挡不住。 “白道长说此魅术为火云魅术,一旦中术,除非身死,否则不可能解除,就算杀了虞九倾,也无法解开此术。 唯一的办法是依靠主子自身的毅力,还有对您的感情,他只能自救。 沈公子可以送一些东西来,唤醒主子的记忆。” 沈玉棠想到他差元泷送去的贺礼,按照时间算,过两日就能到蕲州了,那几样东西他见了,应该会有所回忆。 她看向萧叙:“你知道什么是火云魅术吗?” 萧叙摇头:“我哪知道。” 金虎在信中将其说的十分厉害,就算杀了施术者也无法解除此术,这样邪门的功法,竟然也有人会?! 萧叙看着她,道:“我以为你看完信后,会立马前往蕲州,救下褚彧,杀了虞九倾了。” 沈玉棠摇摇头:“我得看重大局,即便我想去,丞相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你现在准备做什么?” “闲云野鹤,恣意人间,得逍遥自在。”萧叙如此答道。 他已经与当年完全不同了,心态缓和,不再满怀抱负,只想过平凡的生活,走到这一步,那些东西已经离他越来越远了,变得不切实际,不如忘却的好。 第304章 恢复神智 他们一边想着两位皇帝有私情的事实,一边担忧着痛苦不堪的皇上。 那些医者全都喊了来,但在为皇上把脉后都摇头说无法根治,这是精神上的影响,而非疾病,他们也无能为力。 金虎在一旁道:“你们都下去,这需要靠皇上自己。” 一员大将喊道:“那就去拷问奸贼虞九倾,总能逼问出法子!” “对,敢害我们皇上,她必死无疑!” “我这就去提审她……” 朝中武将居多,文官占少数,都是些胆子比天大,即便懂得律法规矩,也选择了无视。 虞九倾还是他们的皇后,只要一日未曾被废除,他们就不能对她用刑,这是逾矩! 可现在他们都管不了这些了。 早就对虞家之人成为皇后这件事很不满了。 这会儿有了正当的理由,自然是不想其翻身。 “这是江湖上的邪术,一旦施术成功,就不可能接触,施展此术的人也没有解除的方法。” “这一切都得靠主子自己。” 金虎一脸严肃地将这些说出,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是对是错,看着主子这样痛苦,要是他着实坚持不住了,他还是会选择先保住主子的性命,至于那些记忆,往后还有机会。 白溪被人搀扶着进来,听到徒儿失神痛喊,他靠上前,“金虎,你们固定住他。” 金虎问:“太傅有法子?” 白溪点点头,“如何也不能让临川遗憾终身。” 褚彧被几人牢牢抓住,面对着师父,眼睛却通红一片,他现在苦不堪言。 白溪伸手抚在他额头上,“临川,你要清楚自己最想要的是什么,不要被邪术影响,遵从你的心。” “为师不想你经历这般磨难,但也不忍心见你被妖女所骗。” “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你很清楚自己喜欢的是谁,她是沈玉棠,不是虞九倾,是沈玉棠,不是虞九倾。” 他的语调很慢很慢,一字一句犹如利刃般割开褚彧混乱的思绪,他清楚师父不会骗他。 “沈玉棠,沈玉棠……” 他低声诵念。 这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不已。 但很快脑中出现一阵红光,将方才熟悉的感觉给吞没。 白溪的话还在继续:“你要相信自己的感觉,拿出当年在雪山练剑时的毅力,莫要再被邪术控制了,坚持住,为师会帮你的。” 他放在褚彧额间的手掌散发出微弱的白光。 这是他的内力。 虽然他被伤病缠身,但内力尚在。 如果单靠褚彧自己的力量,是很难冲破邪术的控制的,他可以将毕生内力都输给徒儿,只有这样才有一线可能。 被带下去的虞九倾有医者给她包扎好双眼。 “我不甘心,你们想要褚彧恢复记忆,脱离我的掌控,这不可能!” 她手中结印,开始催动术法。 忽然,她口吐鲜血,整个人陷入虚弱中。 她冷笑着:“是你们害死他的,我只是想做他的皇后而已,是你们不愿意,是你们的错,一起死,褚彧!” 白溪能清楚的感觉到褚彧身上的火云魅术威力陡增,他心里虽然着急,但仍旧不紧不慢地输送内力给徒儿。 一边说着他与沈玉棠所经历的那些事。 如果这样都无法将褚彧唤醒,那以后也没可能了。 所以,这一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褚彧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眼中的红色愈发浓郁,他大喊着:“杀了我,杀了我!” 金虎有些犹豫了:“太傅……” 白溪摇摇头:“再等等,我将内力都给他。” 他双手在胸口一转,双掌拍在褚彧胸前,一股雄厚的内力涌入褚彧体内。 由于体内两种力量的碰撞,加上精神受到前所未有的折磨,褚彧扬着脖子高喊一声,满头乌发顷刻雪白,而抓住他的人全都被振飞出去。 在他身前的白溪已经极为虚弱,被气浪一掀就倒飞到了门口处,倒在地上,鲜血从嘴角流出,眼睛浑浊地看向满头雪丝的褚彧。 他张张嘴:“徒儿,醒醒……” 这话用尽了他身前最后一点气力,说罢,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褚彧已经陷入了癫狂,捂着头横冲直撞,打伤了场中众人,当他要冲出门口时,看到了倒在地上没有气息的师父。 他顷刻间变得安静。 杵在那一动不动。 好一会后,他才蹲下身,眼中的红色消失无踪,只是满脸的泪水。 “师父,师父……师父!” 褚彧抱着师父的尸首,失声痛哭,“都是我的错,我不该信她!不然就不会这样了。” 如果当时遵从师父的意愿,没有给师父吃那颗药,师父也不会死的这么痛苦,至少他是带着微笑离开的。 都是因为他的自私。 才让虞九倾有机可乘。 “师父,对不起,是我错了,我应该听您的话的。” 眼泪落在白溪的脸上,原本痛苦的神色竟渐渐变得安详,或许他还没走远,见徒儿恢复神智,他了无牵挂。 金虎捂着胸口走上前,“老先生在做这一切前就知道必死无疑,他让属下告诉主子,莫要难过,当向前看。” 褚彧看向他,看向乱成一团的正厅。 那个南燕使臣被他误伤,已经晕过去了。 褚彧含恨下令:“废除虞九倾后位,斩其头颅,送往京城!布告天下,虞九倾以诡计蒙骗朕,害死当朝太傅,罪无可恕,虞家之人世世代代为奴为婢!” 虞九倾现在已经昏死过去,她的术法竟然被破除了,她减寿十年为代价的魅术就这样被人破了。 金虎领了命令,带着人前往执行。 褚彧又道:“办丧礼,普通丧事即可,师父他不喜欢闹腾,也不想劳民伤财。” 他的声音颤抖,亲自给师父换上一身干净的衣裳,再给他配上一壶酒,封上棺盖。 而这天,沈玉棠总是心神不宁,连丞相他们在说什么,她都没仔细听,总感觉有事情发生,心里慌慌的,一会揪心一般的痛。 “陛下,神思恍惚,还是先休息一会。”澹台明宫道。 “不碍事。”沈玉棠摆手道。 “陛下,有些事不是忍着就能够过去的,现在国事无有要紧之事,陛下休息几日也无碍。” 澹台明宫说罢,就带着几位官员退下了。 第309章 想得长远 沈玉棠坐在府衙中,看着玄兔摆弄手掌中的那只荧光虫。 “他会告诉我们藏在暗处的那些血燕刺客在什么位置的,到时候一并杀了,斩草除根。”沈玉棠道。 “还是陛下聪明,在解毒丹上抹了百日香,他一旦服下,身上就会有一股香味,这只萤光虫会带我们找到他们的位置。”玄兔笑道。 他们一直都想生擒一个血燕刺客,这样就有机会将别的刺客都找出。 如今,浮出水面的血燕之人多是在朝中有官职的,或是当地富商等等,刺客倒是很少。 这些人如鬼魅般藏在暗处,让人不得不防。 “方才轻易就将他给放了,他会不会起疑心?”玄兔问道。 “没关系,就算起疑心他也发现不了,那股香味只有萤光虫能闻到,不是你说的吗?” “也对。” 遭遇了一场有惊无险的刺杀后,耽搁了些许时间,沈玉棠也不再想前往前线了,这时候赶过去,估摸着就是带人收拾战场了。 她干脆下令让人清扫宣仪城,救助百姓,修缮城池,将宣仪城的事务接管了。 城中的官员很快被找了几个回来。 通判还活着,同知也活着,就是受了不少惊吓,精神恍惚。 尤其是陆同知,他在被拉到府衙,拜见沈玉棠时,竟吓得尿了裤子。 倒也不是他胆子太小,而是他身为宣仪城的二把手,竟然不照顾百姓就算了,还帮着大元那些人残害百姓,抢夺他人妻妾女儿,强抢不成,还将人给活活打死了。 此等恶人,论起罪行,自当凌迟。 “明日天一亮,将其拖出去凌迟处死,告知宣仪城百姓,尤其是通知几位受害者的家人。” 沈玉棠在得知他的恶行后,当即判决。 而其他几位官员,有过就罚,无功无过者官复原职,再另选几位贤能者担任当地知府与同知的要职。 就算这些人中没有德才兼备的,还可以从丞相他们手底下选人,他与江修文几人现在只要没事就忙着培养能做官的人,美其名曰,充实朝堂。 的确是在充实朝堂,扩充人才,但更是为了将来打算。 若是,万一,他们输给了北燕,到时候在朝堂上,官员人数上就能稳当地压过对方一头。 他们倒是想得长远。 天亮了。 她被玄兔喊醒,洗漱过来,来到正堂,见谢韵一身是血,精神勇猛的模样,拱手道:“奎凯旋而归,得胜归来,几位将军辛苦了。” 谢韵等人异口同声:“陛下严重了,此乃我等职责所在。” “都坐。”沈玉棠的声音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昨晚上,整理宣仪城的事宜,一直到天快亮的时候才处理了七八成,实在有些困倦了,准备入睡,就听说谢韵他们得胜的消息。 这会儿,睡意未消,声音还有些疲惫。 不过心中高兴。 将士们得胜归来是好事。 该嘉奖。 谢韵道:“三十万大军对十五万,闭着眼睛都能赢,不值得炫耀,他们这十五万精兵也与我们的实力差不多。” 沈玉棠问道:“损伤如何?” 谢韵答道:“我们是准备好了突袭的,并无多少损伤,算是大获全胜,只是跑了一些进山林里了,不便追捕。” 沈玉棠点点头:“无妨,你们先休息,宣仪城乱成一锅粥,过两日再办庆功宴,给将士的犒赏也要等子承过来了,他现在掌管财政,朕要拿钱还得与他知会一声。” 她是半开玩笑地说着。 不过,这要是事实,既然朝廷建立,就得有他该有的规章制度,江修文从原本的杂物大总管兼南音城知府摇身一变成了户部侍郎,管理国家开支。 谢韵笑了:“陛下给了口谕,他不敢不尊令。” 几人跟着笑了,他们都知道现在的江修文就是个铁公鸡,由于国家财政到现在都是一言难尽,所以谁跟他提钱他就急。 往日里一掷千金的江公子现在紧巴巴地算着国库的钱粮,哪怕少了一文钱,他都要急得跳脚。 在几人将战况仔细分说后,便下去休息了。 留下沈玉棠皱眉不语,“以多胜少即便是赢了,也不会赢的如此轻松啊,这些人难道并不全是血燕组织最先培养出来的?” 从谢韵他们口中得知这一场战打完后,他们的人损伤不足一千,而敌军近乎全灭。 “如此不堪重用,还能算得上是精兵,谢韵说那些人的实力与他们差不多,当真是抬举了他们。” 玄兔道:“兴许是中看不中用,您昨夜也调查了他们在城中的荒诞行为,沉湎酒色的人哪里有什么气力,都是酒囊饭袋!” 沈玉棠道:“有道理,如果大元就这点实力,怕是下个月就能直抵京城了。” 玄兔想了一会,道:“快中秋了,在灵州修整一段时间,就前往锦州,或许我们能与褚世子他们在中秋的时候见面呢。” 她满脸憧憬,整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脸颊也浮现一片绯红。 沈玉棠咳嗽两声:“说不准他心里有别人了,不想与我们见面。” 玄兔当即反驳:“胡说,我不信!” 沈玉棠促狭地望着他:“又没说金虎,你着急什么,我说的是褚彧那个混蛋,都与别人洞房花烛了,想想就来气!” 玄兔闹了个大红脸,听到她后面的话,又赶紧安慰道:“没有的事,褚世子还是清白之身,他们洞房的时候,金虎就躲在暗处看着,当晚褚世子被魅术影响晕过去了,什么也没干。” 沈玉棠嗤笑一声:“他还什么都与你说啊。” 这件事她已然知道,褚彧每次写信来都要解释一遍,就怕她不相信。 玄兔鼓着腮帮子:“陛下又拿我寻开心!” 沈玉棠乐道:“许你说我,不许我说你,当真是打的一副好算盘。” 大元会倒,这是必然的趋势,就算有虞家的财力支撑着,也只是强弩之末,现在两边出兵,打的大元毫无还手之力,百姓们也都嗅出了味道,知道最后会赢的是谁。 他们也不担心最后南北两边打起来,盖因为那北燕皇帝可劲地说着要将江山送与南燕皇帝,说是做聘礼,以结两家之好,成就美好姻缘。 还让人传唱他们的故事,北燕铁骑所过之处,没有哪个不知道褚彧的心思的,宁可不做皇帝,也要娶得美人归。 第310章 围杀刺客 “无耻小贼!” 当沈玉棠知道此事后,只懊恼地斥责了一句,也没有着人管束那些歌谣。 管也管不了,只会让人越传越乱。 锦州就在前面,北燕的军队已经驻军在锦州城外,随时可以进攻,两军相距不过百里。 她遥望东北,透过重重山峦,好像能够看到那人的模样,他如今一头白发,也不知身体如何?吃的好吗?睡得好吗? 人就是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想一些有的没的。 他都能率军一路打到锦州来了,还有什么不好的。 沈玉棠有些懊恼,不久后,脸上浮现苦涩的笑容,就算见了面又如何?她要做新燕朝的女帝,就无法与他像寻常夫妻一样恩爱缠绵。 她也做不到将其拘在后宫,即便他愿意,她也不想。 爱一个人,不一定非要与他在一起,该成全他的她亦不会勉强。 玄兔跑了进来:“已经确定他们的位置了,那人回了锦州,却非主城,而是在附近的慈湖镇里。” 沈玉棠来了精神:“核实了吗?” 玄兔点头:“派人去看了,镇子里确实不寻常,多是些身强体壮的男子,普通百姓倒是少见,约莫有五百来个。” 沈玉棠嗤笑一声:“倒是一如既往的手段。” 想当初,陵阳城外的山寨上,他们就与百姓同居于山上,借此隐藏身份,现在还是这样,一成不变,愚钝至极。 她拿出地图看了下。 慈湖镇位于锦州偏西的角落里,倒是距离灵州不远。 “这件事让谁去办比较合适呢……”她寻思着手底下的将士,都是在战场厮杀的好手,若是用来对付这些江湖刺客,只怕会吃些亏。 玄兔跃跃欲试:“我去,我带着袁青他们去,这不过是一桩小事,用不着几位主将出马。 我与袁青配合,在水里下毒将他们毒晕了,就能轻松制服他们。” 沈玉棠瞥了她一眼,小胳膊小腿的,若是打起来,跑都跑不过,她摇摇头:“你不行,再说了,什么一桩小事,这里是刺客窝!” “我下毒啊。” “不行,这次面对的是他们精心培养的刺客,不是闹着玩的。” 她那晚与对方交过手,那些人身手了得,暗器与身法都是一等一的高妙,若非她这些日子勤加苦练,将师父的剑法炼制精通,加上对他们的了解,也难以与他们交手十余招而不败。 下毒或许可行,但此次慈湖镇中有如此多的人,一旦被发现,他们必然会四散逃离。 届时,再想找到他们可就难了。 她盯着地图瞅了会。 慈湖镇的位置偏僻。 若是按照正常的行军路线,是不会前往此地的,到时候可以直行攻打锦州,再神不知鬼不觉的派遣队伍将此地给围了。 只是镇子里的百姓…… 不好办啊。 一人计短。 等到了傍晚,她将已经修养了两日的叶鹤飞他们喊了来,询问了一番意见。 玄兔嘟着嘴在一旁,见许久没有人出声,她又起了心思:“我带着人去下毒,这是最好的法子,陛下就是担心我会出事,但只要小心些,便不会被发觉。” 谢韵道:“你将毒药给我们,这事我们比你做的多,你对于如何毒倒一人很精通,但对付多人,还是得我们来。” 沈玉棠问道:“义筠有何妙计?” 谢韵眼神明亮:“将迷药摸在羽箭上,冲进去直接放箭,管他是谁,都迷晕了再说。” 沈玉棠:“……” 叶鹤飞:“直接打是最好的,夜袭,寻常百姓都睡下了,他们就算想伤害百姓也得摸进他们的住处,只要我们人数够多,速度够快,他们就无法施为,只是要瞒过在附近巡逻的眼线,否则这么多人一起围镇,必然会打草惊蛇。” 他一说完,其余人也都点头赞同。 他们也想围杀刺客,保住百姓,但有时候无法做到完美。 沈玉棠点点头:“就照流埙说的办,三日后前往锦州,主部队陆续不变,由流埙挑选人手拿下慈湖镇。” “需要多少人手你来定,据说里面至少有五百刺客,都是武林好手,你且当心些。” “玄兔那里有迷药,也拿些过去。” 叶鹤飞是贪狼军的将领,是南燕第一大将军,就连云将军与楚将军两人的威望都比不上他。 但这件事事关重大,若是让别人去,沈玉棠不放心。 她不想这世上还存留血燕的影子,这些藏于暗处的刺客必须处理掉,斩草除根,方能永绝后患。 …… “晋州被夺,灵州被占!现在就剩下锦州,叙州,舒州,此三州为屏障了,叙州与舒州根本没什么作用,只要锦州一失守,他们就能直接进入中州,攻入京城!” 元云慌乱地计算着时间,“现在兵力都集中的锦州,但尽管如此,怕是守不了一个月,从登基到现在,朕才做了一年的皇帝,朕不甘心!” 她愤怒地指着场中一众臣子:“都是你们无用,朝政不会处理,军队不会管束!教朕失了民心,失了先机!现在被千夫所指!都是你们这群废物!” 无能的怒火让她失了理智,被她指着鼻子大骂的人却冷静异常。 有人站了出来,说道:“事到如今,陛下还未醒悟,血燕本就是藏在暗处的,我们就不该站在人前,这一切都是陛下您做错的决定。” 他们都是血燕的人,虽然一直以来都有过想要统一天下,推首领做皇帝的想法,但从未实施过。 其实,他们都明白,在暗处待久了,一旦站出来,是无法适应光明的。 陛下说他们不会处理朝政。 可若不是他们,大元早就散了。 朝中事物都是他们处理的,要不是因为时间不对,需要培养军队,对抗褚彧他们,也不会无所保留的征兵,加赋税,导致失了民心。 “因果循环,陛下,你做首领的时候,我们的计划从未出过错,可你现在是一国之君了,有些事就变了质,所做的没一件事都影响颇大,不再是藏在暗处,不被人知晓的诡计了。” 元云望着他:“可你们做了大臣后,倒是深得权术二字的精髓,让朕这皇帝如同虚设,现在大厦将倾,你们却将此罪名推到我身上。” 她身上气浪鼓荡,一身黄袍翻飞,仿佛回到了她做首领的日子,稍有不如意便动手杀人。 第311章 黯然诀别 朝臣中,多是文臣,即便是血燕栽培出的,但术业有专攻,他们并非学武的刺客,此刻若是皇帝悍然出手,他们加在一块也不是对手。 有人脸色微白:“陛下,事情还有转机。” 元云已经疯魔了,若是再不劝阻,他们当真会死在这里。 他们已经后悔了,后悔选一个女子做首领,在血燕虽然是不分男女,只要有能力就能成为首领,可血燕建立以来,元云是第一个以女子之身成为首领的。 若不是她下令要成为女皇帝,将血燕的势力暴露在外,也不会是如今的境况。 可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元云神情稍缓:“说。” 公孙仪上前道:“杀了沈玉棠,他们接下来就要前往锦州,我们在锦州有大量刺客在,只要布置得当,就能取她性命。” “杀了他,栽赃给北燕,做的逼真些,就算他们不愿相信,可事实摆在眼前,总会有人信的。” 元云冷笑一声:“还是离间计,可沈玉棠身边的护卫又不是傻的,即便将所有刺客都派出也难以成事。” 公孙仪道:“引蛇出洞。” “她父亲,叔父都死在我们的人手里,若是透露出他叔父当年的消息给她,定然能将她引出来。” 虽说人都死了,但就沈玉棠的为人来看,是个重情义的,对于她叔父的消息,她肯定会上心。 元云眯着眼道:“那就再试试,若还是不能成功,等他们打进京城来,你们便为朕陪葬!” 她挥手让他们退下,带着最忠心的侍女来到西宫。 西宫便是后宫。 宫中有她挑选的几个俊朗男子,被册立为妃,不过她现在看到他们就烦心,一个个就知道阿谀奉承,身上一点男子气概都没有,连已故的先帝都比不上。 “陛下是去见太子殿下吗?”侍女小声问道。 “最后见一面。” 侍女身体一震,陛下这要是…… 太子原本住在东宫,但因为先前的计划,她给太子设计了假死,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已经死了,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太子藏在后宫。 太子形容颓废,整个人憔悴了许多,被困在天香殿中,不见天日,连个可以信任可以说得上话的人都没有。 父皇被母后所杀,兄弟姐妹也都死在母后手中,母后夺了皇位,将他困在这里,她比这世上任何人都要疯狂。 殿门被人推开,外间的阳光洒进来。 他眯着眼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慢慢朝他走来。 太子刘兴,长得与他母亲有六分相似,俊朗又温和,虽说先帝嫌弃他优柔寡断,但却是朝臣眼中好太子,温和有礼,待人和善。 “母后,您是来送我上路的吗?”刘兴以为自己也快死了。 早就母亲将刘家的人都杀了后,他就有预感自己活不了多久。 他跪坐在殿中,身前是一方低矮的长案几,上面摆着几本书与一盏灯,天香殿位置偏僻,靠近冷宫,关上殿门时,就算是白日里,不点灯里面什么也瞧不清。 他头发散乱,胡乱地绑了些在脑后,一身白衣,身形消瘦了许多。 “兴儿,你就不能唤我一声母帝吗?”元云心中隐隐作痛,儿子态度冷淡,别说是承认她是皇帝,就连与她说话都变得冷漠了。 “不,你不是,父皇才是皇帝,你不是,你做不到如他那样爱民如子,也做不到如他那般自律,做不到一个君王应当做的一切。”刘兴自幼跟在父皇跟前学习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他学了许多,少年时,总想着有一日也能如父皇一样,为百姓解忧,处理天下事。 可所学还未来得及用上。 元云并未生气,她从侍女手里拿过酒杯递过去,“喝了,去找你的父皇去。” 刘兴笑出了声:“母后,你就一点也不后悔吗?” 他接过酒杯,等待她的回答,却见她摇了摇头,刘兴心中一悲,举杯将酒喝下,眼中流出眼泪,无声地望着母后。 不一会,他便倒在了桌案上。 背着光的元云抬手在眼前擦了下,看不清她的神情,却听她声音暗哑:“送他出宫,你也不要回来了,送他走得越远越好。” 侍女跪在地上:“陛下……” 元云道:“这是我对你最后一个命令,你带着他不要再回京城了,好好活下去,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事,只是总要有人来做打破枷锁的牺牲者。” 侍女朝她咚咚咚地磕了三个响头,“谨遵首领之命。” 元云:“去,此后再无血燕。” 她坏事做尽,必死无疑,而兴儿是无辜的。 这是她唯一存留的一些善意,虎毒不食子,她还不算歹毒呢。 她来到太极殿,下令道:“来人,传令下去,朕要御驾亲征!” 三日后。 沈玉棠带着人前往锦州。 叶鹤飞带领一支队伍绕路潜入西面的慈湖镇,夜半时分,打杀声响起,血腥味散出。 等到结束后,叶鹤飞才发现人数不对。 这里留下的刺客只有不到两百人。 一番拷问,也没问出那些人去了何处,只知道是做任务去了。 “回程!” 叶鹤飞没有耽搁,将活着刺客押解回去,等到天亮时追上了大部队。 他将异样与沈玉棠一说,她便明白了,“今早收到消息,在孟县有我叔父留下的一样宝物,看来是想引我出去,想要杀我。” 孟县就在前面。 叶鹤飞道:“三百人来刺杀,怕是还有人会潜伏进军营,要小心些。” 玄兔道:“敢进来,统统毒死。” 几人将目光转过去。 玄兔解释道:“他们本身就中了香染的毒,我与陛下研究了一种龙涎香,只需点燃此香,他们一闻到,体内的香染就即刻发作,当场毙命!” 谢韵咳嗽几声:“厉害。” 能不厉害吗? 别人的龙涎香是给皇帝安神用的,她们两做的这香却是用来对付血燕刺客的,还取了一样的名字。 玄兔神气道:“这点手段还是有的,但他们中有一人服用了解药,那人……那人武功不行,陛下三两招就能打的他不能还手。” 云将军道:“小心无大错,加派些熟悉的护卫,以防他们混进来。” 第314章 半夜相见 半夜的时候。 沈玉棠拿着那方玉石细细观察。 忽然,外面传出响动。 “什么人!” “来人,有刺客!” 沈玉棠皱眉抬眸看向门口,只见外面影子晃动。 怎么还有刺客? “不是刺客,不是刺客!我是……” “怎么是个白头发的!” “白头发……” 沈玉抬步往外走,方才有些远,声音不够清楚,她一时间没听出外面那人的声音。 待靠近了,在喧闹声中分辨出那个日思夜想的声音。 “将人放了。”沈玉棠站在大帐前,望着被团团围住的褚彧,目光在他那一头白发上停留了一会,眼神既无奈又担忧。 “陛下,此人……” “北燕皇帝,你们都下去。” “是。” 众人先是一愣,随后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交替,最后才应声退下。 估摸着,再过一会,这军营中就会传出北燕皇帝半夜潜入来找他们陛下的事了。 沈玉棠静静地望着他:“进来说话。” 她有许多话要说,但这周围还有一圈守卫在,他们虽然不敢将话传出去,但谁知道暗中会不会流传出一些奇怪的话出去。 褚彧跟着她进了大帐。 里面没有别人在。 一进去,褚彧就按捺不住,上前一把将人抱在怀里,怀里的人一开始还挣扎,但没用多大力。 随着他越抱越紧,感受到他身上的气息,听到他略快的心跳,沈玉棠握住他的双手。 两人靠在一起好一会,都不曾说话。 似乎是怕打破这难得的团聚。 “你的头发,不要紧……”沈玉棠开口道。 “没事。”褚彧言简意赅,又道:“我想你,没有一天不想,我不想做皇帝,但若不这样做,就没办法娶你了。” “那你嫁给我好了。”沈玉棠随口说道。 “你说什么……你愿意与我成婚,嫁给你就嫁给你,反正只要是你,我做什么都成。”褚彧先是难以置信,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 他的回答既让沈玉棠高兴,又不知该如何作答。 将他的双手拨开,转过身,面对着他:“你怎么半夜跑过来,这么多护卫,他们可不认识你,你就算武功再高,也得栽在这里。” 虽然语气带着怒意,却掩饰不了担心。 褚彧笑着道:“你都到锦州了,我哪里还坐得住,倒是没想到你身边的护卫耳力不错,周边的防护也很严密,我差点就被伤着了。” 方才打斗时,他连剑都没有抽出来,只是一味地用轻功躲避,怎么可能会受伤。 沈玉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褚彧看她穿着金丝衮边的锦衣,头戴金玉发冠,腰间悬着一块美玉,整个人比两年前更加精神,也更为消瘦了,身上的气度浑然威严,一举一动都有帝王之威。 不像他,只养了一身的煞气杀气,威严虽有,但没那种贵不可言的帝王威风,只有战场上的将军之威。 在他盯着沈玉棠细看的时候,沈玉棠也在观察他。 相比两年前,褚彧好像更高大了,两年前就二十多岁了,个子已然在同龄人中算是翘楚了,竟然又长高了些,当真是没天理了。 不仅高了,人也黑了些,配上一头白发,白白损了不少气质。 一身玄色长袍,不着任何配饰,连头发也只是一个简单的发冠束着,看着清爽硬朗,令人见之,便觉得是个可靠可信之人。 两人同时开口: “对不起。” 同时愕然。 都没想到对方会说这样一句话。 但都没有问对方原因,想一想就明白了,他们就算两年没见面,但往往能通过对方的只言片语就懂了对方的心意。 褚彧道:“等拿下京城,你做女帝,我做女帝的夫君。” 沈玉棠道:“你就一点也不为你的那些将士打算。” 褚彧答道:“我与他们说过了,你做皇帝,我做皇帝,结果都是一样的,反正南燕北燕最终要合并成为新的大燕朝。 都是一家人,没必要,再说了,他们的功绩都在北面,封赏什么的靠近北方就成,利益不冲突。” 他早就考虑清楚了,也知道沈玉棠不是卸磨杀驴的人。 沈玉棠听他如此说,心中不免有些动摇,道:“既然朝世人说了是比试,就不必如此,你若是赢了,你做新君。” “各凭本事,私情是私情,不可影响各自朝局。” “还有,你快些回去,待在这里久了,我担心明日……” 褚彧握紧她的手:“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再说了,传出什么,也没人敢当我们的面议论,背地人管别人如何说。” 他反正是不怕的。 那些流言就是他着人散布的,这样就没人敢和他抢女人了。 两人好不容易见面,沈玉棠也不想赶人走,坐在案前,道:“也就说正事,听闻元云要御驾亲征,你觉得她会如何做?” 大帐外。 玄兔与谢韵蹲在不远处,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我们陛下是女子,还未成婚,绝对不能……总之不能让褚彧占了便宜!”谢韵就要冲进去。 玄兔拉住了她,“谢将军,谢姐姐,万一你一进去,人家两正在做没羞没躁的事,可怎么办?” 谢韵道:“那你进去,你们比较熟,陛下就算怪罪下来,也不会罚你。” 玄兔扭捏起来:“可我还是个小姑娘呢。” 谢韵扬眉冷呵一声:“你是个大夫,生了孩子的妇人都没你懂,快去,端一盘茶进去。” 玄兔五官都皱在一起了,但面对谢韵,还有不知何时藏在后面的江修文几人,她只好‘被逼’着端茶去了。 玄兔磨蹭了一会。 在众人期许的目光下,进了大帐。 “陛下,我煮了热茶……你与褚世……呃……” 玄兔刚进去,一句完整的话都没说完就卡住了,倒不是被眼前两人拿着地图在讨论的场景所震惊,而是不知道该喊褚彧什么。 北燕皇帝? 褚皇帝? 听着怪生疏,又有些拗口。 先前她改口喊公子为陛下,都花了好些日子。 褚彧看到玄兔,察觉到她的难处,道:“还是喊我褚世子,听习惯了,我喜欢自然点的。” 玄兔高兴地上前:“褚世子,喝茶。” “褚世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好相处,对了,金虎了?” 沈玉棠:“……” 她真的是来送茶的吗? 第315章 难兄难弟 褚彧哑然一笑:“玄兔比以前大胆多了,这样也好,怎么也是当世神医。” 面对两人打趣的目光,玄兔倒是没再躲闪,反正任务完成,陛下与褚世子在里面聊国家大事,根本就是他们想歪了。 既然没事,那就问问金虎的消息。 褚彧答道:“金虎扮做我留在军中,否则军中就要乱了。” “不过你也别急,过几日就能见到了,我与棠棠在商量如何能快些将锦州给拿下。” 沈玉棠皱了下眉,这个称呼……他是许久没被她打了。 玄兔也听到了,低头偷笑了会,道:“那我就不打扰了。” 沈玉棠喊住她:“既然来了,你就给他看看,一头白头发怎么会没毛病,看能不能治好。” 让你偷笑,干脆给你找点事情做。 褚彧摆手道:“此事不急,以后有的时间,玄兔,你还是先下去休息……” 沈玉棠喊道:“玄兔是我的人,可不听你命令,治病要趁早,切莫耽搁了,玄兔的医术这个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连他师父都说不如她。” 她哪里不知道褚彧想什么,想与她单独待一会,或许还想做些别的事,孤男寡女的,情意绵绵,烛光摇曳,别说是他,她都有些…… 不可,不可。 沈玉棠低头垂眸看着案上的地图。 玄兔则开始为一脸无奈的褚彧把脉。 他依旧高兴,只要能与沈玉棠待在一起,他便高兴。 沈玉棠指着一处道:“泛悦城附近有三座附城,四座城池就想当于一个小州的大小,现在这里藏兵五十万,而元云御驾亲征,从京城一路过来,最少也会带二十万来,留三十万至后方。” 褚彧接过话:“后方三十万,若是我派兵偷袭,这三十万,顷刻便能吞之。” 沈玉棠并未觉得他在说大话,而是他的确有此实力。 褚彧接着道:“只是,绕至后方动静太大,也过于费时,现在时间才是最重要的,另外,此处若是少了兵力,你这边不好招架。” 沈玉棠道:“仔细看这处,这是泛悦城东面的附城,此城不同于其他地方,有一个地方可做出突破口,城池以南,靠近圣人庙,为了让人抬头就能瞧见圣人像,城墙修筑不高。” “他们现在正在加固城墙,但看天气,明日会有雨水,修也修不到哪去,明日下午若是攻打此城,即便不能一举拿下,也能挫其锐气。” 褚彧道:“他们可没什么锐气了,只想着活命罢了。” 沈玉棠看过去,他解释道:“我得了消息,虞家的人虽然没撤离,但各有怨声,再者大元的那些军队,说到底都是原先的大燕子民,只是经过这么久的训练,已经不好劝降了。” 回想当时在蕲州一战时,他们喊着‘降者不杀’的口号,兵不血刃的就让大元三十万队伍溃败而逃。 他很想再来一回这样的场景。 毕竟不是对付外敌,也不全是血燕组织培养的。 对自己人下杀手,他还是有些不忍。 大帐外。 谢韵他们等的花都谢了,结果,玄兔进去后就没再出来,这里面到底在干什么? 谢韵将目光放在江修文身上,还未开口,就遭到了拒绝。 “我不去,我没事进去干嘛!” 谢韵道:“军需用品急缺,快去!户部侍郎!” 江修文很想问一句,缺什么了,什么都没缺,他才清点过。 谢韵一把将他推出去,眼神严厉。 江修文呵呵一声:“我才不是……好的,等一会。” 沈玉棠琢磨了一会,道:“倒也是个办法……” 脚步声传来,江修文走了进来,咳嗽两声,行礼道:“陛下,这份奏折需要您过目。” 他进屋后,看到玄兔在褚彧的头顶施针,动作轻而稳,还不忘朝他眨眨眼。 而沈玉棠则拿着地图在说什么。 谢韵脑子里装的什么,里面多美好啊。 沈玉棠拿过奏折看了眼,是审批过的,她抬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嗯,知道了。” 她好脾气地给了江修文一个台阶下,装模做样的看了一会。 倒是褚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们,好像看透了一切。 江修文朝他见礼:“见过北燕皇帝。” 他是强忍着没喊出褚世子三个字,实在是褚彧身上那股气质,与当年相比没多大变化。 只也是因为他没见过褚彧在战场上厮杀的样子,否则就不会这样认为了。 那可是杀神啊。 沈玉棠将奏折交还给他,道:“子承,你来的刚好,这件事你来做最合适不过了,你以前也做过此类事。” 江修文问了句:“什么事?” 沈玉棠道:“攻城之前,先攻心,大元的这些将士各大州的都有,放出消息,说愿意投降的,只要离开大元境内,就能回家与家人团聚,不追究任何罪名。” 褚彧眼前一亮:“好主意,这样一来,只要不是从大元境内选出的士兵都会心动。” 江修文附和道:“那些从宣州,滁州等地征调的士兵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投降。” 战场上,刀剑无眼,谁都不想死。 在家里与家人过着平凡且安定的生活,对于这些经历过动乱的人来说是最大的诱惑。 玄兔施针完毕,坐在一旁,看着一头银针的褚彧,说道:“方法是好,江大人来执行最合适不过,每次让江大人传播什么消息,江大人都能以最快的速度,让所有人知道这件事。” 江修文露出难受的表情:“总觉得你是在骂我。” 玄兔道:“怎么会呢?这是对江大人能力的认可,别人都做不到你这样好。” “褚世子你别动,这满头白发,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治好,先针灸看看,我等会再开一副药,慢慢喝着。 你这是气血逆行导致的,暂时没看出有什么别的影响。” 沈玉棠放心了些。 褚彧道:“没别的影响,还喝什么药,是药三分毒,没病不喝药。” 沈玉棠一个眼神过去,他立马改了口:“……少开点药。” 江修文见此情形,想到了他在家中的情况,顿时对褚彧有种难兄难弟的情感。 就他所知,谢韵虽然武功高强,但在家里却是另一番模样,尤其是与叶兄单独相处时,眼神都温柔了,而梦筎就更不用说了,对元兄那叫一个温柔体贴,简直是贤妻良母。 不像他家里那位,又凶又爱哭,打不得骂不得说不得,一有不高兴,错的就是他。 第316章 好计谋啊 这一刻,褚彧敏锐地读懂了江修文的眼神。 心中冷呵一声,他们可不一样,他不怕媳妇,是尊重,是爱,是不想媳妇担心。 这是不一样的! 玄兔开了药方,将他头上的银针取下,就退出去了。 一出大帐就被谢韵给逮住一阵细问,玄兔老老实实全都交代了,反正里面什么事也没发生。 谢韵心中一安又觉得有些失望,微微一叹。 这两位可不像他们,不好办啊。 褚彧并未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呆了一整晚,在与沈玉棠商议了一些事情后,就带着不舍离开了。 事分轻重,他还是拎得清的。 现在还是大事为重。 次日。 果然下起了雨。 沈玉棠不会观测天象,之所以得知今日会下雨,是因为身边有个会看天象的道士在,道号源天,是被谢韵从滁州带来的,据闻有些许本事。 沈玉棠召见后,一番询问,觉察此人的确有些能力,便留在了身边。 但源天不求官职,只求财物,他一心想要游历天下,但到处游玩需要钱财,他囊中羞涩,实在走不了多远。 要说,用他的本事赚钱也不无不可,但他性子惫懒,世间也没有那么多人认得他这得道真人。 便索性跟随了有明主之相的南燕皇帝。 源天道长老神在在地望着前方明显低矮一头的城墙,再看那一座圣人像,圣人像早在千年前以青铜铸成,至今不朽,仍旧垂眸看着书本,俯瞰世人。 “可惜了,这锦州的读书人还比不上陵阳的,若非圣人出自锦州,这座圣人庙当修筑在陵阳,再不济,也该在灵州。 锦州充满了铜臭,就连书院的学生都张口就是钱……” “咳咳咳……” 源天道长在一旁毫无顾忌地说着他的看法,引得一旁的江修文一阵咳嗽。 源天看过去,道:“陛下自然不同,老道说的是这锦州。” 他们站在稍远的山峰上。 而前方是谢韵带着朱雀军冒雨攻城,集中火力对准了这面低矮的城墙,不止是她们,还有北燕的将士也在尽力攻城。 除此之外,为了牵制城中兵力,其他几面城墙都派了军队围住了,只围不攻,但凡他们想要调走兵力,便会抓住机会攻打城池。 附城遭到攻击,周边自会派出援军。 谢韵他们瞅准时机,在对方的援军到达前,立马下令撤退。 大雨淋漓。 泥路难行。 但他们打的还挺有兴致。 尤其是北燕的那些将士,一个个气势如虹,恨不得现在就拿下这座名为天河的城池。 “我忽然发现女子做将军也很好看。” “什么叫好看,那是气质。” “要是能娶这样的女子回家,我这辈子也值了。” “……” 收兵回营后,治伤的士兵都在议论今日在战场见到的朱雀军,说的口水四溅,心中激动,要不是军医压着,都手脚并用的比划了。 没受伤的士兵也在休息中小声说着。 没一会,这事就传到了褚彧耳中。 他笑了一会:“难怪今日他们一个个龙虎精神,原来是看上朱雀军的女子了。” 他手中的大将裴茗凑上前,虎声虎气地道:“说实在的,别说他们,我老裴也心动啊,红缨枪,正甲胄,英姿飒爽,不弱于男子,气质斐然,这样的女子,放在以前可是如稀世珍宝一样少见。 都说美人配英雄,现在这么多美人在前,营帐中这么多铁血男儿,哪里会不动心。” 褚彧拍了拍他肩膀:“这我不管,看你们本事,有本事就让人家心甘情愿嫁给你们。” 裴茗等的就是这句话。 高兴道:“有皇上这话就够了。” 褚彧叮嘱道:“不可违反军纪,不可影响战事,有些事也拎得清。” 裴茗拍着胸脯保证道:“自然是国事为重。” 等他走后,褚彧算了算,朱雀军现在不过五万人,这些人一个个如狼似虎的,也不够分呐,关键南燕还有贪狼军,啧啧。 江修文已经找了人扮做寻常百姓混进城,用招贴告示,街坊传论的方式,将消息散了出去。 大元的人自然不愿见到有人传此流言。 可这样的事,越是阻止越是一发不可收拾,明面上是无人说了,但无论是百姓还是将士,心里的不满只会越积越多。 怨怼,忧愁,担心,想要出城与家人团聚等心思浮上心头。 “都给我认真点!大敌当前,正是我们建工立业的时候!” “谁再敢胡说八道,军法伺候!” 有人壮着胆子问道:“朱将军,我们原本就是大燕子民,南燕的将士,北燕的将士,与我们都是一国的,何以要只杀不放?” 这是个豁出去不要命的,敢在此说这样的话,当着训练场如此多的将士质问大将军。 朱培当场发作,就要将他诛杀,但这个问题他必须回答,若是不给出个解释,这些人都会心有疑惑。 “他们是逆贼,我大元皇帝得先帝遗诏,才是正统!对付逆贼,自然不能留手!” 若是以前,这套说词还有些用。 但今日不同往日,现在的大元……就连他们也看出了颓势。 加上外间有流言说大元皇帝弑君夺位,否则也不会将刘家子弟尽数毒杀,就连亲生儿子都没放过,如此歹毒,岂是明主。 那位已经不惧生死的将士再次道:“我们是大燕子民,大燕才是正统,大元是什么?这两年多来,除了让我娘饿死,让我爹被人欺辱而死,让我弟弟战死之外,什么都没让我感受到。” 他说着就悲恸大哭,也不擦泪,红着眼看向上方的朱将军,一声声质问:“大元到底是什么?我只是寻常百姓,是你们强行征调,若是不肯,你们便要处死我年幼的妹妹……可她现在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场中多的是如他这般的将士,一时间被他的情绪所感染,多有悲伤之感,他们心中对大元都没什么好感。 朱将军见状,心知再不制止,恐怕会哗变,立马下令:“此人得了失心疯,还不将其带下去,送到军医那里,好生治疗!” “我没有失心疯,我是失去了家人,不知道为何还活着……诸位,想要回去就回去,在这里不会有建立功业的机会的!……大元必亡……” “堵住他的嘴!” “快把他拖下去!” 朱将军有心想杀了他,好来个杀鸡儆猴,但此刻杀人,又怕起到反作用,现在是进退两难,南燕的皇帝真是好计谋。 第317章 束缚枷锁 消息经过几日发酵,被困于城中的百姓已然有想要出城的想法,军中,人心涣散,意志动摇。 “已经连续斩杀了十人,威慑的作用是有的,但效果很小。”朱辰现在是急的团团转。 当下的情况若是不解决,等陛下到了,他的人头怕是不保,都不用等逆贼杀进来了。 “于将军,快想想办法,总不能都杀了。”朱辰来回走动,看向坐在一旁不发一言的老将军。 于将军是锦州人士,早些年一直想着科举走上仕途,结果屡试不中,便弃文从武,上山拜师学武,而后被血燕组织看中,选入其中。 他只想做官,不论是大元还是大燕,只要能让他做了官,他就忠心不二。 对他来说,只要实力足够强大,横扫天下不是问题。 只是现在情况,大元选错了时机,改朝换代并非文官动动笔就能成功的,也不是逼民为兵,强行征兵,就可以镇压四方的。 但他已经上了这条船,成了统御十万大军的威武将军,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 这些日子,他尝过了做大将军的滋味,娶妻纳妾,老来得子,还不想死,不想变成一无所有的穷老汉。 他一咬牙道:“你杀的不够狠,若是他们中还有人敢跳出来,就当场剥皮!连坐家人!” 朱辰倒吸一口气:“如此酷刑,怕是物极必反。” 他也就贪了些,没想到这位老将军手段如此狠辣。 于猛说道:“若不狠厉些,他们哪里会惧怕,既然身在军中,就要做到服从二字,做不到就必死!” 朱辰没有回答,算是默认了他的提议。 次日。 军营中凝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感,怨气横生,却无人敢言。 将军们的每一条命令,他们都会执行。 只是执行。 不顾其他。 朱辰担忧地望着这样的将士,“人心散了,就再也救不回来了,这大元是没救了。” 他的声音很轻。 没人听到他在说什么。 远处,传来了鼓声。 高昂的喊声穿过人群传过来:“陛下御驾亲征,已到泛悦城,众将士当齐心协力,同诛逆贼!” 风很大,吹得城上的旌旗不停摇动。 这两日接着下雨,到今日才停歇,只是风很大,大的好像要将城墙上的人刮走一样。 元云坐在主位上,没有休息,当即下令:“往南行,拿下沈玉棠!” 她的目的很清晰,只要先擒住沈玉棠,褚彧即便不会束手就擒,也将陷入被动,到那时候便能消耗他的势力。 于猛抱拳疑问:“陛下,此刻行军?” 不只是他,屋内十多个将军都存有疑虑。 元云神色冷峻,穿的不是帝王服,还是一身黑袍,她道:“出其不意,南燕驻军在三十里外,三十万大军,我们现在有七十万人,即便莽着杀过去,也能将其冲散了。” 于猛劝道:“陛下,万万不可,只要我们一动,北燕便会察觉,到那时,城池失守,两面包围,加上这七十万人……怕是很难成事。” 他话还有说完,别看有七十万大军,但除了京城带来的二十万人,在城中驻扎的这些人,只怕没多少心思在对敌上了。 或许,等真的拉上战场,还有可能就地投降。 元云不明真相,问道:“为何不成?” “这些都不是问题,有一计名为瞒天过海,只要稍稍欺骗一下北燕的人,就能做成此事。” “征调一些百姓,让他们暂代守城的将士……” 她的想法还未全说完,就被打断了。 “陛下,万万不可,现在军心动摇,城中被人散布了流言,影响了将士的气势,怕是一出城,就不会再回来了。”朱辰跪在地上阻拦道。 要是真的按照陛下所说的,倾尽全力去攻打南燕,那他们就真的毫无回旋的余地了。 元云怒道:“军心动摇,好端端的怎么会军心动摇,军中之人训练了这么久,难道还会想着战场逃离?” 在场都是忠心于大元的将领,也没什么好遮遮掩掩的了,朱辰几句话就将当下的情况给交代清楚了。 元云坐在那儿,过了半晌,才道:“好计谋。” “去芜存菁,早些时候征兵就该想到了,现在已经没办法处理了。” 她看向众位将军,道:“既然打不了,那诸位可有良策?总不能一直守城不出?” 朱辰低声道:“现在出城与我们不利,待整顿军纪,过阵子再对付南燕也不迟。” 元云感到一阵悲哀,道:“等过阵子,他们就打进来了。” 她不懂兵法,却也知道死守是守不住的,北燕百万大军,只要全军出动,加上南燕配合,以他们的实力根本守不了几日。 七十万大军看着威风,现在却成了他们的束缚。 元云都想独身一人潜进南燕的营帐,将沈玉棠给活抓了,可惜,就算她武功高强,但面对重重把手,严密防守的南燕大营,想要潜入进去不被发现还是有些难度,更何况那沈玉棠武功不弱。 “臣等无能。” “都退下。” 元云摆摆手,她头痛的很,细细想来,现在的她还有翻盘的机会吗? 侍女在一旁劝道:“陛下舟车劳顿,先休息一会,丞相大人都说了让陛下不要着急,这事急不得。” 元云撑着头,冷哼一声:“几个龟缩在京城的老家伙,什么也不懂,就只会纸上谈兵,行军打仗讲究的是实力,是谁的拳头更硬,现在我们处于弱势,处于弱势……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研磨。” 侍女虽然不清楚陛下的想法,但还是依令摆上纸墨笔砚,在一旁伺候着。 元云开始写下‘罪己诏’三个字。 “……为避免生灵涂炭,导致百姓于水火之中,朕愿停息战火,退位让贤,为先帝守灵……” 攻心之法。 既然不可战,便先避战。 元云写好罪己诏,随后召来最信任的几位大将,一同商议一番后,就将让礼官将诏令传出去。 源天看着街上乱舞的风,掐着手指算了一顿,道:“有变故啊……” “但不影响大局,这等情况,救无可救。” 江修文招手道:“道长,别站在门口,快进屋,东西都煮熟了。” 源天笑着跑进来:“还是江大人懂得享受。” 第318章 攻心之术 “罪己诏?” 沈玉棠收到消息后,先是疑惑,随后便想明白了。 元云忽然开窍了,用这法子化解军中怨气,倒也是个办法。 至于她说的退位让贤,显然不可信,她的那些拥护者根本不会让她退位,她也舍不得那皇位。 沈玉棠拿着抄来的罪己诏看了又看。 “这是想休战一段时间啊,这样的一来,我们也不好在这时候攻城了。” 百姓想要安稳的日子,而造成现状的大元皇帝现在发了罪己诏,陈述了这两年来的过错,并且决定休战,说了一堆虚伪无用却能打动寻常百姓的话。 不仅如此,还点明了她乃皇室正统,先皇钦定的新君,并非伪帝,言辞间指明是南燕北燕在瞎搞事情,若是愿意归顺,前面的事就不计较了。 “倒是个厚脸皮的。”源天老道在一旁捋着胡须。 “是啊,这样一来,我们倒显得被动了,打也不是,退也不是,耗费时间对我们可不利。”谢韵也反应了过来。 如今敌军皇帝都朝天下认错了,顺应民心,且百姓们都很吃她这一套。 若是贸然进攻,反倒是锤实了是他们狼子野心,欲图夺位,不顾及百姓安危,不年念及同胞之谊。 退是万万不可能的。 已经到这地步了,退了就等于给对方机会。 而停在此处,又消耗颇大,实为不利。 沈玉棠在大厅来回踱步,不大一会,便有了主意,但她先不急着说,看了眼众人。 “可有良策?” 众人计长,或许先听听他们的意见,可以将计划得以完善,另一方面,便是君臣之道。 作为君王,最重要的便是要懂得如何用人,而不是什么事都由她出面。 这不仅对她好,更是对臣子的信任与看重。 谢韵率先道:“除非他们先行出城攻打我们,不然……干脆别管什么罪己诏了,打赢了,统一天下,这事不足为虑。” 她说的也不无道理。 在场的都知道。 直接打也可以。 所为成王败寇,只要打赢了,史书上也不会对此有何异议。 叶鹤飞道:“就怕他们逼急了,开始朝百姓下手,锦州的百姓,中州的百姓,血燕的人可不是正经朝廷……” 元云的这份罪己诏,可不仅仅是朝天下人认罪这么简单,细细品读,字里行间,有一股鱼死网破的感觉。 依照他们以往的作风,的确很有可能会做出屠戮百姓的事来。 江修文道:“那就让他们出来,又或是编造一番,反正他们名不正言不顺。” 这等于是在耍无赖了。 “我倒是有个想法,他们下罪己诏,我们可以写讨贼檄文,他们是窃国者,坐实了这一点,他们便无翻身之地。” 坐在末尾的林秋云提议道。 沈玉棠点点头,这个想法与她的不谋而合从。 同时,在座者也茅塞顿开。 征战这么久,还未发过讨贼檄文。 她感慨一声:“若是丞相在这里就好了,想来他对于檄文如何写很有一套。” 澹台明宫等一干朝臣坐镇陵阳,安抚后方,不曾跟过来。 众人将目光看向江修文。 沈玉棠咳了一声:“朕与子承一同商议。” 在这里的基本是武将,就江修文一个文官,还是个勉强达标的水平,不过,檄文也不难,就是在于如何写才能更加激荡人心,让人一看就想弄死大元皇帝。 这事情有点费脑子,一个人琢磨怕会有遗漏的。 敲定了流程后。 沈玉棠就将此事派人告知褚彧。 然后就与江修文埋头苦写。 修修改改十多回,总算满意了,第二天一早就让人宣告出去。 午间时分,沈玉棠询问效果。 “陛下文峰犀利,别说是我,就连三岁孩童看了也想投身军伍,杀了窃国夺位的元氏,那大元的满朝文武都是些私利之辈,元氏便是其中首脑,着实该杀!” 回答的是打听完消息的程世山。 沈玉棠笑道:“讨贼檄文里,咱们将元云骂了个狗血淋头,也不知她现在如何呢?” 盯着两黑眼圈的江修文嘿嘿一笑:“还能如何,气死她最好,不过,我们也是实事求是,并未冤枉她半点。” 沈玉棠又问:“北燕那边可有动静?” 按理说,昨日就差人送了信过去,今日也该一起发檄文才对,怎么到现在还没听到动静。 程世山道:“还没消息了,某再去打听打听。” 他好歹也是一个将军,这事实在轮不到他来做,只是现下没有仗要打,他闲得慌,便主动揽下了这个差事。 褚彧那边,自从昨日收到南燕的消息,就在为如何写檄文而发愁。 倒也不是不会写,关键是怎么写都不满意,褚彧的学识也算过得去的,古往今来的檄文也看过几篇,东拼西凑的也能整理出来一篇,但看来看去就是觉得不行。 “皇上,南燕的檄文已经发抄来了……皇上,真的要这样做吗?”一个小将苦着脸跑来。 褚彧拿过他手里的纸张,粗略一看,拍着桌案道:“玉棠身边的人果然心思敏捷,擅于心计,罪行一条条全列出来了,文辞犀利,就差指着鼻子骂了,照着这个抄一份就好了,费那时间想。” 他的话让方才的小将脸色更难看了,皇上还真的要抄南燕的檄文。 这样显得他们北燕好没主张。 褚彧看了他一眼:“你也不同意,那朕给你一个机会,一炷香的时间,写出一篇新的檄文。” 小将的脸色瞬间煞白,抄个檄文就已经榨干了他所有文采了,里面还有好些字不认识,只能照葫芦画瓢。 要他写檄文,还不如杀了他来得痛快。 他立马改口:“还是用南燕的,写的挺好的。” 褚彧:“下去。” 他下笔飞快,一个不改的照着誊抄,等到后面将南燕改做北燕,再加盖印玺,让人拿出去布告天下。 “谁和你玩攻心术啊,做个样子,明天就攻下你的城池。” “元云啊元云,你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原本你还用些民心,至少中州地区你还能把握住,可这两则讨贼檄文一出,你便毫无立身之本。” 元云确实没想到她下罪己诏后,对方不仅不配合,还咄咄逼人,将她说成反贼。 第319章 攻下锦州 远在陵阳澹台明宫得知此消息,哭笑不得。 拉着裴大人他们一起埋汰元氏。 “元家女真是好大的脸,好厚的脸皮,弑君夺位被她说成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登基,她不仅杀了皇帝,还屠杀刘氏一族,虽说被她伪装成意外,但谁都看得出这是她故意为之,朝中凡是不服从她的官员也都被杀,就这样的人,还好意思下罪己诏,她连下这诏书的资格都没有。” 裴大人喝着茶:“别激动,你看谢公多稳重,一句话都没说。” 谢谧揪着胡子道:“大逆不道!无法无天,该杀!” 献公在亭子外逗着鹅,听到声音,踱步进来,道:“气什么,他们没可能翻盘了,我盘算着,年前应当能进京城去。” 裴大人算了下时间,道:“可没几个月了,献公如此笃定?” 献公乐道:“虎狼之师,帝王之剑,无人可阻。” 谢谧道:“就看这帝王是谁了……” 他说了句让气氛变得凝重的话。 两位帝王,其实都不差,但他们身在南燕,自然是偏向这边的。 只是北燕百万大军,若是真的论起来,北燕的实力更强,要是争夺起来,花落谁家自不必多说。 献公道:“必须是玉棠,且只能是她。” 亭中几人没有说话,他们都知道献公为了这一天付出了多少,十多年的栽培,十多年的布局,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实现心中所愿。 沈玉棠噗嗤一笑,“原来在这里等着,他竟这般懒惰,连檄文都抄。” 江修文埋怨道:“我们辛辛苦苦熬了一晚上写出来的,就这样被他给抄过去了,他倒是会捡便宜。” 反正人不在这里,他也不怕,张口就是心里话。 笑了一会,沈玉棠正色道:“明日攻城!尔等做好准备。” “是。” 众人异口同声。 第二天。 元云站在城墙上,见到了南燕皇帝,着实气度斐然,贵气无边。 她料到今日他们会攻城,却没想到对方上来就是羽箭与投石车,冲锋陷阵,连主将对战都省了。 “陛下,快下来,城墙上危险。” 元云被人劝了下来。 城内,硝烟四起,对方有炸药,点燃了用投石车投进城,城墙都能被损坏,何况是木质的楼宇。 “我们还有多少炸药,都用上,若是此战失利,城池失守,那接下来就不必打了。” 元云抓住那个将士的衣襟怒吼道。 他小心的回答道:“陛下,我们的炸药都用完了,在之前对付北燕时用了。” 北燕的人太多了,他们的军队实在不是对手,所以就将锦州所存储的炸药都用上了,可还是抵挡不了北燕大军。 元云回望了一眼身后的战场,城门被砸的作响,他们已经靠近城门,以木桩装破城门了。 打不了了。 她加快脚步回到府衙中,喊来贴身侍女,“青柳,你可愿为我而死。” 青柳是血燕的人,对她亦是忠心无二,跪拜在地上:“为首领,奴婢万死不辞。” 元云道:“此事是我的错,从此以后再无大元皇帝,只有血燕首领,我会为你们报仇的。” …… “快带着陛下撤离!” “军队溃散,无人迎战,城池失守,根本无法一战,快带陛下回京城!” “来不及了,朱将军,我们也快走,北燕的人杀过来。” “往哪里走,南边也有南燕的队伍来了。” 街面上到处都是溃败的大元将士,有的将甲胄一脱,穿着白衣躲进了百姓家里,或是缩在街头不做反抗。 他们都是无心对战的人。 燕军气势如虹,一鼓作气将泛悦城拿下,活擒了好几位大元将领。 从白天打到了日暮时分。 谢韵带着冲向了府衙,高喊道:“斩杀大元皇帝,赏金百两,封官进爵!” 北燕的将领也到了此地,吩咐手下:“杀了大元皇帝,封官加爵,富贵无双。” 两队人马快速入内,一路上,将府衙的守卫尽数斩杀。 等到了里间。 却看到元云已经服毒自杀,身上穿着一身龙袍,喝了毒酒,脸色发青的倒在桌案前。 谢韵反应很快,就算是死了,割下头颅也算是他们拿下的,随机手起刀落,鲜血溅起,头颅被她拿下。 “等等,她已经死了,便不能算是你南燕所杀的。” 北燕的将士喊道。 事关他们皇帝能不能成为大燕新君,他必须要开口。 谢韵道:“确实不算,但头颅是本将军先拿下的,你们还是慢了一步,这赌注你们输了。” 北燕的裴将军喊道:“且慢,此人不是大元皇帝,谢将军看她的脸。” 因为被砍下脑袋,原本贴合在脸上的面具沾染了鲜血,边缘处有些松散,谢韵见状,伸手一扯,将面具扯下,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容。 谢韵将头颅丢下,“快去追!” “她跑不远!!” 众人纷纷散开搜寻,只是他们将整座泛悦城都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找到元云。 沈玉棠得知此事,让谢韵先将将士们安顿好,城中不少人选择投降,还需要处理好,将他们安置了。 这些事就江修文一人是很难做好的。 “你不要忘了,她还是血燕的统领,自然武功高强,一个武功高强的人独身离开不是什么难事,这样找下去等于大海捞针。”沈玉棠劝说道:“收拾好了,明早启程前往京城,这才是要紧事。” 既然杀不了元云,那就先占领了京城,谁先进皇宫谁就是赢家。 沈玉棠想的很透彻。 如今攻下锦州,元气损伤,但现在敌军溃散而逃,连皇帝都不知所踪了,这个时候进京城,留在京城的三十万大军也不足为虑。 只要进了京城,拿下皇宫,一切都结束了。 至于元云,想来是逃走了,她现在没有任何依仗,若是想活着,就得找个地方藏起来。 藏在暗处,躲一辈子,不足为虑。 晚上的时候。 褚彧前来找她,笑着道:“我没想到赢的这么轻松,就算是先前打晋州都没这么快。” 沈玉棠道:“人心散了,他们的大军实力很虚。” 褚彧道:“明日你先去京城,我跟着你们后面去。” 沈玉棠皱眉道:“你这样可不行,我会不高兴的。” 褚彧道:“我要是不让着你,你根本就没机会,行军速度,我们可快多了。” 第320章 怒火中烧 沈玉棠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但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褚彧说的没错,论行军速度,他们虽然有百万大军,但是速度要比他们快。 因为南北方差异。 他们本就长居于北地,适应北方气候,加上北方的骏马比南方更健硕,速度自然要快些。 她道:“速度快可不算什么,到了京城还要面对三十万大军,或许已然逃散,但总有人不怕死站出来,到时候你在前面扫清障碍,我带人一路无忧。” 褚彧拉过她的手,道:“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 夜空下,两人在誉衡河边,拉着手往前走,后方远远地缀着一队护卫。 这里是南燕的地盘,早就排查干净了,不会有人在此地行刺。 而远处的泛悦城正在被他们的人接管,这件事有些难办,城池是两边合力打下来的,可主城只有一座,管辖之权归属于谁是个问题。 没人会在这时候让一步,但也不会为此打起来。 谢韵冷声道:“你家皇帝还想与我家陛下成婚,你们做臣子的都不会看情况行事吗?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这话一出口,直将对面的人说得无法接口。 裴将军不乐意了,道:“话可不是这样说的,现在八字还没一撇了,另外,此乃国事,岂能与私事混为一谈,我说,谢将军你也要讲点道理,主城门是我们打下来的,这泛悦城自然该由我们做主。” 谢韵道:“那讨贼檄文还是我们陛下写的了,你们一字不改的都抄了,倒是好本事。 再说了,西南两边的城门可是我们拿下的,另外,几座附城我们也出力不少,裴将军可不要仗着人多就欺负人啊。” 两边的将领各坐一边,中间的大方桌上,摆满了吃食,乍一看倒像是在开茶话会,瓜果满桌,气氛轻松。 还有人不断地朝他们汇报消息。 “两位陛下在河边散步。” “陛下们牵手了。” “陛下在欣赏月色,晚点回来……” “皇上今晚不回来了……” …… 撇开战场的血腥不说,锦州河岸边的风景还是不错的。 换做常人,白日里还在厮杀,刀光剑影,鲜血与尸体充满视线,夜里是没有心情散步赏月的。 但对于见惯了战场的人来说。 这都是寻常。 沈玉棠回首看了眼已经瞧不见的护卫,难得露出女儿家的姿态,靠在褚彧的肩膀上。 两人坐在岸边的石块上,就像是寻常的男女,月下相约,互诉衷肠。 两人卸下一身疲惫,就这样坐在那儿。 褚彧道:“做皇帝有什么好的,可惜他们不懂,我只想和你做一对平凡夫妻。” 沈玉棠声音很轻:“没办法。” 过了许久。 她道:“我想要个孩子。” 她抬起头,对上他的目光。 没有该有的害羞,只是归于平静的爱意。 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大部分都是三孩子的娘了,她虽生得一颗男儿心,但本身是女子,到底还是想着能够有夫君有孩子。 褚彧的眼眸有了如浓墨般的火热之色,道:“回去。” …… 第二天一早。 褚彧万分不舍的离开了。 沈玉棠躺在床榻上,迟迟未曾起身,有些不适是一个原因,但最主要的是因为她有些心乱。 她本想着等成婚后,再与褚彧行夫妻之礼,这才是合乎礼节的。 可她感觉等不了那一日。 虽然,看着不管是谁做了皇帝,最后只需要委屈一人,就能够在一起,可皇帝不是三宫六院,也得有几个妃子,得保证皇嗣延续。 她不想,褚彧也不想。 但天下人想。 他们可以为了对方低头,却不能忍受对方和别人在一起,这是底线。 除非他们都不做皇帝。 发了一会呆。 她朝屋外喊了声:“玄兔,在吗?” “在的,在的。” 她这是试探性的喊了句,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回应,看来她猜的没错,玄兔一直守在外面。 “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 “好,马上就来。” 玄兔给她倒好热水,拿了一套崭新的衣物进来。 站在浴桶后面为她揉捏肩背,看到她脖颈上淡红的痕迹,倒下恼怒道:“这小贼子,怎么能在这地方留下印子,衣服都遮不住!” 沈玉棠摸了下脖子,回想起昨夜的毫无顾忌,现下被玄兔喊出来,不免红了脸,随后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无碍,擦点粉遮掩一下就成。” 玄兔道:“这样又是何苦?” 沈玉棠眯着眼享受此刻的放松,热水蒸熏,脸蛋浮上一层红晕。 玄兔继续说着:“你这样岂不是便宜了他,若是他以后翻脸不认,你就亏大了。” 她是生气的。 她们一起长大,沈玉棠的事就是她的事,而现在这样的大事,她擅自做主,而且丝毫不为自己考虑。 沈玉棠道:“如果不这样,或许再也没机会了,难道要我后悔一辈子,这样至少他当能记我一辈子。” 玄兔一时间哑口无言,堵在心口的千言万语瞬间化为乌有,叹息一声,道:“他若是敢做对不起你的事,我杀了他。” 戾气必现。 她已然不是沈府的小丫鬟了,杀人对她而言与治病是一样的。 沈玉棠没有回她的话。 少顷。 她问道:“谢韵那边如何了?” 玄兔道:“还僵持着,你们两个都不管,他们就在府衙磕了一晚上的瓜子,满地都是瓜子壳。” “不过褚世子应该去了,不知情况如何。” 提及褚彧,她还是怒火中烧,语气不善。 她总有种女儿被坏人拐走了的无力感。 见她如此状态,沈玉棠道:“你与金虎如何呢?你们昨晚上说了什么?” 突如其来的盘问让玄兔失了方寸,她哎呀一声,支支吾吾地说着:“还能怎么着,就那样……除非他主子能将皇位拱手想让,否则,他痴心妄想!” 沈玉棠哭笑不得:“你与他的事,怎么还扯到临川身上了,这可不行。” 玄兔给她擦拭身子,道:“怎么就不行了,要是褚世子做了皇帝,您愿意做皇后吗?肯定是不愿的,届时他这个妃子那个妃子的,金虎指不定有样学样了,我才不要他。” 不愧是最了解她的人,连这事都分析得透彻明白。 第321章 同往皇宫 褚彧将泛悦城的归属给了南燕,他底下的那些将士见他面满春光,神采奕奕,除了佩服,别无想法,对此也都欣然同意。 一座城池罢了,这不过是暂时的,等他们拿下京城,连南燕的皇帝都是他们皇上的。 昨日的争夺,只不过是不想在南燕面前低头服软罢了。 谢韵急忙忙来见陛下,却被人拦在门外。 她已经知道发生了何事,想要问个清楚,但以她的身份也不知该说什么,现在又被挡在门外。 沈玉棠换了一袭颜色鲜艳的女装,眉目动人,却不减威严。 “传令下去,前往京城!” 谢韵被喊了进来,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她只说了句:“陛下,您不该这般……” 后面的话她说不出。 在沈玉棠锋利的目光下,她将所有的不满都咽了下去。 沈玉棠道:“朕做事,自有考量。” 言下之意,就是不想他人再议论。 在南燕这边整军待发时,褚彧也下了命令,行军北上,他让大半军力退守北境,带了五十万人前往京城。 大元的兵马已经散了,守在京城的那些人不足为虑,没必要所有人都前往。 他们各自留下人手清理锦州,分两路前往京城。 不知为何,褚彧的军队总是慢上一些。 “皇上,您这样可不行。”裴将军在一旁劝道。 “赶路太快,朕头疼。”褚彧扶着脑袋道。 金虎从暗处走出来,“这样做,即便沈公子赢了,也不会高兴的,还会埋怨你。 沈公子虽然看重结果,但不代表她需要主子谦让,这样会让她觉得被轻视了。” 他分析的很有道理。 褚彧也清楚沈玉棠的性子,但他如何能看到玉棠输了,要是输了,她也会不高兴的,而且她一定会离得远远的,两人当真不能再相见了。 “真是自讨苦吃。”褚彧自怨一声。 当初只想着当了皇帝就能娶她,倒是忽略了一些别的细节,现在想明白了,做皇帝倒成了枷锁。 现在退位还来得及吗? “加快脚程。”他看向几位将军,做了决定。 车到山前必有路,活人难道还会被尿憋死。 谁说皇帝就一定要有好几个妃子了,他就做那专权霸道的帝王,谁敢在此事上与他多嘴,就拉下去砍了。 一旦下定决心,他就没什么好顾忌的了。 一个劲地催促他们加快速度。 很快。 他们就进了中州。 至于守在中州的那三十万士兵,全都溃散逃离了。 这一路上遇到不少逃命的逆贼,被他们盘问后,没有问题的就放了,有问题的自然就地斩杀。 从那天起,沈玉棠就以女装示人,做回真正的自己。 “都查仔细了,京城藏了不少血燕的人,他们或许会扮做百姓逃离,切莫放过。” “陛下放心,定不让血燕还有存活的人。” 沈玉棠点点头,绣着海棠花的裙摆散在身边,宽大袖子上也有金线勾勒出的花纹,整个人华丽却不俗气,倒是紫气升腾,贵不可言。 她手里拿着一卷书,看到精彩之处,脸上浮现淡淡的笑容。 玄兔伸着脖子瞧了眼,看得是极为正经不过的《严华经》,里面都是道家经理,此类书籍,她看一眼就觉得头晕脑胀,也就陛下能看得津津有味。 沈玉棠将书籍一摆,道:“到京城了。” 玄兔撩开车帘看了眼,前方确实是京城城门,马车缓缓停下。 北燕皇帝的车架停在前方,褚彧从车里探出头,道:“玉棠,比属下的脚力又什么好的,不如你我切磋一番,看谁先到皇宫。” 他笑着,朗眉星眸,跳下马车,骑在他最爱惜的骏马上。 他在此地等了一个时辰,若是按照他先前的决心,此刻应该进来皇宫了,但临到头又想与她一同进皇宫。 得了皇位又如何,身边没有她,他会觉得难受。 沈玉棠从马车上出来,骑马与他并肩,“好,你我许久未曾较量了。” 在她走出马车的那一刻,某人眼睛都看直了,以前她总是身着男装,现在换做女子装束,比春日里的花儿还要美艳,又威严无比,让人不敢冒犯。 北燕的将士抬眸偷偷打量了南燕皇帝一眼,心中直呼‘难怪’,要是他能抱得如此美人,做不做皇帝已然不重要了,更何况此人还是南燕皇帝。 “可要跟紧了,京城我比你熟。”褚彧道。 “带路!”沈玉棠言简意赅。 两匹骏马飞驰而出,身后的将士有序跟上。 她知道自己已经输了,是褚彧在等她,现在较量一番也不过是玩闹,宣泄心中的烦闷,敞开心怀闹一番。 骑马的动作很大,头上的珠钗摇曳,打的她脸颊疼,手一伸就将步摇给拔了扔到街边的摊子上,动作潇洒随意。 去掉那些累赘似的珠钗步摇,她的头发散落大半,仅有一根金红色发带紧紧缠绕着一小半头发。 “褚彧!我本想赢了你,但好像比不过……你做皇帝就做皇帝,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帮我老师完成心愿。” 两人并驾齐驱,一直保持着相同的速度。 褚彧朗声道:“不如,我们一起做皇帝。” 沈玉棠大骂道:“你个不学无术的,这世间哪有两位皇帝的道理,若是日后你我吵起来,那国事谁来做主?” 褚彧笑道:“我们不会吵起来,如果有问题那就是我错了!” 两人的说话声很大,随着风声吹远了。 后面跟上的人多少听到一些,只觉得两人关系如此之好,谁做皇帝都一样,但随后又晃晃脑袋,呸,当然是他们皇帝比较合适。 两人一同进了皇宫,皇宫大门前,站着一排身穿官府的老臣。 他们跪拜,异口同声:“恭迎新君!” “逆贼伏诛,普天同庆!” “请新君安抚天下百姓,抚恤万民。” 他们想也没想纳头就拜,只是当喊完这些话时,才发现来的两个年轻人,一个是他们见过的褚世子,还有一个模样美丽的威严甚重的女子。 沈玉棠当先质问:“你们是什么人?” 有人回答道:“我们是大燕官员,并没有加入血燕,只是逼不得已为逆贼做事。” 第322章 选个日子 这些人都是贪生怕死屈服于元氏的老臣,原本是大燕的官员,可畏惧元云的狠辣手段,便选择投诚。 如今,看着元氏倒塌,又朝褚彧二人跪地求饶,不只是求饶,还想着保住他们的官职。 说什么百废待兴,他们愿意戴罪立功等等。 沈玉棠饶有兴致地看向他们,问了句:“那你们觉得朕与褚皇帝,谁更适合做天下之主?” “这……” 十来个官员,你看我,我看你,就是不敢说出心里的答案。 他们心里也没有准确的答案,他们摸不清两位的情况,不知道该选谁,不管怎么回答,都会得罪其中一人。 褚彧道:“怎么?不是恭迎新君吗?到底是恭迎谁呢?” 两人骑马而来,身上的衣服都未曾绣龙绣山河等彰显身份的图案,这些人只看到两人带着大部人马朝皇宫而来,还当是开路的小将军,当即就喊话。 等走近了才发现他们是谁。 戏谑一番后,两人骑着马进了昔日巍峨严肃的皇宫,就像是在逛山水一样,对此地并无多大敬意。 而那些个官员自有人处置,想要官复原职是不可的,没杀他们以绝后患就算不错的了。 前方是层层阶梯,据闻有九百九十九阶,拾阶而上,便是上朝的地方——辰天殿。 =两人一同进了大殿。 望着也张高高在上的龙椅,沈玉棠道:“你赢了,这把椅子是你的了。” 褚彧拉着她的手,“我的就是你的。” 他没有矫情的说‘我们一起进来的’,如果不是他在城门口等候了一个时辰,赢的就是他,众人心知肚明,沈玉棠更不是占便宜的人。 沈玉棠一把甩开,“没个正形!” 褚彧又紧紧握住她的手,拉着她转过身,看向陆续进来的各位臣子,两人异口同声:“此后两朝合并,新朝重建,称之为大燕!” 众人高呼万岁,折腾了这么久就是为了此刻。 褚彧道:“即日起,朕为大燕新君,沈玉棠为大燕皇后,此生此世,朕只娶她一人,若是有人胆敢非议,当即斩首!” 在他说她是大燕皇后四字时,沈玉棠费力地想要抽出手,打他一顿。 这件事她可没同意。 奈何褚彧在气力强劲,她一时间挣不开,当着众人的面,也不好抹了他的脸面,便没有大的动作,更不好出声发对,只能斜睨他一眼,将心中不满倾泻其中。 北燕将士自然欢呼。 至于皇帝只愿娶皇后一人,那与他们无关。 而南燕谢韵等人并未失望着恼,在城门口的时候,他们就知道已经输了一截。 褚彧又道:“既是新朝,当有新制,从此刻起,男女平等,一夫一妻,才是正理,男子可休妻另娶,女子亦可休夫另嫁,这才是真的平等。”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谢韵当即喊道:“陛下英明!” 沈玉棠瞅了他一眼,她并未将老师想做的事告诉褚彧,他怎么会知道的,而且如此迫不及待…… 褚彧看向她,手中的力量放轻了。 这样做玉棠该放心了,她就不用担心他纳妃子,娶别人了,就不会离他而去了。 对,他就是为了留住沈玉棠,不仅是留住她的人更是留住她的心,才在还未举行登基典礼前就宣布新律。 在场众人中有人高兴有人忧。 还有人觉得本该如此。 高兴的是那些女将。 忧愁的是家中已经收了妾氏的。 沈玉棠道:“律法需要完善,否则只会被有心之人钻了空子。” 褚彧点头道:“这是自然,这事就要劳烦玉棠来操持,毕竟你学识渊博,比我更懂这些。” 两人四目相对,面带微笑,当着朝臣的面目送秋波。 有人看不下去了,当即道:“是先办登基大典,还是先让两位陛下成婚啊……” 问出这个问题的自然是胆大包天的江修文。 他说完这话,陡然想到自己成亲时,沈玉棠对他们的百般刁难,那种奇怪的问题也能拿出来为难他们。 现在她要成亲,却是要嫁人…… 没事,为难一下褚彧也不亏。 褚彧道:“选个日子,一起办。” 他对登基大典没什么兴趣,到时候走个过程就好了,一袭礼节他可以让人完全省略,直接戴上帝王冕,拉着玉棠坐在上面,让人拜一拜就完事了。 成婚才是大事,需要三媒六礼,这些他已经让父亲准备好了,就差一个好日子了。 …… 这段时间,他们合力整顿朝廷,将官职进行细分,还将南燕在陵阳的官员都接了过来,如果没有这个班底,靠北燕的武将干瞪眼,那是等到开年了也无法让政事步入正轨。 沈玉棠与献公在书房里编写新的律法,他们都通读了先前大燕的律令,还有前朝一些宪令。 “老师,你可曾怪我?”她忽然停笔问道。 “怪你作甚,老师将你视为棋子,但又何尝不知你并非被人操控的物件,有自己的考量,你相信褚彧那小子,我也没办法。”献公已经很老了,说话慢腾腾的,只是在编制新的律法这件事上还是那么有动力。 良久。 沈玉棠只说了一句:“多谢老师。” 如果她肯使一些手段,或是开口让褚彧将皇位让出来,那这大燕新君便是她,可她没有这么做,老师的愿望是天下人平等,男女平等,工商平等,贵贱平等,贫贱平等,并不一定要她成为皇帝才能实现这些。 只不过,她若是成了皇帝,做起这些来更能让人接受些,毕竟皇帝都是女子了,这天下的男人还有谁敢藐视女子。 可是,她不想以不公平的方式坐上皇位,另一方面也是出于私心,她不想做皇帝。 这些事,褚彧也能做到,她相信他。 献公又道:“人生而平等,是人格上的平等,只是身份不同,品德高尚之人,若是地位卑贱,那他依旧比富贵的小人要来的高贵……” 他说了许多有关人格上的看法,这些话沈玉棠是第一次听说。 虽然老师以前没说过,但耳濡目染之下,她从未觉得有人高低贵贱之分,只有正邪之念。 “老师可以写一本书,将其宣扬出去。” “律法的约束,府衙的看管都不如思想的改正……” 第323章 举行婚事 新朝建立十天后,新帝登基大典在早上举行。 由于新帝要求一切从简,省略了……基本能省略的礼节都省了,就连祷告上天这一步也被简化,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就完成了。 而后就是封后仪式,同样的简单。 原本他们还未成婚,封后典礼需要等到他们拜堂成亲之后才举行的。 但这些官员都拗不过皇帝,谁要是敢多说一句,就拉出去祭天。 皇帝什么都好,能听谏言,关心国事,知人善任,唯一问题就是不许任何人说皇后的坏话,一点都不许。 另外,在新律的问题上,他态度坚决,皇后说要一夫一妻制,就下令不许任何人纳妾,只能有一个妻子。 更不许有通房丫鬟等等。 皇后说人人平等,每个人都该有其自由的身份,号令天下人将府上的丫鬟仆人的卖身契归还,成为自由身,若是想留他们在府上做事,可以进行雇佣。 他们相当于来府上做事的伙计,需要平等对待,是独立的生命,若是被府上的人所害,当以谋杀罪论处。 律法严苛,各地方都在执行。 富商贵族纷纷叫苦,这件事的最高执行者是谢将军,她带着女子军团,联合她夫君叶鹤飞两人将事情办的不给人丝毫空子钻。 一旦有人违法,当即按照新法处置,绝不姑息。 一番雷霆手段之下,即便有人叫苦连天,也不得不服从。 登基大典虽然办的草率了点。 但到了下午的婚礼,却是隆重无比。 婚礼在京城举行,喜庆的红绸挂满整个京城,倒也没有铺张浪费,这些绸缎都是叶家出的,叶曦禾亲自调来最新最好的红绸。 沈玉棠穿着一身红嫁衣,抹了抹口脂,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皱眉道:“怎么看着怪怪的?” 玉簪在后面给她整理头发,瞧了一眼镜面,道:“挺好看的呀,哪里怪了……” 她望向玄兔,玄兔摇头道:“我也没瞧出来。” 沈玉棠擦掉口脂,又看了下镜子,道:“这口脂太艳了。” 玄兔:“……这是成亲,肯定要用这种大红,女子一辈子就这一回了,你要不信就问江夫人。” 她拿过口脂重新给沈玉棠抹上。 已经怀上孩子的叶曦禾坐在一旁,瞧着这一幕觉得有趣的同时又心里感觉怪怪的,当初要娶她的人,现在身穿红装,即将嫁给她当初喜欢过的男人。 这都是什么呀。 人生可真是太意外了。 骤然听到玄兔说到她的名字,反应过来,道:“是要正红色,喜庆,寓意好。” 妆容还未收拾好,外面就传来了吹吹打打的声音,浑厚喜庆的曲子传了进来,小姑娘跑进来喊道:“皇上已经到外面了。” 沈玉棠还在与头上的发簪做斗争,听到这话,失笑道:“他来这么早作甚?” 小丫鬟道:“江大人他们在外面出题拦着,看样子一时半会进不来。” 沈玉棠道:“你去看着,他若是全都通过了,你再出声要他当场做一首诗,若是我满意了,再带他进来。” 小丫鬟笑着应声,马上小跑着出去了。 叶曦禾站起身,身边的丫鬟就要搀扶她,她摇摇手,道:“不用扶,我走得稳,我去前院看看,错过今日,以后可就看不到这样的场面了。” 沈玉棠倒也想去,但她还要去拜别老师。 她家中除了玉簪外,无别的长辈在,只有老师来做她送嫁的长辈。 收拾好妆容,走到了一旁的正堂。 看到堂内坐着的老者时,沈玉棠感慨万千,当年若不是遇到了老师,或许就不会有现在的自己,亦或许早就被人发现是女儿身。 是老师教了她许多为人处世之道,教了她如何做一个男子。 她行至前,跪拜道:“玉棠叩谢老师多年教导之恩。” 陈献公伸手扶她起来,脸上笑意浓厚,“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就如同我孙儿一般,风姿毓秀,聪慧无双,嫁给褚彧那混账小子,当真是委屈了你。 若是他敢对你不好,让你觉得委屈了,那就休夫,不要他了,老师给你再找个好的。” 教导这么多年的弟子,现在被一个半路出现的小子给拐走了做媳妇,他心里多少有些不乐意。 但弟子又心系与他,无法,他也不好做拆散姻缘的坏人。 沈玉棠点着头:“老师……” 似有万千言语要说出,但到了嘴边,又不知该如何表达了。 陈献公招手让玄兔将盖头拿来,他拿着那张绣着龙凤呈祥的红盖头,道:“老师一把老骨头了,却还能活上几年,这几年你要是有烦心事,可到老师这里与我说说,老师帮你解解心结。” “时辰差不多了,该上轿了,别哭……” 沈玉棠低着身子,让老师为她盖上盖头,眼中有些朦胧,湿润。 他知道老师是什么意思。 老师怕是不行了。 毕竟早些年在陵阳时,就总是病倒在床,方才的那番话只是不想让她担忧,更是因为今日的喜事,不想说不吉利的话。 老师寻常时候都这样。 不大一会。 小丫鬟拿着诗回来汇报,全诗只有一句话,褚彧只爱沈玉棠! 这话说出来也不嫌害臊! 沈玉棠盖头下的脸都红了,而小丫鬟继续说:“皇上喝醉了,叶将军他们设了喝酒的关卡,连喝了两坛子酒,故而作诗的时候,就说了心里话……” 这个小丫鬟也是个会说话的,分明是想不出诗句来,在她嘴里却成了说心里话了。 沈玉棠想到了当初在明月镇喝酒时褚彧喝醉的模样,想着他等会会不会哭闹不止,闹出大糗,便没有再为难让他写什么诗了。 等到了前院,根据声音判断,褚彧说话含糊不清,确实像是喝醉了,身边还有人扶着他。 只是下一刻。 “啊——” 忽然被人横抱而起,沈玉棠惊呼一声,险些就出手了。 而后她才发现抱着她的是褚彧,周围是一片欢呼声,有宫里的嬷嬷见状想要拦着,又不敢上前,只是在一旁念叨着‘不合规矩’四个字。 褚彧道:“皇帝抱皇后天经地义!” 说着就大步流星地朝府外走去。 这模样哪里像是喝醉的人。 第324章 重伤昏迷 沈玉棠伸手掐了他一把。 褚彧倒吸一口气,“娘子,梓童,夫人,皇后,你不用下这么重的手。” 红烛高燃,喜床上坐着盖着盖头的新娘子,而新娘的手正搭在侧坐在她身边的男人的腰上。 沈玉棠别过脸,道:“谁要你骗我的,明明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却要骗我,你这嘴里可还有一句真话?” 褚彧回想一番,立马道:“我没有骗你,从未说过我酒量不好……” 沈玉棠气呼呼地道:“那你今晚自己洞房。” 褚彧连忙认错:“是,我是骗了你,那是因为我想知道你会不会讨厌我,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新婚之夜,被好不容易娶回家的媳妇翻旧账,他应该是历史上第一个如此狼狈的皇帝。 盖头下的人没有回答。 他拿着喜秤挑开盖头,露出那张日思夜想的脸。 “玉棠,初次见你时,我便觉得你与众不同……” “是见色起意?” 温柔缱绻的气氛顿时被破坏,红烛照映下,沈玉棠脸上带着促狭的笑容。 褚彧面不改色的接过话:“那我只对你一人见色起意,其他人就算长得再好看,我也不会看一眼。” 沈玉棠道:“那若是我对你不假辞色,对你没这情意,你又待如何?” 褚彧老老实实地回着:“我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的,只要锄头挥得好……所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如果一两年不能让你嫁给我,我就用一辈子的时间来等你。” 沈玉棠曲手在他额头弹了下,倒像是在对小孩子,“傻瓜,要是换做是我,我早就换个人了,才不会这么死心眼。” 褚彧抓住她撤离的手,“我不信,你在骗我。” 两人在说话间,忽然同时一警,望向门口。 还未等他们细说,一道锋利的剑光破开屏风直击床榻上的两人,两人各朝一面飞去。 待他们站稳时,那人又藏匿了起来,只瞥见一抹粉色裙摆。 是宫里宫女所穿的衣物,来者是个女子! “什么人?!”沈玉棠喝问一声。 “来人!”褚彧往外高喊一声,外面没有动静传来。 “别喊了,外面的几个丫鬟侍卫被我用迷香迷晕了,短时间里不会有人来,还是让我送你上路。”来者现露身形,一柄长剑如长蛇般灵动,直取褚彧面门。 褚彧后撤半步,拿过一旁的香烛挡下这一招,但香烛也被削成了两截。 今日是他们大婚的日子,为了吉利,两人未着兵刃,屋里也没摆刀兵,现在对上这么个强劲的敌人,没有趁手的兵器在手,不能发挥全部实力,只依靠屋里的一些物件对敌人缠斗。 沈玉棠抽下床上挂着的红绸锦缎,费力一甩,缠上对方的手臂,刚缠稳就被其用内力震碎,她也被其逼近,一掌拍在胸口,倒飞出去,砸在墙壁上跌落下来,当即吐出一口鲜血。 “玉棠!” 褚彧心急地喊了声。 他一手擒住对方的剑身,用两指夹住,费力一折,软剑断裂,这只是寻常的剑,但对方也在对他出招,一掌打出,褚彧左掌匆匆接住。 他诧异地看向对方那张陌生的脸,再看她手上的皮肤,很年轻。 可为什么会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你是谁?为何要来杀我们?” “你说错了,我要杀的是你!”来者声音晦涩不明,似有满腔怨恨。 褚彧在脑海搜索一圈,实在想不出这是他的哪号仇敌,应该是江湖上的。 “报上名来,朕不杀无名之辈!” 如果他嘴角没有溢出鲜血,说这话倒也合理,但他现在面色涨红,身形不断后移,嘴角还挂着一抹实在藏不下而溢出口的鲜血。 沈玉棠见两人在拼内力,她连忙上前,一掌拍向那人的后心。 可那人却像是后脑长了眼睛一样,迅速撤回内力,一个转身就牢牢抓住了她的手,再一掌拍向她胸口。 “玉棠——” 由于对方急速撤回内力前先虚晃了一招,褚彧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对方的速度太快了。 沈玉棠连续挨了两掌实的,胸口下陷,口中不断咳出鲜血,人还被对方抓住。 “放开她,你到底是谁,你想做什么!有什么就冲我来。”褚彧见她如此心中焦急万分,对方内力如此深厚,连他都抵挡不住,玉棠哪里抗得了。 “我可以放了她,毕竟我的目标是你,只要你现在就自裁,我就放了她。”刺客冷声说着,一手掐住沈玉棠的脖颈。 外面传来了动静,是禁军来了。 她没办法在禁军的包围下杀死褚彧,只能以沈玉棠威胁他。 沈玉棠朝他摇头,因为窒息感与身体上的疼痛,脸色涨红又显得病弱,原本梳理好的头发因为先前的打斗散落下来,有的沾着鲜血糊在脸上,凌乱而凄美。 褚彧额头青筋凸起,急道:“你先将人放了,她快不行了!” “皇上!” “皇后娘娘!” 禁军统领袁青带着人赶到,见皇帝受伤,皇后被一个宫女装扮的刺客所挟持。 他才了多久的禁军统领,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先不管刺客是怎么混进来的,现在最主要的是救下皇后。 刺客看着围进屋的禁军,哈哈大笑:“要么你死,那么她死,你总得选一个,你不是说愿意用江山为聘礼迎娶她吗?怎么,现在不仅做了大燕的皇帝,接管了南燕的一切,还能为她死都做不到了,看来男人的话真的不可信呐。” 褚彧上前一步,刺客就带着人后退一步。 他从袁青手里拿过刀,“好,我死,你必须放了她!” 袁青立马阻拦:“皇上,不可!” 袁青道:“你是何人?胆敢进宫行刺!” 褚彧忽然想到了一人,只要她才会对皇宫如此熟悉,能轻易混进来,只是她的武功这么会这么强。 “元云,你是元云,你现在什么都没了,就算杀了我们也回不去了!” “你说的没错,但杀了你,沈玉棠就可以做皇帝,她是女的,只有女子才能为女子做主,你们男人都是一个样,说什么天下平等,说什么将山河让给心爱之人,都是假的!” 褚彧又上前一步。 元云带着沈玉棠后撤,但忽然身形一晃,褚彧趁机上前,一刀砍伤她的手,将沈玉棠拉到怀里。 第325章 针灸熏药 他接过沈玉棠,将人抱在怀里,喊着:“将玄兔喊来!快去!” 沈玉棠不断咳嗽,涌出鲜血,等着气息缓过来,已是晕厥过去,脖子上有深红的掐痕,脸色也变得苍白无比。 他握紧她的手,感觉到她脉搏在变弱,心急如焚。 而元云在被他砍伤人,对上袁青等人,却变得毫无招架之力,没一会就倒在了地上,众人围上,用刀架在她脖子上。 她朝身后摸了下,一根细小的银针被她拔出来。 当时沈玉棠朝她出掌时,一根银针先飞出,扎在她后背处,只是当时没什么感觉,加上时间紧迫,她没有多想。 后来感觉到毒药,也只能靠内力先压制住,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压不住了。 她撕下人皮面具,露出一张满是麻子的脸,虽然看着年轻,但满脸都是黑色的斑点,这是她修炼邪功,吸纳他人的内力导致的。 为了拥有足够杀死褚彧的力量,她将血燕还活着的那些人的内力都吸走了,反正也没有以后了,就赌这一把。 结果,还是输了。 “女子为帝才是正理!男人,凭什么!凭什么又是男人做皇帝!这世上的男人都该死,都该死!” 她疯狂地大喊着。 褚彧没空管她,抱着沈玉棠去了偏殿,让袁青先审问一遍。 玄兔今晚喝了酒,有些醉醺醺地与金虎说着话,没说几句就睡过去了,美梦做到一半就被人给吵醒了。 “什么!刺客刺杀……重伤昏迷……” 听到消息的玄兔整个人都跳起来了,急匆匆地往太极殿赶过去。 好在她喝了酒,与金虎就在皇宫里闲逛,还未离开皇宫,没有多远,在金虎的协助下,他们很快出现在太极殿侧殿中。 “快,让我看看。”玄兔开始为躺在床上的沈玉棠查看伤势。 随后拿出一颗药丸塞进沈玉棠嘴里。 “如何?”褚彧问道。 “伤得很重,打在胸口,伤了心脉,她原本心脏就受过重伤,现在又……你们先出去,不要影响我。” 玄兔一脸担忧,面对这一情况,她也觉得棘手。 褚彧听到此答案,更是焦心。 “她人了?”褚彧走出去,朝袁青问道,说一出口,就咳嗽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袁青道:“还在殿中,已经锁上了,她中了迷药,浑身无力……皇上,你的伤……” 宫里还有别的太医在,已经有人去宣了,只是会晚些过来。 褚彧道:“无碍。” 他这点伤算什么,他得了师父一身功力,内力深厚,能勉强与元云对上几招,但玉棠早些年本就不怎么学武,就算她天资聪颖,这两年勤加练习,可内力也只能一点点积累,根本无法与元云对敌,加上她当年在陵阳的大牢里遭了那一劫,心脉本就弱,她可千万不要有事,否则他该怎么办。 他边走边想,一面陷入深深的自责。 如果当时他将人护好了,她就不会有事。 当见到元云时,也不先问话,直接一脚上去,踹在心口,将人踹翻在地。 “你当真好本事,都这样了还想着杀我,我记得你有个儿子,前朝的太子,你没杀他,将他送走了,是吗?”褚彧阴狠地说道。 “他已经死了,我送毒酒给他喝的,亲手杀了他的。”元云心底泛起不安。 刘兴的事她没和任何人说过,只让小蝶带他走,除非小蝶背叛他,否则不可能有人知道。 褚彧冷漠地说道:“你留下的那些老臣别的不会做,监视皇帝倒是做得很好,他们为了活命,什么都交代了,你将你儿子送出了宫,找了具尸体埋在了皇陵。 既然是刘氏一族的太子,朕自然不会留下次祸根。” 元云瞪大双眼,大骂道:“无耻之尤!你别忘了,兴儿是你表哥!你褚家是刘家的臣子,你胆敢杀害太子……他什么都没有做,你不能伤害他!” 她的声音带有哭腔,刘兴是她唯一的软肋,她可以害死任何人,都要护住她的儿子。 褚彧轻声道:“你让我不好过,我当然不会让你好过。” “要是玉棠有什么……我一定要你尝尝丧子之痛!” “你说褚家是刘家的臣子,但现在我褚彧才是皇帝,朕才是万民之主!” 他说罢,看向袁青,“废了她的武功,砍断手脚,关进大牢,别让她死了。” 袁青行礼称是,当下运掌废除她一身武功,虽然对方有深厚的内力,但她现在无力反抗,一掌打在丹田上,她一身内力溃散,皮肤立马变得暗淡,一下好像苍老了十多岁。 帝后大婚当晚就遇刺。 刺客还是失踪的大元皇帝,现在虽然抓住了元云,但皇后却迟迟未曾苏醒。 满朝文武担心不已。 现在是一夫一妻,皇后若是没了,皇帝即便可以另娶,但以他的性格怕是不会愿意。 那大燕朝岂不要无后…… 所有人在祈祷皇后能够苏醒好转。 玄兔忙了一晚上加一个白天,除了施针喂药,把脉施针,熏药,等等,重复的工序外,别的什么也没做。 她只能如此,先金针锁脉,护住心脉,再不断地喂食调理的药食。 等到下午,太阳渐沉。 沈玉棠鼻翼轻动,忽然呛了一口,咳出了声,蹲守在一旁的玄兔连忙凑过去,“醒了就好。” 她见人睁开双眼,险些哭出声来。 以前那么多苦难都熬过来了,好不容易要过上平静的日子,怎么能说倒下就倒下。 玄兔收拾好情绪,给她端了温水,一勺勺喂给她喝下。 一边说道:“元云被抓住了,你不用担心,褚世子在处理朝事,事情太多了,不过,他就在一旁的屋子,每隔一段时间就过来看你。” 沈玉棠点点头,她感觉浑身无力,胸口痛得紧。 缓了一会,才开口说话:“好在你给我的银针,不然昨夜就真的死了。” 不是我死,就是褚彧死。 想到褚彧拔刀准备往脖子上抹的场景,她就一阵心悸。 都给他做了手势,让他拖住了,怎么还那般看不明白。 沈玉棠又咳了声,屋里药味太重了,她的身体本该适应了,可醒来后,还是觉得熏得慌。 “先前给你熏药,可以活络经脉,所以味道大了些,接下来一段时间都要熏药,得忍受一段时间了。”玄兔耐心地解释着:“还得按时吃药,你现在十分虚弱,吃食必须严谨,有些东西碰都不能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