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斓猛虎》 第一章 雌虎北极星 西伯利亚,乌达尼克州。 厚重的针叶林铺垫在干燥的土地,绵延千里,借着夕阳的余晖拉出狭长的阴影。 劲风吹过,细碎的落叶松枝叶随着风击打在棕黄色的斑斓毛发上。 母虎北极星抖了抖脖颈的绒毛。 它很烦盛夏时节的热风,还有随之而来的冷杉针叶,总是细细碎碎的纠缠在毛发里,让它很不舒服。 林中的光线愈发昏暗,太阳即将垂下地平线,夜晚就要到来。 悉悉索索的声音在林中响起,昼伏夜出的动物纷纷伸展筋骨,准备出来活动了。 北极星细细嗅着空气中飘荡的各种气味,有仓鼠旅鼠的土腥味儿,有雪兔狐狸的骚臭味儿,还有松鼠身上那股永不褪去的松油味儿,它讨厌极了。 北极星最期待的,是狍子的香甜味儿,野猪身上那股发臭的淤泥味,还有麝身上那股浓郁的香味儿。 可惜夏日夕阳的暖风并未带来任何好消息,北极星低垂硕大的虎头,向着雪兔气味的方向慢慢摸索过去。 脚掌的厚重肉垫和绒毛为它降低每一丝声响,避免它惊扰谨慎的猎物。 捕猎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即便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东北虎,成功率都不足三成。 任何一只动物,哪怕是一只松鼠,一只雪兔,都竭尽全力保全自己的性命。 任何一只捕猎者,哪怕是一条毒蛇,一只狐狸,都愿意付出十成的耐心和努力去等待时机的到来。 北极星需要一顿大餐,一头肥硕的原麝或者一只落单的野猪。 若是在平时,一只雪兔虽不能果腹,忍饥挨饿静待下一次时机便也罢了,现在却不行。 北极星已经怀胎三个多月了,虽然它初为虎母,并无经验,但还是能隐隐感知到产崽即将到来。 可能就在今晚,可能在明日。 清冷的月光洒在森林中,被冷杉密集的林冠过滤后落在地面星星点点,像散乱的细砂。 北极星已经听到了雪兔蹬动草叶的声音,它庞大的身躯低伏在地面上,呼吸放慢,一步一步,潜行。 昏暗的森林,密集的草丛是最完美的猎场。 雪兔不紧不慢的小跑在草丛中,这是一条熟悉的小径,隐藏在低矮的草丛和灌木中,在这条小径中穿行会给它带来满满的安全感。 夜晚的森林相较白昼更显喧嚣,林雀的鸣叫,树冠中频繁的响动,还有草丛内的虫鸣交织。 不过,可怕的掠食者却静静潜伏,它们巴不得这夜晚鸣奏更欢快更大声些,以便掩护它们进行完美狩猎。 一缕细长的草叶一截一截被送进三瓣嘴中,雪兔享受着鲜嫩的食物,一对长耳朵机警的旋转着。 永远不要放松警惕,这是兔子家族恪守的准则。 夜晚鸣奏还在继续,微风迎面吹动雪兔棕褐色的毛发,暖洋洋。 它有些惬意的闭上双眼,享受口中流淌的鲜美青草汁液,世界如此美好。 灌木的响动惊动了雪兔。 灌木细枝被触动,草叶被摩擦的声音,像是一团惊雷在雪兔身旁突然炸裂。 来不及吐出口中的草叶,深深的恐惧就促使它全身肌肉发力,触电般弹射出去。 北极星庞大的身躯鬼魅般从低矮的灌木丛中扑出,它出色的捕猎技巧令它悄然潜行到了雪兔身后。 迎面的微风带走了它的气味,夜晚的虫鸣鸟叫为它做掩护,迷惑了这只警惕的兔子。 只是一丝的懈怠,一瞬的放松,雪兔就丢掉了性命。 当它发现那只可怕的掠食者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不知何时那可怕的掠食者与它仅有咫尺之隔,硕大的虎掌准准的按在它的脊背,骨骼断裂,死期已至。 北极星抬起了虎掌,锋利的爪子收回爪鞘。 击杀这种小型猎物甚至不需要动用牙齿,只要潜伏得当,注意风向,不让自己的气味惊动猎物,根本不需要耗费多大力气。 可惜的是,耗费的力气少,收获自然也大不到哪去,现在是夏季,这只雪兔并不肥硕,若是有个七八只或许能让它不再饥肠辘辘,这一只却是有些杯水车薪了。 柔软的皮毛被撕扯开,北极星就地进食,它是这片领地的王者,并不担心其他不长眼的豺狼狐狸被血腥味儿吸引过来,哪怕它已经怀孕三个月余。 月光洒在北极星漂亮的皮毛上,额头浓重的黑色花纹像是一颗巨大的星星。 盛夏正是换毛的时候,北极星身上淡黄的毛发正在缓慢更换为棕黄色,这有利于它的隐藏,细密的保暖绒毛脱落,以迎接一年一度的炎热天气。 小小的雪兔很快就进了肚子,舔干净嘴边和爪子上的血迹,夜色下,北极星一双虎目反射着骇人的光芒。 饥饿并未因进食消除,反倒因为这鲜美的肉食愈演愈烈。 北极星抬头望望漆黑的天空,森林最深邃的夜到来了。 平时的它这个时候已经准备回到虎穴美美睡上一觉,一顿鲜美的肉食已经勉强能支撑到它下一次捕猎成功,这次却不行。 北极星仿佛能感受到腹中新生命的律动,一种久违的无助感袭上心头,就像一年前它离开母亲第一次独自捕猎一般。 稚嫩,笨拙,满怀好奇又有些畏缩。 即将成为一名虎母,它不知道自己能否照顾好幼虎。 这种感觉让它不由怀念起依偎在母亲怀抱中的时光,不用发愁明日的食物,也不用担心狡猾的猎物早早逃遁,下一餐是饥是饱母亲都会处理好。 要是母亲在,它一定会告诉我怎么照顾好孩子的,可能它还会捉来一只肥硕的狍子,将那最鲜嫩的内脏让给自己。 北极星的目光飘忽。 “或许,可我现在是独自一个了。” 从离开母亲开始,北极星就注定要靠自己的力量生存繁衍。 东北虎是孤独的王者,它们不依赖群体的力量,从脱离虎母的庇佑那一刻,决定它能否生存下去的便只剩自身本领。 北极星决定冒一次险,它嗅着林中的气味,快速向自己的领地边缘前进。 北极星的领地紧挨着它母亲的领地,一般情况下雌虎都会将自己女儿的领地安排在自己周围,有时候还会将自己领地的一部分划分给女儿,那是它们对女儿的最后一份馈赠。 至于雄虎,它们注定是要自己打拼一片天地的。 女王繁衍后代,国王开疆拓土。 夜枭的叫声穿过厚重的冷杉树梢,若是细细聆听还能听到那对有力翅膀鼓动气流的声音,机警的食草动物活动在黑暗的森林。 这是一天中仅有的一段可以放松些许警惕的时间。 凶猛的掠食者此刻多半有所收获,不管是哪只倒霉的生灵倒在爪牙下,只要厄运没降临到自己头上,生活就显得轻松不少。 而没有收获的掠食者此刻也应该返回洞穴,饿着肚子感叹今天运气不佳。 河水沉闷的湍流声音传进北极星的耳朵,空气中添了一股浓重的湿气。 高大的针叶林陡然降低了一个梯度,眼前不再有粗大的树干遮挡视线,低矮的灌木和纠杂的河柳东倒西歪扎根在泥泞河岸。 叶尔秋河静静流淌,滋养流域内的生灵。 无论是凶猛的捕猎者还是温和的食草者她都一视同仁。 从严冬的冷寂到盛夏的奔腾,她就这样镶嵌在大地山川间,流淌,不舍昼夜。 这里是北极星领地边缘,将北极星的领地和河岸对面那只庞大棕熊的领地分隔开。 除了例行的巡视领地时间,北极星很少来到叶尔秋河岸,这里低矮稀疏的灌木并不方便它隐蔽自己的身躯。 越是接近河水灌木就越少,稚嫩的青草和苔藓地衣铺遍潮湿的土地。 东北虎这种棕黄色的庞然大物一旦出现就会立刻被发现,胆小的食草动物只是嗅到它的气味都会立刻逃之夭夭,更别说亲眼见到这可怕的山林之主出现在眼前了。 除了不方便捕猎,那只正值壮年的雄性棕熊也令北极星深深忌惮。 这庞大的巨兽正处于生命的巅峰期,它肆意的在领地中挥洒自己的熊骚味儿,压倒一片片低矮灌木和杂草,将浑厚的吼声传遍林梢。 北极星和它在叶尔秋河岸碰过几次面,这只巨兽每次都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挑衅之意。 雌虎的体型相较雄虎差距甚大,更别说和这头壮硕的棕熊相比。 若是面对一头成年雄虎,那只棕熊或许会收敛一些,可是面对自己,北极星毫不怀疑那莽撞的家伙会对自己发动攻击。 叶尔秋河水流淌,水面的波痕荡漾月光。 蟾蜍的叫声连成一片,一只胆小的水獭在水中露出头,转眼激起一片水花消失不见。 河岸旁的森林中走出一只斑斓猛兽,它谨慎的巡视河岸左右,目光扫过对面那片漆黑松林,北极星松了口气。 那头棕熊应该在哪棵松树的树洞中埋头大睡,这对它来说是个好消息。 虽然河水的响声和蟾蜍的鸣叫吵闹无比,月色下的河岸却透露出一种特殊的静谧。 北极星眼中的世界泛着淡淡的幽光,虎眼中的世界只有黑白灰蓝,这种色调使它们的世界永远安静冷清。 距离黎明不远,新的一天即将开始,黎明前这片森林还剩最后一段黑暗。 北极星不紧不慢地走到河水前大口饮水,它在杂乱的苔藓和水草中找到了期待的东西——驯鹿粪便。 驯鹿有的时候单独行动,有的时候群居,夏季中旬并非它们繁殖交配的时间。 此时的驯鹿大多三两成群,有些小驯鹿身体已经十分硬朗,跟着母亲一起寻觅石蕊蘑菇食用了。 视野开阔的叶尔秋河岸是它们经常光顾的地方,在这里它们能轻松发现凶猛的捕食者,从而尽早远遁。 尽管驯鹿机警聪敏,对于捕猎者来说也并非毫无机会。 无论猎人或者猎物,往往耐心才是决定胜负的关键。 恰好,北极星是一只很有耐心的老虎。 第三章 猎杀 棕熊返回松林许久后,驯鹿终于放松下来,低下头寻觅着问荆、蘑菇还有鲜嫩的石蕊,灌木枝条河柳的嫩叶也是上好的食物。 这是一年中少有的水草丰美的季节,到了深秋隆冬便只能在高原冻土中寻觅苔藓地衣了。 驯鹿已经光顾这片河岸多次,熟悉的地方令它们放松警惕,加上丰富的食物更使它们沉醉其中,完全没注意到还有一头可怕的猛兽就埋伏在近在咫尺的位置。 不知不觉艳阳已经攀爬到半空,整片河岸都蒸腾着盛夏的暑气,蛙声和虫鸣在杂草水坑中此起彼伏。 叶尔秋河水反射太阳的波光映在雌驯鹿的栗褐色毛发上,粼粼摇弋。 温暖的气息加上温和的阳光唤醒了它的倦意,它示意雄驯鹿放哨,照顾好小驯鹿,自己微微眯起双眼假寐起来。 北极星沉在低洼中,肩膀肌肉高耸,前掌按住土壤,后腿紧蹬地面,一双虎目死死锁住身前的母驯鹿。 二者相距已不足两个身长的间隔。 就连那毛发中上升的热气还有环绕着雌驯鹿飞舞的蝇虫都清晰可见,北极星紧绷着全身的肌肉,每一根毛发都在为这场捕猎发力。 从夜晚的黑暗到正午的温暖,它付出的所有耐心和等待即将得到回报。 雌驯鹿缓缓漫步,眼帘下拉,皮肤抖动驱赶着讨厌的蝇虫,前蹄散漫地刨动泥土,低垂着头似是在寻找食物。 它已经松懈到了极点,灵魂都飘忽上了云端,温暖潮湿的气息围绕着它,从它的下腹上升,熏陶着它。 沸沸扬扬喧吵的蛙声鸟叫仿佛都随着这气流愈来愈远,就像从天空的某个角落飘过来一般,在它的耳边微微作响。 它不知道,自己越来越接近可怕的掠食者了,漫无目的的散乱步伐将它带向死亡。 北极星判断着雌驯鹿与自己的距离,完美的角度,完美的伏击地,完美的猎杀时机。 它出击了! 宽厚的喉管迸出一声引擎发动般的低吼,有力的心脏推动澎湃的血液,宽大的肺叶鼓动空气,像是巨神的风箱传输着能量,驱动这钢筋铁骨。 撞开灌木细枝,嫩叶被扯断飞溅,柔软的泥土被重重蹬踏,借着大地赋予自己的力量,北极星伸展强壮坚硬的脊椎。 每一块肌肉都在发力,从鼻尖的第一根纤毫到尾末的最后一根毛发都随之舞动,就像一团炙热烈火卷携黑色的闪电从土地上一跃而起。 雌驯鹿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它还站在温暖的河岸边缘发呆。 当雄驯鹿急促的警示传入耳中时,当小驯鹿惊慌的蹄声响起时,当那带着腥气的可怕掠影刻入眼中时,它才猛地扭过身体,妄想逃过一劫。 北极星健壮的身姿在空中滞留短短一瞬,粗大的尾巴像船帆般微微调整方向。 随后,就如同它此前多次成功的捕猎一样,宽厚的虎掌挂在了雌驯鹿的脊背上。 锐利的虎爪撕裂皮毛刺入它的肌肉,绝望惊慌的鹿鸣响彻河岸,凄厉的惨叫撕心裂肺,对北极星而言却是悠扬乐章。 鲜血气味刺激凶猛的掠食者,空荡荡的胃渴求食物。 匕首似利爪扯断肌腱,钢铁般的肩背组织一齐发力,像是一张由肌肉线条编织的巨网陡然收紧。 北极星紧贴着雌驯鹿,感受它流动的滚烫血液和剧烈跳动的心脏。 雌驯鹿的要害部位暴露在猛兽的尖牙利齿下,坚硬的脊椎、脆弱的喉管动脉,任何一处受到伤害都会结果它的性命。 北极星两只前爪撕扯着驯鹿的皮肉,它凶性大发,一边利用有力的前肢给雌驯鹿带来强大的压力一边伸展身姿靠近雌驯鹿的喉咙。 雌驯鹿细长的前腿无法承受这可怕的压力,终于,它难以支撑倒在地面,潮湿的泥土紧贴它的脊背,它绝望地蹬弹四肢,然而只是无用功。 北极星给了猎物致命一吻,宽大的虎口与雌驯鹿的喉咙亲密接触,犬齿闭合,紧咬脆弱的咽喉。 凄惨的鹿叫戛然而止。 雌驯鹿感受着生命快速流逝,余音化作一声声残破的呜咽,眼中跃动的光芒消散,逐渐停止了挣扎,只剩涓涓热血渲染嫩绿草地,在空气中缓缓冰冷。 蛙鸣仍继续,河岸复平静。 正午的烈阳烘烤草地,平日里常有的清凉微风带着热气吹过。 一只苍鹰勾着猎物从叶尔秋河上空掠过,发出一声啼鸣后飘进远方森林中消失踪影。 北极星将驯鹿开膛破肚,温热的血腥气味扑面而来,它满意的侧过硕大虎头,用裂齿扯下一块肉片吞咽下肚。 这是北极星从出生以来经历的最漫长的捕猎,从天际黑暗到暑气蒸腾,它付出了十足十的耐心。 为了它尚未出世的孩子,所幸结果美好,上天并未辜负它的努力。 北极星稍微进食了一些内脏补充体力便不再享用食物,这片草地距离对岸的棕熊领地不远,浓烈的血腥味儿很可能将那头蠢熊吸引过来。 死掉的驯鹿可比活着的驯鹿容易得到的多,捕猎不易,北极星不想引起没必要的麻烦。 叼着驯鹿的脖颈,北极星拖动死去的猎物步入森林,它要将这来之不易的猎物带到一个安全的位置慢慢享用。 经历了如此漫长的等待和埋伏,它已经很疲惫了。 走进干燥的落叶松林,阴影一寸寸占据土地。 炎热的太阳被层层密林遮挡在外,清凉的气息拂过北极星面部的绒毛,它稍有些惬意地微微眯眼,带着白色斑点的耳朵灵巧地转动,驯鹿皮毛摩擦地面发出的沙沙声让它心情愉悦,步伐更加轻松。 越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繁衍便越困难,东北虎更是如此。 幼虎从出生到能够独自捕猎往往需要一年半甚至更久的时间,这段时间都是虎母独自照料。 这种傲视山林的王者并不像食草动物一样出生十几分钟就能站立,几小时就能奔跑,一周时间便可以迅捷如风。 它们的幼年期漫长且脆弱,脆弱到哪怕一只凶狠的硕鼠都能威胁它们的生命,在锋利的爪牙成熟前,幼虎唯一能依赖的只有虎母。 雌虎本强,为母则更强。 在哺育幼虎的时间段母虎的性情会异常暴躁多疑,平时谨小慎微的它为了保护虎崽甚至不再畏惧体型远远比它庞大的雄虎,任何胆敢靠近领地的动物都将遭到它可怕的袭击。 北极星的领地并不大,它独自生活,领地内的食草动物足够食用,毗邻领地的除了它的母亲和那只棕熊外还有几头成年雄虎。 除了腹中尚未出世虎崽的生父外,另外几只雄虎北极星并未接触过,事实上那几只雄虎对北极星也不感兴趣,它们瞧不上北极星这小小的领地,纷纷将兽王的威势向叶尔秋河的入海口扩展。 那是一片未经开发的处女地,食物丰富,还没有老牌虎王的侵犯。 从叶尔秋河岸往西,地势逐渐升高,一座险峻的高山拔地而起,将密林笼罩在自己脚下。 这座高山顶端常年积雪,阻挡寒冷气流的侵犯,虽然不像叶尔秋河一样滋润流域的生灵,可雄伟的身姿也算庇佑着森林中的百兽。 北极星的巢穴就在雪山脚下,那是一处难得的好所在。 为了在自然环境中生活的舒适,大多数动物都会寻找或是建造一处住处,野兔挖掘出的土窟,棕熊冬眠的树洞,蜂巢蚁穴皆如是。 一处常住的洞穴可以遮风挡雨,避免被其他动物侵扰,养育繁衍后代也大有益处,甚至还能带来安全感,放松常年紧绷的神经。 北极星千挑万选最终才选中了这个洞穴,洞穴的入口宽阔,地势较高,从入口到洞穴深处地面逐渐升高,可以避免积水。 内部虽然不如洞口那般宽敞,但也足以容纳只北极星般大小的老虎,用来哺育虎崽绰绰有余。 长途跋涉后,北极星终于看到了洞穴入口。 这里并不隐蔽,仅有两三棵高大的冷杉矗立在左右,光秃秃的洞口连杂草都没几根,周围弥漫着浓重的老虎气味,足以令豺狼闻之胆颤。 北极星平时很少将猎物带回洞穴,除了那股腐烂的恶臭惹人生厌外,讨厌的乌鸦和食腐动物也会被吸引过来。 尤其是乌鸦,经常不知死活的用聒噪的叫声扰乱它的美梦,偏偏那些家伙又瘦又小还分外机灵,让北极星一点捕食的欲望都没有。 此时已到下午,森林的气温不降反升,热浪一重重掀过树梢,烤的动物们心神不宁。 将驯鹿尸体拖到洞穴深处,北极星趴在岩石上,享受着奢侈的凉意。 倦意一重重袭上心头,北极星闭上秀丽的淡黄眼睛,沉沉的睡着了。 北极星很少做梦,它印象中的梦境仅有幼年时的几次梦中追猎,还有几次梦中它体型超过了兄长,将兄长按在地上蹂躏的呜呜求饶。 这次,可能是太过疲倦,它做了一个漫长的美梦。 梦中它顺利诞下了三只虎崽,每一只都又机灵又强壮,它们长的又快又好,各个筋骨健壮身材雄伟,奔跑起来像一阵风,跳跃起来像一道闪电,无论是狡猾的狐狸还是凶狠的棕熊都能爪到擒来。 北极星相信它们定是未来的森林之王,看着它们茁壮长大,对于北极星来说就是最幸福的事 梦终究会醒。 响亮的雷声伴随着通天彻地的霹雳降临在原始森林中,惊醒了北极星,它睁开眼睛。 只见山洞内外已经一片漆黑,浓云遮蔽日月星辰,暴雨好似一张接天连地的幕布。 斗大的雨滴被狂风鼓动凶猛的向洞穴扑来,积水汇聚成溪流向洞外流去,在闪电的光芒映衬下好像一条条银蛇蜿蜒爬行。 北极星从未见过这么大的暴雨。 在天公的庞大威势下,北极星终于迎来了剧烈的阵痛,来自下腹。 疼痛电流般袭来,新生命似乎也为雷声所动,耐不住寂寞准备降临这个残酷而美丽的世界。 北极星低沉嘶哑的吼叫淹没在雷声中,它半站半卧,靠在冰冷的洞壁旁,颤抖着后腿。 虽然疼痛如此剧烈,它双目却饱含温柔。 它期待着,自己的孩子,自己的骨中之骨,血中之血来到这个世界。 第四章 死亡与新生 人的生命恰似一本书,其价值在于贡献而不在于短长。 有的是长篇巨着,漫长而沉重,铭刻着历史的风霜;有的是短篇故事,犀利而精湛,撰写着命运的曲折。 现在,有一本书草草完本,徒留遗憾。 枯黄落叶洒满窗台,窗帘闭合,逼仄的房间一片昏暗。 床头的台灯有气无力的闪烁着,细碎的乌黑短发洒满雪白床单,枕着厚重书籍的人,紧皱眉头,似是遭遇一场噩梦。 孟焦,二十一岁,软骨癌晚期患者。 “我曾经设想过自己的死亡,但我未曾想到它的到来如此急促,昨日仿佛还未过去,它便敲响丧钟,呼唤我踏入黄泉。 当生命进入倒计时,不安和焦虑便如期而至,回首过去,我为自己虚度的年华而悔恨,为自己的碌碌无为而羞愧,我从未像今时今日一样渴望哪怕多一秒的时间。” 一张a4纸压在孟焦的床头,那是他清晨写下的遗书。 “病痛折磨着我,不过相对心理上的压力而言,疼痛倒是显得轻松许多,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我,活着的美好。 每一次因为剧痛精神陷入恍惚时,都是最煎熬的时刻,死亡触手可及,像是黑暗的深渊等待着将我吞噬。 我怀念自己健康的身体,怀念在原始森林中漫步的时光,怀念我梦中出现过的每一朵兰花,每一片草丛的剪影,怀念林中的斑斓。” 孟焦蜷缩起来,剧痛又袭来了,像是从骨髓深处生长的倒刺舔舐他的身心,冷汗一滴滴从毛孔涌出,流淌在发梢,浸透薄被。 孟焦梦见了,他穿着最喜欢的那件迷彩,背着沉重的登山包,穿行在寒冷的西伯利亚原始森林中。 手中紧握的摄像机冰凉,哈气吹成雾霜凝结在睫毛上。 北风呼啸,树挂霜棱,一片雪白。 孟焦期望梦见的,那一抹明亮的剪影,终于出现在眼前。 它的皮毛像是燃烧的烈火; 它的斑纹像是跃动的霹雳; 它的眼神像是璀璨的星辰; 它是美丽与强健的结合; 是野性与力量的凝聚; 是凶狠和磅礴的象征。 孟焦最难忘记的,是它额头的花纹,像一颗璀璨的星。 “我短暂的二十二年,十二年奉献给了校园,五年奉献给了自然。 从故乡小溪的涓涓细流到乌苏里江的激涌澎湃,从结雅水库宁静的暗流到贝加尔湖畔呼啸的烈风,每一片土地都镌刻我的足迹。 我记得每一条跃出水面的游鱼,它们亮闪闪鱼鳞上的每一颗珍珠似的水滴; 那飞掠过草丛的野兔,像是一道灰色闪电; 柴火堆中火红的狐狸,谨慎地注视着我; 清晨的第一声鹰啼,划破长空的钢铁双翼; 壮硕棕熊漆黑双眼蕴藏的磅礴力量,它有些不怀好意; 狼群奔跑在草原,它们的围猎井然有序; 金雕投射在高原土地上的阴影,让每一只羔羊胆颤; 还有那孤独的猛虎遗留在雪地上的脚印,凶残而美丽,强壮而脆弱。 只是,有生之年不能亲眼得见绿色覆盖广袤大地,生灵活跃沃野荒原。 盗猎的枪声常常回响,电锯的铁齿割破年轮,自然与人类何时能完美和睦? 许许多多,难求其解,令我抱憾。” 死亡终至,似一阵温和的春风,卷过,带走孟焦身上最后一线生机。 未曾闭合的双目,瞳孔溃散,像一汪被污染的清泉。 孟焦听说,人死的时候,生前所经历的种种都会在眼前闪现,如同走马灯一样回放,一瞬往往就是一生。 在查出重病之前,孟焦从未设想过自己的死亡,他觉得自己的人生还很漫长。 死去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孟焦构想过。 他曾在杂志中看到有外国画家绘制亡者世界,怪诞扭曲,也曾在传说怪谈中听说幽冥是如何黑暗可怕。 不过孟焦总觉得那些都是炒作。 他对死亡的印象,是一具具死去动物眼中灰蒙蒙的天空。 就像现在这样。 世界消失了色彩,孟焦感觉自己在漂浮,无垠的空间中难以确定方向,既像无休止的上升,又像无休止的下降。 那些恐怖古怪的地狱绘卷并未出现,一切都是灰蒙蒙的,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大地,没有光明也没有黑暗。 “或许亡者世界因人而异” 孟焦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他逐渐丧失了最后一分思考的能力,沉入无边无际的灰暗中。 他短暂的,称不上精彩也绝不算平庸的人生自此画上句号。 许久,许久如同沉睡万年。 孟焦宕机的意识突然苏醒,各种混乱的感觉蜂涌过来,听觉、触觉、嗅觉、视觉,杂乱无序,而其中首当其冲的是。 窒息感,强烈的窒息感! 像是初学游泳时淹没于水中; 或是暴雨下的漫天水滴凶猛冲击灌进鼻孔耳朵; 身体似是被一层筋膜束缚,紧紧包裹,令他忍不住想张开嘴呼吸,偏偏眼前还是一片黑暗; 耳中之声也是无序杂音,让人绝望且无助。 雷霆隐没在铁幕似的夜,每一次电光都像撕开一片天际。 暴雨击打着天公的重鼓,压弯森林的脖颈,肆意流淌。 密集的雨水为洞穴拉上一层帘,蜿蜒的水流爬行在洞穴里,像灌注了雷电闪闪发光。 雌虎沉重地喘息淹没在雨中,它靠着冰冷潮湿的岩壁,前肢支撑起身体,后腿微微撇开,洁白的腹部随着呼吸上下起伏。 北极星忍受着阵痛,兴奋而紧张。 它能感受到自己子宫的蠕动,收缩,伸展,伴随着雷声的律动,鼓励新生命的降临,等待的时间漫长且艰辛。 它有些不安,初为虎母,从未有过产子经验,需要担忧的问题太多,幼崽一刻没落地,它的心就始终悬着。 暴雨稍歇,驯鹿尸体的血腥气味飘散在洞穴里。 北极星静静保持着半立半卧的姿势,虎目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它低下头望向自己的下腹,羊水带着些许鲜血湿润了那里的皮毛,胎衣包裹着一双小小的后肢连同短小而稚嫩的小尾巴已经露头。 第一只虎崽就要诞生了。 不过事态的发展远没有北极星想象的那样顺利,后肢和半截脊背露出来后最为关键的头部和前肢却像是卡住了一般,迟迟不肯出来。 北极星努力呼吸着,试图促进生育,但终究是在做无用功。 慌乱和焦虑袭上心头。 即便是一头站在食物链顶端的母虎此时也显得异常无助,它犹豫着是用嘴将这只虎崽衔出还是再等等,浑然不觉这只虎崽已经命悬一线——缺氧会置它于死地。 即便是壮硕的成年虎在严重缺氧的状态下也会迅速被死神拖入怀抱,更何况脆弱的虎崽。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闪烁起杂乱的各色光点,纷纷扰扰的杂音骚扰的孟焦头疼,窒息感,眩晕感,孟焦觉得自己几乎要昏厥过去。 他努力维系住意识的清醒,这很困难,让他想起了脊柱手术麻醉的感觉。 无边的睡意蔓延过来,哪怕是铁打的汉子也无法维持意识。 长久的病痛折磨锻炼了孟焦的意志力,他勉强维持了几秒钟的清醒。 在嘈杂的声音中听到了沉重有力的一声心跳,像是在无垠旷野响起了惊雷,孟焦感觉自己的脉搏自己的感知似乎都被其所唤醒。 他努力驱使自己的身体活动起来,哪怕是无意义的一次挣扎,一次颤动,证明他还活着。 在北极星焦急的目光中,卡住脑袋的虎崽用力扭动了一下,像是调整好了角度,随后伴随着大量羊水从北极星下腹的绒毛上滑下,然后停滞在潮湿的岩石上。 北极星慈爱的打量着自己的第一个幼崽。 它身上包裹着一层薄薄的半透明胎衣,透过胎衣能看见它身上参差交错的斑纹,还有它紧闭着的双眼和趴在脑袋上的一对小耳朵。 北极星微微转动身子,第一只虎崽已经出世,下一只幼崽并不会立刻降临,它有充足的时间为接下来的生育做准备。 当然,首要的任务是照料好这只刚下生的小家伙——它的脑袋真是大的出奇,也难怪会被卡住。 硕大的虎头停留在幼崽的上方,温暖的鼻息喷涌在潮湿的岩石上。 北极星伸出舌头舔舐着幼崽身上的胎衣。 它的舌头上长满了带有倒钩的半透明角质化倒刺,面对敌人的时候这是一把挫骨钢刀。 面对幼崽的时候,它便可以收起倒刺,变成一柄温柔的小梳子。 被舔舐掉胎衣的虎崽去掉了一层束缚,小肚子伴随着呼吸上下起伏,在北极星慈爱的注视下活动着稚嫩的四肢尝试爬行。 北极星时不时转动虎头帮助小家伙找对方位,向甜美的乳液前进。 空气涌动起来! 力量澎湃起来! 孟焦感觉到了,久违的,没有病魔纠缠的感觉。 虽然眼前的黑暗还在,但是杂音已经消失了,它感受到有人在擦拭自己的身体,除去了那一层层束缚,让它可以自由活动,温暖的气流喷涌在它周围。 它下意识地跟随着那股亲切而熟悉的气流前进,虽然四肢像是刚长出来一般无力。 但是,一种磅礴的叫做生命的力量,伴随着肺部的张合; 伴随着心脏的跳动; 伴随着血液的流动; 复苏了! 在北极星的指引下,孟焦本能地张开还没长牙的小嘴衔住ru头,还未吮吸,甜美的乳液便灌满了它的口腔,甚至还溢了出来。 孟焦有些惊慌地松开了嘴,扭过头去——它的头是真的大。 啊呜! 咳 孟焦发出了它虎生的第一声稚嫩的咆哮,随即被嗓子中还没来得及下咽的虎奶呛得咳出声来。 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边的乳液,又投入到对虎奶的“口诛爪伐”中。 第五章 大头娃娃 暴雨终于停歇,雷公驱使着雷霆闪电远离了这片森林。 随后到来的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在夜色中演奏自然的乐章。 洞穴,雨点敲击石头的声音滴滴哒哒响个不停。 此时已经接近黎明,漆黑内侧只能隐约看见雌虎的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北极星注视着自己的第一个孩子,等待着下一只虎崽的降生。 即便现在它已经可以算上是有产崽经验的母亲,还是很难压抑心中的紧张和焦虑,尤其是——下一只虎崽不会也因为脑袋太大而被卡住。 所幸这第一只幼崽还算省事,除了降生有些艰难,倒也再无意外发生。 此刻它正趴在北极星的腹部绒毛上,伴随着北极星有节奏的呼吸大口吮吸着母乳。 吮吸着奶水,孟焦思考自己的处境。 似乎是因为刚复苏,它的大脑反应很迟钝,不但反应慢半拍,而且每当它思考过多时就会一阵阵地晕眩,令它不得不放弃思考,投入到对营养的摄取中。 从刚刚那一声稚嫩的咆哮起,孟焦就隐隐明白了自己不是“垂死病中惊坐起”,它觉得自己很可能已经不再是人类了。 因为它明明想高呼一声“我复活啦!”却变成了一声啊呜。 而现在,随着母乳被转化成热量温暖它的四肢活动它的大脑,令它的感官更加敏捷。 孟焦感受到了自己除了四肢之外的另一样器官——尾巴,它终于确定了自己已不再是人类。 所幸孟焦接受能力并不差,它很快就接受了自己变成一只野兽的现实。 实际上就算它表示抗议也没有用,啊呜啊呜叫几声只会被母兽当成撒娇,若是遇到脾气暴躁的母兽,当场把聒噪的孩子杀死也是有几率发生的。 孟焦还不能明确自己是什么种类的野兽,因为它还不能睁眼,此时它的眼睛还未发育完全,只有一些模糊的光感,勉强能分辨一些光亮,若是强行睁开眼睛就会破坏眼球结构。 一只盲兽在残酷的自然环境中就是死路一条。更何况它也睁不开眼睛,此时的上下眼皮就像胶水粘住了一般,没有外力介入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打不开。 所幸孟焦还能思考,它猜测自己很大可能性是猫科动物,而且是大型猫科动物。 首先它是被生出来的,而不是被孵化出来的,而且是在陆地上,这说明它是哺乳类,而且不是鱼,是一种陆地生物。 它有一条尾巴,而且不短,靠四肢行走,母兽有哺育照料幼崽的习性。 食草动物大多数出生后很快就能睁眼独立行动,很明显它很脆弱,甚至连爬都爬不稳当,并且没有蹄子,所以它应该不是食草动物。 肉食动物,哺乳类,四肢行走,带尾巴,有绒毛。 孟焦第一时间就觉得自己应该是猫科动物,因为它还为人的时候接触的最多的就是各种大猫。 他曾经是一个野生动物保护者,常年跋涉在原始森林和各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从寒冷的北极圈到炎热的赤道群岛,从干燥的非洲草原到潮湿的亚马逊雨林,他目睹了太多因偷猎盗猎而死的猫科动物。 其中不乏斑驳的花豹,被誉为草原超模的猎豹,草原之王狮子森林之王老虎也难逃魔掌。 尤其是老虎,那一身美丽的斑斓皮毛被每一个偷猎者所垂涎,还有虎骨虎血虎牙虎鞭,这种美丽而强大的生物在火枪陷阱下显得异常脆弱。 孟焦手中的摄像机记录了太多太多残酷的偷猎画面,那是一部他和同事们筹备了近两年的反偷猎纪录片。 可惜还没问世孟焦便撒手人寰。 “希望我是一只花豹,而不是一只美洲虎或者老虎什么的。” 孟焦暗自祈祷,它很清楚自己不可能是家猫或者野猫,因为嗓子迸发出的那一声咆哮。 那咆哮说明它是一只豹亚属的大猫,因为猫属的诸如猎豹狞猫的猫科动物都是喵喵叫的,发声结构限制了它们的声音。 而豹属的大猫只有寥寥几种,狮子,老虎,花豹,美洲虎,雪豹,这其中花豹的生存状态最好,狮子其次,老虎和雪豹的生存状态都不是很乐观。 尤其是二者珍贵的皮毛,使其成为大多数偷猎者铤而走险的对象。 豹亚属大猫中能发出所谓帝王引擎声音的也只有狮子老虎美洲虎和花豹四种,这得益于它们独特的发声结构。 与猎豹等其它猫属大猫不同,这四种大猫的舌骨并未完全硬化,并且伴随着一条方形声带,相对大多数动物的三角形声带来说,方形声带更耐拉伸。 并且在声带固有层侧面分布着脂肪、胶原蛋白、弹性蛋白纤维、透明质酸形成的组织,使得大猫们发出的声音更加低沉,同时节省发声所造成的肺部压力,使它们发出摄人心魄的咆哮。 尤其是咆哮帝狮子,它们的咆哮可达到114分贝,几乎相当于一台喷气式飞机起飞时的声音,在广阔的非洲草原传播出八公里之远依旧清晰可辩。 明白自己是一只能发出咆哮的大猫后剩下的事情就变得好推断多了,四种选项,首先排除狮子。 狮子是群居动物,在母狮生产后狮群不来察看接纳新成员是很不正常的现象,剩下三个选项中花豹应该算是最优解了。 美洲虎相对来说没有老虎狮子健壮,生存环境颇为紧张,而且领地内还有鳄鱼森蚺这种强有力的竞争者,虽然近些年保护它们的力度有很大增加,但是它们的前景还是显得有些紧张。 尤其是亚马逊流域的美洲虎,当地的土着可不在乎律法,就算没有枪,淬毒的弓箭长矛也足以要了美洲虎的命。 孟焦曾经在一位部族酋长的营帐里见到过挂了半面墙的美洲虎皮,那震撼的一幕至今还保留在他的摄像机中。 至于老虎,老虎谷的老虎前景堪忧,野生华南虎可能已经灭绝,野生东北虎仅存三四百只,近亲繁殖和生态环境恶化在前,偷猎者在后。 很多时候,孟焦和他的同伴们面对凭空消失的野生虎感受到的除了愤怒便是无助,要知道,有些时候偷猎者的枪口不但会对准野生动物,也会指向同类。 相对而言花豹的生活要滋润的多,无论是密林还是现代的钢筋混凝土森林都有它们一席之地,它们昼伏夜出,上山下河,野生动物和家养的牲畜猎犬皆在它们的食谱内。 从喜马拉雅山脉到撒哈拉沙漠都有它们的身影,超强的适应力使得它们不仅没有陷入像美洲虎和老虎那样的濒危处境,反倒在不断壮大。 孟焦的思考并没有持续太久,可能是因为刚出生,也有可能是因为没有人类那样发达的大脑支持它思考。 总之只要过多思考它就会觉得晕乎乎的,正好吃饱喝足,它有些困了。 “想太多也没用,现在大局已定,思考不如睡觉。” 孟焦叼着rt的小嘴渐渐松懈,然后它的大脑袋从北极星腹部上的绒毛滑了下去,半睡半醒间还不忘伸出小舌头舔舔嘴边的奶渍。 北极星轻轻舔了舔孟焦身上的毛发,它宽厚的大舌头几乎能盖住幼虎的身子。 舔舐不但能梳理毛发,还能温暖幼崽的身体,虽然现在是夏天,可是刚下完暴雨,小雨还未停歇,山洞里的温度偏低,提高幼崽的体温是很有必要的事。 北极星并没有接受过如何做一个合格的虎妈妈这种教导,这行为完全来自本能,生命的伟大之处就体现于此。 孟焦未被吵醒,或许是思考耗费了它太多体力,它睡的很死。 北极星将幼崽轻轻推到前臂处,避免在接下来的生产过程中碾压到它,作为一名年轻的母亲,它的细心程度颇为出众。 初生的虎崽最为脆弱,粗心的母虎照料不周极有可能导致幼虎夭折,所幸孟焦的运气不错。 第二只虎崽的降生相对来说顺利很多,就像是抹了润滑剂一样,它包裹着胎衣,火急火燎的出世了。 实际上老虎很少出现难产的情况,就算出现难产也不是生不出来,而是幼虎降生便死亡的状况。 老虎的生命并不漫长,一只母虎一生也不会有太多次产崽照料幼崽的机会,幼崽夭折极有可能带给母虎巨大的打击,失去幼崽的母虎会极度悲伤,甚至会产生厌食抑郁的现象。 大自然是公平的,它赋予了东北虎强大力量的同时也使这种猛兽的繁衍极度困难,无论是年幼时的脆弱还是漫长的成长期都限制了它们的发展壮大。 第二只幼崽并不是“大头娃娃”,相较老大来说它的身体更显粗壮,北极星刚舔舐掉它的胎衣它便扭动着短粗的四肢呜哇呜哇的向北极星的腹部前进。 两只虎崽中北极星更中意这一只虎崽,它更加强壮更加活泼,这代表它可能会成长的更快,更茁壮。 北极星已经有了一些做母亲的经验,它舔舐完这只幼崽的胎衣便指引它爬向ru头——那是第一只幼崽刚刚吃完奶的那个ru头。 孟焦的沉睡并未持续太久,本来舒服地依偎在母虎臂弯的它被二娃的叫声吵醒了。 那家伙一边吭哧吭哧地吃奶一边还有闲心呜哇乱叫,要是一般的虎崽被吵醒也就罢了,埋头接着睡就是,孟焦却没有那么好的脾气。 “好家伙,刚出生就这么嚣张,以后还了得?不知道扰人清梦如同谋财害命吗?” 孟焦摸索着向母虎的腹部前进。 北极星以为老大又饿了,它用鼻子推动孟焦前进,还伸出舌头推了孟焦的小屁股一把,帮助孟焦找到正确的方向。 在北极星的帮助下孟焦自然是迅速来到了母虎的腹部。 它并没有再寻找其它ru头,而是蛮横的一巴掌挥了出去,正好拍在虎二娃的脑门上,直接把毫无防备的虎二娃拍的滚了一圈,然后自己爬过去霸占了这个ru头。 虎二娃自下生以来头一次遭遇这样的打击,突然袭来的一巴掌把它拍的有些发懵,但它可没认怂。 谁还不是个暴脾气了,辨别着方向它反手就是一巴掌。 很遗憾,拍空了。 孟焦是听声辩位爬过来的,它可不像老二,吃奶还那么吵闹,安安静静的嘬着奶水,不出声响。 大家都看不见对方,暴躁的虎二娃找不到它在哪自然打不到它。 尝试性的反击打在了空处,虎二娃没再纠缠,转眼就忘记了一巴掌的仇,扭过头向另一个高地发起了进攻。 当前没有什么比吃更重要。当然,它一边喝奶一边也没忘了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仿佛不发出点儿声音吃的就不香一样。 随即它就迎来了孟焦的第二份礼物——孟焦横在北极星的肚皮上用后腿狠狠地蹬了虎二娃的小肚子一脚,摸着黑打架,咱靠的就是感觉。 虎二娃自然是又被从阵地上踹下去了,这回不但是掉下去而且直接滑了好远一块距离,直接摔在冰冷潮湿的岩石上。 呜哇! 这一脚不亚于捅了马蜂窝,就像是打开了虎二娃的大喇叭一样,委屈的它连续叫唤着,控诉老大的恶行。 “凭什么?吃个奶还要挨揍,第一次我大人有大量原谅它了,它得寸进尺,蹬鼻子上脸。 要不是我看不见它,我非得跟它拼个你死我活,让它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北极星没料到刚下生的这个大头娃娃脾气这么火爆。 等它反应过来时虎二娃已经挨了结结实实的一脚,而大头娃娃似乎还没有停脚的样子,扭着小屁股还在往一边乱蹬。 北极星有些看不下去了,它一边舔舐安慰着委屈的虎老二一边发出阵阵低声咆哮,似乎在警告老大不要再调皮了。 孟焦愣住了。 这熟悉的咆哮声,宛如w16涡轮发动机一样低沉有力的声音,被戏称为帝王引擎的低吼。 作为一名前野生动物保护者,这声音它再熟悉不过。 一直在照料它的母兽绝对是一只老虎,也就是说,自己托生成一只老虎了。 另一边,北极星知道新生的幼崽未必听得懂自己的警告。 低吼过后,它先是把大头娃娃横着的身子竖过去,避免小家伙再惹是生非。 然后轻轻攘动虎老二往最后一个ru头前进,这样两只幼虎之间便空出很大一块,可以避免它们打架。 毫无疑问,北极星是一个非常称职的虎妈妈。 只不过,此刻的它还没意识到这两个正在吃奶的小家伙是怎样的麻烦鬼。 第六章 三虎 东北虎的繁衍很缓慢。 它们每年冬末春初发情,在短暂的交配期过后,怀孕的母虎会独自生活,经过长达一百多天的孕期,然后产崽。 一般来说,东北虎每胎只有一两只,少数情况下会诞下四胞胎。 野生状态的母虎照料幼虎绝非易事。 幼虎从出生到睁眼短则一周,长则十天,这段时间母虎必须时刻照料幼虎,甚至寸步不离。 记载中的母虎甚至有十天不进食照料幼崽的壮举。 待幼虎睁眼后母虎还要肩负起一家子的生存重任,捕猎,御敌,教导幼虎如何战斗,如何生存。 这个带崽期长达一两年之久,虎妈妈就是这样慢慢的将森林之王抚养大的。 一只母虎从出生到脱离母亲独自生活需要三年,从交配到生产第一胎虎崽并将其照料到能够独自生活又是三年。 带仔期间母虎不会再发情交配,在它们短暂的只有十几年的一生中,除去跟随母亲的幼年期和垂垂老矣的暮年期,也就能哺育四五胎幼虎。 至多二十只,少则五六只。 和“给我三年我能遍布草原”的兔子家族不同,虎族的繁衍就是这样孤独且漫长。 这也是多数猛兽的宿命,很多时候击败它们的并非敌人,而是它们自己。 人们眼中的虎凶狠残暴,好似一台台无情的杀戮机器,实际上这种美丽生物的感情要比人们想象中丰富的多。 尤其是母虎和虎崽的感情。 幼虎能独立生存后时常依依不舍,继续跟随母虎一段时间,还有母虎将自己珍贵的领地分出一部分给女儿,使小雌虎不必冒着风险开疆拓土。 相对而言食草动物的竞争似乎更加不讲情面,平时温和的它们在争夺配偶时频繁造成流血事件,尖利的犄角和一身肌肉打击同伴时要比面对仇敌还要狠辣。 弱者拔刀向更弱者,强者拔刀向更强者。 或许这就是虎之所以为虎羊之所以为羊的原因。 雨还在下,从小雨化为细雨,淅淅沥沥的声音几乎听不到了。 森林笼罩起微光,晶莹的水珠汇聚在针叶林冠上的蜘蛛网,横纵串联,好似一张珍珠面纱。 洞穴入口,积水流淌进土壤,湿气弥漫。 北极星伏在岩石上,阳光穿过宽阔的洞口透过不断滴落的水珠打在它的睫毛上,它微微阖上虎目,额头上黄黑线条勾勒成的星星状花纹熠熠生辉,一对宽厚巨大的虎臂垫在脑袋下。 在它洁白的腹部趴着三只小虎崽,黑黄相间的花大衣已经干燥了,细密短小的绒毛贴在小小的身子上,伴随着它们的呼吸上下浮动。 微微张开了小嘴,依稀可见粉嫩嫩的小舌头,依偎在温暖的母亲身旁,舒适又安全,睡得正香。 第三只小老虎是刚刚降生的,似乎应了北极星的梦。 虎很少生三胞胎,尤其是首胎三崽更为罕见。 最后一只是雌虎,比起它的大头兄长和话痨二娃哥哥来说它瘦小很多,北极星为它舔干净胎衣后它就被推到了中间的头喝奶。 它倒安静,不像它的二哥那样呜哇乱叫,也因此避免了某个暴躁大头娃娃的胖揍,至于虎二娃,在挨揍以后便安静了许多,受到警告的孟焦也没再找二娃的麻烦。 整个产崽过程持续了四五个小时之久,即使是身强体壮的东北虎也被折腾的身心俱疲。 北极星耐着倦意照顾三个小家伙吃完奶后便趴在岩石上假寐起来。 它不敢完全松懈,平日里孤身一虎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不长眼的豺狼野兽怎敢上门自寻死路。 现在已为虎母,不单要照顾自己还要照顾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即使是小睡一会儿北极星也不忘留几分心思注意有无异常响动。 孟焦很久没享受过这种熟睡没有疼痛打搅的感觉了,哪怕它现在已经变成一只未睁眼的小老虎,也不能妨碍它享受睡眠的感觉。 要知道,它是在癌症的刻苦疼痛中死亡的,不生病就不知道健康的重要,正常人很难理解难求一梦的感觉。 四仰八叉的躺在母虎温暖的腹部绒毛中,旁边趴着两只睡的正熟的兄弟姐妹。 之所以睡姿如此奇葩是因为它实在是趴不下,它吃的实在太多了,小肚子滚圆滚圆。 从事多年野保行业的孟焦深谙自然法则,物竞天择,适者生存,优胜劣汰。 虽然母虎不会随便抛弃幼崽,但是世间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谁能保证永远没有意外。 现在能吃的饱就多吃点,省的以后出问题恨自己吃的少。 幼年期的小老虎成长是十分迅速的,只要有充足的营养供应它们简直就是一天一个变化,吹气球一样疯长。 所以要把握好这个机会,长得快一点怎么看都是没坏处的。 北极星半睡半醒的状态没能持续太久,很快它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中,它实在是太疲倦了。 肉体上的乏累还是其次,哪怕雌虎没有公虎强壮,毕竟也是老虎,关键是精神上的疲倦。 首胎首崽难产,后面又陆陆续续生下了两只虎崽,焦虑、紧张在整个生产过程一直伴随着它,此刻三只幼崽照料好,都已经睡着了,它也很难再长时间紧绷精神,沉沉地睡了。 大多情况下母虎这种警惕都很没必要,虎穴的四周弥漫着浓重的虎腥味儿,任何不长眼的野兽都不敢越雷池半步。 试问谁会想不开去找一只猛虎的麻烦呢。 虽然多数时候母虎的警惕都显得画蛇添足,但是这种传承在基因里的本能没有被任何一只母虎抛弃。 肥猪生下十头猪崽翻身压死八头还剩两头,而且来年还能再生一胎,它们的损失是可以接受的。 而母虎一个大意损失掉任何一只虎崽都难以弥补。 一个是在烂泥打滚的猪,一个是呼啸山林的王。 孟焦早早睡醒,或者说被迫睡醒,它现在正面临一个很尴尬的问题,排泄,俗称拉屎。 吃饱了要排泄这是虎之常情,人要脱裤子拿纸,找一个角落蹲下,虎方便很多,虎皮大衣是开裆裤,随便找个地方就能释放。 可那是成年虎,幼年虎的排泄系统发育尚不完全,无法自己排泄,需要靠母虎的帮助。 现在母虎正在睡觉,孟焦皱着个小虎脸。 真是王八作报告——憋(鳖)声憋(鳖)气。 俗话讲会哭的孩子有奶喝,孟焦思前想后自己不能一直憋下去,万一憋出点毛病可就成貔貅了。 当前首要任务肯定是把虎妈妈叫醒给自己解决一下问题。 嗷呜,嗷呜孟焦扯开嗓子奶声奶气的嚎叫起来,呼唤熟睡的虎妈妈快来照顾它。 它是名副其实的双标虎,别人打搅它睡觉它就给别人一巴掌,它打搅别人睡觉可一点都不在乎。 猫科动物的深度睡眠时间很短暂,尤其是野生大猫,很多时候都是借助浅睡眠来降低身体的热量消耗,采用短睡多睡的方式休息保持状态。 森林中可能会发生各种突发状况。 可能突然出现一只猎物,也可能突然出现一名强敌,维持最佳状态是每只野生动物的必修课。 北极星早就结束了深度睡眠状态,它一直在浅睡。 森林已近正午,明日高悬,微风拂过,浓云散去。 若不是高大树木上深褐色的潮湿痕迹和尚未停止流淌的积水,谁能想到昨晚下了一场迅猛的暴雨呢。 洞口的流水已经渗透进土地,鹿尸腐化一晚散发出浓重的腥臭味儿,不再新鲜。 若不是这场暴雨鹿尸的变质还会来的更早,这可是夏季,很快就会有蚊蝇前来跟北极星分一杯羹。 还有大胆的乌鸦会尝试从庞大的鹿尸上衔走一块块碎肉,同时用它们的破锣嗓子一展歌喉。 大头娃娃的叫声很快唤醒了北极星,它伸动后掌轻轻将小家伙拨动到自己硕大的虎头旁,伸出舌头梳理孟焦的毛发,一双虎目饱含慈爱。 很快它就发现导致大头娃娃不停嚎叫的原因,并尝试着舔舐小家伙的下半身,帮助小家伙排泄。 这种行为一部分来自于北极星已经模糊的年幼记忆,一部分来自于本能。 起初孟焦还有些不适应这种被大舌头舔舐的感觉,然后居然觉得有些小舒适,便在母虎不断的鼓励下完成了排泄。 若是它还有面皮没准会老脸一红,这感觉就像光着屁股一边按摩一边拉屎一样。 然而对于动物来说这再平常不过,孟焦也不纠结那么多,实际上一旦它过多思考这种没什么帮助的问题就会引发一阵阵眩晕。 可能它的小脑瓜还不支持它思考虎生,倒是思考吃喝拉撒的时候,小脑瓜转的飞快。 母虎的舔舐不但能帮助幼虎排泄还会在幼虎身上留下气味,无论是幼虎寻找母虎还是母虎辨别幼虎都需要气味的帮助。 这也是母子之间增进感情的纽带,没有母虎气味的幼虎会被遗弃甚至杀死。 排泄过后,孟焦感觉身体好像被掏空,本来鼓鼓的小肚子空荡荡,尽管刚拉完屎就吃饭好像有些不雅,但孟焦只矜持了三秒不到就在饥饿感的鞭策下迅速向母虎头匍匐前进。 若是举办一个小老虎吃奶马拉松,它定能名列前茅。 大口吃奶,孟焦颇为自豪的想着,自己也算是领先在吃奶线上了,这样肯定能比虎二娃长得更快,以后无论是打架还是跑路一定更占优势。 它还不知道除了聒噪的虎二娃自己还有个三妹,毕竟三妹出生的时候它睡的正香。 北极星给大头娃娃解决了排泄问题后也不忘将另外两个小家伙唤醒,帮助幼虎排泄非常重要。 人工饲养的母虎很多都丧失了这种本能,需要饲养员来帮助小虎排便。 如果排便问题不能得到及时解决小老虎会因无法排泄死亡。 两个小家伙自然没有孟焦那么机敏,被舔醒以后还有些迷迷糊糊,看样子它们还没有排便的欲望。 或许是因为它们吃的没有孟焦那么饱,北极星将它们推到头附近它们也没去吃奶,扭过头又去睡觉了。 照顾完三只幼崽已经是正午,北极星静静等待大头娃娃吃完奶,它准备去进食,鹿肉虽然已经不再新鲜,但尚可为它补充大量能量。 它如今已是三只小老虎的母亲,往远处想,将三个小家伙安安全全养育大,需要许多食物。 往近处看,小老虎睁眼前它不能离开洞穴,这期间保持状态非常关键。 最关键的是,已经有几只讨厌的乌鸦闻着味儿飞进了洞穴。 北极星不想和这些讨厌的家伙分享自己的战利品。 猫科动物大多厌恶鸟类,它也不例外。 第八章 紧急转移 嗅觉,是大多数动物的重要感觉之一。 通过空气中飘散的化学分子长距离感受到刺激,传达到大脑转化为具体信息。 通常与短距离化学分子刺激的味觉协同合作。 一般来说嗅觉受损味觉同样会因之变得不太敏感。 人类的嗅觉在自然界中算不得出众,尤其在哺乳动物中更显无力。 在哺乳动物中,大约有两万种基因与嗅觉有关,其中只有将近一半的基因被用于实际用途。 骆驼能在八十公里外嗅到雨水的气味。 牛能嗅出浓度低达十万分之一的氨液。 非洲羚羊依靠同类的气味准确分辨亲人。 熊的嗅觉要比人类好上两千一百倍,依靠敏锐的嗅觉它们能闻到三十二公里内的动物死尸味儿。 虎的嗅觉虽然不及熊那般敏锐,但也足以分辨出风中的熊骚味儿。 一想到那头肥硕的棕熊正循着气味赶来,北极星就有些后悔将那头死鹿拖进洞穴。 如果不是鹿尸腐烂发出的恶臭,那头棕熊哪怕进入它的领地也不能这么快便找到方向。 三只幼虎尚未睁眼,除了老大以外另两只小家伙走起路来还有些踉跄,老大受限于大脑袋,走的稳当是稳当,可也快不起来。 这个阶段的幼虎是极易受到威胁的,它们幼小的身姿完全没有威慑力,也没有尖牙利齿的庇佑。 无论是狐狸还是灰狼对其都毫无畏惧之心,日后的森林之王对它们而言不过是一顿鲜嫩美餐。 有经验的雌虎宁愿忍饥挨饿也不会储藏食物,它们寻找的虎穴大多口小腹大,入口隐蔽,易守难攻。 幼虎未睁眼前急需母虎的照料,这期间不但幼虎极为脆弱,母虎也非常虚弱。 腐肉的气味往往会带来强大的掠食者,对幼虎和雌虎都是极大的威胁。 好在和棕熊还未当面对峙,北极星扭头进了洞穴。 它不是犹豫的性子,当下最佳的解决方案就是转移,将三只虎崽都带到另一个虎穴去。 产崽前北极星用了大量时间来物色虎穴,最终选择了这一处开阔的洞穴作为产崽地,事实证明这是它犯下的一个极为严重的错误。 宽阔的洞口不能为幼虎提供庇佑,一旦它离开可怕的掠食者便会蠢蠢欲动,幼虎危在旦夕。 只是此时此刻已没有时间后悔,多耽搁一秒棕熊便可能早一秒来到,若是被堵在洞口,结果恐怕会更严重。 距离这一处虎穴不远的山峰上另有一处洞穴,入口狭小,内部较为宽阔,洞口生长着茂密的杂草。 北极星曾经考虑过选择那一处洞穴,后来又找到了山下的这个洞穴,最终选择了这一处洞穴作为产崽地,此时它要做的便是将三只虎崽依次衔到山峰上的洞穴里。 没犹豫,北极星灵巧的迈步进洞穴里,叼起大头娃娃的后脖颈扭头出了洞穴。 虎掌的绒毛和柔软的肉垫消除了大部分声响,没惊醒熟睡的虎二娃和虎三妹。 对于北极星而言,三只虎崽都一样重要,只不过野生动物自有其选择的标准。 身强体壮的大头娃娃看起来基因更加优秀,也更有可能在之后的成长中存活下来,三者择一北极星自然是下意识的选择先将老大带到安全的区域。 踩着落叶,北极星穿过灌木和草丛,跑出好长一段后转过身向山峰上奔驰。 那一处洞穴就在山腰上,脚下的落叶已经不见,现在都是碎石。 东北虎并不喜欢山峰,它们体型庞大,捕猎时需要灌木或者密林的掩护才能接近猎物。 这座山光秃秃的,到了山腰便只剩杂草,毫无遮掩。 愚钝的狍子都能远远看到东北虎的接近,从容逃生。 更何况山上还有各种砂砾碎石,东北虎引以为傲的速度也很难发挥作用,森林才是它们的主场。 北极星没敢直线前往山腰洞穴,而是绕了一圈,它怕那头棕熊循着气味儿追踪到第二个洞穴。 谨慎地绕行到山腰的洞口,北极星小心翼翼地检查了洞穴周围的环境。 没有肉食动物的粪便,没有狐狸的骚味儿,没有狼的臭味儿,也没有蛇的腥味儿,没有掠食者的脚印。 看样子洞穴外围还算安全。 大头娃娃被虎母叼住命运的后脖颈,四只小爪子晃晃荡荡,没出声响,大多数时候它都是沉默的。 山洞里一片漆黑,不过虎族视觉敏锐,尤其是夜视能力,它们拥有大小可以缩放的瞳孔,放大可以覆盖整个眼睛表面。 因此可以使更多光线进入射到反射层上,光线穿过视网膜上的感光细胞,碰到名为脉络膜毯的反射层。 光线二次反弹触发感光细胞,使其在黑暗的环境中能把握到每一分光亮。 北极星眼中的洞穴仅有黑白二色,空荡荡,干扑扑。 空气中只有尘土的气味——雨后的一周炎热的很,那点可怜的水分早就被烘烤的干干净净。 看到空荡荡的洞穴,北极星放下心来,它将大头虎娃放在洞穴最深处,避免这小家伙爬出洞穴,便转身离开了山腰上的虎穴。 没有原路返回,北极星绕了另外一条路返回山下的洞穴。 山腰的风往山下吹,森林的风往山脚吹。 在山腰上它嗅不到棕熊的气味儿,把握不到棕熊的动向,焦躁野火般在它心中燃起。 一个个可怕的念头在北极星脑海闪过。 棕熊可能已经跑到洞口,可能已经发现了两只趴在山洞中的幼虎。 甚至,可能它回到洞穴的那一刻,正看见那贪婪肥硕的家伙将幼虎往嘴里塞。 甚至,已经有一只虎崽被咽下了肚,另一只可怜的哀嚎着,呼唤母亲的归来。 种种恐怖的景象浮现在北极星脑海,它只能提醒自己。 快跑!快! 飞奔在树丛中,灌木的枝杈撞在铁一般的肌肉上,断裂,纷飞,嫩叶挂在北极星棕黄的毛发上,像一件绿色大衣。 它矫健的身姿丝毫不作停顿,稳定,迅捷地向前奔驰着,万物飞逝,只余风在北极星耳旁呼啸。 终于,北极星远远地望见了洞口,三棵冷杉怀抱着的空地,没有棕熊的身影,只是熊骚味儿,愈来愈重。 北极星松了一口气,山洞中,两只幼虎仍在酣睡,丝毫未察觉危险的接近,北极星叼起了虎二娃,转身离开了洞穴,轻手轻脚。 三只幼虎中虎二娃最为聒噪,若是它苏醒找不到母亲定会大声嚎叫,引来棕熊。 声音指引的准确性远超气味,气味受风向影响严重,甚至会被风吹散,声音却不会受到那么严重的影响。 虎三妹性子安静些,就算醒来找不到母亲也不会大声嚎叫,两两相权,自然应该先叼走虎二娃。 当然,北极星并未思考这许多,它的大多数选择都倾向于本能。 本能驱使着它生存繁衍,保护种族,它也响应着本能。 前往山腰的洞穴自然快不起来,口中衔着的虎二娃低声呜呜叫着,它被北极星粗暴的唤醒了。 只是后脖颈被紧紧叼着,来自基因的屈肌反射迫使它缩起自己的四肢和小尾巴,在极度不爽的情况下穿过密林灌木,前往砂砾草从。 北极星不知道,嗅到棕熊气味儿的,除了它,还有一个。 那便是趴在岩石上晒太阳的大头虎娃。 孟焦趴着的那块岩石距离洞口并不远,不然太阳也不可能照到它身上。 它看似熟睡,其实一直在假寐。 反正没睁眼,睡没睡着除了它自己没人知道。 因为担心自己记忆力衰退,时间长了会忘记自己曾经是个人。 孟焦清醒的时间大多都用于思考,尽管迟缓的思维使它思考起来颇为困难,孟焦却从未放弃,并且努力将自己清醒的时间延长。 经历过一番生死,它比从前更珍惜时光。 世事本无常,何况虎的生命只有短短二十年。 夏日的微风吹过时,孟焦第一时间便嗅到了风中那股特殊的味道。 松脂,蚁酸,蜂蛹,蜂蜜,混杂着砂砾泥水,再掺和大量的骚味以及臭味儿,绝对是棕熊! 若是虎二娃或者虎三妹哪怕嗅到这味道也分辨不出是棕熊,孟焦不同,它从事野保的时候不止一次和棕熊接触过。 虽然人的嗅觉灵敏度有限,但也足以记住这特别的味道。 一想到有一头棕熊就在附近孟焦就头皮发麻,甚至感觉自己身上的虎毛都炸开了。 它自然知道成年雄虎能够猎杀成年棕熊,可现在,它没有和棕熊掰手腕的能力,若是相遇,只能做一顿填不饱肚皮的点心,然后变成一坨熊粪。 遇到危险孟焦的脑袋似乎都灵光起来,一秒钟之内就拜遍了所有叫得上号的神仙妖怪,然后小脑瓜马力全开,思衬对策。 尤其是,虎母不敌棕熊抛弃它们三个的对策。 “听好声音,把握好棕熊的方位,先躲到老二老三的身后,让棕熊先吃它俩。 我找机会逃跑,剩下的看天意。” “不如现在就跑?” “让虎妈自由发挥?没准它能干掉棕熊,吓跑也行。” “要是我成功逃跑了,怎么活下去? 吃蚂蚱吗?” 将一头棕熊当做假想敌无疑非常可怕,此刻孟焦内心十分混乱,千百个念头闪烁过去最终化作两个字——从心。 而千百种假设最后汇聚成的结果都是一样,死路一条,没睁眼的幼虎一旦被母虎抛弃,从棕熊爪下逃生的几率就是零。 就在孟焦心慌意乱的时候,北极星轻轻叼住了它的后脖颈。 孟焦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倦意袭来,似乎在劝告它冷静冷静,它的四肢和尾巴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像一颗肉球。 “虎妈妈要带我走了?” 孟焦压抑着倦意,它能感觉到各种气味从自己身边飘过。 有松枝的味道,有灌木的苦涩味儿,有泥土溅起来的味道,有花草被踩踏散发的清香,有尘土味儿。 而周围的声音也在飞速变换。 鸟叫,虫鸣,种种不同的声音掠过,直到它感觉到母虎踏上了一片砂砾土地上。 日光照射砂石带来的特殊气味替代了所有其他气味,虎母踩在砂砾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持续不断的响起。 然后是杂草被分隔开的声音,孟焦感觉眼前一暗。 “到了。” 孟焦想道。 虽然还未睁眼,但它已能够察觉周围的亮度变化,它知道自己被母虎衔着穿过了密林草丛还有一片砂砾带到了这里。 一处新的洞穴,干燥而阴暗。 然后孟焦感觉到自己被放下,它摸索着砂砾,洞穴中飞溅起尘土呛得它打了个喷嚏。 它听到洞口草丛的响声,虎母远去了。 第九章 看不见的敌人 一个人,活生生的人。 哪怕是时日无多要死的人。 甚至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都再难将自己视作野兽。 因为作为高等动物,作为万物之灵的人类,天生便有优越感。 尤其是面对一群饮毛茹血的野兽,这种优越感更甚。 孟焦接受了自己变成一只虎的事实,其实它不得不接受。 它心中始终有一份矜持,端着的,作为一个人的矜持,哪怕是曾经作为一个人。 所以它一直保持着思考。 它的潜意识不断告诫它,你是人,哪怕披着虎皮,你也是人。 所以它不能,或者说不想对自己的生母,对自己的同胞兄弟产生感情。 无论是与虎二娃的打闹,或是依偎在虎母怀抱,它的内心总是冷漠的。 它将自己包裹起来,与这些“同类”做分别。 孟焦从未设想过,危机来临之际,虎母会率先保护它,不管是出于天性还是出于利益。 对于它的冷漠,虎母报以温柔。 它这才意识到,决定它是不是人类的,并非是躯壳,而是灵魂。 它所鄙夷的,丧失了温暖和关怀的,无情的野兽,正是它自己。 “或许我该好好审视一下自己的内心了,兽面人心总好过人面兽心。” 干燥的洞穴许是久无来客。 孟焦试探着伸出小爪子探知四周,触及到的除了砂砾和尘土再无其他。 少许杂草遮不住烈日的灼光。 晌午时分,洞穴像个小火炉,温度节节攀高。 山腰不似山脚。 没有厚重的原始森林遮盖,阳光的侵略肆无忌惮。 虽说暂无收获,孟焦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一来环境陌生,没有母虎的气味庇佑,小型肉食动物不会因忌惮而不敢上前。 二来世事无常,俗话讲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正是危急时刻,放松警惕是大忌。 虽然是幼虎的身子,它可不会真把自己代入到幼虎的思维里。 耸动鼻子,集中精神,孟焦敏锐地捕捉着传来的声音和气味儿,它隐隐有些担心。 若是母虎一去不回,它这小身子骨,怕是只能乖乖等死了,但此时此刻它也无法,只能等待,等待母虎的归来,或者等待死亡的降临。 这个关头孟焦倒是没再涌起困意,反而想起了爱因斯坦拿相对论打的比方——你和一位美丽的姑娘坐上两小时,你会感到好像只坐了一分钟;但要是在炙热的火炉旁,哪怕只坐一分钟,你却感到坐了两小时。 此时此刻等待着母虎归来的孟焦,恰如坐在炙热火炉旁的人。 心里七上八下,好似有一团烈火灼烧,每一秒都像一世纪那般漫长。 终于,它听到了细细的脚步声,草丛摩擦毛发,脚掌溅起砂砾的声音。 这声音很熟悉,是母虎的脚步声。 孟焦松了一口气。 若是等来等去,等来一只游荡的狐狸或者落单的野狼可就要了它的小命了,别说这种中型野兽,这时间,来一只野鸡也够它受的。 北极星叼着虎二娃,特地绕了另一侧,从山腰的另一处险峻岩石上飞跃上来。 这一处路径耗费的时间更长,虎二娃一路饱受颠簸,起初还有精力低声吼叫,后来便被摇晃的不再出声了。 这路径山势险峻,北极星时刻绷着神经。 一边要控制着口中的力度,真用大了力度,虎二娃的小命可就呜呼哉也了。 一边还要注意山石和脚下的砂砾,老虎的脚掌并不太适应这种砂砾地形,没法发挥它骄人的速度。 好在尽管艰难,倒也没出什么意外。 跑过沙地,穿过草丛,钻进洞穴,看到大头虎娃呆呆地站在洞穴中间等待着自己,北极星放下心来。 担心两个不安分的小家伙跑出洞穴,北极星先是将虎二娃放在洞穴最深处,然后将走到洞穴中间的大头虎娃也往后扒拉了一段距离,留下一声低吼转身出了洞穴。 “还有最后一个。” 北极星扬起一片尘土,飞快地消失在山腰上。 虎二娃初至洞穴,加上一路上被颠簸的够呛,倚在洞壁上,懵懵的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北极星进洞出洞又掀起一片尘土,虎二娃打了两个喷嚏,然后继续倚在洞壁上发呆。 北极星离去的时候没再顾忌所谓的母爱似水,时势紧张,那顾得上温柔,用掌背推孟焦的一把没少用力气。 推得孟焦直接倒在地上,在沙土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痕迹。不过幼虎皮糙肉厚,摔摔打打伤不及皮毛,孟焦很快就又站了起来。 它知道母虎将虎二娃带来了,整日打闹,它对虎二娃的气味熟悉的很。 虎母不在,现在整个洞穴只有两只幼虎,不知道为何,虎二娃打了两个喷嚏后再没出声响。 孟焦不免有些担心,这么安静不像是虎二娃的性格啊,不会是虎妈叼过来的时候掉石头上把脑子摔坏了。 辨别着虎二娃发出声音的位置,孟焦小步走了过去。它早就适应了四足行走,并且一直在锻炼自己的平衡力。 不得不说猫科动物掌握平衡的能力的确优秀,在不能视物的情况下保持平衡并非易事,一座独木桥,正常人能轻松通过,蒙上眼罩恐怕就困难了。 而猫科动物与生俱来的天赋使得孟焦能在看不见周围环境的情况下依旧可以走的稳稳当当。 这得益于它的胡子和尾巴,一个可以帮助它测量周围环境,避开障碍物,一个可以在它失衡的时候找回平衡。 洞穴虽不大,但是幼虎体型娇小,孟焦走一步探一步终于找到了倚在墙角旁的虎二娃。 它没有孟焦这般高的智商,还以为母虎将自己抛弃,一改往日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孟焦触到它的时候分明感受到它在微微颤抖。 其实也难怪虎二娃害怕。 孟焦闷着不出声,虎二娃傻愣愣的被母虎叼着穿山越岭扔到了这个洞穴里,四周寂静无声,大哥三妹的声音都听不见,只有飞扬的沙土。 对年幼的虎二娃来说,这无异于一场噩梦,它还以为自己被虎妈单独挑出去丢了。 孟焦凑上前,尝试着舔舐这个懵懵的弟弟,希望能安抚它。 前世为人的时候孟焦常年跋涉在野外,要说用到舌头也就是吃饭说话,单身二十二年,从未体验过什么叫舌吻。 万万没想到变成了老虎却开发出了舌头的新玩法。 这之前它从没有舔舐过另外两只幼虎的身子,甚至连自己的身体都没舔舐过,这特殊的交流方式,这特殊的沟通工具。 虽说目睹过无数次,真正要用到的时候,其实它内心里是拒绝的。 横下心来,孟焦伸出舌头向前舔去。 呆呆的倚在洞壁上的虎二娃自然是被孟焦舔了个正着,奶声奶气的低声吼叫起来,声音丝毫没有森林之王的威严,反倒像猫咪的呼噜。 本来这一舌头孟焦已经做好了舔进一嘴毛的准备,但却意外的没有收获。 听到虎二娃惬意的声音,它安心许多,继续用舌头抚慰着虎二娃。 有些事本就源自本能,孟焦之前一直压抑着,伴随着舔舐它莫名产生一种爽感,心里还暗暗思量着,不愧是老虎,舌头都这么有力,舔这么久都不抽筋。 交流感情的工作并未持续太久,孟焦可未放松警惕,一直注意着周围的动静,尤其是洞口的响动,对于自己这条小命,它看的还是挺重的。 在一片风声中它听到了极不寻常的异常响动。 摩擦沙土的声音,绵长而轻微。 沙沙、沙沙。 收起舌头,孟焦下意识地转向传来声响的方位。 如果它没记错的话,那是洞口的位置,沙沙声仍在继续,孟焦判断着这声响的主人。 “是蛇,这声音,是蛇在爬行。” “虎,棕熊,针叶林,这里应该是大兴安岭或者西伯利亚区域,大兴安岭西伯利亚都有什么蛇?” 死亡的威胁下,孟焦的脑子转的飞快。 它在大脑中迅速索引着西伯利亚远东区域的蛇类知识,尤其是对它有威胁的一些蛇类。 对小型蟒蛇来说幼虎的体型已经算得上巨大,它们主要以鼠类和小型鸟类为食,偶尔捕食昆虫,幼虎并非合适的猎物,对幼虎而言小型蟒蛇并不算太有威胁。 西伯利亚区域并没有大型蟒。 除了小型蟒之外,分布在西伯利亚及东北区域的还有白条锦蛇和红点锦蛇两种无毒游蛇,红点锦蛇分布在河流区域,以小鱼青蛙为食,不会出现在山上。 即使这两种游蛇出现在洞穴,对幼虎的威胁也不大,它们的体型和食性都决定了它们不会轻易对幼虎发动攻击。 真正致命的毒蛇,西伯利亚也有分布,并不多,仅有三种。 极北蝰、黑眉蝮和乌苏里蝮蛇。 别看只有三种,任意一种都能致幼虎于死地。 对于成年虎而言,极北蝰的毒性并不算剧烈,剧痛肿胀晕眩和呕吐并不能杀死强壮的成年虎,但对幼虎而言,极北蝰的毒性已经足够。 至于另两种毒蛇,黑眉蝮和乌苏里蝮蛇,它们的毒性更为猛烈。 可怕的混合毒液掺杂着神经毒素、心脏毒素、细胞毒素、出血毒素,还有影响神经细胞的蛋白水解酶,引发的各种并发症包括呼吸麻痹,循环衰竭,急性肾衰竭,流血不止,感染,极其致命。 很不幸的是,这个时间段,活动在山腰区域的蛇类,很有可能是极北蝰或者乌苏里蝮蛇。 孟焦的小心脏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它往后靠了靠。 虎二娃似乎也感受到这凝重的气息,懂事地躲在哥哥身后,没出声。 洞口传来的呼啸风声中,那连绵不断的沙沙,沙沙尚未离去,反倒越来越近。 孟焦捕捉空气中的气味,试图探知那条蛇的准确位置。 然而没有,除了沙土味儿什么都没有,只有持续的沙沙 跟随着沙沙声,孟焦转动身体。 它不打算坐以待毙,哪怕现在是个瞎子,它也要搏一搏。 蛇类的进攻大多靠偷袭,它们的速度和灵敏度并不值得称道,所以才进化出剧烈的毒素,尤其是面对反应力极高的猫科动物,蛇类更是稳落下风。 乡村的草丛中狸花逗蛇并不少见,也正因此,蛇类一击不中便很少有机会发动第二次进攻,从它口下存活,几率很小但并非不可能。 沙沙声进入洞穴,它停下了。 声音变得很细微,孟焦有些把握不到那响动,耳中只余下风的呼啸。 很明显,这条蛇也发现了洞中的两只虎崽,它正在斟酌要不要发动进攻。 蛇类的智力都不高,它根本分辨不出面前的两只幼虎有没有还手能力,也看不出这是两只尚未睁眼的幼虎。 虎二娃依旧倚在洞壁上,它不敢发出声响,孟焦面朝那条蛇的方向,不断提醒自己冷静,一定要冷静。 沙沙声没再传来,孟焦心中焦躁不安。 但它没有表露出来,反倒是前爪抓着沙土,低伏起肩部和前肢,后肢蹬地,摆出一副要展开进攻的姿态,同时发出了警告意味浓重的哈声。 这套动作的威慑力很足,即使是一只幼虎摆出这种姿态也颇有威势。 孟焦知道自己或许是在跟空气斗智斗勇,但它不敢赌,哪怕年幼的它这样表现很滑稽,甚至引人发笑。 但生存这场残酷的游戏,没有玩笑可言。 面对警惕的,摆出攻击姿态的幼虎,蛇退缩了。 对峙片刻,它决定放弃这扎手的猎物,转过身,腹部有力的鳞片抓握砂砾碎石,蜿蜒爬行,伴随着细微的沙沙声,离开了洞穴。 孟焦一直保持着进攻姿态,直到那沙沙声淹没在风中许久,它才直起身来,“望”着洞口方向,心有余悸。 或许它这一生都不会知晓那是一条毒蛇还是一条无害的游蛇,甚至只是微风作祟,使它疑神疑鬼。 但它绝不会后悔,莽撞生存者的尸骨已经堆积成山了。 以幼小的身躯保持这么久的进攻姿态,此刻放松下来孟焦才感受到倦意似潮水涌上来,它的大脑瓜似乎在不断低语: “睡,睡,你太累了,你要放松。” 孟焦不敢完全松懈,甚至不敢趴在地上。 它保持着站姿,朝向洞口,强打起精神,等待着母虎的归来。 虎二娃表现的出奇乖巧,像是感受到了兄长的紧张与环境的危险。 它心有灵犀地转了个身,同样朝向洞口,紧挨着孟焦,颤颤巍巍地站起来。 两只幼虎,就这样,并肩相立,等待着虎妈妈的归来,等待着它们的三妹。 许久许久,孟焦终于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穿山地过草丛而来,紧绷的神经总算得以放松。 长出一口气,它直接仰向一旁,砸倒了傻傻观望的虎二娃。 第十章 彩色世界 砂砾,岩石,杂草,高悬的烈阳; 微风,飞尘,入口,隐蔽的洞穴; 昏暗,干燥,雌虎,惊魂的幼兽。 即便已经伏在母虎细密的绒毛中,感受到环绕周身的温暖,即便知道已经安全,孟焦还是阵阵心悸。 为时不短的对峙,此刻回想起来,恍如隔世。 它不知道是什么带给它敢于面对的勇气,也不知道是什么促使它站在虎二娃身前,决心替这头憨憨的幼虎挡住敌人。 好像自那一刻起,它才真正领悟了兽中之王的真谛。 北极星悉心梳理着虎二娃的毛发,一旁刚刚吃饱的大头虎娃趴在一片绒毛中,似乎正在酣睡。 虎三妹在大头虎娃身旁,静静地吃奶。 它是最后被母虎衔来的,并不知晓洞穴里那场危险的博弈。 孟焦这边危机四伏,紧张刺激,和看不见的敌人斗智斗勇,心力交瘁。 北极星那边却是虚惊一场,它二次回到洞穴叼走虎三妹时,那棕熊正在不远处崖壁下徘徊。 北极星定睛一看,原来这家伙并不是为腐臭的鹿尸而来,却是盯上了崖壁上的蜂巢,浓厚的蜜香味儿扰的这贪吃的家伙心神不宁,就算是为了鹿尸大老远跑过来,恐怕现在也瞧不上那腐肉了。 更何况那死鹿根本也没剩下几块碎肉,早就被饥饿的北极星吃的只剩一张难以消化的鹿皮了。 观察到棕熊未注意到自己,北极星自然是战略性撤退。 回到山腰的路上也没忘多绕行几圈,唯恐这头棕熊嗅着气味找到第二个虎穴。 这头成年雄性棕熊已是侵略了北极星的领地,但它却无暇驱赶。 野外的成年雄性棕熊几乎没有对手,除了一些称王称霸的壮年雄虎外无人可与其争锋。 加上棕熊本质上是杂食动物,食谱中大部分都是植物,荤素不忌,和东北虎没有实质性的竞争关系,所以东北虎也很少招惹这些膘肥体壮的大个子。 北极星已经暗暗打定主意,待幼虎睁开眼睛有活动能力时,便要立即带领三个小家伙再寻一处巢穴。 虽然棕熊主动寻它麻烦的几率很小,但它终日徘徊在这处洞穴附近,是个极大的隐患,在它回到自己的领地或者移动到其他区域之前,北极星还是要做好准备,避开这家伙。 当然,惦记两只幼虎,急匆匆回到洞穴的北极星自是没有发现细软沙地上蜿蜒的痕迹,否则恐怕要惊出一身冷汗了。 蛇类,这种适应力极强的爬行动物,在漫长的进化中发展出三百八十多属,三千四百余种,遍布全球除南北极之外的各个角落,洞穴,地面,沙漠,河流,海洋,随处可见它们行动的痕迹。 它们的隐蔽性和剧烈的毒性使其为大多数动物所忌惮,尤其是幼年期的动物,极少能抵御住这种无缝不入的杀手的进攻。 来回几番折腾,无论是北极星还是三只幼虎都累的够呛,尤其是此刻正在闭目思考的孟焦,没人知道它幼小的心灵承受了多少压力。 此刻安静下来,听着外面不断呼啸的风声,枕着虎母柔软的腹部绒毛,三只幼虎吃饱喝足,在北极星温柔的舔舐下纷纷入睡。 经历了这场紧张刺激的转移之战,孟焦自然是更加惜命,做梦都想快速成长到拥有自保能力的幼年期。 昏昏沉沉将睡未睡之际它还在自我催眠: “要增大营养的摄取量,保持思考,锻炼身体,加速成长” 转眼又是几天过去。 面对三台无情的吃奶机器,北极星不免有些忧愁。 它时时刻刻都期盼着,期盼着虎崽睁开它们紧闭的小眼睛,伸展它们逐渐茁壮的小身子,以解放它们含辛茹苦的老母亲。 让它可以出去捕食,它已经有整整十天没尝过鲜嫩内脏的味道了,自离开母亲后,它从未忍饥挨饿这么久过。 幼虎从出生到睁眼一般需要六到十四天。 三只虎崽的营养都很充足,睁眼却个顶个的晚。 好在这一天很快便到来,北极星忍饥挨饿的苦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孟焦觉得,变成虎以后自己非但没磨练出熊心豹胆,反倒活的愈发谨小慎微起来。 最近,担心自己发育成畸形虎,或者营养不良,它又花费大量时间把记忆中有关虎类从出生到死亡的历程都整理出来,牢牢记在脑海中,像一本指南。 这本被它命名为《虎族-从出生到入土》的指南,可以帮助它对照自己的身体状况和发育情况,灵活的做出调整。 或是增进减少进食,或是增强某部分肌肉的锻炼,保持身体状态,可以说是从出生开始养生。 幼虎,6-15天睁眼。 哺乳期3-6个月。 在三个月左右如果幼虎断奶便开始食肉。 4-7个月时幼虎开始换牙,正式生长出扼断喉骨的犬齿。 在这个期间幼虎的成长同样不会落后,并且会通过日常打闹和学习母虎狩猎掌握战斗技巧。 待到11个月左右,幼虎已经开始独自捕猎,它们的猎物可能是兔子或者狍子,或者山鸡,獾子鼬类动物,依靠这些小型动物来磨练自己的捕猎技巧。 16个月,幼虎已经成长为半大虎,它们脱离母亲捕猎的频率越来越高,每一次离开的距离也越来越远,脱离母亲的时间也会越来越长。 从开始的几天,几周,到最后的一去不返。 之后独自成长与繁衍,与其他雄虎争夺地盘,争抢交配权,这些繁繁复复,加在一起就是虎的一生。 当然,在孟焦的设想中虎若想平安度过一生可不止捕猎争夺地盘那么简单,有一样特殊项目也被它添加在了指南中,那便是防偷猎防陷阱。 众所周知所有生物的共同天敌就是恐怖直立猿,曾经被自然所支配的人类如今俨然成为了自然的一部分。 若是考虑自然法则时不加上人类,那这本所谓的成长指南也就算不得完备了。 孟焦觉得,凭借这本专业的成长指南,日后不说成长为赫赫有名的虎王,做一只普普通通的雄虎,顺顺利利地度过一生想必不成问题。 可现实总会在最意想不到的时候给人以迎头痛击,孟焦的“常识”刚刚持续到睁眼就失效了。 仿佛印证了那句“你以为你以为的就是你以为的吗?”。 自然界的颜色丰富多彩,然而并不是所有动物都能欣赏到自然的绚丽,老虎就是其中一种。 人类拥有三种视锥细胞,视锥细胞内有红绿蓝三种感光色素,它们不仅对光很敏感,对颜色也同样敏感,在受到光线刺激的时候就会将这种信息通过神经通道,传达到大脑中枢,产生对色彩的辨别能力。 而大多数哺乳动物都只有两种视锥细胞,所以大多数的哺乳动物都是色盲,包括虎。 虎牺牲了对色彩的辨别能力换来了极强的夜视能力,它们独特的视网膜结构和远超人类的视杆细胞使得它们可以在微光环境下清晰视物。 虽然失去了部分对色彩的分辨能力,但毫无疑问,夜间视觉对捕猎的增益要远超分辨色彩能力。 幼虎出生第十天,上午。 今日的天气称不上好,山腰上一阵阵大风,卷起沙尘胡乱的扬。 狭小的洞穴口过滤着风声,呜呜作响。 所幸有杂草阻挡,并无太多沙土灌进山洞。 北极星无精打采地靠在洞穴最内侧,今日凌晨时分它出去喝了一次水,洞穴出口北侧有一处小溪。 可惜天公不作美,没能顺便逮只野猪野兔打打牙祭,充实它空瘪的腹部。 虎二娃和虎三妹挤在沙地上正在酣睡,洞穴的温度很高,它们俩不再贪恋母虎的腹部了。 孟焦趴在距离北极星半个身位远的沙地上,好像在打盹儿,眼皮上下颤动着,实际上它在尝试睁眼。 孟焦早就能尝试睁眼了,只不过它唯恐睁眼太早破坏了眼部神经,导致自己变成一只瞎虎。 所以,为了求稳,它拖了大约一天时间才决定睁开眼睛。 老实说,孟焦从未想象过虎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它只知道虎是色盲,准确的说是红绿色盲。 应该说,虎完全不能分辨红色和绿色。 在它们眼中,红绿和黑白可能没有区别,包括它们身上美丽的皮毛底色,棕黄色,它们也分辨不出其与黑白的差别。 自然界的大多数动物都是红绿色盲,包括牛,斗牛其实是用不断飘动的布料激怒牛,而不是用红色来激怒牛。 换一块黑布或者一块蓝布牛同样会怒气冲冲的发动攻击。 孟焦觉得虎的视界,应该由黑白和淡蓝色组成的,三种冰冷的色调,仿佛老旧照片,有种永恒的忧郁感和孤独感。 尽管世界可能不再绚丽多彩,但它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睁开眼睛有些困难,经历了十天的黑暗,孟焦几乎忘记了光明的感觉。 它一点点抬起眼皮,像是推动一辆深陷积雪的沉重吉普,虽然艰难,总归是在一寸寸前进着。 世界拉开了窗帘。 光芒射进眼中,并不耀眼。 先是一片模糊的白色,然后伴随孟焦双眼逐渐睁大,白色也迅速扩张,直到占据了整个视野。 孟焦并未慌张,久未见光线,短暂的目眩是正常现象,它等待着双目适应洞穴的光线,让世界再度出现在眼前。 眼前的世界逐渐凝固了,白色的光晕褪去。 有些昏暗的山腰洞穴终于呈现在孟焦眼中。 孟焦愣住了,眼前的景象它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这一瞬间,它觉得,上天似乎过于眷顾它了。 心脏因激动剧烈的跳动着,孟焦觉得自己甚至能听到心脏的跳动声。 有那么一瞬,它几乎觉得这是幻觉。 于是它眨了眨眼睛,很用力。 眼前的世界没有变化,依旧模糊,像是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 孟焦放眼望去,甚至看不清距离它并不远的洞口。 但这世界,却是有颜色的,远不像它想象中那般黯淡单调。 阳光穿过洞口的杂草挤进洞来,洒在洞穴的细沙上,光线并不强烈,有些昏暗。 它看见了,模模糊糊的淡黄色,铺在地面上,那是细沙; 它看见了,长条状的棕褐色,散落在细沙上,那是枯枝; 它看见了,棕黄色的身躯勾勒着黑色花纹,是一直哺育它的母兽,那硕大且浑圆的额头上。 黑色的花纹攒聚成一颗星,如它曾梦到的一般。 向前几步,它看见了掩盖洞口的杂草,嫩绿色,墨绿色,顽强的伸展着狭长的身姿。 窄小的洞口露出一抹湛蓝色的天空,色调并不浓烈。 一切仿佛都是那么平凡,孟焦却几乎流下眼泪。 从确定自己成为一头虎之后,孟焦就从未奢望过除黑白之外的其它色彩,就连它所设想的蓝色,都像是一个极易破碎的梦一般。 它唯恐睁开眼睛,以前那些绚丽的、多彩的、浓烈的、浑厚的色彩,就全部消失不见了。 它期冀着,渴求着,上苍能给予它,施舍它,再多一种色彩! 哪怕是一抹蓝色,尽管它的内心一直在提醒它,不要抱有希望,它的一生,可能注定要在单调的黑白中度过了。 可能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画面将永远封存在记忆中,然后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模糊,消失。 为了说服自己接受这一切,孟焦花费了不少工夫,可是,眼前的这一切,真的不是在做梦吗? 这多彩的,绚丽的世界,完全违背了它曾经学习的知识。 可事实就是如此,呈现在它眼前的绝非幻觉,激动过后,孟焦陷入了沉思: “如果虎有三种视锥细胞的话,那就说明有一种视锥细胞是观测不到的,如果是这样的话,众多哺乳动物很可能也拥有三种视锥细胞。 那胆小的食草动物怎么可能对“万绿丛中一抹橘”的虎视而不见? 倘若如此的话,食草动物的观察力会更上一层楼,虎的捕猎难度大大增加,醒目的颜色会导致它们无法接近猎物,甚至有可能因此灭绝。 若不是如此的话,那就只能说明我是特例,只有我拥有三种视锥细胞,能看见这多彩的世界。 我是一只特别的虎,独一无二的虎。” 想到这里,孟焦不由有些沾沾自喜起来。 这下好了,它不但成了第一只拥有人类智商的虎,还成了第一只能辨别多种颜色的虎。 可惜的是,现在的视线还有些模糊。 这并非它的视力不好,实际上虎的视力并不差,能在五六十米外观察到老鼠的行动,现在视线模糊是因为它刚刚睁眼。 这个阶段的幼虎视力有一个成长期,从模糊视物到清晰视物需要三四周的时间,待到视力成长的差不多的时候,它就可以跟随母兽活动了。 除了超强的夜视能力,为了便于捕猎,虎的前视双眼视觉也很特殊,视区可以重叠。 因此它们可以察觉深度和距离,方便它们判断距离,把控身位,可以有效提高它们捕猎的成功率。 孟焦站在洞口下并没多久,反常的举动就引起了北极星的注意,它站起身来,将幼小的大头虎娃衔回了洞穴深处,同时惊讶地注意到大头虎娃竟然已经睁开了眼睛。 “这是一个好兆头。” 北极星心想,很快。 等到另两只幼虎都睁开眼睛,它就可以稍微放下心来,每天腾出一些时间出门捕猎了。 第十一章 虎二娃 研究表明,单身母虎每天只需要五公斤鲜肉便可以过得逍遥自在,极端情况下饱餐一顿可以挨饿一星期。 但在育幼期间,随着虎崽的体型与食量的增长,需要的食物也与日俱增。 母虎肩负的压力也随之增大,每日猎杀次数和捕猎成果甚至需要翻倍才能养活一家子。 而现在,北极星已经感受到了这种压力。 幼虎出生第十一天,清晨。 今日的沙尘更甚昨日,早早的就刮起风来。 洞口的几棵杂草被沙土压弯了腰,些许“漏网之沙”突破杂草的防线,纷纷挤进洞中。 北极星伫立在洞口,抬头仰望着外面的风沙,它腹中空空,三只幼崽嗷嗷待哺。 可是现在只有老大睁了眼,将这三个小家伙扔在洞中,它不放心。 洞穴深处,孟焦正和虎二娃嬉闹。 它俩的游戏方式类似斗牛,虎二娃是个火药桶一般的性子,一点就炸,孟焦索性就利用虎二娃的这种性格锻炼它的反应力。 在真正成年前,幼虎是会相伴成长很久的,它们会一起探索母亲领地之外的领域,一起合作捕猎,甚至会琢磨出两只老虎相互配合的战术。 这种深厚的感情能持续到幼虎真正成年。 如果外界生存压力不大的话,在成年后它们就会分道扬镳,各去建立自己的领地,再见面可能就是情敌,为了争夺与雌虎的交配权免不得一番厮杀。 如果生存压力巨大,猎物各个身强体壮,成群结队难以捕杀的话,老虎之间的“兄弟联盟”或是“姐妹联盟”,又或者“兄妹联盟”“姐弟联盟”能一直持续下去。 逼不得已的情况下,这些孤独的王者也能放下身段与矜持,形成三三两两的团队合作捕猎。 虎三妹是雌虎,身体天生便不如雄虎强壮,性子又颇为内向恬静,在孟焦看来,最适合协助自己捕猎觅食的便是虎二娃了。 这家伙性格活泼,身强体壮,精力旺盛,乐于学习,又处于可塑性最强的幼年期。 有自己这个“大哥”教导,日后定能成为一顶一的掠食者。 孟焦侧身闪过虎二娃的一次扑击,随后倒退两步,它用前掌拍击地面,发出轻微的声响。 虎二娃软趴趴的小耳朵转动了一下,它的尾巴尖不耐烦的抖动着,辨别好声音传来的方向又朝孟焦扑过来——这家伙还没睁眼。 孟焦又是一个侧身,虎二娃扑空了,随后孟焦再次退后,拍击地面,游戏继续。 在孟焦看来,虎二娃是个天生的战士,它迅速掌握了这种游戏的精髓。 尽管还未睁眼,行动也尚显笨拙,但它听声辩位的速度却肉眼可见的进步着。 起初孟焦拍击地面两三秒它才有所反应,现在只是片刻它就能准确找到方位,并发动攻击。 在本能的指引下,它扑击的动作一次比一次标准,一次比一次迅捷。 游戏又持续了一会儿,孟焦注意到虎二娃的动作有些迟缓了,它的小尾巴缓慢的摇动着,看来是累了。 正常来说,这个阶段的幼虎都是在吃喝拉撒睡中渡过的,孟焦的“学前教育”确实有些过于提前。 像孟焦这样指引训练老虎,除了同为老虎这个先决条件外,读懂老虎的肢体语言也同样重要。 孟焦曾经和孟加拉虎打过几次交道,还认识几位常年驻扎在保护区和孟加拉虎近距离接触的野生动物保护者,和他们交流学习后,对老虎的肢体动作稍有些了解。 老虎的尾巴就是它心情的晴雨表,它心情舒缓或者平静的时候,尾巴会缓慢的摇动,而当它们激动且愤怒的时候,它们的尾巴会从尖端快速颤动。 这种时候就要小心了,这代表它很可能立即发出警示性的咆哮或者直接发动攻击。 从老虎的尾巴可以初步判断老虎的攻击或者防守意图,便于野生动物保护者判断继续观察还是远离老虎。 想要进一步了解虎的心情,仅靠观察尾巴是远远不够的。 比如说,老虎受到惊吓时,它会微微睁开眼睛,嘴巴张开,嘴角后缘后拖,舌头伸出覆盖下排牙齿,耳朵向下平铺。 而当老虎眼睛瞪大,紧盯着你,嘴巴张开,唇缘卷曲,显露牙齿,皱鼻子,耳朵直立向前的时候,你就要小心了,这代表它在向你发出警告和威胁。 若是待到老虎眼睛睁开较大,紧盯你,低下额头,紧闭嘴巴,不见舌头牙齿,微微前倾的时候,想逃跑可能已经来不及了,这代表它即将发动攻击。 如果没有足够的距离做缓冲,或者有铁网高墙阻隔,它会在极短的时间内出现在你身前,然后结果你的性命。 在野外遇到老虎,读懂它们的肢体语言是很重要的一课。 如果真的与这种斑斓猛兽面对面,注意保持冷静,不要转身就跑,直视老虎注意它的动向,观察它的肢体语言。 若是发现老虎出于平静状态或者防御姿态,可缓慢后撤,不要突然跑动或者作出异常行为,比如大声喊叫或者丢石头挑衅。 远离老虎的领地,它们不会立即发动攻击。 若是老虎出于恐吓阶段,注意周围有没有什么工具可以防身,慢慢移动拿起,待老虎发动攻击可以抵挡一二。 如果发现老虎时发现它处于预备攻击阶段,那就自求多福。 和虎二娃的嬉戏打闹的同时,孟焦也在观察虎二娃的肢体语言,它发现虎二娃的性格急躁却并不特别暴躁。 这头精力旺盛的幼年雄虎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它在一次次扑空的同时,也在迅速学习和进步着,并且自发尝试改变自己的动作和攻击时机,它是只很聪明的老虎。 疲倦的虎二娃已经对游戏失去了兴趣,它低垂下尾巴走向墙角,同时发出低沉的呼噜呼噜声。 虽然身体有些乏累,但它精神还保持着兴奋状态,只不过没有力气继续嬉戏了。 孟焦靠过去,虎二娃亲昵地用小脑袋蹭了蹭孟焦的身体,并伸出舌头为孟焦梳理毛发。 出生以后它和大哥没少打架,却没有影响它和大哥的感情,一奶同胞,这种血缘上的亲近是很难破坏的。 孟焦回应着虎二娃的亲近,舔舐着虎二娃的额头。 出生仅仅十一天,它和虎二娃的体型差距却已十分明显,可能是因为它每次吃奶都吃的很饱,也有可能是它的吸收能力更强,现在它已经比虎二娃高了小半头。 虎二娃要抬着脖子才能蹭到它的脑袋,而它只要低下头就能舔到虎二娃的额头。 虎二娃身上的花纹较少,但每一道都是浓墨重彩,用色不像一般的东北虎那般寡淡,色调鲜艳浑厚,比起寻常东北虎更显威严。 尤其额头上的“王”字,更是入木三分,仿佛上天亲自执笔在它额头撰写下这个名号一般。 常言道虎生三子,必有一彪。 孟焦觉得虎二娃倒很像这个“彪”。 “可惜,它在本该称王称霸的童年遇到了自己这个异类。 一只会思考,懂分析,乐于学习,而且能看见彩色世界的虎,就算是彪也要老实听话。 唉,没办法,生而为虎,我太优秀。” 正和虎二娃增进感情,孟焦突然注意到虎二娃的眼睛竟然张开了一条小缝,看样子这家伙也要睁眼了,可真够晚的。 虎二娃似乎也知道自己马上要睁开眼睛了,晃着脑袋不再梳理孟焦的毛发,趴在地上,仿佛要跟沉重的眼皮打一场硬仗。 可惜它的眼皮却不似孟焦的眼皮那般顽强,稍作抵抗,便摇起白旗投降,虎二娃睁开了眼睛。 初次睁眼看世界,虎二娃显得有些呆萌,瞪着眼睛趴在地上懵懵的,好像不太适应这种全新的观察事物的感觉。 因为刚睁眼,虎二娃的眼睛仿佛覆盖着一层薄膜,还不像虎妈那样呈现淡黄色,而是蓝蒙蒙的,像是笼罩一层纱。 这是一层虹膜,在幼虎刚睁眼的一段时间内用以保护幼虎脆弱的眼睛。 因为这段时间,幼虎的眼睛极易被强光伤害,这层虹膜可以隔断一部分强光。 虽然有好处,但这层虹膜同样有缺点,它会模糊幼虎的视线。孟焦的眼睛上同样有这样一层虹膜。 初次用眼睛观察世界,虎二娃很是愣了一会,但它是只接受能力很强的幼虎,很快,它就感受到了这种全新感官的好处,它能看见哥哥了,虽然还很模糊。 孟焦就站在虎二娃身前,随着身体逐渐成长,它头部的比例不再显得过于硕大,不过依旧明显的比正常老虎大了一圈,它也注意到,虎二娃正在观察它。 “不知道在虎二娃眼中,我是个什么形象?” 从出生到现在,孟焦唯二长久居住的地方只有第一个山洞和这个洞穴。 虎的世界没有镜子,它也从未抵达过河边,因此它只能观察到自己身上的花纹,不知道自己头部的花纹是什么样子。 孟焦观察自身的花纹,是以人类的审美看待。 它觉得以自己的眼光看,这一家子包括虎妈,颜值都挺高的。 虎妈自不必说,额头攒聚成的星辰花纹简直是上苍的杰作,孟焦一度以为这种美丽的斑纹只存在于梦中。 现在回想起来,它“人”的生命结束之时,似乎梦到过一头和虎妈很像的虎。 虎二娃浓墨重彩,色彩对比鲜明,威武霸气。 虎三妹身上花纹倒没有那么粗犷显眼,它的斑纹遗传自虎妈的多一些,密度更高,每一道花纹都比较细,颜色也更为洁白,看起来干净的很。 “真想知道在虎族的审美中,我算不算俊俏呢?”孟焦心道。 虎二娃的小脑袋里自然是没有俊俏这个概念,它只知道眼前这个比它高比它粗壮的家伙就是一直陪它嬉闹的哥哥。 看样子哥哥一定没少吃奶,要不怎么能长得这么高大强壮。 它又转过头观察虎三妹,虎三妹比它稍瘦弱些,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懒洋洋的,它和虎三妹不大熟悉,无论是打闹还是争吵都提不起兴致,仿佛天生性子不合一般。 看罢虎三妹,虎二娃又望向站在洞口的虎母。 洞外大风依旧呼啸着,这是山脚鲜有的声音。 三只幼虎已经适应了这大自然的怒吼,即便风声再大,也能安然入睡。 北极星还不知道身后的小家伙已经悄悄睁开了眼睛,近日虎二娃已经被孟焦训练的不再乱叫,北极星也觉得肃静了不少。 虎二娃没观察多久,饿意便袭上心头。 它突然觉得肚子干瘪瘪的,饥饿感迅速冲淡了初次观察世界产生的好奇,它放声嚎叫,呼唤着母亲赶快过来,填饱它空荡荡的小肚子。 呜哇,呜哇 待北极星转过身时,虎二娃已经站起来朝着它走过去了。 小小的身子短短的腿,颤颤巍巍的,走起路还有些顺拐,看的孟焦忍不住发笑,只不过这笑有些瘆人。 北极星自然是注意到虎二娃也睁开了眼睛,它又望了一眼趴在地上没挪动的虎三妹。 老三还在睡觉,它不像两个兄长那样活泼好动,运动量很小,吃饱了就安安静静睡觉,不吵不闹,这恬静的性格让北极星有些犯愁。 对于一只食肉者,一只顶级掠食者而言,平和恬静可算不得什么好性格,主动出击,才有收获,被动等待,天上可不会掉馅饼。 不过短时间并不能确定一只幼虎的真正性格,幼年期和成年期还是会有变化的。 至少从目前来看,虎三妹要比老大老二省心的多,不用担心它偷偷跑出洞穴,或者大声叫唤吸引来猎食者,更能让出门捕猎的北极星放心。 虽然三只幼崽只有两只睁开了眼,北极星已经考虑外出捕猎的事宜了。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食物进肚,它可没有办法凭空变出奶水养活三个小家伙,若不是那头驯鹿,可能它两三天前就被迫要出门捕猎。 虎三妹不乱跑,只要看管好老大老二,不让这两个家伙出洞乱跑,还是有时间捕食的。 此时的叶尔秋河流域正处于夏季,并不缺乏食物,北极星回顾着记忆中猎物经常活动的区域,它准备出门了。 哺育幼崽期间的雌虎会改变捕猎时间以避开同时间段捕猎的雄虎,平日里雌虎会在黄昏和初入夜时分活动,捕杀猎物。 而育幼时期,雌虎会在日间活动,一来避开雄虎,育幼期间,陌生雄虎对虎崽也是一种威胁。 二来大多数食肉猛兽都不在白天活动,雌虎选择白天狩猎虽然增加了狩猎难度却能最大范畴保护幼虎的安全。 虽然劳累些,但为了幼虎的安全,一个母亲可以为孩子舍弃太多。 虎妈的考虑三只幼虎自然不知晓,吃奶吃饱后,孟焦背靠着虎三妹,搂着虎二娃,躺在温暖的沙地上陷入了沉睡。 它已经隐隐猜到虎妈可能要趁它们熟睡出门觅食了,这是好事,虎妈吃的饱它们才吃得饱。 况且现在它已经睁眼,虽然没有尖牙利齿,也没有壮硕的身体,但面对敌人总归是能多几分胜算,再不济靠着它远超寻常动物的智商,逃跑总没问题。 看着挤在一起呼呼大睡的三只幼虎,北极星颇有些担心,它唯恐离开后三只幼崽睡醒后找不到它爬出洞穴,遭遇危险。 也怕小家伙的叫声吸引来狐狸或者貉鼬,呼唤来致命的肉食者。 只是它不可能一直保护三个小家伙,为了这个小家庭,它终究要出门觅食,哪怕再担心,再不舍。 大风呼啸着。 北极星小心翼翼地推开洞口堆积的沙土,壮硕的布满花纹的身躯消失在风沙中,它离开了洞穴。 第十三章 不寻常的虎二娃 狂风侵蚀岩石,击碎砂砾,卷起尘土。 如一条昏黄巨蟒,席卷过整个山峰。 向上是皑皑积雪,向下是翠绿莽荒,沙尘翻涌。 禁锢在这光秃秃的山腰,不越雷池半步。 孟焦消失在风中,消失在虎二娃模糊的视线中,消失在窄小的天窗一样的洞口中。 这不符合它一贯的作风,它向来惜命,没人不惜命。 孟焦比常人更为珍惜自己的性命。 它处处小心,事事谨慎,妥善地思考,安排着自己日后的虎生。 前方是杂草,比它还要高的杂草,四处都是风,很大的风,卷着黄沙。 视线受阻,环境恶劣,前路未知。 未知通常代表着恐惧,恐惧会引起惊慌,崩溃,死亡。 孟焦既不惊慌,也没有崩溃,它在思考。 “一只慌不择路的兔子闯进了虎穴,死了。 它身后可能紧随着一只饥饿的狐狸,或者贪婪的狼,亦或是一只徘徊在高空俯瞰着大地的金雕。 它们盯着山峰,在沙尘暴中觅食。 自己,洞中那憨憨的虎二娃,尚未睁眼的虎三妹,便是食物。 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还是为了虎二娃和虎三妹的安全着想,出洞的这一步,它都要迈出去。” 它并不想逞英雄,或是做这小小家庭的救世主。 虎的词典里没有感恩二字,它也不觉得虎二娃和虎三妹会铭记它的救命之恩,它只懂得覆巢之下无完卵。 当风险同时压在它们三个幼虎头顶时,总要有一个抬起头顶上去,不然就都要被压死。 它吃奶最多,所以它顶上去,就这么简单。 野生虎的夭折率很高,超乎想象的高。 初次产崽的母虎,经验不足,不够细心,加上恶劣的外界环境,幼虎的死亡率高达五成,一胎三四只,最后可能只剩下一只,或者一只都不剩。 孟焦觉得,如果自己不出去看看,这兔子的来由,它和另两只幼虎极有可能成为那五成中的一部分。 既然有能力避免,就不能拖沓。 沙土上的脚印并不清晰,如果不是密草的遮挡,恐怕早就被风沙掩盖。 孟焦的视力还称不上好,看东西像是隔了层纱,模模糊糊。 所幸虽然模糊,但总归是看的见的,若还没睁眼,它是无论如何都不敢出洞穴的。 它耐心的,观察分辨着密草中的兔子脚印。 得亏它从事动保行业多年,对追踪动物脚印分析动物足迹动态有所了解,加上它比较细心,一路追寻下去,不然还真研究不出这兔子的动向意图。 这是一只疲倦的兔子,它抵达洞穴前便已经体力不支。 依稀可见的脚印讲述着它的劳累,每一个被沙土掩盖的小脚印都拖曳出一条细细的轨道,像蝌蚪的小尾巴。 这说明它的行动已不利索,不能灵活的跳跃奔跑。 前后足印跨度较小,和它的体型基本吻合,说明它一直在缓慢行走,因为它体力不支,已经无法迈开大步。 风沙是它的绊脚石,密草是它的拦路虎。 一段时间里,这只兔子一直在原地打转,可能是迷失了方向,也有可能是无意义的徘徊。 孟焦在兔子转圈的脚印附近发现了北极星的脚印,相隔并不远,真不知该说这兔子幸运还是不幸。 它总能化险为夷,从险境脱身,然后跳入另一个险境中。 最讽刺的是,最终杀死它的不是重重危险,而是它自己吓死了自己。 “不守株也能待兔,真有趣。” 确认这只兔子属于自投罗网,孟焦终于松了一口气。 哪怕这兔子来的再荒诞,再无厘头,只要不危及它的生命,它都可以接受。 抬头望望四周,沙尘暴还没停,它追踪兔子的脚印已经有一会儿了。 不过孟焦心里有一个尺度,虽说是追踪兔子的足迹,但始终没敢离开太远。 这兔子也是和洞穴有缘,脚印围绕着洞穴,几乎绕了一个圈,偏偏最后才看到洞口。 它要是早一点找到洞穴,没准早就进了虎妈的肚子,也不至于把自己折磨死。 眼下已然知晓兔子的来历,孟焦拨开密草,是时候回洞穴了。 它不像那只迷路的兔子,这短短的路程它牢牢记在脑海中,不会迷失在风沙中。 尽管有草丛阻拦,黄沙还是无孔不入,从天空,从大地,袭击孟焦的脸。 微微眯着眼,避免被沙石所迷,孟焦还有闲心思考。 估摸着,虎二娃都等得急了。 小家伙好不容易有个知心的玩伴,突然出了洞穴一去不返了,惦记的紧呢。 待孟焦顶着风,忍受着沙尘,重返洞穴入口时,正看见虎二娃扒拉着被兔子蹬破的“野草堤坝”向上攀爬。 小家伙紧皱着眉头,整张小脸都绷着,浓重的花纹卷成一团,好似京剧里的大花脸。 就这样一直奋力折腾,好像能从绒毛里发力一般,两只肥肥短短的小爪子扒在沙土中,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溅起一堆堆灰尘。 黄褐色的皮毛被尘土染了一层色,灰头土脸,它即没吭声,也没放弃。 扑腾扑腾,憋着一股气往上爬,倒还挺顽强。 孟焦无奈地摇摇头——它还保留着一些人类的肢体语言。 虎二娃惦记它,还想爬出洞去寻,它这心是好的,可惜它太笨了。 那么长的洞穴出口,它偏偏挑了最难下脚最难使力的地方。 此处细沙被密草拦住,现在宣泄下来,松软细密,不像坚实的地面一般,踩下去便陷进去。 虎二娃小小的身子短短的四肢,完全使不上劲。 不过幸亏虎二娃死心眼,没爬上去,这要是让它爬出去,恐怕就危险了。 刚刚睁眼的幼虎,孤身行进于高山碎石,沙尘暴之中,最少有一百种死法。 孟焦走上前,一爪按在虎二娃的脑壳上面,将虎二娃从洞口推了下去。 可不能让这不安分的小家伙擅自出洞。 它出去能找到回来的路,虎二娃效仿不得,这个阶段的幼虎,独自出了洞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虎二娃被人一把按回洞穴,小脑袋上的毛发被揉了个乱七八糟,浓重的王字都被揉歪了笔画。 今天过得可真不如意! 虎妈又偷偷离开了虎穴,怪物打断了它的美梦,大哥不听劝告,独自出了山洞,完全不搭理它的呼唤。 想要出去寻大哥,这破洞口像抹了油一样,爬来爬去就是上不去,急的虎二娃憋了一肚子火。 正是憋气的时候,又不知是什么东西,狠狠地按了它脑袋一下。 它辛辛苦苦,费尽浑身解数才攀爬上去的,那一点短短的距离,一下子化为泡影,被这一按戳破了。 往后仰去,倒在沙子堆中,细细的沙粒沾了一身,虎二娃在沙堆中打了个滚,狼狈不堪。 不过虎毕竟天性坚韧,不会像小孩子一般,跌倒了就哭鼻子。 虎二娃麻利的一个翻身。 很快,就爬了起来。 昂起小脑袋,五官都攒成一团,豆子大的小眼睛望向上方洞口,一脸悲愤。 阳光模糊了虎二娃的视线,它虽是竭尽全力想看清洞口,可看到的却只有一片沙土,和那似乎永远逾越不了的,破开一道口子的“堤坝”。 嗷! 奶声奶气的咆哮响起,像导火索一样,点燃了虎二娃心中的憋屈,愤懑和急躁,然后发酵成一团怒火,在它的心中炸开。 它蹬在地面的后腿紧绷,肌肉发力,小尾巴竖直,前肢上探,肌肉隆起。 竟是扒住杂草的根部,借助草根发力,一个飞跃出了洞穴。 虽是幼虎,这一跃却真正跃出了百兽之王的气势。 孟焦在洞穴外面看傻眼了,它真没想到虎二娃这个又莽又轴的小家伙还真就死盯着一处不放,硬是从那个缺口跳上来了。 看来虎与虎的体质不能一概而论,在极端愤怒的情况下虎二娃能爆发出惊人的潜力,超越自我。 可是傻孩子,你稍微看一下旁边,只要绕几步,不远,哪怕只走四五步,那里有一个小斜坡,可以走上来的那种。 虎二娃自然没考虑这么多,此刻它正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沉浸在征服“堤坝”的美妙感觉中。 登上这不高的小台阶对它一个出生十一天的小老虎来说并不简单,就连和它相处许久的孟焦都没想到,它竟然真的能跃上来。 这是英雄出少年? 还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犟脾气把南墙撞塌了。 啊呜,啊呜 虎二娃重重喘了几口气,恢复几分力气,转过头这才发现站在身旁默默注视着它的大哥。 顿时所有委屈乏累都一股脑翻涌上来,虎二娃霎时间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说出口,最终凝成几声小媳妇儿般的低吼。 似是在责怪大哥将它抛弃在洞穴,也似在埋怨大哥不听它的劝阻,一意孤行出了山洞。 又仿佛在倾诉自己的努力和担忧,最后几声低吼竟然还隐隐带有几分炫耀。 虎二娃像是为自己跃出洞穴的行为感到自豪,仿佛这样才能证明它跟得上大哥的步伐一般。 俗话讲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孟焦知道动物之间有自己的交流方式,有自己的处事风格和社会准则。 但它实在没想到虎二娃的“语言”竟如此复杂丰富,远远超出它的意料。 虎的发声结构和人并不相同,它们的声带强韧宽厚,有力且附着肌肉,能使它们发出人类所发不出的高分贝吼声。 乳虎啸林,百兽震惶。 森林中,虎的声音是极有威慑力的。 通过咆哮,低吼,和带有威胁意味的哈声,老虎可以模糊的向外界表达自己的意图。 因为老虎一生多数时间都是独行侠,属于同类之间的交流其实非常少。 即使在野外相遇,最多也就是互相闻一闻气味儿,表达一下亲近或者敌意——在野外相遇的老虎多数时候都是敌人,指望它们像人类一样互相寒暄拉家常唠唠嗑是不可能的。 虎的语言并不丰富,可能只有警告,恐吓,安抚,示爱等几个词汇,包括在动物园里被迫群居的老虎,它们也很少吼叫,这是一种来自基因的语言匮乏。 可虎二娃怎么能表达出这么丰富的情感? 孟焦怀疑自己在以己度虎,自作多情。 多年以来学习到的知识告诉它,老虎没有这么高的智力,也没发展出丰富多彩的语言,同类之间的交流更是少之又少。 这一切都是它的臆想,来自人类的对其它物种抱有的不切实际的幻想。 就像小孩子幻想宠物猫宠物狗能听懂自己说的话,和自己交流一样,事实上那只是条件反射,或者某种巧合。 它也是在幻想虎二娃能与自己交流,妄想通过一只老虎抚慰自己内心深处属于人类的孤独感而已。 事实真的如此? 孟焦试图说服自己,听到的各种复杂的情绪表达不过是虎二娃想要自己陪它玩,正常的吼叫而已。 可若是科学能解释一切,又怎么解释它“死而复生”,解释它的三种视锥细胞,它的高智力呢? 孟焦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它和虎二娃朝夕相伴,虎二娃的一切异常表现都能被它留意到。 蹭了蹭虎二娃的小脑袋,孟焦伸出舌头舔舐虎二娃的额头,帮助那个浓墨重彩的“王”字回到原位。 随着时间的推移,孟焦越来越适应这种独特的亲昵方式,人类的习惯在它身上渐行渐远了。 虎二娃的脑门儿有些硌牙,掺了不少沙子,孟焦舔了几口,有点下不去嘴了。 眼下沙尘暴还没停歇,大风呼呼刮着,待在外面既不安全也不舒坦。 于是它推了推虎二娃的身子,示意虎二娃跟自己下去。 呜哇,呜哇 虎二娃有些不情不愿,它极人性化的瞥了洞外的密草一眼,似乎在为自己没能踏足外面的世界感到遗憾,然后扭过头,一跃而下。 这回动作倒是利落,稳稳地落在了地面上。 抖了抖身上黏着的细沙,知道大哥回来了,虎二娃安下心来,又去研究那倒霉的兔子了。 孟焦紧随着虎二娃跃下了“堤坝”,落地后立马埋低了头。 它不想有人看到,那几乎溢出眼眶的震惊之色。 第十四章 野猪 虎是一种“机会主义”捕猎者。 它们往往表现的贪婪且凶残,会尝试攻击任何出现在它们视野内的猎物。 这也难怪,虎的食性广泛,吃饭不怎么讲究。 为了应对各种细菌它们衍化出了强大的消化能力,和特化的针对肉类的高浓度胃酸。 它们的肠道较直且长度较短,因此常常饿肚子,所以造就了它们“贪婪”的天性。 虎会尝试猎杀任何一只列入它们食谱内,出现在它们视野内的动物。 因为机会难得,野外环境恶劣,没有人会给它们投喂食物,把握住每一个机会,吃一顿饱餐,便能挨过一周的饥饿。 凶狠贪婪的同时虎又极为小心谨慎,正因如此,它们才不会贸然对不熟悉的动物发起攻势。 《黔之驴》一文完美的体现了虎的谨慎。 虎的攻击,往往是在多次观察试探后展开的。 残忍、贪婪、谨慎、温情,这些看似矛盾的品质糅合成了虎这种极具野性魅力的动物。 北极星就是一头集四种品质于一身的雌虎,此刻的它,正穿行在沙尘中,向那条小溪下游前进。 这里距离山腰的洞穴并不遥远,北极星不敢离开幼崽太久,时间越长,意外发生的几率越高。 它单身的时候,跨越几座山头,游过河流去觅食也是常有的事。 现在有了孩子,三只虎崽就像船锚一样将它牢牢拴在附近,不敢离开太远,唯恐幼小的它们被险恶的风浪掀翻。 所幸洞穴附近有这样一个绝佳的捕猎地点。 小溪发自高山,应该是融化的积雪聚集在一起,形成源头,拧成一条细细的丝带。 从山巅奔涌下来,润泽干旱的土地,滋养活跃在高海拔地区的动物。 水是生命之源,有水源的地方,就有活跃的生灵。 有生灵的地方,就可以供养肉食者,小溪的两岸,少不了食草动物饮水,北极星打的就是它们的主意。 肆虐的沙尘暴阻碍了视线,混淆在空气中的尘土扰乱嗅觉。 白昼之下的山峰并不显明亮,飞沙抹过,一片昏黄。 往日清澈的小溪水面上,蒙上了一层黄褐色的尘土,有些浑浊。 这种恶劣的天气不但能阻碍掠食者的猎杀,也能瓦解食草动物的警惕心,尤其是在白天。 大多数掠食者都出没于黄昏和夜晚。 暮色可以掩护它们的身姿,增加食草动物观察环境的难度,减少猎物发现它们的概率,有助于它们觅食。 而白天,光线清晰,视野开阔,掠食者的动向往往在极远处就被发现,捕猎的成功率会大大降低。 千万年积累下来的,篆刻在基因里的经验教会了食草者如何生存,如何繁衍,然而有时候,这种经验也会害了它们。 这头搅乱了溪水,试图制造一个烂泥坑供自己打滚的野猪便为其所害。 这是一头半大雄性野猪,还未成年,披着一身乌黑的刚毛,凸出的脊背上分布稀疏的针毛,此刻已经沾上了不少泥点子。 它浑然不顾,挥舞着短短的蹄子仍在刨动泥土。 此处已经接近林地,夏季的暑气迫使这头年轻的野猪寻找水源避暑,制造烂泥堆是它们与生俱来的天赋。 寻到适宜地点的野猪很是兴奋,一边搅和着泥土和浑浊的溪水一边发出得意的哼哼声。 野猪通常在夜间活动,白天在密林中寻一处树叶堆或者隐蔽温暖的地方休息,尤其是黄昏时分,它们往往在那个时间段开始觅食。 正因作息时间与顶级掠食者东北虎高度重叠,它们不可避免的被列入了东北虎的菜单,成为了东北虎食谱上仅次于马鹿的优质粮草。 当然,生活在残酷的西伯利亚地区,野猪也不是善于之辈。 它们躯体健壮,四肢短粗,拥有敏锐的嗅觉和壮硕的肌肉,锋利的犬齿能不断生长,并外翻成獠牙。 还有随着年龄逐渐成长的体型,都是有力的武器,警示那些不怀好意的掠食者,它们不是任意拿捏的软柿子。 除了外置武器,雄性野猪还善于“锻炼”。 通过在泥坑打滚,蹭树,涂抹松脂,摩擦岩石等手段强化身体两侧的皮肤,它们将自己武装成重型坦克,在发情时抵御同类的伤害,同时也能阻挠可怕的掠食者的攻击。 除了增加防御力之外,它们还会有意识的磨牙,将自己的牙齿锻造成锋利的匕首,以在争夺交配权时获得更大的优势,将基因传递下去。 在食物匮乏的时候,野猪甚至能下水利用獠牙捕鱼为食。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在残酷寒冷的西伯利亚,为了抵御黑熊棕熊,虎豹狼群的猎杀,野猪这种杂食动物只能将自己磨练成一个扎手的猎物,以求更好的生存。 可即便如此,它们也无法摆脱食物的地位,每年都有大量的野猪丧命在东北虎口中。 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东北虎,以君王的权威和力量维持着生态链的平衡。 这头野猪尚未成年,身躯长度有限宽度有余,一对尖而长的黑耳朵向后支棱着,几撮刚硬的长毛在耳朵末端延伸,像天线一般。 它是杂食动物,森林中有大把食物可以果腹,正值夏季,各种草药昆虫繁衍生长,不用顾忌许多,无脑吃吃吃,自然可以野蛮生长。 长而坚硬的鼻子拱动泥土,随着它的搅动,小溪一侧的水流被截断。 碎石连同水草淤泥都混在一起,堵塞的水流囤积在一起,汇成一滩死水。 些许泥点子被它刨的甩出水坑,落在土地上迅速干涸。 野猪看着自己的杰作,有些得意,抬起头。 黄褐色被泥水粉刷过的长鼻子猛一呼气,喷出不少脏水,露出两个黑黝黝的窟窿,那是鼻孔。 翻三翻,滚三滚,野猪周身沾满了淤泥,清凉的溪水带走它身上的燥热,被包裹着的感觉更使它舒服的哼哼起来。 在炎热的夏季,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泥塘,是多少野猪的梦想。 几棵并不算粗壮的红松错落有致的分布在小溪不远处,更深的林中生长着一大片蒙古栎,都已抽出嫩叶,郁郁葱葱,渲染生命的颜色。 蒙古栎是野猪最喜爱的植物,它的果实淀粉含量高,有营养,味道好。 每年秋天,大堆的橡果成熟落地,野猪就等候在树下面,贪婪地享受美食。 风沙到此处已经是强弩之末,完全没了在山腰上的威势,有气无力的往林中吹动着。 野猪已经安静了下来,它身上包裹着泥巴,躺在泥塘里,闭着小眼睛,似乎准备小睡一觉。 现在是白天,猛兽都蛰伏了起来,安全性大大提高,舒舒服服的休息休息,养精蓄锐,晚上才好寻找食物,躲避掠食者。 微风吹过泥塘,水汽被蒸发更显清凉,远处的树叶沙沙响动,野猪十分惬意。 和正在享受的半大野猪相比,北极星此刻的心情简直是糟糕透顶。 它一路沿溪流而下,在密林边缘嗅到了一头香獐的味道。 追踪数百步,扭头一望,距离虎穴已经太远,牵挂着家中的幼崽,北极星没敢再追下去。 可饿着肚子也不是办法,总归是要多走走的,不主动寻找怎么能有机会呢。 平日里这硕大的森林生机勃勃,好似走几步就能撞见不长眼的猎物一样,如今饥肠辘辘,那些雪兔香獐,马鹿野猪却一起销声觅迹,不翼而飞了。 不走运的时候就是这样,即便再有力量,也只能饥一顿饱一顿,或者干脆忍饥挨饿。 又向密林深处前进一段距离,风中的气味儿寡淡,甜美的肉食像是随着风儿消散了一样。 捕猎这事,确实是有几分运气成分的,如今已是转了半个上午,仍没有一点线索,北极星已经决定打道回府。 大不了下午再出来转一圈,或许是今日天气不好,风太大,沙太多,猎物们都没出门。 谁料到回去的路上,靠近栎树林时,一阵从山上刮来的,滤去了沙尘的微风,给北极星带来了好消息。 淡淡的,被淤泥味道掩盖的,独特的,属于野猪的,鲜嫩的,腥臭味儿。 北极星淡黄色的双眼一下子闪亮了起来,整头虎都来了精神。 它谨慎的踏着铺就琐碎细枝的林地,沿着风向,缓缓靠近那味道的发源地。 虎的大猫称号可不是浪得虚名,北极星小跑起来动作轻巧机敏,优雅且迅捷,有厚厚的肉垫脚底的绒毛做缓冲,大多数的声响都会被扼杀在摇篮中。 棕黄色的皮毛上,黑色斑纹错落有致地分布着,如同一件特殊迷彩,穿过枝叶草丛时,极难被注意到。 此处密林距离小溪并不遥远,越是接近,传入北极星鼻孔中的野猪气味儿就越清晰,饥饿的北极星不由得微微张开了嘴,舌头露出半截,鼻头耸动着。 这是裂唇嗅,嗅觉的组成一部分来自空气中的气味分子,一部分来自于口腔,嗅觉味觉本是一体。 借助裂唇嗅,动物可以更好的利用犁鼻器,接受捕捉空气中的气味分子和外激素。 北极星可以肯定,这头野猪来自溪流旁边,并且许久没移动过了。 它正处于下风口,大风刚歇,野猪很难嗅到它的气味儿。 这里植被茂盛,可以遮掩它庞大的身躯,是个极佳的潜行地点。 而那头野猪,浑然不知微风将它的味道带向何方,更不知,一头饿虎正逐步接近,准备结束它的生命,蚕食它的躯体。 远远地,北极星看见了躺在泥坑里打呼噜的野猪。 它朝向太阳的一面已经被晒的干涸了,泥块凝结成板状粘连在它的毛发里,悉悉索索的土壤顺着它粗糙的皮肤往下掉。 北极星是一只爱干净的虎,极瞧不起这样肮脏不修边幅的动物。 不过一想到这样肮脏的动物,肉却不会变质,始终是鲜美的,北极星的心情又快活起来。 若是一头成年野猪,北极星或许还心存几分忌惮。 那锋利的獠牙,扎到皮毛上一下一个血窟窿,锐利的牙齿,切切实实挨上一口可不是好受的。 脾气暴躁愣头青,力气大性子轴,红了眼不管你是什么虎,都敢跟你斗一斗,打个你死我活,实在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虎是战士的数据,可它们从来不会将自己当做一个战士来狩猎,而是将自己定位为重装刺客。 能一击致命就一击致命,能全身而退就全身而退。 绝不冒险,绝不拖沓。 野外环境恶劣,容不得半点纰漏。 小伤小病影响到的不但是今后的捕食,更能决定生命的长短,没有谁愿意为莽撞买单,付出生命的代价。 跛一只脚,断一根牙,瞎一只眼,看似不危及生命,实际上就是慢性死亡。 若是被猎物的临死反击重创,自己的性命也会随着葬送。 着名的孟加拉虎,“湖泊女士”“鳄鱼杀手”玛琪莉,人气如潮,被誉为伦滕波尔虎女王。 曾单杀一条长近四米的沼泽鳄鱼,历经一个半小时的激烈厮杀,撕掉了那条鳄鱼的一条前腿,结果了那条鳄鱼的性命,从此声名鹊起。 但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06年的一次捕猎中,玛琪莉失去了两颗犬齿和下门齿,严重削弱了它的战斗力。 若不是保护区对它多次投喂,恐怕玛琪莉早就丧命在残酷的自然中了。 尤其是玛琪莉的晚年生活,基本完全丧失了自主捕猎的能力,食物全靠投喂——这是人类对它的关怀,因为它是一只“明星虎”。 如果没有保护区的关照,玛琪莉绝成不了极少数的长寿虎,也绝活不到二十岁高龄。 高高在上的掠食者,生活同样殊为不易。 可泥坑中的这头野猪,并不能构成威胁。 它不是成年野猪,它的体型远不如北极星大,力量和速度更被北极星全方位碾压。 想反抗成年雌虎的尖牙利爪,它没那个能耐! 况且它经验不足,警惕心低下,丝毫没察觉到附近有一头东北虎正在缓缓靠近,仍在呼呼大睡。 天时地利人和。 这是多么天真,多么可爱的猎物啊! 敌在明,我在暗。 北极星按捺着内心的激动,迎着微风,一边观察着野猪的动向一边压低身躯,挪向泥坑。 它自然不会像人类一般多愁善感,慨叹生活不易。 此时它全神贯注,一双虎目死死锁在野猪身上。 狩猎,容不得分心,容不得失误。 一步步接近,一点点敲响死神的丧钟。 第十五章 大胆的想法 沙尘暴肆虐了一上午,终于筋疲力尽,敛去了势头,稍作停息。 呼啸的风声一停歇,裹挟的黄沙也纷纷落下,山腰一下子就肃静不少。 天地似乎都因沙尘的消散澄澈了一样,清亮亮的甚为喜人。 孟焦慵懒的侧卧在洞穴最深处,大脑袋上下仰动着,粉嫩嫩的小舌头探出口来,正认真的梳理自己的前臂毛发。 它越来越适应这老虎的身躯了,连带着一些人类的习惯也渐渐荡然无存。 只要过了心理上那重关,是人是兽也就是一念之间。 没办法,天天顶着一身虎皮,挂着一根尾巴,用四条脚走路,味觉、嗅觉、触觉、听觉和视觉都和人大相径庭,就如同被关进了一个名叫老虎的牢笼里一样,想不作改变都不行。 可能这就是被环境改变的人。 处处都是条条框框,处处都是规矩,想逾越一点都不可能,天长日久的,自然也就随着框架定型了。 孟焦这个棱角分明的“人”被扔进“虎”这台打磨机中,没能力做出改变,变成了虎的模样,可能时间久了,连自己是个人都会忘记。 点点口水湿润了细密的毛发,黄黑色的绒毛纷纷聚集成一个个小犄角,然后在孟焦小舌头的舔舐下舒展开来,条理清晰的排列,或纵或横,错落有致。 慢条斯理的梳理毛发,看着一颗颗沙粒被剔除,毛发重新变得干干净净,孟焦顿时舒服了不少。 它刚刚处理完那只兔子,身体殊为劳累,再加上今天受了惊吓,又出洞去追查兔子来历,用脑过度,精神也很是疲倦。 今日被迫洗了个“黄沙浴”,回到洞穴,孟焦只觉身上塞满了大大小小的沙粒,极不舒服,恨不得立刻将那些异物纷纷赶出自己的毛发。 虎是有洁癖的,身上的脏污会腐烂产生异味儿,增加捕猎的难度。 为了隐蔽,虎会用大量时间梳理清洁自己的真皮大衣。 可它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孰轻孰重它分得清。 眼下自保能力差,干不干净的自是可以先放一边,确认没有猛兽会追着那只兔子寻到虎穴。 稍稍放心后,它最先考虑的仍是安全问题。 母虎出去觅食,没有两三个小时断然难以回来。 这时间,两只幼虎连同它自己的小命自然是放在第一位的。 回来的路上,孟焦已经安排好了需要解决的事项。 那只倒霉的兔子要最先处理,最好的办法肯定是把兔子放在肚子里保管。 只是三只乳牙都没长齐的小老虎连兔子皮都咬不破,自然吃不掉这只兔子。 况且就算能撕开兔子皮,也未必能消化,就算能消化,孟焦还担心兔子的血腥味儿招来灾祸呢。 兔子是死在洞穴入口的,孟焦担心死兔子的味道吸引来游荡在山上的狐狸或者食腐的野兽。 现在是夏季,温度很高,死尸发起臭来味道可浓重的很。 野兽嗅觉敏锐,没准一阵小风,就顺着气味儿寻来了。 孟焦是人类,思考事情往往更加全面缜密,在死亡的威胁下更是不敢懈怠,不说能顾及到所有能危及它生命的因素,大体的事宜总是能考虑到的。 思前想后,上策吃掉兔子办不到,中策应该就是将兔子拖出洞穴,扔到远处,这样就算有野兽被吸引来,也不会径直找到洞穴,而会转而吃那兔肉,如此风险可以拉到最低。 可这“好办法”孟焦却办不到,这死兔子比它还大还重,要说拖确实拖得动。 只是洞穴出口有一道台阶似的“沙堤坝”,它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将这沉重的兔子拖到堤坝上,也就无法将兔子带出洞穴。 上策中策都行不通,孟焦只好采用简单粗暴的下策。 将兔子拖到洞穴深处埋起来,掩盖它的气味儿,只要在母虎回来前没有野兽寻到洞穴,自然就安全了。 其实孟焦是有些杞人忧天的,两三个小时的时间兔子尸体还不至于腐烂发臭,就算发臭味道也不会那般浓重。 加上沙尘暴的影响,食腐动物依据这细微的味道寻到洞穴的几率微乎其微,和中五百万彩票也相差不多。 可孟焦惜命的紧,本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的精神,还是费尽力气,将倒霉的兔子拖到了洞穴最里端,草草的掩埋起来。 这兔子死后就像一块石头,冰冷且沉重。 深陷在沙子中的皮毛更是大大增加摩擦力,使移动它的难度陡然上升。 挪动到洞穴深处这段距离,孟焦连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 它现在才算理解为什么有个词叫死沉,这僵硬的尸体,可能就是死亡的重量。 若不是虎二娃懂事,帮助它一起叼住兔子耳朵往后拽,仅凭孟焦一只幼虎怕还真办不到。 可怜的兔子,耳朵上满是细细的牙印儿,耳朵的缺口仿佛都更大了。 强打着精神,孟焦挥舞着前掌掩埋兔尸,机械的扬起抛动细沙,刚拖完兔尸,又做这种体力活。 就算它是老虎也有些承受不住,况且,它只是幼年虎,距离身强体壮的成年虎还有两三年光景。 待工作完成,孟焦这只东北虎已经累成狗了。 喘着粗气,也没搭理一旁的虎二娃虎三妹,直接趴在兔子一旁养精蓄锐起来。 梳理完沙粒最多的前臂,孟焦又蜷起身子开始梳理其它区域的毛发。 虎的脊椎不像人那样脆弱僵硬,由多节骨骼组成。 强壮有力,富有弹性,可以供它们扭转腾挪,同时为奔跑跳跃助力。 如果孟焦愿意的话,甚至可以舔到局部地区。 它为虎十一天,虽然克服了不少心理障碍,但让它用嘴给自己擦屁股还是绝然做不到的。 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道心理防线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可那是以后的事了,以后的它和现在的它又有什么关系呢。 虎二娃和虎三妹没打扰梳理皮毛的大哥,它们此时正在兔子的身上打闹——兔子只有一半身子埋进土中,还有一半露在地面上。 兔子的绒毛被践踏的一团糟,沙土飞扬,两只幼虎你来我往。 短小粗壮的前臂挥舞着厚重的小巴掌,你一拳我一掌倒也激烈。 随着战斗的推移,打闹的强度也开始升级。 虎三妹不敌二哥,在扭打中吃亏许多,虎二娃经过孟焦的训练,攻击的准度和耐力都远胜虎三妹,加上它本就强壮,不一会儿就打的虎三妹呜呜求饶起来。 虎二娃可不懂得什么叫怜香惜玉,也不明白什么叫兄妹情谊,眼见虎三妹不反抗,竟然没停手,更加得理不饶人,一爪爪重重落在虎三妹脑袋上。 橘黄色的前臂恶狠狠划过虎三妹小脑袋和脖颈,些许绒毛都被虎爪扯了下去,可见其用力之大。 若不是出生仅有十来天,利爪未生,这几巴掌恐怕就将虎三妹挠的头破血流了。 虎三妹仰面朝天,小耳朵平铺,洁白的肚皮朝着虎二娃,叫声愈加娇柔急切,它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已经表示投降,二哥仍不依不饶。 别看是幼虎,这一下下可都没留余力,实打实的落在额头上,脖颈间,疼的紧,虎三妹吃痛下,叫声竟然带有丝丝呜咽。 孟焦起初还当虎二娃和虎三妹只是正常嬉戏,埋着头细细梳理着毛发,没搭理两个小家伙。 说到底不过两个小虎崽,能闹什么乱子,它浑不在意。 谁知闹着闹着,虎三妹的声音愈发急切凄惨,孟焦顿觉有些不对劲。 待它站起身,竟看到虎二娃紧按住虎三妹,目露凶光,张开大嘴咬向它雪白的喉咙,一副要制虎三妹于死地的架势。 虎三妹奋力挣扎,扭过来的小脑袋正朝向孟焦,一双眼睛不知何时已经睁开,眼泪汪汪的望向大哥,一边呜呜叫着,一边向孟焦求救。 孟焦没想到虎二娃凶性如此之大,才出生十天就要咬死自己的同胞妹妹。 幸亏它还没生长出犬齿,靠乳牙伤不了人。 也幸亏自己发现的早,若是放任它这般成长下去,恐怕对自己这个大哥动手也只是时间问题。 想到这里,孟焦不免有些后怕,它是想培养并肩作战可以信任的战友,可不想培养一只随时准备干掉它的反骨仔,凶恶野兽。 吼! 孟焦发出一声威严的咆哮,警告虎二娃住口。 它站起来的身躯比虎二娃大了两圈,一双虎目凝视着虎二娃,眼中包含着浓重的警告意味。 若是虎二娃不听劝阻,它不介意用武力让虎二娃明白,谁才是大哥。 虎二娃听到这声咆哮,立刻停下了进攻动作,抬起了咬向虎三妹喉咙的脑袋,扭过头望着孟焦,宽厚的额头,那个浓重的王字极为醒目。 吼! 见到虎二娃没有抗拒自己的命令,停下了进攻的举动,孟焦又发出一声吼叫,对它及时停止攻击的行为表示肯定。 呜哇~ 虎二娃注视着大哥,眼中的凶芒渐渐敛去,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疑惑,回应了孟焦一声低吼,似是在询问孟焦,为何要它停手。 孟焦同样疑惑,虎族确有同类相残的习性,但大多要到成年之后。 为争夺交配权和领地雄虎之间才会发生争执,即便是打斗,在一方明确服软后,进攻方也会即使停手,很少出现痛下杀手的情况。 虎二娃出生十天,距离成年遥遥无期,虎三妹同样幼小,况且还是只雌虎。 从任何角度来看,虎二娃都不应该有这种反常的举动。 传说彪会杀掉自己的兄弟姐妹,以求霸占全部资源供养它成长,孟焦却是不相信的。 半大虎确有为更多食物杀死自己同胞姐妹的行为,但极为罕见,虎族内部的争执总会留有一些余地,除非竞争实在太激烈。 例如孟焦曾经学习交流过的卡齐兰加老虎保护区,大多数孟加拉虎都死于同类争斗,而不是年老。 狭小的国家公园挤进了121只老虎,有限的资源根本难以养活这么多顶级猎手,内讧在所难免。 可即便同类相残,内讧,争夺领地配偶,也没有这么早行动的啊,况且还是对一只威胁极小的雌虎下手。 虎妈正值壮年,没有伤残。 现在是猎物富裕的夏季,还没到山穷水尽忍饥挨饿的时刻,奶水也吃的饱。 在食物充足,没有资源领地争夺的幼年期,虎二娃的这种行为不仅称得上反常,简直可以说是诡异。 回顾洞口时虎二娃的行为举止,孟焦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 “莫非,虎二娃也是一只高智力虎?” 这个设想不免有些细思极恐,孟焦望向虎二娃的眼神渐渐狠厉了起来,随后又被它小心的掩藏起来。 若虎二娃也曾为人类,那它就不得不提起提防之心了。 人心隔肚皮,若虎二娃曾经是个大奸大恶之徒的话,它就是睡榻之侧酣睡的恶虎,二者必不能共存。 虎二娃怎知大哥瞬息之间思考了这么多,它见孟焦迟迟不回应它,不免有些焦急。 注意力没那么集中,动作不似之前那般用力,放松了紧按虎三妹的双爪。 这一疏忽,苦苦等待时机的虎三妹立即抓住了机会,奋力挣扎,从虎二娃的身侧挤了出去,再不敢靠近这个可怕的二哥,远远缩在洞穴一角,畏畏缩缩的望着虎二娃和大哥。 它总算得以喘息,虽然虎二娃还没有致它于死地的能力,但那凶狠和杀气却是做不了假的,奋力逃出虎二娃的魔爪后,虎三妹竟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孟焦望望委委屈屈的虎三妹,又望望眼中装满迷惑和疑问的虎二娃,一头雾水。 反复思考,那个大胆的猜测根本不值得推敲,越是细究越显得不靠谱。 若是虎二娃的智力真的和它不相上下,那它不可能呆头呆脑的爬个台阶爬了那么久,也不可能乖乖听话,服从自己的命令。 若它从一开始就隐藏自己的行为举止,装作一只普通虎的话,就不会做出这种反常的举止引起自己的怀疑,贸然攻击虎三妹在它看来更是非常愚蠢的举动。 真那么有城府的话,静静成长,假装听从命令,趁着孟焦放松警惕心的时候,狠狠一口,扯断孟焦的喉管,终结它的生命,远比这样早早暴露自己轻松的多。 “难道是在向我示好,想和我合作干掉虎三妹,然后我们俩均分资源,一起成长?” 孟焦示意虎二娃从兔子身上下来,它想试探一下虎二娃,看看这个不寻常的小家伙是否真如它所想,是个“虎皮人”。 虎二娃心中装满疑惑不解,倒是听话,轻轻一跃,下了兔子的尸体,来到孟焦身旁,并且讨好的用小脑袋去蹭孟焦的身子。 孟焦此时心情紧张,对虎二娃充满警戒,怎敢让它靠近自己。 一个闪身,躲开了虎二娃的示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冷冷注视着虎二娃。 虎二娃不明白,无缘无故的大哥为什么生自己的气,倒也没舔着脸再凑上去,站在原地,歪着小脑袋,傻傻的看着冷冰冰的大哥。 这幅萌萌的姿态实在惹人怜爱,若不是亲眼目睹它凶性大发,要扼断自己同胞妹妹喉咙的可怕行为,孟焦或许还真会原谅它。 可事情刚刚过去不到一分钟,虎三妹还缩在角落瑟瑟发抖,孟焦自是对虎二娃的各种举动充满警惕。 抬起前爪,孟焦在沙地上画下了四行文字。 一行中文,一行英文,一行俄语,一行印度文,表达的都是同一个意思——你好。 第十七章 兄长的责任 正午已过,趁着沙尘暴歇息,太阳奋力焕发余力,播撒光和热。 沙地像是烤架上的鱼,被晒出一股土味儿。 雌虎鼓着肚子,小步飞奔在山腰的砂砾中,若不是身上的黑色花纹,倒能与这沙色融为一体。 北极星填饱肚子,惦记家中三个嗷嗷待哺的幼崽,火急火燎的往山上赶。 下山觅食时腹内空空,饥饿感压抑了其他情绪,只知道要寻食物果腹。 现在大半只野猪进肚,又能撑些时日,饥饿之意消失,被压抑住的焦虑和母性的烦忧又翻涌上来。 它想起那处洞穴算不得多隐蔽,自己离家这么久,更是担忧会出现什么意外,挂念之下,本就匆匆的脚步又快了不少。 几棵野草拢住洞口,阳光洒进洞穴,与沙色融化在一起,一片金黄。 三只幼虎自从被吓醒,就再没睡觉,刚刚又出了一场闹剧,此刻小家伙们都清醒着。 母虎刚离开洞穴不久,兔子就闯了进来,孟焦被吓得三魂失了七魄,还道是什么猛兽想要结果它的小命。 壮着胆子上前一看,原来是只兔子,而且还被吓死了。 惊魂未定的孟焦担心兔子身后有追击者,当了回虎尔摩斯,冒着风险出山洞,顶着沙尘暴一路侦查,最终确定这兔子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它倒是做了回守株待兔的农夫,呼呼大睡就有收获。 回到山洞后孟焦不敢懈怠,将兔子处理好,身心俱疲,本想好好补一觉。 毕竟“还是个孩子”,谁知道缺乏睡眠会不会影响老虎的发育。 哪成想那么大会儿的工夫,虎二娃就和虎三妹打了起来。 虎二娃打出了真火,脾气上来不顾兄妹之情,凶性大发之下竟然想咬死虎三妹。 把孟焦吓得连忙阻止虎二娃,一番斗智斗勇过后,打发了虎二娃自己去玩。 转头一看,虎三妹惊魂失魄,还在角落瑟瑟发抖。 孟焦暗道真不省心,本来以为已经过上吃了睡睡了吃,猪一样的幸福生活,没想到出生十来天,就发生这许多事情。 又要当虎崽的教官,又要当心理导师,还要负责它们三个的安全。 脑袋大就要想这么多事,做这么多事吗?看来自己还真是冤大头了,不但没过上猪一样的幸福生活,还得鞠躬尽瘁,照顾弟弟妹妹。 简直就是虎妈白捡的保姆,我还是个孩子呀! 想是这么想,孟焦又怎能狠下心不管不顾,慢说虎二娃虎三妹是它的同胞兄妹,就是从事动保,还在做人的时期,它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两个小生命走向歪路。 若是日后一只因过于跋扈死在陷阱猎枪下,一只因怯懦内向,不会捕猎活活饿死,它良心上也过意不去。 虎二娃精力旺盛,挖了几个土坑,见大哥不理会它,自觉无聊,又去拨弄那只死兔子了。 它本能的觉得兔子是鲜美的食物,奈何乳牙不争气,连撕带扯,只能拽下一口兔毛,折腾半天也吃不到一口肉。 它倒不觉得无聊,转着圈寻找兔子的弱点,最后盯上了兔子的一双长耳朵。 兔耳朵露在沙土外,上面没覆盖沙土,虎二娃帮大哥拽这兔子的时候,没少将这兔耳朵当抓手,啃的上面到处都是细细的牙印,就连那个缺口,都仿佛被撕扯的更大了一些。 可怜的缺耳刀,活的不痛快,死了也不安宁。 纵观上下,除了被埋进土里的兔尾巴,就这耳朵最为柔软,边缘薄,毛少,虎二娃恶狠狠的咂着兔耳朵,两只前爪按在兔脖子上,后腿蹬地,胖乎乎的小身子绷成了一张弓,奈何力量有限,使出吃奶的劲儿也扯不下一块肉。 松开小嘴,累的够呛,虎二娃垂头丧气,像个瘪瘪的虎纹气球,一下子没了兴致。 虎二娃做什么,孟焦并不担心,那小家伙心态好的很,正是幼年期,好奇心强,加上它性子本来就跳脱,欢实,不必担心被影响了自信心。 倒是这小妹,使孟焦愁的很。 虎三妹趴在角落,一双淡蓝色的眼睛无神的望着地面,孟焦料想可能是自己出洞那段时间睁开的,和虎二娃睁眼应该没隔多久。 虎三妹长相比较秀气,脸盘子不像孟焦那么大,身上的花纹也不似虎二娃那样粗壮浓重,此时刚睁眼,那层淡蓝色的虹膜还没散去,在细密斑纹,黑色眼线的衬托下,更显俏丽可怜。 它性格比较恬静内向,不常出声,也因此孟焦和它交流很少,它对这个大哥也不亲近,本以为二哥是个活泼好和它玩耍的,没想到上来就是玩命的架势,这可把它吓坏了,只得缩在一旁等待最亲最近的母亲回来。 不论多么凶狠强横的动物,幼年时期都脆弱无力,这种力量和躯体上的羸弱造就了它们短暂的温柔和懦弱亲近,是一种自我保护。 随着它们逐渐成长,尖牙利齿,一身肌肉强横后,自然会树立起自信心,将骨子里的残暴嗜血都发掘出来。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幼兽为何不善杀,给人一副可爱无害的感觉,非不想也,实不能也。 可这幼年期若是遭遇什么变故,一蹶不振再寻不到信心也是常事,一根细细的铁链因何拴住成年大象,并非栓住它们高大的身躯,而是拴住了它们的心。 幼象挣不脱的那根铁链,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的从腿上栓到了心上,因此纵使成年有了倒拔垂杨柳的伟力,也不敢挑战铁链的权威。 虎三妹正处在塑造性格的时期,它天性就比较软弱,本想和哥哥打成一片,反倒受了惊吓,这回更内向了,影响严重的话,恐怕日后再也不敢和大哥二哥亲近,甚至对猎物避而远之都有可能。 虎三妹看着身躯高大的大哥缓缓走来,回想起刚刚经历的恐怖画面,还以为二哥欺负完它,大哥又要害它,一时间惊慌失措,扭着小屁股直往后缩,小耳朵恨不得粘在脑袋上,可它就在角落,身后就是墙,怎么缩的进去。 大哥一步步接近,它退无可退,呜呜叫着,扭过身子,耷拉着耳朵的小脑袋直往墙里钻,瘦小的身子侧对着孟焦,头朝向墙,只留下一个带着细细花纹的后脑勺,四只小爪子埋在沙子里,藏着尾巴,一副我看不见你你也看不见我的样子。 看到被吓的掩耳盗铃的虎三妹,孟焦啼笑皆非,能把强横的老虎吓成小猫的,可能也只有同类了。 怎么照顾小孩孟焦倒有些经验,可这幼虎受了惊吓,不能放在摇摇椅上轻声慢语哄着睡觉,又不能抱在怀里直叫乖乖,没有专门哄虎崽的糖也没有小老虎冰淇淋。 老虎小时候能吃什么零食?要喝奶的话它也没那个功能啊。 唱歌?就它这个嗓子,唱起摇篮曲鬼哭狼嚎,要是哄一哄虎三妹,恐怕小家伙的心理阴影面积要以几何倍数增长了。 没办法,只能动用绝学了,孟焦恨不得长叹一口气,抒发心中的郁闷。 想想虎也够可怜,交流感情全靠这根舌头,在野外遭遇,双方都剑拔弩张,谁敢去舔对方,友谊,也就无从谈起。 靠近虎三妹,孟焦看到它微微颤抖的小身子,还有它的鼻息,小口喘出的气吹起一堆沙子,晃动的后脑勺,仿佛诉说着它的心境。 弱小,可怜,无助,瑟瑟发抖,不敢大声说话。 虎三妹感觉到有一条软软的,有些粗糙的东西划过自己的脊背,随后大哥温暖潮湿的鼻息喷涌在它绒毛中,亲切且熟悉。 它被虎二娃挠的凌乱不堪的毛发被兄长梳理着,它受惊的心也在被兄长梳理着。 起初,它还有些担心大哥是不是要吃了它,慢慢的,一种安全感油然而生,它扭过头,不再面朝墙壁,娇小的身体,不知道何时已经停止了颤抖。 淡蓝色的虎目望向孟焦,望着那相较虎二娃更为高大壮硕的身躯,覆盖着的像火焰一样灼烈的花纹,还有那宽广的头颅,圆滚滚的,威严中透着亲近可爱。 这画面,抚慰了虎三妹幼小的受惊的心灵,带给它的亲切和安全感毕生难忘,从此深深刻入了它的记忆里。 安抚虎三妹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就像照顾小孩一样,只要耐心慈爱,总能哄好,虎天性刚强,抚平它们的情绪也容易一些。 孟焦把虎三妹后背肚皮舔了个遍,把自己舌头都舔麻了,直到感觉虎三妹没那么惊恐,眼神也稍微平和了一些,才止住了自己晃动的大脑袋。 只是这舌头,自打出生以来还是头一次承担这么大的工作量,现在有些不受使唤,小半截还耷拉在嘴外面,孟焦想收都收不回来。 虎三妹得到大哥的亲近鼓励,总算平静下来,像个跟屁虫似的挂在孟焦后面,又是殷切的拿脑袋蹭,又是热情的帮孟焦舔毛,又是用小爪子扒拉孟焦,亲近的不得了。 虎妈没回来,它对虎二娃又恨又怕,现在只有这个镇得住虎二娃的大哥能给它安全感,它自然是抱紧这根大腿,不敢放手,殊不知大哥已经被它这异常亲近的表现烦得不行。 “上天啊,我就想睡个觉,我有什么错,饶了我!” 孟焦窝在沙土上,吸收着太阳撒下的温暖。 随着日头西坠,洞穴的光亮也一分分消散,寸寸后退。 它一双虎目逐渐亮了起来,像一颗抛光后的夜明珠。在保留多种色觉的同时,老虎本应有的夜视能力它同样没有失去,不过昏暗的环境下,色彩也将消散,没那么绚丽鲜艳了。 虎三妹折腾了很久,终于累了,紧挨着孟焦睡着了,它刚睁眼就饱受惊吓,好在有个善解人意的大哥安慰,现在对孟焦充满了亲近感。 虎二娃和兔子玩的不亦乐乎,可精力再旺盛,毕竟是幼虎,时间久了困意上来,躺在兔子身边睡的正香,缺耳刀俨然成了多功能玩具,又能吃又能玩还能陪睡。 洞穴没了这许多喧闹,顿时陷入一片平静,像坠入另一个世界似的,只余下呼呼的风声。 孟焦刚把眼睛合上不久,就听见洞外传来杂草被压断的声音,连同有些轻微但异常熟悉的脚步,亲切的气味儿也飘了进来,它悬着的心终于放回肚子里,虎妈回来了。 钻进洞穴,北极星面色立即一变。 洞外沙尘肆虐,一股土腥味遮掩了它的嗅觉,可洞内,这陌生的,属于兔子的气味儿是哪来的? 莫非幼崽遭了不测? 忙向前几步,看到三只幼虎都好端端的睡觉,北极星松了一口气,再望向被埋在沙中半截的兔子,很是疑惑。 它是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兔子是怎样自投罗网得,跑了一晚上送了个超远程外卖,这种事在自然界倒也不少发生,但真正落到它身上,它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虽说这兔子已经死了,没危及到幼虎,北极星却更坚定了转移幼虎的心,今天是只兔子,明天就是狐狸,就是狼。 这洞穴怎么看怎么危险,等三个小家伙都睁眼了,就带它们再寻一处巢穴。 母虎育幼期间,带幼崽转移十几次都是常有的事,幼虎能自由活动后,常常跟随母亲穿行于密林高草中,开阔眼界学习狩猎技巧。 自然界没有温室,它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待在母亲的庇佑下,不进步,就灭亡。 北极星还不知道虎三妹已经睁开了眼,回山的路上,它想起那只棕熊,有些担心那家伙的动向,生怕棕熊吃了蜂蜜,尝到甜头,赖在这附近不走了。 再说,这样一头大家伙待在它的领地,总归要留心的。 可今日捕猎花去不少时间,牵挂家中的虎崽,北极星再三思量,还是没去探查棕熊的动向,先赶回洞穴。 孟焦刚睡着,又被北极星舔醒,睁开眼睛,正对上虎妈慈爱的目光,似乎在询问它饿不饿,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打个盹,太难了。 将三只迷迷糊糊的幼虎唤醒,北极星才注意到虎三妹也睁开了眼,心头一喜。 巢穴附近有一头解决不掉的蠢熊总归是个威胁,现在三只幼虎都睁开眼,过几天它们看东西清楚,腿脚硬朗了,就可以跟着自己换个地方住了。 这荒山上不好捕猎,地形它又不甚熟悉,水源还少,偶尔的沙尘暴更是惹得它烦闷,哪有山下的森林住起来舒服。 森林是它的家园,只有森林才能发挥它的全部实力,森林才有丰富的血食,足够的营养,安全的环境。 那里才可以让它大显身手,展露女王的雌威! 第十九章 迁徙 夏季,自日本海吹来的暖湿空气越过锡霍山脉,为整个地区带来了降雨。 原始森林的气候将会变得温暖湿润,一扫冬季零下三十度的酷寒。 各种生物都焕发出勃勃生机,无论是东北虎还是紫貂水貂都纷纷换下厚实的皮毛大衣,轻装上阵,准备迎接短暂的舒适期。 昨夜又是一场阵雨,持续到黎明仍未停歇,接着风势,浇灌密林。 罩云飘远岫,喷雨泛长河。 低飞昏岭腹,斜足洒岩阿。 小小的洞穴氤氤氲氲,雾气弥漫,些许雨水浸透了沙土,洗净了野草上的尘埃,脱胎换骨般,嫩绿绿颇为喜人。 洞口的地面上印着一朵朵梅花,是孟焦小爪子留下的痕迹。 细雨如帘,一片迷蒙,微风吹起,雨丝在空中织起了一片片罗幕。 草叶上串串水珠,前推后攘,清新的气息扑面而来。 孟焦的心情也随着这气息,一扫压抑,一片清新。 它正站在洞口,极目远眺,眼睛上那层蓝灰色的虹膜已经褪去。 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深蓝色的顶着积雪的山脉高低起伏,绵延千万里,飞鸟掠过崇山峻岭,在灰沉沉的天空下翱翔,这壮丽的景象,似一幅厚涂油彩,深深刻入孟焦眼中。 “多久,多久没见过这画面了? 真没想到,我还能再次欣赏自然之美,还是以东北虎的身份。 久违了,西伯利亚! 久违了,原始森林!” 孟焦心中的兴奋雀跃难以言表,恨不得跳上高石长啸一声。 经过艰难的出生,睁眼,成长,它终于可以跟随母虎,离开狭小昏暗的洞穴,真正迈向自然了。 今后的日子会更加凶险,今后的挑战也将更加艰巨,可它总归迈出了第一步,攀向了森林之王的宝座。 它稚嫩的乳牙终将化作锐利的犬齿,蹒跚的脚步终将转变为矫健的步伐,幼小的身躯终将成长为致命的武器。 微风携着细雨扑面而来,打湿了孟焦的绒毛,闭上眼睛,它细嗅生命的味道。 北极星傲然挺立在孟焦身侧,它眯着眼,警惕的巡视四周,身上的毛发早已被雨水打湿,醒目的花纹颜色更加浓重鲜活。 粗壮的四肢牢牢按住大地,宽大的虎掌抚平了野草,虎头边缘,一丛丛被打湿的白色绒毛随风舞动,像在风雨中挣扎的火焰,岌岌可危,但绝不熄灭。 母虎看护着兴奋的虎二娃和有些胆怯的虎三妹,老大沉稳,此时站在北极星身旁,学着它向远处眺望。 二娃活泼,打下生以来,头一次在外面的世界玩耍,高兴的不得了,蹦高撒欢,又抓又啃,把一根根野草摧残的满是窟窿,不像老虎,倒像一只黄底黑花的大蚂蚱。 三娃怯懦,不像二哥那般渴望探索这片新天地,紧张的靠在母虎腿旁,小心翼翼地用余光瞟着四面八方。 小脑袋既不像大哥那样高昂,也不像二哥那般没老实气儿,左右乱晃,紧挨着母亲,它渴望从女王身上汲取一点点可怜的安全感。 孟焦出生后第二十二天,虎二娃和虎三妹出生第二十一天,三只幼虎头一次,跟随母亲踏足外面的世界。 这天地的未来,属于它们。 雨还在下,北极星行走在队伍最前沿,草丛被它蹚出一条窄窄路径,三只幼虎慢慢悠悠地跟随。 飞虫沾了雨水趴在叶子上,被惊得到处乱蹦,虎二娃又起了兴致,高高跃起,去追一只瓢虫,然后被虎妈妈叼着后脖颈拖了回来,看到那只小虫子跑的不见踪影,急的它呜呜叫。 谁料旁边又蹿出一只蜥蜴,吓了虎二娃一跳,它胆子倒不小,见那蜥蜴体型比它小很多,想必是个好欺负的,转眼忘记瓢虫,又去寻蜥蜴了,惹得北极星头疼不已。 虎三妹屁颠屁颠跟着北极星,又紧张又害怕,但也不免对陌生的一切都产生好奇,高草,砂石,小虫子,雨水汇聚成的细流,它既想伸出爪子摸摸碰碰,又怕这些不认得的怪物伤害它。 于是就一直这样默默行走,不敢出声。 孟焦对这一切倒没有多少好奇心,和母虎一样,它也小心翼翼的提防着可能出现的危险,在野外,任何突发事件都有几率发生,平时多多留神,关键时候就能保住小命。 这几天它严格按照制定的成长计划执行,尤其是战斗训练,目前已经颇具成效。 倚仗着体型体重和力量的优势,虎二娃再不是它的对手,它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用虎二娃的招数收拾虎二娃,一时间打的小家伙束手无策。 不过虎二娃不是轻易服软的性子,最近屡出奇招,一次次刷新孟焦的心理上限的同时,也顺便丰富了孟焦的武林绝学,让孟焦学到了更多东西。 高兴的孟焦斟酌了好几天,给这员福将取了个名字,火箭。 虎二娃性格鲁莽冲动,一点就炸,但是技术精湛,并非纯纯的莽夫,智力水平也不低,是只聪明的小虎。 孟焦为人时,闲暇时间尤爱打打台球,觉得虎二娃这种谁都不惯着的臭脾气和惊人的天赋,像极了着名斯诺克球员奥沙利文。 因此把火箭这个雅号挂到了虎二娃的头上,并且创造了一种特殊的吼叫声赋予寓意训练虎二娃。 当孟焦指引,鼓励,和虎二娃玩耍时,便有意识的用这种吼叫声呼唤虎二娃,时间久了,虎二娃就会明白,这是哥哥对它的专属称呼。 虽然它意识不到什么是名字,也不了解其中的含义,但只要让它熟悉并听从这种声音的呼唤和指挥,那孟焦的目的就达成了。 只要它明确知道这种吼叫是呼唤它,那日后一起捕猎就大有可用,各为其战和协同作战可不相同,兄弟齐心,棕熊也得退避三舍。 至于虎三妹,孟焦颇有些复杂的转过头看了眼队伍最后面唯唯诺诺的小母虎。 如果给它一个选择的机会,它绝不会选这头胆小的家伙做自己的兄弟姐妹的,残酷的自然界需要的是铁血和凶狠,而不是慈悲和懦弱。 若是和虎三妹并肩作战,比起敌人,恐怕它更要担心虎三妹临阵脱逃带来的危险,也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小家伙毫无猛虎的凶狠威严,就是小猫的性子。 不禁让人怀疑是不是虎妈妈孕育它们的时候,将所有凶狠的性格都分给了虎二娃,将余下的温柔天真都一股脑塞给了虎三妹一样,才造就了这对截然不同的虎兄虎妹。 虎三妹注意到大哥的目光,傻乎乎看过来,一双虎目中毫无戒备,充满了对母亲的依赖和对孟焦的亲近。 孟焦又将头转了回去,警惕地盯着前方的道路,还有撒欢的火箭——现在叫窜天猴更恰当。 没办法,摊上这么个妹妹,也不能把它扔了,慢慢教,它毕竟是老虎,又不是兔子,总归要吃肉的。 过了密草,前方豁然开朗,没有高高的野草阻隔视线,这个火箭可是要兴奋的起飞了。 湿润的地面一串歪歪扭扭的脚印向远处蔓延,不甚清晰,石头被雨水打湿,在火箭的践踏下碰撞,发出阵阵刺耳的摩擦声,母虎在后面跟随,它天不怕地不怕,可着劲儿的撒欢蹦高。 北极星对幼虎的安全十分在意,见火箭蹿出老远,也迈起大步,紧跟了上去,好在这山坡没什么巨石灌木,所有情形一览无余,若有危险,大老远就能看见。 不开眼的肉食猛兽瞥见母虎育幼,早就撒丫子跑了,谁不知道母老虎带孩子的时期比公虎更加凶狠多疑。 可有些肉食者并不将雌虎的威慑放在眼中,它们翱翔天际,是上苍的宠儿,俯瞰大地上的走兽,北极星虽然是制霸陆地的顶级猛兽,但却奈何不了它们。 一只巨大的金雕在低空掠过,灰蒙蒙的天空衬托的它宽阔的双翼更加巨大,它锐利的目光拂过大地,细雨丝毫不能影响它的视力。 湿润的山腰上,北极星一家黄底黑纹的身躯无比醒目,它饶有兴趣的凝视着最前方的火箭,盘旋几圈后,消失在崇山峻岭间。 北极星没注意到这头野心勃勃的猛禽,孟焦却留了神。 幼虎在金雕眼中就是毫无威胁的嫩肉,今日若不是母虎在看护,这家伙怕就不是看看那么简单了。 想起自己孤身出洞,去追寻兔子足迹,孟焦一阵阵后怕,幸好那时候这金雕不在,不然它的小命也难留。 在母虎的带领下,孟焦和火箭虎三妹穿过砂砾,一路向下,直往森林而去。 出了洞穴,再寻庇护所自然变得困难许多,这世上可没有那么多山洞可钻。 三只幼虎要学会适应野外生活,就先从野外睡觉开始。 天作被地为床,只要是避风的,隐蔽点的角落,都是合适的落脚点。 进了森林,北极星可不敢将火箭散放出去了,这不老实的家伙钻进灌木丛就没了踪影,北极星一遍遍把它叼回来,不许它到处乱跑。 火箭忿忿的,倒也听话,虽然不开心,还是紧跟着着母亲一路前进,它和虎三妹不亲近,一左一右跟着母亲两条前腿,互不搭理。 森林里不比沙地,万物繁多,各种鸟叫虫鸣接连不断,好似浪潮一波波,声音喧闹。 各种野草藤蔓鲜花争奇斗艳,一个赛一个的娇美茂盛,加上各种混合在一起的气味儿,把火箭看的眼花缭乱。 孟焦自打病重后,再也没踏足过西伯利亚的土地,在它眼中,这原始森林既熟悉又陌生。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视角的原因,孟焦总觉得这森林比曾经见过的泰加林带更加茂盛,树木植物也生长的更加茁壮。 它分辨着林中的植物,有一些它是认得的,高大的红杉,白桦树、樟子松,低矮的灌木浆果,越桔等常绿树种,几十年上百年树龄的并不少见。 细细观察下,稀少的,生长期短促的植物也不稀少,一路下来,什么岩高兰、曙南芥属植物,喜潮湿的布袋兰,乔木,狭叶杜香、兴安杜鹃、黑桦、黄蘖等,都有分布。 随既孟焦又发现了少许五月萌发,六月休眠的狼毒和白头翁,从而推断出现在应该是六月末,很可能已经是七月初或者七月中旬了。 “真是一片净土,今时今日,这样保持着原始风貌,没被人类侵扰过的土地太少了。 植被保留的如此完善,食草动物的日子肯定过的不差,我们肉食动物的生活也能轻松些。” 孟焦松了一口气,这自然环境,破坏易,建设难。 要是树木被大量砍伐,种植庄稼,环境污染严重的话,它这山大王就得变成苦哈哈,夏秋季节好过些,冬天大雪封山,活活饿死都有可能。 生态链是个金字塔,最底层就是种类繁多的植物和弱小且繁殖能力强的食草动物,最强大的也是这些出于底层的生物。 反倒是最顶层那些看似凶狠的猛兽猛禽,其实最脆弱最容易灭绝。 食草动物只需要一片草地,一点水源就能活下去。 它们既需要生存繁衍的领地,有需要便于它们隐蔽捕猎的密林草丛,需要长期供养它们存活的食物,需要能活动开的广阔荒野。 一直以来,处于顶层的猛兽都扮演着一个“收税官”的角色。 食草动物吃的多,繁衍的多,猛兽就征更多的税,若是它们泛滥,猛兽就大量捕杀,阻止它们破坏植被,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食草动物吃的少,繁衍困难,猛兽就主动勒紧裤腰带,宁愿少吃点也维持食物们的艰难生活,别看它们智力不高,可它们遵循着自然法则,却是大智若愚。 它们会优先猎杀年老的,伤残的,智力低下的食草动物,清除这些无法正常生存繁衍的食物,甚至还会帮助野猪猎杀狼群,帮助马鹿驱逐棕熊,以维持食物们的安宁。 东北豹,灰狼,东北虎互有默契,将捕猎时间分隔开,东北虎实力最强横,因而占据了食草动物高度活跃的黄昏和夜初。 东北豹在凌晨觅食,灰狼插着空子,为了供养族群,不限时间,对任何动物都富有攻击性,只有遇到比它们更强大的肉食猛兽时,才会刻意避开。 这样复杂的,互相掣肘的生态链,任何一环都极为重要,像一块精密的机械表,缺少了任何一块齿轮都会影响大局。 可惜的是,人类自以为能破坏就能恢复,最终才发现,自己远没有造物主的威能,一朝的破坏要千百年才能弥补。 孟焦思绪万千,沉浸在回忆中,不知不觉已经跟随着母虎走出很远。 抬头一看,几棵高大的红皮云杉怀抱下,各种植物郁郁葱葱揉成一团,密集的枝叶将光线挡住,本就下着霏霏细雨,此刻正值中午,这里倒像黄昏一般黯淡。 不必侧耳,就听到澎湃的水流声在远处轰鸣,本来喧闹的鸟叫虫鸣遇到这声音,却是小巫见大巫,被掩盖在其中。 原来是大雨引发山洪,叶尔秋河一改往日的平静温柔,发泄起怒火,连带着两岸低洼河畔都被它卷进了怀抱。 北极星本想寻这附近一处隐蔽低谷再待些日子,不料被洪水吞没,目光细细扫过四周的密林乔木,见这一处树丛也算隐蔽,决定今晚就在这里过夜了。 第二十章 怀疑的种子 这一夜,孟焦睡得并不平静。 潮湿的地面让它很不适应,陆续不绝的鸟叫倒还好说,那隐没在黑暗中的,一声声嘶哑的凶残的咆哮扰的它不得安宁。 翻来覆去,孟焦还是睁开了眼,雨下了一天,现在稍作停息,乌云还未散去,天空一片漆黑,看不到星星月亮。 光线黯淡,在孟焦眼里的世界却并不黑暗,植物的枝叶,还有爬行的小昆虫,蜘蛛蜈蚣,它们匆匆赶路,觅食捕猎的样子都映入孟焦眼帘。 北极星熟睡中,孟焦的苏醒并没被它察觉。 紧挨着大哥睡觉的虎三妹倒是隐隐感觉到身旁有动静,但它也没醒,睡梦中伸出两只爪子抱住了孟焦的后腿,还扭动小脑袋蹭了蹭。 它是极依赖孟焦的,现在除了虎母,只有这个大哥能给它带来安全感。 孟焦心里泛起一丝暖意,它轻轻舔了舔虎三妹的小脑袋,咧开大嘴,扯动皮肉,露出了一个瘆人的微笑。 “可怜的小家伙儿,大哥一定保护你顺顺利利的长大,就算你不会捕猎,大哥也养你。” 一奶同胞,天真的虎三妹再胆小怯懦也是孟焦的亲妹妹,立志称霸一方,统治整片原始森林的孟焦自然不容得自己的妹妹受委屈。 如果虎三妹长大后依旧这般亲近它,它也不会辜负虎三妹的信任。 若是普通的老虎,可能做不到这一点,但它孟焦,见多识广,博览群书,不但熟知其它野生动物的习性,还了解几种孟加拉虎摸索出来的特种战术。 加上它来自人类的智慧和阴谋诡计,莫说养活两只虎,养活这一家子也不成问题。 呜哇~ 正畅想未来,孟焦突然感到后背一凉,转头一看,原来是火箭醒了,正抬起身子默默看着它,这一起身腾了个空隙出来。 本来它俩的后背都是紧挨着的,现在暴露在空气中,冷风立马挤入其中,温度骤然下降。 火箭疑惑的瞪着小眼睛,怔怔凝视着孟焦,眼神中,有不满,有愤怒,有亲近,有嫉妒,调色盘一样冗乱的混合在一起,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比最优秀的演员都生动鲜活。 这是老虎能表达出来的感情? 孟焦与它对视,顿觉一股凉气从天灵盖直冲到尾巴尖,盛夏天气好似抱上了一块寒冰。 瞧着它这幅神态,脑海中立刻翻涌出洞穴前野草从的那几幕,同样是这样人性化的,成了精一般,极有灵气的神态。 一次是巧合,两次是巧合,三次难道还能用巧合解释吗? 它有问题! 念到此处,孟焦不但后背发凉,心里也瞬时变的冰冷起来。 它在大兴安岭的时候,可没少听当地人讲山里的熊罴作恶,狐仙成精害人,长虫作妖索命的故事,虽然它向来不信这些乡野传说,但眼前这头瞪着眼睛的老虎,好像确实不对劲。 火箭真的成精了? 夜晚的森林,到处都是野生动物怪异的动静,蝇虫飞鸟在暮色下舞动,气氛有些诡异。 微风吹动树叶,沙沙声响起,几滴蓄在叶子中的雨水被甩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 啪嗒~ 稳稳落在毛发上,碎成八瓣,打湿一片玄黄斑纹。 孟焦伸出舌头,试图舔一舔正滴在头顶,吓得它一激灵的水珠,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它的舌头显然触及不到头顶。 它内心万分紧张,下意识的做出这种举动缓解压抑的情绪,以期望自己看错了,眼花了,产生幻觉了,能恢复清醒。 火箭瞪着小眼睛,探出身子,张开小嘴突然凑了上来,那一条鲜红的小舌头在一片冷色调中极为扎眼。 “你要干什么!” 若不是孟焦不能说话,它几乎要喊出声来,情绪激荡下,耳朵不由自主的低伏在脑袋上。 它瞪大眼睛,嘴唇皮肉上翻,短短的胡子已经立了起来,露出几颗白嫩嫩的小乳牙,喉咙里发出威胁性的呜呜声。 与此同时身体也猛地往后一撤,根本顾忌不到抱着它大腿的虎三妹,抽出身躯,伏在地面,露出一副既惊又吓的姿态。 几乎同一瞬间,它脑海中闪过几十种不同的恐怖画面。 夜幕中,它被扒着脑袋吸食脑髓; 野草上,它被开膛破肚吃心噬肺; 树木交错间,它双眼迷茫,火箭蹲坐在身前对它施法下咒,令它乖乖就范,变成待宰羔羊; 火箭目露凶光扭身一跃黑烟滚滚,化作一只黑虎老妖 无一不是极可怕的场景。 在孟焦的脑补下,此时的火箭俨然化身一头洪荒猛兽。 这不能怪它胆小,实在是火箭的行为太过诡异,几乎碾碎了它多年学习建立的科学体系和它对世界的认知,就差口吐人言呼风唤雨了。 试问哪个正常人能受得了这种刺激,更何况它本就心思缜密,处于野外环境,每每觉得充满危机,缺少安全感,怎能不惊不怕。 火箭没预料到大哥反应如此激烈,同样被吓了一跳,它立即停下了向前探身子的动作,拱起后背,尾巴紧紧贴在屁股上,后腿先动前腿后动,小心翼翼的踩着潮湿的地面,逐步逐步缓缓后撤。 眼中的种种情绪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委屈和不解,小嘴微微张开,那条舌头还未收回,一脸愕然。 霎时间,森林中的鸟鸣虫啼,风声水声都似被消音了一般,只余下孟焦喉咙里迸出的,带有深切警告威胁性质的呜呜声,在繁茂的枝叶中传播。 虎母和虎三妹随即被惊醒,北极星翻起身子,站立起来,高耸的肩胛骨凸在脊背上,怒瞪双眼,警惕的扫视四周,一双虎目闪烁着绿光,在漆黑的夜中甚为可怕。 虎三妹呜咽着,慌慌张张跑向母亲,惊乱之下,脚步急错,竟然前脚跟拌后脚尖,把自己绊倒了,栽在一片枯叶中,结结实实的摔了一跤。 一声咆哮响起,浑厚强劲,仿佛海啸般席卷森林,穿过千百根树干,向远方蔓延。 啄木鸟停下了不断凿击树干的头颅; 夜枭收敛气息,稳稳落在一根树干上,扭动脑袋,一双大眼睛俯瞰地面,寻找音源; 傻狍子呆愣愣站在原地,有些恍惚,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拔腿飞奔。 水獭瞪着乌溜溜的小眼睛歪起脑袋,纵身跃进水中; 喘着粗气觅食的野猪,竖起小耳朵不敢顾及刚挖出来的草根,恨不得多生两条腿,飞也似的钻进荆棘中,不见了踪迹。 山斑鸠缩在草丛里瑟瑟发抖; 黄雀,朱顶雀展翅高飞,撞在树叶上哗哗作响; 榛鸡扑棱着翅膀巴不得立马飞到树尖上去。 寂静过后,乌鸦们似是刚刚回过味儿来,扯着嗓子聒噪的呀呀高歌,整片密林的夜,不得安宁。 夜枭终于寻到了那声震慑寰野的咆哮,它扭动灵活的脖子,旋转二百七十度,敏锐的目光穿过条条树干针叶,从远处咆哮的叶尔秋河岸向一侧推移。 灌木丛包围着的一小片堆满落叶的地面上,傲立一头东北虎。 它额头上花纹华丽,身上肌肉分明,环顾四周,微微昂起头颅,那声咆哮就发自它的喉管。 张开的虎口,上下四根犬齿好似利刃般,不知缭绕多少野兽的亡魂,红艳艳的虎舌,是判官朱红的大笔,书写生死的铁卷。 虎三妹急冲冲望着母亲的大腿,小尾巴卷在身体一侧,惊恐的环顾四周,它没有母亲高大,四周低矮的灌木在它眼中如同一座座高墙,遮挡了视野,什么都看不到。 在几步之外,孟焦和火箭远远隔开。 一个低伏在地面,龇牙咧嘴,吹胡子瞪眼,摆出一副恐吓模样,却在不断后退,明显色厉内荏,那不断颤抖的尾尖,似乎在阐述,它不平静的内心。 而另一个同样好不到哪去,弓起身子,前后四只脚都只剩脚尖着地,尾巴绷的像一根木棍,硬邦邦的往后走,若不是还有目光在不断颤动,这整只虎几乎都是麻痹的。 地上的软泥落叶被它僵硬的动作趟出一条小径,直到退无可退,背靠着一棵乔木,倒车的火箭才停了下来。 北极星的怒火几乎喷出眼眸。 两只幼虎为何这种姿态? 是谁?竟敢惊吓它的孩子,是谁?无视它的威严,大着胆子来捋虎须? 这是挑衅! 对森林之王的挑衅,对力量的挑衅,对死亡的挑衅,对母亲的挑衅。 无论是飞鸟,或是爬虫走兽,胆敢在酣睡的雌虎旁打幼虎的主意,它就要做好迎接死亡的准备。 迎接利齿尖牙,迎接锐利指爪,哪怕它是一只成年雄虎,想伤害幼虎,也要踏过我北极星的尸体! 谁能想到,神经兮兮的相互对峙的两只幼虎,并非受到了外界的惊吓,都是被对方恐吓至此的呢。 不过北极星这声咆哮后,方圆十几里的走兽恐怕都难以安眠了,它们做梦也想不到,引起雌虎怒火的,不过是幼虎的一个眼神罢了。 死一般的寂静后,北极星终于反应过来,将大头虎娃和迷茫的火箭两个儿子都叼到了身旁,试图安抚它们受伤的心灵,虎三妹也忙不迭的爬起来,急急忙忙贴近母亲。 火箭倒还好,在母虎的舔舐下很快就放松了僵硬的身体,乖乖屈服在母亲的舔舐抚慰下,小脑袋埋在北极星的绒毛中,享受着和母亲的感情交流。 孟焦却死都不肯靠近弟弟了,这回任谁解释它都不相信火箭是只正常的幼虎,那感情丰富的眼神深深铭刻在它脑海中。 受迫害妄想症一发作,谁都无法遏制,它害怕的紧,越想越觉得火箭心怀不轨,火箭的任何一个正常举动在它眼中都有问题,哪怕舔一下毛张一下嘴,它都怕吐出一股黑烟害它。 平日里越是相信科学,此刻它想的越多,各种乱七八糟的猜测在大脑中发酵,本来思路通畅的大脑又出现了内存不足的现象,简直要爆炸了。 最终孟焦冗杂的大脑里只余下一个想法:“弄清楚真相前,要离这个弟弟远远的,它可能没恶意,但它绝对不正常。” 这一晚,孟焦无论如何都不挨着弟弟睡觉了,哪怕北极星安抚再三。 它宁愿垫在母亲的下巴下,嗅着血腥味儿入眠,都不去背靠,在北极星腹部舒舒服服睡觉的火箭。 虎三妹见两个兄长不知为何闹的这般疏远,疑惑之下却是跟随着大哥去了母亲脑袋下睡觉,它对二哥有些冷漠畏惧,对大哥倒是亲近的很。 见虎三妹彳亍着,迈起小短腿,从舒适的母亲腹部走过来倚着自己,抱着小脑瓜睡觉,孟焦心里一暖。 它对两只同胞小虎还是有感情的,毕竟相伴成长这么久,虽然对未来可能发生的同类争斗已经有心理准备,但当下,它最希望能渡过一个温馨的童年。 孟焦不希望,在幼年时期,同类之间就要尔虞我诈,也不希望自己的智慧被用于谋杀同胞。 之所以适应作为一只虎的生活,接受虎的身份,不就是希望活的潇洒自在,活的纯粹些,远离俗世的生活压力,远离人类的阴谋诡计,互相争斗明枪暗箭吗。 “火箭啊火箭,希望你只是一只特殊的高智力虎,千万别是什么天性邪恶弑杀的怪物啊,不然,我只能” 孟焦虎目中闪过一线锐利的锋芒,口鼻之间,那股血腥味似乎更重了。 然后它合上双眼,感受着脊背上并不轻松的重量,还有身侧热乎乎散发着一股奶香味儿的妹妹,颇有些无奈的扯出一个苦涩的笑。 低下头,它将前臂一弯,形成小小的避风港,替虎三妹遮挡一些冷风,杂乱的心思无法平静。 彻夜难眠。 做人真累,还不如做一只傻乎乎的老虎,不用整天疑神疑鬼,此刻可以和兄弟姐妹滚作一团,享受着母亲的庇佑,安安静静入睡。 第二十一章 感情 雌虎心神不宁。 一种本能的直觉侵扰着北极星,焦虑,烦躁,紧张,它本就浅薄的睡眠被破坏殆尽。 睁开眼,夜晚,浸泡在黑暗中的森林并无异样,鸟如往常一样歌唱,花如往常一样绽放。 野草生长,空气中透着股青涩的植物气味儿。 低下头,它打量着垫在下巴上的幼虎。 大头娃娃生长的很茁壮,身上的花纹火焰般伸展开来,一双粗壮的前臂向前探出,微微环抱着娇小的老三,两个小家伙互相依偎,睡的正香。 腹部,火箭孤零零的躺在白色绒毛间,仰面朝天,它瞪着一对小眼睛,愣愣的望着天空。 冷风吹过,绒毛低伏下一片,它打了个寒战,也不知是身冷还是心冷。 积雨云跟随着风伯碾过的车辙前行,云朵似灰色布帛,被撕扯出一道缺口,露一条狭长空隙。 一点点微弱的星光从夜空中洒下,洒在树冠上,渗透下去,刺入火箭迷茫的眼中。 火箭转过头,耳朵无力地垂下,风吹动它细细的绒毛,舞动着,颤抖着。 它的心中翻涌上来很多,奇怪的,仿佛从未拥有过的东西,它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有些难受,有点堵堵的。 它在思考吗? 它会思考吗? 它在想什么? 它想起了哥哥,想起了那个脑袋大大的,喜欢陪它玩耍的,和它吵架,总是将它从那个孚乚头上推开的,不让它吃奶的哥哥; 那个温柔的舔舐它绒毛,眼睛像海一般深邃,使它不由自主去亲近的,总是安安静静的哥哥; 那个在它恐惧时,给它依靠的哥哥;在它疲惫时,恶作剧一样压在它身上的哥哥; 那个拙笨的模仿它动作,不时扭过头看看它,若有所思的哥哥; 那个消失在洞口后,让它心急如焚,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跟随它脚步的哥哥; 那时候,它好气自己的笨拙,气自己稚嫩的指爪,气自己微弱的力量,跟不上它的步伐。 哥哥回来时,它又是那般欣喜,仿佛最重要的东西失而复得,转眼间,它又想起自己征服了高不可攀的土坡,它向哥哥炫耀,它是多么得意开心。 可是哥哥,你为什么扭头就走了呢? 它感觉到更多的东西从心底冒出来了,它脑袋有些疼,就像是某种堵塞不知多久的栓锁碎裂了,迷迷茫茫中,它似乎懂得了更多。 哥哥,你为什么那么亲近三妹,我想帮你舔干净被打湿的绒毛,你为什么做出那样的举动? 你怕我吗?我做错了什么吗? 隐隐约约,火箭仿佛感觉到,是那些自己不曾拥有过的东西伤害了它,但是那些东西深深扎在它脑海,扎在它心中,已经除不去了。 它在内心中寻找答案,但一无所获,人类的复杂它无法理解,即使它获得了一些,不属于它的东西,它也难以知晓孟焦为何突然对它如此畏惧,如此疏远。 它压着声音,声带震颤,喉咙缝里,星星点点的声音朦朦胧胧响起,是哥哥常呼唤它的,那熟悉的吼声,小心翼翼的,漂泊在风中,像一曲悲伤的歌谣。 它不知道,歌词,是它的名字。 星光有些恍惚,在扭曲变幻的视线中消沉。 火箭蜷缩起来,将头埋进两只虎掌间,揉成一团,小小的,孤单的,蜷在母亲的腹部。 它感觉鼻子酸酸的,两行清澈的水从眼角流淌下来,打湿了绒毛。 它不知道,那个,叫做眼泪。 北极星微微抬起身,靠近腹部,伸出强壮有力的舌头舔舐着这个尚未入眠的孩子,它不懂得火箭的心事,只是觉得,小家伙似乎没那么开心。 可能是一只虎睡觉,太冷了,北极星给火箭梳理完毛发,轻轻叼起小家伙的后脖颈,将它送到了另两只幼虎处,紧挨着大头虎娃。 火箭触碰到哥哥后背时,分明感觉哥哥微不可查的颤抖了一下,它紧张极了,生怕哥哥转过头来,瞪大眼睛怒视着它,呵斥它,驱赶它。 它不敢去想,如果真似这般发生,它该怎么做。 幸好,哥哥没那样做,没有睁眼,也没有回头,仅仅这样,火箭就满足了,它将小脑袋搭在哥哥后脑勺处,熟悉的气味儿淡淡的从哥哥身上散发出来,传入它的鼻孔。 火箭闭上了眼睛,它又体会到了那种暖暖的,让它愉悦,舒坦的感觉。 它不知道,这种感觉,叫做幸福。 北极星做了个噩梦。 它梦见无边无际的浩瀚无量的洪水,从天上冲击下来,猛烈。 浑浊,狂暴,摧枯拉朽折断千万根参天大树,包裹着巨石,卷携着泥浆,无前。 无数只动物在洪水中哀嚎,有野猪,有狍子,有马鹿,它们淹没在无底的水中,泥沙灌进它们的口鼻,它们无力挣扎,沉没。 蛇虫扭成一团,密密麻麻的黏吝缴绕,张开三角形的嘴,鲜红的分叉信子像一双双无助的手,无声尖啸。 天与地,一片汪洋,漩涡横行霸道,吞噬一切。 一根粗大的树干靠近旋转的涡流,转眼就被拧成麻花,削光了枝干树叶,卷进湍急的水流中,翻腾过后,只剩下一片棕褐色的木屑黏着泡沫漂浮在水面上。 而它的孩子,那三只幼虎,在极远的天边,痴痴傻傻的站在一块巨石上,迎面就是那洪水,它们呆呆的望着前方,巨浪的衬托下,像是面对举世之伟力的蚂蚁,不懂得奔逃。 北极星绝望的目睹洪水拍下,一切都消失不见了,只剩下浑浊的浪花,还有深不见底的漩涡,咧开大嘴嘲笑它的无能,心被撕裂。 雌虎腾地一下爬起,乳白色的明媚阳光从树梢洒下来,雨过天晴,漫天乌云散去,已是清晨。 它立刻低下头去寻自己的孩子,三只幼虎抱成一团,正在酣睡。 北极星松了一口气,那场梦迅速的消散,淡漠了,虽如此,它还是心有余悸。 天刚蒙蒙亮,雨后那股湿漉漉的气息飘荡在森林中,树木呈现深褐色,花草藤蔓枝叶上残留着雨水,绿意盎然。 竖起耳朵,北极星聆听四周的声音。 叶尔秋河的轰鸣声尚未减弱,这平静的母亲河发出的咆哮远胜于它昨夜的怒吼。 待到怒火平息,叶尔秋河才会敛去威严,再度沉默下去,滋润两岸。 远处,一丝丝白皑皑的雾气升腾起来,装饰的原始森林恍若仙境,颇具迷幻色彩。 几丛灌木一阵晃动,北极星耳朵一转,目光投向声音传来的那个方位,它视力绝佳,立即捕捉到一只狍子慌乱的穿过了树丛,折断了几根枝叶,传出了这声响。 “要不要追?” 北极星有些犹豫,它已经五天没有收获了,腹中泛起淡淡饥饿感,警示它食物的重要。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猎物就在眼前,怎有放弃的道理? 低下头,深深望了眼仍在熟睡的三只幼虎,思量再三,北极星不再犹豫,拔足迈步,挤开乔木树丛,向薄雾而去。 作为猎手,最忌优柔寡断,伏击要有耐心,出击要干脆狠辣。 毫无疑问,它是优秀的猎手。 清晨的露水混杂着重重的泥土味,雨水味,森林中一丝风都没有,透着一股憋死人的沉闷。 雌虎健美的身姿跃动在林间,被打湿的鲜艳斑纹紧贴在身,行进于雾气中,循着狍子淡淡的,几乎被土腥味泥水味遮盖的气味儿,前进。 孟焦睁开眼睛,小心翼翼的爬了起来,它神色疲惫,双眼中透出一股沉重的倦意。 在它身前,虎三妹仍未苏醒,小家伙正处于生长期,大多数时间都用于睡觉,除了吃,睡,拉,还有占比极小的活动玩耍时间,它们几乎不做任何事,在换牙前,幼虎的所有营养和食物都从母亲那里获得。 孟焦的身长几乎超出虎三妹一个半头,前臂也比虎三妹粗壮许多,它暗自对照正常的幼虎发育记录表,发现自己的成长速度早就破纪录了。 虽然才出生不到一个月,可它的体型已经达到了正常生长一个半月时期幼虎的大小。 虎三妹睡的很香,它抱着一双前臂,稳稳趴在落叶中,雨后的湿气并不能使它感到寒冷,它的皮毛足以轻松抵御这种程度的低温,使它沉沉入睡。 东北虎的抗寒能力极强,哪怕是幼崽也能抵御零下四十度的严寒。 孟焦曾经救助过一只失去母亲的幼虎,它在冰天雪地中独自生存了二十几个小时之久,被发现时已经被冻得有些僵硬。 当时的温度低达零下四十五摄氏度,幼虎沉睡在冰天雪地中,饥寒交迫。 所幸,回到温暖的保护基地后,幼虎很快恢复了常态,并且没有留下后遗症,当时那只幼虎还未睁眼,出生可能不到十天。 它的母亲死于偷猎,被枪击留下的血迹就在幼兽几百米外,在没有母兽照料的情况下能撑过西伯利亚的严寒,东北虎的抗寒能力可见一斑。 孟焦默默凝视火箭。 火箭的眼皮微微颤抖着,露出一条细细的小缝,长长的眼睫毛随着眼皮的颤动跳起舞,它不安的低下了头,耳朵转动半圈,鼻孔对着地面,呼吸有些沉重。 将落叶上被雨水稀释的泥点吹成一片涟漪,波纹扩散,一环又一环。 它不擅长隐藏自己的心思,像个率真的小孩,孟焦一眼就看出火箭在装睡,但它没有揭破。 它多希望火箭能踏踏实实的入睡啊,它同样期望,这个亲近的,温暖的弟弟仅仅是一只情感丰富的普通老虎。 说服自己放下心中的戒备,孟焦踮起脚尖,轻悄悄的踩在落叶上,生怕惊醒了弟弟妹妹,远远地离开了两只幼虎睡觉的地方。 雾气越来越大了,整个森林都缭绕着重重的白色气息,抬头望去,几乎看不到树木的枝桠,挺直的桦树和落叶松仿佛探入了无尽高空,其高也无限,其长也无垠。 孟焦伸了个懒腰,似乎能听到乏累的骨骼发出不堪重负的哀嚎,然后在伸展放松后吐露出阵阵舒适的呻吟。 它伸出前爪,尝试从爪鞘中探出指爪,前臂平展,强壮有力的肩部肌肉拉伸开来,将整个前部身躯压低在地面上,就连宽大的肩胛骨也随之低低伏下。 而它的脊椎骨划出一道悠长的弧线,斜斜向后指去,一直到尾骨,使屁股高高翘起,这条弧线急转直下,低垂的尾骨环环相扣,蜿蜒向下,最终接触地面。 随后它由肩胛骨和前臂发力,三角形的稳定力量支架催动肋骨脊椎骨后腿尾骨一条线上的肌肉活动,前部身躯随着突起,像是扬起的风帆。 而后半部身躯随之下降,尾巴似一根长枪,绷成一条线,刺向后方。 伴随着它上下起伏的肩胛骨和灵活运动的脊椎,它静默无声地前进在一片落叶中,发出的声响细微到难以察觉。 别看这套动作有些滑稽,这可是老虎狩猎的绝技,完美利用自己柔韧的身体优势,它们可以驱动这台上百公斤的沉重机器无声潜行,就连机敏的马鹿野猪都难以辨别落叶被轻轻攘动发出的微小摩擦声。 这动作,还是学习自火箭的,孟焦念及此,难免怀念和火箭无忧无虑嬉戏玩耍的时光,如果不是昨晚的异常,它俩应该还是那般亲近。 “如果火箭知道我这样猜疑它,会不会很伤心,倘若它真的情感丰富,那它能不能理解我的心情呢?” 孟焦回过头,几片新绿落叶从高高的桦树上飘落,打着漩儿,舞动的分外凄美。 喑哑的鸦啼从旷远的密林深处响起,在轰鸣的水流声中尤为刺耳。 那片狭小的空地,虎三妹埋着头仍在酣睡,而火箭熟睡的地方,空荡荡一片。 孟焦的心似是被什么狠狠揪了一把,它顾不得锻炼潜行技巧,慌忙起身环顾四周,不敢放过一根树枝一片落叶一从杂草。 雾气弥漫。 从树叶的缝隙中探出身,嚣张跋扈,张牙舞爪。 没有!火箭不见了,它去哪了! 第二十二章 狍子 一滴晶莹剔透的露水被蛮横地从嫩叶上甩下,堵着气不肯搭理这停泊一夜的避风港。 挂载在飞驰的狍子毛发上,赏着雾霭,甚是悠闲。 这是一只已经成年的雄性狍子,时值七月,正处于发情期。 稀疏的矮小乔木被它戳开树皮,留下臭腺的分泌物,划分领地,等待繁衍。 可是此刻这狍子却没一点欣喜,恨不得变成一滴露水,隐藏在嫩叶上,苟且偷生。 它慌不择路地穿过一丛丛灌木,跃过一棵棵高草。 惊恐地瞪大双眼,耳朵被迎面的风吹的向后仰倒,不断抖动着。 草绿色的皮毛被露水打湿,黏糊糊的沾满了一路上蹭过的树叶枝桠,就连那对长长的分开三个叉的犄角上,也挂上了一团藤蔓。 屁股后面,尾巴炸开了花,好似一团盛开的雪莲,白晃晃的在密林中极为醒目。 如同一盏明灯吸引猎手的眼球,即便有树干和薄雾遮掩,仍旧那般诱人。 狍子的尾巴下生长着一簇白色毛发,雪一样洁白,当它们受惊时,尾巴就会炸开。 它们一般两两成群活动,这炸开的尾巴便能及时起到警示作用。 在冬季族群聚集在一起,觅食照顾幼兽时,又可以用显眼的尾巴引导幼崽的注意力,避免它们迷路。 只可惜,这盏指路明灯此刻已然化作指路冥灯,指引着可怕的猎杀者。 在狍子身后不远处,紧追不舍的,在绿色海洋中跃动的金色闪电,是一头远东豹。 它紧盯着前方的猎物,阵阵荤膻的肉香已经传入它鼻孔中,刺激着它的神经。 它微微张开口,大口呼吸着空气,悄然提高了几分速度。 远东豹又称东北豹,金钱豹,追猎时多采用伏击手段,常常从树上跃下偷袭猎物,或者藏在密草中猛然出击,用爆发力解决猎物。 这次如此反常的追击其实已经算不上成功的狩猎,只能说它学艺不精,潜伏水准不到位。 原来这头雄性远东豹也是个雏儿,刚刚离开母亲不到一年,捕猎技术尚欠火候,它盯上这头狍子实属偶然。 雄性远东豹是不折不扣的独行侠,尤其在性成熟之前,它们可以长途跋涉上百公里,寻找合心意的家园。 这头远东豹两岁多一些,还不必为组建家庭发愁,自由散漫。 它独自远行到附近,正巧发现河岸旁一处小山坡的草地上,有一块被狍子践踏过的土地,蹄印散乱,呈现花环状。 附近的乔木松树下,树皮都被剥开,散发着一股淡淡的特殊气味儿。 却是因为公狍子见交配季节已到,用犄角掀开树皮,留下气味儿,期翼一场艳遇。 此刻它正围着母狍子大献殷勤,想讨得美人欢心,留下一儿半女,将自己优秀的基因传承下去。 不料求婚没看黄历,被这头单身豹逮了个正着。 可恨的是,这小山坡四周空荡荡,野草低矮,不利于捕猎。 远东豹还算有耐心,它知道不可轻举妄动,一朝失利,这两只狍子受了惊,就再也不肯露破绽了。 于是暂时按兵不动,未敢出击。 功夫不负有心豹,苦苦等待几日后,一场瓢泼大雨引发山洪。 汹涌的叶尔秋河发起怒火,将两岸河滩河畔尽皆卷入水中,那狂暴的水势,莫说是狍子,就是一头大象也难求生路。 小山坡是待不得了,这对苦命鸳鸯倒也命大,呦呦叫着逃出生天,一根毛都没伤着。 俗话说大难不死,必有补刀,刚从河畔来到密林,这对小情侣惊魂未定,一头等的花儿都谢了的远东豹就迫不及待地冲了出来。 可惜它太着急了些,第一时间未能击杀任何一只狍子。 受惊的狍子大难临头各自飞,岔开两个方向奔向密林中。 眼见几日的等待要功亏一篑,远东豹怎肯善罢甘休,它循着气味儿追踪两天两夜,总算寻到了这头公狍子。 不过这番却又出了些许失误,它估算错了距离,扑了个空,公狍子呦呦叫着又开始了亡命之旅。 自己技艺不精怨不得别人,远东豹这口气可着实咽不下去,尽管首度突袭失利,但它并未放弃。 仗着所处密林,障碍物多,各种荆棘藤蔓阻隔,发挥自己出色的跳跃力,穿草丛,越灌木,穷追不舍。 软饭硬吃,它今日强要将这口狍子肉来品尝。 人们常道傻狍子傻狍子,其实狍子并不傻,它们精明的很,若真的痴傻又怎能在这险恶的森林中存活。 很多时候,它们都是判断好异常响动是否有威胁,才决定是否逃跑。 而人类制造出的枪声锣声,灯光火光,它们都难以理解,因此常常不以为然,被人类轻易俘获。 可这带着一身煞气的远东豹,它们怎可能不识得,公狍子没命的飞奔着,只要出了密林,到了河岸,它就安全了。 没有繁茂的灌木和粗大的树干阻挡,到了低草地带,那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这远东豹再凶狠也只能望狍兴叹。 不过,这一前一后飞奔着的两头野兽,都未料到,还有一头更强壮更凶狠的野兽悄然参与到了博弈中。 北极星紧随着狍子行进多时,远远离开了临时巢穴,它在等待这头惊兽平静下来,露出可乘之机。 薄雾越起越大,整片森林都笼罩在一片白色中,蒸腾,阳光照进来,一切都呈现出诡异的明亮与昏暗交错的状态。 北极星远远坠着狍子,与它保持在一个接近平行的距离,它是非常成熟的猎手,深知这些食草动物的机敏狡猾。 如果没有接近到一定距离,且风向合适,地形隐蔽,无法让它们看到听到嗅到,贸然出击是绝难成功的。 于是它不急不缓,不慌不忙,稳稳暗随。 这头平日在浅草中活动的狍子不懂得也来不及隐藏行踪,留下一条被踢踏歪倒的野草野花的同时,也令它身上的气味儿飘散在了密林中。 像一条丝线,勾引着北极星向着它前进,终结它的生命。 也是这狍子命数当绝,正生死存亡关头,林间的大雾越来越重,任它睁大双眼,目眦欲裂,也看不穿这崎岖道路,艰难险阻。 望天空,一片茫茫,望前路,一片茫茫,整个密林霎时间似乎无它容身之处。 这狍子一朝倒霉处处倒霉,不知得罪了哪路大神,正撒蹄狂奔着,前方浓雾中陡然冒出一根粗壮的树干,惊的它立马刹住了脚步,险些一头撞上这树干。 呦~~ 一声急鸣,狍子斜斜的蹬了树干一脚,它后腿比前腿更长些,方便借力跳跃,硬生生来了个急转弯,身子倾斜,扭动灵活的脊椎骨,蹭出一道圆弧状轨迹。 一泼泥土被飞溅起来,把它雪一样洁白的尾巴画上了一堆黑窟窿。 能活命比什么都强,狍子顾不得这许多,要比耐力,远东豹这种猫科动物跟它还差点儿,只要不被埋伏到,论持久战,它并不惧怕。 还未山穷水尽,迈过这一关,前方柳暗花明。 狍子深吸一口气,稍微定了定心神,试图再度发力狂奔,就见一道模糊残影从侧前方跃下,隐约间,它瞥见了锋利的豹爪尖反射的莹莹白光。 原来耽搁这短短几秒钟,远东豹就已经强提速度硬撵上来,它视力极佳,正瞧见一棵粗壮的树干伸出臂膊拦住了狍子的去路,不由心头大喜,真是天助我也! 远东豹远不像东北虎那样沉重,虽然力量远远不及,但它们身姿矫健,尤以攀爬力和跳跃力见长。 平日里上峭壁,爬古木如履平地,这树干,地面,狍子正正好好形成了一个极适合它攻击的角度,可以使它一展绝技。 于是它飞跃而起,柔软的身躯尽力伸展开,两爪前张,两爪后扬,尾巴直直的指向后方,快速的迅捷的一跃而起。 金黄色的皮毛上黑色斑点模糊成了一行行水墨线条。 教科书级的借力,完美的扑击! 它翻转身体,狠狠一脚蹬在树干上,飞舞在空中的身躯借助这股力量,催动所有肌肉,从斜上方直直落下,一双利爪弹出爪鞘,探向狍子的脖颈。 狍子慌忙扭头,妄图以连续的急转躲掉这富有艺术气息的天马行空的攻击,可它旧力未去,新力未生,正是油尽灯枯时刻。 就算急破了头,拧断了腿,也不能在一次急转弯后再来个三百六十度换向,只能绝望地眼睁睁看着远东豹从天而降,重重的落在它脊背上,和它来了个亲密接触。 吼! 远东豹发出一声短促的咆哮,响在狍子耳边,如同闷雷,随后一阵剧痛从脖颈迅速传达到狍子大脑中。 远东豹并不算特别沉重的身躯落在它身上,携带从天而降的力道,它似乎听到了体内的脊椎不堪重负的哀鸣。 然后剧痛将它心理防线击溃,剧烈运动后的大小腿肌肉一阵阵痉挛。 远东豹灵活的围绕着狍子的肩部划出一个扇形,血盆大口夹住了狍子的喉咙。 犬齿死死按压住喉管,赖以生存的空气再难进出肺部,狍子发出一声哮喘似的嘶哑声音,双眼泛白,它过于疲惫了,已然无力挣扎。 远东豹忿恨地将狍子拖倒在地,上下颚一直紧闭,不肯松口,直到狍子连下意识的痉挛都难以维系,心脏停止跳动,整个眼睛都焕发出死亡的色彩时,它才施施然松开口。 粗粗的喘了两口气,远东豹深感捕猎之艰难,想把这头狡猾的狍子吃到口真是不易。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远东豹准备将鲜美的狍子开膛破肚,生啖其肉时,北极星终于赶到了。 两条平行的直线,原本一前一后延伸,一条突然停下,另一条也随即改了道,斜插过来。 跟踪至嗅到那重重的来自肉食动物的血腥气味时,北极星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狍子没了命的奔逃,原来身后还跟着头豹子,为了小命,它自然不肯歇脚,歇一歇豹子就能追上来。 不过它自然不会放弃追击,狍子怕那远东豹,它可不怕。 无论从体型,力量,还是咬合力,狩猎技巧上,它都远远胜过豹子,要不森林之中就不会是虎族称王,而是远东豹称霸了。 除非它缺胳膊少腿,或者日薄西山,虎落平阳,极度虚弱。 否则这豹子无论如何都要绕着它走,不敢敛它的锋芒,识相的,乖乖放弃这只狍子,不识相的,就给那豹子留下几道刻骨铭心的纪念。 正巧,北极星赶到了,狍子也停止了挣扎,一命呜呼了,远东豹低垂脑袋,圆圆的小耳朵紧贴头颅,龇牙咧嘴,发出阵阵警告。 自然界没有先来后到,北极星也不曾学习过谦让。 什么叫先来后到?我只知道弱肉强食,小小的豹子,也敢叫嚣? 虎目圆瞪,北极星迈开步子,稍微矮下身躯,肌肉一块块从脖颈,臂膊,肩膀,脊背,到后腿上隆起,在交错着花纹的皮毛下若隐若现。 同时,它喉咙中威胁性的低吼不绝于豹耳。 绕行,徘徊,宽厚的脚掌每一次落在地面,远东豹的压力就沉重一分。 远东豹不甘地凝视着面前这只体型硕大的东北虎,并未僵持太久,它就放弃了对峙,从这只雌虎凶狠的双眼里,它只读出了一句话。 “滚,或者,死。” 转过身,远东豹没留恋,狼狈的钻进灌木中,离开了这片伤心地。 野生动物应当审时度势,做出最聪明的选择,哪怕迫不得已。 只不过,它会牢牢记住这只东北虎的所作所为,记住捕捉这只狍子付出的汗水和艰辛,记住它受到的屈辱待遇。 北极星向前几步,扯开了狍子柔软的腹部皮毛,鲜血未凉。 不费吹灰之力,获得了这营养丰富的战利品,它甚是欣喜。 别人捕捉的猎物味道似乎更鲜嫩,不劳而获的感觉真好。 第二十三章 超凡听力 朦胧的白雾飘荡,灌木丛的红花绿叶都被吞没在缥缈的细小水珠中。 就连阳光也难以刺破,这天地的屏障。 孟焦心急如焚,前前后后踱步十几遍,这四面高墙环绕着的小小空当,已被它踏了个遍。 几丛嫩草被踩破了头,新生的蘑菇还未露出苗头,就被压得粉碎。 火箭不见了,眨眼之间,那么大一只幼虎,就消失了,它能去哪? 这原始森林危机四伏,风雨散去,起一场大雾,不说伸手不见五指,也可以严重干扰视觉。 火箭脑子本就不太灵光,若是被猛兽盯上,怕它自己浑然不觉,成为刀俎下的鱼肉啊。 就算清晨没有肉食猛兽觅食,或者大雾干扰了猛禽的出行,天威亦不可小觑,那滔滔水声一直未断绝。 莫说身经百战经验丰富的野生动物保护者,就是一个没读过书的七岁小孩,也懂得水火无情。 山洪一发,拔山倒树,摧城毁地,它们又正好处于河岸旁,危险程度更是直线上升。 火箭火箭,遇到这洪水,你可就熄火了啊。 又是担忧又是愁,又是焦急又是怒。 爱恨交加,悔痛反复,孟焦脑子里突然冒出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我没有好好珍惜,直到失去后才后悔莫及。 曾经有一份真挚的爱情摆在我的面前,但是我没有珍惜,等我失去后才后悔莫及,尘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 如果上天能够给我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我会对那个女孩说三个字:我爱你。 如果非要在这份爱上加一个期限,我希望是一万年! 虽然情感不同,但意境却如此相通。 直到此时此刻,苦苦寻弟弟而不得的孟焦才发现,那个虎头虎脑,有时机灵有时调皮的小家伙,在自己心中竟然如此重要。 如果上天能够给它一个再来一次的机会,它一定会搂住弟弟圆滚滚的小脑袋,轻轻低语着为它创造的名字,搓揉它脆嫩的小耳朵。 然后狠狠的使劲的舔舐它毛绒绒的额头,把它那个浓墨重彩的王字都给舔褪色,一万年都不复光彩。 关心则乱,如果长时间沉浸在这种焦急的状态中,于事无补,孟焦强自镇定下来,平静心神。 它知道时间紧迫,自己不能再像一只无头苍蝇般乱窜了,火箭定是偷跑进了灌木中,目前时间尚短,它立即去寻找还来的及,不然,时间越久,火箭生还的几率就越渺茫。 只是,它走之后,虎三妹又由谁照料? 前后两难,刻不容缓,它必须立刻做出抉择。 它再度细细观察了一圈环境,这里并非母虎精心选择的栖息地,但也足够隐蔽,树木高耸矗立四周,灌木密集。 一片低矮的草丛斜斜的掩住了几处缺口,使得整个空地密不透风,除了鸟类,走兽除非运气极好,误打误撞来到此处,否则断不可能寻到虎三妹。 关键之处在于虎三妹的性格,它胆小怕事,睡醒了乱跑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就算发现大哥二哥不翼而飞,也不敢独自去寻找,而是会在原地乖乖等待,或者趴在角落躲起来,这样它的安全性会大大增加。 低下头,孟焦注视着近在咫尺的灌木枝叶,翻翻攘攘的胡乱编织成绿色的巨网,它比虎三妹高大许多的身躯在这灌木丛面前也是同样的卑微。 突然,它在一片绿色中寻到了一丝淡黄,异常纤细,摇摆一下,又消失在树枝中。 恍惚间,它还以为自己过于焦急产生了幻觉,它不敢放弃任何一个能寻到火箭的契机,死死盯着那一处枝干,期待着那一丝淡黄再度出现。 功夫不负有心人,短短几秒后,它又瞥见那细若发丝的淡黄色重现于绿色海洋中,那是火箭被刮下来的一根毛发。 孟焦欣喜若狂,晨雾和过于浓重的水腥气掩盖了火箭身上的气味儿,今日无风,各种野花野草的气味儿也颇为浓重,想靠着嗅觉寻到火箭难如登天。 而河水的轰鸣不绝于耳,它只能在这背景音下听个大概,完全无法做到分辨动静,听到火箭的脚步声,这种环境下再好的耳力也如同聋子。 地面落叶覆盖,泥土被压在落叶下,没露出模样,想靠着脚印寻到火箭如同痴人说梦。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这灌木丛伸出手来,扯下一根毫毛,恰好它孟焦不是个色盲,在一片绿色中精准捕捉到了这一丝线索,这回,可算有了方向。 转过身,虎三妹仍在熟睡,小肚子上下起伏,呼吸平稳有节奏,和大哥二哥相比,它才像个幼虎的样子。 孟焦知道虎三妹和火箭有些不同,或者说,火箭可能和所有幼虎都不相同,它是个异类。 “我孟焦又何尝不是异类呢。” 既然有了希望,果决起来,孟焦也不逊北极星,再转身,没回头。 挤开一从树叶,在哗啦啦一片叶响中,朝着记忆中那根毫毛的方向前进,毅然决然的闯入灌木丛中,颇有其母风范。 孟焦的方向辨识能力极强,记忆力同样不差,尽管进入灌木丛视线被严重阻隔,几乎辨不清东南西北,它还是迅速来到了那根绒毛附近,并且准确的找到了那根挂在低矮树杈上的虎毛。 这根绒毛就处于包围着空地的灌木丛的浅层位置,再远一点,大雾遮掩,孟焦就算能分辨一万种色彩也断然看不到这小小的绒毛。 再近一点,孟焦也不至于反反复复查找了好几圈都没发现。 寻到这一根毫毛可不代表寻到弟弟,孟焦心中急火未歇,它细细嗅着这根毛发的气味儿,企图据此追踪。 但它没有警犬的天赋,就算张开嘴,用全部嗅觉细胞去接受气味儿素,都找不到密林中那条通往火箭的路。 它有些恼怒的摇了摇头,正看见两对陷在泥中的小脚印,瓣瓣分明,原来,这灌木太过密集,厚重的上层枝叶拦住了飘落的树叶,所以这灌木中的地面不似空地那样,铺着“地砖”留不下痕迹。 灌木丛中到处都是污泥,常年不见阳光,阴暗潮湿,莫说雨后,就是艳阳天连续照个两天两夜,这里也会残留下重重的湿气,松软的地面,极易留下脚印。 “这下好了!” 孟焦循着脚印的方向一路追随,这烂泥中的痕迹,就是它的方向灯,无论火箭怎样东拐西拐,都盖不住清晰的爪痕,只要老老实实“顺藤”,定能捉到火箭这只叛逆的小西瓜。 前进,前进,孟焦惊觉耳畔的水声愈来愈大,震得它耳朵一阵轰鸣,就连鸟叫虫鸣都听不清了。 毫无疑问,目前洪水是这原始森林中最为可怕的猛兽,什么虎豹豺狼,在天威面前都脆弱的像纸糊的花架子一样,一碰就碎,火箭要是闯进河岸,就是神仙,也难救它活命。 孟焦心急脑不急,它知道越是这种时候越是要冷静,竖起耳朵,微微张开嘴,瞪大双眼,力图寻找一切线索, 灌木丛终于走到了尽头,出现在孟焦眼前的,是高高的一望无际的野草。 一场强降水后,大地焕发出勃勃生机,就连绿草都长得更为茁壮了些,雾气弥漫,只有水声,更加浩大澎湃了。 线索中断,前方又是铺满落叶的路,孟焦恨不得生出千里眼顺风耳,搜查方圆百里寻到弟弟,以熄灭自己心中灼烈刺痛的火。 怎么办?继续往前走? 或者,左拐,右拐? 经过短暂的思索,孟焦决定继续向着水声前进,前进,偏西方向,那浓厚的水腥气已经扑面而来,空气中的湿气越来越重。 孟焦已经顾不得那许多了,它身上已经被不知是露水还是雨水的各种液体打湿,毛发被浸透,周身上下没有一块干燥的地方。 对它而言,这都不算什么,它只希望尽快寻到火箭,然后返回那片空地,静静等待母虎归来。 撞大运式的搜索效率极低,可孟焦就算想地毯式搜索也无能为力,俗话说藏人容易找人难。 这茫茫林海,一望无际的参天大树,翻滚弥漫的雾霭,莫说藏下一只幼虎,就是藏上十只百只,想找到也无异于海底捞针,难度何止一星半点儿。 别说它肉眼凡胎,就是调来两架直升机,开着探照灯反复搜寻,这大雾天气高林茂草,也断难找到。 一路前行,一路密草,眼睛都看花了,孟焦期盼着,能再看见那一线淡黄色的绒毛,让它有迹可循,可是没有。 长时间的高度精神集中耗费了大量精力,它觉得脑袋有些晕眩,眼前的树干,野草,花朵都仿佛缠绕在一起,模糊,融化成一滩辨不清楚形状的色块。 出现幻觉了,但孟焦浑然不知,它木讷的向前走,下意识的寻找,它几乎忘记了自己要寻找什么,只知道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丢失了,自己一定要找到它。 可这样东西在哪里?它不知道,它心里憋着一股气,已经顾不得思考了。 思维揉成一团浆糊,所谓的冷静,沉着都被抛之脑后,它焦急啊,急的要流出眼泪,但它已经忘记了怎么哭。 声带颤动,身体已经不受控制,脚步僵直,喉咙里阵阵喑哑的吼声传出,草叶震颤。 孟焦的瞳孔已经缩成了一颗黑点,失去焦点,它顾及不到掩藏行踪。 理智丧失,摇摆在人与兽的边缘,只要再放弃一丝意志,它便会彻底沦为嗜血饿虎,或是倒在偏僻角落,瞪着眼睛死去,或是成长为一头骇人恶兽,称王称霸,死于无名。 没人会知道它是人,只因它自己选择放弃思考的权力。 雾气更加浓郁了,沉淀在森林各处,似动非动,好似凝固成苍白一头不断变幻的精怪,对这头孤独的,可怜的幼兽饱含恶意,肆意讥讽嘲笑。 行尸走肉般,孟焦咧开了嘴,滴滴涎水从口中流出,穿过稀疏的牙齿,漫过嘴唇,顺着下巴上洁白的绒毛滴淌下去,它浑然不觉,漫无目的的,机械的前进。 叶尔秋河的轰鸣声振聋发聩,笼罩河岸,它演奏这狂放乐章,整个河畔化为它的琴弦。 它曾经孕育的千百种野兽昆虫,飞禽游鱼,皆为听众,被迫接受它浩瀚无朋的演唱会。 它们必须适应这声音,正如它们必须汲取水分一样,恩赐和威严,它们都要承受。 呜哇~ 呜哇~ 孟焦惊醒了,它瞳孔猛的放大,急急止住步伐,一头歪倒在草丛中,摔了个狗啃屎,下巴上的口水黏着几片落叶,绿油油的极为滑稽。 “是火箭的声音吗?又是幻觉?” 孟焦爬起来,身上满是泥土,脏乱不堪,漂亮的皮毛被沾染的一片泥泞,它不在意,它集中精神,它清明大脑,它侧耳倾听。 眼前的世界由无数个不停晃动的重影归位,最终合为一体,重现了它熟悉的那个画面,密草,雾气,而不是那副令人心生畏惧的抽象派厚涂油彩画。 半圆形的小耳朵转动,背面是显眼的白色斑点,由一圈黑色绒毛和淡黄底色衬托,据说可以恐吓身后的敌人,使它们不敢偷袭。 虎的听力极佳,孟焦未睁眼时,凭借听力便可在被叼住赶路时分辨出母兽踏过的是各种地形,砂砾,土壤,山坡,草丛 它希望,在黑暗中作为它指南针,为它辨别事物的耳朵,敏锐的听力,在此时能再创奇迹,从那浩瀚的水声中捕捉到那一线,模糊的,如梦似幻仿佛从未出现过的吼叫。 这超出了虎的能力范围,更超出了人的能力范围,密林的喧吵不下于菜市场,树枝摇晃的声音,树叶哗哗作响,各种山雀的叫声,老鼠的磨牙声,松鼠抓在树干上的声音。 蟋蟀,蝈蝈,蜜蜂,苍蝇,蚊子各种各样的昆虫叫声,鹰隼的啼鸣,走兽踩踏地面,不同的地面不同的声音,不同的力度不同的声音,波涛声,水珠落在叶子上的滴嗒声。 这是最宏大的乐队,也是最复杂的声音,无数种声线,无数个语调,如何辨别? 孟焦拜遍了漫天神佛。 “凡有能力,有仙力,有神力,有精神力,有一切特殊能力的大神大仙,妖魔鬼怪,魑魅魍魉。 求求你,别告诉我那是幻觉,让我听一次,再听一次。 一次就好” 它盲目自信,仿佛依仗它那可怜的听觉能犁过这千顷原始森林,寻到走失的火箭一般。 这是它最后的希望了,它紧紧握住,像溺水的人握住一把稻草,它不敢面对现实。 屏住呼吸,听 第二十四章 乌苏里蝮蛇(上)第一更 万籁俱静,仿佛时间停止了流动,世界陷入永恒的沉寂,一切冗杂的,混乱的,交错的杂音都凝固了。 孟焦闭上了双眼,世界在它耳中呈现,那是一个跌宕着波纹的仿佛无数道弧线组成的空间,看不见树木,看不见野草,看不见泥土砂石,但绝不是空荡荡的。 有形的事物消失,无形的事物浮现。 孟焦“看见”了水流声,“看见”了虫鸣声,“看见”了啄木鸟凿击树干的每一次震颤,它将“视线”投向更远处。 波纹模糊了,那是它听力所不能企及的土地,但是,总有一道道微弱的弧线影响着波纹,传递过来。 那万千弧线中,有一道最特别的,最吸引它注意的,正在慢慢淡去,像是一朵溅起的水花,扩散的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微弱。 呜哇~ 终于,或许是它的诚心感动了天地,恳切的哀求换来了回报,熟悉的声音出现了。 孟焦精神一震,它“看到”了,这不是幻觉,它真的能靠听力观察世界,清清楚楚,一道特别的弧线再度传递过来,方向明确。 它知道那是什么,那是火箭的叫声,以这样一种特殊的形式呈现在它脑海中。 睁开眼,它锐利且坚定的目光刺向雾霭深处,前方白茫茫一片,野草高耸,树干粗壮。 叶尔秋河奔涌,声势浩大,一切都似之前一样平常。 鸟继续鸣叫,树叶继续响动,万千种声音应和着叶尔秋河的鼓点,鸣奏继续。 孟焦有了方向,尽管前路雾气漫漫,密草丛生,迈开步子前进,它的心却是透亮的,每踏出一步,距离火箭就更近一分。 暴雨引发山洪,支流的水位上升,堵塞,汇集在一起,灌入叶尔秋河宽阔的河床内。 上流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层层迭起,河床再也限制不住这狂暴的水流,任其冲击。 生长着百年大树的土地被树根束缚在一起,努力抵御洪水的侵蚀,灌木和矮小的年龄尚小的树木就没那么幸运了。 洪水像一张巨手,把它们地上的植株连同地下的根系泥土一并拔起,湿泞的泥土,浅浅的野草野花,还有栖息在其中的蛇虫蛙鼠,一并端走。 杂七杂八的小树苗,泥土,枯树干,碎石,死去的动物尸体,挣扎着的仍活着的动物,在浑浊的河面上露头,或是绝望的闭上眼睛,或是发出半声短促的遗言。 然后被冰冷水流灌满口鼻,咕噜咕噜,沉没,这就是自然的力量。 漩涡横行霸道,嚣张的左冲右窜,无人可挡,凡是被它卷入其中,结局只有膨胀,肿大,腐烂,发臭。 火箭站在新的河畔,曾经的河畔如今淹没在水下,曾经的沃土变成了新的河岸,它怔怔的望着河水,很迷茫。 湍急的水流中间,有一座孤岛,苦苦挣扎,那是曾经的一块高坡,生长着一棵算不得粗壮的桦树,此刻被包围在洪水中心,岌岌可危。 包裹着孤岛的泥土被叶尔秋河好整以暇的缓缓剥开,一层又一层,每脱落一片泥土,幽深的河面上就冒出一股气泡,还有一团黄黑交加的混浊色彩扩散开,被冲淡。 消失的,不仅仅是露在河面上的孤岛,浸泡在河水中的部分,更加危险。 很快,一条条苍白的树根就被剥光了衣服,漂浮在河面上,无力且绝望的挥动着。 这棵桦树,再也支撑不住了,它像一棵无根浮萍,失去了扎根大地的力量,即将轰然倒塌,任由洪水施为。 一团麻绳似的暗黄色蝮蛇缩在孤岛正中心,它们攀上了树干,紧紧缠绕在粗壮的枝条上,柔软的身躯化作一根绳索,拴住这桦树,就拴住了生机。 任何生物都有一颗活命的心,哪怕冰冷的爬行动物也不例外,蝮蛇的同伴消失在水中,它们跟随着塌陷的土地,前进,前进,最终,只剩这方寸之间可以盘踞。 以它们杏仁般大小的脑子,根本不懂得什么叫必死无疑,也不知道什么叫绝望,因此它们执着的追求生机,哪怕生机根本不存在。 有时候,无知也是一种幸福。 那一刻终于到来,在洪水锲而不舍的侵蚀下,孤岛消失在水面上,桦树轰然倒下,像一把炙热的餐刀切在冰冷的黄油上,河水被分割开。 水花飞溅,形成了两面高耸的水幕,只持续短短一瞬,水幕崩溃,阵阵波纹扩散,然后在湍流中,漩涡里迅速消失。 桦树横在水中,疯狂的旋转,自以为抱住生机的蝮蛇们无法承受螺旋的扭力,纷纷被甩落,像一口口破麻袋般飞入洪水深处,等待它们的,只有死亡。 可蝼蚁尚且偷生,何况这些纵横河岸的蝮蛇,它们奋力游动,似漂浮在水面的麻绳,上下颠沛,在无法阻挡的自然伟力中摸索,穿行,渴望触及生的希望。 生命之残酷莫过于此。 看着一条条三角形的,勾勒着两条白色眉毛的线状生物斜斜的从水面上泅来,火箭的大脑疯狂示警。 这是来自基因的,对这种带有剧毒生物本能的警戒,火箭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咬住了一条离河岸最近的蝮蛇。 任何生物,在濒临死亡时的挣扎,都称不上优雅,哪怕扑火的飞蛾,死的都是那样痛苦而丑陋。 每一道浪花,每一线激流都是对蝮蛇的鞭挞,它紧闭着嘴,一双灰褐色的眼睛不时消失在水面,虽然艰辛,但它前进的意志却是坚定的。 被迫横移,改变方向,扭曲,翻滚,灰白色的腹部在浪花落下的一刹那出现在火箭眼中,转眼又被一层泥沙,几束枯草遮盖。 终于,经过一番与死神的激烈肉搏,蝮蛇成功登陆,它蜿蜒着身形,扭动着鳞片,抓握住地面,忙不迭的向前爬行。 脚踏实地,它终于重获生机,而更多的同类,永远消失在叶尔秋河中,它们,再也不会出现了。 蝮蛇吐出了粉红色的信子,一双冷冰冰的黑色眼睛瞠开,竖直的瞳孔顶住上下眼皮,它审视着火箭,这只带有危险气味儿和灼热温度的幼兽,使它感觉受到威胁。 火箭同样审视着这条蝮蛇,它有三角形的脑袋,头部两侧灰白,勾勒出它危险的形状。 它爬行,它盘踞,吞吐信子,借助周身上下的肌肉,盘在地上的下半截身体,直立起来,与火箭对视。 蝮蛇是快枪手,它发出嘶嘶声,这代表它随时会发起攻击,伸出尖牙,将致命的神经毒素注入到面前这只幼虎体内。 尽管面前这只幼虎好奇心有余,敌意不足,并不会对它构成威胁,但它本能的产生警惕,本能的想致这只幼虎于死地。 涛声不绝,气氛凝重起来,双方互不相让,针锋相对,生死之争,一触即发。 火箭谨慎绕行,蝮蛇老神在在,一个在试探,一个在等待时机。 幼虎不知其中利害,越来越接近,前后挪动的脚掌,舞动在刀尖之上,仿佛在挑衅蝮蛇。 蝮蛇没有攻击,这不是最佳时机,它在喘息,恢复力量,刚使尽浑身解数,挣脱死神魔掌,它仅存的几丝余力不足以支撑它发动一次迅捷的,完美的攻击。 幼虎的耳朵伸直,硬邦邦向两侧平展,像一对小翅膀,白色的斑点朝向天空,它呜呜低吼着,试探性的伸出一只前掌。 好奇心害死猫,又何尝不能害死虎,尽管它们生性机敏谨慎,但总有产生疑惑的时候,不了解事物的真相,试探,等于自寻死路。 蝮蛇的脖颈弯曲成一个问号,它躲闪掉幼虎的攻击,像一根弹簧积蓄着力量,然后闪电般,肌肉伸缩放松,整个身体触电般于草丛中弹起,三角形的蛇头箭头一样射出。 火箭的反应能力远超蝮蛇的意料,它的精神时刻出于警戒状态,未敢放松身体,一个灵巧的后撤步,小尾巴得意的转了个圈,蝮蛇的攻击,被它闪避开了。 嘶嘶~~~ 蝮蛇缩回身子,幼虎更为谨慎,向后挪动两步。 双方精神紧张,场面再度进入僵持状态。 小脚掌踏在地面,更为慎重了,火箭知道,这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对手,好奇心慢慢转变为战意。 这种天赋与生俱来,它并不惧怕,因为生性如此。 幼虎的声音带着浓厚的威胁意味,蝮蛇不以为然,它斟酌着时机,战斗时间越久,它就越不利。 一个刺客被迫进入正面战场,本身就是最大的失败,它甚至想逃走,但身后就是滔滔河水,它怎敢再次踏入。 幼虎再次挥出了前掌,掠出半圆弧线,像一朵盛开的梅花,虽然没有锋利的指爪,甚至还伴随着一股奶香奶气,但发自森林之王的身躯,自有威势。 蝮蛇以攻为守,嗖的一下跃起,猛扑向幼虎面门,张开的蛇口,分叉的信子鱼叉一样刺入幼虎纯净的眸子。 呜哇~ 火箭吓了一条,它反应极快,狼狈的打个了个滚,躲开了蝮蛇蓄谋已久的突袭,泥土沾满了它的绒毛,它脑袋顶着地面,迅速的爬起,动作娴熟的仿佛是一只身经百战的猛虎,若不是爪牙稚嫩,这只蝮蛇早被它开膛破肚了。 蝮蛇一击不成,绕行一周,身躯前探,再向幼虎爬行过来,二者的位置对调。 此刻,火箭身后是凶险的洪水,蝮蛇身后是无际森林。 第二十五章 乌苏里蝮蛇(下)第二更 危险程度升级了。 气氛焦灼,场面再一次陷入了僵持,蝮蛇不甘撤退,幼虎吃了个闷亏,被逼在角落,进退两难。 二者都没注意到,在它们互相试探,攻击,见招拆招的过程中,不远处的土地上,悄然出现了一条漆黑的裂缝。 死神手持勾魂锁链,腐蚀着河岸,借助洪水的力量,梦魇般游荡。 一块土壤包裹着附着它生长的青草被水流冲刷,不堪其力,坠入河中,噗通一声,就响在火箭身后。 火箭吓得浑身一震,几乎跳了起来,蝮蛇趁机又向前爬行一段,盘踞成一团的棕褐色身体,未干的鳞片带着水珠,寒光闪烁。 张开的蛇口,信子吞吐,散发阵阵腥气。 可供火箭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了,它偷偷向后试探,剩余的地面越来越少。 再退两步,就是翘首以待的死神,静静等待着它自投罗网,品尝它稚嫩灵魂的鲜美滋味。 鳞片摩擦,蝮蛇齿轮般转动,在潮湿的土壤上留下了道道痕迹,它知道,胜利的天平倾斜过来了。 呜哇~~ 火箭急了,它步伐迅捷,忽的一个跃进,妄图趁蝮蛇不备冲出封锁。 蝮蛇横过身子,火箭不敢再向前,只能后撤。 漆黑的蛇目冷冷地观看幼虎的挣扎,一幅多么残忍多么富有魅力的画卷。 又一块土壤塌陷了,落在水中,倏忽消失不见。 幼虎没有回头,它不敢回头,雾霭中,它前临毒蛇,后对洪水,滔滔激流,是战歌,还是丧曲。 稚嫩的指爪忍不住抠进地面,火箭恨透了这个灰不溜秋的怪物。 它在河畔走钢丝,左右都是深渊,一失足成千古恨。 悔意滋生,火箭终于醒悟,孤身走出那片灌木丛是多么不理智的行为,可时机已晚,现如今,谁能救它。 拼了! 幼虎再次发起攻击,这一次更加迅捷,小小的身躯甚至拉出了一道残影,它成功了! 它挠到了蝮蛇的尾部,新生的虎爪伸出爪鞘,一道白痕划在蝮蛇的鳞片上,冰冷,湿滑。 幼虎触碰到了蝮蛇紧绷的肌肉,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极富有爆发力的遒劲。 蝮蛇气急,扭过脖颈,狠狠地发出一记扑击,凶势滔滔。 幼虎下意识的后撤一步,踩空了,它心中一凉,急忙扒住泥土,趁蝮蛇还没反应过来,爬了上去。 四只脚掌重新踩在大地上,它听到死神猖獗的长笑,不敢再轻率行事。 不远处,地面上的裂缝越来越大,洪水的声音,也越来越不对劲了,从一侧的喧闹,到立体的环绕,包围圈在缩小。 不过此时对峙的两只野兽,都未曾察觉到这可怕的危机。 风起,凝固的雾气流动起来,恒星将它的光和热肆意释放。 一切遮盖着大地的,无论是黑暗或者洁白的,污浊的清澈的,都在它的威能下消散,升腾。 雾气渐渐淡却,那些模模糊糊的树干,杂草,灌木变清晰了,虽称不上纤毫毕现,但纹理色彩都更加显着。 “天助我也。” 孟焦笃定的向上一次火箭声音出现的位置走去,虽然还未能看到火箭那圆滚滚的身躯和粗线条的斑纹,但它知道,自己距离弟弟越来越近了。 之前没有风力帮助,传来的声音如此模糊微弱,它没听到其中的恼怒和焦急,否则,定不能似这般不急不缓的行走,而是撒开腿飞奔了。 尽管没提速,孟焦前进的脚步却也不缓慢,它一边回忆着刚才出现的声音,一边调整方向,因为视线被阻隔,始终目视前方,没注意脚下。 一根枯枝落在了地缝上,积年累月的落叶铺在展开的枝干旁,像房梁上的瓦片,装饰了这细小的缝隙。 不速之客到来,不经意间的一脚,踏破了屋顶,落叶纷飞,一股潮气和松脂味儿从密封的缝隙中蹿了上来,呛得孟焦打了个喷嚏。 它吓了一跳,前半个身子差点跌进这缝隙中,得亏它反应迅速,虽然一只脚踏在落叶上不着力,另一只脚却没中招,虎爪出鞘,紧紧抓住了一条裸露在地面上的树根。 黑黄交错的尾巴左右横摇,寻找着平衡,使它止住了下坠之势,晃荡了两下,拔出了前掌,后退一步,稳稳回到地面上。 差点掉进这黑咕隆咚的缝隙内,吓出一身冷汗,定了定神,孟焦心有余悸的探头,缩着耳朵,像一只鬼鬼祟祟的甲鱼,往缝隙中偷瞄。 这地缝在落叶松旁,紧挨着粗壮的树干,一条不甘心沉寂在黑暗中的树根从地面上露头,延伸进草丛中。 可以想象,遥远的末端,它还是要扎入土壤中,虽然黑暗,但有营养。 这是一个树洞。 细细观察后,孟焦得出了以上结论。 因为那根桀骜不驯的树根向往光明的举动,使得这一片土地向上凸起了一条垄。 天长日久,雨水冲刷,蚁虫啃噬,土壤流失后,垄下的空隙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沉入了地下。 蚂蚁毛虫们借助这条捷径堂而皇之的直达树干,由内而外掏空了这棵大树,此刻缝隙中流淌的积水上,还有几只蚂蚁的尸体漂浮,一股淡淡的蚁酸味儿弥漫其中。 缝隙裂口并不长,从落叶松的根部开始,延长到孟焦脚下,仅仅三个幼虎的体长,若不是孟焦失神,绝不会一脚踏空,踩破落叶,陷入树洞中。 不过即便孟焦不慎跌入树洞中倒也无伤大雅,这树洞并不深,也未生有荆棘倒刺,顶多弄一身泥土,狼狈不堪,危及生命却不至于。 “倒是个栖身之所,可惜,幼虎能顺着裂缝爬进树洞,母虎却连一只臂膊都探不进。 鸡肋啊,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孟焦不再深究这路途上的插曲,它知道轻重缓急,火箭还在等着它,小家伙找不到回家的路一定急坏了,这样放声嚎叫。 幸亏有水声遮掩,不然吸引来猛禽凶兽,呆头呆脑的火箭可要吃不了兜着走。 它尚且不知,此时的火箭已经进退两难,生死一线。 湍流脚下过,死生心中藏。 火箭已经无法直面蝮蛇,它侧着身子,扭着脑袋,沉肩低腹,像根钉子一样扎在摇摇欲坠的悬崖旁。 尽管还未接触到水流,但它已经有一种被洪水舔舐脚底的错觉,全身发麻,颤抖。 心底,一股惧意不由自主的燃烧起来,蔓延扩散。 它终究是一只幼虎,没有力量支撑,再无畏也会被残酷的现实打倒,强悍的战斗意识要建立在强悍的体能和力量上,若是手无缚鸡之力,悍匪也会变绵羊。 勇敢的心能使野猪战胜饿狼,却不能使野兔战胜饿狼,孱弱的躯体,会将勇敢转变为自大。 火箭确实要熄灭了,它知道自己的危险处境,耳听得洪流肆意咆哮,眼见得毒蛇蠢蠢欲动,几乎要失去战斗下去的信心。 它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哥哥,想起了懦弱胆小的妹妹 如此险恶的境地,它居然走神了。 蝮蛇抓住了这个机会,它等待这么久,就为了这个机会,出击! 火箭狼狈的闪避,一个趔趄,多亏高度发达的反应神经,还有寒冷水流的浸泡,使得蝮蛇的攻击速度被大大削弱,滞塞而不灵活。 它险之又险的躲开了这蓄谋已久的攻击,生命又延长了一段时间。 但是,最后一寸可供周旋的土地也没有了,河水锲而不舍的啃噬泥土,表面安稳的土地,下方正在迅速塌陷,恐怕撑不了多久。 不远处的裂缝像一张奸笑的大嘴,咧的更大了些,曲折而带有利齿的弧线,掐动死亡秒表,倒计时开始。 很快,大地上又会多一道撕裂开的伤口,一座新的孤岛即将诞生,守望在洪水中,慢慢的,慢慢的,被吞噬。 滞留在孤岛上的活物,除非插上翅膀,否则恐怕只剩死路一条。 博弈,仍在继续。 火箭心中的怯懦逐渐转变为绝望,绝望渐灭,发酵,变异,一股股戾气油然而生。 它畏惧死亡,但若是死亡不可避免,它绝不容许自己死的如此憋屈,你步步紧逼,我就拉你垫背! 摆出进攻的架势,重重遗传自基因的猎杀技巧走马灯般闪烁,什么是最凶狠,什么是最迅捷,什么是最暴躁,压箱底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统统拿出来。 火箭瞪大了双眼,它不再发出威胁的声音了,憋着的那股气,是凶气,是煞气,是背水一战的杀气。 没有利齿,不代表不能啃噬,没有利爪,不代表不能抓握。 就凭头上的王字,蝇营狗苟,游走在污水河畔,以蛙雀为食,藏头露尾的蛇虫鼠辈,也配和我叫嚣? 火箭怒视着咄咄逼人的蝮蛇,整个身躯都充气般膨胀了两圈,浓墨重彩的斑纹似乎燃烧起来,在淡黄底色中腾跃飞舞,炽热的升华的,是虎的傲骨,虎的气势。 以命换命,死生抛之脑后,论搏杀,无四足而扭曲爬动者,只凭毒液伤人,冷血低智之蝮蛇,还真会被红了眼的火箭拖进叶尔秋河中,同归于尽。 火箭与蝮蛇厉兵秣马,即将各显身手,事态出现了转机。 厮杀尚未开始,孟焦姗姗来迟。 却不是孟焦蜗行牛步,拖泥带水,它已经尽力,可确有难处。 虽然它确定了方位,但河岸何其狭长,孟焦身高不够,视线一直局限于低草灌木中,心里百般焦急也生不出翅膀,视力再好又不是透视眼,穿不过障碍。 相距并不远,却仿佛隔着千山万水,就是瞧不见正欲与蝮蛇拼命的弟弟。 好在河岸旁地形崎岖,高低起伏,孟焦四处打量,相中了一块高高挺立的土坡,它快步登上土坡,极目远眺。 恰逢天公作美,浓雾正散去,远处汹涌的洪水旁,一道狭长的几乎将地面切割开的裂缝刺入孟焦眼中。 丑陋的向来比美貌的更容易吸引眼球,孟焦顺着裂缝前瞻,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几乎被切割开的半岛边缘,盘踞的棕褐色蝮蛇,低伏身躯的幼虎,危急的状况使孟焦的怒气不可遏制的爆炸了。 火箭跃跃欲试,蝮蛇步步紧逼。 孟焦火冒三丈,恨不得化身一头金雕展翅飞去将那丑陋爬虫撕成一万八千份,喂给三百六十五万嗜血蚂蚁,使它尝尝万蚁噬心痛彻骨髓之苦。 纵身跃下土坡,孟焦怒火中烧,圆瞪虎目。 憋着一肚子气,气势汹汹的掀起一路草皮,践踏嫩草野花,趟着露水,直奔蝮蛇而去。 第二十六章 局势 森林,浓雾笼罩,远东豹呼吸缓慢,被冰冷的露水和树叶包围,它隐藏在雌虎近处,并未远去。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对野生动物而言,食物的重要性仅次于生命,甚至比繁衍还要高一个级别。 现如今,辛辛苦苦,使尽浑身解数猎杀的狍子,还没捂热乎,就被夺走了,远东豹的心里别提多憋屈。 可即使再气,再恼火,它也无可奈何。 远东豹和东北虎看似井水不犯河水,就连活动时间都互相分隔开,仿佛两个世界的生物一样永远不会交织。 实际上两种大猫的菜单高度重合,马鹿,野猪,狍子三种食草动物都是它们的主食,为了食物,为了生存,有些时候冲突不可避免。 一旦遭遇,十有八九都是远东豹吃亏,硬件的巨大差距已经形成了天与地的鸿沟。 一力降十会,任你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无论是正面战斗还是偷袭,远东豹战胜东北虎的几率都极其渺茫,以至于让这种猛兽甘心主动退却,也不敢与其争斗。 积年累月沉淀在基因中的教训使得远东豹本能的对东北虎心存敬畏,面对一头强壮的雌虎,它退进灌木丛时都提心吊胆的,生怕母老虎来个黑吃黑,搂草打兔子,把它一并收拾了。 还好,母老虎对它这身酸臭的豹子肉没兴趣,也无暇驱赶它,上前轻而易举的撕开了狍子的皮毛。 鲜血热腾腾的,肉味儿香喷喷的,一身嫩肉的狍子,可比它这尖牙利齿的金钱豹有吸引力的多。 它壮着胆子缩在灌木丛里,闻着荤腥味儿,馋的口水流了一地,它是多么多么渴望,新鲜的,甜美的食物啊,既有营养,又能满足口腹之欲。 探了探身子,它伸长脖子,仿佛吸着气味就能缓解饥饿一样。 大环套小环,黑色空心花斑围绕着金黄色绸缎似的皮毛,多美妙的身姿,每一块肌肉都那样匀称,呈现流线型,比例符合黄金分割率,藏在灌木中的远东豹,像一尊古典雕塑,漂亮极了。 几根灌木枝叶因它的动作晃动,发出细细的哗哗声。 远东豹殷切的瞄着面前的绿叶褐枝,似乎能看到肉丝被拉长,浅白色的脂肪覆盖在条理分明的肌肉上,等待它的宠幸。 雌虎转了转耳朵,扭头望向灌木丛,枝叶茂密,它只听见响动,并未看见隐藏在其中的远东豹。 稳妥起见,雌虎恋恋不舍的扯下几条肌肉咽下肚,起身叼着狍子迈开步子,它要将这狍子转移,不打算继续在这里进食了。 远东豹只觉那气味儿渐行渐远,它不敢起身探查,默默等待片刻,待到草叶颤动声音消失,树枝折断声响沉寂,它才小心翼翼的钻出灌木。 粗壮的树干下,瘫在地上的公狍子已经消失,留下了一小滩鲜血,渗透进泥土中,凝固成板块。 远东豹的眼睛都绿了,这世上还有什么公道可言? 天地良心,先盯上狍子的也是它,先发动攻击的也是它,抓破皮毛的是它,扼住喉咙的是它,杀死狍子的是它,享用美食的却是母老虎。 血迹一路延伸到草丛中,蔓延到森林深处,远东豹爬上一棵兴安落叶松,它试图窥探母虎的动向,偷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不能叫偷,应该叫拿,那是它的劳动所得,拿回自己的战利品,天公地道。 可惜,大雾弥漫,仿佛上天都在偏袒雌虎,那壮硕的身躯叼着狍子进了密林就再没踪影,远东豹只得跃下落叶松。 匕首似的利爪将粗糙的树皮剌出道道白痕,发泄不出心中的愤懑。 血迹铺就一条羊肠小道,腥气引诱贪婪的远东豹前进,它舔了舔嘴角,有一种食物进了口腔,滑进腹部填充空荡荡胃的错觉。 伸出一只粗壮且柔软的脚掌,它弓着身子,轻声轻脚,挤开草丛,跟随血迹和气味儿的指引,前进。 雌虎寻到了一棵百年老树,足足有它三四个身长般粗细,矗立在森林中像一座小山,高耸挺拔,在雾霭的衬托下更显魁梧。 在这棵巨树的附近生长着茂盛的灌木,是个合适的进食点。 雌虎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它知道自己一顿无法将整只狍子吞下肚,剩余的碎肉难免会落入其他肉食者或者杂食者口中。 将猎物藏在森林一角,待下次饥饿,可解燃眉之急。 一边思量,一边进食,这头成年狍子很快就被分解成一块块碎肉,牺牲了自己,充实了雌虎。 最后仅剩下遍布缺口的皮毛,难以啃食的生长着犄角的头颅,一堆骨骼,还有半截连着脑袋的脊椎,脏兮兮不复洁白的尾巴。 雌虎心满意足的伸出舌头刮掉嘴边的碎肉血沫,它已经吃饱了。 狍子剩余的残尸多是骨骼皮毛,可以食用的肌肉脂肪极少,待腹中的肉类消化成营养能量,若它有闲暇,便可以重回此处,将难以快速吞咽的附着在骨骼上的筋膜刮下去吃掉。 满意的看了一眼灌木丛旁的狍子尸体,雌虎觉得已经足够隐蔽,转过身,离开了这棵巨树,它还牵挂着河边的孩子。 距离巨树不远,一棵纤细的兴安落叶松上,远东豹四肢紧抱树干,利爪抠住树皮,保持着这个极其别扭的姿势,探头探脑注视着雌虎远去的背影。 它一路尾随过来,见雌虎选定进食地点,便找了棵合适的树木攀爬,远远偷窥,一直等到雌虎将狍子吃了个大概,离开巨树,它才装着一肚子气下了树。 窥伺这么久,雌虎进食的位置闭着眼都能找到,急匆匆前进,它空荡荡的肠胃嚎叫着,让它去捡食残渣剩饭。 营养最高的内脏肯定没它的份,最容易撕扯的肌肉也甭想,它早早做好了啃骨头吃碎肉的心理预期,可眼前这一堆零碎还是出乎了它的意料,看样子这头母老虎同样饿的不轻,不然也不会吃的这么干净。 没办法,远东豹可没有不吃嗟来之食的气节,它也忍饥挨饿好几天了,别说还有一些碎肉,就算只剩一堆骨头它还得舔一舔嚼一嚼咂么咂么味儿呢。 最方便进食的部分很快下了肚,它伸出舌头,用上面生长着的倒刺一下又一下挫着碎肉。 若是在饱餐后,这样的细致舔食倒有几分闲情逸致,可它饿的眼睛都绿了,肉膻味和血腥气传入口鼻,摩挲舌面,无异于抱薪救火。 它的饿意不但没有消减,反倒燃烧的愈发炽烈了。 粗暴的咬碎狍子的颅骨,远东豹草草进食,它已经沦为饥饿的奴隶,它必须去捕猎。 远东豹想起了那头逃跑的母狍子,它还记得那只惊惶小兽的逃跑方向。 转过头,一双金色豹眼闪闪发亮,水流声隐隐自远处传来,那是叶尔秋河的方向,也是母狍子逃去的方向,食物所在的方向。 河畔,孟焦加入了战局,它刚刚分辨出这条正与火箭僵持的蝮蛇是什么品种。 这是一条乌苏里蝮蛇,俗称土球子,有毒。 无论是三角形的头部还是细细密密排列在身体上的暗褐色鳞片,以及勾勒出细致轮毂的仿佛眉毛一样的白色花纹,都说明它不是善于之辈。 乌苏里蝮蛇的毒性算不得剧烈,相较大名鼎鼎的黑曼巴蛇,眼镜蛇,它只有一个土球子的诨号,在蛇类中只能算无名小辈。 可即便如此,它的神经毒素也不可小觑,以这条蛇的体型,大量毒液倾注出去,杀死一头不足月的幼虎还是绰绰有余的。 面对毒蛇,必须谨慎行事。 孟焦摆出一副进攻架势,逼迫蝮蛇首尾不能两顾。 它在审时度势,思考对策。 因为在高坡上的俯瞰,这片地形它已经了如指掌,总的来说,形势并不乐观。 第二十七章 狡猾 若没有那条正在扩大的裂缝,没有汹涌的准备择人而噬的洪水,孟焦能想出不下于十种方法救出火箭,或者杀死蝮蛇。 可现实就是在洪水的冲刷下,那条裂缝正在迅速扩张,每时每刻都有泥土倒塌。 裂缝下面满是泥浆,暗流涌动。 用不了多久,这块土地就会被洪水夺走,成为一座孤岛。 现在时间不等人,拖延的越久,危险就越大。 迟疑不决,有可能救下火箭的那一刻,裂隙就已经扩大到土地边缘,直接将这块地面分隔开,然后将它们困死在洪水中。 智慧在这种危机关头变得苍白无力。 它没有人类灵活的臂膊手指,可以投掷碎石树枝远远驱赶蝮蛇,只有一具四足行走还未发育完全的虎躯。 这种时候,最好的选择似乎只剩肉搏了。 不过,真的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孟焦目光灼灼,人类的智慧真的如此不堪? 火箭剧烈的心跳平静了下来,搏命的念头在看到哥哥那一刻起便已经打消。 它本能的对蝮蛇抱有戒心,但并不理解威胁来自何处,也不清楚眼前这头长条状丑陋的怪物,只要咬到一口就能致它于死地。 拼命只是因为退无可退,死亡的威胁迫使它想要冲出蝮蛇的包围,逃出生天,慌乱之下,以命换命逼退蝮蛇成了唯一的选项。 可此刻情况又有不同,一对一变成二对一,孟焦的体型比火箭粗壮的多,它的加入,使战场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蝮蛇忌惮这头新来的幼兽,盘踞的更为紧凑,一部分被它把守的土地得以空出,火箭因而得到了更大的活动空间,由侧对转变成了直面蝮蛇。 两团覆盖着黑色斑纹的幼虎,一条扭曲成漩涡的亡命之徒。 鳞片反射冷光,同样冰冷的眸子漠然注视左右,信子吞吐,捕捉空气中的气味儿。 呜哇~ 嗷~ 幼虎的吼叫淹没在水声中。 火箭呼唤着孟焦,有些急切,虽然哥哥到来,但它毕竟还未摆脱危险处境,难免不安。 身后浪花奔涌,不时有水珠溅在它身上,它的尾巴已经被河水浇灌成一根黑黄相间的拖把,湿漉漉沉甸甸,摆动起来都更为费力。 太阳逐渐发扬光热,在风的作用下,雾气越来越淡薄。 散散的日光打在森林,没有林冠层的过滤,河岸亮度更高,明晃晃一片,温度悄悄上升。 草地上,孟焦在最内侧,蝮蛇盘踞中心,火箭背靠河水,次列分明,两个阵营,互相提防。 蝮蛇萌生了退意,平日里它主要捕捉进食青蛙昆虫,有时候也吃一些老鼠小鱼,若是运气好偷食到鸟蛋,或是撞大运吃到没长毛的幼鸟,那就算过年了。 而两侧这两只难缠的,体型庞大的生物从来就不在它的食谱内,就算偷袭得当,将其杀死,也吞不下肚,与它们作对,本就是吃力不讨好的举措。 况且,想杀死这两头灵活的生物并非易事,河岸温度低,爬行动物的缺陷在持久战中愈发明显。 冷血的蛇类耐力极差,低温环境下反应能力和速度都将受到巨大影响,激烈运动后要花费大量时间恢复。 它们的脊椎不够灵活,只适用左右摇晃,很难上下摇摆,因此无法做到猫科犬科那样进退自如,攻守有度。 在多次进攻闪避后,此时的蝮蛇已是强弩之末,如果不是忌惮两侧虎视眈眈的幼虎,它早就钻进草丛一溜烟跑了。 孟焦和火箭何尝不想离开这片是非之地,可它们与蝮蛇没有任何可供交流的手段。 互相猜疑着,目的虽然一致,却没有任何一方敢于率先行动。 两只幼虎担心蝮蛇的发难,蝮蛇同样警惕幼虎的突袭。 火箭愈发焦急了,脚下的地面已经开始微微坍塌,孟焦注意到了土地的变化,后仰凹陷的泥土随时可能崩塌,然后被洪水吞噬。 不能再等了,它跃跃欲试,伸出宽厚的前掌,以特殊的步伐撩拨着蝮蛇。 动作虽没有火箭那样灵巧连贯,但它体型更大,因而更有威胁。 在孟焦试探性的进攻威胁下,蝮蛇迫不得已转过身子,不再死盯火箭,专心闪避这头新敌人的进攻。 人类比野兽狡诈的多。 孟焦看似一往无前,姿态凶狠的架势,实际上全是迷惑蝮蛇的假动作。 伸爪,突进,后撤,骚扰,反复横跳,连续的虚晃,假动作,迫使蝮蛇闪避来消耗它的体力。 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猫科动物超强的反应能力,运动能力,还有耐力都是爬行动物的弱项,蝮蛇拿什么和它拼。 蝮蛇何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它本能的压榨体力,迅速闪避,没料到孟焦在“逗它玩”。 它尝试性的反击每一次都被轻松闪避,重拳出击,全都打在空气中。 急又急的很,打架又不肯。 莽荒的野兽都长着一颗实心眼儿,打架就打架,甩膀子贴起身各凭本事,干就完了,何曾遇到过这样不要脸的对手。 以欺诈,勾引,引诱为主流的消耗型打法首次现世便完爆身负剧毒的蝮蛇。 几个回合下去,蝮蛇便累的连头都抬不起来,缩着脑袋,再无进攻之力。 它倔强的正对两只幼虎,气势汹汹,身子却在不断后撤,着实不敢与这两只幼虎针锋相对了。 吼~ 孟焦见蝮蛇精神萎靡,用它训练弟弟时使用的特殊吼叫,低声呼唤火箭。 此时火箭脚下的土地已经明显低于它所处的地面,形成了一块台阶状的塌方区,状态越来越危险。 火箭见蝮蛇退却,现在不处于其攻击范围内,终于可以自由活动了。 按捺住内心的喜悦,灵巧的一个跨步,总算是摆脱了那块摇摇欲坠的险地,重回孟焦身边。 低头瞅一眼浑身湿漉漉,可怜巴巴蹭着自己身体的火箭,再望望不远处那扯开的鸿沟,还有被掀开的草皮。 它没时间和弟弟叙旧,也没时间安抚火箭。 用脑袋拱了一下火箭,示意它赶紧走,孟焦与火箭同时后退,它要盯住这条不怀好意的蝮蛇。 一边倒着行走,一边观察着蝮蛇的一举一动,虽然缓慢,但是稳妥。 孟焦留下来断后,不时还要回头望一望火箭的位置,这个小家伙真叫它操碎了心。 经历一番生死,火箭成熟了许多,它顺着哥哥示意的方向,踩着矮草前进,那里的地面已然出现细小裂缝,此时尚可跃过。 幸亏孟焦灵机一动,靠着疯狂的拉扯拖垮了蝮蛇,再僵持片刻,那裂缝就会随着水流的侵略扩张成一道深渊,到时候,生死可就由不得它们做主了。 蝮蛇虽然智力低下,可也有趋吉避祸的本能,它放松紧绷的肌肉,暂时放下对两只幼虎的戒备,也爬向密林。 这场漫长的对峙攻防消耗了它大量体力,若不是上升的温度使它逐渐恢复体能,恐怕爬都爬不动了。 此时它只想尽快离开河岸,寻一处隐蔽角落休息。 双方似乎达成了共识,场面出奇的和谐,意见统一的准备共同撤退,幼虎优先,蝮蛇稍后,在死亡的威胁下默契的前进爬行。 但世间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洪水肆虐这么长时间,不是在做无用功,表面上稳固的土地下面已经满目疮痍。 水流通过蚁穴虫洞,微小缝隙贯穿本就松软的土壤,不断的冲击,侵蚀,最终,随着一道崭新裂缝的出现,大范围的崩塌开始了。 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已然放在骆驼的背上,连锁反应一发不可收拾。 大地哀嚎着,分解,堕落。 噗通,噗通,不断有巨大土块坠入水中,被消化分解,本就浑浊的洪水变得昏黄一片,浊白色的气泡不停歇的从水中咕噜噜冒上来。 短时间内,泥土味儿竟然压住了洪水的腥气,一些被包裹在气泡中的干土沫在水面上爆开,灰尘滚滚。 大地被撕开了胸膛,暴露在外的土壤内部,条条纵横交错的水流仍在不懈努力,试图将领地进一步扩张。 火箭已经跨过了那道细小裂缝,前进几步,一棵樟子松扎根在此。 它并不是孤独一棵,在它身后,还有千千万万不同种类的树木,根系交织在一起,好似一面深埋于厚土的高墙,凶猛的洪水也要止步,这里很安全。 而孟焦见势不妙,也不再回头观察蝮蛇动向,转过身撒开腿就跑,塌陷的大地紧随其后。 每一步踏在地面上都在摇晃,空落落的心里没底,速度难以提升。 土壤被洪水吞噬的声音令它毛骨悚然。 此时若是坠入其中可不是淹死那么简单,更大的可能是活埋。 蝮蛇爆发出积蓄的体能,燃烧最后的潜力,它很后悔,为什么自己不是一只蜥蜴。 没有四足,靠腹部的鳞片移动实在太过缓慢,倾斜扭曲的地面更是大大加剧了它爬行的难度。 与裂缝的距离渐渐缩短,但塌陷的速度更快,眼看着就要吞没在泥水中,它双目凶光一闪。 绷紧肌肉,张开大口,弓字形弯曲的身体猛地伸直,狭长的身姿完整显露,与陆地的距离刹那间缩短了一大截。 半截空中,半截陆地,张开大嘴,朝前方的幼虎咬去。 若大胆从缠绕的树干上脱落,从汹涌的波涛中逃生一次称得上洪福齐天。 那么此刻兵行险着,借助幼虎的力量,能否再创奇迹? 蝮蛇此举无疑是放弃了继续爬行的选项,伸展绷直的身体完全无法继续爬行。 若是够不到前方的幼虎,它将坠入叶尔秋河,陪伴其它同类。 孟焦只觉屁股一麻,它强忍住本能,避免因为回头浪费时间。 生死关头,争分夺秒。 助跑,助跑,后腿蹬地,脊椎弯曲成一张巨弓,它的身体延长到了极限。 猛地一个跳跃,这一瞬仿佛停滞在空中。 它掠过裂缝头顶,裂缝在脚下仰视。 洁白的腹部,像一道模糊闪电,袭过几丛矮草,翩然而过。 不过,这道闪电的末端,紧咬着一条暗褐色身影,在半空中拉出一条直线。 蝮蛇尾尖再度被洪水沾湿,但它赌对了,搏命之举,搭上了生的末班车。 落地,孟焦总算得以回头察看情况。 扭过头,画面触目惊心。 三角形的蝮蛇头镶嵌在大腿上侧的绒毛中,此刻刚好松口,两根月牙般的洁白毒牙刺入它眼中,缓缓缩进口腔。 隐约能看见,尖端一点湿润,是毒液。 一股甜腥气味儿弥漫开,传入孟焦的鼻孔。 它兴奋的心像是被浇了一盆冷水,凉了半截,大脑一片空白,双眼失去了焦点。 下意识的再次前行两步,确保自己安全。 孟焦才恍然大悟,自己被蝮蛇咬了。 而罪魁祸首,在榨干最后一丝力气,咬住幼虎,借助它将自己带到岸上后,便挺尸在地,一动不动了。 在成功咬住幼虎的一瞬间,它便下意识的将毒牙伸出,刺入肌肉内,巨量的毒液顺着中空的毒牙注射进幼虎体内。 强烈的毒素可以迅速破坏幼虎的肌肉,神经,使其死亡。 这绝非仇恨,蝮蛇没有仇恨,这是本能。 打下生以来,只要露出毒牙,它就会下意识的释放毒液,无论主动被动。 孟焦转过身,它看到蝮蛇像根麻绳一样松散着身子,露出肚皮,软趴趴的翻在地面,好像已经死亡。 它知道蝮蛇没死,只是力竭了,但很快,蝮蛇就会由假死变成真死。 虎口咧开,有些僵硬的笑。 毒素要经过血液循环才能扩散到全身,没有抗毒血清,以它目前的体型,被这条蝮蛇狠狠咬了一口,基本已经宣判死亡。 孟焦漠然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就像它曾经接过确诊通知书时一样漠然。 蝮蛇无力的瘫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幼虎走过来,靠近,张开嘴,露出洁白的乳牙。 然后脖颈被死死咬住,可它实在没有力气挣扎了,细长的身体从草地划过,鳞片摩擦土壤,声音轻微,感觉麻木。 然后,坠落,昏黄的洪水放肆大笑,吞没了它。 无尽的冰冷,黑暗——这次,它不能死里逃生了。 第二十八章 死亡 水声不息,浪流拥簇着奔涌而过,决然前行。 蝮蛇细长的身躯眨眼便消失在叶尔秋河畔翻滚的泥沙中,短暂的浮现。 然后乱流抚平一切,昏黄的水面如旧,仿佛一切都未发生。 雾气几乎散净,仅剩下丝丝缕缕的白色丝带随着风穿梭在森林上方,阳光洒进来,洗涤过的花草植物焕发勃勃生机,色彩鲜艳,很是喜人。 河畔,这里的上空没有遮掩,波光粼粼。 幼虎站在岸边,四足鼎立,微微张着小嘴,低着头,注视澎湃的湍流。 晃动的水光映在它的脸上,呼应黑色斑纹,照入那双漠然的眼。 “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可怜我孟焦枉活两世,自认有几分急智。 生而为虎,定能混得风生水起,一统森林。 临到了,竟然会死于一条长虫之手。” 因为野外生活经验丰富,孟焦深知蝮蛇毒性的猛烈。 在“中招”后,应立刻将伤口内的毒液挤出,然后对伤口进行清洗,消毒,最好是肥皂水或者生理盐水。 如果在野外,凉开水也可一用,紧急情况没有水源,小便也行,虽然有些恶心,但总比丢掉性命好。 清洗伤口后,要在伤口上方进行包扎,一般如果伤口在小腿,就在大腿处包扎,伤口在手腕,就在肩部包扎。 结扎速度越快越好,可以有效避免血液和淋巴液的回流,延缓身体对毒素的吸收。 在这以后,要迅速就医,尤其是毒性较强烈的蛇类,它们栖息地附近的医院一般都会有抗毒血清,及时治疗,性命无虞。 进化的道路漫长且艰辛,蛇类另辟蹊径,发明出了见血封喉的化学武器,使它们不必依赖尖牙利齿,或者强壮的肌肉,只需要小小一滴,便能置人于死地。 这种可怕的杀伤力,使其为所有生物所忌惮,有些飞蛾蝴蝶的幼虫甚至会生长出眼镜蛇一般的花纹或者三角形的躯干来迷惑天敌。 而孟焦,被一条成年蝮蛇狠狠咬了一口,注射进体内的毒液几乎抽空了蝮蛇的毒囊,在无清洗无消毒无结扎无药品的情况下,结局似乎已经注定。 生死簿上,它的名字该是殷红似血,代表着命数已尽。 孟焦对自己同样不抱有希望,虎的毒抗要比人强一些,此刻它只觉后腿有些酸麻,肿胀,大脑依旧清醒。 并未毒性不强,只因这时毒素尚未被身体吸收,反应浅显。 但这并不代表它能逃过一劫,对照着自己的体积,孟焦计算自己剩余的生存时间。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十分钟后,它的后腿伤口处就会流出脓血,刺痛无比,肿胀,起泡,呈现难看的猪肝色。 随后伴随着血液循环,毒液进入全身各处,淋巴器官,它会出现头晕,感觉减退,目眩,嗜睡,恶心,呕吐等不良反应。 但这还不是结束,当毒素入侵大脑和主要脏器,它还会出现吞咽困难,呼吸困难,血压下降,休克,呕血便血等致命体征。 最后以肾衰竭收尾,在痛苦的折磨中死去。 满打满算,约莫还剩十五分钟好活。 运气好的话,十八分钟后,它会再次回归到那种大脑宕机,无意识的状态中,这已经是它生命的极限了。 贪婪的扫视这片未经污染的原始森林,将死之人的眼中,凶恶的洪流都显得浪漫怡人。 孟焦好似要将这片天地尽皆收入眼底,装点死后的世界,让其渲染几分色彩,不再那么黯淡。 吼~ 深吸一口气,孟焦拖着后脚别扭的前进几步,火箭傻傻的站在一棵樟子松下,它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死亡的概念对它而言太过遥远。 正处于生长期,它的身体机能一天一个新台阶,象征衰败的亡国气息远远没有显现。 而孟焦,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它太清楚逝去的滋味儿,和死神拥吻,与痛苦共舞,事到如今,它反倒淡定的不行。 冷静的面对死亡,规划自己剩下的路该怎么走,如何榨干自己的价值,留下一些贡献,这是它所思考的,至于死亡,它已经顾不得。 “十五分钟,恐怕不能将火箭带回藏身处。” 孟焦已经走到樟子松边缘,它轻声呼唤着火箭。 小家伙听到声音立马迈开步子飞奔过来,瞪大的双眼水汪汪,小耳朵跟随着身体的颠簸微微摇动。 伴随着快捷的脚步,火箭已经来到孟焦身前,低声呜咽着,似乎在向哥哥道歉。 它蹭了蹭孟焦的身体,主动将头顶的绒毛打乱,然后低着头,等候哥哥的舔舐,帮它理清杂乱的毛发。 它没有等到,身前生命所剩无几的兄长已经无暇抚慰它受伤的心灵。 孟焦双目饱含温情,飞奔的火箭在它眼中渐渐放大,那股朝夕相伴的气息扑面而来,如此熟悉。 最后一次回头,绿草蓝天汹涌大河尽收眼底,太阳挂在天空,河岸的光,温暖明亮。 转过身,孟焦哑着嗓子唤火箭的名,迈开蹒跚脚步。 前方,密林遮掩,地面,阴影和光亮泾渭分明,树叶哗哗作响,不知何处,鸦群颂唱,死亡序曲。 斑斓的身躯步入昏暗,歪歪扭扭,滑稽可笑。 光明在身后闪烁,没有挽留,于是它的身影消失在绿色中。 孟焦感受着身体传递给它的信息,这台曾经充满朝气的崭新的机器出了故障,动力衰竭,工作起来有些滞塞了。 大脑已经有些晕眩,维持清醒的同时还要控制身体的正常运转。 呼吸紊乱,孟焦不吭声,埋着头,以坚决的意志维持前行,每一步都是那样沉重,此时的它,只有一个想法——将火箭带回母虎身边。 希望火箭能健康长大,成为新的虎王,希望虎妹能摆脱怯懦,勇敢起来,做一头真正叱咤风云的雌虎 意识模糊,重影,这是久违的痛苦的感觉,折磨它,锻造它,穿筋过髓,灼烧它的神经。 孟焦颇有些享受的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三个月软骨癌的增生和化疗都没能击垮它,临终前它依旧保持意识的清醒。 笑对死亡,毒素和痛苦又有何惧呢? 火箭默默跟随。 前方行进的哥哥,散发着一股破败枯萎的气息,可它并没有察觉,它只注意到那错乱的脚步,还有肉眼可见的肿大的后腿。 毒性的发作远比孟焦想象的快,可能是因为没有治疗措施,加上中毒后继续运动,很快孟焦就尝到了恶果。 眼前的景象都模糊了,一根草叶分化成十几片,黑暗一阵阵袭来,世界断断续续的出现。 孟焦呼吸困难,就连听觉也受到影响。 一直未断绝的水声融化成无意义的轰鸣,它就像一台失去信号的收音机,被动的接受世界嘈杂混乱的信号。 “不行,这样下去不可能走得到灌木丛,失去视觉以后,无法判断方向,我怎么带路? 况且,这才走了一半不到的路程,我就已经难以支撑,如此持续下去。 我会将火箭带到一片同样陌生的地方,任它自生自灭,我不能这么做,要想个法子。” 在一片杂音中,孟焦听到死神猖狂的笑,狰狞的从它身边飞过,腐烂而枯萎的恶臭灌满它的鼻孔。 鸦群高歌,不自量力,不自量力 种种幻觉在感官的崩塌下涌现出来。 铁一般的意志在这种蚀骨毒素下也撑不了多久,孟焦牵挂着身后的弟弟,不断心理暗示,在脑海中喃喃——我不能死。 它想到了去处,距离这里仅有十几步,掩藏在密草中,开裂在地面上。 伴随树根而生的陷入地下的树洞,被枯枝落叶遮盖,而它凑巧揭开了这天公所做的巢穴,隐蔽而安全。 事到如今,只得先将火箭带到那树洞中,不然迷失在原始森林,暴露在猎食者贪婪的耳目下,火箭必然撑不过今晚。 “世间琐事,一饮一琢,莫非前定,兰因絮果,必有来因。 看来我命该如此,这埋骨之地,还是亲手发掘的。 也好,本以为再也见不到沃野蓝天,清风秀水,重活一世,了却我的心愿,虽然短暂,但也不枉此行了。” 强忍着不适,又行进一段距离。 那根桀骜不驯的叛逆的树根已经出现在眼前,裸露在地面的部分覆盖着薄薄的树皮,一些地方已经被划破,露出森白的骨骼。 孟焦努力抬高前腿,攀过并不高耸的树根,它将重心前移,身体整个倾斜滑落,腹部和粗糙的树根表皮亲密接触。 快速摩擦产生烧灼一样的痛感,它已经无法体会,直直坠落,然后翻转过去。 有些微弱的风声从耳边刮过,还没反应过来,“砰”的一声,穿过裂开的缝隙,砸进树洞入口。 些许积水紧贴孟焦的脊背,从蚂蚁尸体中逃逸的蚁酸融进水中,那股难闻的气味儿,孟焦已经嗅不到了。 仰面朝天,几近溃散的瞳孔无神投向天空,然后被密集的树冠遮挡。 四条腿瘫软在左右两侧,露出洁白的腹部,孟焦试图将瞳孔聚集,最后看一眼火箭,很艰难。 毛绒绒的小脑袋露出半个,在树根的上沿,烙印在虎目中,模糊成一滩辨不出形状的碎片。 火箭诧异的打量着哥哥。 它为什么不起来,难道它要在这里睡觉吗? 孟焦发出最后一声呼唤,嘶哑的嗓子,绝望的低吼,殷切而绝望。 吼~~~~ 就算再愚钝的野兽都能体会到那苍凉的韵味。 火箭心底一颤,毫不犹豫的跃下树洞。 它探出小爪子推攘哥哥的脑袋,它低下头舔舐哥哥脖颈的绒毛,它伸出脑袋用力拱动哥哥的身体,试图帮助哥哥站起来,都没有作用。 它能感觉到,哥哥的身体越来越冰冷,越来越僵硬,就像那只闯入洞穴的“怪物”。 孟焦的世界,远去,归零,它停止了思考。 河岸,水声滔滔,雾霭已经散去,隐没在白色中的野生动物纷纷浮现,森林洋溢着蓬勃生机。 一道金色的掠影从樟子松上跃下,富有弹性的脊椎和厚重的脚垫完美卸力,落在地面,甚至没溅起一丝泥水。 不是远东豹又是谁。 饥渴的眼睛扫过重重叠叠的森林,密草灌木中空荡荡。 一路来到河岸,一无所获,除了愈演愈烈的饥饿,它身无旁物。 那可恨的狍子,不知所踪,时隔许久,连根毛都找不到了。 而野猪,马鹿,甚至平日里不屑一顾的雪兔,此刻也销声觅迹,仿佛跟随雾霭的脚步一并飞到天上去了。 狠狠抽动鼻孔,远东豹长满绒毛的小巧的脸挤出一堆褶子,张开大口,上下四根圆锥形的犬齿交错,拉出一道晶莹的细丝,狰狞无比。 突然,它嗅到了一股独特的气味儿,很像那头雌虎的气味,疑惑的望了望周围的草丛。 面色一变。合上嘴,远东豹不由自主的扭过身小步快跑,几个垂直攀爬,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到了樟子松顶部,谨慎的低头巡视附近的所有草丛灌木。 它做贼心虚,还以为事发了,那头壮硕的雌虎找上门,前来算账。 老老实实待在树上片刻,再三观察环境,并没有那可怕的身影,也没有异常情况,它终于放下心,蹑手蹑脚的从樟子松上滑下来。 它很疑惑,若不是雌虎,又是什么动物,能有这种气味儿呢? 咧开嘴,再度吸气,它双眼一亮。 是幼虎! 贼头贼脑的爬上附近的几棵高树,雾气已消,视线投向远处,除了被树干遮挡的地方,所有灌木草丛一览无余,不见那头可恶的雌虎的身影。 再下树,它兜着圈子,用鼻子将这片土地犁了个遍,没有雌虎的气味。 终于确定,有两只落单的幼虎在这路过,远东豹的口水都要滴淌出来。 绿幽幽的眼睛望向密林中,那两头可爱的小家伙儿怎么能比上它的速度, 想到鲜嫩嫩的皮肉,正等待它品尝,它越发兴奋,甚至已经迫不及待了。 矫健的身姿蹿进草丛,金黄色的流线型身影一闪而过,它出发了。 每一头猛兽都是优秀的猎手,即便它还很年轻。 一路残留的气味儿还未消散,除去河边略有些被水腥气冲淡。 越往森林走,这股气味儿就越突出,在它的指引下,远东豹进展迅速, 很快,昏暗的森林中,雄性远东豹的身影出现在一段裸露在地面的树根后。 锐利的豹爪紧握着树根,它喷吐着热流,矮下身子,向下面的树洞探去。 它看到了想要的。 散布着黑色斑点的脸,微微张开的嘴,口水要流出来了。 第二十九章 等待 清晨逐渐步向正午,原始森林尚存些许凉气。 因为树木的遮蔽,阳光迟迟不能照耀地面,只能隔着林冠层烘烤着枝干绿叶。 潮湿的暖流随着温度的上升层层攀高,暖意渐起。 一只红皮松鼠晃荡大尾巴抓住树皮,灵巧的攀上一棵细松树,短小的指爪紧紧抱住树枝,蹲坐在上面。 尾巴蜷曲起来,毛绒绒一团,低着头,乌溜溜的小眼睛透过零碎的空隙,机警的往下偷瞄。 在另一棵落叶松的下方,一头庞然大物正在反复踱步,踩得落叶紧贴地面,形成了一条杂乱无章的小路。 澎湃的洪水声为那凶狠野兽的步伐打着鼓点,喧吵的莽荒密林鸣奏背景音,传入松鼠尖尖的小耳朵有种说不出的喜庆气息。 只是下方那头野兽,却高兴不起来。 远东豹徘徊在树洞上方,皱着鼻子,喉咙里迸发出阵阵低吼,饥饿感攥紧了它空荡荡的肠胃,使它极为不适。 那些吃进肚子的狍子肉,连垫底都不够,经过了一番奔跑追踪,已经消化的干干净净了。 豹头后面,肩胛骨随着步伐上下起伏,顺着流线型的脊背望去,在它屁股后,细长的尾巴一甩一甩,仿佛诉说着心中的愤懑。 它的心情同样急躁,一路追寻过来,食物仿佛唾手可得,但迟迟不能进嘴。 猎物就在眼前,却安然无恙,这种无可奈何的感觉像极了被雌虎夺去猎物的感受。 并非它无能,只因猎物过于狡猾。 那两只可恶的小东西缩在树洞中,地缝狭窄,它竭尽全力也只能将一只前爪伸进去,胡乱摸索,上下乱挠,却不能将两只幼虎抓出来。 时间推移,随着穿林微风吹过,雾气已经消散的无影无踪,束束光柱从天空射下来,照的远东豹的皮毛金光闪闪。 几片落叶慢慢悠悠从天空飘下,落在远东豹的脑袋上,它甩了甩头,细细的绒毛发散开,末端闪烁着美丽的光芒。 心情愈发急躁了,脚步有些凌乱,舔了舔嘴唇,饥饿感更加灼烈。 再次回到缝隙上方,远东豹将前爪分开,按住左右两侧的地面,伏下身子,脊背向下弯曲。 屁股翘起,尾巴搭在地面,伸长脖子,努力低下头,前吻直往树洞里塞。 嘴巴两侧,细长的胡子被挤压的向后倒去,仿佛在控诉远东豹的鲁莽——它根本不可能将脑袋伸进地缝中。 一双凶光闪闪的金色豹眼瞪的圆鼓鼓,恨不得从脑袋里蹦出去滚进洞穴,狰狞无比。 远东豹圆形的脑袋已经被挤压变形,凶狠狠地使劲往树洞里钻,企图看清树洞最里面的情况,将那两头狡猾的小东西叼出来吃掉。 裂缝上撑住落叶的枝干早就被远东豹刨到一边去了,落叶失去了支撑,飘的飘,散的散。 现在地缝上方毫无遮掩,空荡荡,但却不甚明亮。 紧挨着落叶松,有机会照耀树洞的阳光统统被阻拦,从下往上看,只有一线光明,完全看不到天空,此刻本就狭窄的天窗还被远东豹遮挡住了。 远东豹喘着粗气,湿暖的鼻息喷涌进树洞中,将积水吹起一道道涟漪。 微微张开的血盆大口末端,一条细长的舌头无法全部伸出,只有舌尖露在外面,从上下四根交错的犬牙和裂齿中间挤出来,四处挪动,舔舐左右两端的地面。 舌面上的细小倒刺全部竖立起来,舞动在空气中,不时向左右摩擦树根,发出撕拉撕拉的声音,配合着喉咙中哮喘似的低吼,直叫人心惊胆战。 随后舌尖向下摩挲,积水被?了几滴积蓄在舌面上,在接触到积水的一刹那,根根竖立的倒刺立刻成片的倒下。 几滴水珠顺着舌头收紧形成的渠缝滑落,重返积水,冒出一股酸气,弥漫在地缝中,搅得整个树洞更加乌烟瘴气。 像是触电般,远东豹急忙将头抬起来,舌头伸长,完全的展开,忙不迭抬起前爪,胡乱的在皮毛上蹭着。 鼻孔,嘴巴,眉毛眼睛都攒在了一起,面色古怪,嗷嗷怪叫,很难想象受到了何种刺激。 它舔到了沉淀在积水中的蚁酸,味道难喝至极,还有一定的腐蚀性。 舌头遭受重创,一时半会儿,它是没有空闲去处理两只幼虎了,舌尖火辣辣的,口腔中不由自主的分泌大量液体,洗涤舌面舌尖,试图缓解这种疼痛。 地缝中,沿着狭窄的通道向树洞内部窥探,火箭瑟瑟发抖的靠在树洞末端。 它用眼角的余光偷瞄在地缝上探出探进,那头凶恶的野兽,使它又惊又惧。 好在,这次那头野兽的试探没能持续太久,在搅起一股酸气后,很快就退却了。 短粗的前腿并拢,火箭收回前瞻的小脑袋,完全回到树洞中,心脏砰砰的快速跳动,湿透了的小尾巴还有纠缠在一起的毛发随着身体的颤抖而晃动。 潮湿的环境不断带走它体内的热度,小肚子空瘪瘪的,没有足够的能量,它很难维持体表的温度,只是恐惧感暂时压制了饥饿。 危机隐藏在紧张后,尚未露出獠牙。 地缝上突然又传来一声嗷呜怪叫,幼虎吓了一跳,再一次往树洞深处缩了缩,那对半圆形的小耳朵一直紧紧趴在脑袋上,从没抬起过。 最开始,它试图用吼叫吓退野兽,结果换来的只有凶狠十倍的咆哮,包含着重重的威胁意味,吓得它再不敢出声,老老实实待在距离地面最远的树洞最深处,很害怕。 它的天真在远东豹的残暴面前不堪一击。 在火箭的身边,是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孟焦,心跳已经停止,体温仍在快速下降,几乎失去体温,生命体征基本消失。 从生物学的角度讲,它已经死亡。 这也难怪,在坠入地缝之前,孟焦就已经开始无法维系正常的思考了,毒发的非常迅速,远远超出它的预期。 “砰”的一声,自由落体,孟焦摔落在地面。 随后几秒钟内,就像是雪崩一样,一切器官迅速衰竭,它迅速失去知觉,失去视觉,失去嗅觉。 伴随着崩溃的狂潮,有些部位甚至还未肿胀发炎,便也一同罢工,当所有零件都停止工作,再强悍的机器也无法发挥作用。 以老虎的体质,即便中了蝮蛇的毒,也不至于毒发的这么快,孟焦根本没有时间细细思考,只能将情况的怪异归罪于自己太过幼小,随后便不省人事。 跃下地缝后,为了将“熟睡”的哥哥唤醒,火箭用尽了一切手段。 它试过用头拱,用爪子挠,舔舐,推攘,还叼着孟焦的皮毛拖动了一段距离,都没有作用。 感受到逐渐消逝的温度,还有哥哥僵硬的四肢,它真的慌了。 无意义的原地走动几趟后,它向地缝内部走去,本就不太明亮的环境伴随着它的前进逐渐黑暗。 好在黑暗蒙蔽不了它的双眼,内部算不得宽敞但也足够容身的空间迅速呈现在眼中。 这处被掩盖在枯枝落叶下的洞穴一直没有来客,松鼠有自己的巢穴,老鼠不敢在这样宽敞的地方栖息,地缝拦得住巨大的豹子,可拦不住游走在密林中的蛇类。 因此从未得到过宠幸,至今空空荡荡,除了虫秽和淡淡的松油味儿,再没有其它值得注意的事物。 转过身,火箭走出树洞内部,抻着脖子,昂起头向地缝上方望去,又低下头打量着哥哥,它粗略的估算这段距离,小脑瓜里冒出一个想法。 说干就干,迈开短短的小腿,火箭想要将孟焦拖到地面上——它以为把哥哥拖出树洞就会苏醒。 然而以这头出生不过二十二天幼虎的能耐,是完全没有办法将比它壮硕许多地另一只幼虎拖拽出这个地缝的。 幼虎很快就被残酷的现实击垮,它喘着粗气跃下树洞,无奈的把哥哥拖到了树洞深处。 这里光线黯淡,被蚂蚁毛虫啃噬的一片狼藉,些许残存的木质还凌乱的分布在其中,像是镂空的窗棂,散发着腐朽的气息。 蚂蚁掏空汁液鲜美的树干,获得足够的食物后,又转变方向,投入大地母亲的怀抱,留在树洞的蚁道还未被时间抹平,浅浅的留在洞壁上。 树洞的地面较为湿滑,在积水的帮助下,火箭并没耗费多少力气,完成工作后,它便乖巧的蹲坐在哥哥身旁,昂着头望向洞外,它在等待。 就这样守着孟焦的尸体,不敢离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它没等到哥哥苏醒,也没等到母亲,等来的,是一头饥饿的远东豹。 点缀着点点不规则花纹的豹头出现在地缝上方时,火箭正站在树洞外缘,瞥见远东豹的一瞬间,它便立刻反应过来,迈开小短腿,迅速的跑到了树洞最深处。 隐隐看到两只幼虎藏在地缝中,远东豹张开大嘴。 此时它的心情分外愉悦,猎物已经找到,又是细皮嫩肉的小家伙,最关键的,还是两只东北虎幼崽,让它有种复仇的快感。 不管它们因为什么走散,失去了母兽的庇佑,不都是束手就擒,任它玩弄。 抱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戏耍猎物的心态,远东豹开始慢慢悠悠不急不缓的发起调戏般的攻击。 它轻轻伸出前爪,探入地缝,很快,它愉悦的心情就消失了。 地缝太过狭窄,而且向树洞延伸的部分上方覆盖着落叶松粗壮的树干,一侧还有树根阻碍,它竭尽全力也无法将前肢整个伸进其中。 已经分开的豹爪,尖刀一样出鞘的指爪弯曲,任谁也不能怀疑它的锋利度和可怕的杀伤力,可再强的武器,摸不到敌人,也和废铁没有区别。 几番尝试,远东豹用了左爪,右爪,甚至还用了后脚,结果都是一样的,总是够不到躲藏在树洞中的两只幼虎。 这种看的见摸不着的感觉实在让豹难受,远东豹气的暴跳如雷,它向幼虎低吼,咆哮,试图击溃幼虎的心理防线,得到的结果就是幼虎又往里缩了一点。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它弓起身子,四条腿分开,竟然想要将地缝旁的土地刨开,挖个坑进去。 奈何它的爪子天生不适合挖掘,落叶松树下根系众多,挖掉一些泥土就会触碰到坚硬的树根,为了自己的宝贝爪子着想,它很快就放弃了这个蠢主意。 随后它又假装离去,攀爬上附近的一棵小树,静静等待幼虎主动出洞。 这的的确确是个好想法,幼虎没有它这样有耐心有经验,天性好动,在察觉到没危险后,用不了多久,就会主动出现,然后被它装进肚子,消化成一坨粪便。 可惜,火箭心系孟焦,憧憬着它苏醒过来,加上受到了惊吓,完全不敢离开树洞,陪伴着哥哥的尸体,寸步不移,远东豹的愿望又落空了。 左等不出来,右等不出来,远东豹火冒三丈,恼羞成怒下又去伸爪子乱挠,和之前一样,依旧是无用功。 它没了辙,反反复复在地缝上方徘徊,思量办法,同时遭受着饥饿的折磨。 一番疯狂的咆哮,被蚁酸教育后,它冷静下来。 已经撑不了太久了,若再想不出法子,就只得放弃这两只幼虎,再去搜寻其它猎物。 寻常正午前后,温度这样高,它已经吃饱喝足老老实实睡觉去了。 谁知道今天这样倒霉,费劲啦的抓到一头狍子,被母老虎抢走了,害得它只能加班加点,继续工作。 时间退回到清晨,太阳初升,阳光尚未如此炽烈,微风也没有吹散薄雾之刻。 山峰下,密林中的浓雾已经弥漫到此处,一切都被渲染的模模糊糊,挂上了一层白色滤镜。 北极星的第一个洞穴旁,宽敞的空地上飘散着浓浓的熊骚味儿,雌虎的气味早就被消耗殆尽,此处俨然成了别人的领地。 一头硕大的棕熊扭动着肥胖的身躯,背靠大树,短短的后腿不停的下蹲,站起,疯狂的磨蹭粗壮的冷杉。 些许棕褐色的熊毛在大力的摩擦下脱落,挂在树皮上,一缕一缕的夹在冷杉深灰色的表面,像是给冷杉披上了一层绒毛。 咧开短粗的前吻,棕熊笨拙的抬起前掌,揉了揉黑油油的鼻子,那里有些不自然的肿胀,黑红黑红,圆鼓鼓的发亮。 些许涎水从张开的熊口淌出,棕熊吭哧吭哧的喘着粗气,在熊掌触及到肿胀处时。 “嗷”的一声痛呼,又宽又厚的熊掌立即从鼻子旁边拿开,看样子疼的不轻。 第三十一章 厮杀 厮杀开始! 雾霭中,两头猛兽相互对视,迈动稳健的步伐,以目光和咆哮交锋。 它们都分外谨慎,率先进攻的一方会遭到对手雷霆般的反击,对峙,寻找机会,气氛凝重。 巨熊棕褐色的庞大脊背比树干还要粗壮,它猫着腰,一双漆黑的眼睛闪烁着凶狠的光,脖颈上的皮毛随着它沉重的脚步飘扬舞动,两只前掌已经离开地面。 只待雌虎露出破绽,它就会发动自己魁梧的身躯,以泰山压顶之势扑击过去,掌力足以拍断一棵小树。 雌虎吐出一口腥气,它的嘴角还有几丝血迹,是狍子留下的,这股血腥气更增加了它的凶威,心中嗜血的欲望狂涨。 一头丧子的雌虎,要比愤怒的雄虎更加凶狠,它喷涌着怒火的双目和狰狞的面容,钢铁般有力的肌肉凝聚着雄浑力量。 无声言说——不死不休。 而棕熊同样不甘示弱,它自认是这片森林的无冕之王,向来横行无忌,何曾有兽挑衅过它的威严。 它有一身伟力,有强健的体质,有宽厚的巨掌,还有咬合力强大的颚骨,它不曾畏惧过。 臃肿的身形,巨大的头颅,使棕熊显得愈发面目可憎。 场面并未僵持太久,不知是哪一方率先动手,伴随着两声振聋发聩的咆哮,棕褐色的巨熊和斑斓的猛虎同时扑了出去。 雾气一震,莽荒的硝烟弥漫开来,这是猛兽之间的较量,两头食物链顶端的掠食者,各显其能。 矮草被巨掌摁进泥土,灌木被身姿粗暴的撞开,它们惊惧不已,为这两头霸主让路。 雌虎四足着地,像一道闪电突袭,它直面巨熊,微微张开虎口,伴随着一声呼啸,迎头向前。 距离迅速拉短,那股熊骚味儿连同腥臭味扑面而来,巨熊浑厚的嘶吼在耳边飘过,随后,一对巨大的熊掌遮蔽了光亮,直直的向它的头颅劈下。 这一掌可以开碑碎石,若是击中,雌虎就要当场毙命于此。 棕熊肿大的头颅微微一歪,见雌虎攻击的如此莽撞,张开的巨口不由咧的更大了些,些许涎水在利齿之间闪光,挤压在肿胀大包里的小眼睛透出几分讥讽,东北虎?不过如此。 如此粗浅的攻击手段,也称得上森林之王,还不如我挖地鼠更有技巧。 去死! 熊掌劈下,雌虎双目中并无惊慌之色,它虽然愤怒,但战斗的意识和本能却未被仇恨冲淡。 虎既是强横的战士,也是聪敏的战士,它怎会如此鲁莽,棕熊的反击早在它意料之中。 它的灵活度远超出棕熊的意料,只见雌虎一个急刹车,硬生生止住了直面前扑的趋势,左侧双腿蹬住地面,竟踏出了一条浅壑,扼住惯性的前进,向右划出一道弧线。 随之后肢发力,整头虎躯直立,由下而上,肩背部带动前半身,跃然崛起,左前掌伸出,锐利的虎爪出鞘,斜斜掠过棕熊身侧,正好闪过了那对熊掌的左右夹击。 与此同时,雌虎的前掌狠狠剌过棕熊左脸颊,三道深深的血痕陡然出现在毛发上,像是三行醒目的文字,嘲讽棕熊的蠢笨无知。 漂亮的突袭,声东击西,先声夺人! 雌虎的战斗技艺极其出彩,第一击便使自大的棕熊吃到了苦头。 三道火辣辣的伤痕,彻底激怒了这头巨兽,它咆哮着转过身子,要将这头不识好歹的雌虎撕成两半,庞然声势,带起一阵风声。 几滴血珠伴随着它剧烈运动从伤口中甩出,洒在雌虎闪过的脊背之上,在淡黄的底色中绽放,像一朵娇艳的红花。 进攻仍未停止,倚仗自己迅捷的速度,雌虎已经绕到了棕熊身后,它斟酌时势,瞅准机会,跃上了棕熊的后背,发起了第二轮攻势。 随后,它感受到了超乎想象的伟力,发自这头庞然大物的身躯。 前爪勾住厚重的熊皮和脂肪,几乎能感受到爪下那块块肌肉的收缩与膨胀。 这股蛮横的力量难以控制,像是在驯服一头桀骜不驯的烈马,雌虎不断咆哮,它张开血盆大口,抻着脖子,欲要咬断这巨兽的脊梁。 棕熊战斗经验不足,交锋伊始便吃了大亏,此刻它在疼痛的刺激下怒红了眼,四条熊腿踩在大地上,暴跳如雷,像是一记记重锤将柔软的泥土砸出一眼眼印记。 它跳起了滑稽的舞蹈,在力量和体型的加持下并不使人发笑,反而显得极其具有压迫感,雌虎紧紧扒住它的后背,那可怕的杀手已经接近它的脊椎,让它心中生出寒意。 以雌虎的力量完全压制不住棕熊,这家伙可不是那未成年的小野猪,束手就擒。 棕熊突地往地上一仰,如同一面矮墙倒塌,它要将雌虎甩下,压倒,碾成肉泥。 雌虎见招拆招,刹那间便松开前爪,后撤几步,放弃了撕咬。 棕熊倒在地上,一阵翻滚,无数的野草被折断,大地晕染一片绿色的血液。 在棕熊的后背上,两条从肩部到腰部的爪痕,一路而下,厚实的熊皮像被利刃切割过一般,伤口深邃,露出里面油润的脂肪。 此刻,些许血液刚刚从伤口渗出来。 翻滚消磨不了棕熊的怒火,它本来粗浅的杀气经过伤痛的浇灌,狂野生长。 现在,它只想将雌虎杀死,脂肪颤动,血腥气四散,土壤被折腾的一片狼藉,棕熊重新起身,伤痕使它的气质更加凌冽,而与之针锋相对的雌虎,也同样饱含煞气。 虽然受了伤,但并不致命,凶焰滔滔的怒熊,更使人畏惧。 雌虎镇定的观察着棕熊,直至这头巨兽起身,它都没有再度展开攻势。 棕熊并非野猪马鹿那般反抗之力有限的粮草,而是力量比它更强大,体型比它更壮硕的——致命掠食者。 这种层面的战斗,任何一个失误,都有可能被置于死地。 雌虎曾经观摩过一头雄虎的捕熊过程,那是一头巨型成年东北虎,战斗技艺精湛,尤为擅长对付蠢笨的棕熊,曾经带它猎杀冬眠中的棕熊,后来成了它孩子的父亲。 虎是非常善于学习的动物,目睹同类的战斗技巧后,雌虎便将其记在心里。 不过,这是它首次实践,因为技巧不够纯熟,再加上力量的不足,没能成功在第一次扑击后遏制住棕熊的起势,错失了诛杀的良机。 眼下已经没有取巧的机会可言,只能真刀真枪的拼一拼硬实力了。 吼! 棕熊发起冲锋,像一台重型坦克碾压过来,速度极快,它体型虽大,但并非蜗牛乌龟身体软弱,气力卑微,它肌肉雄壮,骨架结实,完全能驾驭一身蛮力。 面对暴怒的巨熊,雌虎不得不避其锋芒,它一边观察着棕熊的动向一边灵活闪躲,一片片灌木被践踏,被折断,分崩离析。 雌虎的动作有些狼狈,却足以躲避棕熊的攻击,虽没有美感,但重在实用。 若总是这般东闪西避下去,棕熊连雌虎的毛都摸不到,可雌虎忘了,附近的灌木丛中,尚有一只幼虎存活,它还不知另外两只幼虎的生死,只当它们被这棕熊吃掉了。 那最怯懦,最娇小的幼虎,是它最后的孩子。 眼见疯癫的棕熊又冲向一片灌木,随着奶声奶气的惊呼响起,雌虎如梦初醒,它红了眼,再也不能保持冷静,腾空而起,用尽浑身力气向棕熊扑去。 熊掌拍下,横扫过去,一片绿色倒塌,幼虎幸运的逃过了一劫,它在另外一侧,缩在树枝旁瑟瑟发抖,若不是这庞然大物突然出现,怯懦的它定不敢出声。 也幸好是这一声惊呼,唤醒了雌虎,若不然,沉浸在战斗中的雌虎想不起它,恐怕它就要被棕熊碾成肉泥,早早夭折了。 雌虎再一次攻击棕熊的脊背,它张开大口扯下一块皮肉,并未吞咽。 那棕色毛发粘着红的血白的肉挂在嘴边,然后滑落在地,抹上几点树叶的嫩绿和泥土的昏黑,打翻了染坊般,颇有几分艳丽多彩。 这点小小的伤势对肉山般的棕熊来说算的了什么,如同一座高峰滚落几块石子,只能使它更加愤怒罢了。 为了自己最后一个孩子,雌虎竭尽全力,以命相搏,真正的血腥厮杀拉开帷幕。 鲜血与皮肉齐飞,毛发共脂肪一色。 棕熊人立,甩动头颅挥舞前掌,势若狂风。 它比雌虎高出两头,居高临下,每一次攻击都紧盯着雌虎的头部,若不是东北虎灵活机敏,早就身受重伤,倘被拍到一巴掌定然头骨迸裂,脑浆飞溅,当场死于非命。 可即便如此,雌虎也不能闪避每一次攻击,避无可避时,它用前肢,用宽厚的肩部强接攻势,以承受最小的损伤。 此刻,它漂亮的皮毛已经开了花,尤其前半身,除了脑袋安然无恙,肩部,背部,左右两只前爪,到处都是被刮开的伤痕,绸缎似的绒毛,四处纷飞,在雾气中凋零。 而棕熊同样浑身是伤,雌虎主攻下三路,它的腹部已被撕开一道深邃的裂口,若不是它脂肪深厚,此时可能已被开膛破肚,但即便如此,这裂口依旧触及了它的肠胃,每一次移动,都使它疼痛难忍。 它的两条后腿同样受到了重创,短短的大腿部位已经血肉模糊,那是雌虎一道又一道爪痕叠加形成的凄美印记。 战斗惨烈无比,棕熊向来肆无忌惮的性格终于遭受到打击,它萌生了退意。 这头疯狂的雌虎与它并无多大仇怨,即便豁出性命杀掉这头亡命之徒,它也未必能留得性命。 这本就是无妄之灾,它从未想过随意的挑衅能引起这母老虎如此剧烈的反应,它害怕了,慌了。 雌虎的进攻如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张开的虎口长喘着粗气,可以看出耐力已经有些不足,但它的攻势依旧凶狠,反应也未曾懈怠。 雌虎的力量和体型都远不如对手,意志力和技巧却远远超出棕熊,弥补了巨大的鸿沟,如果它是一头雄虎,这头棕熊恐怕早已毙命。 肥硕的巨熊节节败退,它的嗓子已经嘶哑,一边招架着雌虎愈加狠辣的啃食抓挠,一边后退,乌溜溜的小眼睛偷瞄着周围的环境,它不准备打下去了,它要从战斗中脱身。 其实此刻的雌虎已是强弩之末,外强中干,全凭一股精气神支撑,若棕熊再坚持片刻,它便会成为待宰羔羊。 论体力,它是远远不如棕熊的,不过一个是为了面子,一个是为了孩子,二者守护的东西不同,搏命的雌虎才得以占据上风。 棕熊不想身负重伤,失去性命,它还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它还没找到小母熊,诞下自己的子嗣,它还有许许多多美味可以品尝,它不能死。 于是它逮住一个机会,假意前扑攻击,趁雌虎后撤闪避之时翻滚近一旁的土沟中,喘着粗气,迈开步子,破开土沟中生长的灌木矮树,拔腿向远处飞奔,留下一地稀稀拉拉的血迹。 雌虎没有追赶,它也没有力气追赶了,战斗结束,那股一直支撑着它的,不竭的怒气也消耗殆尽。 臂膊,前肩,撕裂般的剧痛终于传达到大脑,被巨熊拍击到的地方全部淤血肿胀,可能已经伤到了骨头,它前腿扭曲,身体前倾,半跪半立,轰然倒地。 这场激烈的战斗持续了许久,森林中的雾霭都消散了一些,伴随着晨风,清冷的空气吹拂而过,雌虎奋力起身,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淡淡的阳光照下来,雌虎额头的星辰,依旧那般熠熠生辉。 它发出一声呼唤,双眼温柔的望着一侧的灌木。 险死还生的虎三妹从交错的树枝中探出脑袋,怯怯的看着母亲,大眼睛中似乎有水光闪烁,回应母亲的呼唤,奶声奶气的呜咽,迈开稚嫩的小腿,奔向雌虎。 雌虎艰难的趴在狼藉的地面,身上的伤痕尚滴淌血液,它挪动头颅,蹭了蹭身旁的虎三妹,轻轻的舔舐小家伙的皮毛,那双战意漫漫的虎目,此刻再无一丝凶气,只剩悲戚与柔情。 叶尔秋河畔,诸如此般的生老病死,怨恨别离,时刻上演。 自然包容着一切,漠然的注视生灵万物。 第三十二章 山君 无名山脉北部,叶尔秋河上游,北极星领地边缘地带。 泰加林由北向南延伸,在这片土地驻留,这里的土壤贫瘠,大片的积水和酸性贫瘠灰土,养育不出三十多米的参天巨树。 整片针叶林都仿佛被上苍剃了头一般,稳稳停滞于二十五米的分界线下。 不适宜植物生长的灰土积蓄雨水,像一块皮癣生长在原始森林中,除不去填不平,这里就连低矮且生命力顽强的野草都少见,永远一副黯淡模样。 水坑和淤泥经年累月,形成了一片沼泽,散发湿气和毒瘴,无数的黑翅蚊子栖息于此,足有千百万只。 当它们起飞时,整片天空都将被遮蔽,无论是远东豹,乌苏里棕熊,亦或是东北虎,在它们面前都得落荒而逃,毕竟,只需片刻,它们就能吸干血液,夺去生机。 除此之外,密集的蜱虫也是这沼泽附近以及叶尔秋河流域的祸害,它们传播细菌和脑炎,尤其喜欢寄生温血动物,患有脑炎的动物会瘫痪甚至死亡。 它们是瘟疫的化身,是死神的使者。 这些臭水坑、沼泽地是任何动物都极为厌恶的领域,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动物们除非面临生死危机,否则绝不会踏足飘荡着毒瘴的湿地沼泽。 些许薄雾被微风吹过来,斜肋肋穿插于几棵枯树上,土地一片荒芜,就连喜欢污泥的野猪也对灰土没兴趣。 然而今时今日,这片领域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它体型硕大,前臂尤为粗壮醒目,鲜艳的大片黑色花纹泼在它的上臂以及肩膀,从肩胛骨上方流淌过去,使它的脊背墨染一片。 它的毛发极长,尤其是脑袋外圈,白色的绒毛被棕黄点缀,如同鬃毛一样环绕着脖颈,烘衬的它更具王者气概。 头颅上,左耳劈成两半,额头的王字被一道伤疤撕开,翻开的赤红皮肉篆刻在它宽阔的额头上,狰狞可怖。 这是一头体重超过三百八十公斤的巨型雄性东北虎,年龄七岁半。 它是这方圆几百公里唯一的领袖,领地的四周居住着八头雌虎,均为它的禁脔,任何敢于挑战它威严的,对雌虎有想法的雄虎都将惨死于它口下。 实际上,多年以来它一直未逢敌手,如此强壮的肌肉,如此高大的身形,还未开战,对手往往就会怯懦的主动放弃。 它是真正的山兽之君,森林之王,纵横在密林中,无拘无束,无解无敌。 无需多言,它面额的伤痕和撕裂的左耳都默默的讲述着它的传奇。 黑臂膀——专注于猎杀和挑战的巨型东北食熊虎。 平日里,除了寻找大型野猪马鹿外,黑臂膀的乐趣主要来自于猎杀棕熊。 只有那种体型能与它一较高下,战斗力强悍力量蛮横,与它势均力敌的巨兽才能带给它杀戮的快感,弱小的食草动物面对它毫无抵抗之力,使它颇为无趣。 经年累月的战斗,它斩获了猎熊十几头的傲人战绩,也收获了一身伤痕,如同一颗颗勋章,挂在它的身体各处,是地位的体现,也是荣誉的象征。 生死间的徘徊,使它的战斗技艺越发精湛,甚至琢磨出了一套对熊特种战术,配合它巨大的体型和雄浑的怪力往往能一击必杀。 除了觅食,黑臂膀还要巡查自己的领地,今年春天,它奔波于领地边缘,挨个宠幸自己的“妃子们”,累个半死,留下了优秀的基因。 最近,它心血来潮,准备重新开始一轮巡查,一方面看看自己的子嗣有没有出世,一方面也要清除一些领地附近的隐患。 它的领地太过巨大,管理起来并不简单。 长时间不出现,总会有一些不长眼的年轻雄虎很有可能已经冒犯它的边境,如若被它发现,免不了一番争斗。 虽然一直赢很无趣,但它不得不重复这让虎厌烦的工作,像赶苍蝇一样将那些不速之客驱逐出境。 如今已经巡查到了一头年轻雌虎的领地,它依稀记得那头雌虎的容貌,还有漂亮的花纹。 无论是人类社会还是动物世界,年轻的雌性往往都更受青睐,黑臂膀可能已经忘记一些年老的雌虎,却对这头年轻雌虎印象深刻。 雄虎从北极星的领地边缘走过,这里是两头雌虎领地的真空区。 在沼泽的边缘,或许会有一些雌虎留下的气味儿和爪痕,但沼泽是任何一只理智的野兽都不会踏足的,它同样不会想不开,去挑战黑蚊子的毒液。 沼泽的边缘没有雌虎的气味儿,只有矮树的树皮被剥开,留有森白爪痕。 这很反常,为了维持领地的完整和宣誓自己的主权,雌虎只要不是出于育幼期,都会定期在附近撒尿,抓挠,留下气味儿的。 黑臂膀抽了抽鼻子,隐隐明白,自己可能又要多几个后代了。 远远绕过沼泽边缘,叶尔秋河浩大的水声,传入它残破的耳中,虎王已经有了几分喜意,距离雌虎的洞穴越来越近了。 一路向南,待贫瘠的灰土从地表消失,就将正式步入雌虎的地盘,这条泛滥的巨河仿佛一条玉带,串联它的“妃子们”,贯通它的领地。 一想到自己又多了几头后代,黑臂膀不由有些自豪,它是一头很重视繁衍的虎王。 大多数雄虎对非自己后代幼虎的表现是极其凶残的,它们会毫不犹豫的杀死其他雄虎的子嗣,因为只要幼虎还活着,雌虎就会拒绝交配。 为了延续自己的基因,雄虎可以做出任何残忍的行为。 但是对于自己的亲生子女,雄虎却非常照顾,虽然从人类的视角来看,雄虎是不折不扣的渣男,但作为父亲,它们还是比较慈爱的。 当然,这也不绝对,每只老虎的天性不同,行为也有差异。 极少数生性凶狠的雄虎会在雌虎离开后将自己的亲生子女当做食物吃掉,这样扭曲的性格基本无法成为强大的王者,也不利于繁衍后代。 譬如拉贾的父亲,还有拉贾的子女,都是在父亲的慈爱下成长的,虽然长大后,在家族争斗中父亲都死于儿子之手,可那是自然规律,为了领地,有时候雄虎不得不狠下心制造杀戮。 某种意义上,幼虎就是雄虎生命的延续,只要脑子正常,性格正常,它们都不可能对自己的子女痛下杀手。 更有甚者,还会在雌虎去世后担负起奶爸的职责,自己照料幼虎,比如印度拉萨姆鲍尔老虎保护区的雄虎t25,绰号美元男,是一头凶猛蛮横的虎王,素来横行无忌。 谁也料不到这样的一头虎王,竟然会在妻子t5去世后独自养育幼虎,为幼虎捕猎觅食,为了女儿和其它孟加拉虎争斗,甚至放弃了扩张领地的时机。 t25的行为堪称动物世界的奇迹,算得上残酷的大自然中极少数的温情故事。 黑臂膀自然没有那么温柔,它的雄心壮志更多放在开疆拓土,繁衍后代上面,让它去当奶爸养育幼虎是不可能的。 但作为一个丈夫,它偶尔还是要探探亲,看看自己的老婆,为其抓几头野猪马鹿,帮助其分担一些哺育幼虎的压力。 只要做到这些,就算是尽职尽责,合格的雄虎了。 进入原始森林,雾霭更加密集,黑臂膀穿行在灌木野草之间,一边行进一面嗅着林中的气味儿,观察薄雾中的动静。 若是发现马鹿野猪,它不介意顺手捕捉,当做送给雌虎的见面礼。 在这片原始森林中,它就是站在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力量,技巧,经验,都已登峰造极。 食物对它而言已经构不成威胁,有时候,杀戮和兴趣才是驱动它战斗的根源。 走着走着,黑臂膀左耳的下半截突然转动了半圈——它耳朵的上半截已经失去知觉坏死了。 一双淡黄的双眼直直射向旁边的土沟,深深的灌木掩饰不了,其中飘扬的血腥味儿,还有熊膻味儿。 灌木丛微微摇晃,随后,似乎被吓住了,再不敢动弹,仿佛刚才的晃动是幻觉一般,雄虎深深吸了一口气,它迈开步子,缓缓走向土沟。 雌虎的领地并不大,有些时候,意外总会不期而至,比如这场巧合的邂逅 棕熊捂着肚子,大气都不敢喘,它定定的站在树枝中,小眼睛穿过绿叶望着远处站立的斑斓猛虎,心中惊惧不已。 一头雌虎尚且难以对付,更别说这头看起来就不好惹的狠角色。 但为时已晚,它一身伤痕,血迹斑斑,怎么可能掩饰的住气味儿,那头巨虎已经走了过来,它必须得硬着头皮迎战。 棕熊从沟壑中站起,色厉内荏的发出阵阵吼叫,试图吓退这只恶虎,它期翼着恶虎畏惧它庞大的体型,让它离开,或是识相的避免争斗,浑不知,眼前这头凶兽已经将它视为案板上的鱼肉,只待动手,取走它的性命。 黑臂膀见识过太多巨熊,面前这只在其中根本排不上号,它刺刀般的双目,已经看出这头巨熊的怯懦,完全没有那股属于熊族的凶狠劲儿,懦弱刻在了这巨兽的骨髓里。 这里的食物太丰富,气候太温暖,土壤太肥沃,孕育不出值得一战的对手。 只有北境的森寒,饥饿和贫瘠的土壤,才能磨练出坚韧不屈的恶兽,它被撕裂的左耳,就是一头瘦熊留下的教训,差点将它半张脸给掀开。 只要下定决心,黑臂膀的攻势便轰如雷霆,杀意已决。 棕熊示威性的咆哮刚刚出口,黑臂膀便迫不及待的扑了过去,它身躯庞大,但速度丝毫不慢,带起一阵腥风,甚至根本未回应棕熊的恐吓,直接展开战斗。 棕熊吓了一跳,它根本不想面对这头狰狞的疤面巨虎,若不是已被发现,它只想悄悄的离开,怎会与这怪物起争执。 但现在由不得它了,战火已经点燃,它不想打,也得打。 上来就是贴身肉搏,硬碰硬的厮杀。 这头巨虎可比雌虎大得多,它的体重丝毫不亚于棕熊,有可能还要更沉重一些。 一头真正百年难得一遇的凶猛巨虎,若不是这片富有灵气的山林,怎能出现这般威武强悍的统治者。 棕熊试图迎战,挥舞起巨大的熊掌要与黑臂膀抗衡。 残酷的现实击垮了它,它错了,大错特错! 飞扑过来的巨虎它完全抵挡不住,棕熊过分高估自己的力量,然而却没有与之匹配的能力。 径直被扑倒在地,仰面朝天,它惊恐不已,四条短粗的大腿蹬弹着,垂死挣扎,试图用后爪撕开巨虎的腹部。 然而巨虎的攻击实在太过干净利落,果决而迅猛,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 伸长脖子,张开血盆大口,角度刁钻,手术般精准,剃刀似锋利的犬齿割向棕熊敞开的喉咙,一路毫无阻拦,如入无人之境。 转瞬之间,棕熊褐色的脖颈已然一片鲜红,反抗还未开始就已经结束。 这场战斗即刻展开,瞬息停止,有些虎头蛇尾。 面对缺乏搏杀经验,“无敌”的棕熊,黑臂膀以碾压之势,迅速取得了胜利,毫发无伤。 咬断了棕熊的喉管,它残忍的将整个熊头撕扯下去,硕大的头颅像一台切割机,轻轻松松锯断棕熊的肋骨。 裸露在外的胸膛中,温吞的暖流上升,棕熊那颗鲜嫩的心脏刚刚停止跳动,还冒着热气。 黑臂膀挑剔的吃掉这颗新鲜出膛的心脏,然后优雅地舔了舔自己沾染了鲜血的虎掌,转身离去。 棕熊的棕褐色头颅仰倒在灌木中,脖颈处还有几分皮肉藕断丝连,不舍得离开相伴多年的身体。 一双小眼睛望向天空,看不出悲喜,甚至看不出恐惧或惊慌,它从未设想过,自己无冕之王的生涯,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 甚至被杀死后,凶手都不屑于进食它的脂肪与肌肉,这未尝不是对它最大的嘲讽。 而此刻的叶尔秋河岸,那片狼藉的战场上,北极星庇佑着虎三妹,面临着一场新的危机。 雌虎伤痕累累,侧靠着一棵冷杉站立,虎目饱含怒火,幼虎躲在母亲后腿处,缩成一团,甚至不敢伸出脑袋看外面一眼。 吼~ 嗷呜~ 浑厚的虎吼与凄厉的豹吼在密林中交错,一头漂亮的远东豹远远站在河岸旁,饿绿了眼睛,它盯着那头雌虎,盯着雌虎身上的伤痕。 心中升腾起无限的贪婪。 雌虎站立尚且不易,吼声虚弱,伤口滴淌血液,尽管它并不饥饿,但身体上的伤势太过严峻,使得雌虎几乎丧失了战力。 远东豹发觉了雌虎的虚弱,饥饿驱动心中的欲望,使它的胆子大了十倍不止。 它决定违背本能的畏惧,落井下石,将猎物被夺走的仇恨连同饥饿的痛苦,恐惧的折磨,一并奉还。 第三十五章 复活(下) 砰! 孟焦撞击落叶松的树壁,它的四肢不知第多少次收缩,放松。 脊椎骨蜷成一个句号,然后快速伸展成问号,腿骨和肋骨将坚实的地面蹭出一道道白痕,上面挂满了虎毛。 许久的尝试后,变异癌细胞们总算明白,这样折腾是没有用的。 在亿恒河沙数的分母中去追求一粒沙般的分子,就好像大海捞针一样渺茫,以它们的智慧自然无法胜任这复杂且艰巨的工作。 所以它们开始转变思路,这种群体智慧虽然无法思考,但总能带领它们走向最正确的方向。 既然这局身体曾经是生命,那能不能将它唤醒?让它自行追求生的希望,和这个选择相比,凭空制造生命确实有些舍本逐末。 变异癌细胞们开始尝试唤醒宿主的意识。 它们向大脑释放生物电,刺激其活动,用更多的脑细胞来填充大脑,丰富大脑附近的神经,并且向大脑供应养分。 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持续哺育死去的大脑,希望宿主能站出来,自己把握生命的力量。 大脑死亡后,意识还存在吗? 脑细胞的衰败,死亡,是否真的代表大脑死亡,意识不存了? 任何人都难以给出答案,因为大脑是人体最神奇,最复杂的器官,任何计算机都无法模拟它之万一。 因为它集思考,计算,感情于一体,同时肩负着统筹全身的重任。 作为进化史上的奇迹,大脑真正实现了一神带n坑。 它无声无息的掌握着人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味觉还有传说中的第六感,使得人这种从各个角度来讲都算不上完美的生物站在食物链之上,步入生物界唯一真神的行列。 它协调人的呼吸,血液的循环,肢体的运动,只要生物体还活着,它就一直工作,即便生物进入睡眠状态,或是眩晕,或是瘫痪,它都能持续不断的工作,而这样的工作可能要进行百年之久。 意识、精神、语言、学习、记忆、智能 大脑蕴含着无穷无尽的奥秘。 而此刻,孟焦的大脑在变异癌细胞的刺激下竟然真的有了反应,从第一丝电流开始,越来越多的生物电汇聚于大脑皮层表层。 随后是左半球,是右半球,是深层髓质,神经纤维,大脑开始工作,模糊的意识产生! 生死存亡之刻,大脑在接管身体的一瞬间便无师自通的将种种信号借由修复好的神经系统传达到身体的每一个角落,这是真正的生物电,真正的火种。 心脏像是骤停了一秒,终于反应过来,缓慢的跳跃,血液循环开始,各种激素分泌。 肺叶,肾脏,肠胃,它们都开始正常工作了,不再需要变异癌细胞来维持它们的活动。 伴随着血液循环,生命体征恢复,孟焦的体温也逐步上升,很快就到达三十七度,这是老虎的正常体温,代表它们此时此刻已经处于一个健康的状态。 如果变异癌细胞有感情真正有智慧的话,它们一定欢欣鼓舞,雀跃不已,因为宿主活了。 活着的宿主比死了的宿主有用的多,可以行动,可以进食,供给它们营养,方便的话,还可以将它们传播给其它生物,使它们的种族繁衍壮大。 虽然它们间接救活了孟焦,可它们的本质依旧是混沌无序且邪恶的,使用有序的手段拯救生命只是迫不得已的选项,唇亡齿寒,皮之不存毛将焉附。 它们很清楚自己和幼虎是寄生关系,宿主死了它们存活不了多久,为了保证自己的繁衍,它们不惜一切代价挽回孟焦的生命。 然而,当孟焦活过来,有行动能力,有充足的营养后,它们便将回到那贪婪无度的恶魔姿态中。 索求一切营养,无限制的增殖,生长,将所有生机都破坏,并带给宿主无边无际的痛苦。 这也是癌症为什么难以治愈的根由,它们本身就是一种畸变的异形,用节制换取了贪婪无度,还有病态的永生。 虽然它们的生命周期接近无限,却不能构成有序的正常生命,繁衍的再多。 孟焦恢复了意识,这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而这个梦里发生过的一切都浑然记不得了,而清醒时刻发生的事,又仿佛飘荡在天际,像是别人的经历一般,飘飘忽忽,很清晰,但是很不真实。 如同大荧幕上的电影,再精彩也是别人的人生,没有柴米油盐家长里短那股切实的触觉。 它保持侧躺的姿势,一动不动,愣愣的回忆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来,自己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只虎。 活了两世,虽然第二世的生命历程并不长,但作为另一种生物以特别的感知接触世界,印象还是很深刻的。 不过与它异常浩瀚的人类记忆相比,这段来自老虎的记忆实在太过短暂,经历的事情仅仅是在几个山洞波折,兜兜转转接触到的生物不过是一只雌虎两只幼虎,充其量再加上一只兔子一条蛇罢了。 和人类世界的繁华复杂相比,虎的生活单纯的有些离谱,因此在死而复生后,那点浅淡的记忆几乎被冲刷干净,若不是它记忆的主体都储存在这第二个身体的大脑中,恐怕它会直接将第二世的记忆遗忘干净。 反复浏览“去世”前的记忆——夜晚火箭的怪异举动,自己闭眼假寐,实则彻夜未眠,清晨锻炼战斗技巧,发现火箭失踪,寻找,产生听力变异,找到火箭,与蛇争斗,被蛇咬伤。 在此之后,因为蛇毒发作严重影响了身体和感官的功能,记忆愈发模糊,画面最终定格在火箭失真的小脑袋上,然后就像一场恒久的睡眠般,它失去了意识和感觉。 呼~ 长出一口气,孟焦心道: “难道我命这么大,被蝮蛇咬了竟然大难不死,又活了过来?” “不过,为什么这么像一场梦,就好像我还在病床上,依旧患有癌症一样” “不对!” 孟焦陡然一惊,它终于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如果自己重活一世,现在是一只东北虎的话,为什么还有这种病恹恹的感觉? 这熟悉的痛感,熟悉的无力感,不正是自己病入膏肓之时,绝望的躺在病床上等死的感觉吗? “难道蝮蛇毒素的后遗症就是身体疼痛四肢僵硬全身无力,可这和软骨癌为何如此相像?” 孟焦深呼吸,企图站起身子,这本应该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是此时此刻它却如此吃力。 那熟悉的,跗骨之俎一般的疼痛始终不曾断绝,若不是它曾经长久的受到这种病痛的折磨,已经有了一定的适应性,恐怕根本没有能力挺直身体,伸开四肢。 呜哇~ 火箭发出一声细小的吼叫,它怯怯懦懦,踮着脚试探性的走过来,很是畏惧刚刚站起来的哥哥。 孟焦背对着它,并未看到它这幅谨慎的模样,听到声音后才有反应,强忍着不适转过身,看到火箭瘪瘪的肚子还有一身蓬乱的毛发,萎靡的神态,颇有些心疼。 不过值得它庆幸的是,虽然火箭的精神状态不佳,看起来很饥饿,却没有受到伤害,这里还是那个树洞。 看来火箭并没有乱跑,一直在这里默默等待它的苏醒,也未对它做出什么非分之举——它还不知道自己“死去”之后发生了多么诡异的事情,莫说火箭没有那个心思,就算有那个贼心怕也没有贼胆了。 颤颤巍巍的走动两步,孟焦有气无力地呼唤火箭的名字,回应了它一声,随后眯起眼睛走向洞口,它要看看现在大概什么时分了,如果已经到深夜,或者到了第二天,那母兽还停留在那处灌木从的几率就会大大降低。 火箭和它前后脚离开藏身处,那时候母虎刚刚离去,应该是去捕猎,森林中的大雾未散,附近的河岸大水滔滔,因为昨夜一场细雨,气味儿很难留存,母虎追踪气味儿找到它们俩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若是长时间寻觅不到幼崽,母虎很有可能默认它们两个已经死亡,即便几天后它们寻到了母虎,也会被当成陌生的孩子杀死。 母虎判断自己幼崽的一主要依据就是气味儿,如果幼虎身上没有一丝属于母亲的气味儿,而是掺杂了陌生的气味的话,母虎将不再接受这个孩子。 以前在动物园工作的朋友就曾经历过母虎亲口杀死幼虎的惨案,原因是动物园为牟取利益将幼虎带出与游客合影,结果钱赚得盆满钵满,却也酿成了母子相残的惨剧。 想到这里孟焦不由自主的抽了抽鼻子,身体非常不适且疼痛,它的听觉嗅觉视觉都受到了影响,不过此时它尚未将其放在心上,还以为是蛇毒后遗症,随着时间的推移会逐渐恢复。 这细细一闻,孟焦只觉一股恶臭直冲天灵盖,仿佛有一头死去半个月的动物在树洞里腐烂了一般,直叫它想吐,它立刻扭头望向身后,狭窄的树洞光线昏暗,除了默默跟随在它屁股后面的火箭外空无一物。 然后,当它的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时,不由一滞。 曾经那个壮实浑圆的大头虎娃哪里去了?我说我怎么这么虚弱,难道说我昏迷了半个月,怎么会瘦成这个鬼样子? 现在的它,瘦骨嶙峋,和原来胖乎乎的大哥比判若两虎,身体一侧的毛发枯黄,没有一丝光泽,另一侧更惨,毛都掉光了,露出下面黑黄相间的皮肤——老虎没有毛皮肤上也是有斑纹的。 而那股令人作呕的恶臭正是从它身上散发出来的,孟焦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就算它脑子缺十根筋,此刻也应该能明白,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再度打量了几火箭两眼,这小家伙倒是不介意它身上的恶臭,完全看不出有嫌弃的样子。 和它的巨大变化不同,火箭除了肚子瘪了瘪,神情萎靡了一些,再无其它特殊之处。 孟焦默默思考了一会儿,它确信,时间应该过去不超过两天,不然以火箭的能耐,要么奄奄一息,要么跑的不见踪影,不可能保持这种状态。 说到底火箭只是一只乳臭未干的幼崽,根本不具备独立生存的能力。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了哪里?我不会真的又得了癌症” 第四十二章 五虎临门(三) 而这两种草药在西伯利亚和外兴安岭大兴安岭山脉几乎没有分布,因此华南虎和东北虎处理伤势具体采用什么手段也就有了争议。 大兴安岭地区和西伯利亚的原始森林物种丰富,各种奇珍异草,百年老药分布广泛。 梅花鹿,麝均可产出药材; 马鹿、黑熊、棕熊、林蛙、人参、甘草是国家二级保护野生药材物种; 其余中草药更是不计其数,约有五十九科,一百一十余种,其中能治疗跌打损伤,活血化瘀清热解毒的不在少数。 孟焦曾经观察到野生东北虎食用长纤维的锯齿叶野草,这些野草可以帮助它们消化或者排泄毛发。 因为老虎吃猎物经常囫囵吞咽,皮毛无法消化,需要一些辅助手段。 但野生东北虎受外伤后采取什么治疗手段,却没有详实的影像资料,大猫们在野外生活都分外机警,非不得已,不会轻易致自己于险地。 大自然美丽且残酷,处处都是无形的竞争。 身体保持在健康状态还好,一旦有病痛,情况就会变得严峻起来。 受伤往往会影响行动,行动不便导致捕猎困难,捕猎困难会导致食物短缺,食物短缺使它们饥饿。 饥饿意味着虚弱,虚弱意味着死亡,这个恶性循环一旦形成很难逆转。 譬如北极星与棕熊争斗,就算后面没有远东豹趁火打劫,前肢受伤的北极星也会生活的非常艰难,捕猎能力必将受到影响,营养不足,奶水不足,三只幼虎也要遭罪。 很多惨剧就是这样发生的,种族的繁衍永远是大问题。 东北虎是独行的猛兽,没有族群的照顾,所以它们必须谨慎小心,看似胆小怯懦的背后,是一击必死的刺客之心。 因为这种处处三思后行的天性,东北虎其实很少受伤。 它们捕猎要么突袭,锁喉,直接致命,要么被发现,失败,放弃猎物。 在与其它猛兽争斗的过程中,东北虎也会斟酌利弊,好欺负的狼群和远东豹,它们可以毫无顾忌的与其打一架,而不好对付的棕熊,东北虎往往是主动退避。 谨慎且多疑的性格,加上孟焦从事工作时野生东北虎数量稀少,想观察到它们受伤后到底采用什么手段治疗,非常困难。 正因如此,孟焦那个研究项目持续了三年多,始终没什么切实的进展,这也是它一直引以为憾的事情。 变成虎以后,能亲眼观察虎的起居生活,日常状态,还有一些育崽细节,虽然再也不能将这些记录,和曾经的同伴们分享喜悦,但对孟焦而言还是挺有成就感的。 而且这个世界环境未被破坏,风景优美,一切都保持着大自然的原汁原味,令孟焦身心愉悦。 北极星见大儿子跟了上来,倒也没驱赶,任由孟焦在屁股后面东闻闻西看看,自己未受影响,仍在草丛中寻找着什么。 幼虎跟随母亲学习生存技巧和捕猎技巧是很寻常的现象,寻找并食用草药本身就是一种求生技能。 北极星知道大儿子好奇,特意放慢脚步,让孟焦有更多观察学习的机会。 对于中草药孟焦并不是很了解,野生的药材和种植的药材外观差异很大,再加上原始森林百草丛生,植物密集。 若没有经验,就是一颗人参生长在眼前,也分辨不出来。 兜兜转转,北极星来到了河边,肆虐的洪水早就消停了,随着叶尔秋河的奔涌,湍流被带向森林各处,现在的水位已经下降了不少。 孟焦见到这缓慢许多的水流,不免心有余悸,一天前的清晨,它差点落入这大河中,丢了小命。 平镜一般的水面下,漩涡和激流潜行,误以为河水轻柔的动物,擅入水中,被卷去淹死的不计其数。 此刻站在河岸,还时不时能看见上游有泡的臃肿的鹿尸狼尸漂下来,散发着恶臭。 北极星驻足在一条小水沟旁,似乎已经找到了可以帮助它恢复伤势的草药,孟焦连忙凑过去,准备长长见识。 在一片矮矮的苔藓和已经枯萎的水草中,生长着一丛丛嫩绿的植物。 它们的茎很长,延伸出来的每一片叶子都是扇形的,叶片不大,有一些沾上了泥点儿,看起来有点脏。 孟焦认得的草药不多,若是某些稀少的药材它还真认不出来,这种植物它却恰好认得,不仅认得,而且还吃过。 这一簇簇矮小的,茂盛的植物叫做马蹄草,因叶子形状酷似马蹄铁而得名,对治疗跌打损伤,扭伤均有效果,还有明显的抗炎作用。 马蹄草主要生长在潮湿的泥土中,水沟、小溪畔、或是河岸都是适宜它生长的环境。 除了医用外,马蹄草还是一种野菜,作为食物味道同样不错,它富含胶原蛋白和维生素c,与鲫鱼炖汤鲜味儿堪称一绝。 孟焦在杭州工作的时候喝过几次西湖莼菜汤,莼菜就是马蹄草,据说乾隆皇帝很喜欢这道菜,每次下江南都要喝上几碗。 地方特色美食,还是皇帝喝过的,西湖宣传的很厉害,凡是去旅游的,出差的,都要尝一尝。 连带着各种药用价值,营养价值,也被孟焦了解了个通透。 北极星一路搜寻过来,似乎就是寻找这马蹄草。 只见它张开嘴,一口就把簇拥在一起的马蹄草啃出了一道豁口,连叶带茎扯下来一大片,纤细的带有绒毛的马蹄草根茎在雌虎嘴边晃荡着,不一会儿就下了肚。 孟焦站在母虎身后,默默看着它食用马蹄草,心里已经暗暗记下这种草药的样貌和生长区域。 若是以后受伤,懂得利用草药加速伤势恢复总好过用身体硬抗。 北极星这一顿可没少吃,大片的马蹄草下肚,直到把这从嫩绿的草药啃秃了头,它才带着孟焦离开,只留下马蹄草的几根草茎在风中凌乱的摇摆。 随着时间推移,微风吹过,森林愈加清凉。 夕阳西下,倦鸟归巢,炎热的中午一过,凉爽些的下午更显短暂。 黑臂膀打个盹的工夫,天已经黑了。 北极星吃完马蹄草,回来趴在草地上接着养伤,孟焦仰躺着小憩,待它醒来时,正看见火箭在练习爬树。 黑夜对老虎来说不过是黯淡了些许,并不影响它们观察事物,火箭无论白天晚上都极为兴奋淘气。 之前还没睁眼时它就已经活跃的不行,整天找茬和孟焦打架,这回睁了眼能自由活动,它更是撒欢解放,四处蹦跶,稍积攒些体力,很快就被消耗掉了。 贪玩是幼虎的天性,尤其火箭这样性子急的,更是对一切充满好奇,今天早晨见父母在冷杉下磨爪子,它也来了兴趣,这会儿正有样学样在树下挠呢。 不过火箭指爪稚嫩,根本划不破树皮,倒是攀着一些褶皱裂口往上攀爬了不短的距离,没学会磨爪子,阴差阳错学会了爬树。 老虎是很全能的动物,上山下河,攀岩游泳,样样都行,爬树能力也不弱,只是因为它们身体过于沉重,导致它们在成年后很难再向高处攀爬。 尤其是黑臂膀这种巨型虎,树干根本承受不住它的重量,就算树干承受的了,它的身体和肌肉也承受不了。 幼年期的老虎没有体重的束缚,能爬上很高的树,有些时候它们还会借助树木从高处偷袭,或者利用树木躲避其它猛兽的追杀。 晚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孟焦趴在地上,又望向虎三妹。 虎三妹呆呆的趴在地上,孟焦注意到它很久没挪动过了。 看看活跃的火箭,再看看自闭的虎三妹,孟焦觉得不能这样下去,虎三妹若是这样成长,保持这样的性格,在以后的生存中会很吃亏。 必须想办法让虎三妹融入家庭中,积极学习玩耍,不说做到像火箭那样欢脱,总要经常挪挪脚,这么发展下去不得自闭了。 第四十五章 傻狍子 孟焦眼中的世界,虚无与现实交汇。 树木花草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纵横交织,连贯上下左右。 各处肉眼不可见的区域,一道道波纹扩散出来,每一道波纹都扭曲成不同的模样,交汇,消失。 这些波纹,可能代表着一只黑线仓鼠或者田鼠活动于地下,挖掘泥土; 可能代表一只大斑啄木鸟正在为树木检查身体,不停啄击树木; 或是一只蟋蟀在密草中歌唱。 这些声音或大或小,各有差异,波纹的形状也各不相同。 有些距离较近的,孟焦用视觉判断,也就慢慢了解这些波纹到底是什么声音,发自哪里,发自什么动物。 比如身旁这道锯齿似的波纹,便是一只夏哥的叫声,从听觉的世界判断,它就在一旁,但若是用眼睛看却极难发现它。 夏哥学名暗褐蝈螽,长相和蚂蚱很像,身上披着棕褐色的迷彩服,常常趴在草根上草叶旁,隐蔽性极强。 莫说色觉不好的东北虎,就是视力绝佳的飞禽想寻到它也不是易事,但孟焦凭借声音却能够准确把握它的位置。 而且不止是它,日后再有一只暗褐蝈螽藏匿于草丛中吵闹,孟焦照样能知道那是什么动物,并且能寻到那动物的方位。 听觉是模糊的,常人的听力顶多判断左右上下,说到具体的距离谁都得抓瞎。 听见鸣笛声知道有车来了,这是耳朵好使; 听到鸣笛声知道车还有两千三百米就到,这是怪物; 听到鸣笛声知道这辆车刹车坏了追尾到前面的车,发生车祸停在一公里的位置不能动弹了,这是变态。 孟焦现在的听觉已经达到了第二个阶段,它不但能凭借声音分辨动物的种类,还能准确判断位置,虽然听不出更多细节,但已经足够离谱。 随着听觉的进步,凡是进入它狩猎范围的动物,都难逃它的感知。 而这种超凡听觉,还在随着孟焦的不断锻炼发掘,经验增长,逐渐进步。 譬如此刻 一道特殊的,弧线圆润的波纹出现在孟焦“视野”中,据它并不远,是它从未见过的波纹类型。 吼~ 孟焦警惕地发出一声吼叫,提醒跑偏的火箭,只是短短几秒没督促,这家伙差点又钻进草丛里去。 北极星回过头,它望着自己枯瘦的大儿子,不知道孟焦为何突然发出吼叫,一路上三个小家伙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啊。 孟焦拱了拱火箭的小屁股,带着这个不安分的家伙往母亲身边靠了靠。 转个身,它将头朝向特殊波纹的位置,低下脑袋摆出受惊的姿态,耳朵贴在脑袋上,一边发出呜呜声一边蹭母虎的后腿,示意那个方向有情况。 虽然步步退缩,目光闪烁,却看不出有丝毫的畏惧,它在利用雌虎侦查情况。 雌虎自然不会以为孟焦大惊小怪,它紧盯着那一片林地。 粗大的树干和高耸的灌木野草遮挡了视线,完全看不到有什么异状。 上前两步,雌虎硕大的脑袋从一颗红杉结实的树干后探出,它压低了身躯,抻着脖子,圆瞪虎目,更为仔细的观察着密草。 摇弋的草叶混乱的交错在一起,随着穿林而过的微风摆动,一副平常的模样。 北极星收回脑袋,转过头望望大儿子,似乎在询问它,是不是看错了。 孟焦继续呜呜叫着,紧贴在脑袋上的小耳朵依旧趴的溜平,恐惧的状况不但没有好转,甚至还恶化了,小身子开始颤抖起来。 火箭和虎三妹都惊呆了,不知道大哥为什么突然表现的如此惊恐。 被这股气氛感染,两个小家伙跟大哥扎成一堆,黄黑相间的三个小毛球一起瑟瑟发抖,瞪着大眼睛看着虎妈妈。 北极星无奈的再次转头,从红杉树干后探出脑袋,它要看看,那片草丛有什么怪物,将三只幼虎吓成这样。 这次观察持续了不短的时间,终于让雌虎发现了那片密草的异常之处。 随着一阵阵风拂过,草尖低头,稍微低矮一些的灌木中隐约可见一节奇形怪状的枝杈,比寻常的树枝长了不少,还生有三节圆润的分叉。 原来是一只狍子,就站在不远处的草丛中吃草。 它的体型较小,加上那一处地势深陷,站在灌木中,被高坡上的密草一遮挡,还真是天衣无缝,不细细观察一阵,任谁也想不到,那里竟然藏了一只狍子。 微风从侧面吹过,雌虎的气味儿未惊到这狍子,狍子的气味儿同样没传进雌虎的鼻孔。 二者险些这样擦肩而过,若不是孟焦“灵机一动”,这狍子可就逃过一劫了。 雌虎的窥伺狍子丝毫不知情,它仍旧站在原地,不时低头啃几口草,然后机警的抬起脑袋,向前方张望,腮帮子一鼓一鼓,咀嚼着食物,然后再次低下头啃食鲜草嫩芽。 也不知它“机警”的观察到底起没起作用。 本以为是凶禽猛兽,没想到是一只肥美的狍子,北极星大为心动。 它前臂的伤势恢复的不错,但距离巅峰期还有些许差距,捕猎能力势必会受到影响,追捕马鹿野猪成功率会大打折扣,很有可能失败。 这种时候狍子及时出现,简直是雪中送炭,傻愣愣的狍子便于捕捉,足以满足五六天的食物需求,没有理由放过它 不敢再发出声响,北极星将探出的脑袋收回,转过头,三只幼虎依旧缩在一起,闪亮亮的大眼睛对着它,一副害怕的模样。 这里同样处于密草中,而且紧挨着红杉,隐蔽性不错,同时距离那只狍子并不遥远,北极星几个呼吸间就能飞奔而至,幼虎的安全还算有保障。 机不可失时不再来,雌虎轻身慢步将三个小家伙叼到红杉树下,自己控制好呼吸的节奏,出发了。 狍子在草丛中只露出一对犄角和半个脑瓜顶,说明它所处的地势很低,视野并不开阔。 雌虎居高临下,优点是便于观察,缺点也很明显——高处的风会往低处流动,极易将雌虎身上的腥气传递到低洼中,若是让狍子嗅到,定会飞速逃窜。 越是这种时刻猎手越不能心急,北极星很有耐心——它向来如此。 稍微绕个远路,步伐缓慢,声音细微。 柔软的脚垫被细密绒毛填充,踩在地面几乎没有声响,纵然发出一些细微动静,也被掩盖在鸟叫和风声中了。 不知不觉间,北极星已经来到了下风口。 在这里,狍子的气味儿已经能够清晰嗅到,跟随着风儿断断续续飘荡过来,勾起雌虎的食欲。 第十三章 肉食里程 东北虎是昼伏夜出的动物,白天多少有点萎靡不振,一到晚上都倍儿精神。 雌虎老早就睡醒,一边给火箭喂奶一边悉心的帮助小家伙清理身体。 在火箭体侧,那条被老狐狸抓出来的爪印在毛发中的痕迹远远的还能分辨出来,可见赤狐用了多大的力道。 看着弟弟吃奶,孟焦的肚子也忍不住发出抗议,一股股饥饿的信号传达到孟焦大脑。 也不知道那半只鹌鹑到底顶不顶饿,虽然未排泄,但此刻孟焦只觉肚子里一点食儿都没有,那半只鹌鹑好像已经被消化的干干净净了,肠胃里空荡荡,饿的它头发昏脑发胀,眼冒金星,一副再不吃饭马上就要饿死的架势。 与赤狐的一场大战,顶数它出力多,饿是难免的,再加上一个时刻消耗高额能量的大脑,别说半只鹌鹑,就是一整只鹌鹑都不顶用。 三步并作两步,孟焦蹿到了北极星腹下,径直叼住了。 母虎的腹部并不拥挤,小火箭贴心的给哥哥预留了位置。 自出生以来,它们三兄妹就各有各的用餐点,从来不混淆,这是孟焦给它们培养的良好习惯。 一方面孟焦有些洁癖,另一方面这样会卫生点,也便于形成纪律性,对日后训练两只幼虎也会有一些帮助。 要注重细节,从每一个小的方面做起,才能在未来的狩猎中配合的天衣无缝。 大口吮吸母乳,迅速吞咽着,大量奶水下肚,孟焦总觉得不过瘾,就好像品尝了山珍海味再食用粗茶淡饭一样。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咀嚼过肉类的芳香,再喝奶,就没感觉了。 尽管如此,孟焦却也没有丝毫停顿,只听咕噜咕噜,液体灌进嗓子眼的声音连绵不绝,持续了好一阵子。 幼虎的小肚子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孟焦把肠胃塞得满满当当,撑的自己直打嗝,舔了舔嘴角残余的几点奶渍,还未满足。 虎口里除了奶水就是口水,小舌头左右摇摆,湿漉漉的泛着微光。 尽管已经吃的很饱,孟焦仍不满意,非得再食用些肉类丰富一下单调的夜宵菜单。 今天晚上也不知怎么,或许是馋虫作妖,可给它饿坏了。 别看之前吃鹌鹑肉的时候这么痛苦那么痛苦,这么不情愿那么不情愿,又是难吃又是不好嚼,嫌弃骨头多嫌弃羽毛碍事。 现在回忆起来,嗬!那个肉味儿,真香。 肉食的鲜美勾着孟焦的心,让它急不可耐。 不啃两口鲜肉,就好像百爪挠心一般,站卧坐行怎么都不痛快,非得把食道填满,将这些肉沫堆的直往外溢,塞进胃里,那才叫一个舒坦。 往空地一瞄,狐狸旁边,那死鹌鹑还完好无损的倒在积水中。 北极星对这只浑身上下没二两肉的死鸟不感兴趣,它才吃完野猪不久,肚子里的猪肉还没消化,短时间内不需要再次进食。 况且就算肚子饿,母虎也会优先选择赤狐而不是鹌鹑,老狐狸虽然说不上身材丰满,总归是个中等体型,填不饱肚子垫个底还是绰绰有余的,反观那死鹌鹑,塞牙缝都嫌少。 双尾捧着被孟焦啃掉一半的死鹌鹑吃的正欢,它和火箭关系格外亲密,绝不会偷偷食用火箭的战利品,剩下这只完好的死鹌鹑,明摆着是给孟焦准备的,孟焦自然也不客气。 走到死狐狸尸体旁,伸出虎爪,将鹌鹑的羽毛粗略的抓掉一些,然后张开虎口,孟焦猴急的狠狠啃上一口。 粗糙的鸟皮和已经冰冷凝固的血液涌入口中,腥中透着甜,还有发柴的鸟肉,虽不再新鲜,浇灭孟焦心中那团燃烧的饥火绰绰有余。 品尝着弟弟的战利品,孟焦丝毫没有过意不去,它吃的心安理得。 火箭还不能食用肉类,抓到猎物只能坐待其腐烂,现在“垃圾桶”已经被招安,这些食物不吃白不吃。 浪费是极大的犯罪,还不如交给自己,吃干抹净,长长身体,以后充当保镖,护卫两个小家伙也能多出些力。 这是孟焦第二次食肉,距离第一次食肉大致已经有十多个小时,身体没有表现出任何不适,证明它的肠胃完全可以消化吸收肉类的营养和成份。 从今天开始,孟焦已经可以将各种荤菜加入食谱,逐渐断奶了。 吃法野蛮,大块朵颐,吞咽咀嚼,幼虎化身一台无情的吃饭机器,鹌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失,成为孟焦的一部分,很快只剩一地漂流在积水上的杂乱羽毛。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孟焦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这么能吃,简直可以称之为饭桶,在装了满满一肚子奶水后,它又干掉了三分之二只鹌鹑。 小肚子撑得滴溜儿圆,仰倒在地上的孟焦像一只条纹花猪,唧唧嘴,那些努力工作许久的乳牙总算能歇一歇了。 嘴歇脑子不歇,稍微休息了一会儿,孟焦艰难的爬起来,开始散步。 一边消化食物一边估算日子,孟焦继续补充丰富自己的成长指南,给未来做着规划。 大致估算一下,现在已经出生一个半月了,按照正常幼虎的成长进程,它最起码再过四十五天左右才能断奶食肉。 参照正常东北虎成长进程,相互对照,许多数据一目了然。 孟焦觉得自己的发育速度已经达到普通东北虎的一倍左右了,不过这个超前的发育并不均衡,目前来看,只有消化能力达到了三个月幼虎的水准,体型,爪牙却远远没有达标。 如果体型能和爪牙保持相应的发育进度,它今天孤身一虎便能生撕赤狐,哪用得着火箭和双尾帮忙。 遗憾的叹了口气,孟焦心中油然而生一股挫败感,它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坐拥亿万财富的乞丐,守着宝山却不能挥霍分毫。 捧着金饭碗要饭,明明知道自己有特殊的进化能力却始终窥不得门路,这种感觉有多憋屈就别提了。 吃饱以后想法总是特别多,孟焦也不例外,它心思繁杂,缓缓散着步,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石檐,微凉的晚风吹动它身上被虎三妹舔舐整齐的绒毛,使它烦躁的心情为之一振。 空气清新,夜空澄澈,雨早就停歇,积水未渗透进大地,一片一片明镜似的小水坑星罗棋布,反射着月光,随着地势高低起伏,蔓延到远处,像是生长着一颗颗星辰。 至森林边缘,遥遥相望,水洼的光芒与针叶末端的晶莹露珠连成一线,似水天相接,一时间竟分不清天与地的交界,美丽的仿若梦境。 这般瑰丽的奇景映入孟焦眼帘,清泉一般洗涤了它心中的愤懑之气,长舒一口气,孟焦轻松不少。 “不必悲伤,不必心急,耐心等待,仔细探索,总有一天,我能把身上种种的秘密挖掘干净。” 第三十二章 新仇旧恨 沟壑中,北极星已经再次展开杀戮,温热的猪血融化了冰层,染红了地面,又一具尸体卧在落叶中。 山坡上,孟焦藏身灌木丛,冰冷的目光穿过干枯枝条编织的小小缝隙,注视着猪群的接近。 母子二虎,你方唱罢我登台,对野猪穷追猛打。 正如孟焦所料,在雄野猪的带领下,一众小猪和雌野猪拉开短短间隙,直奔高坡而来,在它眼中,这就是一块块会跑的鲜肉,等待着它的宠幸。 不过并非所有野猪都是合适的猎物,孟焦很有自知之明,它做出了理智的抉择,放弃了体型最庞大的雄野猪,还有强壮的成年雌野猪,在稚嫩的小家伙中挑选着合适的目标。 这些小野猪的体型比它之前猎杀的那头稍大一些,只要成功逮到一头,便是一顿丰盛大餐。 狂奔的猪群冲上陡坡,踏着积雪,蹄声越来越近,领头的雄野猪瞪着一双乌黑的小眼睛,闷头猛冲,丛丛灌木与它擦肩而过,雌虎的咆哮仿佛还萦绕在耳边,对于天敌的恐惧促使它玩命奔逃,无暇顾及周围的环境。 等待,孟焦淡定等待着,雄野猪过去了,稍慢些的雌野猪也过去了,它们都消失在粗壮的树干后,逃出生天,只剩那些稚嫩的小家伙,吭哧吭哧沿着父母留下的印迹,撒开小细腿,晃着小耳朵,甩着细尾巴,努力追逐。 多么可爱的小野猪,还不知晓人间之险恶,猎手之狡诈。 孟焦几乎要淌出口水,时机终于到来,一头小野猪一颠儿一颠儿的跑到了灌木旁,与它只隔着一层薄薄的细枝,孟焦甚至能闻到小家伙口中未散的橡子味儿。 撞破灌木,如捅破窗户纸一样轻松,孟焦突然自小野猪身旁出现,伸出前爪按住了它的半侧身体,被野猪前冲的势头硬生生拖拽了半步。 泥土被拖出两道浅痕,孟焦不慌不忙,伸爪刺入小野猪皮肉,周身肌肉发力,以前爪为锚点,勾住其身体,阻止猎物继续前进。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吓的小野猪腿都软了,放声嚎叫,求生欲极强,一心向前拱,只希望能侥幸摆脱伸进肉中的虎爪,逃得一条性命。 然而这想法实在太异想天开,到了孟焦嘴边的猎物,怎可能溜走。 经过千万次锤炼,从身体产生接触后,终结野猪性命的流程就已经在孟焦脑海中快速演练了一遍,后腿蹬地,跳跃,前压,按倒,锁喉,行云流水,没有一点多余的动作。 温热的喉咙与孟焦的口腔摩擦,放大了伤口,湿咸的猪血流淌在虎舌上,又腥又香,别有一番风味,紧咬牙关,孟焦仿佛能感觉到,一条生命正在自己口中流逝。 就在孟焦脱离伪装,果断出击,扼杀小野猪的这短短几分钟内,一名盯上猪群许久的不速之客也展开了行动。 可怜的猪群万没想到,这散去虎腥味儿富含食物的浅土沟,并不是它们的天堂,而是掠食者的疆域。 厄运有再一再二,也有再三再四,在雌野猪被杀,小野猪被宰,陆续损失三名家庭成员后,这群野猪又撞上了另一头凶狠的野兽。 猞猁,一只缺了耳朵,遍体鳞伤,干瘦的猞猁。 从上次失利后,它的日子越来越难过,生活越来越煎熬,耳朵上那撮细长的毛发,不仅是装饰,而且可以增进它的听力,帮助它发现猎物,失去一件重要的侦查器官,它的狩猎成果每况日下。 曾经纵横山野,猎杀狍子小麝均不在话下,时至今日,连只野兔都很难抓的到,身体也随之越来越瘦弱。 食物的短缺无法补充身体的消耗,伤势愈合缓慢,行动不便,捕猎更加困难,恶性循环一旦形成,便无法摆脱,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就在山穷水尽时,它意外发现了一群野猪。 那几头大个的,猞猁不敢奢望,只求走走好运,逮住一只落单的小家伙,便可解燃眉之急。 今年的秋季格外寒冷,一场早到的大雪必将使温度一降再降,最艰难的时期即将到来,不同于夏日,冬季若是没有充足的食物和脂肪储备,是要被活活冻死的。 伤势刚痊愈没几天,猞猁虽然有些虚弱,捕杀一头小野猪倒不在话下,远远的,在高处树木上俯瞰老虎母子的精彩伏击,一头野猪倒下,两头野猪倒下,猪群溃散,它终于下了树,悄然朝着一头脱离母亲庇佑的小野猪靠近。 这猞猁没想到,那头半大幼虎就是月前咬掉它耳朵的那只凶残幼兽,更没想到,从它发出动静,开始缓缓下树的那一刹那起,自己就已经暴露在幼虎的“听力视界”里。 孟焦松开口,身下的小野猪已经断气,它冰冷的目光挪向树林,望着那熟悉的身影,变得愈发炙热。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孟焦的仇家不多,那条咬伤它的乌苏里蝮蛇已经坠入洪水中,如今估计只剩一身骨架; 想啄咬它的肥胖雕鸮,现已不足为虑; 多疑的老狐狸,一半进了母虎肚子,一半被它慢慢啃噬,唯有那重创它的猞猁,依旧逍遥法外。 孟焦本以为那猞猁吓破了胆,早就离开母亲的领地,此生再难相遇,万没想到,被咬到一只耳朵后,猞猁还敢游荡于此,甚至公然出现在它面前,这是在挑衅它吗? 实际上猞猁根本没认出孟焦,一个多月成长到这般体型,且恢复了那般严重的伤势,这样违背自然规律的事情完全超乎猞猁的想象。 猞猁离去时,只当幼虎已经死了,哪成想,孟焦命硬的很,不但没死,养完伤后,反而更加健壮生猛。 这回再相遇,猞猁可就不能重演单方面碾压的戏码了,孟焦等着盼着,手刃仇敌的时刻,终于要到来。 自信可以轻易解决瘦弱的猞猁,孟焦未通知母虎,怕将猞猁吓跑,将小野猪的尸体丢在原地,孤身上坡,不远的雪地中,猞猁正与垂死挣扎的小野猪纠缠在一起,打的难解难分。 饿着肚子,体力远不及巅峰时期,一只小野猪便搅得猞猁焦头烂额,更何况一头满怀恶意,处于全盛时期的猛虎。 与孟焦狩猎方法相似,猞猁骑在小野猪背上,奋力压制猎物激烈的挣扎动作,探出脑袋,向其要害部位咬去,曾经娴熟的猎杀动作,如今分外吃力,几秒钟下来,便累的它大喘粗气。 蹑手蹑脚,孟焦默不作声,缓慢逼近,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待猞猁杀死小野猪时,它便迅速出击,宰了这只不知好歹的野兽,报那一箭之仇。 只有四条细蹄和一身蛮力,未生出獠牙的小野猪终究敌不过拥有尖牙利齿的猞猁,抵死抗争一会儿便败下阵来,被锁住喉咙,翻白眼吐血沫,丢掉了性命。 猞猁耷拉着脑袋,扼住猎物喉咙,待小野猪死后许久,才松开了嘴,腹中饥饿,阵阵乏累感从身体各处漫上来,它现在只想进食。 舔了舔嘴角的血渍,口中还残存些许野猪皮毛的味道,猞猁的眼睛都绿了,它迫不及待地撕开小野猪的肚皮,一股热气扑面而来,内脏和大肠小肠一股脑从肚皮中滑了出来,极为喜人。 张开嘴,口水汇聚成水流,从齿尖低落,猞猁将脑袋凑过去,大片猪肺在它眼中快速放大,即将进入肠胃,补充它几乎耗尽的体能,幸福的时刻就要来临,意外出现了。 一头幼虎不知何时,已经潜行到猞猁身旁的杉木之后,距离它不到一米,就在它低下头,张开口,准备品尝战利品的时候,突然跃出,撞在了猞猁枯瘦的体侧,利爪撕开刚刚痊愈没多久的伤痕,将它按倒在地。 孟焦自己都没想到,这次潜行竟能如此顺利,猞猁好像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又好像是因为耳朵的残缺,听力略有不足,被它悄悄摸到身旁都没能发现,一心只往肉上看,这样天真的猎物,孟焦都有些不忍心动手了。 默默欣赏猞猁贪婪的神态,就在它马上将猪肝咬下,吞进肚中的一瞬,孟焦果断出击。 就如一个半月前猞猁凭借体重优势冲撞它和火箭一样,孟焦有样学样,倚仗自己强悍的身体素质和爆发力,一跃而起,扑在猞猁腰部,为猞猁那半身伤痕再度添砖加瓦。 嗷呜! 猞猁扭腰,转头,在死亡的威胁下,集中了精神,反应速度极快,试图回头撕咬,逼退幼虎。 然而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今时不同往日,幼虎已经不是那只体型远小于它,处于下风无力反抗的猎物,而是身强体壮,凶狠狡诈的猎手。 孟焦毫不费力地侧身闪躲开猞猁的攻击,挥舞前爪又给猞猁增添六道深可见骨的伤痕。 倒在地上,弹出利爪,猞猁蹬弹四腿,一边嚎叫一边用余光打量四周环境,寻找生路。 它还不想死,现在不是必死之局,只要让它起身,跑到树旁,以它的攀爬能力,三步便可蹿出两米多高,幼虎绝追不上它。 为了避开猞猁状若疯魔的乱披风爪法,孟焦只得后退,任其起身。 猞猁这招是猫科动物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法,倒在地上,露出最脆弱最致命的腹部,可也将四腿朝上,将锋利的爪牙全部迎向敌人,往往能给猎手以重创,反败为胜,孟焦不敢大意。 关羽尚且大意失荆州,它自认没有关二爷的本领,一心求稳。 猞猁逼退幼虎,心头大喜,一个鹞子翻身,利落地爬起来,挺着脖子,不顾伤口被扯动的疼痛,直直奔着身旁的冷杉冲去。 这粗壮的冷杉与猞猁只在咫尺之间,仅有一步之遥,跃出半步,猞猁的前半身便搭在了树干上,后腿一蹬,猛向上一蹿,便是一米多高。 抱住树干,爪子抠进树皮的缝隙,借力再一蹿,又是小半米,身在半空,猞猁这才放下心,吐出一口浊气,稍作停顿,低头去望幼虎。 落叶杂乱,泥土开花,地面上还残留几撮毛发,几滴鲜血,只是不见了那幼虎的踪迹,若不是身上的伤口还在传达剧烈疼痛,猞猁几乎以为发生了一场幻梦。 环顾,冷杉树冠层的荫庇之外,积雪洁白,几行破开的黑色长线,露出其下的土壤。 那其中有野猪趟开的道路,有它留下的脚印,但没有幼虎离去的痕迹。 那老虎哪去了? 猞猁一头雾水,再回首,一双充满煞气的凶狠双目映入眼帘,那幼虎与它面对面,咧着大嘴,拉出一条上扬弧线,露出了锋锐的牙齿。 它又错了,它单知道寻常幼虎攀爬能力不如自己,却不曾想,这只幼虎的爬树速度也不弱于它,就在它蹿上冷杉的同时,孟焦也勾住了树皮,自另外一侧冲了上来,饶有兴致的欣赏着猞猁的死前表演。 猎物垂死挣扎,从希望变为绝望,从生到死,被缓缓剥夺性命的过程,也是狩猎的一部分。 孟焦比其它具有“杀过行为”的野兽更睿智,更聪颖,也更能体会这其中的乐趣,曾经它是记录这残忍行为的观察者,此刻它是进行这残忍行为的执行者。 这一回头,猞猁被吓的魂飞魄散,嗷的一声怪叫,跌下树干,狼狈的在落叶中滚落一圈,惊惧交加,心神动荡,起身时脚下一滑,一头摔到落叶中,颤抖着身体,勉强爬起来,留下一滩尿迹。 一瘸一拐未跑几步,猞猁便被孟焦追上,再次扑倒在地,身上的伤口更丰富了些。 疼痛和饥饿使猞猁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它凄厉的尖声嚎叫化作低声呜咽,耷拉着耳朵,半卧在泥土中,望着那凶狠的猎手,似是在求饶。 幼虎未下杀手,只是不停围着猞猁转圈,闲庭信步,优哉游哉,完全看不出狩猎的模样。 哈哧哈哧喘着粗气,猞猁呜咽的声音已经变形,曾经闪亮的双眼黯淡无光,身上淡灰色的漂亮毛发被血液粘连在一起,露出丑陋的表皮,不断哆嗦着,可怜巴巴,一副丑态。 怯懦的猎物没有顽强抵抗至死不屈的猎物有趣,孟焦等待片刻,期翼猞猁能够爬起来,去追求那虚无缥缈的生机。 然而猞猁只是不断哽噎呜咽,没有再度起身,仿佛丧失了灵魂。 失去了猫戏老鼠的快感,孟焦顿觉无聊枯燥,失望透顶,上前按住猞猁的后颈,咬断了它的脊柱骨,将它缺一只耳朵的毛绒绒的脑袋从身体上撕扯下去,叼在口中,转身离去。 第二十四章 黑蚊 旭日初升,阳光泛着清冷的森白色调,照在覆盖山岩的积雪上,明晃晃的使人目眩。 歪脖树上,鸦群已然离去,它们是很聪明的动物,见无利可图,纷纷转移阵地,原始森林如此之大,可供它们食用,捡漏的腐肉,果实,数不胜数。 北极星正在进食。 被孟焦连夜拖回来的野猪横在雌虎身前,此刻已被雌虎肢解,大块大块已经冰冻的碎肉涌入北极星宽阔的喉咙中,化作热量,脂肪,补充雌虎失去的体力。 火箭和虎三妹未同母亲一起用餐,孟焦将死去小野猪开膛破肚,把一块块肥腻的猪肉叼到幼虎身前。 现在家中有伤员,新鲜些的食物,还是给母亲吃比较好。 火箭和虎三妹听话懂事,不挑食,张开小嘴,很快就吃掉了兄长叼给它们的猪肉。 愉快的吃饭时间很快过去,北极星看着大儿子,目光温柔,没有什么比一个出息的孩子更能令母亲欣慰了,如果有的话,可能是三个出息的孩子。 孟焦坦然接受着母亲的善意,它想,如果母亲知道自己替它报仇,杀掉了那头不识相的流浪虎的话,应该会更高兴。 一晚没见哥哥,老老实实地吃完饭,火箭和虎三妹两个小家伙连忙凑了过来,表示亲昵。 尤其是火箭。 孟焦终于肯教它攀爬技巧了,它早就对那飞窜上树,倒着下树的本领垂涎三尺,做梦都想着怎么能练会这些绝技。 奈何没有老师引领,靠它自己的小脑瓜是绝琢磨不透的。 磨炼自己的战斗技艺,掌握更多更丰富的战术,是火箭最感兴趣的事,它的天性就是如此,还未睁眼的时候,火箭就已经表现出作为一个战士的潜质。 如果不是孟焦这个异类横空出世,火箭成年后定也是一代虎王,威震四野。 奈何有一个强悍的兄长稳压自己一头,火箭只能溜须拍马,又是哼唧,又是蹭的,叫孟焦多传授它几招。 它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学习搏斗技艺,不是为了杀戮,而是为了炫耀耍帅。 孟焦捕熊时飒爽的英姿深深触动了火箭,从那时起,它就决定,非要将这门绝技学会不可。 不过很可惜,任火箭如何撒娇打滚,孟焦都不可能竹筒倒豆子一般,将所有技艺一股脑传授给它。 一方面火箭的脚踝还未变异完成,孟焦担心高难度高强度的训练会影响火箭的变异过程,要是最后半成不成,可就尴尬了。 另一方面,贪多嚼不烂,想要练就一身好本领,基础要打好,火箭这样心浮气躁,想要一步登天,是大忌。 作为它的兄长兼老师,孟焦自然不希望火箭学个四不像,在日后的实战中吃亏,因此孟焦像挤牙膏一样,每次只教给火箭一点点,让火箭自己去练,自己去琢磨。 随着它脚踝变异逐渐完善,对攀爬技巧的运用就会愈发得心应手,循序渐进,终能练成。 一堂课,从清晨上到正午,母虎吃饱喝足,寻个有阳光的地方闭目养神,听着孩子们嗷呜嗷呜乱叫,逐渐进入梦乡。 对虎三妹来说,火箭的攀爬课异常枯燥,孟焦示例的种种动作,它一个都学不会,看的多了,别说学了,听到虎爪按在岩壁上的声音都让它头痛。 两个玩伴都上窜下跳,小家伙一个虎,属实没什么意思,趴在母亲身边,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耷拉着耳朵,不耐烦的甩动小尾巴,享受冬日山谷罕见的暖阳,没多久就睡着了。 好在孟焦没有全然无视虎三妹的存在,下课后,它强忍着长时间连续活动带来的疲惫,率领两头幼虎出山谷放了放风。 很可惜,今天的山谷附近没有野兔野鸡出没,孟焦想给弟弟妹妹加餐的计划泡汤了。 逛了一圈,跟在孟焦屁股后面的火箭已经显露出些许疲态,它可不像虎三妹一样,睡了整整一上午,攀爬这项运动消耗的体力可不是一星半点儿,火箭的活动量不知要比虎三妹高出多少。 细心的孟焦自然看得出火箭的疲惫,它又何尝不累呢,昨夜出行,一路追击,杀雌虎,猎雪兔,又将一头野猪从母虎领地极南处拖拽到岔口内,要不是它体质特异,耐力惊人,早就被累瘫了。 抬头看看,太阳已经开始逐步下降,森林变的昏暗起来,时间差不多了,再不休息,晚上的狩猎计划就要泡汤。 低声呼唤,将在前面东跑西颠,高兴的不得了的虎三妹叫回来,孟焦宣布了打道回府的消息。 仔细观察大哥二哥的神态,虎三妹意识到两个哥哥都已经很累了,小声嗷呜,它懂事的率先迈步,向山谷走去。 孟焦和火箭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一前一后,紧随虎三妹,返回岔口。 饱饱一觉,醒来天大黑。 岔口内的气味儿因为野猪均被吃掉,变的淡薄了一些,传进嗅觉敏锐的孟焦鼻孔中,依旧那样刺鼻。 亮闪闪的虎目在黑夜中移动,孟焦望向母亲的位置,北极星同样瞪着一双虎目,望着它,黑夜到来,东北虎都要开始活动了。 眼神交错一瞬,孟焦又看向火箭和虎三妹,火箭累了一上午,不复龙精虎猛的架势,抱头大睡,此刻还未苏醒。 虎三妹的觉倒睡的挺足,它似醒非醒,眯缝着眼睛,被火箭压住了一条后腿,此刻正偷偷挣脱,像个怯懦的小猫,既胆小,又可爱。 小老虎的萌态使孟焦不禁失笑,它轻声慢步的走上前,本想蹭蹭虎三妹毛绒绒的小脑瓜,又怕搅乱了火箭的美梦,最终没有触及两头幼虎,小心翼翼,几乎不发出一点声响,离开了岔口。 今晚的计划——一路向北。 ………… 离开山谷之前,孟焦不放心的巡视附近,绕了不少路,确定山谷周围没有可以威胁到两头幼虎的猛兽后,才放心离开。 与昨夜相比,今日北上的路程更遥远,但孟焦的速度可一点都不慢。 昨夜复仇,不免要低头察看,分析脚印气味儿,今天无事一身轻,放开脚步,就是跑。 吃掉的雪兔和野猪内脏已经被消化的七七八八,孟焦迫切的需要一个目标,缓解它心头的饥渴。 向南,路越走沟壑越多,树越来越细,落叶越来越厚,积雪浅薄,狩猎有一定难度。 向北,路越走越平坦,无名山脉矗立在一旁,默默凝视争斗的百兽,将风雪洒下。 冻土坚硬,被长期吹拂的冷气流凝固,处处透着冰冷和生硬。 不但冻土硬,就连冻土上的雪壳异常坚硬,孟焦这一百多公斤踩上去,竟然还有压不破的雪层,有多硬可想而知。 坚硬的积雪近乎寒冰,想从上面分析出猎物的足迹,分外艰难,想潜伏狩猎,难度同样上升了不少。 盯上一头狍子,孟焦还未接近,一脚不慎,踩破了雪壳,咔嚓一声脆响,那狍子飞速跳跃着离去了。 好久没有失手过了,孟焦听着狍子蹄子踏在积雪上的声响,站立在原地,许久未动。 直到那声音消失在原始森林中,孟焦才迈开脚步,瞪大眼睛,细细察看狍子留下的痕迹。 想摆脱它的追杀,不可能。 孟焦可不是一击不中,即刻远遁,静待下次时机的普通老虎,在执着这方面,能与它相提并论的根本没几个,孟焦有着比狼更出众的耐心,它享受狩猎的过程。 沿着浅薄的蹄印前进,不知不觉,孟焦已经抵达北极星领地的最北端。 前方的林域,树木稀少,遍地白色积雪中偶尔露出几块空地,全部都是灰白色,还有一些好像被火焚烧过后的熏黑色,加上那散落的被风化的枯骨,破破烂烂的动物皮毛,透着一股诡异气氛。 经历过蛇巢事件,孟焦已经不再相信这个世界所谓的“单纯”,无论是自己,还是遍体鳞片的黑曼巴,都是不凡的产物。 种种怪异纠缠在一起,如一团迷雾,阻止孟焦探索的脚步。 见到前方死寂的景象,孟焦第一时间冒出的念头就是撤退,对于不了解的事物,敬而远之,然后缓慢分析了解,才是最恰当的处理方法。 君不见恐怖片中的那些男女主人公,全部都是自己好奇心爆棚,将自己作死的,现实不是电影,没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孟焦理性的选择了退避。 至于狍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苦追一傻狍。 再度望一眼前方枯寂的土地,刚欲转身离去,孟焦习惯性的开启超凡听力,窥探听力视界的波纹变化。 冬季的听力视界向来单调,冷清,失去鸣虫飞鸟,这个世界变得单调许多,无论走到何处,都是一副寡淡的面貌,除了常日不休的风,再无其它值得注意的存在。 孟焦已经习惯了冬天的单调,当它眯起眼睛,准备欣赏白纸似的听力视界时,却被惊掉了下巴。 无数波纹,呈曲线状,深埋于前方漆黑的土地之下,好像一片波纹的大海,掀起惊涛骇浪,向孟焦扑来。 猛地睁大双眼,孟焦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大脑几乎要炸开,那无数波纹发出的轰鸣,如漫天飞舞的烟花,差点震聋孟焦的双耳,甚至连视力都受到影响,眼前一片雪花,模模糊糊,蔓延成一片。 晃晃脑袋,孟焦几乎以为自己陷入了幻觉,就像那次被蛇巢诱惑一样。 果断一口,狠狠咬在自己前臂上,血腥味瞬间弥漫在口腔。 眨了眨眼睛,孟焦看着前臂上两个血窟窿,感觉自己此刻异常清醒,再度抬起头,望向前方林域。 依旧是那般死寂,枯败的景象。 树木大多都已经枯萎,树身扭曲,稍有些存活的树,也又瘦又小,与旁边的参天大树一比,好像营养不良一般。 地面上几乎看不到落叶,更看不到生物活动的迹象,焦土裸露在积雪中,掩埋森森白骨,还有各种野兽的皮毛。 嗅一嗅气味,非常微弱,隐约有一股腐臭气息,带着淡淡的酸味儿。 驻足在远处,来回徘徊,孟焦总觉得这地界似曾相似,并没有那么危险,一时间却又想不起来。 犹豫再三,孟焦未感受到剧烈的警兆,这使它泛起了一些勇气,缓缓向前,再度开启超凡听力。 尽管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寂静的世界突然涌上无数轰鸣依旧让孟焦头晕目眩,适应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 定下心境,睁开眼,目无焦距,孟焦向前行走,好像什么都没看,又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轰鸣的波纹聚拢在一起,并非孟焦设想的那样,铺满前方整片林域,而是有规律的分布在漆黑的焦土下。 行至最近的一处轰鸣聚拢点,孟焦伸出虎爪,碰了碰埋藏在焦土中,露出半截的一根鹿肋骨,并不像它想象中那样冰冷,但腐朽程度更甚。 只是轻轻触碰,那肋骨就断成两截,耳中的轰鸣一下子上升不少,这回,不动用超凡听力,孟焦也能听得到了。 是蚊子的叫声。 裂开的肋骨已经被掏空,里面密密麻麻爬满了大大小小的黑色蚊子,被孟焦这一打搅,它们纷纷张开翅膀,愤怒的扑了过来。 好在这一根鹿肋骨容纳不下多少黑蚊子,它们飞舞的,声势惊人的队形很快被风吹散,在严寒的打击下迅速偃旗息鼓,嗡嗡嗡又飞回空心肋骨中。 收敛超凡听力,使眼前的真实世界更加清晰,孟焦好奇的打量着在皮毛下,焦土中活跃的黑蚊子,很好奇它们为什么没被冻死。 蚊子虽然可以过冬,但它们需要的过冬条件较为苛刻,在寒冷的西伯利亚,沼泽地中的吸血蚊子大多都是以产卵的形式保证繁衍。 将卵产在水中,待春暖花开,夏日来到,这些蚊子正好发育成成虫,到处肆虐。 极少数硬抗寒冬的蚊子,既需要强壮的身体,又需要温暖避风且狭小的环境,温度低于十度,蚊子就不能繁衍了。 那样单挑寒冬,身体强健的蚊子,本应是凤毛麟角一般的存在,一千只蚊子里都不一定出一只,这里怎么一窝一窝的。 第二十九章 重相逢 太阳如一轮淡淡的白纸圈,缓缓上升。 冬季的西伯利亚,再明亮都透着一股寒意。 阳光投在落叶松顶层枝干上,将积雪渲染的更加洁白,穿透狭小的缝隙,将清冷的光线掷向大地。 一双暗绿色的生有竖瞳的眸子悄然睁开,世界在它眼中呈现出明暗不一且分外枯寂的色调。 黑曼巴习惯性的扭动脖颈,它的骨骼愈发松弛,身上的肌肉却更加紧致,更加有力。 无论它多么不想接受,身体上的变化始终在持续,它能做的,就是适应,适应,再适应。 活好每一天,或者陷入死亡的泥沼。 张开嘴,口腔中满是锋利牙齿,密密麻麻排列在上下,黑曼巴翡翠般的眼球中看不到一丝属于哺乳动物的感情色彩,石头似的,冰冷,无情。 细长的舌头探出口腔,上面覆盖着角质层构成的半透明弯钩,舌头末端,已然分出两个尖叉,中间部分,厚度逐渐降低,赫然是一条狭长的凹槽。 鲜红的舌头绕过丛生的牙齿,画一条浑圆的弧线,在空气中拂过,迅速缩回口腔,然后再次探出。 黑曼巴微微眯起眼睛,无数飘散在空气中的气味素被它灵活的舌头捕捉到,经由味觉,嗅觉处理,反馈到大脑中,带给它海量信息。 一头活动在冬日的冷血杀手,无疑非常特殊。 黑曼巴的脑海中,世界的信息在缓缓变化。 食物的气息消散了,冰冷的霜气,落叶松特有的松脂松油味道传来,还有一些小型啮齿类动物的体味儿,让它忍不住淌口水。 和孟焦不同,黑曼巴的身体改造更加迅速更加频繁,为了维持这种改造,它需要大量食物,同时,还要与蛇巢保持一定距离。 其实,黑曼巴远不如孟焦想象中的那么潇洒,死亡的阴霾时时刻刻都笼罩着它。 由温血动物变为冷血动物,黑曼巴最强烈的感受就是寒冷,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寒冷。 厚实的,用于御寒的皮毛消失,鳞片完全不能与皮毛相比拟,无论是一阵寒风还是突如其来的降温,都会导致黑曼巴思维迟缓,行动困难。 它的肠胃像是一座永远填不满的熔炉,疯狂的渴求食物,燃烧,为它带来热量,维持它的活动。 若不是变异增进了黑曼巴的智力,使它可以思考,可以克制自己,恐怕它早就沦为一头被饥饿驱使的凶兽了。 但即便如此,黑曼巴的前途依旧不乐观,它只是一头在进化之路上不断挣扎的普通动物,并不具备孟焦那样缜密的逻辑思维和分析记录能力。 新的一天开始,从沉睡中苏醒,血管中的血液不情不愿的开始流动,被阳光照射许久,积攒些许热量,黑曼巴的大脑终于开始正常工作。 它不知道,如果继续这样,它很快就将变得和蛇一样,一觉不醒,陷入长眠。 本能驱使着黑曼巴,觅食,智慧提醒着它,保持隐秘。 森林中,危险的东西有很多。 变得愈发松散愈发圆润的骨骼在黑曼巴的扭动下逐渐“苏醒”,僵硬的肌肉开始“解冻”,逐渐进入工作状态。 细长的,遍生黑色鳞片的前爪勾在树皮上,黑曼巴的身体长度惊人,好像一根粗大的黑色长绳,绕了粗壮的树干整整一周,尾巴低垂,盘踞在高处。 黑曼巴的耳朵已经塌陷,衍化成两片薄薄的巨大鳞片,覆盖在头顶,笼罩在耳朵眼上,它敏锐的听力也因此而下降不少。 有得有失,黑曼巴的嗅觉和视力随着听力的衰减得到了大幅度提升和改善,它更加适应黑暗了,也更像蛇了。 嘶嘶嘶~ 沙哑的微不可闻的叫声从黑曼巴的喉咙中发出,好像两片粗糙的砂石在微微摩擦,完全听不出,这是一只“猫”发出的叫声。 无论是相貌,还是叫声,亦或是生活习性,黑曼巴都俨然和猫划清了界限,包括体型—— 它已经是一头一百公斤的庞然大物了。 进食,变异,进食,变异,近乎疯狂的身体改造,使黑曼巴的体型,骨骼,内部外部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它的鳞片更有层次更密集了,它的身体更长,更灵活了,它的肌肉数量更多,更有力了,它的舌头分叉了,它的毒液杀伤力更强了…… 它开始移动身躯,体侧紧贴树干,鳞片摆动,与树皮亲密接触,发出细细的沙沙声。 四条比以往更细长的爪子攀住突起的树木枝干,以一种分外诡异的运动方式向树下“游动”。 这种想要利用指爪攀爬,但在身体的限制和本能的制约下不得不“爬行”的姿态实在太过别扭,黑曼巴却已经习以为常。 这只是它为了生存做出的诸多牺牲的一部分。 …… 从哺乳动物迈向爬行动物,黑曼巴是独一无二的,它孑然一身,没有同类,也没有朋友。 现在,在它的一片灰暗的“枯寂世界”中,若说有一轮微弱的暖意,那只能是蛇巢。 现如今,它已经离不开蛇巢了,自那一日的意外开始,它就注定无法摆脱蛇巢的束缚。 被驱使,成为傀儡,或者吞噬掉异变的源头,成为自己的主宰,黑曼巴茫然的前进在属于它自己的道路上。 越来越像信子的舌头频繁且迅速的吞吐,黑曼巴谨慎地打量四周,它很快就下了树。 蹑手蹑脚的悄然前进,踏在积雪上,几乎不踩破雪层,每走过一处,尾巴末端都会左右轻轻扫动,抹去移动痕迹。 黑曼巴谨慎地防范着未知的敌人,这种举动发自本能,其实它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提防什么,只是时时刻刻都在心头示警的危机感促使它消除自己留下的每一分痕迹,不然,死亡就会迅速到来。 周围的气味儿越来越丰富,越来越密集了。 黑曼巴很清楚那是什么,各种各样的动物被野猪尸体吸引过来,每一个贪吃鬼都想分一杯羹,黑曼巴很讨厌它们。 无论是猞猁,还是貂熊,狼群,都是食物链中上层的存在。 未产生如今的变化之前,黑曼巴每天行走攀爬或者觅食的时候都是提心吊胆的。 那时的它力量微弱,必须避免被这些凶狠的掠食者发现,以免丢了小命。 但现在不同了,它已不是那只唯唯诺诺,只能避让的黑猫,它已经变成了异类,变成了杀手,它的实力,已非往昔可比。 曾经的上位者,现在置身在它脚下,成为它的食物。 嘶嘶~ 黑曼巴舌头的尖端飘荡在空气中,风带来各种信息,它眼中灰暗的世界露出一抹明亮光彩。 交错的利齿碰撞,摩擦,津液分泌,黑曼巴的身体愈发低伏,几乎紧贴在雪地上,移动的速度愈发快了。 热成像,这种本不属于它的侦察利器也随着变异出现在它的身体上,在寒冷的冬日,没什么比温血动物更明显,像一盏盏明灯,指引着黑曼巴接近。 树木高耸,野猪尸体几乎被清道夫食用殆尽,然而即使是这样,依旧有饥肠辘辘的落魄猎手光顾。 三头枯瘦的灰狼正干着不体面的事。 它们撕开半大野猪的肠子,就着未消化的野猪粪便食用薄薄的肠道,还有大肠上附着的一层洁白脂肪。 野猪后臀部的粗糙皮毛中,还残存一些血肉,乌鸦都不愿光顾,这三头野狼却将其视若珍宝。 时运不济时,这些凶残的猎手过的比食草动物凄惨的多,但凡有一口能果腹的东西,它们都不敢浪费,若实在山穷水尽,身边的同伴亦是粮草。 黑曼巴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野猪尸体不远处,它那身亮闪闪的鳞片已经变得昏暗喑哑,微弱的光线照在上面,仿佛照进一汪死水中,泛不起半点波澜。 置身于阴影下,黑曼巴的身体紧贴树干,它像一个幽灵,扭曲着,游动着,在地面上,靠近三头灰狼。 身体的变异促就了黑曼巴特殊的狩猎习惯,它爱上了黑暗,爱上了阴影,爱上了潜藏,哪怕捕捉一只田鼠,它都要这样,偷偷靠近,然后发出雷霆一击。 后腿上方,几片形状特殊的鳞片张开,微风吹动,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香甜味儿。 信子吞吐,竖着的,细长的瞳孔不带一丝感情,如一块万年不化的坚冰。 枯瘦的灰狼低声呜咽,它们分三个位置包围野猪尸体,各自挑选一处猪皮,啃食上面残存的猪肉,倘若出现一块较大的肥肉,定会搅得它们心神不宁,大声哄抢。 它们并不是一个完整的狼群,自始至终,都不曾真正信任彼此。 这是三个流浪者,机缘巧合之下,凑在了一起,一同过着凄惨的生活。 吃也吃不饱,睡也睡不香,狩猎时,谁都不肯出力,就这样一直得过且过,混日子,若非如此,三头成年灰狼,齐心协力,再不济也不会混到捡垃圾吃。 这不,那头小眼睛的灰狼又发现了一块肥肉,刚要吞到嘴,它对面的秃头狼眼尖,呜嗷一声,向前一步,硬生生从小眼睛狼口下抢了半块。 忿恨的瞪了秃头狼一眼,小眼睛狼无可奈何,用力咀嚼口中的肥肉。 你争我抢,在这个小群体里分外常见,它们三个都是小体型瘦弱无比的雌狼,谁也奈何不得谁,几番打闹后,大家都不想浪费体力,默默形成了一个潜规则。 你抢我,我不打,我抢你,你也不能打我,我们两个一起抢你,以后你也可以跟别人一起抢回来。 吭哧吭哧撕扯冰冻梆硬的猪皮,小眼睛突然抬起头,望向身边,它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三头狼,还有一头哪去了? 歪耳朵,秃头,小眼睛,三个歪瓜裂枣其貌不扬,朝夕相处一周多,彼此之间颇为熟悉。 平日里,捡垃圾,休息,用餐都在一起,形影不离,此时歪耳朵突然失踪,小眼睛分外惊诧。 它完全没意识到此刻自己的思维有多么迟缓。 此刻,小眼睛灰狼甚至感受不到外界的冰冷,看不到身旁审视着它的黑曼巴,嗅不到空气中诡异的香甜气味儿,更听不到歪耳朵的痛呼。 秃头狼更是不堪,吸入大量具有强烈致幻作用的毒气后,它一头栽倒在野猪的大肠中,那毛发稀疏的头顶直直扎进零碎的未消化完毕的植物根茎和腐肉中,口吐白沫,再起不能。 呜呜~ 小眼睛绝望的看着前方栽倒的同伴,张开狭长的嘴巴,喉咙中挤出微弱的嚎叫,泛黄的牙齿上还挂着些许肉丝,哪怕再迟钝,此刻的它也能感受到强烈的危机感。 黑曼巴不急不缓的绕了一个圈,走到小眼睛身旁,这头中毒的灰狼眼中根本没有身体狭长的遍体鳞片的黑曼巴,瞳孔中的画面已经永远定格在秃头狼身上。 嘶嘶 黑曼巴张开嘴,它短小的前吻如同一把展开到极致的折扇,颚骨夸张的撑开,内外三层牙齿像电锯的铰链一般,前前后后,均匀排列。 最顶端,锋锐的犬齿缓缓延长,闪烁寒芒。 温暖的猎物在黑曼巴眼中闪烁着迷离的光彩,那是血液的力量,是温度的色彩。 曾经,它也如此温暖,现在,却只剩冰冷和死寂。 巨口闭合,毒牙刺入小眼睛的脖颈,经由犬齿末端的细孔,大量注射,随着血液流过小眼睛灰狼全身。 很快,小眼睛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它的内脏开始溶解,血管崩裂,眼眶中,鼻孔中,嘴角,耳朵眼,乌青的鲜血溢出。 它变得和黑曼巴一样冰冷了。 嘶~喵~~呜 黑曼巴习惯性的发出嘶嘶声,随后它想起了,自己是一只猫,它回忆着,猫是怎样叫的,并努力发出那种声音。 然而它的嗓子实在太沙哑了,尝试了许久,黑曼巴只发出了模模糊糊的一声喵呜,根本听不出是猫的叫声,倒像是来自地狱的某种惊骇之物的低语。 眼皮低垂,黑曼巴遗憾的吐了吐舌头,分叉的末端在空气中“摸了一把”,迅速回到口腔,复杂的信息素被味觉录入,传进黑曼巴大脑。 冰冷的仿若一块坚冰的瞳孔微微放大,这是黑曼巴所能表达的震惊的极限。 它放弃了倒在地上已经中毒的三头灰狼,转过身,细长的身躯绕着粗大的树木走一圈,转眼便攀上了树干。 不远处,一头斑斓猛虎正头朝下飞速奔下树干,直直奔着此处而来。 第六十八章 黑蚊大军 眼见淤泥巨兽即将逃离,孟焦还未作声,黑臂膀先急了眼,这怪物与它一场恶斗,险些夺去它的性命,如今落败,竟要大摇大摆回家。 现在,让黑臂膀眼睁睁看着占了便宜的淤泥巨兽返回焦土区域,它怎能咽下这口气。 咆哮一声,已经歇过一阵,黑臂膀恢复了一些气力,拔足飞奔,直追淤泥巨兽而去。 作为一头成熟的森林霸主,黑臂膀对猛兽之间的争斗并不陌生,它谨慎地判断着局势,并根据战场动态做出最合适的应对策略。 现在,胜利的天平倾向自己,有另一头猛虎在侧,同为淤泥巨兽的敌人,黑臂膀已无所惧。 东北虎虽是独行动物,却也有合作狩猎的意识,野外生存环境复杂,形式瞬息万变,必要的时候东北虎也能进行短暂的合作,相互策应,共同狩猎。 在黑臂膀眼中,孟焦这头陌生的雄虎无疑已经成为值得它尊重的对手和同类,它们可以共同对淤泥巨兽展开围剿,发动攻击。 在这次合作的过程中,孟焦的地位甚至还能压过黑臂膀一头。 野兽之间实力为尊,孟焦的实力更为强劲,在对付淤泥巨兽的过程中,它才是主力,而黑臂膀只是一头被欺压的毫无存在感的地主虎而已,不管黑臂膀愿不愿意,决定权都在孟焦手里。 淤泥巨兽结束一轮攻击,体力略有些不足,尽管如此,它的动作却丝毫不显缓慢,大脑木讷完全影响它迅速灵巧的逃生,小命重要永远是第一准则。 因为躲避淤泥巨兽的攻击孟焦已经跑出老远,未被针对的黑臂膀倒是相距较近,三步并作两步,转眼便追上那巨兽,虎爪不能破防,却能勾住淤泥巨兽板块状的皮毛,周身发力,硬是要将这怪物从焦土附近活活拖回。 远处的孟焦被黑臂膀这样鲁莽的行径震惊的愣了神,向来谨慎的它还小心翼翼地等待着淤泥巨兽的后手,没料到黑臂膀心存芥蒂,睚眦必报,一见那巨兽精神萎靡,便摆出一副痛打落水狗的架势,绝不肯饶过淤泥巨兽。 被黑臂膀拽住后腿,淤泥巨兽亦是倍感压力,一番交锋几乎使遍它周身解数,如果再打下去,只能以命搏命,到时候谁生谁死就不好说了。 如今局势明朗,它自认不是孟焦对手,走为上计是最优解,偏偏这烦人的雄虎心眼小的很,赖上了它,再拖延许多时间,那头更凶狠的雄虎可就追上来了。 恼怒地蹬腿,企图踹开黑臂膀,淤泥巨兽的两条超长前臂抓向土地,将自己的身躯向前拖去,它嗅到了孟焦愈发浓重的气味儿,心情变得分外紧张急迫。 观望片刻,孟焦并未因黑臂膀是自己的生父而主动上前救援,直到确认淤泥巨兽黔驴技穷,只有这三板斧后它才果断出击。 刚刚拉开的距离在孟焦面前不值一提,几个箭步雄虎便已逼近,庞大且沉重的身躯腾空而起随后压在淤泥巨兽脊背,顿时令其身躯一沉,四条腿被迫陷进土壤。 单以黑臂膀一只雄虎的力量是决对拖不回淤泥巨兽的,别看虎爪搭在淤泥巨兽后腿上,黑臂膀也未曾懈怠,使了吃奶的力气,但体重的差异实在太大,以黑臂膀的吨位,让它撼动这样一头怪物实在有些强虎所难。 直到孟焦加入,局势才被改写,它的力量比淤泥巨兽稍差一些,耐力却远远胜之,持久战展开后,淤泥巨兽不可避免的落入下风。 两头雄虎一个抓住巨兽后腿,一个拖住巨兽肩部,心往一处想,力往一处使,双眼对视,分外默契。 黑臂膀不知道这头半路杀出的雄虎是自己亲生儿子,还有些纳闷儿,为什么孟焦对它的态度如此和善,而且丝毫不陌生。 孟焦咧开大嘴,一声低吼,已经持续施力许久的它再度爆发一轮攻势,它全身肌肉隆起,虎口闭合,将努力向前攀爬的淤泥巨兽生生拽回近一米。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这可叫淤泥巨兽慌了神,它刚刚苏醒没多久,跑出枯寂林域本以为接下来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没想到才出门就遇到两头猛虎,它这个尚未起飞的小鸟刚想折腾折腾,还未起飞翅膀就要被掰断,长达千年的生命就要葬送,它怎能不慌。 距离一点一点缩短,孟焦喷薄着热气的巨口就在淤泥巨兽的身体上方晃动,它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威胁,压力缓缓堆积着,逐渐形成一道巨浪,击溃了淤泥巨兽的心理防线,看着变远的故土,它心中的绝望剧增。 一双小眼睛中满是疯狂,淤泥巨兽终于决定使出最后的招数——即使付出半条性命的代价。 它怪不得别人,只因它太过高调轻敌且嚣张跋扈,若非如此,绝不至于沦落到这步田地。 单凡小点声儿吼叫,避开黑臂膀行走,都不会引来孟焦,时也命也,该着它倒霉怎么也避不开。 巨兽周身一震,孟焦虎爪握住的坚硬板块变得松散起来,随即大片大片生长着青苔的毛发主动从淤泥巨兽体表脱落,孟焦的虎爪再不能牢牢按住淤泥巨兽的脊背,另一边黑臂膀同样如此。 淤泥巨兽这一招与金蝉脱壳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并不完全是逃生手段,只是卸掉一身毛发丝毫不影响雄虎接下来的追击,它这一招刚刚开始,还有后手。 低鸣一声,借着毛发脱落的那股油滑劲儿,淤泥巨兽庞大的身躯已经冲出老远。 覆盖着板块状皮毛的身体赤裸裸,露出其下丑陋的裸皮,灰色的皮肤布满褶皱,在褶皱的沟壑之上蒙着一层半透明薄膜,其下流淌着黑色液体,如淤泥巨兽的血液一般不断在其周身循环。 孟焦一打眼就能辨认出,那正是包裹着深红核心攻击自己的特殊液体,应该与枯寂林域中央喷薄的黑泉同源同质,是一种能够隔绝高温的流体。 脱下盔甲的淤泥巨兽忍耐着剧痛,不停颤栗着。它柔嫩的灰色表皮上遍布增大的毛孔,现在正在缓缓蠕动缩小,呼啸的风吹过,灌进毛孔中,淤泥巨兽又冷又疼,面目狰狞,小眼睛中写满憎恨。 主动使全身毛发脱落必须令毛孔张开撑大,挣脱孟焦的虎爪是淤泥巨兽最后一式的第一步,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口腔中发出的低鸣持续,仿佛一万只蚊子腾空而起,一齐发出令人畜闻之色变的声音。 孟焦下意识后退了一步,瞪大双眼,它望向枯寂林域,随即看到铺天盖地的黑云从黝黑的焦土上升起,与淤泥巨兽发出的低鸣融为一体。 那是一片黑蚊的海洋,涌动着乌压压的浪潮,扇动翅膀向孟焦扑来,它们携带剧毒,贪婪无情,可以吞噬一切。 根本来不及提醒一旁的黑臂膀,孟焦转过身,一跃五米多远,毫不犹豫地转身钻进森林。 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第八十五章 挑战日万失败 好在躯体强化后孟焦的听力又得到了进一步提升,它循着声音前往,同时不忘小心注意着前方辐射的变化。 它还没有信心对付一头分外强大的变异生物,过往的经历足以证明,这样的生物并不少见,吃一堑长一智,孟焦保有一定的好奇心,却也不敢像从前一样鲁莽行事了。 纤细的树枝拂过虎皮,孟焦悄悄竖起了耳朵,它听得见,远处有人类愤怒的吼叫声,还有野狐长呼短啸的怪叫,与此同时出现的还有淡淡的辐射光,分外微弱。 倘若没有见识过黑泉喷涌,孟焦或许还会被这辐射吓的不敢向前,可是有过逃离无名山脉,直面辐射井喷的遭遇,孟焦已经不再将这淡薄的辐射放在心上。 就算有些变异生物可以掩饰自身强大的辐射,它也绝不会是孟焦前方的那一个,孟焦很有信心。 从翻越雪山开始,孟焦已经见识过太多太多强横的拥有毁天灭地能力的变异生物,无论是啄食猛犸,起飞便遮天蔽日的三眼巨鸦,还是枯寂林域附近的淤泥巨兽,亦或是向雪山进攻的巨兽大军,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庞大的体型。 似乎是遵循某种仿照祖先的规律,这些原始生物在变异后,都会不约而同地向大体型的方向进化,不说其它野兽,就连孟焦自己都有这种感觉,一次又一次进化,它的体型也在不断增大,如果一直这样发展下去,以后的体型可想而知。 前方虽然有些许辐射光,但制造的动静却不是很大,如果是一只庞大强横的变异生物,绝不会如此低调,听声音,它应该在与人类对抗,一头强大的变异生物,也不可能和此时的人类打的如此不可开交。 莫说曾经接触过的三眼巨鸦,就是淤泥巨兽,都够人类喝一壶的,那一身刀枪不入的厚实板甲,加上上吨重的庞大身躯,冲进原始部落中简直无解。 从声音和辐射光中推断出足够的信息,重新变得谨慎小心的孟焦这才敢于继续前进,父母,火箭虎三妹还等着它回家,孟焦再不会不管不顾的放下一切冲锋陷阵。 ………… 拜狐部落,狼藉的地面血腥气冲天,野狐围成一个环,包围了奋起反抗的孩童们,瞪着狭长的眼睛,目露凶光,望着被偷袭惨死的同类,终是没有贸然前进,而是保持着包围圈,等待四臂赤狐的指令。 刚才老老实实跪拜在地的部落男女们此刻全部站起来了,他们的膝盖和臂膊上沾满尘土,有的手中握着一根长矛,有的攥着长长的麻绳,绳子末端系着一块坚硬的岩石,有的手持剥皮用的锋利石刀,肩并肩站成一排——却不是同自己的子女,同那些少年们站在一起。 这些愚昧野蛮的人同野狐站在了一起,他们坚定的认为自己同狐神是一家,自己是狐神的子民,而那些叛逆的孩童,是反抗神的异类,他们可以接受自己被野狐生吞活剥,以身饲狐,却不肯接受有一群勇敢的灵魂比他们更有勇气对抗不平衡的规则。 或许有的人还会想,是不是这些心存异念的孩子导致了祭祀失败,如果没有他们,这次祭祀会不会就成功了,自己也就不会受到狐神的惩罚了。 最可怕的是,这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么无知,自己的行径有多么可笑,像是被某种狂热信仰驱使的傀儡,他们已经被腐蚀殆尽,如一根根朽木,根本无法恢复一星半点儿的清醒。 这正是四臂赤狐希望看到的。 这头生啖活人的狰狞野兽此刻人立而起,丢下了生吃了一半的男人,粗大的尾巴配合两条长的惊人的后腿稳稳站在地上,两只前臂抱着肩,两只前臂伸出,细长的锐利的爪子直指被包围的少年们,眯着眼睛注视着那群桀骜不驯的孩童。 它的意思非常明确,杀掉孩子们。 部落男女对狐神的指令言听计从,他们争先恐后的跑到剥皮区,休息区,部落的各个地方,拿起了用来狩猎用来养育老幼的武器。 现在,这些打制磨炼过的兵刃要饮一饮自己人的血。 少年枯瘦的胳膊难以抑制的颤抖,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和力竭。 历经一番苦战,身边的伙伴一个接一个倒下,长长的反抗队伍只剩十几人,被野狐团团包围,山穷水尽之际,还要面对自己的长辈,甚至是自己的生父生母,他满眼绝望。 手中的长矛断了尖儿,被磨得不再锐利,杀伤力大打折扣,结实的木棍沾满黏稠的狐狸血,染红了少年手心,厮杀过程中他一直冲在最前面,不免受伤,几次险些被狐狸咬住小腿拖倒在地,都是紧跟着他的同伴奋不顾生,及时解围,甚至牺牲掉了自己。 到如今,这样的同伴所剩无几,少年不想死,却不得不死,站在这里,面对一头头蓄势待发的凶恶野兽,面对对自己举起屠刀的同类,他几乎丧失掉了斗志。 还有退路吗?少年问自己,答案显而易见,没有。 四臂赤狐狭长的脸扭曲出一个狰狞的笑,眼睛中充满讥讽,这就是反抗它的下场,死在同类的武器下,心情一定很不错。 除了那群披着黄皮的傻大个儿,它们四臂狐就是这片土地上最强横的生物,这些没有毛的丑陋猴子就应该敬畏它们,跪伏在它们脚下,侍奉它们的子民。 反抗?任何反抗都会迎来最血腥的镇压,统治者的地位不容动摇。 长矛根部扎进土壤,少年用力竭的臂膀借助矛身支撑住身体,同伴依靠着他,他依靠着同伴,这支年轻的,敢于反抗的队伍如今已经所剩无几。 天气炎热,林中的风却格外大,格外寒冷,带着阵阵腥气。 部落男女熟练的组合成战斗队列,他们小心翼翼地避让着身前的野狐,提着石矛石刀向少年们走去,像是一场特别的赎罪仪式,他们渴求着不曾存在的宽恕和赦免。 十几名少年不断后退,野狐们识相的松动了包围圈,一群困兽,不值得它们再与之战斗。 越来越靠近森林,为首的少年猫下了腰,手中的长矛斜插在地面上,他眯着眼睛,额头满是汗珠。 部落男女举起了长矛,他们要开始投掷了,这将是一波可怕的暴雨,在没有掩体的情况下,少年根本想不到有任何办法能从这波洗礼中幸存下来,他的心都凉了。 少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他能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就要结束,呼啸的冷风敲击着他的脸庞,湿冷的触感使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或许这就是死神的拥抱,少年想。 粗壮的手臂高高扬起,男女们紧盯着前方的少年,助跑,手臂拉出一道漂亮弧线。 嗖! 长矛脱离手心,在风中飞舞,投下道道细长阴影。 矛尖破空的哨响与一声晴天霹雳似的咆哮融为一体,几乎在同一瞬间,一头庞大的淡黄色的披着黑色斑纹的怪物从森林中一跃而出,几百公斤的沉重身躯分外轻盈,像是插了翅膀一样,在空中短暂停留,然后稳稳坐落在少年们身前,迎向了石矛。 说时迟那时快,少年还未从绝望状态下脱离,前方便多了一堵厚重的毛绒绒的高墙,他下意识的将那高墙当做掩体,顾不得手中的武器,忙放下石矛揽住伙伴的脖颈,用力下压,迫使他们卧倒。 生活在这种恶劣环境下的孩童自然不是温室中的花朵,反应速度极快,面对死亡威胁时不会有丝毫迟钝,齐齐趴在了土地上。 半猫身子的少年还未完全伏在地面,孟焦已经与石矛短兵相接,它没有被动等待,而是选择了主动相迎。 壮硕的前躯刚刚落地便又弹起,除了出场时那一声大吼,孟焦再未发出半点声响,整个虎身在半空中横了过去。 孟焦遮挡住了阳光,少年们被笼罩在阴影之下,心中的阴霾却悄然散去。 石矛狠狠撞击在巨虎体侧,部落男女在心中嘲笑着这头不自量力的老虎,就连皮糙肉厚的棕熊在这么近的距离下吃他们一轮投掷都要当场毙命,更何况是一头老虎,虽然不知道这家伙是哪里冒出来的,但结局肯定一样,部落清除叛逆,除了狐神,谁都不能插手。 这些人自信满满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瞪大了眼睛,面庞的肌肉微微抽搐,他们还在笑,只是笑的有些勉强。 因为眼前的这一幕实在太出乎他们的意料。 那巨虎毫发无伤,锋利的石矛在空中便与巨虎相撞,然后将巨虎密集的毛发顶出一个浅浅的凹陷,随后便力竭掉落,若不是清楚的知道自己刚刚是用尽全力投掷,这些人没准还会觉得自己在玩闹。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老虎,刀枪不入的,不是只有狐神吗? 部落男女的大脑有些不太清醒,他们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有人手忙脚乱的去寻找其它石矛,准备开始第二轮投掷; 有人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曾经笃信世间只有狐神一个神明,顶礼膜拜,现在出现的这头巨虎毫无疑问也具备像狐神一样的违背常理的力量,那这是不是另外一尊神明,这是神与神之间的战斗,他们怎可插手,就算插手,又能做什么呢? 有人已经跪倒在地,披散着头发重重磕头,口中喃喃的是她自己都不清楚含义的词语,不知是在乞求狐神宽恕,还是在恳求虎神放过。 场面一片混乱。 孟焦不再收敛自己身上浓重的腥气煞气,森林之王自有睥睨四方的气势,作为曾经的人类,万物之灵,它亦有属于高等智慧生物的尊严。 看着前方这群迷信野狐,被那变异狐狸掌控的愚昧无知的,甚至想要杀掉亲生子嗣的人,孟焦只能感受到一种浓重的悲哀,或许这个地球真的不时它认知中的地球了,在进化之路中一往无前的人类竟然也会有这样耻辱的过往,实在叫虎难以想象。 野狐们嗅到发自猛虎身上的血腥味儿,还有百兽之王那股可怕的杀机,肝胆俱裂,今天经历的意外实在太多太多,它们脆弱的心灵已经无法承受。 不知怎的,好好做着大爷,享受美食,那些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的人类就造反了。 不知怎的,百战百胜,威慑四方的“老大”突然就不灵了。 不知怎的,见到它们狐狸向来绕道走的老虎突然这么勇敢了。 而且,这头老虎实在太大了,比它们见过的所有老虎都要大,靠的近的野狐已经被孟焦身上的煞气压的喘不过气,腿脚都软了。 身经百战,爪下亡魂无数的孟焦不是等闲东北虎,二度躯体强化后,它的基因细胞构成已经和这些平常的生物产生了较大的差异,这使得它在面对普通生物的时候产生了一股独特的威压。 莫说是野狐这样本就被老虎稳稳压制的动物,就是黑臂膀这样的强横虎王在与孟焦作战时都会受到些许影响,只不过孟焦从未将这项特殊威压施加给虎父。 无视瘫倒在身边的野狐,孟焦直奔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四臂赤狐而去。 所谓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可能就是这样,四臂赤狐生吃活人,唱着歌,突然就被孟焦坏了好事。 那猛虎的双目闪闪发亮,杀意像两柄刺刀直射四臂赤狐,这头懂得蛊惑人心,驱使原始人为自己做事的变异狐狸显然不傻,它知道,这回碰上了一个硬茬子。 那老虎,同它们四臂狐族还有那群披着黄皮的傻大个应该是一样的生物,它们四臂狐族并不以战斗力为优,见势不妙,还是走为上计。 怪叫一声,四臂赤狐不再人立,趴在了地上,两条长的惊人的后腿重重一蹬地面,直奔篝火旁酋长住处它钻出的那个裂缝而去。 在与孟焦交手前,它便已想好了退路,那裂缝极为狭窄,除却表层有些许泥土外,下层全是坚硬的山岩,这是“神明现身”的通道,亦是神明逃跑的路径,身材庞大的老虎定然钻不进山岩。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待回族搬来救兵,看这头黄皮猫怎么嚣张。 四臂赤狐打得一手好算盘,却不曾想到,孟焦的速度远远超过它。 长期待在这一亩三分地中,四臂赤狐俨然是一只坐井观天的青蛙,目光狭隘。 它不曾见过外面的世界,也不知道外面还有展翅顷刻几百米的三眼巨鸦,不知道有“自走迫击炮”淤泥巨兽,不知道有身披岩石的巨型猛犸,更不知道,有奔如闪电,迅似风雷的猛虎。 第九十六章 变异真菌 囊状物质细密的根系已经深入骨髓,它们不只是附着在六臂多目狐的体表那么简单,它们将自己的生命与这怪物紧密联系在一起,摧残着自己的宿主,借助变异生物顽强的生命力疯狂繁衍。 扯开的肌肉内部缠绕着纤细的长根,血管周围,脏器周围,骨骼表面,到处都是。 这种可怕的寄生物惊的孟焦头皮发麻,它拨弄六臂多目狐尸体的动作愈发小心谨慎,丛生的扎根进六臂多目狐体内的物质还有附着在外面的毒囊使孟焦想起了现代社会一种较为常见的疾病——真菌感染。 真菌感染是种类非常丰富的疾病,从轻微的浅表层真菌病,皮肤真菌病到严重的皮下真菌病,系统性真菌病,总计有三百多个种类。 大流行的霍乱和常见的细菌性痢疾、皮肤癣、脚气等都是真菌感染的一种。 正常情况下,人体的免疫系统便足以对抗真菌,只有在免疫力低下,或者患有其它疾病的情况下才会被致病真菌乘虚而入,较为严重的深部真菌病一旦感染,事态便会严重起来。 真菌会迅速感染扩散,从皮肤到皮下组织,肌肉,淋巴系统,严重的甚至会顺着血液向重要脏器播散,事态严重后,除却一些专用的药物和特殊的治疗手段,病人的生命将很难挽回。 在孟焦看来,这种与六臂多目狐同生死共患难的囊状物质,或许就是一种变异的真菌,如果给它们一个贴切的称呼,应该叫囊状菌丝。 这种变异的囊状菌丝拥有比正常真菌强悍百倍的破坏力,而且体型庞大,寻常的生物根本经不住它们的祸害,若是一只普通狐狸被这种变异真菌寄生,恐怕用不了几个小时就一命呜呼了。 为了确保自己的繁衍,囊状菌丝将目标转换为生命力顽强,活动能力强,经得起它们汲取大量养分的变异生物,这只六臂狐狸便是那个倒霉蛋,被寄生后逐渐变成了那副鬼样子。 孟焦觉得自己找到了谜底,它远远瞟了一眼深邃的裂隙,黑暗之下有无尽的危险,来自地底的六臂多目狐应该就是在那下面感染了菌丝。 或者,正是因为感染变异真菌,赤狐才会变异…… “真菌也能变异,难道远古时期的变异细胞除了作用于动物植物外还分化出了第三种?那宛如金属铸造的三眼巨鸦还有散发着厚重岩石气息的猛犸象莫非也是由一种特殊的变异细胞构成的?” 自第三梦之后,孟焦本以为自己已经追根溯源,了解了变异细胞的根底,现在看来,那些只不过是冰山一角。几亿年过去,曾经简单分为三大阵营的变异细胞也变的复杂起来,尤其是融入了现在地球上的各种生物体系后,它们变得更加多变更加扑朔迷离了。 水母生灵,虫豸生灵,构建山峦一般巨树的中立生灵,到后世的变异真菌,究竟是继承了谁的衣钵? 刨动土壤,将六臂多目狐零七零八的肢体碎片盖上泥土,孟焦前掌接力,像踢球一样左右拨弄,把那一堆“泥团子”踢进了裂隙。 低着头注视着深邃的裂隙,太阳出后,那些细微轻薄的淡蓝色雾状物质更加模糊,更难看见了。 六臂多目狐残破的皮毛,骨骼肌肉裹着泥土擦着石壁坠落,像被抛下的气球,飘飘荡荡,没有一点声音,转眼便撞破蓝雾,不见了踪迹。 裂隙吞没了这头死去的变异生物,或许它也吞没了六臂多目狐下落时造成的声响,就这样静静撕开大地,对着天空咧嘴大笑,无声的裂隙似乎比展翅翱翔的三眼巨鸦更可怕,令凝视它的孟焦毛骨悚然。 后退一步,孟焦若有所思的扬起了自己的前爪,对着阳光观察上面沾染的暗绿色液体,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六臂多目狐的惨状时刻提醒着它,那变异真菌不是善类,它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鲁莽的解剖那怪物的尸体,若感染变异真菌,可就生不如死了。 “应该立即填掉这个裂隙,或者将它封闭,谁知道这下面还有什么怪物。” 孟焦落下脚掌,随便刨了两团土块到裂隙中,和先前一样,没有半点声响,仿佛落入其中的一切都会被裂隙接纳,吞噬的干干净净。 “这个部落的人真是倒霉催的,怎么选了这么个地方。” 孟焦扭过头看了看那群呆愣愣跪在地上直着身板的孩童,那个英勇的少年在最前列,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现在正注视着它,并幻想着自己能突然和守护神交流,了解守护神的意图。 人兽有别,孟焦还在为自己草率的行为后悔,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一时没想到怎么指示这些孩童进行填平裂隙的浩大工程。 随着时间的推移,它心中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孟焦感觉自己几乎被那种感觉操纵,它总是忍不住扭头望向裂隙,升起一股强烈的想要跃入其中的冲动。 扬起脑袋,抬起虎爪,对着阳光,看,一遍又一遍,孟焦企图看清发生在自己身体上的变化。 吼~ 烦躁的发泄一声,孟焦再次扬起周围泥土,丢进裂隙,它将硕大的虎头转个方向,正对那少年,低吼着重复动作,企图令这些原始人明白自己的指示。 人类不愧是地球上智力最高的生物,少年很快就领会到了守护神的意图,他费力的站起来,同时指挥其他孩童一并站起,自己率先走近孟焦,靠近裂隙。 长时间的跪拜令少年双腿发麻,短短一段路他着实走了很久,终于磨蹭到孟焦身边,他学着孟焦捧起了一堆土壤,撒进裂隙中,随后转头注视着守护神,是赞同还是反对,他很期待守护神的反应。 模仿能力是人类最出众的能力之一,孟焦见到少年这么快便明白自己交代给他们的事,十分欣慰,孺子果然可教,比火箭虎三妹那两个笨蛋强多了。 点了点头,孟焦本想拍拍少年的肩膀,告诉他干的漂亮,刚抬起前爪,又想到自己刚刚与那怪物的尸体近距离接触,爪上沾染了毒液,它承受的了人类可未必承受的住,便止住了动作,低声吼叫表示赞同。 温柔的吼叫自然与威武的咆哮不同,孟焦曾经也是人类,自然很懂人类的心理。 这声低吼中蕴涵的赞同意义少年立即理解,他马上弯腰再次捧起了一堆土丢进了裂隙,收获了守护神的又一次赞同。 他开心极了,眉飞色舞的大声呼唤其他孩童过来,共同进行这项守护神交代下来的任务。 第一百零一章 第四梦 有守护神陪伴的夜,显得并不漫长。 雄虎只是那样静静伏在地面,隐没在深邃的阴影里,便能产生使所有人安睡的力量。 加德固执的守在篝火旁,添加木柴,保存火种,最终也在天明之前败在了打架的上下眼皮之下,昏沉的倒在土地发出疲惫鼾声。 小女孩蜷缩在兽皮拼接起来的床铺上,泪痕未去的脸颊带着笑,她的身边遍是木柴勾勒的绘图,有持石矛的战士,有腾跃起的猛虎,有负山岳而行的巨熊,有张牙舞爪的怪狐…… 部落陷入了沉寂,结束了一天的劳累惊吓,孩童们在梦中欢乐的和着泥巴,搭建着他们心中不朽的堡垒。 时 当晨曦的万道霞光为整片山岭披上了金色轻纱,密林却突然腾起一片突兀的黑云——那是千千万万只乌鸦。 它们睁大双眼,瞳孔最深处射出两道猩芒,交叠着玄色的羽翼,缄默地串联在一起,在云层之下涌动,直指无名山脉。 那终年不融的山峰雪盖之下,郁郁葱葱的原始森林已化作一片焦土。 井喷的黑泉冲垮了山脚之下的所有老树,那些为大地添增绿意的古老植物如今倾颓的倾颓,死亡的死亡,极少数顽强存活的,也被强烈的辐射波影响,扭曲着乌青的树干,舞动铁似的枝条,化作一座座攻向雪山的战桥,承载着那些来自黑泉的披挂苔藓战甲的巨兽,助它们横渡撕开大地的一道道裂隙。 漆黑的土壤冒着腾腾热气,遮天蔽日的黑蚊自在的翱翔于淡淡的雾气中,这里有太多生物供它们大块朵颐。 死在最初辐射波下的野兽早已腐烂,仅剩残破皮毛,挂着血丝的骨架,散发着恶臭,等待最后一丝存在的痕迹也被时间从这世界抹去。 未能及时逃离的生物吸收了大量辐射,它们没能像孟焦或者其它变异生物一样获得强悍的力量或者不凡的智慧,它们只是变得臃肿,分外臃肿,如一只只爬行在地上的蛆虫,浑浑噩噩的等待巨兽大军将它们吞噬。 它们是食粮,被可怕的来自深渊的恶魔肆意啃噬。 而狼藉的终点,一层层铺向雪山的巨兽军团,正坚定的将焦土扩张向山峰之巅,在巨兽之王的指挥下,一团团包裹着炙热核心的液体从淤泥巨兽口中发出,砸在山岩上,撞在积雪中,染出点点焦色,铺出更多黑土,其它巨兽在其后翘首以待,急躁的吼叫着,绷紧了一身肌肉,欲要一举冲至峰顶。 这场漫长的攻坚战,正如巨兽之王预料中的一样,持续且坚定的进行着,不可阻挡。 只是,世间没有筹划的步步分明的棋局,总要有变数,巨兽之王未料到的那个变数,便是三眼巨鸦。 千年准备,一举爆发,只为夺下雪山槐花,可惜,被一只该死的黑鸟捷足先登了。 孤身面对上万巨兽大军,即便三眼巨鸦占据绝对的主动权,也不能阻止焦土的蔓延,它钢铁双翼投下的阴影足以威慑山脉左右所有生灵,却无法吓退这些凶狠鲁莽的怪物。 每一次俯冲,提起的都是一只重达几吨的庞然大物,带到九霄云外,向下投掷,这巨兽便会摔成一滩肉泥。 倘若能够一直如此,再多的巨兽也会尽皆毙命在巨鸦爪下,可惜,它并非全无敌手。 巨兽之王——头生弯角,背插双翅的被包裹在黑雾中的庞然大物,正是巨鸦的劲敌。 黑泉爆发当日,冲上辐射云与巨鸦交战的便是它。 巨兽之王得益于辐射云,可以暂时摆脱焦土的束缚,脱身拦截巨鸦,着实给三眼巨鸦造成了不小的压力,不过三眼巨鸦也不是省油的灯,在无名山脉这一亩三分地,还真没有令它畏惧的东西。 不计其数的乌鸦齐聚至冰槐之下,它们卷曲气流,化作黑色龙卷,撕裂云霄,伴着三眼巨鸦,发起潮水一般的迅猛攻击,逼退了猖獗的巨兽之王。 待到辐射云散去,未能取得胜利的巨兽之王只好回到地面,被动防御三眼巨鸦的偷袭,保护一干毫无还手之力的巨兽向前推进。 不过三眼巨鸦也没讨得好处,它毫发未伤,培养了多年的乌鸦却挡不住兽王的攻势,死了一片又一片。 无奈,这只变异生物只能召回诸多“眼睛”,提防巨兽军团的突然发难,这使得它的“可视范围”大大缩小。 很多遥远地域正在发生的事情,短时间内它再也看不到了。 信息,这巨鸦最为钟爱的东西,迫于时局,减少许多。 不过,还有一些“异状”仍吸引着三眼巨鸦的目光,使它泛起了更多想法—— 这一片破败气息的土地上,并非全然枯寂,还尚存两处“净土”。 巨石,依旧矗立在原地,俯瞰大地,它的周围,花开草长,所有巨兽都心照不宣的绕开了它,仿佛眼中没有这庞然大物的存在,即便是不可一世的巨兽之王,都不敢将自己笼罩在雾霭中的利爪探向那片净土,聪明的生物应有一颗敬畏之心。 蛇巢,翻涌着螺旋扭曲,似一只朝向天空的巨目,嚣张的蔑视所有生物,包括三眼巨鸦。 黑泉爆发当日,这不知通向何处的门户释放出了一头怪物,也掺和进热闹的局势中,那是一头生有猫头黑乎乎的大蟒,足有十几米长,迅捷似电,穿梭于焦土之间,饥渴的抢夺被辐射转变成“军粮”的变异生物。 曾有暴躁的巨兽同这怪蟒争食,结局却是进了怪蟒的肚子,被熔炉似的肠胃化作一滩血水,几番尝试后,巨兽们倒也长了记性,不再触怪蟒的霉头了。 巨兽们未留意,那可怕的贪婪的怪物,移动的轨迹始终没离开巨石周边,大河两岸,眯着那双冰冷的生有竖瞳的眼睛,怪蟒似乎在刻意寻找着什么,可惜,它最终只能败兴而归。 ………… 扑棱棱的翅膀鼓动风声,自无名山脉周边各处汇聚向雪山,参与到这场旷世大战中,怪异的景象,骇的无数野兽抬起了头,望向天空,梦中的雄虎,却对此全无知晓。 孟焦站在一面高耸入云的怪异墙壁下,走在坚实的灰色岩石上,昂起头仰视这宛若神迹的造物。 高墙散发着温润的金属光泽,闪亮亮如黄铜铸造,它并非垂直于地面,从下往上看,高墙是具有明显的弧度的,只是限于身高,孟焦并不能窥见高墙的全貌。 高墙的表面并非圆润平整,那上面隆起一层层褶皱,凹陷一道道深沟,篆刻着独属自然界的纹理,再向前,还有横生的枝杈状的铜条,叶状的铜片。 孟焦撒开腿狂奔,许久,它停下了脚步,再度仰望这堵高墙,终于确定,这是一棵树。 一棵死去的,倒塌的,由铜铸就的巨树,它的总长可达数百公里,横在这灰岩上,宛若一条小型山脉,而孟焦,这渺小的老虎,就行走在巨树之下。 这个梦堪称极度枯燥,孟焦只记得自己一直行走,行走,行走,天始终是明朗的,地面映射着巨树的金黄光泽,时间仿佛凝固在了这一刻,就在它终于失去耐心,不想再与这庞然大物为伴时,才缓缓苏醒。 直到清晨孩童们喧吵着生火的声响传入雄虎双耳时,它才摆脱了因过于真实的梦境产生的恍惚。 晃了晃脑袋,企图将眼前仍在闪烁的金黄抛到九霄云外,孟焦知道,自己又被某种莫名的力量暗示影响了,或许是那憨厚的巨熊,或许是其它什么。 孟焦站起了身,加德正在篝火旁烤制兽肉,见到守护神苏醒,激动的站起来,一只手持串着兽肉的木棍,扬起了另一只手跟雄虎打着招呼,其他孩童也齐齐站起来,用孟焦听不懂的古老语言呼喊着。 点了点头,孟焦很是不适应这突然的热闹气氛,它惦记着山坳的两头病虎两头幼虎,沉吼一声,回应孩童们的呼喊,撒开腿离去了。 仅用了半宿的功夫,昨夜咬断的指爪便恢复如初,孟焦习惯性的绕部落一周,提前排除那些可能对孩童们造成威胁的野兽,看了看自己的前爪,愁云又浮上心头。 那暗绿冥顽不化的寄生在虎爪中,隐约又扩张了些许,代表着孟焦可供使用的时间,又缩短了许多。 雄虎回忆起昨晚巨熊怪异的举动,突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如果巨熊使用“断爪疗法”祛除了变异真菌,是不是自己也能照葫芦画瓢,以同样的方式解决这块心病。 孟焦似乎看到了渺茫的希望。 巨熊金属化的身躯倘若可以抵御变异真菌的蔓延,将变异真菌束缚在固定的位置,那么只要将那块组织咬下丢弃,便能将可恶的寄生虫赶出身体。 “如果我的猜测是真的的话,就必须知道巨熊是怎么变异成那副模样的,一切的前提是金属化身体…………” “眼下似乎别无他法,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把母亲火箭虎三妹还有那雌虎带到部落之后,我立刻动身寻找那巨熊,也不知道昨晚上它跑到哪去了。” 黑暗的前方出现了一缕光,雄虎受到了激励,加快了脚步。 今天的森林显得有些过于宁静,孟焦狂奔了许久都没听到惹虎烦的乌鸦怪叫,清晨还沉浸在梦中,它并未看到那壮观的“鸦群起飞”景象。 抵达避雨山岩,森林的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倾盆暴雨时,石下满是涌动的水流,静待一日,便只剩一片散发着腐烂气味儿的枯叶,除了仍存留的淡淡潮气,再找不到其它水存在过的痕迹。 令孟焦心忧的是,虎母和雌虎的状态并不乐观。 火箭和虎三妹手足无措的守在岩石下,面对重病的母亲和昏迷的雌虎,没有任何办法,它们尝试着将兄长捕杀的猎物撕成碎块,喂到北极星嘴边,北极星却丝毫不为所动。 这头正值当打之年的壮硕雌虎前几天还能肆意驰骋,杀猪猎鹿,现在却被病魔摧残的只剩喘气的力气,着实令孟焦心疼。 辐射造成的病症并非寻常的感冒受伤,孟焦不知道该如何根治,它只能尽力为两头老虎提供生存必需的食物和水。 若未被变异真菌寄生,孟焦还有最后的办法——将自己的血液喂给母亲和雌虎,借体内变异细胞的力量延续它们的生命。 可惜,现在孟焦自身都难保,根本不敢冒险采用这样的手段,若是让变异真菌传播到两头老虎身上,很难说它们能够支撑多久。 变异真菌毕竟是活物,生性邪恶且凶狠,来到一头毫无抵抗之力的动物身上,很难想象它们的扩张速度能有多快,恐怕等不到辐射病致死,变异真菌便会将两头虎转变成畸形怪物。 火箭和虎三妹没有和人类一样的灵活的双手,它们只能将生肉放在母亲身前,等待母亲自己食用。 可北极星现在已经丧失了大部分体力,让它主动进食,并不现实,东北虎的抗饥饿能力再强,也架不住十天半月汤水不进,拖的越久,情况就越严峻。 孟焦知道,自己必须尽快将母亲和雌虎转移到部落,只有那些人类才能喂养母虎,延续它们的生命。 事不宜迟,孟焦交代火箭和虎三妹注意安全,看护好仍昏迷的雌虎,随后立即叼起北极星后脖颈,小心翼翼地不让自己的利齿伤损雌虎皮毛,将其带离山岩。 近距离接触,孟焦能感受到母虎身上逸散的淡淡辐射,尽管已经及时离开黑泉,它们还是不可避免的受到了辐射的影响,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影响造成的后果也在逐渐增深。 孟焦不知道黑泉辐射会对生物造成怎样的改变,所幸它没见到那些焦土上扭曲的肉丸子一样的被黑泉改变的怪物,不然它恐怕会更加绝望。 山路崎岖,走走停停,孟焦不敢多下半分力气,唯恐不慎咬破雌虎皮毛酿成大错。 时间缓缓流逝,太阳将落,天色昏沉,孟焦突然发觉母虎的体温正在缓缓升高,这可不是好兆头。 第一百一十一章 交流 发热是动物免疫功能对抗细菌病毒的外在表现,但这种手段造成的功效并不显着,很多时候,发烧不仅不会抑制细菌病毒,还会危及身体,伤害大脑和内脏。 身强体壮的东北虎很少受到疾病的困扰,它们出现发热症状,通常代表着体内状况已经糟糕到一定程度了。 因为一身厚重毛发的缘故,东北虎的散热能力远不如人类,发热对它们造成的伤害会因此增强许多,孟焦愈发心忧。 担心继续赶路会导致母虎体温继续升高,孟焦就近将母亲放在阴凉处,默默观察情况。 实在不行,它还有最后的杀手锏——用变异细胞强行赌一波母亲的气运。 现如今,变异细胞这把双刃剑的杀伤力和往昔已不可同日而语。 极大概念致死,极小概率导致成年动物变异不说,与之俱来的变异真菌绝对是致命杀器,两相叠加,母虎能在变异细胞和变异真菌的作用下幸存的几率微乎其微,恐怕还不到千分之一,这和直接杀了它已经没有多大区别了。 不时伸出虎爪触碰母虎的身体,孟焦监视着母亲的体温,种种不幸之中唯一的好消息是,北极星的体温只是微微上升,并且稳定在了三十八度左右,并没有恶化下去,这代表它的情况可能并没有孟焦想象中那样糟糕,如果得到及时的降温处理,北极星应该不会受到多大影响。 孟焦曾经考虑过为母虎舔舐毛发,利用唾液散热的方式帮助母虎降温,可担心感染变异真菌,它最终打消了这个念头。 稍微歇息,观察到母虎的状况稳定,孟焦决定继续赶路,随着夜晚的降临,森林的气温将会越来越低,这有利于降低母虎的体温,趁着这段时间,孟焦必须尽快将母虎送到拜虎部落,那些原始人可以用水帮助母虎稳定体温,还能喂食母虎,这是孟焦做不到的。 所幸现在孟焦的战斗力在整片森林都是拔尖的,只要不是强悍的变异生物都不被它放在眼里。 浓厚的煞气毫不掩饰的释放,预示着孟焦此刻糟糕的心情,如果有不长眼的动物拦路,它不介意再造杀孽。 山兽之君的气味儿随风飘荡,惊的百兽辟易,无论是肉食的豹子豺狼还是食草的野猪狍子都夹着尾巴远远逃窜,就算它们感知不到雄虎的心情,也能明白,这片林域迎来了新的主人。 …… 拜虎部落早早点亮了篝火,一回生两回熟,加德的生火技术也愈发娴熟,现在他一个人就能完成这项不算困难的任务。 几座歪歪扭扭即将倾塌的草屋已经被拆除,这一整天孩童们也没闲着,他们收集了一大堆干枯的野草,和了好几堆泥巴,垒砌了几堵歪歪扭扭的土墙。 因为还没掌握正确的配比,每个人垒砌的土墙边缘都流出了大量泥水,好像金字塔一样,这样的土屋,就算盖成了里面的空间也小的可怜。 不用守护神说,孩童们也知道,他们还未成功。 尽管如此,孩童们还是对这个伟大的工程充满了兴趣,守护神传授给他们的知识肯定是没错的,现在他们已经看到了些许成效,只要继续尝试下去,肯定能搭建起稳固安全的房屋。 这个时间点,正是忙碌了一天的孩童们填饱肚子的时候,他们围坐在篝火旁,借着火光,用石刀石矛切割兽肉——因为放置过久,这些兽肉的味道已经变得很糟糕,不用火焰加工,将会很难下咽。 晚风轻拂孩童们披散的长发,这群经历了几次三番灾厄从中幸存的小家伙转动着手中的木棍,颇有些惬意,对他们而言,这就是最好的生活了。 原始社会的人类对生存没有太多奢求,活着,繁衍,这就是他们的全部。 黑暗再一次扣住森林,为孩童们带来最原始的深及骨髓的恐惧,食用完兽肉后,他们就要钻进仅剩的几间小屋中入睡,等待明天太阳升起。 加德是第一个吃完饭的,他舔了舔嘴巴,将木棍丢进篝火,抓起身旁的石矛,站了起来。 吃饱喝足,他要为其他人放一下哨,夜晚蠢蠢欲动的野兽不在少数,守护神离开部落,他就得担起责任。 沙沙~暗处的灌木响动,距离极近,绷紧神经的孩童们哪还顾得上进食,立即拿起武器,齐齐起身,小心翼翼地望着那片阴森的树林,随时准备将石矛投掷出去。 吼~ 雄虎粗犷的低吼声打消了部落孩童的戒心,很快,孟焦熟悉的魁梧身躯便挤开黑暗出现在篝火前,孩童们小小的脸庞戴上了笑容。 守护神又回来了,它还带着一个同类,只是,这个同类的状况好像并不乐观。 孟焦把母虎放在了泥墙旁边,流淌下来的泥水湿润了这片土地,可以帮助母虎降低体温,孩童们随即围了上来,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守护神要干什么。 加德最为积极,挤开了其他孩童,凑到了孟焦身边,他可是钦定的酋长,肩负和神交流的重任,不表现的机灵些怎么行。 急于和守护神交流,加德叽里咕噜的用原始语言询问,语速快的离谱,他坚信守护神听得懂他们的话。 孟焦自然理解不了这些孩童的语义,它不是语言专家,想从无到有迅速掌握一门语言是需要时间的,凭它差的可怜的语言天赋,待到听懂这门原始语言,黄花菜都凉了。 它有简单粗暴的方法——画图。 这种浅显易懂的沟通方式无往不利,孩童们也已经习惯守护神与众不同的交流风格,他们拿来火把照亮地面,聚精会神的看着孟焦勾勒出小人喂食雌虎的图案,努力开动小脑瓜,领会神的指示。 小女孩站在最前列,攀着同伴的肩膀,保持着自己的平衡,她的腿距离痊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此之前,她的行动能力大大受限。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紧紧注视着守护神宽厚的巨掌,小女孩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我能跟守护神交流,用特别的方式……” 孟焦的艺术细胞并不足以支撑它画出一幅幅生动的图像,好在它的欣赏者不是傻子,懂得自己思考图案表达的含义,孩童们猜测着守护神的意思,然后通过交流确定孟焦画作真正的含义,最后实施。 加德指挥几名孩童切割生肉,带了过来,小心翼翼地尝试着送到雌虎的嘴边,不时还要回头看看孟焦的反应,如果守护神表示不满,那肯定是他们会错意了,就要实施下一个猜测。 孟焦点着硕大的脑袋,肯定着孩童们做法,有了信心的小家伙们奋力掰开母虎的巨口,皱着鼻子忍着食肉动物特有的口臭,将小块生肉送到了北极星的口中,并依照图案的指引将食物送到更深的地方。 无论是喂食还是降温,都比建造土屋简单易懂的多,在孟焦的监督下孩童们很快便完成了任务,不但给母虎补充了食物,还给它湿润了毛发,帮助它降低了体温。 短时间内,母虎应该性命无忧了,孟焦总算放下心来。 不过这件事还没完,它还得将那头狂热的追求者带到部落中,连带火箭虎三妹两个不安分的小家伙都要转移到部落,不安顿好这些最亲最近的同类,孟焦没有心思追寻巨熊的去向。 相较它的身体状况,北极星和那雌虎的性命更加岌岌可危,有限的时间要用在刀刃上。 长叹一口气,看着守在母虎身边的孩童们,孟焦暂时安下心,它扫了扫周边,小女孩和加德都没凑到母虎旁,而是返回它身边,仿佛有话要说。 可惜,此时的孟焦不想也没心思倾听这两个小家伙的话语,它的心情很糟糕,如山般的压力不断催促着它前进,为了活着,为了家庭。 再观察一会儿母虎的状况,孟焦就打算离开部落前往山岩,另外一头雌虎的状况比北极星还差,耽误不得,它必须连夜将一大家子带到部落,时间紧迫。 不过加德和小女孩也没想用语言同守护神交流,他们小声交流着,小女孩蹲坐在地,抓着一根纤细的树枝,在加德的建议下绘制图案,她仿照孟焦的笔触,用大脑袋火柴人代表自己和同类,用长着条纹的大头野兽代表守护神,用向上升腾的曲线代表火焰,组合成长长的画卷。 他们不知道,自己笔下那些象征着世间万物的图案,就是最原始的文字,这是孟焦无意中催生出来的伟大的创造,文字对文明的重要性是难以言喻的。 只要找到妥善的保存文字的方式,原始人便能将守护神的故事时代传承,他们可以通过文字交流学习新的技术,发展艺术,丰富思想,还能创造出最早的计算统筹,对部落的一切进行规划。 如果能够扩大部落的规模,融合更多成员,文字还能促进不同部族的融合,这是文明传承的重要里程。 最重要的是,拜虎部落的原始文字源于孟焦,作为这门文字的创造者,孟焦可以轻易理解这些文字的含义。 这或许预示着,未来人类可以通过特殊的方式与其它物种进行交流,对孟焦而言,掌握一门象形文字要比掌握一门陌生语言容易的多。 小女孩终于完成了长长的画卷,她深深的呼吸,抓起了纤细的树枝,望着年轻的酋长加德,重重点了点头,是时候让守护神看看她的杰作了。 “杜娜,别紧张,就算守护神没能理解你的意思,它也不会责怪你的。” 加德拍了拍小女孩的后背,安抚着这个可怜的小家伙。 杜娜的小手交叉捂住胸口,她的心脏怦怦跳,很是紧张,和神明交流是很伟大的事情,她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之情。 像是等待一场审判,杜娜大脑一片空白,甚至不敢抬起头观察孟焦的神情,她不知道自己完成的图案到底能不能准确表达自己的意思。 她甚至有一种在做梦的感觉,仿佛刚才绘制的一切都是幻觉。 毕竟,她对守护神的崇拜是如此虔诚。 第一百一十四章 未知部落 松鸡被拧断的脖颈软踏踏搭在猪九的脊背上,浸湿羽毛的血腥气扑到了男人鼻前,粘稠感分外清晰,使他颇感不适。 漆黑的森林令人胆寒,骇人的怪异叫声幽幽回响,这个壮硕的披兽皮的原始人不禁攥紧了手中的长矛,感觉自己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我们早该回去的。”猪九狠狠瞪了一眼紧随自己的兄弟。 “不是你……”猪十一咽了口口水,稳了稳背上的藤背篓,也有些后悔。 夜色渐深,他完全看不见兄长的眼睛,更别提领会猪九的责备之情,现在恐惧已经在心底疯狂滋生,猪十一只想尽快赶回部落。 好在回家的路已经走过大半,接下来地形都很熟悉,沿着长时间外出开拓出来的羊肠小道前进,被冰冷的寒风吹拂,两人忽地齐齐沉默下来,闭紧了口,不发一言。 沙沙的草丛响动忽远忽近,哗啦啦枝杈震颤,树叶落下,夜枭掠过。 双双猫下了腰,两人绷紧了神经小心翼翼地在林中行走,随时准备将手中的长矛狠狠刺出。 离部落越来越近了。 猪十一悄然靠近猪九,压低声音询问。 “九哥,你有没有觉得,什么东西在跟着我们……” 回应他的是击打在腹部的重重一拳,猪九厉声警告:“别疑神疑鬼,快走。” 猪十一疼的哎呦一声,倒也不恼,又凑了上去,小声道:“九哥,能不能把那个东西给我喝一口?” “哼!” 猪九重重的哼了一声,心道我知道你小子就是别有所图,没好气的从兽皮衣中掏出一个小陶壶,拔下木塞子,递了过去。 猪十一欣喜地接过小壶,贪婪的狠狠吸了一口气,表情陶醉。 无论第几次品味这“智者”制造的琼浆玉液,他都如饮甘露,若不是贪图这宝贝,今日他也不会撺掇猪九深入未知林域,采集原料。 当然,同意此事的猪九也是一样的想法,今天要是把小命搭在这荒山老林,他俩谁都逃不了干系。 未待猪九作声,猪十一已经迫不及待地把壶嘴塞进了口中,畅饮起来,好像将身处险境这回事都忘得一干二净。 无奈,猪九只好停在原地,拿着木塞,杵着长矛,看护猪十一。 短短片刻,风已经将香醇的气味儿送到远方,令藏在暗处的雄虎面露讶色。 “这是,酒?” 孟焦轻轻嗅了嗅那浑浊的植物发酵后产生的略有些辛辣的香气,舔了舔嘴角,染血的虎面为之动容。 寻找铜熊无果,无意间发现林中有人言语后,孟焦便立即出发,悄悄缀在后边,想要跟随这两个貌似猎人的家伙找到原始部落。 可这一路并不顺利,前面那两个傻小子不知道是不是时运不济,竟然遇到了狼群狩猎猪群,就挡在他们前方,若是让这俩家伙遇上野兽搏杀,有十条命都不够送。 可怜的孟焦被铜熊打击的对自己的追踪能力产生了怀疑,生怕两个原始人死后自己找不到他们的部落,为了避免节外生枝,它暗地里跑了跑腿,把更加倒霉的猪群和狼群提前解决,为两个原始人解决了后顾之忧,开拓出了一条坦途。 不料两个家伙怂的要命,开始还肯迈开步子,后来越走越慢,甚至猫下了腰,一步三探头,端着长矛,拿着架势,就是不往前走,恨得孟焦牙根痒痒。 最后,他们竟然停下了脚步,开始喝起酒来,真不知是胆大还是胆小。 孟焦无奈,只能继续等。 随着观察到的细节越来越多,它对那个未知的部落愈发感兴趣了。 从现在掌握的信息来看,未知部落的发展速度显然要比拜虎部落快的多。 他们的语言更加完善,交流起来抑扬顿挫,很有韵味儿,显然是一种复杂且已成体系的语言。 他们的兽皮衣制作的更加精美,有明显的上衣和下衣之分,上衣内部还缝制了口袋用于放置物品。 长矛使用的是金属矛头而不是黑曜石矛头,尤其令孟焦兴奋的是,矛头使用的金属正是黄铜,或许这个部落与铜熊有所交集,找到了部落,铜熊也就不会远了。 在后边那个矮个子男人背着的藤编背篓十分精致,看得出来不是随便做出来的简陋制品,这说明原始部落已经发展出了初步的手工艺,陶壶也是早期手工艺的一种,看那个小壶的形状和两名原始人使用时的姿态,这项技术应该已经很成熟了。 背篓里面装满了各种野花还有浆果,孟焦估计这个部落已经开始对大自然中的各种资源进行探索。 或许在不久的将来,这个部落就能掌握播种生产,用安全的方式获取大量食物,解决生存的一大难题。 最令孟焦意想不到的是,这群原始人竟然研究出了酿酒技术。 在野果稀少,气温较低的高纬度地区,误打误撞搞出“酒”可不是简单的事。 以孟焦纵观历史长河的视角看,这不知名的原始部落单论生产技术起码领先拜虎部落三百年,可能还不止。 很难想象,同一地域的两个原始部落,一个已经能够酿酒,另一个却连生火都成问题,这差距实在太大了。 摇了摇头,孟焦暗下决心,若是那个部落真的像它猜测的那样发达,那它一定要将其拿下。 比起这样一支发达的潜力股,养成小小的拜虎部落未免太费时费力,孟焦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那么长的寿命培养一干未成年的孩童。 神游一番,总算等到两个原始人收起陶壶继续前行,摇了摇脑袋,打起精神,孟焦继续尾随,看着两个原始人愈来愈快的步伐,它感觉到——或许就要抵达未知部落了。 猪九行走的愈发奔放,面露喜色。 这是他多年来外出狩猎最惊恐的几次之一,好在有惊无险,摸着黑走了许久,既没有迷路也没有遇到可怕的野兽,只损失了一点智者的奖赏,还是猪十一喝掉的。 “没什么,等我把原料交上去,智者还会奖赏我更多。” 想到智者酿造的美酒,猪九口中泛出了大量口水,咂么咂么嘴,脚下又快了几分。 地势逐渐险峻高耸,细而高的白桦林被粗壮庞大的冷杉取代,填充了森林。 两侧岩壁拔地而起,笼罩堆满落叶的沟壑。 这是一条隐藏在群山之中的山谷,下宽上窄,至顶部几乎贴合,望去只剩一线,莫说星月之芒,就是青天白日,能射下的阳光都极为有限。 此刻,在那延伸向黑暗的谷内,已经燃起道道火光。 夜晚,部落的火把向来不灭,指引着晚归的猎人家的方向。 几道交错的粗木栏杆削尖了脑袋,错落有致的摆放在谷口,阻挡可能来犯的野兽,还有十几名着狼皮大衣的汉子一手火把一手长矛在此站岗。 第一百一十六章 猪人长老 扁平的陶盘盛半盘兽油,浑浊的油脂中插一根燃烧的植物长茎,绽出微弱的光明。 一点点亮光点缀在洞窟内部,驱散了黑暗,映出那刻满爪痕的石墙上飞扬的壁画。 这宽广的洞窟并不空旷,仅在洞口便摆放了几十个大小不一的陶罐,内部器皿更多,或养花卉,或种药材,或盖紧盖子,从罐口的缝隙中透出些许酒香,飞出洞窟,随风飘扬。 虽已是深夜,洞窟中却不肃静,闪烁的火光中,一扇庞大的阴影徘徊,它脚步极轻,不时驻足于养花卉的陶罐前,望着发蔫的鲜花,疑惑不解,很是痛心。 它似乎在思考着什么,观察了一会儿,一屁股坐下,停在花卉前,从左到右,从前到后,细细打量着一株株各不相同的花。 这些本应在山林中争奇斗艳,渲染春日色彩的植物,大多数都枯黄了叶子,打了蔫儿,花朵也败落了,但却不死,耷拉着茎叶,一副饱受摧残的惨样,仅有少数几株,仍保持旺盛的活力,长满了陶罐,甚至鬻了出来。 阴影笼罩了排排花卉,从黑暗中伸出一条苍白的无毛的长蹄,轻轻敲击着陶罐,一时有些忘我。 一手缔造了这个世外桃源,堪称自然之子的它陷入了困惑,它想不通,自己对生命的理解是否正确,为何能让洞外果树常年丰收,能让野草嫩绿,使翠意遍染整个山谷,却不能令这些鲜花抬起头,绽放出最美的笑呢。 显然它的听觉并不灵敏,或许是长久的安逸麻痹了它的戒心,也可能是雄虎身上的土腥味儿太有迷惑性了,孟焦潜入洞窟前,谨慎聆听好一会儿,居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走进来了。 闪烁不定的火焰糅杂着动物油脂烧焦的味道,掺和着泥土被水浸透的潮气,发霉的味道,醉人的酒气,淡淡的香气,草药的辛气,还有那头遍体苍白的肥硕巨兽身上的盎然生气。 那是一头猪似的怪物,它身上并无毛发,皮肤光滑油亮,一看伙食就很好,生就一对大耳朵,前鼻微微凸起,却不像野猪那样长,只是比寻常动物的鼻子长了些许。 它有两条粗壮的后蹄,支撑着它肥硕的身躯,屁股后耷拉着一条小尾巴,巧妙地打了个弯儿,一对前蹄分出了五个趾头,此刻正有节奏地敲打着陶罐,这声音回荡在洞窟中,掩盖掉了雄虎本就微弱的脚步。 这个白猪一样的怪物就这样站在陶罐前,浑然不觉身后有一头异常凶悍的恶兽,若不是孟焦对这怪物的行为和智力感兴趣,恐怕它早就成了虎口下的死鬼。 就这样,伴着上下起伏的光亮,沉闷的敲击声,时间缓缓流逝,直到一阵从洞口灌进来的冷风扑到怪物脸上,它才回过神来,抬了抬因站立过久而变得僵硬的后蹄,慢悠悠转身。 一双汹涌着火光的充满煞气的眼睛连同鲜明的交错的纹理映入猪人长老眼中,它只觉自己的心脏狠狠一颤,三魂七魄差点被吓的散掉,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时慌乱,连呼救也忘了,无助的哼哼着往后潲。 身后整齐摆放的陶罐被这胖家伙一拱,倒的倒歪的歪,挤作一团,猪人长老那张浑圆的大脸同时进入孟焦视线。 “这家伙长得倒是没那么丑恶,除去火箭和虎三妹,在我见过的所有变异生物中,它算是最受端详的了。” 孟焦一脸凶相,作势威胁这头怪物,心里却默默评判起猪人长老的长相来,这家伙白白胖胖,一个大猪头加上大大的肚子,远不像野猪那般嘴脸丑陋,倒有些像西游记里的八戒,又憨又笨,不令人心生厌恶。 片刻的慌张过后,猪人长老见身前的巨虎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一片混乱的脑袋总算恢复几分清明。 猪人部落易守难攻,仅有的一条通道被严密把守,每晚都有里里外外几十人巡逻,寻常野兽怎么可能绕过一道道哨卡跑进来,还如此巧合的进入它的洞窟。 更何况——猪人长老小心翼翼地眯着黑溜溜的眼睛扫了身前的雄虎一眼,暗自在心底吐槽:“更何况,一般的老虎怎么可能长这么大个儿。” 别看猪人长老肥硕,其实它的体型并不高大,反倒有些低矮,还不及部落中的成年男人高,只是宽度过人,足有三个人那么宽,同孟焦相比倒显得十分娇小了。 就算是它“引以为傲”的大肚子,都不如孟焦的脑袋大,这样近距离与雄虎接触,猪人长老最直观的感受就是——这老虎一口就能把它大半个身子吞进嘴里,这叫它怎能不慌。 但慌乱解决不了问题,猪人长老失神过后,总算明白,这头虎是和它相仿的生物,趁夜晚潜入,可能有事相求,当然,也有可能是杀性大发,想拿它当夜宵。 不过对猪人长老来说,一头疑似“同类”的生物总比野性未褪的老虎好,它已经不是第一次与“同类”接触,孟焦也不是它遇到的第一头变异生物,作为这片山林中仅有的几头“老不死”,虽然战斗力不值一提,它的智慧却是首屈一指。 意识到这头巨虎对自己并无杀意,猪人长老总算找回了被吓散的魂儿,艰难的把自己沉重的身体挪了起来,张开猪口,发出了一声令孟焦万分惊诧的虎啸。 若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孟焦没准会以为这不是一头猪,而是一只天资聪颖的八哥,从这家伙嗓子里冒出的虎啸无比清晰,无比正宗,就像一头真正的老虎与孟焦面对面。 这回,轮到孟焦摸不着头脑了。 它能听出猪人长老虎啸的含义,那是东北虎与同类交流时表示友善的吼声,但猪人运用的并不恰当,因为那是雄虎追求雌虎时殷切的求爱声,虽然也称得上友善,可这种善意是有歧义的,听得孟焦头皮发麻。 哪怕是那锲而不舍的追求者对着孟焦这么叫两声,孟焦都能接受,可这是头猪啊! 吼! 孟焦直接打断了猪人长老的展示外语环节,把它刚提起的几分胆子又给吓碎了,畏畏缩缩地贴向墙角,猪人长老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这肥硕的家伙很是聪明,即使和一头危险的变异生物同处洞窟,它都没有不理智的大声呼救。 一方面猪人长老知道呼救无用,这头巨虎可以轻易在部落猎人到来之前咬断它的喉管,了结它的性命。 另一方面,猪人长老很清楚这些“同类”的力量有多么可怕,不提别的,它这个宽阔的洞窟,就是一头巨大的棕熊一掌掌拍出来的,那些坚硬的山岩在巨熊面前像砂石一样脆弱。 多年以来的所见所闻已经明确告诉猪人长老,除了在某些方面有些特殊能力外,它就是“同类”中不折不扣的废物,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它那点儿可怜的智慧不值一提。 为了保全自己的性命,也为了解决一些没有必要的争端,或是寻求庇护,猪人长老狠狠地压榨了自己的潜能,在长达两千多年的生命时光中,它不但组建了一个庞大的部落来保护自己,而且还学会了许多动物的“语言”,比如刚刚那不伦不类的虎啸。 灵活的声带,这是上天赐予猪人长老的几件小礼物之一,在漫长的岁月中,这项看似微不足道的小本领着实帮了猪人长老不少忙,尤其是在部落壮大之后,它可以通过语言对原始人下达明确的指令,让他们帮助自己涉身险境,收集各种材料。 若不是老虎太过危险而且很少出没在这山谷附近,猪人长老的虎语可能会利索的多,不过同孟焦交流,它的虎语再利索也没用。 猪人长老根本预想不到,这头拥有粗犷外观的巨虎智力完全不弱于它。 孟焦有自己的语言——一门复杂程度远超猪人部落语的语言。 第一百一十七章 缩在角落里,猪人长老低着头,偷偷观察着雄虎,正如孟焦对它的一切都很好奇一样,它对雄虎的来历,目的,也是一样的想要探索清楚。 这个古老的变异生物与其它暴虐凶狠的同类不同,在耗费了成百上千年的时间追求力量无果后,它开始对知识产生强烈的渴求。 这个世界从来不缺少秘密,亦不缺少潜藏在平静表面下的规则,只是需要一双能够发现它们的眼睛。 随着寿命的增长,猪人长老了解到的秘密随之愈来愈多,它对这片山林逐渐了如指掌。 它知道大河发自何方,流往何处,它知道高山有几处洞穴,洞窟中又是怎样的天地,它知道寒冬时分哪里最暖,炎夏时节何方最凉,它甚至知道那些古树何时诞生,何时萌芽,又是何时死去,埋葬在何地。 这片山林是孕育它的地方,是与它血脉相连的领域,虽然没有拔山倒树的力量,但猪人长老却得到了另外一种超乎寻常的能力——它能令这片土地绽放出异常旺盛的生机。 不过纵使猪人长老如此了解这方土地,它却看不透这头突然闯入部落,趁着夜色潜入洞窟的雄虎。 按理说,这样强大的变异生物出现,森林中早该有预兆,或是惨遭屠杀的大群食草动物,或是被驱赶出境的其它野兽,但雄虎却如融入海洋的溪流般,未沾起半分波澜,猪人长老甚至都不知道这家伙是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环绕在孟焦身上的迷雾太多太多,它从何处来,要往何处去,它为何深夜来访,它是敌是友,是善是恶…… 猪人长老沉默着,暗自思考,下意识地,它想要解开这个谜团,一时间甚至忘记自己还身处险境。 这边思绪万千不提,另一边刚打断猪人长老“求爱”的孟焦还未想出该怎样和“八戒”交流,一低头却被那些陶罐吸引了眼球。 若只说这些陶罐,绝不至于令孟焦惊诧,它的记忆来自未来,在那个令人眼花缭乱的世界,这种粗陋的造物只能摆在博物馆中任后人观赏,而真正称得上集前人艺术成就之大成的东西,化作了第七艺术,现代建筑,现代工业科技遍布生活方方面面,同这些充满想象力和美感的东西相比,来自原始社会的陶罐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令孟焦难以置信的事说来也简单——这些植物凭什么还活着? 小小的陶罐中装满了土,被撞倒的几个已经把其中种植的草药倾倒在地,孟焦清楚的看见,这些装着植物的陶罐底部都是没有眼儿的,也就是说,这些植物的排水极为不利,洒出来的土壤也印证了这一点,情况较严重的几罐土壤简直就是泥巴,十分土中起码掺了四分水。 若说这些植物都是喜水的植物还行,可其中大多数都是很怕涝的植物,在这样的生长环境中,按理说它们早该枯萎腐烂了,怎么会好端端的活着呢? 一排排陶罐中种植的,有随处可见的野花野草,也有人参、百合、芍药、铃兰等中草药,在现代社会,人工栽培它们尚且不易,需要严格控制它们的生长环境,可在这个普普通通的洞窟中,它们就像随处可见的蒿子一样,拔下来往罐里一插,就活了。 孟焦不禁想到这山谷中反常的景象,那些茂盛的青藤,时节未至却已结满果实的果树,绽放的花田,绿意盈盈的草地,处处都诉说着两个字——生机。 雄虎突然一扭头,铜铃似的双眼仿佛燃起火光,灼灼的盯着恨不得钻到岩壁里去的猪人长老。 孟焦觉得自己找到了解决变异真菌的办法。 如果“八戒”能赋予其它生物旺盛的生命力,那是不是说,它也能驱散变异真菌,使自己的身体恢复如初,拯救自己的生命? 办法似乎已经找到,更令孟焦欣喜的是,“八戒”的智力不低,好像还懂一点虎语,是个语言大师,和这家伙交流远比和铜熊沟通简单的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孟焦感觉前方打开了一扇射出万丈霞光的大门,多日的心焦,多日的忧虑仿佛都在这一刻被照耀的消融掉了。 雄虎紧忙迈步,来到猪人长老跟前,低垂硕大的头颅,拱了拱它白白胖胖的身子,示意它站起来。 猪人长老一头雾水,不知道这神秘来客为什么态度转变如此之大,刚才还一脸凶相,恨不得立即将它吃掉,现在又变得这样恳切,热情的贴了上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它们是感情深厚的好兄弟呢。 可情势不由猪,猪人长老小命还攥在孟焦爪上,哪敢忤逆雄虎,识相的起身,贴着孟焦厚重的虎毛,低眉顺眼,小声哼哼,不敢再用不娴熟的虎语和孟焦打招呼,生怕一个不小心拍马屁拍到马腿上,惹恼了雄虎。 这家伙本就生的细皮嫩肉,十分富态,现在猫着腰,咧着嘴,小心翼翼地赔笑,更具喜剧色彩。 这副模样,就差弯腰作揖,溜须拍马了,活生生一个大谗臣。 第一百一十八章 不理会猪人的谄媚姿态,孟焦伸出了那只被变异真菌感染的粗壮虎掌,歪歪头示意叫它察看。 见陌生“同类”态度骤然缓和,猪人长老心中顿时一亮,这凶神恶煞的家伙一定是有求于它,它的小命总算是有了保障。 努力直了直腰,挺了挺圆滚滚的肚子,猪人长老伸出手捧住虎掌,眯起眼睛借着火光仔细的打量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年龄,它有种莫名的自信,这片山林中没有什么问题难得住它。 就像孟焦能看到辐射波一样,猪人长老对生命的力量也是异常敏感,它很快就发现眼前的这只虎爪中潜藏着某种可怕的极具破坏力的生物。 每时每刻都在迅速繁衍的变异真菌正在汲取孟焦的生命力,在猪人长老的眼中如一支疯狂扩张的嗜血军队,见到这东西后,它那张信心满满的大长脸立即耷拉了下去。 猪人长老见过这东西,而且不止一次。 地底菌国的存在比猪人长老更久远,变异真菌像是从异度冒出来的梦魇,从产生后便不断扩张,若不是惧光性限制了它们的脚步,使它们不能肆无忌惮地蔓延向地表,它们可能早就成为这片森林的主宰了。 变异生物因为拥有强健的体魄,很早以前就被变异真菌盯上,凡是生活在这片区域的活的久一些的变异生物,没有一个不是谈菌色变。 猪人长老亲眼见过很多被变异真菌感染的生物,它们最终都行尸走肉般走进深渊,走进黑暗的地下菌国,不知所踪,其中不乏和它相识很久的一些老兽。 能从变异真菌的魔爪下存活的生物如凤毛麟角,屈指可数,它们有的远走高飞,离开了这片山林,寻找拯救生命的方法,有的另辟蹊径,以自残的方式企图将变异真菌与自己分离,但这都治标不治本。 所有“同类”,在感染变异真菌后存活最久的,是一头异常强大的巨熊,它性情温和,和猪人长老结识多年,算是少数几个值得信任的朋友,这洞窟本就是那巨熊开凿的,原是巨熊的居所,后来被巨熊送给猪人长老了。 而凑巧的是,巨熊能在感染后还生存这么多年的秘密,恰恰与这洞窟息息相关,更巧的是,猪人长老恰好知道这个秘密,并且已经研究秘密多年,将自己的力量寄希望于其上,但它并不打算透露半点风声。 脸皮拉的老长,猪人长老摇了摇头,对孟焦表示不行。 它自然知道只要透露秘密就有可能拯救这头巨虎的生命,可它为什么要救? 猪人长老并不觉得自己应该给这个陌生的气焰嚣张的家伙好脸色,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义务帮这个忙,它打算将这个秘密隐藏起来,至于这头虎的死活,跟它有什么关系。 狰狞的虎头近在咫尺,孟焦炽热的鼻息喷薄在猪人长老的脑袋上,亏得这老家伙活的够久,见过的大风大浪够多,要不绝不能有这样过硬的心理素质,顶着死亡的威胁,还能强行隐瞒。 见猪头怪物摇头,再观猪人长老无可奈何的神态,孟焦一颗心顿时沉入谷底,又一次希望破灭,它着实受到了不轻的打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回怕是走进迷宫里了,哪里有路?都是死路,哪里有村?都是空村。 收回虎爪,孟焦扫了猪人长老一眼,老家伙堪称实力派影帝,垂着眼角,几乎就要挤出两滴眼泪来,看这模样,似乎正在为雄虎的遭遇感到伤心,表情堪称惟妙惟肖,演技堪称天衣无缝,找不出一点瑕疵。 孟焦自然难以生疑,收回虎爪,神情失落,打算就此离开。 至于这猪人是如何养花,如何酿酒,如何造就这个部落的,它暂且不想理会了,现在它只想找个地方静静,没什么比一次次抱有希望然后又一次次被打落谷底更打击人的了。 晃了晃脑袋,随意扫了一眼洞窟,孟焦迈开的脚步微微一顿,它被一副壁画吸引了注意力。 这洞窟是巨熊送给猪人长老的,自然留有不少属于巨熊的无法抹去的痕迹,比如遍布整个洞窟上下的爪痕,猪人长老只有蹄子,是万万无法造就这样的痕迹的,况且它身材矮小,力量薄弱,踩着五米长的高跷都摸不到洞顶,怎么可能完成这样的壮举。 在上下不平的粗糙爪痕上,覆盖着厚重的由植物颜料涂抹成的壁画。 那是为了答谢老友,在猪人部落日渐鼎盛后,猪人长老指使原始人绘制的,用来歌颂它和巨熊的友谊。 壁画的内容颇为丰富,从巨熊居住在洞窟,扩大洞窟,一直到将洞窟赠予猪人长老,猪人长老又以此为根据地建立部落,都有独立的篇章描绘。 得益于猪人长老种植的各种色彩艳丽的植物,这些壁画栩栩如生,色彩纷呈。 其中的猪人巨熊共饮图,篝火的温暖光芒,巨熊爪上罐中蜂蜜洒出的细节均被刻画了出来,堪称原始人画技的巅峰之作。 从这些生动的壁画中,孟焦不难看出,那和猪人勾肩搭背的巨熊正是将它按在地上摩擦的铜熊。 不久前它才与铜熊接触过,铜熊和它一样,也感染了变异真菌,但并未死去,看这壁画的描述,早在这个原始部落建立之前,铜熊便已存在。 这么久的时间,那熊都活蹦乱跳安然无恙,若说那家伙没有对付变异真菌的办法,孟焦是一百个不信。 既然铜熊有法子,和它朝夕相处相识许久的猪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硕大的虎头转了过去——除非,它撒谎。 。 皓月高悬,皎洁的月光洒遍大地。 当微风拂过草地,蒲公英飘扬在星空而闪烁着微微光芒的萤火虫伴其飞舞。 古老的藤蔓缠绕着古树,青苔微绿。 小鹿就在古树下嬉戏。 自然赋予了森林生机活力,无论晨曦夜幕,森林总有自然的生灵跃动。 小鹿向来是无忧无虑的,每天都有清泉为伴,有花儿共舞,又有什么好忧愁的呢? 直到那天古树上落下了一位不速之客。 它总是在高高的树干上梳理自己华丽的翎羽,天青色的羽毛盘旋着穿过枝枝叶叶,在阳光的斑驳阴影中滑落在小鹿跟前。 那真是世界上最好看的东西了。 小鹿心里想道。 绒绒的细枝末节繁繁复复编织着,天青色的细丝在光照的映射下仿佛翡翠碧玉,它随风飘扬着,却从不随波逐流,萦绕在古树之畔,藤蔓两旁。 小鹿打量着这根羽毛,扬起小脑袋,晶莹的大眼睛望向树干,一层一层的树叶,一根一根的枝桠上。 那只青色的飞鸟在认真梳理自己的羽毛,小小的身体在阳光的映照下宛若琉璃,渲染着青玉般的光晕。 小鸟一直觉得天空是最纯粹最清澈的海洋,它可以自由的翱翔在这片海洋中。 就像鱼儿遨游在大海,但大海不像天空这般蓝的如此清澈透析。 直到它那天偶然的一个回眸。 那是比天空更纯净更纯洁的东西,闪烁着好奇的,天真的,向往的微微荧光,那是自然的精灵,就像天地孕育的气息一样,洋溢着精灵的活泼灵气。 小鸟悄然的扭过头去,仿佛多看了一眼都是玷污。 多美的一双眼睛啊! 终于在一个同样美丽同样的春风洋溢的夕阳,青鸟小鹿心有灵犀的同时开口。 “你好。” 在短暂的沉默后,是小鹿轻灵的嗓音打破了古树下的沉默。 “你真好看,在天上飞的感觉好吗?” “当然了,飞翔的感觉,就是随着风的气息徜徉在天空的怀抱,大地从身下掠过” 一提到天空青鸟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天空是它的生命。 小鹿静静聆听着青鸟的叽叽喳喳,它的声音让小鹿想起那潺潺山泉水在青苔上缓缓流过,月光下发出叮叮铛铛清脆声音。 青鸟喜欢看那双蓝水晶般的眼眸,比天空更加纯净,不掺杂一丝杂质,未沾染半分欲望。 于是常看见在鲜嫩的枝丫下,在林荫的小路旁;在潺潺的山泉中;在高耸的山崖下;在落叶从中;在百花盛放;在星垂四野,在一片飘落的蒲公英萤火点缀中。 精灵的小鹿伴随着青鸟的叽喳叫声穿过山谷沟壑,花海古道,碎石原野。 欢笑盈溢了古老的森林。 于是那颗向往自由的心也悄然拴上羁绊,于是那双澄澈明亮的双眸也沾染上一抹甜意。 小鹿编织了一尊鲜花缠绕的皇冠,青鸟拔下最美丽的翎羽做成项链。 古树见证这段情缘,自然的精灵相伴随着飞舞。 鲜红的火焰伴随着金戈铁马打破了持续千年的寂静,参天古树在烈焰中哀嚎。 自然的造物,精灵们四处奔逃,金属的箭矢穿透藤蔓枝桠,火舌无情的吞噬蒲公英原野。 在一片炙热的鲜红过后,只有一片散发着余热的余烬。 青鸟在一片混乱中被冲散,箭矢密密麻麻散射向蓝天,纯澈的天空升起一片沉重的乌云,比它见过的任何一片乌云都沉重的多。 “小鹿,你在哪里?”青鸟清脆的哀鸣响彻蓝天。 “你在哪里?” “你在哪里?” 一遍又一遍,千百万遍,声声呼唤,痛彻心扉。 直到那清脆的嗓音不再婉转如山泉流水,像古树坍塌般呜咽着哀嚎,直到那晶莹的翡翠羽毛也失去了光泽,干枯如野草枯蔓,直到那鲜花编织的皇冠衰败枯萎一片乌黑。 在干枯的腐烂树洞中,小鹿颤抖着蜷缩在落叶堆中,晶莹的眼睛装满了忧愁悲伤思念,干净的绒毛涂抹着刺眼的鲜血,污秽伤痕。 士兵的怒吼萦绕在耳畔,火焰燃烧树枝的噼里啪啦声音,小鹿难以入眠。 伤痛在折磨着它的身体,思念折磨它的内心。 “你在哪啊?” “青鸟,你还好吗?” “你别着急啊。” “我好想你啊。” “我睡不着了,你还能给我唱一首歌吗?” 青翠的翎羽编织的项链不再闪烁晶莹剔透的光彩了。 黯然的,就像如今的青鸟。 那一日,躲避在树洞中的小鹿听见嘶哑的,难听至极却让它灵魂也为之颤动的绝望呼喊。 “小鹿,你在哪里?” 这泣血的啼鸣完全听不出曾经清脆婉转的样子,确是如此的震慑心灵。 “我在这里,青鸟。” 小鹿冲出树洞,天空中,那只憔悴如乌雀的自由之子,双目赤红,声音嘶哑,但是,那就是我的心上人啊。 士兵的弩箭却先行找上了小鹿,一抹鲜血殷红绽放出花朵。 “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 声声啼血的呼唤哀鸣中,一朵朵鲜花盛放,鲜艳殷红。 一泊泊鲜血洒落在焦土上。 终于在最后一次应和结束后,小鹿倒在地上,美丽的眼睛永远失去了光彩。 青鸟盘旋了数天,或者数年,直到看见一缕精韵随风飘起。 “我等你,鹿儿。” “一天不见,我就等你一天,一年不见,我就等你一年,一生不见,我就等你到下一生,直到生生世世。” 终是有一日,身披翎羽霓裳的云中君在一片炊烟中看到了那个少女。 那双眸子,就像她一样,清澈纯粹,就像,蓝天 第一百一十九章 一双铜铃似虎目跃动着火光,洞窟内悄然蒙上一层肃杀之气,猪人长老只觉自己的皮肤上泛起阵阵凉意,那是孟焦的怒意,是死神投下的阴霾。 巨虎的步伐停住,扭过头的那一瞬,它的心脏不可抑制地加速跳动起来,对食物链顶端猛兽的恐惧刻在基因中,终究难以遏制。 它为什么还不走? 被它察觉到什么了吗? 到底是哪里出了纰漏? 还未将心中疑惑想清楚,巨虎便已一个箭步蹿到猪人长老身前,一只宽厚的巨掌轻而易举地将矮小肥硕的猪人按倒在地。 此刻,猪人长老怎还能保持刚才那副神态,活的越久,胆子越小,它对生存的渴望早已在岁月的催生下达到顶峰。 巨虎犬齿间的腥气喷薄在它面庞,那锋锐的虎爪刺痛了它的肚皮,当殷红的血液顺着伤口缓缓流出时,猪人长老本就不甚稳固的心理防线崩塌了。 闪烁的火光映照出猪人长老内心的恐惧,它不得不屈服。 不管巨虎是怎样洞察它的谎言的,这层脆弱的窗户纸都已被捅破。 现在,它必须带这头杀神去探寻那恪守多年的秘密,至于这个秘密是否能拯救巨虎,那便是另一回事了。 主动权如今不在它手中,小命被巨虎攥着,武力值不足的猪人长老没有任何办法,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巨虎是个智力超群的生物,而不是那些只知道杀戮进食的野兽,在真正撕破脸皮之前,还有回旋的余地。 痛苦的哼哼着,猪人长老眼泪汪汪的在孟焦爪下讨饶,这陌生“同类”突然释放出的杀意给狡猾的老家伙泼了一盆冷水,虽然它很聪明,可这巨虎也不傻,不是可以随便愚弄的。 今日无论如何,它都要给巨虎一个交代,否则待会的画面可能会很血腥。 孟焦狠狠地剜了猪人长老一眼,警告它不要尝试再耍花招,随即松开了虎爪,示意猪人长老站起。 故作痛苦地捂住肚子上的伤口,猪人长老翻着白眼小声呻吟,像怨妇一样偷瞟着巨虎,观察孟焦的反应。 到了这步田地,这狡猾的家伙还不忘尽力拖延时间,期待能够出现扭转局势的契机。 对于皮糙肉厚的猪人长老来说,这种程度的皮外伤根本不构成什么威胁,再不济它也是一头变异生物,即便比起其它同类大大不如,它的生命力也是远超寻常生物的,只是其它生物并不知晓,比如巨虎。 因为见识的不足,孟焦对变异生物的认识不甚全面,它只是对自身有较为详尽的了解,对变异细胞的起源有一些猜测,对同类却知之甚少。 在孟焦看来,变异生物也是有强弱之分,天赋之别的。 有的变异生物身体强健无比,智力却极为低下,生性嗜血易怒,比如淤泥巨兽,变异多臂狐这样的怪胎。 而有的变异生物是天选之子,不但拥有强横的力量,智力也胜过其它同类,比如那铜熊,还有有过一面之缘的三眼巨鸦,它们看起来都不是愚昧的生物,能够控制自己的秉性,甚至可以领导其它同类甚至是其它生物。 至于自己和两头幼虎的状况,孟焦还真搞不清楚,它们到底是特例还是普罗大众,在眼界足够开阔之前,很多事情孟焦只能靠猜测和脑补。 也正因此,对于猪人长老的柔弱姿态,孟焦并未感到疑惑,这肥硕的家伙是它所见变异生物中最软弱温和的一个,拥有的力量也是孟焦所见最匪夷所思的一个,操纵植物的生长,催生植物,永驻春意。 若是在人类兴盛的时代,这家伙甚至有可能被当做神明供奉起来,作为这种力量的代价,身子孱弱一些也不是很难接受,只可惜这家伙生错了时代,这是个弱肉强食的纪元,智慧有的时候就是累赘,在强大的力量面前不值一提。 一边神游,一边跟在猪人长老身后,一虎一猪前后并行,走进洞窟深处。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么简单,只需简单的威胁,猪人长老便懂得孟焦想要什么。 第一百二十章 开阔的洞窟入口敞开在山谷脚下,多彩的壁画和彻夜不熄的焰火点亮这刻满爪痕的空间。 猪人长老眯缝着眼睛,突入其来的黑暗令它一时难以适应,孟焦紧随在它身后。 再向内,洞壁被摩擦的分外光滑,莹润如玉,对行走在其中的二兽来说不算狭窄,这是铜熊居住许久的地方,想要容纳它那庞大的身躯,必然不会窄小。 虎目中的世界并不昏暗,在孟焦眼中,这狭长的走廊流光溢彩,充满莹润的辐射光,那是一种金灿灿的特殊光泽,同它之前见过的所有辐射光都大不相同,如果让它对这种颜色做一个准确的形容的话,那就是金属光泽,沉重而坚固。 这种辐射光极为特殊,它那冷冰冰的散发着死寂气息的光彩后掩饰着一种倔强的求生的意念,让孟焦感觉它像是有生命一样,在顽强地苟延残喘,但它的生命早已走到尽头,这种倔强只是徒劳,即便它再努力,都无法遮盖浓郁的枯寂感。 随着愈发向前,走廊开始出现分岔,前方的路非但没有变得狭窄反而开始变得宽阔,上下洞壁呈现出规整的管道状,脚下玉石一样的道路出现了大片圆弧形状的木纹,一圈套一圈,像散开的流水,记录着某种已经逝去的时光。 越是深入,辐射光越璀璨,渐渐地,前面引路的猪人长老白嫩的皮肤竟已蒙上一层金色的光膜,厚重的辐射光有如实质,行走在其中,孟焦能够深刻感受到这光芒的分量。 哼~猪人长老揉了揉肚皮,发出了一声哼叫,此时它已经眯起了眼睛,这光芒很是晃眼,如果睁大双眼,它完全看不清向前的道路。 孟焦未搭理这狡猾的家伙,它现在只想尽快找到这里的秘密,并从中获取能够解救它的方法。 之前刚刚出现分岔路的时候孟焦还有些担心猪人长老会利用这些分岔路将它引上歧途,可后来它就完全不担心了,因为所有的分叉都是生长在主干道上的,即便走进岔路也是死胡同,这样的构造就像树木一样,只要沿着主干走,无论如何都是一条笔直的大道。 宽阔的走廊已经庞大到了一定程度,从开始的五米直径增加到现今的十米开外直径,看着已经玉石化的地面,还有前方巨大的窟窿,孟焦知道,终点站应该已经到了。 走过目测高达十四米的窟窿,一个无比宽阔的空间呈现在孟焦眼前,猪人长老已在前方止步。 大片大片色彩绚丽的矿石如藤蔓一般爬在上下,有鲜艳似火的赤铜,红的扎眼,有亮闪闪的辉铜矿,有翠绿的孔雀石,它们或是集中或是分散,或是拔地而起,或是从上向下低垂,遍布整个山洞,而这个山洞的宽阔程度更是远超孟焦的想象。 由上而下约有几百米,若不是璀璨的辐射光,几乎无法一眼望到顶,左右的长度更是无法估计,一眼望不到边,仿佛掏空整条山脉,与这洞窟相比,刚才孟焦还在心底暗自感叹宽阔的大道简直逼仄的没边儿了。 一虎一猪两兽此刻站在巨型山洞的入口,猪人长老止步是因为已经带巨虎抵达了终点,这里已经很接近“秘密”的所在,它自然不会那么好心,被划破肚皮挂了彩还以德报怨,能带巨虎来这里已是仁至义尽,至于救命的法子,自己去找! 孟焦自然是因为首次见到这奇景,震撼不已,一时间竟然忘记了此行目的。 地方已经到达,它却不肯轻易放“二师兄”走,低吼一声威胁猪人长老继续带路,孟焦迫不及待地先迈开脚步,踏入山洞。 从山洞入口到山洞之中,还有着起码有二十米的高度差,但因为丛生的大片矿石,这道路并不是悬崖峭壁,沿途均有矿脉垫脚,若是放在现代,这恐怕会成为全世界最大,矿石种类最丰富的铜矿,可惜在这个蛮荒的远古时代,即便它再有价值也无人问津。 猪人长老没好气的哼哼了一声,虽然很不爽但是毫无办法,它已经打定主意,不会带这可恶的老虎前往秘密所在,若是这老虎勉强它,它就带着老虎到处乱转,反正要死的是老虎不是它,它有的是时间跟这家伙耗。 第一百二十一章 时空旅鸽 步入充斥着各色矿石的庞大洞穴,即便是孟焦这样的巨兽也会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渺小,穹庐一般的洞顶笼罩了它,五光十色的崎岖嶙峋的岩石如天柱般或屹立或倾斜,或铺垫于脚下。 极致的庞大与孟焦本身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对比,雄虎的心中泛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压迫感,或许是空旷产生内心的震撼,或是另类的闭塞造成的压抑,它感觉自己就像被压在五指山下的孙猴子一样,在面对一种极为古老的难以对抗的无法言明的力量,一时间就连呼吸都为之停歇。 在这样的旷世奇景中,猪人长老这样的异类也显得不再突兀,至于孟焦这样的猛兽更是平平无奇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出那窟窿一百多米,猪人长老这一身白嫩的皮肤在斑斓的色彩中殊为醒目,孟焦没出声,它索性也做了哑巴,沉默着并不提醒,跟随巨虎的脚步逐渐向下,二十米的落差坡度并不陡峭,够它们走一段时间的。 越是深入,孟焦越能感受到辐射光的绚丽,它不知道身后的猪人能不能看见这些纷呈的色彩,不过孟焦料想那胖家伙是看不见的。 变异细胞造就的所谓进化普遍都遵循一个原则——我的发展取决于我的需求,像猪人这样进化出发达智力和特殊力量的变异生物,应该是不会产生探索类能力的,若不是追求身体强度的极致,孟焦也不会获得辐射视界这一特殊能力。 此时的它仿佛进入了一片辐射光的海洋,以洞穴穹顶和洞穴底部为直径,画出一个庞大的圆环,这中间一层一层遍是辐射的光芒,呈年轮状一圈一圈向中间收缩,而孟焦脚步所指便是年轮的中心,辐射光最为璀璨的地方,好奇心和直觉驱使着它,此刻,孟焦觉得自己已经不需要身后那名不靠谱的向导了。 身体中沉睡许久的变异细胞久违的活跃起来,梵音一般的低语吟唱持续不绝地在身体各处回响,孟焦眼中真实的世界仿佛已经消失,它伸出了虎爪,紧紧抓住脚下粗糙的矿石,坚定且稳健地向目标迈进。 猪人长老身材肥胖且矮小,运动能力并不出众,在孟焦不再刻意等待它以后,它很快就被落下,再无法追上巨虎的步伐,无可奈何,它只得气喘吁吁地用两只前蹄按住膝盖,眯缝着一双眼睛注视巨虎远去,有万千的疑惑却不敢出声,唯恐惹恼了虎大爷把它一口吞进腹中。 这矿石巨洞猪人长老来过几千次了,哪里的矿石崎岖,哪里的道路曲折,它心里门儿清,尤其是造就铜熊的那块秘密之地,都快被它盘出包浆来了。 虽然来的次数多,可有一点,受身体所限,猪人长老并不能像猫科动物一样登高,而且它极为矮小,又好吃懒做,早年间艰苦求生倒还算矫健,自从建立部落,有人拥戴赡养后很快就养出了一个满是肥肠的大肚子,在那之后,想要探索这洞穴就更加困难,以至于它近几年来都没有扩大活动范围,甚至有些懒得去探索那所谓的“秘密”了,养养花草,烹饪美食,酿造“琼浆”才是真正的好生活,但凡有喜欢的事做,谁愿意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寻找那虚无缥缈的“力量”呢。 目送巨虎走向低处,猪人长老晃了晃自己的大脑袋,在心底嘲讽那只笨虎,洞底它去过不知多少次,连根毛都没有,可怜这被地底菌国盯上的傻家伙,恐怕用不了多久就得乖乖跑回裂隙,成为一个傀儡,为真菌卖命。 可惜的是,猪人长老自以为是的快乐并没有持续多久,孟焦一路向下,总算来到了年轮中心的正下方,在它头顶五米处垂下了一根鲜红色的赤铜柱,像一把沐浴熔岩的宝剑悬在洞穴之间,这便是孟焦物色许久的“天梯”。 伴随一声浑厚的低吼,巨虎一跃而起,前爪攀住了赤铜柱根部,拉出两排火星,整个身体蜷缩的像一只龙虾,附上了石柱。 猪人长老惊的瞪大了双眼,巨虎的这种行动轨迹属实是有些超出它的想象了,就在它惊诧的注视中,雄虎开始疯狂的攀登。 猛兽表皮下分明的肌肉随着力量的爆发纷纷显露,漆黑的斑纹勾勒出肌肉线条,伴随着钢鞭似长尾的甩动,肩胛骨的起伏,巨虎逐渐上升。 赤铜虽然色彩灼烈,温度却异常冰冷,这不见光芒的地方积蓄不了多少温度,千百年来,赤铜柱还是首次被“拥抱”。 虎爪刻进了赤铜矿富有光泽的表面——这种瑰丽的宝石虽然沉重但却不够坚硬,孟焦的指爪远超寻常老虎,过度发力后,竟然在赤铜表面抓出了一道道爪痕。 暗红色的赤铜矿划出新痕后展露出格外艳丽的内心,那醒目的洋红色仿佛升腾的火焰,在阴冷的洞穴燃烧。 猪人长老仰着头,它的脖子已经有些僵硬,它的眼中映射着那道火焰,火焰在攀升,三米、五米、十米、二十米……直到巨虎的橘黄皮毛已经隐没在各色矿物夺目的霞光中,不见了踪迹,猪人长老才瞠目结舌的扭了扭发麻的脖子,大脑阵阵恍惚,它想不明白,这巨虎究竟是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还是说,那些凶恶的大猫天性如此。 而孟焦已经无暇思考,这条通天之路如此漫长且分外凶险,它已然赌上了性命,此刻身处百米高空,一着不慎失足坠落便要粉身碎骨,它不能多想,它无法多想,它只能向上攀爬,不断向上。 能被双臂揽住的赤铜柱此时俨然铺向两边,再不是孟焦能够拥抱的“娇小少女”,它火海似的宽阔身躯向两旁延伸,宛若一条汹涌的岩浆瀑布倾泻而下。 闪烁的迷离色彩干扰着雄虎的视力,让它难以辨别晶体上的起伏和裂隙,此时一定要谨慎再谨慎,于是孟焦的攀爬速度变得更加缓慢。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三个多小时,在下方等待的猪人长老早就逃之夭夭,跑回部落,而孟焦还在孤独且坚定的攀登。 一头几百公斤的庞然大物进行如此长时间的剧烈运动,无论是对身体还是精神都是一种极大的煎熬,此时,虎爪每向上挪动几分,便会留下一个湿漉漉的爪印,那是孟焦的汗水。 虎的主要汗腺都分布在脚底,这是它们用来散热的主要方法,作为一只身强体健的变异虎孟焦寒暑不侵,这还是头一次出这么多的汗,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它目视上方,在赤铜柱的尽头,年轮中心俨然是一片树枝形状的孔雀石。 散发着玻璃光泽的孔雀石颜色翠绿,表面坑坑洼洼,如老树树皮,覆盖在闪耀的辉铜矿脉上,如古木上生长的树叶,郁郁葱葱,消解了孟焦心中的疲劳。 喘着粗气,孟焦发力,将虎爪刻的更深一些,从开始攀登到现在,它从未看过下方一眼,从进入洞穴孟焦就知道,这将是一场豪赌,赢了,它拿回自己的性命,输了,不过是让宣判多时的死期早日来到,它别无选择,如今即将抵达终点,孟焦只能向虚无的漫天神佛祈祷,那份大奖是它所期待的东西。 短暂的休整后,攀爬再度开始,知道上方有孔雀石后,孟焦更加小心翼翼,孔雀石虽然美丽,但却非常脆,不同于沉重牢固的赤铜柱,登上孔雀石面,稍有不慎将其踩碎,可就会跌落近三百米的深渊,而下方还是嶙峋的矿石,就算它是铁打的身躯,也万万承受不住这样的损伤。 好在有惊无险,命途虽然多舛,有时候却总能眷顾孟焦这个特殊的个体,它终究是爬上了“天空矿树”,来到了年轮中心。 这里的辐射光已经浓郁到无需使用辐射视界便清晰可见的程度,那随处可见的金灿灿的色彩延伸成一条长长的光的管道,即使闭上眼睛都能感觉它在轰击眼皮,强迫你睁开眼。 像贴近一轮明亮的太阳,孟焦觉得自己被某种来自远古的力量包围,身体中的每一个细胞都发出了幸福的呻吟,变异细胞兴奋的一塌糊涂,贪婪的吸收着这随处可见的辐射,再也不见往日的高冷。 小心翼翼地向前一步,孟焦眯着眼睛,一边吸收着这些璀璨的能量,一边努力看清光芒中的一切。 它不知道这辐射究竟有益有害,只能死马当活马医,现在放松下来回想起刚才攀登时紧张的乞求,倒让它有些忍俊不禁,那些它乞求过的神佛可能还没有它的诞生久远,现在去乞求神佛,未免太早了些,就算神明们能受到信号,也要几千年以后了。 咧开大嘴,在心底暗自嘲讽自己刚才的窘态,孟焦低着头欣赏着陶瓷般质感色泽明艳的孔雀石,在那模糊的绿色倒影中,突然闪现一双翅膀,交叠出数不清的残影,转瞬又消失不见了。 向前的脚步立即停止,孟焦整个一头巨虎直接来了个急刹车,它有点难以置信的眨了眨眼睛,将硕大的虎头贴近地面,贴近刚才那块镜面一般光滑的孔雀石,企图从中观察出某些恍若幻觉的东西。 “这,怎么可能?这种地方还会有鸟吗?” 孟焦脑袋上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它现在真有些搞不清状况了,究竟是自己又累又饿产生了幻觉,还是说,刚才真的有一只鸟从头顶飞了过去。 宽厚的虎爪擦了擦呈不规则圆形的孔雀石面,留下了几行汗渍,孟焦甩了甩脑袋,想让自己清醒清醒,或许真的是幻视,它这样想,即便它心底有另一个声音倔强的反对——那不是幻觉。 就在孟焦即将说服自己的时候,它再次看到,还是那块鹅蛋形的孔雀石面,还是同样的模糊,还是同样一双翅膀,快速的闪烁过去,这一次,它看的更为清晰,也令它更加难以置信。 “那好像是一只——鸽子?” “见鬼!这种地方怎么会有鸽子?” 第一百二十二章 时空旅鸽(二) 百米高空,脚踏脆弱的孔雀石,被炫目的金光环绕,仿佛身处幻境,在这种从未曾设想过的奇妙领域中,孟焦一时也很是发懵,究竟是真是幻。 它想到了雪山之上的冰槐与其脚下的三眼巨鸦,想到了枯寂林域中突然冒出的淤泥巨兽,还有从裂隙中接踵而至的变异狐族,不免毛骨悚然。 倘若特殊的环境一定会催生特殊的物种,那这庞大的洞穴,造物主的鬼斧神工,又会催生出什么妖异的生灵? 莫非那鸽子就是伴生于此的变异生物? 还未将思路梳理清晰,孟焦便听到一声诡异的鸽子鸣叫。 “咕咕~” 这叫声仿佛源自耳边,又仿佛来自无比遥远的空间之外,远的好像在外太空,在令一个世界,近的又好像已经植入孟焦脑海,扎根在它的记忆深处,使它终生难忘。 有如一个个被分割被撕裂开的空间在孟焦身边无限展开,在那声“咕咕”消失前,孟焦的眼前天地已变了模样。 纯净的不带半分污渍的白光向无限远的地方延伸,塑造一片明亮的领域。 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但若是仔细端详,又仿佛能看到一块块规整的方体一环套一环正在缓缓旋转,每一环中都闪烁着内容繁杂的影像。 那是劳亚古陆,是岩浆肆虐火山喷涌高温主宰世界的时期,自天空俯瞰,找不到一丝生命活动的痕迹,却有一片漆黑的浓云挪移在荒芜的大地上,有意识似的打量着一切………… 那是泥盆纪,怪模怪样的原始巨鱼挣扎着上岸,在泥浆中嬉戏,寻找那些造型恐怖的巨型昆虫,它们在高大的蕨类植物中穿梭,发出沙哑的嘶吼,插着透明双翼的巨型蜻蜓正肆无忌惮地打着旋儿绕过一棵棵又高又细的树木,用它闪亮的复眼审视身下的沃土………… 是侏罗纪,是恐龙称霸地球的时代,那些远古生物缓缓行走于开阔的荒原,上空一只似真似幻的巨型翼龙利箭般掠过,它翅膀笼罩的区域,沧海桑田飞速逝去,山峦拔地而起,森林化为荒漠,斗转星移,霸主化作枯骨………… 是第三纪,彼时被子植物已经取代蕨类植物成为陆地上新的装饰,原始的哺乳动物摆脱了爬行动物的统治,展露头角,一切焕然一新,沼泽森林之上,一只娇小的原始鸟类艰难地扑棱着翅膀,笨拙地驾驭呼啸的寒风,飞速穿过植物枯萎的枝干………… 是石器时代,一座座简陋的建筑物拔地而起,兽皮上凝固着未散的血腥,敲打石块的声音掺杂着不明意义的吼声响彻大河两岸,篝火跃动,光暗造就的阴影之间,有鸟儿抱着翅膀笔直站立,双目中闪烁着好奇的光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这些饮毛茹血的生物,但时光并未因它的好奇产生丝毫停顿,似乎只是过了一个呼吸,这个部落便尘封在原始人激烈的搏杀中,随后一个又一个新生的部落占据了此处,越来越多的原始人出现在世界每一个角落,继恐龙家族之后,又一真正的霸主统治了地球………… 是现代社会,高楼大厦簇拥在繁华的海岸,群山之中架起一座座高塔,灯火点缀了星球黑暗的夜,转瞬天明,画面挪移到车水马龙喧吵的闹市旁,一众白鸽站立在高楼的铁笼之上,低头啄食着主人洒下的面包屑,隔着一道街,寡淡的阳光洒在绿茵场上,伴着冬日城市中厚重的雾霾,学生们鲜红的校服温暖了操场,齐齐奔跑,有气无力地呐喊一二三四………… 虎目穿过一幕幕时光,在一个又一个似乎以一只飞行动物为载体的视角里浏览历史长河,从过去,到未来。 孟焦所了解的世界尽皆展开,而现代社会之后,却显得异常模糊。 转动的方体中闪烁着的是不可计数的万千种结局,或是荒芜的寸草不生的黄沙世界,莫说人类,就连顽强的虫豸也不见半只,或是被遗弃的冰冷星球,只有一座座山岳般的漆黑金属基站矗立,夜空常有庞然大物带着苍白的焰尾掠过,向宇宙前进…… 那是人类的未来吗?孟焦不由想到。 随后,它再次将视线移向“现代社会”,那熟悉的街角,熟悉的校园,似乎有那么一瞬,它瞪的滚圆的虎目与铁笼上呆立的一只白鸽血红的眼睛重叠,看清了操场上吐着哈气的孩子们的脸庞。 那是它“自己”,遥远的另一个世界的孟焦。 中间横断着数千年时光,它穿越了时空的隔阂,以一种匪夷所思的形式观测着未来,那或许是历史的千万种进程之一,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的某种必然。 若那不是虚幻,在数千年后,另一个“孟焦”会不会察觉,在自己年少读书跑操时,隔街的高楼一角,“未来的”亦或是“过去的”自己正在默默注视着他。 闹市的喧嚣急促的出现,仅过了短暂的一瞬便又消失掉了,旋转的方体中时光仍在流逝。 孟焦失神地注视着那仿佛在以千百倍快进的画面,仿佛坠入一个奇异的不可言说的极易破碎的梦境中,有那么一刹那,它很想回到过去,回到自己还是人类的那段时光中,坦然接受自己身患绝症的事实,然后如一个普通人一样死去,但这一切既然不是梦,它就必将回到现实。 低沉的咕咕声打破了孟焦的梦,它突然反应过来,就在几分钟前,它还没有进入这诡异的世界,显然,变故已经出现。 下意识地紧缩瞳孔,微微眯起虎目避免耀眼的白光影响视线,恢复专注,它随时准备进攻。 待看清前方,孟焦庞大的身躯猛地下压,虎爪出鞘,从喉咙间迸发出一声浑厚的咆哮。 朦胧的一直延伸到地平线的白光中不知何时悄然出现了一抹庞大到顶天立地的剪影,尽管那剪影分外模糊,却依旧给孟焦制造了巨大的压迫和不安。 首次面对这样诡异的未知生物,它分外紧张。 然而回应孟焦的并非猛烈的攻击,而是分外温和的咕咕两声。 模糊的剪影背后,无数个方体缓缓旋转,孟焦的视线仿佛坠入一个永无止境的万花筒,旋转的世界正随着剪影的缩小而缩小,白光也逐渐收敛,充溢着金色辐射光的洞窟终于浮现。 随后,一只被囚禁在晶体中的肥硕白鸽出现在它身前。 第一百二十三章 货币 整个晶体散发着柔和且温暖的白光,像是一块被最精湛工艺切割出来的钻石,拥有无数个凝固着朦胧虚影的切面,包裹着不可计数的时空。 这属实是不存在于人间的珍宝,若没有里面那只煞风景的肥鸽子的话。 孟焦紧张的脊背上的毛发都耸立了起来,它的双爪死死按住地面,聚精会神地观察着那只诡异的鸽子。 晶体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离地约有二十厘米,同体型硕大的孟焦相比,它是如此的渺小,但在这种环境,这种背景的映衬之下,没有任何智慧生物敢小觑它。 包裹在内部的鸽子通体洁白,干净的仿佛在发光,它并不像琥珀中的昆虫一样一动都不能动,从外面看,晶体更像是一个精致的鸟笼子,限制着白鸽,此刻那肥硕的家伙正歪着脑袋好奇的打量着身前的雄虎,似乎是看到了什么稀罕的物件儿。 圆瞪的虎目与白鸽红宝石似的眼睛相交,孟焦只觉一阵恍惚,一瞬之间,白鸽仿佛扭曲成了千百种形态,它一会儿是一片厚重的乌云,一会儿是一只庞大的风神翼龙,一会儿是一只狰狞的原始蜻蜓,无数个时代的物种的形态同时出现在它身上,又在孟焦无法反应的时间内恢复原状,使其难以分清刚才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甩了甩脑袋,孟焦感到莫名心悸,它不敢再直视白鸽的眼睛,尽管还未正式交手,这头向来勇猛无畏的东北虎却已产生了惧意,那是一种面对未知事物的恐惧。 这只鸽子是超出孟焦理解的东西,它甚至不是生物,即便以现代社会对自然法则的理解对宇宙的探索,也很难界定这是个什么东西。 然而单方面的警惕并不能阻挠鸽子的好奇,孟焦眼角的余光瞥到鸽子张了张嘴巴,随后它的耳朵接收到了清晰的声音—— “我想用这种方式和你交流更加方便。” 非常标准的普通话,出现在这个世界却是如此的违和,以至于让孟焦愣了好久才缓过神来。 下意识地,孟焦试图用人类的话语回应白鸽,它张开虎口,最终只能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在空旷的洞窟中久久回响。 如一记闷棍将孟焦敲回现实,它意识到自己已不再是人类,颓然的叹了一口气。 白鸽见状眯起了极漂亮的红色眼睛,又张了张嘴:“我知道你不能用器官发出那种声音,你只要在脑海中回应即可,在你掌握的全部语言中,只有这种语言足够和我交流。” 孟焦抖了抖耳朵,突然意识到这只白鸽另一个极具迷惑力的点——这家伙的声音并不是用嘴发出的,甚至不是用身体的任何一个结构发出的,那是一种精神之间的交流,能够直达它的大脑,令它的耳朵产生错觉,误以为听到了声音。 思维的反应速度是极快的,没来得及多想,孟焦就迅速在心底默默吐槽了一句:“什么鬼东西……” “话音刚落”,鸽子高傲的小脑袋立刻昂了起来,一双红彤彤的眼睛泛出了几许怒意,显然对“鬼东西”这个评价强烈不满。 “小子,虽然我暂时不能向你透露我是高贵而伟大的时空旅鸽的身份,但你最好还是放尊重些。” 这一次,自称时空旅鸽的肥鸽子的声音变得不再那么严肃,甚至普通话的韵律都发生了变化,与孟焦小时候看过的译制片配音有八分相似。 鸽子这句话响在孟焦脑海后,孟焦顿时明白,从现在开始,无论它在心底想什么,鸽子都能“听”得到,它估计,这只鸽子能听到看到的,恐怕还不止它此时此刻的想法,刚才它从那些时空方块中看到的熟悉的画面,未必不是鸽子从它记忆中窥探到的。 这是一只很可怕的,能够洞察人心的怪物。 孟焦暗自给鸽子贴上了标签,在这只不知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面前,它感觉自己像被扒了个精光,赤身裸体站在此处,毫无隐私可言。 毫无疑问,这些想法也被时空旅鸽“听”到了,它发出古怪的“咕咕咕嘎嘎嘎”的笑声,对孟焦这种想法表示鄙夷。 “在我掌握的数十亿年的秘密与真相面前,你的那点小心思算不了什么,咱们敞开天窗说亮话。” “你不必惧怕我,因为现在我了解的远比你了解的多得多。” “进一步来讲,如果咱们两个必须要有一个畏惧另一个,也应该是我畏惧你才是,在某个节点……” 时空旅鸽突然闭上了嘴,转着眼珠小心翼翼地瞟了孟焦一眼,似乎意识到自己的话匣子是时候关上了,它清了清嗓子,僵硬地将话题转移。 “我的意思是,咳咳,如果你需要帮助的话,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商品,很珍贵的商品。” 说到这里,时空旅鸽的声线再度发生转变,语速加快,声音变得尖细,像是一位混迹市场许久的奸商在狂热地推销自己的商品。 孟焦不得不承认,在这只时空旅鸽说到珍贵的商品的时候,它确实心动了,只因此时此刻的它确实有亟待解决的问题——变异真菌。 如同深陷命运之网无助的猎物,孟焦自感染变异真菌后便被迫踏上了漫无边际的寻求“救命灵丹”的征程,追踪铜熊,逼问猪人,抵达洞窟,攀上矿柱,相遇白鸽,它被那个冥冥之中的力量驱使着,来到这里,与这只奇怪的鸽子发生了一场奇怪的交易。 很显然,时空旅鸽对孟焦的需求一清二楚,它不待孟焦回应,便自顾自地开始介绍自己的商品。 “我知道你最需要什么,我也知道现在的你一穷二白,什么都没有,不过没关系,购买我的商品需要使用的货币可与其它商贩大不相同。” “我的货币,说简单也简单,说困难,倒也说不上有多困难。” 它又补充了一句。 “对你而言。” 时空旅鸽抖了抖洁白的翅膀——狭窄的晶体内部丝毫无法限制它的活动,随即它发出得意的咕咕嘎嘎的鸭子一般的笑声,眨了眨眼睛,晶体迅速绕着孟焦粗壮的身躯转了一圈,再度回到雄虎正面。 沉默了十几秒,时空旅鸽狠狠地吊了一波孟焦的胃口,最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出了下一句话。 “我需要的只是你的承诺,你的每一个承诺都将成为一枚货币,可以在我这里购买你中意的商品,没有数量的限制,只要你想,你可以用承诺将我掏空……” 第一百二十四章 交易 时空旅鸽转了转眼睛,雪一般洁白的面庞显露出一种特殊的狂热,一种丝毫不加掩饰的市侩精明从它身上涌现。 它像个真正的商人,孟焦想。 虎目与时空旅鸽鲜艳的眼睛错开,孟焦躲避着鸽子狡黠的眼神。 这件事发生的实在太过蹊跷,孟焦必须仔细斟酌,自己的承诺究竟有什么利用价值,能让这只谜一样的鸽子甘心帮助。 时空旅鸽的身份是如此特殊,来历是那样神秘,能力又是那般匪夷所思,孟焦实在想不到自己可以帮上什么忙。 单从表面来看,这桩交易非常简单,孟焦几乎不需要付出什么,就能获取许多珍贵的信息秘闻——倘若这只鸽子没有骗它的话。 退一步讲,就算这只狡猾的鸽子欺骗了孟焦,孟焦也无需付出什么,是否完成承诺的主动权掌握在孟焦手上,即使鸽子把“商品交到它的手里,孟焦也大可反悔不认账。 可事实真如表面这么简单吗?这般清晰的呈现在眼前的规则,下面是否暗流涌动…… 天上掉馅饼? 孟焦自然不会相信,它还在打着自己的小心思,然而时空旅鸽是个急性子,未待孟焦思路清晰便打断了洞窟中的沉默。 “你不用担心我会害你,你也不用把这桩买卖想的过于复杂,规则就是这么简单,我所承认的货币自然有它的价值。” 时空旅鸽在孟焦的大脑中停顿了一下,随后又一次清了清嗓子,转换了语调。 这回,它的声音像是一位苍老的长者,语速缓慢,每一句话都充满韵律。 “我不能透露太多,你可以这样理解。 我是一个投资者,现在我正在做一笔稳赚不赔的投资。 我们的交易必定是共赢的,如今你能从我这里获取多少利益,将来我就能得到相应的回报。” “我相信对你来说,这些词汇并不是很难理解。 你是个聪明人,一直如此,我知道你一定会购买我的商品的。” 说完这些,时空旅鸽闭上了嘴巴,将一对翅膀抱在胸前,仰着脑袋注视着孟焦,一副很有底气的样子。 孟焦知道在这种毫无阻碍的用思维进行沟通的交流方式中,自己的小心思根本无法发挥作用,索性也就不费那么多周折,直接将内心所想化作语言一五一十的在脑海中展露了出来。 “不管你说的多么动人,对我而言,你始终是一只陌生的生物,而且是狡猾的陌生生物,老实说,我对你并不信任。” “因此,你设定的货币还有交易规则,我并不能完全遵守。” “但是,这场交易还是有可达成的余地,我想询问的第一个问题是——货币有没有什么替代品?除了我的承诺之外。” 孟焦凝视着时空旅鸽,在这场不公平的博弈中,它只想少吃一点亏,尽管局面已经十分被动,孟焦还是想尝试将主动权从鸽子手中夺回。 起码不能立刻服软,依照鸽子的规则办事。 “哦?” “听”完孟焦的话,时空旅鸽精神一震,抱在胸口的雪白翅膀向上提了提,显然对孟焦的反应并不意外。 扭了扭高傲的小脑瓜,时空旅鸽的一只翅膀轻轻拂过头顶,拉长了语调回应孟焦——“那依照你的意思?” “我只是咨询。”孟焦回答。 “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吗?或者,我给你一个明确的标准?” 时空旅鸽不等孟焦回复,自顾自地讲述起来。 “如果你想用其它东西作为交换的话,像这棵上古铜树树心一样的珍宝,十颗可抵你的一个承诺。” “如果你自己不想完成承诺的话,嗯……让我想想。” 时空旅鸽沉默了片刻,继续说道:“即使有可以代替你完成承诺的生物,你现在也不可能认识,依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遵守我的规则完成交易,我可以保证,我的交易绝对是公平公正的。” 孟焦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贝,就在它即将妥协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样非常古怪但称得上稀奇的东西。 “我可以用信息做货币吗?或许是你不了解的事情。” “咕咕嘎嘎,你在跟我开玩笑吗?这世界还有你知道而我不知道的事?是那只三眼小鸟,还是那个小喷泉,或者是害的你东奔西跑的小裂缝?” “友情提示,我的年龄比这里的山脉都长,这里的一切都是在我的注视下形成的,对我来说,信息是最廉价的。” 提到信息,时空旅鸽颇为自傲,这不难理解,从包裹着它的那块晶体中的影像透露出的蛛丝马迹来看,这只肥硕的鸽子存在的岁月难以计算,如果它能将过往的一切都刻入脑海的话,那这个世界对它来说可能还真没有什么秘密可言。 然而很快鸽子得意洋洋的脸便变得僵硬起来。 孟焦从记忆深处翻出了一段画面,正在脑海中播放,不用多加解释,就深深地慑服了它。 那画面分外模糊,却透着一股极为久远苍老的气息,仿佛一尊神明俯瞰整颗星球,目睹熔岩冷却,雷霆消散,生命诞生,时光飞逝。 如果说时空旅鸽诞生之时世界还是一片混沌,那这尊神明便出现于混沌之前,祂没有任何意识,亦没有感情,祂的寿命无限漫长,时间对祂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尊神明的眼中,世界可以扩大成宏观的整颗星球,亦可聚焦在一颗微小的细胞身上,只需要一个念头。 一个无所不能的生物观察中的世界,同时空旅鸽这种特殊生物眼中的世界,必将截然不同。 这只见过“大世面”的鸽子着实被震撼到了,它沉浸在孟焦脑海中的画面里,既向往又惶恐,面对那种无法言说的造物,它内心不免涌出深深的恐惧,片刻后便被强烈的崇拜感冲淡。 这种复杂的情感一直持续到孟焦将回忆中断。 好久好久,时空旅鸽都未能从失神状态恢复,操纵着晶体悬浮在孟焦身前,紧闭嘴巴,难以开口。 见鸽子变成了哑巴,孟焦也不作声,陪着它一起傻站着,等待鸽子的答复。 孟焦有自信可以让这只自命不凡的鸽子眼前一亮,却没想到能直接将其沉默。 刚刚它展现的画面可不是凭空想象捏造出来的谎言,而是它做的第三个古怪的梦,那种奇异的视角,将整个星球数十亿年尽收眼底的“神明视界”,未亲身体验过,任何生物都想象不到,果不其然,这只鸽子被吓傻了。 主动权成功回到了它的手里。 第一百二十五章 巨石来历 死一般的安静持续了许久,洞窟高处,唯有璀璨的辐射光片刻不停地闪耀。 雄虎与鸽子默契的保持着沉默,仿佛它们心有灵犀,但这种怪异的寂静最终还是无法持续太久。 “你的不凡或许早有预兆…… 我承认你的这份信息值得一件商品,但我想你拥有的出人意料的东西应该也只有这一份了。” 震惊结束后,时空旅鸽迅速恢复了平静,它拽拽的用一双翅膀抱着自己的肩膀,笃定地认为这已经是孟焦压箱底的东西。 作为一只活了不知多少岁月的老怪物,时空旅鸽的眼光并不短浅,若不是孟焦给出的画面太过震撼,它绝不会久久失神,不过恢复清醒后,它便立即理清了思路,开始跟孟焦讨价还价。 宝石般的一双眼睛注视着壮硕的雄虎,时空旅鸽酝酿着种种说辞,准备回应雄虎的“还击”。 然而孟焦又一次让鸽子失望了,它坦然接受了鸽子的估价,决定将这个来历奇怪的信息以一件商品的价格成交。 第三梦来的实在太过轻松,仿佛一个看小说入迷的人沉睡中的胡思乱想一样,本来孟焦也没指望这些信息能够奏效,甚至没想到鸽子会承认这个“梦”,现在鸽子不但承认了这个梦,而且还愿意付出高达一件商品的价钱,已经大大超出孟焦的预期了。 与其贪图更多的利益,不如果断将这个不错的结果稳固下去,同这只古怪的鸽子做买卖,孟焦必须将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收起来。 毕竟这只鸽子可是拥有类似“读心术”的能力。 “我同意你的报价,除了这些信息之外我确实没有什么能提供给你的稀罕玩意儿了,所以我决定用我的承诺购买一些商品。” “哦?”得到答复的时空旅鸽对孟焦如此果断的行为略表疑惑,随后立即进入状态,像一个纵横推销界几十年的老油条一样开始吹捧自己的商品。 “很显然你做了一个明智的决定,相信我,我的每一件商品都不会让你失望,因为我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 “你知道吗,我活了这么多年,领悟到了一个珍贵的鸽生真理——成功者购买时别人都在抛售,当别人都在买进时他却卖出。 你是个聪明人,我知道你现在身处困境,但是,只要你和我达成交易,你就会像时间长河中的那些成功者一样,获得无尽的回报。” “现在你有机会做出合适的决定,很多生物都羡慕不来……” 鸽子口若悬河,很难想象世界上会有这么话痨的鸽子,如果它是鹦鹉孟焦恐怕会觉得更合理些。 “我这里有能让你获得钢筋铁骨的特殊地图,也有适宜你生长发育的宝地位置,如果你想要强大的力量,我可以告诉你一些试炼地点,我发誓那绝对物超所值,这些珍贵的信息只有我知道……” “咕咕,或许有其它生物知道,但它们绝对没有我了解的这么细致,只要你想得到的,尽管用你的承诺来换,我这里还有……” 孟焦默默倾听着鸽子的话语,那熟悉的普通话让它恍然有种重回二十一世纪的感觉。 像是接了一个陌生推销员的电话,倚着椅背听他大展口舌,而自己却对他口中的商品和业务丝毫不感兴趣,只是期翼这偶然的事件能够给自己淡如白水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或是因为过于无聊想要浪费几秒生命。 有时候他会木然地回应着推销员的话语,消磨时间,最后迫使推销员在一声声对不起不需要中挂断电话,然后幻想对方是怎样沮丧,如何的失望,给自己带来一些恶趣味的快乐。 那时候的他肯定想象不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如此认真的倾听一只鸽子的每一字每一句,并谨慎地斟酌着使用一种堪称荒诞的货币——承诺。 这场交易还未开始之前,孟焦便已有腹稿,世上没有的午餐,对目前的它来说承诺似乎只是一种无关紧要的东西,可鸽子的态度赋予了承诺价值。 从那些仿若科幻大片的画面里可以窥见鸽子的特殊能力,这只时间的旅者既然认定孟焦的承诺具备高昂的价值,那就必有可信之处,为了少给自己惹点麻烦,孟焦觉得自己应该尽可能将这桩买卖的交易量缩小。 首先便是——性命。 时空旅鸽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关不上,孟焦听着它口中蹦出的一个个仿佛玄幻小说中的特殊的难以理解的名词,终于耐不下心,打断了鸽子的推销。 “我想用第一枚货币换取一件能够彻底祛除寄生在我身上的变异真菌的东西或者方法,不能具有副作用,给我留下负面影响,你有这样的东西吗?” 孟焦在脑海中“说话”,它知道鸽子“听”得到。 闻言鸽子闭上了嘴巴,微微打量雄虎片刻,似乎对自己的推销被打断有些不满,顿了片刻,它才慢声慢气的讲话,好像一种孩子气的小小报复。 “我不是一个奸商,老实说,祛除这些小蘑菇根本不需要用一枚珍贵的承诺货币,但考虑到你现在所处的高度不够,也可以理解。” “不妨实话告诉你,只要你一直待在这里不被饿死,过个月,你就会变得像那只小熊一样全身硬邦邦,到时候只要你肯下狠心将自己被感染的地方咬断,等待再生,那些真菌也就被祛除干净了。” 说到这里,鸽子闭上了嘴,它歪着脑袋注视着孟焦,孟焦并没有欣喜的反应,而是沉默着等待着时空旅鸽接下来的话。 果不其然,鸽子的下一句话直接以但是开场:“但是,如果你执意要用一枚承诺币解决这个问题,我也不会坑你,我会补偿给你一件值得这个价钱的商品,你看……” 包裹着鸽子的璀璨晶体柔和的光芒忽地一变,内部影像变得分外斑驳,刹那间,其内包裹着的洁白的鸽子都消失在变幻的影像中。 孟焦一双虎目锁定在晶体的切面上,死死盯着其中的画面,那里是能救它性命的药方,它必须将其刻在记忆深处,紧张得连呼吸都为之放缓。 影像逐渐从模糊变得清晰,画面飞速转换,像是几千倍速播放的监控画面,孟焦根本无法看清其中的任何一秒画面便飞逝而过。 转眼便是不知道多少年时光在晶体中飞逝,似乎是抵达了鸽子想要展示给孟焦的时间段,画面开始放缓,呈现在孟焦双目中的是一片分外熟悉的区域。 一棵棵冷杉环绕着一片空地,而空地之上矗立着一块小山般的扇形巨石,大半身躯埋藏在土壤中,它傲然挺立的身躯俯瞰着森林,冷漠的注视周围的树木生长,衰败,死亡,春去秋来,寒来暑往,一直如此。 “这……你是说这石头可以帮助我祛除变异真菌,可是……” 孟焦刚想说那只不过是一块再普通不过的石头,但是转念一想,这蛮荒时代,没有冰川活动的痕迹,又有怎样的伟力能够将那样的巨石搬运呢。 它就坐落在那里,仿佛一直如此,可即便如此,孟焦也无法忽视它不凡的来历。 似乎是懂得孟焦心中的疑惑,晶体中的画面又开始飞速逆转,这代表其中的时间正在倒流。 古老的树木返老还童,早已腐烂的苍松再展翠色,转瞬又化作幼苗被卷入时间的洪流不见踪迹,季风带来的土壤飞灰一般层层消散,仿佛在掀开层层面纱,使其下的瑰宝轰动世界。 孟焦终于得以窥见巨石的全貌,这座只肯露出一角的冰山首次向雄虎展现了它庞大的惊人的根基。 第一百二十六章 如果有一座山峰,它来自天空,它该是怎样的? 它卷携一片血雾从云霄之上坠落而下,将大地撞击出深深的裂痕,静静矗立在那里,仿佛从最初的最初它就生长在这里,像一棵苍老的植物。 它洁白的表面沾染着几条粗壮的宛如千年古树的血丝,起初鲜红的扎眼,随后被昼夜呼啸的狂烈的暴风粉碎成暗褐色的尘埃,散落在地。 于是就这样过去了上亿年,岁月已经将它掩埋,裂痕被尘土填充,沟壑被抚平,时间试图将一切恢复原状,可它依旧在这里,只是披上了一层厚重的外壳。 早已玉化的苍白表面,被泥土尘埃层层包裹,若没有晶体中倒流的时光,任谁都想不到,这庞然大物的庐山真面目竟是一根尘封亿年的骨骼。 桑田变沧海,山脉凹陷,原始森林早就不见踪迹,厚重的土壤也在逆转的力量中消失。 彼时,大地还是一块坚硬的乌黑的巨大岩石,高耸的无名山脉尚未借助板块运动的力量崛起,一条宽阔的深邃峡谷分开草原与这片荒芜之地。 裂谷之中奔涌着洪流,昼夜轰鸣,滔滔不绝,两岸一片死寂,峭壁高悬,几乎没有任何生机,仿佛被一种无形的力场笼罩,使得任何生灵都不敢踏足。 那根森白的从天而降的骨骼就在此处,在空旷的河岸上,前段低垂下去的扇形是五根完整的独立的爪骨,依稀能看清有某种猫科动物的神韵,而插进大地中的后半段则有些残缺,似是被一股强大到难以想象的力量生生折断,晶体中从天而降的片刻画面能够清晰看到骨骼的末端是粗糙且无规则的尖锐缺口。 这好像一个壮丽的上古神话,九天之上未知生物的战斗,从天界坠入凡间,尘封数亿年还拥有某种神秘的力量。 孟焦本以为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已经足够深远,在看到晶体中回溯的时光的那一刻,它还是不免对一切的真实性产生了怀疑,仿佛它就是楚门的世界中那个置身于欺瞒中的主角,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 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它的一切所见所闻都在颠覆它的想象,一切都是那么不可思议,包括眼前这个能跟它用意识沟通的鸽子。 孟焦注视着晶体,画面最终定格在铁青的乌云上,随后逐渐淡化,露出了鸽子雪白的羽毛,还有那双狡黠的眼睛。 “怎么样,虽然你可能有一些我不了解的迷辛,可那毕竟是少数,我掌握的信息可比你多得多,你大可放下心来和我做买卖。” 鸽子洋洋得意,觉得自己扳回一城,刚才它被孟焦展示的画面震撼,现在它以自己的手段回敬了回去。 “可我还是不明白,这块骨骼化石到底能以怎样的方式祛除变异真菌,你能不能讲的细致一点。”孟焦询问。 “这个……自然可以,我当然可以为你提供详细的获得骨骼中残留力量的方式,甚至还可以提供一份最大限度发挥效果的攻略,可是,那又是另外的价钱了,咕咕嘎嘎。”奸商终于揭开了老实本分的面具,露出了丑恶的嘴脸。 “第一次跟我做交易,我可以给你一个限时的史无前例的巨大折扣,两枚承诺币购买任意两份商品,赠送骨骼力量获取攻略,任意购买三份商品,赠送一个惊天秘密,任意购买伍分商品,提供一次的预测未来服务,包准确,你应该清楚我的能力……” 鸽子长大了嘴巴,那根纤细的小舌头上下跳动,像一片精巧的“簧”,蛊惑着孟焦大肆消费,尽管它的声音是响在孟焦脑海,配合上它灵动的嘴巴,此刻竟毫无违和感。 孟焦皱起了眉头,硕大的虎头摆出了一副愁眉苦脸的模样。 鸽子愈是热切,它心里越没底,自己的承诺究竟有什么效力,能让这老怪物如此卖力的推销商品。 “我到底要不要付出更多承诺呢,代价又是什么?”孟焦思考。 第一百二十七章 站在过去的人看不到未来的模样,即使是这只存活了不知多少年的神秘的鸽子也无法参透时间的奥秘。 但它可以利用自己的信息优势做一些稳赚不赔的投资,时空旅鸽最欣赏的就是未来那些铤而走险的商人,它觉得它和那些人才是同类。 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资本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风险,倘若这桩买卖没有风险,恐怕世界上所有人都会抢着去做,可惜,只有时空旅鸽这个特殊的商人才有能力提前找到客户完成这桩收益不止百分之三百的买卖。 金灿灿的光芒中,壮硕的雄虎身前的晶体不断变幻着,洞窟中没有一点声响,唇枪舌剑在脑海中完成,直达思想的交流没有过分的讨价还价,大家把底线摆在明面上,并保持着克制。 一个是谨慎的年轻买家,一个是油滑的老怪物,一个疯狂鼓吹,一个不为所动,看似激烈的争执,深层却无比平静。 年轻买家有不得不消费的理由,老怪物极力想争取更多利润,即便现在已经赚的盆满钵满。 于是在无数口舌之间的交战后,买卖最终达成。 孟焦付出了两个承诺,外加一个古怪的梦,完成了这次仿若幻境的交易。 鸽子虽然是个奸商,但却拥有着很多后世从商者都没有的优点——诚信,从某种角度来讲,鸽子算是个说一不二的鸟。 它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不仅将“赠品”给了孟焦,还絮絮叨叨的透露了一些关于巨石,蛇巢,黑泉的来历,关于那只盘踞在雪山之上的三眼巨鸦,它口中可怜的小鸟,鸽子也略微提及了一些。 而孟焦,直到从高空小心翼翼地倒爬下去,脚掌踏在坚实的地面上后,还是有一种仿佛在做梦的感觉。 赤铜矿柱如一根连接异世界的长梯,依然悬在那里,若是细看,尚且能依稀辨别出孟焦攀爬时留下的爪痕。 上百米的高度落差,加上孔雀石伞盖的遮挡,在下面用肉眼已是无法看到那璀璨的辐射光芒,那闪耀的仿佛天界的地域,就这样与尘世分隔。 孟焦屈了屈虎爪,长时间高强度的攀爬加上面对老怪物的巨大心理压力使它身心俱疲,刚刚回到地面,腹中便涌上一股强烈的饥饿感,甚至让孟焦觉得肠胃都在抽筋,有一种想要干呕的感觉,它已经许久没有进食了。 如果不是为了小命着想,哪个大胃王愿意长途跋涉,只为寻觅一线希望的光芒呢。 孟焦紧了紧肚皮,感觉自己现在就像一只饿着肚子的细犬,腰肢纤细的很,实际上这是它的错觉,一头壮硕的老虎哪怕忍饥挨饿再久都不会显得苗条,它庞大的骨架就已经碾压绝大多数动物。 沿着崎岖的矿石道路向上,获得救命良药的孟焦心情轻松了不少,但并没有完全舒缓。 一只陌生鸽子的话有多少可信度,很难说。 况且获得那块“骨骼”中残余的力量也不是件容易的事,若不是那鸽子信誓旦旦的保证绝没有危险,它真的不敢去趟那趟浑水。 想要抵达骨骼内部,可不是掘开那巨石表面,它需要前往一处特殊的门户——蛇巢。 暂且不提蛇巢的诡异和危险,光是黑泉爆发以后的辐射污染都是一大难题,那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现在究竟潜藏着多少危险,孟焦无法想象。 别看逃出来容易,要想再度深入,难度可高了不止一星半点。 不过孟焦的选择不止一种,如果鸽子没骗它的话,除了这种风险极高的保命方法,它还可以出去吃顿饭,然后再度攀上赤铜柱,如此反复,保证自己不被饿死,持续半年,就能获得像铜熊一样的“金刚不坏之身”,变异真菌也就无法威胁到它了。 鸽子对这种方式嗤之以鼻,将这个方法告知孟焦,虽然它没有多说什么,孟焦也能隐隐知道,这种风险极低的解决方案可能是有弊端的,而且这个弊端还不小。 反正小命已经悬在天上了,孟焦不介意搏一搏,实在不行,这个方法就是最后的退路。 不需要身材矮小的猪人带路,加上自己饥肠辘辘,返回入口的速度快了不少。 随着步步向上,五彩斑斓的矿石藤蔓丛逐渐隐没在黑暗中,呈圆形的庞大窟窿出现在身前,黑暗中玉石化的主干道闪耀着温润的微光,沿着这条道路前进便能抵达猪人的老巢。 不知不觉已是一夜过去,黑暗总能淡化时间的概念,孟焦还未来到目的地,敏锐的嗅觉便捕捉到了炖肉的香气,它宽阔的口腔中不免涌出了口水。 原始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初夏的大兴安岭地区天明的很早,猪人部落的原始人早早便从兽皮床上爬起,收拾起昨天扒好皮切割好的兽肉,开始架火烹煮。 这个部落深藏于山谷中,地形易守难攻,受猪人长老的影响,一年四季都有鲜果食用,最近还有酿造的果酒饮用,生活要比外部的其他原始人安逸不少。 山谷中阳光较少,清晨略有些昏暗,还有一股沉积一夜的寒气,现在被燃起来的篝火慢慢驱散。 穿着兽皮衣的丰腴妇女已经忙碌有一会儿了,现在她们正把孩童从被窝中拽起来,给小家伙们套上筒子似的皮裙,让他们去帮着大人干活。 原始部落中的孩童只要能跑能跳就得参与到劳作中,缺乏机械和工具,他们必须用更多的努力和时间来实现自己的温饱。 存放了两三天的兽骨和兽腿是幼童们的早饭,除此之外他们还有一些野果用来充作饭后甜点,蛮荒世纪的野果都未经过人工选育,味道又酸又涩,但对于食物种类贫乏的孩童们来说,这已经是难得的美味了。 肉质最好的兽肩肉和后臀肉属于壮年男人们,尤其是那些外出狩猎采集的猎人,还有在谷口站岗的守门人,作为整个部落的顶梁柱,他们能享受到除了猪人长老之外最好的待遇,当然,他们所肩负的责任也是最重的。 兽心肉以及最鲜嫩的兽肉是猪人长老独享,它是部落的精神信仰,用自己的特殊能力庇佑了整个部落,整个部落的男女老少都很尊敬它。 地位如此之高,猪人长老不但可以驱使整个部落,还拥有一个独立的“厨师团”,几名厨艺精湛的妇女每天会为它烹饪不同的美食,不但有主食而且还有小菜,甚至会搭配上几朵别致的小花,带给猪人长老味觉和视觉的双重享受。 早早地,几个捧着陶盆陶壶的女人便来到猪人长老的洞窟前,将热气腾腾的早餐送进去。 领头的女人是个老资格,从十几岁便开始为猪人长老做饭,到现在已经四十多岁了,她熟知长老喜欢的口味,在整个厨师团里地位最高。 做完早饭天色又明亮了不少,猪人长老的居所却一片昏暗,本应彻夜通明的火把全部熄灭,整齐摆放的养花的陶罐也歪歪扭扭倒了一片,还有一股很大的酒气弥漫了整个洞窟。 情况很反常,领头的女人看着昏黑的一片,心里有点发憷,她小心翼翼地呼唤猪人长老,捧盆的手微微发颤。 第一百二十九章 蔬果被灵活的手指一样的蹄子握住,猪人长老靠在墙边,用眼角的余光打量着狼吞虎咽的孟焦,紧张地咽了咽口水。 别看猪人长老的外貌与某种以好吃懒做闻名的动物十分相像,可实际上它的饭量并不大。 活的这么久,猪人长老已经学会享受生活,它的每日三餐所追求的并不是饱腹感,而是对美味的享受,无论是咸是甜,是香是鲜,总有能让味蕾为之舒缓,润泽到心灵的奇妙感觉,这就是食物的魅力。 它的口味与人类颇为相近,多年以来培养的厨师团队早已对它的喜好了如指掌,做的饭向来合它口味。 按照惯例,今日的早餐是大量蔬果以及少量肉类,蔬果有烹煮熟的,有生且切块的,都是猪人长老极为喜爱的种类。 剩下的煮肉多半都是精心熬制的肉汤,水多肉少,现如今放到雄虎身前,完全不够填满它那无底洞一般的肚子。 孟焦只是低下头,用长满倒刺的舌头舔舐了片刻,猪人长老便听到了坚硬的舌面角质层摩擦陶罐的沙哑声音,这一小罐肉汤转眼就见底了。 雄虎不吃的蔬果类都放在猪人长老身前,它本想硬着头皮将这场特殊的早餐进行下去,还未将水果块送到嘴中,再看另一侧的雄虎已经双眼发绿,这点肉汤非但没能缓解孟焦的饥饿,反倒火上浇油,刺激的孟焦更加渴望食物。 未燃油灯的洞窟,两点恶狠狠的绿焰熊熊燃烧,猪人长老感觉雄虎随时都有可能跳过来将自己塞进那张深渊一样的巨口中,它连忙从墙边爬起——面对这头巨兽,离得再远都无法给它提供足够的安全感。 ………… 今天的猪人部落格外忙碌,造饭的篝火本应早早熄灭,如今却燃的分外欢快。 大块大块的精肉被粗壮的树枝穿透,放在焰火上烘烤,油脂炸开,喷香的气味儿弥漫了整个山谷。 陶罐也没闲着,水一直在添,生肉下锅,熟肉捞出,热气腾腾的放在陶盘里,被女人们捧着送往缠绕着藤蔓的那个黑黝黝的洞窟口,随后便能看见嘴角没有半点油星的猪人长老扭着胖乎乎的身子,费劲地端起陶盘,带回洞窟,过一会儿送出空无一物的盘子。 烤肉,炖肉,甚至生肉,倾倒进孟焦口中,猪人长老麻木地看着一条条宽厚的兽肉被那猩红的宽大的舌头随意一舔便不见踪迹,心中不由自主地生起寒意,在这头巨兽的面前,它重新寻回了对掠食者的恐惧,生命悬于一线,完全不掌控在自己手中的感觉。 约莫填进四五十公斤的肉量,孟焦终于觉得已有饱意,打了个嗝,惬意的梳理起毛发来。 虎爪上的暗绿又浓郁了些许,但是并没有进一步扩散,孟焦不知道是不是受辐射光的影响,或是它一厢情愿的心理作用。 如果那种强烈的辐射能让肉体凡胎变成金属铸造一般的生物,那它应该对变异真菌有一定的抑制作用,只是这种功用似乎有某种弊端,鸽子没说,孟焦也没问。 奸商鸽子把一切信息都明码标价,孟焦不愿意付出一些无谓的筹码刨根问底,有些事情没必要知道的那么详细。 现在酒饱饭足,孟焦觉得,有必要将“正事”提上议程了。 如何将猪人长老拉上战车,并顺水推舟地将自己那一大家子安置到山谷中,光是想想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并不是所有变异生物都有鸽子一样堪称神技的意识交流能力,简单的事还好,和铜熊一样手舞足蹈一顿比划,双方智力水平都在线的话,倒也能明白意思。 但这种涉及到人类发展,种种科技进步,还有照料幼虎的大事,就不是随便比划比划就能讲清楚的了。 眼下变异真菌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已经掌握解决方法,却还未实施,孟焦必须分清孰轻孰重,它只能粗略的和猪人长老进行交涉,随后再逐步实现自己的宏伟蓝图,将这个发展进度良好的原始部落吞并,或是让猪人这支潜力股投入自己麾下。 一切都不是那么简单,却也并非无计可施。 对孟焦而言最好的消息是,虽然所有事情都很糟糕很复杂,但截止到目前都出现了解决方案。 猪人长老非但不蠢笨,而且还是天生的语言学家,它出色的模仿能力可以使它发出惟妙惟肖的虎啸,通过这副“金嗓子”,猪人长老已经实现了和原始人的无障碍交流。 孟焦觉得,自己似乎可以将一门新语言传授给猪人,由它创造的虎语虽然复杂,但是一切都遵循成熟汉语的逻辑,有明确的词句之分,只要入了门,学习进度将会突飞猛进,猪人够聪明的话,掌握的应该会很快。 “希望它在学习方面不像火箭一样,不过看它这样子,应该不可能偏科,怎么看它都不是战士的材料……” 孟焦梳理干净了虎爪上的绒毛,又细致地清理了嘴边的肉沫和牙齿间残留的碎肉,歪着脑袋注视着猪人长老,看它那副面无猪色的样子,还有微微颤抖的前蹄,暗自琢磨着。 吼~ 轻声虎吼打断了猪人长老的神游,它看了一上午吃播,大脑如同一滩浆糊,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手里攥着的水果块都已经被氧化成黑色,也没送进嘴,只是一只这样傻愣愣贴在墙边,等待这个煞星主动离开。 被突然响起的虎吼吓的一激灵,猪人长老看着雄虎明显隆起的腹部,无比郁闷。 “大半夜不请自来也就算了,吓唬我我也原谅你了,毕竟我骗你在先,可现在,我什么都告诉你了,还带你去了地下,还请你吃了一顿饱饭,你还赖着不走是什么意思?” “别说你白天自己走不了,还要等晚上,能不惊动谷口的守卫偷偷溜进来,若说你不能溜出去,我是不信的……” 猪人长老在心底碎碎念,默默将孟焦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却又不敢表现出来,白胖胖的脸挂着僵硬的笑,好像一名看见百万富翁的服务生,无论心里多么不爽,都要表现的分外谄媚。 雄虎并不知道猪人长老心中所想,它也不在乎,看到猪人已经回过神,孟焦极力收敛起煞气,表现的温柔和蔼一些,缓缓靠近。 既然有事相商,态度还是要放的友善,这不是一头山里的野猪,大家都不是弱智,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一做的。 知道自己笑的瘆人,孟焦也就没有刻意扯出那能令婴孩止泣的可怕笑容,只是低着硕大的脑袋走到了墙边,又发出了一声低吼,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第一百三十章 谁是智者 兽心隔肚皮,庞大的掠食者就站在身前,猪人长老完全猜不到孟焦的意思,它唯恐惹恼了这居心叵测的“同类”,小心翼翼地将自己的老脸拧成一朵菊花,摆出了一张比哭还难看的笑,猫着腰缓缓往后退。 可是它已退无可退,它身后就是石墙。 浓墨重彩的壁画笼罩着猪人长老,孟焦已经伸出了前爪,亮出了被染成暗绿色的虎爪,在坚硬的地面刻下一个额头带有“王”字花纹的虎。 孟焦的简笔画并不出彩,所幸猪人长老不是三岁小孩,多年阅历累积,它见多识广,接受新鲜事物的能力一点儿都不弱。 在强烈求生欲的驱使下,猪人长老的大脑全速运转,就在虎爪停下的一瞬,它立即伸出了前蹄,指了指地上发白的简笔画,又指了指高大壮硕的雄虎,随后似乎是感觉自己的行为有些过于大胆,触电似的又将蹄子迅速缩了回去。 猪人长老这番反应属实有些超出孟焦的预料,出于对“猪”这种动物外貌的偏见和人类世代以来给猪贴上的又懒又蠢的标签,孟焦心里已经做好了猪人没有反应的准备,万万没想到这家伙对自己简笔画的接受能力这么强,并且迅速给予了反馈,这简直就是孟焦梦寐以求的回应。 现在时间紧迫,一方面孟焦要尽力解决自己那一大家子和拜虎部落的生存问题,另一方面它自己的小命也不能耽误太久,猪人若是反应迟钝,孟焦就不得不离开这个部落,冒险前往无名山脉,置老虎一家于险境。 可它表现的如此机敏,那时间上的压力便能大大缓解了。 孟焦一边在心里告诫自己,不要把情况想的太乐观,另一边却暗自期盼着猪人在语言方面的天赋能和它在识图交流方面的能力一样出众,短时间内掌握一门完全陌生的语言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若是一个罕见的语言天才,就又另当别论了。 压抑着心中的喜悦,猪人长老刚缩回蹄子孟焦就伸了爪,同样指了指地上的简笔画,同时发出了一声低吼,这声低吼在“虎语”中正是代表着“虎”。 猪人长老愣了一下,它高速运转的大脑在听到雄虎吼叫之后即刻宕机,完全丧失了冷静思考的能力,反倒在疑惑,自己究竟又是哪里得罪了雄虎。 孟焦猪人愣住的样子倒没有过于失望,它早就做好了面对这种情况的准备,于是再度指了指简笔画,发出了音调相同的低吼。 雄虎的低吼不但音调相同,就连音量也被孟焦控制的几乎一模一样,猪人长老宕机的大脑火速重新启动。 只要雄虎不是刻意恐吓,猪人长老还是能够将丢掉的魂找回来的,它看着身前的巨兽,孟焦此刻已经开始了第三遍教导,第三声虎吼同猪人长老惟妙惟肖的模仿同时在洞窟中响起。 吼~——声音缓缓消散,一虎一猪在闭嘴后齐齐陷入沉默,四目对视,均被对方的行为所震惊。 令孟焦惊讶的是,猪人长老在音准上的把握比真正的老虎还要精确,哪怕是智力远超寻常虎的火箭和虎三妹在初次学习虎语的时候都没有这样令人欣喜的表现,即便它们与孟焦朝夕相处。 而猪人长老震惊之处在于这是第一头表现的如此智力超群的“同类”,在此之前,它从未见过智力能达到这种水准的变异生物,无论是那头壮硕的铜熊,还是这么多年中曾经路过的种种“同类”。 除它自己以外,只有人类,这种上天眷顾的种族能拥有无以伦比的智力。 猪人长老之所以如此亲近人类,除了人类可以和它交流,保护它的生命安全,并帮助它完成很多创造之外,消除孤独也是它的诉求。 智慧生物是很恐惧形单影只的生活的,群居会使它们感到愉悦,生命长达成千上万年的智慧生物更是如此。 猪本就是群居动物,猪人长老自变异后便逐渐脱离了猪群,因为它已经无法与同类正常交流,哪怕它们的嘴里发出的都是一样的哼叫,可智力这道天堑横在中间,即使猪人长老付出千万倍的努力,也无法改变那些愚蠢的同族。 漫长的时光流逝,猪人长老一直在找寻,它掌握了许多动物的语言,理解其中的含义,并尝试着和它们交流,最终能够得到回应的只有人类——这算不上强大也称不得弱小的种族。 它本以为这世上可能只有这一个物种有足够的智慧能与它交流,并展现出不下于它的在创造方面的天赋,万没想到,竟然会有一只兼具强大力量和智慧的生物主动找上门来。 老实说,猪人长老已经尽可能高估雄虎的智力了,但它还是没料到,这是一头在智力水平能与它平起平坐甚至更胜一筹的生物。 孟焦乐于教授猪人“虎语”,它迫切地希望猪人能够掌握这门模仿汉语的语言,并迅速将其灵活运用,这样它才能放心地将拜虎部落那一堆孩童以及虎母和弟弟妹妹转移到这里。 猪人长老比孟焦还要积极,它惊叹于虎语的合理与完善,从每一个句子的排列,到各种名词、数词、量词、区别词的分类构成,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门语言都完完全全碾压了发展多年的猪人部落语。 当雄虎告诉猪人长老,这门语言是由它自己发明创造之后,猪人长老更是惊为天人。 凭借一己之力,超越一个部落近千年的努力,这是怎样惊人的智慧,猪人长老越是学习就越是震撼,虎语的词汇量还不到现代汉语的十分之一,却已经超出猪人长老所掌握的所有词汇数量之总和。 孟焦给常见的所有植物和动物都命了名,对一些特别的有毒或是有危险的生物还设立了详细介绍,以便于火箭和虎三妹分辨,这些都是原始人所忽略的,他们只会将生活必需品放进语言中,那些同生存无关的事物,他们无暇顾及。 猪人长老跟随雄虎的脚步,看这头壮硕的巨兽一一介绍它洞窟中种植的花朵,草药,甚至连它发明不久的“酒”,在虎语中也有命名,仿佛这“同类”老早就见过它的新创造。 与雄虎相比,猪人长老觉得自己似乎配不上“智者”这个称号,这强横的巨兽好像比它更能担得起这个头衔。 第一百三十二章 随着对虎语掌握的愈发纯熟,猪人长老终于耐不住性子,开始主动询问起雄虎的条件。 它已经在心中暗自划下了界限,只要雄虎的条件不是太过分,一切都可以商量,虽然到现在为止它都不清楚雄虎到底想要什么。 同一位陌生且神秘的强者做交易着实是一种煎熬,特别是无法掌握主动权的时候,猪人长老无奈地想,它不知道就在不久前雄虎刚刚完成一笔类似的买卖。 如同一位耐心等待鱼儿上钩的钓鱼者,孟焦总算等到浮漂晃动的那一刻,在它的刻意引导下,猪人长老已经学习了大多数利于此次交流的词汇,这使得它们的沟通可以更加准确顺利,让它们能更清晰且直接地领会对方的意图。 猪人长老忐忑了半天,万没想到雄虎提出的条件竟会如此简单,它本已做好大出血的准备,听到雄虎的条件无疑松了一大口气,甚至还因为雄虎的条件与自己的心理预期不符产生了淡淡的失落感。 一群需要看护的小毛孩子,加上两头几乎丧失捕猎能力的雌虎,以及两头未成年老虎,猪人长老需要付出的不过是一些人力物力,这些东西对它而言分外廉价。 虽然在这个蛮荒时代,获取食物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可猪人部落却从未陷入缺衣少食的窘境,有猪人长老催生的大量浆果,原始人哪怕一点油水不沾也不至于饿死。 从部落清晨开火造饭就看得出来,猪人部落食物方面的负担并不沉重,能在这个年代实现荤素搭配的原始部落屈指可数,同大多数原始人相比,猪人部落过的都称得上高质量生活了。 如此合适的交易,如此低廉的代价,既能获得雄虎掌握的“独家秘方”,照料雄虎的家人,又能获得雄虎的友谊,好友名单上再添一位强悍的同盟,猪人长老满意极了,它觉得自己今天睡觉做梦都能笑开花。 在双方都满意的情况下,交易水到渠成。 不过这只是大体的意向,孟焦还得给猪人长老补充更多细节。 比如拜虎部落的孩童需要一块单独的区域居住,不能让他们和猪人部落的人混居,以免因为不合群遭到排挤,猪人部落需要为孩童们准备好食物,包括肉类和水果,需要为孩童们建好房子,并保护他们,若有伤亡,责任由猪人长老承担。 至于两头成年雌虎还有两头幼虎,除了为它们提供食物让它们安心养病之外,为避免它们痊愈后伤人,猪人部落还需自行制造隔离场所,或是棚圈,或是深坑,若雌虎伤人,孟焦概不负责,而且猪人部落必须竭尽全力保护雌虎和幼虎的生命安全,这是重中之重,哪怕它们伤人,部落也不能伤害它们。 孟焦将孩童以及老虎们的安全问题着重强调了一遍又一遍,唯恐猪人长老忘记,这是它在这个世界唯一的财富,不容有失。 这些条件并不算苛刻,猪人长老自然满口答应下来,随后便从雄虎那里得到了详细的栽培植物的要诀。 现代人类生活安逸,大多数压力都来自人类社会内部的竞争,而不是食物短缺或是食物链上层掠食者带来的威胁,在这样稳定的生存环境中,他们将研究扩展到了许多领域,光是植物的生产栽培就有农作物,水果,花卉,树木等若干种分类,细致划分还有造景,嫁接,转基因,杂交等多种技巧和科技。 虽然孟焦只了解皮毛,但这些科技的大致概念它还是略有所知的,信息爆炸的时代,大多数人都对种种名词有着浅显的了解。 从花盆的形状,到每种植物所需环境的不同,再到阳光对植物的重要性,孟焦给猪人长老讲了个遍,关于杂交和嫁接的要领,孟焦也有所提及,它希望猪人长老能凭借特殊能力使这种在几千年以后才展露风采的技术提前问世,这可以使人类的发展向前飞跃一大步。 有猪人的催生和保护,植物的生长速度可以大大缩短,皮厚果小,口感差的野果原本需要几十年甚至几百年的选育才能变成适宜人类食用的水果,在猪人这里,可能只需要几年的时间。 孟焦相信,天性亲和植物的猪人长老一定会对这些魅力十足的技术产生兴趣。 将重要的事全部交代完毕,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有遗漏,孟焦便准备即刻启程,将拜虎部落的孩童和自己的家人带到这里,事不宜迟,它还得赶往无名山脉,悬在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自然是越早消失越好。 猪人长老遇到雄虎,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在人类文明智慧的照耀下,它只觉自己这几千年都活到狗身上去了,那些自以为绝妙的领悟,竟然有一多半都大错特错,剩下的也不过是非常浅薄的常识罢了。 学习虎语,学习技术,它就像一块海绵一样疯狂吸纳着知识,不知不觉间天色已暗,当雄虎主动提出离去时,猪人长老还真有些恋恋不舍。 之前的恐惧完全来自未知和刻板印象,虎吃猪是自古到今的道理,接触多了猪人长老才发现,这头睿智的同类绝不是那些残暴嗜杀饮毛茹血的野兽,它的性情温和,对万事万物都有独特的理解,同样对人类这个物种抱有厚望,甚至愿意拯救一群落难的孩童,用珍贵的知识交换猪人部落的庇护。 不过猪人长老也能看得出来,雄虎有一点和它大不相同,那就是年龄,雄虎的年龄并不大,甚至不如部落中大多数孩童,从雄虎的身上猪人长老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眼见雄虎就要离开,猪人长老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以一个过来人的口吻劝说起孟焦来。 孟焦本以为这家伙憋了这么半天要说什么,这一听却是哑然失笑。 原来猪人长老以为年轻的雄虎和它当年一样,刚刚变异对自己的身份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位,仍然以为自己和自己曾经的同类是一个物种,并想极力融入它们,譬如雄虎对雌虎和幼虎的保护行为,还有苦口婆心的一连串交代,在猪人长老眼里都是雄虎自以为它们还是同一物种的证明。 磕磕巴巴的,猪人长老尝试着用一些并不熟悉的虎语词汇叙述着自己的过往经历,当年它是用怎样的方式讨好同类,尝试与它们交流,又遭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和排挤,野猪们是如何如何野蛮,不明事理,它当年的行为是怎样没有意义,这样的教训使它明白了什么。 讲了一大堆,猪人长老本以为自己恳切的话语能使雄虎明白这个道理,却没想到雄虎只是咧着大嘴摇了摇头,转过身去纵身跃入洞窟外的黑暗,刹那便无影无踪了。 “唉……” 叹了一口气,猪人长老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心里念叨着的,大致便是“不听老猪言,吃亏在眼前”,或是有你后悔的那一天。 淡淡的失落情绪未持续多久,猪人长老瞟到洞内的一排排陶罐和花草,忽地亢奋起来,像打了鸡血一样一跃而起,肥硕的身躯球状闪电般射到门口,扯开嗓子大声呼唤着部落中的男女。 点灯!烧火!挖土!制罐!今晚谁也别想睡! 第一百三十七章 抵达 路长且艰,这漫漫迁徙危机重重,除却连绵的大雨还有择人而噬的野兽蓄势待发的洪水,若没有两头强横的变异生物护送,仅凭这些少年早就全军覆没了。 在年幼的杜娜眼里,这场突如其来的旅程是如此的艰辛又是如此的奇妙。 第一次,她骑在守护神的背上走出了那小小的一方天地; 第一次,她目睹雷霆刺破山峦的模样; 第一次,她穿梭在茂盛树丛,被暗绿环绕; 第一次,她离开家乡,也是第一次,她这么有安全感,冰冷的环境无法刺破她内心坚不可摧的暖意。 他们翻山越岭,承受着冰冷饥饿,不知终点在何方,却始终充满希望,杜娜是幸运的,她没有晕倒,小腿上伤口传来的阵阵疼痛迫使她清醒,全新的万事万物更令她满怀热情,她闪亮的眼睛所看到的一切,已经深深铭刻进脑海,杜娜紧攥着守护神厚实且温暖的毛发,上下颠簸着,脑海中已悄然浮现出生动有力的线条,她有种迫切的冲动,想要将这一切分明的记录下来,记录下她今日的所见所闻,记录下她对守护神的敬爱,记录下这莽莽森林发生过的雷霆雨露…… 对奔波在路上的孩童们来说,时间是个模糊的概念,他们只知道一路从未歇息,一直走一直走,穿过了不知多少沟壑,旁边闪过了不知多少棵大树,雨下了又停,风却始终未歇,最终,穿过密集枝桠的他们看到了猪人部落的守门人,这场迁徙终于宣告结束。 ………… 粗壮的尖木栏杆被雨浸透,树皮外翻着,散发一股腐烂气息,乌云未散,天色尚暗,谷口却不见火光。 守门人的兽皮斗篷还沾着水珠,鞣制技术不成熟造就的劣质兽皮一沾水便会散发出难闻的味道,尽管如此,守门人依旧皱着眉头默默忍受,实在过于寒冷,他们这些身强体壮的人也需要保存体温。 没有屋檐遮雨,插在外面栏杆上的火把早已被浇熄,呈现焦黑的颜色,此时正有人从山谷深处走来,端着浸泡在油里的兽皮带子和火种,准备让焰火重燃。 两个守门人并肩站在一起,高而肥硕的从稍矮些的怀里拽出了一个小陶壶,拔开盖子狠狠地往自己嘴里灌了一口,看得矮个守门人满脸心疼,这种湿冷的天气,“智者”赏下的宝贝琼浆可是御寒的妙药,他省吃俭用不舍得喝,却便宜了这个酒鬼。 同伴之间交情深厚,矮个不好意思计较,只能夺回陶壶准备帮助端油的妇女点火,火焰亦能驱寒。 突然高个儿大吼一声,一把薅出插在地上的长矛,随后连连叫道“来人!来人!” 他刚将酒灌进腹中,一转身便看见不远处的孟焦一行,顿时惊的醉意全无,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哪敢再不务正业与同伴打闹玩笑,立即发出了警告。 “虎!” “是老虎!” 一声惊呼后,所有守门猎人都注意到了大摇大摆的虎群还有那头庞大的惊人的巨熊,使矛的紧忙竖起了长矛,使棍棒的也攥紧了手中的武器,满脸戒备如临大敌。 自虎出现在自然界后,便牢牢占据了一个属于顶尖掠食者的席位,它们杀伤力强大神出鬼没,令人闻风丧胆。 在原始人眼中,虎类无疑是极为难缠的对手,他们宁愿去主动猎狼都不会尝试去找虎的麻烦,冷兵器时代,这种强横的动物常常带来死亡的阴霾。 更何况是这样一头巨虎。 最前方的孟焦同北极星并肩前行,体型的对比尤为强烈,这头雄虎看上去比北极星足足大了两圈,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惊人的体宽还有清晰的健硕无比的肌肉,鲜艳的被雨水洗刷过的毛发代表它正值壮年,缓缓前进的每一步都带着一股无可匹敌的气势,这样不凡的雄虎还是守门人头一次见,仅凭多年的狩猎经验他们就能判断,这不是好惹的角色。 两头大虎身后的火箭和虎三妹未能引起守门人的注意,他们的目光越过拜虎部落的少年投在了那头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巨熊身上,如果说前面的孟焦能叫他们胆寒的话,这头巨熊便能让他们丧失抵抗的斗志。 要知道现代最大陆生食肉动物北极熊直立起来也不过三米有余,这头硕大的铜熊直立起来却能达到惊人的五米开外,即便是四肢着地肩高也超过两米,简直是一头重型坦克,尤其是它那醒目的肩部驼峰,仿佛两面金黄的旗帜,宣告着暴君的降临。 高个儿守门人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大的熊,即使是在最缺少食物的年份,他们也没打过棕熊的主意,老实说,他根本就没猎过熊,在森林里发现熊粪都得绕道走的他想到等会儿自己就要跟这样一头怪物作战不免头皮发麻,抓着长矛的手心里满是汗水,不知该如何是好,这样一场必败的仗,还非打不可,直叫他在心底直呼倒霉。 语言的不成熟导致信息传递常常出现断层,高个儿要是从长辈口中听说过熊大仙的特征,恐怕就能避免这场惊吓了,可惜原始人并没有将这重要的信息告知后代。 猪人长老和熊大仙上次见面已经是近两百年前的事了,这两头变异生物都知道对方的存在,并且颇有些交情。 按理来说老朋友经常走动走动是应该的,可这片森林这么大,猪人长老又偏偏是个没什么自保能力的“宅男”,不能经常出门,熊大仙感染变异真菌后烦心事多的很,常被菌丝之国的各种指令差遣的东来西去,自然也就慢慢和猪人长老断了联系,铜熊的传说从那以后便留在了猪人长老洞窟的壁画上,绘制壁画的原始人死后,这事也就渐渐被遗忘了,和这些长生种相比,人类的一生还是太过短暂,这个饮毛茹血的年代,他们的记忆容不下除了生存之外的其它东西。 不过孟焦既然来到这里就根本没想过会和这些原始人发生冲突,行至谷口前方便停下脚步,伫立在原地,隔着几棵树木,仰天一声长啸,声彻山谷,随后便静静等待猪人长老出来迎接。 早就谈好了买卖,猪人长老显然不是那种拿了好处不干活的背信弃义的小人。 自孟焦走后它就没歇脚,忙的团团转,本想生火烧制新的陶器,不料被一场暴雨搅了局,只好将原有的陶罐凿出小洞,排出积水后植物的状态果然好了不少,令它分外欣喜,听到虎啸时它刚躺下没多久,还没合眼便连忙爬了起来,披上兽皮衣急匆匆的招呼部落中的酋长和几名精壮猎人出山谷察看。 对峙半天,守门人和孟焦大眼瞪小眼,靠着栅栏不敢前进半步,唯恐被凶狠的巨虎和那头庞大的不可思议的巨熊撕开豁口闯进山谷大肆屠杀,火把也不敢点了,只能这样一直保持进攻姿态企图能够对雄虎巨熊造成威慑。 等了许久,没等到雄虎的进攻,保持举矛姿态保持的腿都有些发麻的时候,猪人长老终于在一众原始人的簇拥中来到了山谷入口,大老远它就看见了孟焦,连忙发出一声虎吼和这位智慧出众的朋友打招呼,随即猪人长老又看见了孟焦这大部队最后方那个醒目的巨熊,心中更是一喜,又发出了一声熊叫,呼唤着熊大仙。 孟焦,猪人部落,熊大仙三方交汇,猪人长老这个语言天才终于得以发挥自己出色的外交天赋,一会儿用猪人部落的语言和原始人介绍自己的好友,一会儿和熊大仙叙旧,一会儿用虎语向孟焦请教更多种植花卉的技巧,令它惊讶的是除了孟焦外,还有两头幼虎竟然也能使用虎语,还不时能在对话中插上一言半语,看得出来两头幼虎学习虎语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对各种词句的掌握比它还要娴熟。 一边攀谈一边给猪人部落的酋长交代任务,譬如拜虎部落的那些少年的衣食住行,两头雌虎放置到何处,如何照料,幼虎怎么安置,这些条件它早已答应孟焦,之所以没安排妥当是因为猪人长老没料想到孟焦行事竟然如此迅速,顶着暴雨硬是将这些少年带了过来。 当然孟焦能完成这不可思议的任务有一多半得益于熊大仙,若没有这家伙起码要多花费两三天时间,更别说还要保证无人受伤了。 猪人长老与熊大仙是老相识,它对熊语的掌握还要精于虎语,只不过熊大仙的这门语言过于简单,词汇量很少,猪人长老再精通也讲不出个花来。 靠着这位出色的翻译,熊大仙向孟焦表达了谢意,从猪人长老那里获知孟焦要前往北方的时候,早就对这片山林十分厌烦的熊大仙按捺不住一颗向往自由的心,立即表明自己一定要与“恩人”结伴而行,一并赶往那终年积雪的山脉。 孟焦知道如今的北境已不是当年,黑泉爆发以后遍地凶险,它看重熊大仙惊人的战斗力,既然熊大仙主动提出要前往,它自然乐不得接受,这样的保镖可是打着灯笼没处找。 一个新交好友,一个多年老友,还有两个潜力无限的小家伙,偏偏这些朋友都聚到一起,缘分真是妙不可言。 猪人长老兴致盎然,吩咐部落赶紧升起篝火,举行盛大晚宴,将洞窟中所有美酒和那些积存的兽肉都搬出来,迎接拜虎部落的少年,同时也提前祝贺孟焦能够旗开得胜,祛除掉体内的变异真菌,安全返回。 “智者”有令,谁敢不从。 猪人部落一传十十传百,都知道长老有了不起的朋友,一个是巨熊,听“智者”的厨师说就是画在洞窟壁画中开山裂石的那巨兽,称得上是神明,另一位是一头不凡的巨虎,虽不知道来历,可与长老交好肯定也不是俗类,有这样的盟友他们脸上也有光,办事都铆足了劲,积极无比。 明亮的篝火很快升了起来,粗大的木桩高达三米,搭起了篝火的基座,整扇的野猪被架在火焰旁,美酒开了坛,香醇的气味儿引得部落中那些贪酒的猎人直流口水。 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虎啸,熊吼,人的欢声笑语汇聚在一起。 温暖赶走了寒冷,饱食取代了饥饿,光明驱散了黑暗,莫说猪人部落的原始人,就是拜虎部落的那些少年的脸上都久违的挂满了笑意。 第一百四十章 河沙向上翻涌,“利箭”撞在“铜板”上的一瞬,水流顿时为之扰动,变得一片浑浊。 熊大仙只觉那声虎吼还未从耳中消失,便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怪力硬生生按倒在湍急的河水中。 铜熊一双金黄色小眼睛在水中闪闪发亮,企图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何物,奈何昏黄色的泥沙受到冲击,正在疯狂向周边翻涌,除了能隐约看到一抹模糊的黑影之外什么都分辨不清,而随着那未知生物的下一步进攻,这种视线受阻的情况仍在加剧。 下意识的,熊大仙挣扎着想要站起,将它那沉重的身躯从水中拔出,只要脱离深水,它便能看清身边的一切。 然而那未知生物撞倒铜熊后丝毫不肯给猎物喘息的机会,立即用自己粗如古木的身体缠住了铜熊的腰,生满交错利齿的大嘴探向铜熊的喉咙,只需一口,海量极度致命的毒液便会注入这头巨兽体内,而后无需多时,它便能享受一餐盛宴。 到目前为止,一切几乎都如怪物设想般顺利,其中一些小小的意外根本没被怪物放在心上。 毕竟水是这怪物的主场,在这里它神出鬼没,在这里它所向披靡。 它就像是水的孩子,当它游动时,水会推动它光滑的鳞片,使它飞速抵达,当它接近时,水会敛去它的声息,令它悄然抵达,当它狩猎时,水则暗流涌动,纠缠它的猎物,使它事半功倍。 在叶尔秋河流域,它就处于食物链最顶端,它是这里唯一的主宰,哪怕是死寂林域中那些可怕的散发着衰败气息的巨兽也没少在它手下吃瘪,若真被它拖入水中不死也要脱层皮。 因此,当这怪物成功接近铜熊后,便已经下意识地觉得,铜熊已是囊中之物了。 的确,平常的生物是绝无法在水下与这样一头庞大而可怕的怪物进行搏斗的,甚至连挣扎的能力都欠缺,只要被那钢箍一样的身体一缠,浸入深水,纵有天大的能耐也只能乖乖束手就擒,用不了几刻便要窒息溺亡。 然而铜熊是个异类。 这头庞大的怪兽不仅有堪称刀枪不入的身体,还有一身难以估量的力量和极度旺盛的生命力。 能驱动这样一头数吨重的巨兽在大地上肆意驰骋,甚至能够与孟焦竞速,便可窥见它那骇人的力量究竟何等可怕。 怪物携水流之势的第一击好似撞在了一块屹立在水中的礁石上,别说将熊大仙撞飞,就连撞倒都是堪堪完成,随后而来的缠绕绞杀更是无法取得成效。 眼见铜熊一个翻滚便从水中起身,怪物知道,这次狩猎恐怕没有那么容易完成,那张作势欲咬的巨口也被迫收回——它的本能提醒着它,草率的进攻不是明智的选择。 河沙能遮挡铜熊的视线,却干扰不了怪物的感知——它的视力已经下降到一个可悲的程度,与之对应的是极度敏锐的嗅觉还有更为实用的红外感知。 在它的感知中,被缠绕住的根本不是一头普通的棕熊或是其它胆敢闯入领地的普通生物,而是一座蓄势待发的火山。 而此刻,这座火山正散发着令它不安的危险信号,仿佛下一秒就会喷薄出毁灭性的力量,将它焚烧。 愤怒的铜熊体温正在节节攀升,它强行从河沙中起身,此时一双后腿深陷泥沙之中,前臂扒住河床,竟是要拖拽着怪物离开深水期前往河岸。 而怪物已知这巨兽不同凡响,又怎肯放其离去,在自己的主场尚且奈何不得,一旦让铜熊上岸,那可真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它竭尽全力用尾部束缚住铜熊粗壮的阔腰,整个身体的肌肉都在使劲,妄图将熊大仙拖向更凶恶的湍流中。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即便借助了水流的力量,怪物的力气同熊大仙相比依旧是孩童比之壮汉,就算它把吃奶的力气都用出来,依旧无法撼动这块磐石,被一点点带向岸边。 而这一切说时繁琐,实际只是瞬息。 撞击产生的绚烂水花刚刚落下,向远处传动的波纹还未抚平,被泥沙染得昏黄的河面上猛地探出一颗硕大的头颅,随即一声愤怒的咆哮响彻两岸。 熊大仙已抵达浅滩,它那双金黄色眼珠中此刻正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张开的巨口镶嵌着的锐利犬齿流淌着金属光泽,可以想象,若是被这口可怕的牙齿咬到将会造成怎样糟糕的创伤。 此刻岸上的孟焦早已摆出进攻姿态,随时准备跳入水中与那道黑影展开搏杀。 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孟焦没有第一时间下水参战,一来它对那黑影并不了解,二来愤怒的铜熊很可能敌友不分,在浑浊的水中若是被这怪物结结实实拍一下,恐怕到不了巨石便要一命呜呼了,况且,若是铜熊都应付不了那黑影,孟焦参不参战又有什么意义呢,同实力强劲的熊大仙相比,孟焦顶多只能算个身体孱弱的虎头军师。 好在幸运女神最近颇为青睐孟焦,初来此地的熊大仙非但没有被击倒,而且还展现出了非凡的战力。 孟焦只看见铜熊不断愤怒咆哮,躬身进攻,搅得水花四溅,污泥纷飞,看似与那怪物打了个旗鼓相当,却连一根熊毛都没掉,便知这场遭遇战已经十拿九稳。 待铜熊人立而起的上半身完全浮出水面,那条粗壮的缠绕在其腰上的黑影终于露出了庐山真面目。 那是一条粗壮的巨蟒,周身覆盖漆黑的哑光鳞片,仿佛一条陈旧的长条绸缎,此刻它的后半截死死缠住铜熊的腰部,而前身还浸没在水中,无法窥得它的真容。 局势明显对这条巨蟒不利,按理说这家伙早就应该打消野心,放弃这头比它还要难缠百倍的猎物逃之夭夭,它却反常的没有离去,仍然不死心的继续和铜熊肉搏。 这倒不是这怪物脑子短路,不自量力的要跟铜熊拼个你死我活,而是熊大仙在作祟,它粗壮的后腿踩住了巨蟒的尾巴尖,像是在巨蟒身上抛下了一根巨锚,搞得这条巨蟒退不能退,进攻又奈何不得,难受的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