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幺女难为》 上架感言 明天要上架啦,20万字的安慰上架,很感谢一直在看书的读者大人们,和责编团子大人。 跪求你们不要抛弃我(尔康手),像答应猴哥一样答应我好吗?(づ ̄3 ̄)づ 书写的不好,但是我依旧会坚持下去的,哪怕最后只剩一个小天使嗷~ 上架前三天每天三更,本来想万更的,不过想着还是细水长流吧,上架后每天两更,不会断的,看心情加更哈,作者菌有厚厚哒存稿哼(骄傲脸)。 还是求一下大家的首订,希望小天使们支持我一下,让我有动力每天码字,如果实在是非非非非要看盗版的童鞋,我也拦不住,但是首订希望你们能支持下哦,毕竟对我来说比较重要滴,蟹蟹。 遇到慷慨的童鞋,比如送月票(不觉得会有)和打赏,我一定会加更的。希望大家能多在书评区冒冒泡提个意见,欢迎拍砖~ 作者菌不能回家过年真的好忧桑哦,羡慕你们ing……所以祝各位小主们春节快乐,来年不做单身狗,票子男神全都有吼。 撒花,三鞠躬退下,爱泥萌。 第一章 生死 夏夜里的蝉鸣忽远忽近,拖着的调子一声赛一声的长,慵懒着渐渐没了力气。 屋子里黢黑一片,从漏窗里洒进来的白月光映着窗子前的花梨桌,桌上还安着描金底座的镜台,旁边墙上悬着一幅香光居士的山水画,此刻都像铺了一层淡淡银霜。 窗子外头栽的一畦青竹夹缠着蝉鸣起起伏伏间打上了窓纸,瑟瑟的声响好似风霰萧萧。 躺在拔步床上的小小身影动了动,一双清润的大眼睛缓缓张开。 她抬起手撩开床幔,盯着那印在窗户上忽明忽暗的影子,用手背揩了下汗湿的颈子,随即爬下床自己拿茶杯倒水喝。 外间传来脚步声,奶娘柳妈妈揉着眼睛进来。 “姑娘这几天似乎睡不大安稳,可是被那蝉吵的。” “不碍事,妈妈,我只是有点热。”出口的嗓音有些沙哑。 阮清沅放下杯子,坐回床沿去。 柳妈妈执了枕头边的团扇给她扇风,服侍她躺下,“明天妈妈熬些清热去火的草药茶来,姑娘快些睡吧,身子可还有不适?” 阮清沅大病初愈,奶娘不敢掉以轻心。她摇头,翻身朝里,把脸埋进枕头里,闭了眼把心思放在蝉鸣声上,才不知不觉睡过去。 迷迷糊糊间,阮清沅自己也很疑惑,一睁眼醒过来,竟然回到了儿时在苏州的光景。 也不知是自己的南柯一梦做得太长太远,还是真的有死而复生一说,历历在目的二十多年,反倒让人分不清真假。 她反反复复连烧了好几日,人浑浑噩噩的,只觉得心灰意冷。 她在病中听见母亲崔氏坐在床头低泣,她想出声安慰她。可是又没有力气。她想让母亲不要那么伤心,也许这也只是一场梦罢了呢? 她不怕死,她已经死过一次了,叫她再死一次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崔氏病急乱投医,找了一个江湖术士来给阮清沅看病。 几副药吃下去终于见效了。 术士临走前还给她卜了一卦,对她感叹:“孩子,你此命局入七杀格,是极凶之煞。” 阮清沅躺在床上,怔了一下。她算是命不好的人吗?也许吧,她不太相信这个。 术士摸着胡子说:“名称虽凶,实则有制有化,可转凶为吉,有大成就之贵,不过此中辛苦,却不是外人可言及的。若是你是个心志坚定的,命数在你手里,此后自有运道。若你此时便存了死志,可见是个胆怯无能,不得手脚的,七杀制身太厉害,即便挺过这一遭,也趁早离了你父母亲,去佛祖面前求个庇佑吧。” 那术士叹气:“你只想想你那日夜操劳的母亲……老朽与人算卦,也见了许多人事,今日与你这小丫头多说一句:天命之数,变化无穷,世人仰赖神佛不过是不得其法罢了,却只有活下去,你的命才是你自己的。” 阮清沅觉得自己似乎留下了眼泪来。 有朝生而暮死者,有春夏生而秋冬死者,有十年、百年、千年而死者,虽有迟速,相去曾几何时。 她觉得自己像是活过一辈子,又像是没有。真真假假,她只觉得大概是老天爷让自己不要再重蹈覆辙了。 ****** 阮清沅已经好到差不多能够自己坐起来在窗边发呆。 而这时候院子里崔氏亲手植的垂丝海棠也已经谢了。她近来一直住在崔氏的院子里养病。 她想起自己小时候,最爱缠着崔氏剪了这些花给自己戴,鲜鲜亮亮的。 崔氏起先总是不肯的,后来扭不过她每每总是她得逞,有时候一整串的海棠编了花冠戴在头上,满头芬芳,再好看也没有了。 ——海棠花依旧,人却不如故。 廊下有丫头们在细声说话: “这一场雨下来,不见得多清爽,倒把夫人的海棠给糟践了。” “还说,昨日也不晓得都搬来廊下,或者是搬去暖房里,可惜这么多好好的花儿,若是平日,看夫人不罚你。” 另一个嘀咕:“如今夫人哪里还有空闲管这些花啊草啊的,一门心思可都在咱们七姑娘身上呢。” “你知道还说,七姑娘是咱们夫人心尖上的,你可要好好伺候,不能怠慢一点。” “姐姐,我省得。不过七姑娘如今人也是傻傻的,往日倒是个活泼爱笑的,怪不得夫人这么喜爱,都叫起居在咱们院子里。相比起来,五姑娘可就像个锯嘴葫芦似的……” 低低的一声“哎哟”,仿佛是被人敲了一下爆栗。 “你胆子大了,敢编派主子,五姑娘也是好的,都是咱们阮府的嫡出姑娘,夫人今日可不就在那里用了饭,你别没的瞎嚼舌根。况咱们七姑娘这是病了,待病一好,自然人就精神,再说,又不是总住在夫人这里的,待好了还是要回去同五姑娘、六姑娘在一处的,你这样的话传出去还不害姑娘们姐妹离心,叫几个嬷嬷听见了少不得一顿收拾。” “哎哟,好姐姐,我知道了。”那小丫头忙转开话题,“夫人要带姐姐一起去南京吗?” 那个年纪大些的话中似乎有些得意,却又说:“少胡说。这事还不一定呢。” “夫人有说什么时候启程吗?姐姐可要给我带些好东西回来……” “你这贼丫头,想得倒美……” 两人打闹着说笑起来。 南京?阮清沅突然清醒过来,崔氏会在这年秋天带着阮府三姑娘、四姑娘去南京吃喜酒。而这一去,却也让阮三姑娘有机会闯下大祸。 她要去提醒母亲!不能让阮清汝去南京啊。 阮清沅病还没好全,一下地就觉得腿上一软。 她迎面撞上那两个进来的丫头,也不理会。直接越过她们去找崔氏。 那两个丫头面面相觑,彼此心中都转着一个念头:看来这个七姑娘此番的确是受了大劫,怎么这样奇奇怪怪的。从前是多可心一个孩子,见谁不是语笑嫣然的。 崔氏正在屋里看一匹料子,对身边的妈妈说着:“等我下个月我那姐姐过来,就把这匹素绫给她吧。” 她身边的曲妈妈道:“刘姨太太必定喜欢。” 崔氏抿嘴笑笑,她从小没什么姐妹,这个堂姐小时候却还照拂过自己几分。 “若不是她执意坚持,我倒不是很想去南京喝这喜酒。不过几个孩子也大了,带她们出去见见世面也好。”她轻叹一声:“就是沅儿这一病这么厉害……” 她素来最心疼小女儿。 曲妈妈说:“夫人,七姑娘年岁还小呢,在府中到底有这么多下人照看,您不用太担心。” 崔氏点点头。 第二章 别庄 阮清沅进来的时候,看见了记忆中年轻的母亲正对着她温柔地笑。 “怎么瞧着还是病恹恹的,不是王大夫说已经大好了么。”崔氏微微蹙眉,阮清沅身后的柳妈妈和几个丫头顿时低下头去。 阮清沅抿抿嘴,回道:“让母亲担忧了,想必再吃两剂药就没事了。” 曲妈妈对崔氏道:“七姑娘身子弱,这药到底厉害了些,如今天儿还热,七姑娘素来苦夏,难免无精打采的,不如老奴吩咐了叫厨上的人准备些姑娘平日爱吃的菜来,饭用得香自然身上就好得快了。” “这孩子怕是这次伤着了。,”崔氏怜爱地拉过阮清沅的手说:“往日有个不舒服的尽往我身上碾,如今倒似一夜之间长大了。” 崔氏还在絮叨着,如所有平常母亲一样,阮清沅抬眼,见着她秀美的一张脸上笑意浅浅,流露出一种暖意洋洋的温柔来,瞧着她的目光充满柔和,她心里一软,往前去用白玉般的小手覆盖住崔氏的大手。 “母亲,”她开口说:“母亲要去南京吗?” 崔氏见她一双乌黑的眼睛水汪汪的,心里头无限爱怜,摸着她的脸道:“我们沅姐儿也想去吗?可是你如今刚刚痊愈,不能走太远的路。” “那……”阮清沅知道自己无法轻易说服崔氏:“三姐姐也会去吗?我想让三姐姐在家里陪我。” 曲妈妈在旁边笑说:“还是三姑娘有本事,叫我们七姑娘这么喜欢她。” 阮清汝只是阮家七个女儿中行三的庶女,并不算特别出挑的。阮清沅上面还有一堆嫡姐庶姐。 “你为什么想让三姐姐陪你?”崔氏笑问她。 清沅想了想说:“三姐姐十分有耐心,待我也和气。我想让她教我弹琴。” 崔氏此时对阮清汝的观感还是十分好的,她没有忘记刘姨太太说的,去南京兴许能给她寻门好些的亲事。 崔氏轻轻点了点阮清沅的鼻子,“等回来再让她教吧。你三姐姐近日来也不得闲,如今还在别庄里陪着你杨大姐姐呢。” 崔氏指的别庄,是太湖旁的一个庄子,很大,是前朝某郡王置的,后来改朝换代,这宅子却没收归朝廷,慢慢地后代不争气,就给典了,官府买来算是给苏州府任上官员留个避暑地。 阮清沅倏然睁大了眼睛,仿佛一件特别重要的事从自己脑中钻了出来。 “母亲,难道三姐姐不回来过中秋节了吗?” 还有几天就是中秋了。 崔氏点点头,觉得这孩子的确有两分奇怪。这事是早定好的。“你杨大姐姐前些日子身上不大爽快,你三姐姐正陪着你杨大姐姐。她便和你杨世伯一家在庄子上过节了。你若没有人玩,还能去找五姐姐六姐姐呀。”崔氏以为她只是病中无聊了。 阮清沅觉得手里微微有些发汗。 她记得当年苏州出过一件大事:杨知府家的大小姐杨芳晖和一个穷书生私奔了。 在他们这些有点头脸的世家里,这样的丑事几十年来也未必能出一件,下场自然好不了,书生被逮回来后不知下落,杨小姐一条白绫死在了祠堂。 而她三姐阮清汝后来嫁的,就是这位杨小姐原来的未婚夫啊,这决计不是什么凑巧之事。分明是她这个好姐姐处心积虑下的安排。她知道阮清汝不是什么善类。 她不能让崔氏再像前世一样,在南京声名扫地,为了个不要脸的庶女放下十几年的身段求到家大业大的金陵江氏去! “母亲。”清沅一把抓住崔氏的手,“我也要去别庄。” 崔氏愕然。“这……” 就要过中秋了,家里里外也有许多事,这时候还去庄子上避暑?她看着小女儿苍白的脸,又觉得开不了口拒绝她。 “夫人。”曲妈妈劝道:“姑娘素来不耐夏日,这又是大病初愈的。去庄子上水边待几日也未尝不可。要不然您同老爷说一声,咱们也同知府大人一道,在庄子上过节可行?两家一起也热闹些。” 崔氏心里一动。其实若非今年阮清沅大病,她们一家本也就是要去别庄上避暑的。 她对清沅说,“你先回去吧,乖些听妈妈们的话。记得好好喝药,这事母亲自然有主意。” 阮清沅用一种极其令崔氏心软的神色看着她,乖乖地点点头,才恋恋不舍地跟着柳妈妈回自己的屋子了。崔氏瞧着只觉得心疼。倏然她又叹了口气,道:“阿曲,你说是不是我想多了,我总觉得沅儿如今……有些太懂事了。” 就算适才来见她,礼数也一应俱全的。要知道从前的这个小女儿,耍滑偷懒,在自己身边撒娇嬉闹,是最厉害的。 曲妈妈只能说:“奴婢瞧着七姑娘是真长大了,从前跟着五姑娘六姑娘玩闹,如今却是识礼懂事多了。” 崔氏说:“若在我这母亲面前也放不开,你可认为这是好事?我是怕她这一病心思倒重了,学了四丫头整日地伤春悲秋。” 曲妈妈只能说:“四姑娘自也有四姑娘的好处。姑娘家总是要长大的,您还能永远指望着七姑娘长不大不是?” 崔氏微微一笑。低头不语。她只是心里有些淡淡的不舍得。 两日后,崔氏就点齐了人手,备好了车马,打点着往别庄去避暑。阮清沅的父亲阮镛对这个突然的决定也没有什么意见。 阮家籍贯上虞,本支却都在京城落户。阮镛自己也是在京城出生的。他们一家在苏州并没有什么亲人,在哪里过中秋没有太大差别。 阮家几个姑娘都很开心。原以为今年不能再去别庄歇夏,却不知还能赶上个尾巴。 阮家安置在别庄西侧,东侧临着一片塘子,引了太湖的水,建的大都是二层的小楼,有一个精致的水榭,这里就住了杨知府一家。 如今阮家三姑娘也住在这里。 阮清沅想起自己小时候,每逢夏天,就爱和父亲同僚家的孩子们相携着去林子里粘知了,或者去湖里挖莲藕采菱角,去河边乘凉放河灯。每日枕着水声入睡,起来又是满眼青翠,还能在崔氏许可下偶尔坐了小舟出去荡一荡。 这是年少时候最美好的光景了。 可是她如今却没有这个心思。上辈子也是因她的一场病,阮家众人没有来别庄上,杨芳晖似乎就是在中秋节前后同人私奔的。 可是阮清汝依旧是一副疼爱妹妹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来什么异样。有时她盯地久了,她还会转而来捏自己的脸说:七妹为什么老爱盯着我瞧? 刚安顿好,就是中秋节。 这天晚上,庄里上下灯火通明,欢声笑语的,庭中早已经陈着各种瓜果吃食,香案是早摆出来了。 阮镛带着孩子们焚香拜月,念了祝祷词,吃过团圆饭,就应了杨知府的邀,一起登高赏月。 一干女眷和杨家一个四岁多的哥儿由婆子丫鬟们招呼了去湖边放灯玩,崔氏和杨夫人指挥下人在水榭里摆了月饼水果,临水是围绕低平的栏杆,设了鹅颈靠椅供坐憩凭依,两位夫人就坐在这里看孩子们玩闹。 阮二姑娘清湄与杨家两个庶出姑娘在短廊上聊天。阮四姑娘清漓一贯得不爱亲近人群,凛着玉颜独自赏了会月便向崔氏求告要回去,崔氏虽然不喜却也没说她什么。 只三姑娘阮清汝带着三个最小的妹妹在湖边放灯。 “要我说,今日城里才热闹,必是满街灯花火龙,零嘴小吃。”五姑娘阮清涟放累了灯,就不管不顾地坐在草地上。 “你又是何处听来的?”阮清汝问她。 她说:“当然是双柱说的。” 双柱是她乳母的儿子,常常悄悄递给她一些外头的小玩意儿。 “就是大姐姐二姐姐,母亲也是带她们上街的,我便去不得了,哪里有这般偏心的?明年中秋我必也得去瞧瞧。” 阮清涟向来有些心狭,作为阮家姑娘里容貌最不出众的一个,身为嫡女的她气派也并不好。甚至常常对崔氏有些怨怼,觉得她偏心。 “如今家里这么多孩子,要是都拖上街去,人多眼杂,第一个就是你这丫头被拐了。”阮清汝打圆场:“我要是母亲,就留你一个人在家。” 清涟瞥着眼看她,心里却嘀咕:一个庶女罢了,还敢拿起姐姐的款来教训我。等看到旁边有人投来目光时,她才笑着佯装赌气地同清沅回话。 阮清沅没在听她们说话,她远远瞧见了放灯的杨家大小姐杨芳晖。 她正穿了一袭撒花烟罗纱,斜斜梳了一个堕马髻,清风中衣袂飘飘,风情独具,正阖着双目双手合十祈愿,周身气质,已有了几分妇人的韵味。 第三章 中秋 “七妹,你在看什么?”阮六姑娘清漪凑突然凑过脸来问。 阮清沅看了看眼前这张与自己六分像的脸,也垂下脸。 她的六姐,前世进了徐国公府,给国公的嫡子做了二房。 她不知道以她们阮家这样的书香人家,去嫁给权贵的嫡子做妾是不是就真的比较光宗耀祖了,不过清漪自己大概是得偿所愿的罢。 “没什么。”清沅淡淡得回她。 阮清漪顿时有点红了眼圈,心里觉得气堵,以往这个妹妹是最喜欢自己的,五姑娘因为她的出身,经常欺侮她,都是清沅第一个站出来,挡在她前头,不惜与自己的亲生姐姐作对。她以为她们两个是真正一个鼻孔出气的人,却不知道为什么一场大病,醒来后的妹妹就完全转了性子,对自己更是冷淡了很多。 阮清漪只比清沅大三个月,她母亲万姨娘是先夫人齐氏抬的妾,如今也是府里唯一的姨娘了。万姨娘很懂得做低伏小,也知道崔氏最疼爱清沅这个小女儿,所以自小就喜欢把女儿往清沅身边凑,模样打扮都与她想似,外人看起来就像双生姐妹似的,只清漪性子却比清沅乖顺十倍,而阮清沅虽看着和气,却一向是有点倔脾气的。 阮清汝说着,“好了好了,几个丫头,快去放灯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阮清沅正抽神盯着圆圆白白的月亮,这样好的月色,大概,就是今晚了吧…… ****** 月上中天,崔氏打算领孩子回去歇了,阮清沅立刻说,恰巧白天有个东西忘在杨小弟处了,顺便想将白日没剪完的纸花给他剪完,在得到两家夫人应允后,杨小弟高高兴兴得拍着手领着她去了东院。 她顺理成章得在杨小弟处玩了半个多时辰,看见旁边的更漏,觉得时间差不多了,便对杨小弟的贴身婆子胡妈妈道:“不知杨大姐姐睡了没,早前她答应给我和六姐姐一人打串络子,没想到一直没声了,今日可非得讨来才罢休的。” 胡妈妈笑了:“七姑娘真真是有趣的,什么络子你们府上没有,老奴明天就给你多要两串来,我们姑娘是个惯会偷懒的。” 清沅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对着杨小弟说,“昨天我大姐姐做的核桃酥你可吃了? 阮家大姑娘十分贤惠,她亲自做的核桃酥更是美味得很,阖府上下尝过的人都叫好。那杨小弟一听,果然瘪了嘴,开始嚷嚷着要吃。 胡妈妈为难得说:“小少爷可为难老奴了,您昨儿一顿都可劲吃完了,哪里还有什么核桃酥。不如明日叫厨房去做了来吧。” 杨小弟不依不饶,眼见就要大哭大闹起来。 阮清沅连忙羞愧道:“都怪我提了这茬,对不住妈妈了,我也是听大姐姐说给杨家几位姐姐都送了些,也不知她们可还有剩的。” “是了是了,老奴这就去讨上一些。”胡妈妈反应过来。 杨小弟一听终于开心了,扭着小身子下了椅子要一起去,嘴里嘟囔着“姐姐,酥酥……”杨芳晖的屋子就隔了几步路,她又素来疼惜幼弟,于是胡妈妈带着清沅和一个提灯丫头去叩门。 本来时间尚不算太晚,没想到这杨小姐的门却扣不开。 阮清沅说:“莫不是姐姐歇息了,我们就回去吧。” 杨小弟一听要回去又委屈了,亲自用小拳头扣着姐姐的门,不利索得叫着:“姐姐,姐姐……” 胡妈妈一把抱起他,怜惜得道,“这小馋猫今儿吃不到是不罢休了。”于是换自己亲自扣门。 等了好半晌,终于有个小丫头来应门,一看见胡妈妈更是满脸惊惶,胡妈妈一眼就看出她神色不对,踏进屋里问道:“姑娘呢?” 小丫头回答,“姑娘歇息了。” 胡妈妈是杨夫人二十多年的心腹,人精一般得能干,这会儿她已不问核桃酥了,“怎么这么早歇下了,可是姑娘身体不适?今儿怎么是你来开门,春菊冬菊呢!” 小丫头强装镇定,无奈年纪小实在没见过大场面,三两下话就没了底气,“姑娘……说有些头疼,两……两个姐姐在服侍姑……姑娘。” 胡妈妈哼了一声,“姑娘都歇下了还用两个人服侍吗,两个死丫头惯会偷懒的,可去回了夫人?” “回……回过了。” 胡妈妈笑意全收。 “我们才从夫人处过来,是哪个丫头去回的话怎么我们这么多双眼睛都没瞧见,再不说实话仔细打烂你这贱婢的嘴。” 那小丫头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没有人去过杨夫人处,只这小丫头如此不禁吓,必然叫人起疑。 胡妈妈抱着杨小弟一路踏进寝房,房里没有丫鬟,烛光极暗,只见碧纱橱后隐约隆起的被褥,胡妈妈不说话,放下杨小弟,直接上前掀开纱帐,一把把被子也掀开。阮清沅身后两个小丫头吓得一同轻呼,又立刻掩了嘴。 被子下果然不是杨小姐,正是一个瑟瑟发抖的丫头,不知是春菊冬菊的哪一个。 胡妈妈一把揪住她的手腕拉下榻来劈头就是两个耳光,阮清沅眼疾手快得忙将杨小弟双眼捂住,怕他被吓哭。 胡妈妈气得大骂:“死丫头吃了雄心豹子胆了,说,姑娘在哪。” 那丫头跪在地上嘤嘤得哭着,也是不说话。 胡妈妈气得面皮通红,又踢了她两脚:“再不说我这就去禀了夫人,看不剥了你一层皮。” “妈妈快看,可是遭了贼!” 阮清沅指着旁边红木桌面上一干妆奁说道,屋里烛光暗淡,难以发现,胡妈妈听见清沅的声音这才转过头来,一看之下她的脸色就立刻由红转青,马上叫提灯丫头去回禀杨夫人,让夫人务必赶来。 已经没人可以送阮清沅回去,她与杨小弟乖巧地站在一边。 胡妈妈也不管她们,自顾自进了耳房、净室去,左右都没有搜到人便又出来,命应门的小丫头点上所有蜡烛,便领人到正堂等待杨夫人。 杨夫人片刻就至,她此时已经落钗更衣,听到消息急匆匆赶来完全顾不得体面。胡妈妈上前耳语了两句,杨夫人脸色一沉,立刻就命令手下几个婆子在屋里屋外搜人。 杨夫人不愧是大家夫人,她肃容端坐在上首,让人先把两个丫头绑了,又遣出去大半人手,只在屋里留了两三个心腹,吩咐丫头送清沅和杨小弟回去,井井有条安排好一切,才打算慢慢开始清算这桩家丑。 吓傻了的杨小弟终于出了屋子后哭起来,阮清沅回屋的时候脸色也有些苍白。 她今日见那杨小姐今日行为有些古怪,想着叫胡妈妈留意下就是,却不料还正巧逮住了人家私奔。 她并不着意要救这对苦命鸳鸯的性命,如此好歹是歪打正着了,起码杨芳晖现在被捉到是不用死的。 第四章 劝说 杨家的事瞒得很好,对外只说杨大小姐突染恶疾,但是同在一个庄子上住,那晚上的响动多少还是有数的,阮府里的下人间立刻也有了风言风语。 崔氏虽然没有什么大智慧,却也知道闲事少管,约束一番下人不许嚼舌根,并在杨府之后也很快打点回去了。 阮清汝终于还是有些急的,她来探听过清沅的口风,阮清沅与她一番顾左右而言他什么都没说。 她此时只盼她是真的聪明,在这当口别被杨夫人揪出来,不然恐怕人家吃了她的心都有。 没有几天,杨知府便亲自去南京退亲,只道女儿染上恶疾不敢耽误对方好儿郎。 金陵江氏是数一数二的豪门世家,这样一桩婚事说退就退,不明就里的人视杨大人为清流,倒是为他赚了个好官声,杨小姐虽然这几年是婚姻无望了,将来也不可能嫁予高门,阮清沅却觉得,这对她来说是个好结局。 只是她心中还有些不安,这样做真的就能斩断阮清汝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吗? 从别庄回来,阮清沅的身体也终于大好,崔氏便试探着让她同姐妹们一起继续上周老先生的课,周老夫人亲自教她们弹筝。 周老先生年轻时也是有过秀才功名的,为人恃才傲物清高不羁,瞧不起世间繁文缛节,看不上富贵显赫之家,倒愿意屈就来阮府教几个幼女,权当老来乐趣。 她也没有给崔氏一个意外,开始有些略跟不上先生和师母的脚步。 她倒不是不通文墨,只是在内宅里数年,看的是账本,手里是算盘,已有些不习惯了。况且对于女子来说,有才华并非是件好事。 只有一样却怎么装也不太成功,便是写字。 她到死前一直是个事佛之人,在静严庵里抄过的经书自己也数不清了,熬了多少个酷暑寒冬,才练出了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当真笔随心动,怎么也无法写成稚儿初习字的模样,最后只好想了个蠢办法,先生布置的习字作业用左手来写。 ****** 九月中旬,崔氏的堂姐刘崔氏,刘姨太太,终于来了。 她远嫁闵州,已经多年没有与娘家姐妹团聚,这次路过姑苏前往南京去吃喜酒。 办喜事的是南京本家,朝这些千山万水外的亲眷都发了请帖,崔氏原先想推了,经过刘崔氏一番劝说,倒还是决定前去。 自己到底该怎么说服崔氏? 显然杨芳晖私奔一事,崔氏并不认为和阮清汝有关。 前世时崔氏带了三姑娘四姑娘两个一同前去,便是这刘崔氏嚼舌头,说她们两个的婚事还没有眉目,是最该出去交际的。 后来甚至因着三姑娘阮清汝的婚事着急,最后阮镛夫妻只能委屈了二姑娘,草草把她嫁了。 而那三姑娘的婚事为什么着急,阮家众人心里都有数。 阮清沅只能开门见上地来找崔氏说话。 阮清沅状似无意地问起:“母亲,我先前听见姨妈的丫头在说,她家姑娘在南京云云,母亲可听姨妈提起了?不知表姐怎么没来苏州?” 崔氏是真不知道这事。她疑惑道:“是不曾听她提过,外甥女儿在南京怎么她也不说一声,想必是忘了。” 阮清沅见她还是糊涂,继续说:“可我又听二姐姐说:姨妈若是忘了倒是还好,若是姨妈没忘,才真是不怀好意。母亲,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问得一派天真,崔氏旁边的曲妈妈却立刻变了脸。 刘家姑娘与出嫁了的阮家大姑娘年纪相仿,却还要在外头抛头露面,这本就不是一件体面的事。 “夫人,听说刘家表小姐是定过亲的。”曲妈妈在崔氏耳边轻声说。 倘若刘崔氏一个人带着女儿去喜宴,她的什么心思恐怕是司马昭之心。定了亲的姑娘,不好好在家备嫁,莫非还想去南京捡高枝儿? 可若是拖上了崔氏做垫背。表姐妹相伴,不仅有个说头,便是被人说起闲话来,崔氏也能帮她挡去了一半。 曲妈妈自然也是这么想的。可崔氏秉性善良,觉得堂姐自然不可能如此。 “会不会是有什么没弄清楚的?” 曲妈妈暗自着急。 阮清沅立刻继续说:“母亲,我听说南京有好多贵人呢。可是怎么从前没听您提过?” 崔氏摸摸她的头:“贵人与我们家也是不太相熟的……” 她自己说着说着都觉得汗颜起来。 她本来就是想推了的,可到底没禁得住刘崔氏一番巧舌如簧。她这次直接带着两个姑娘前去,会不会真让那些亲戚们觉得自己是怀着目的而来? “母亲。”清沅嘟着嘴说:“我不太喜欢什么贵人。二姐姐说,贵人们总是眼睛长在头顶上的,会看不起我们?可是真的?” 这倒的确像是阮二姑娘会说的话。 崔氏尴尬地笑笑。南京多豪门,她心里其实也并不属意这样的人家。看着小女儿的表现,她倒觉得她真该问问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意见了。 三姑娘和四姑娘都是曾经的柳姨娘所出。 尤其是四姑娘阮清漓,长得很像她亲生母亲,不仅生得柔媚,也爱吟风弄月的,阮镛很喜欢她,甚至她们这些嫡出的都不敢和她争锋。 四姑娘仿佛是按照着阮镛少年时期对女孩子所有的美好幻想长大的。后来柳姨娘死了,阮清漓就是他对柳姨娘所有的寄托,七岁上他就把清漓寄在崔氏名下做嫡女了,崔氏也不敢说什么,更不敢下手管教,这几年就越发地由着她的性子去了。 因此对这两个庶女的婚事,崔氏尤为慎重,怕触了阮镛的逆鳞。 阮清沅倒最好是崔氏去问她们。她那个装模做样的三姐姐自然会表现出不爱权爵不爱富贵来。 阮清沅觉得今日就此打住,若还不行,明日自己继续来。 她走后,曲妈妈也开始劝崔氏三思。 “夫人,南京贵人多,咱们与本家联系本就不密,可不能一味听了刘姨太太的话。您对南京本就不熟悉。贸贸然带两个适龄姑娘去的确不妥,没一两个相熟的夫人帮您说话不说,加上刘姨太太若真是存了这小心思……您可是要跟着丢脸的啊……” 崔氏咬咬牙。 “刘家老爷是个小小的县衙主簿,咱们老爷却是苏州父母官啊……夫人。” “我知道了,阿曲。”崔氏几乎已经被她说服了。 “让我再想想……” 崔氏无奈地叹口气。曲妈妈也在旁边叹气。夫人的性子,胜就胜在性子和软,自己的话听得进去。可是败也败在性子太好,真是什么人都说得动她。 第五章 南京 两天之后,用完晚膳,阮清沅还没有准备好说辞继续去磨崔氏时,阮镛就告知众人前去南京一事。 崔氏决定带着她们三个小的前去。阮清沅不用看也能想象阮清汝的表情。崔氏笑着解释说:三个丫头这么大了,还没出过远门,也算是带她们见见世面。 姑苏往南京多是水路,一行人常常是坐了大船坐小船,坐了小船坐马车,等终于到南京的时候,一众人都已经体力不支了。 到达南京前一日,众人才刚安顿,就有一辆小马车前来驿馆,下来一个十七八岁的妙龄女子,一问之下正是刘崔氏的女儿。 崔氏冷笑,果然是这么回事。 那刘崔氏大概也觉得颇为尴尬,结结巴巴得解释了一番,说女儿夏天在南京探亲,如今思母心切特出城来接,如今见了面要同母亲一道吃住直至回家才罢休的。 一番话说得崔氏这样好脾气的人都十分不耐,立刻径自吩咐了身边婆子收拾好安歇,懒得再听人唱大戏。 第二天,在城外二十里处前来迎接的是崔家舅舅崔昂的四子。 南京自古以来是王气黯然收,千古风流地,过了聚宝门,渡了秦淮河,正式入了城,众人在马车上就能听见路旁酒肆商铺人声鼎沸,偶尔还传来丝竹之声,鼻子间更是萦绕着各色小吃饭菜的香味。 阮清沅前世对南京的记忆只停留在阮镛在这里任职的时候,那时候她们也渐渐大了,而她也很少出门,所以对这里并不熟悉。 崔府位于常府街东侧,常府街在太平南路东侧,东接复成桥,西接大杨村、细柳巷和三十四标,因世代镇守应天府的常国公府位于此地而得名。 崔府能在豪门权爵林立的常府街建府,可见实力非凡。 崔府十分气派,一行人坐马车绕过两扇正红的朱漆大门,进了右侧的角门换小轿,半响后过了垂花门才是内院,又花了一刻钟才到了主屋门口,崔氏领了三个女儿去给崔昂夫妇请安。 崔家皇商出身,出手不凡,崔家夫人管氏光见面礼就给了一人一串绿松石手钏,刘表姐还多一枝金龙玉钗补做及笄礼。 回去崔氏看着收回来的礼叹了口气,她的随礼也不过封了一百一十两,今天一天姐妹三个就拿回来一半。 第二天崔家舅妈管氏唤了众人吃茶。 满满一屋子女眷,珠翠环绕花枝招展,个个气派不凡,阮清涟和阮清漪都只稍露一些怯意,一个妇人脸上顿时便露出不耐。 阮清沅自己倒没意识到,她还算有些平静的心思,既不想讨好她们就无需小心谨慎处处提防,在别人眼里倒有了一番落落大方的姿态。 她自己大概也没法否认,前世时在永宁侯府待的那些日子,除了被人欺辱,这些大户人家曾令她生厌的做派礼仪却在潜移默化中感染了她。 众人打量着母女四人,看见最小的一个丫头倒也怔了怔,生得端是玉雪可爱,气度不凡,一双眼却格外深沉,既不四处打量也不见惊惶畏缩,在此般孩童中实在是难得一见。 管氏打量了她们一番,撇撇嘴,开口对崔氏道,“好了好了,妹子无须多礼,快让孩子们坐坐吧。”转头吩咐下人道,“还不快去拿瓜果点心来。” 刚坐下,忽然一个下人来报说四少爷来了,各家小姐正打算起身回避,管氏却挥挥手,“都是表姐妹的哪里用得着这样避嫌,我们家里不学那些酸腐文人,拿屏风挡一挡也就是了。” 那几块屏风不过是做个样子,等一个身姿挺拔的少年走了进来,四周灼灼的视线明显叫他十分不自在。 此人正是那天来相接的崔府四子崔祐。 管氏绷着的一张脸看见儿子后有如春风化雪,等他一一行完礼,开口就问:“这几日替你父亲里里外外张罗得可累?让厨房好好做点补品补补才好。” 崔祐一笑,“母亲不要担心了,儿子身体强健,男子汉大丈夫的,可学不得姑娘家日日进补,如今家里来了这么多姐姐妹妹的,母亲就拿这些替我做个人情罢。” 众人一阵笑,坐在管氏下首的一个贵妇说道:“就你是个会疼人的。” 管氏笑骂,“成天嘴上抹了蜜似的,也不知学的谁,他祖母啊就爱听他说话。”众人又立刻顺着话儿奉承起来。 “祐哥儿,来,看看你沁儿表妹,你们小时一道玩耍的,可还记得?”管氏指着右手边一个姑娘道。 那绣着岁寒三友的屏风后一个影影绰绰的身影站了起来,崔祐尴尬地拱手一福,“见过表妹。” 那姑娘盈盈起身还礼,身段袅娜,风姿绰约。 清沅转头看了眼刘氏母女,果然两人脸色十分尴尬,有几个夫人也是沉默不语。 管氏这一句话就打了这些愚妇的脸。 那崔祐在一堆妇人中待得不甚自在,没说两句话就告退了,管氏又夸了一阵儿子,话里话外抬举的也是自己娘家姐妹与她们的女儿,对在座没什么身份的夫人并不多理会,崔氏也厌烦她这种狗眼看人低,没多久也告辞离开了。 阮清沅由柳妈妈领着在园子里消食。 崔府里的园林角角落落都是价值不菲,这一处,石头是太湖石,花是四季蔷薇,连寻常人家放在厅中花几上的罗汉松都被稀稀落落摆在道旁。 她正凝神瞧着那假山上的麻雀蹦跳着找食吃,却见前面抄手游廊上拐过来一人,白袍飞扬,风姿绰约,正是那崔祐,他堪堪走到到清沅面前,低头打量她:“沅儿表妹?” 清沅讶异他竟知道自己的名字,却还是点点头。 他展颜一笑,“我是你四表哥,你母亲在寻你,正在我母亲屋里闲话,可愿意同表哥一道去?” 清沅心里奇怪,管氏怎么可能与崔氏一道闲话,定然有什么误会,那崔祐却不等她回答,拉起她的手就走。 身后的柳妈妈吓了一跳,刚要开口,他就用宛若三月春风的口吻道:“妈妈若不放心,一起去便是。” 清沅挣脱不得,也只能由他牵着朝主屋走去,刚到管氏屋外,听见里面笑语晏晏,崔祐牵着清沅进去,只看见管氏与一个年轻少妇正在闲话,旁边一个七八岁的女孩子正跪坐在圈椅上剥核桃。 管氏看崔祐拉着清沅进来,好奇道:“祐哥儿,你这是去了哪,你领这孩子过来干什么?” 崔祐也是一楞:“不是母亲与小舅母让我去寻在花园里的沅儿表妹吗?” 管氏皱着眉头,“你圆儿表妹好端端在这里坐着,你从何处领来的这个丫头。” 她语气中满是不屑和轻蔑。 原来此沅非彼圆,是崔祐认错了人。 她又道,“领错就领错吧,打发下人送回去就是了。” 转头叫来一个婆子,“把这位阮家姑娘送回去,向她母亲知会一声,进日府里来往人多,四爷一时认错也是寻常,还请她见谅。” 崔祐好歹还是念过圣贤书的,见他母亲如此轻蔑,心里有些动气,“这妹妹自是儿子领来的,也该儿子送回去向她家长辈陪个不是才对,儿子晚些再来拜见母亲。” 说着他就拉清沅又走出去,清沅人矮腿短,被他扯着只觉得胳膊都有些疼了。 第六章 故人 崔佑终于意识到步子有些太快,他停了下来,转头不好意思地告罪,又问清沅:“你也叫沅儿?哪个沅?” “澧兰沅芷的沅。” 他点点头,“是个好名字,你读过《九歌》么。” 阮清沅摇头,“读过几句,只大概知道个名字出处。” 他也笑,“我母亲素来这么个脾气,妹妹可别记恨,此事都是表哥不好,是表哥的错。” 清沅摇摇头,“不要紧,表哥不要介意了。” 阮清沅看他也不是个轻浮纨绔之人,她又自觉还算大度,也不愿意同他多计较。 “你这丫头可真好哄,在府里住得可好?觉得南京如何?” 阮清沅歪歪头想了想:“府上一切都好,饭菜格外好。在马车上觉着南京也好,甚是热闹繁华。” 他被这样的童言童语逗乐了,“那这样,明日表哥带你去街上逛逛可好,带你吃最好吃的南京美味,你可得吃上三大碗米饭。” 阮清沅忙摇摇头:“既然说了不介意,我自然不用表哥的赔礼,况且母亲姐姐都在府里,我怎么能自己独享美食呢。” 她心里确实也是不愿意的,她和这个崔佑前世并不相熟,前世阮镛在南京做官的时候,只逢年过节他来拜会过两次。 管氏此人,只爱来往身份比自家高,或者是家底比自己厚的人家,阮镛当时的官位,还不至于让崔府来巴结。 崔佑人虽看着温和,性子却也是要强的,他自觉今日是自己有负于人,便是死活也要叫人家接受歉。 “没想到你这小丫头如此懂事,这自然不是我的赔礼,只是普通的邀请也不成吗?你母亲那里我这就去说。” 清沅有些无奈,知道拒绝不了,乖乖闭嘴了。这世上但凡是男子,莫非都是不听人说话的不成。 ****** 第二天崔佑亲自来接阮清沅出府。 阮清涟自昨天晚上就开始摆出一张臭脸,连阮清漪都不太开心。 崔氏这两天有些咳嗽,本来也是想带几个孩子出去转转的,如今崔佑带着小女儿出去走走她觉得也无不可,小丫头才七八岁的总不能叫人说嘴了去。 崔佑领清沅坐了马车,她正瞧着外面发呆,突然听到一道声音问道,“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顺口回道:“齐芳阁的酥油烧饼。” 前世里她最爱叫蓝田出去偷偷买来给她解馋,一想又觉得有些不对,对着崔佑讪讪开口,“听母亲说过……他家的酥油烧饼最地道。” 崔佑笑了笑,“你这小丫头竟会知道这样地道的南京美食,果然是馋猫。” 两人先拐去齐芳阁买了酥油烧饼,还叫另包了几份让清沅带给崔氏和两个姐妹,然后崔佑才带她去了南京最有名的酒楼五味斋,进了雅阁后,他驾轻就熟地点了一大桌菜:桂花鸭,清蒸鲈鱼,开洋干丝,蟹粉豆腐,旱八仙,莼菜黄鱼羹,并一屉四个灌汤包,点心是一碟藕粉桂花糖糕,因清沅年纪小不能喝酒他还叫了一壶雨前龙井。 他将先沏的一杯茶放在她面前,笑笑:“难得奢侈一把,南京名菜太多,还怕你一次不能吃个尽兴。” 阮清沅看看他,默默低下头,她如何能吃下这么多。 还没动几下筷子,却听见外面一阵脚步声,夹着各种问好声,突然,门却被人老实不客气得推开了,声音很大,崔佑蹙了蹙眉。 来人转过屋里的山水刺绣屏风就大刺刺走到他们跟前,是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罩着一袭淡蓝色实地纱绣猛虎的斗篷,他解下斗篷来,往小厮身上一甩,露出一张意气风发的脸来,俊眉星目,头发乌黑浓密,用白玉冠束着,皮肤是微微的褐色,与松柏般挺拔秀逸的崔佑完全不同。 阮清沅倒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遇到了故人。 这人转过来看清沅,她立刻转开眼睛,却听得“哧”地一声笑,“你竟然换口味了。” 崔佑骂道,“少胡说,这是我家表妹。” 那人又笑,“表了哪家的妹啊,从来没听过。” 他拉开椅子翘了二郎腿,自顾自笑眯眯得盯着崔佑。“你家二哥都要成亲了,你却不好好张罗,跑来和小姑娘厮混。” 她看着眼前这人,心中十分感慨。 贺梓归,永宁侯府的嫡子,日后的永宁侯,她上辈子的丈夫。 贺梓归察觉到清沅的视线,转过头来也看着清沅:“小姑娘,你看着我做什么,瞧上哥哥我了么。”说完还挑挑眉。 清沅不理他 他朝仆人伸出右手,小厮立刻递上手帕来给他擦手,他接过来抹了两下就极顺手得用它去擦翘起来的左脚上的靴子,用完就把手里的帕子一扬,这擦过不知道什么东西的帕子就被撂倒他家小厮的头上了。 崔佑忍不住开口:“你做事从来就没有点规矩的吗。” 他不在乎的摆摆手,“答案你不是一向知道的吗。”说着摸摸肚子,“正巧你在,我省得再开一个雅间了,”回头喊了一直杵在门边的小二,“来来来,再点上几个大菜,把最好的都端上来,你们是知道这个崔家四少爷的,就要贵的,不够贵他可不付钱。” 等到菜布满整整一桌,已经连手都没地方搁了,贺梓归才满意地搓搓下巴,转头向着崔佑道,“这样好没意思,要不叫人去唤两个天香楼的姑娘?”没说完又沉思到,“不行不行,她们怕是要为我打起来,还是找碧翠舫的吧,那里去的少……”说完又回过头看清沅,“就是你有点难办……喜欢白嫩一点的还是英武一点的?” 清沅眨眨眼。 他理所当然地回道,“去小倌馆给你找个小子来啊。”他自然得好像只是要去挑颗白菜,“南京的小倌到底秀气,嗯,比京城的清秀伶俐。” 清沅忍不住抿嘴笑笑,自己嫁给他时,他已经落魄了,加上腿疾,几乎不从自己的书房里出来。常年深锁着眉头,额间总是有一道深深的印痕抹不平,却原来他少年时是这么个跳脱不着调的性子。 想着又心里一酸,今日风华正茂的少年郎,谁能想到以后会是那样的光景? 第七章 丈夫 “贺梓归!”崔佑终于忍不住了,“你平日胡说八道就算了,对着个小孩子也没个遮掩。” 贺梓归依旧混不吝得掏掏耳朵,“你现在是道貌岸然好做派,玩笑也开不得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近日心里不痛快。” 崔佑道,“他还没走?” 贺梓归无奈得点点头。 崔佑冷笑一声,“那你赶紧回京去就行,别太不把自己当客人了,你一走他自然也走了,大家都落个清净。” 贺梓归一声惊呼,“你是真没良心,我要走了,你可得问问全南京城的大小姑娘,秦淮河畔的美人佳丽,她们可答不答应,她们可都还等着我来年参加盒子会的。” 盒子会是南京妓业岁时风俗,于每年三月上已清明前后举行。届时,择一清幽之所,诸结拜之名妓竞妍新妆,各携一食盒赴会,多有青年才俊,王孙公子参加,一时被南京名流奉为风流雅事。 崔佑给自己倒了杯茶,又给清沅满上,顺手把茶壶放到离贺梓归最远的地方,“你走了,我们崔府头一个把鞭炮从巷尾放到巷头,放上个三天三夜。” 贺梓归哼了一声,“当心闹得阖府上下公鸡不打鸣,母鸡不下蛋。” 崔佑闻言笑了笑,“我说难怪你来了之后府里母鸡这么能下蛋,原来都是你的功劳,贺少爷好本事。” 贺梓归正要还嘴,门上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崔佑道:“进来。” 一个清秀的小厮走了进来,贺梓归一看来人就变了脸色,捂着头仿佛很痛苦:“慎心啊,我如今倒是连吃顿饭的功夫都不能有了啊。” 那叫慎心的小厮低着头,“三少爷的脾气您也是知道的,还请您自个儿和他说。”贺梓归不理他,站起身来走到窗前一把把窗户推开,靠在窗柩上,哼哼道:“让他自己上来。” 慎心依旧恭敬得回答,“三少爷吩咐了,表少爷再不回去就要用绑的了。” 贺梓归愤怒得指着窗外,对崔佑道:“你看看你看看,我窝囊不窝囊,连个小幺儿也敢对我吆五喝六的了。” 崔佑冷静得回答:“你在你这表弟面前也不是窝囊了一日两日了。” 贺梓归突然转过头来,怒目对着正在怡然用饭的清沅说:“小姑娘,我问你,要是你,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阮清沅吓了一跳,却还是诚实得回答:“当然不愿意。” 虽然嫁给他过,但是她其实是不愿意的。 那时候阮镛被刚即位的景宁帝下旨申斥,在朝堂上举步维艰,后来更是下狱论罪,而京城阮府也和他们撇清了关系,崔氏更是一下子发起病来,她当时便很快被大伯娘和阮老太太做主嫁给了永宁侯贺梓归做填房。那时候的贺梓归,早已经身败名裂,还双腿残疾,京城有头脸的人家谁还愿意嫁过去,而她呢,却没有选择。 婚后两人相敬如“冰”,他不想同她说话,她也不去找他,任由他在自惭形秽中越过越痛苦。 其实他待她算不错,有时喝醉了酒就一反常态地拉着她说个不停,讲他自己前半生如何风光,后半生如何寥落,也是他后来亲自去徐国公府求情,由徐国公府出面免了她父亲的流放之罪,最后贬去边境。 ——自他腿断后,他是再不出门的。 可是他的好也仅止于此了,后来她娘家彻底失势,贺老夫人为了巴结新贵宦官王楚,抬他的侄女儿进府,以莫须有的罪名贬她去了偏院,夺了她的中馈之权,两次守寡的王氏为人狠辣,经常折辱她、欺侮她,借老太太的名义让她在雨里跪了两个时辰,指使贺梓归的妾室让她用双手剥了一夜的莲子。 他没有管她,或者是他也不愿面对王氏吧。最后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她送进静严庵去“赎罪”,留下她一条性命。她不恨他,她甚至有点感激他,她有时想,最起码从王氏进府到她死这十年里,永宁侯夫人始终是她。 “你听听你听听!”贺梓归的声音扰乱了清沅的思绪,他对着慎心喊道:“连个七八岁的小姑娘都不愿意嫁我,你们又何苦非要逼那十七八岁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来嫁,这不是害人家一辈子嘛!” 慎心也很冷静,“请表少爷自己同三少爷说。” 崔佑开口,“你总得回去解决了才是,退亲或者娶亲总要有个说法,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拖过一日是一日吧。” “你说得倒容易,”贺梓归道:“等轮到你自己的时候看你还有没有这么冷静。” 崔佑扯扯嘴角,“不用等,那日子就在前头了。” 贺梓归看着他,叹了口气,“连你都这么说,罢了罢了,行行行,我这就走……”说罢提步下楼去了。 他下楼后,崔佑也没开口,走到适才他站立的位置,神情有些冷峻,清沅也跟着看了一眼,楼下是一辆普通的马车,普通青布的车帘,贺梓归已经走到马车边,正要伸手,一只白皙的手却先他一步掀开车帘,他一个闪身进去,掀帘的那只手一晃,只留下雪白衣袖的一片剪影,连同微微晃动的青布。 一切都还没有发生,一切都还来得及。阮清沅想着。 也许,她也能够帮助贺梓归的。 马车上,崔佑道,“表妹,今日之事,表哥拜托你,不要对别人说起。” 清沅了然得点点头,他又解释道:“那贺梓归,身份特殊,马车里的人,更是……总之他们不欲太多人知晓,你明白吗?” 清沅点点头。 他看了看眼前低垂着的小脑袋,以为是自己说重了,柔声道:“回去好好休息吧,过几日就要喝喜酒了。” 隔几日就是迎娶之日,崔府阖府上下喜气洋洋,满院张灯结彩,廊庑下挂满了大红喜字灯笼。 崔家阔气,光是前院的流水席面就有好几种,鲍参翅肚流水一样往大厨房里抬,便是象拔熊掌也端上了桌,连着端菜的下人都步步生风,当真一派锦绣富贵。 阮清涟阮清漪都起得早早的,清沅也由柳妈妈陪着慢吞吞走往前厅去观礼,一个细眉细眼的丫头路过她们身旁,笑着提醒:“这位姑娘可得赶紧了,前头派的喜糖可要拿不到了,婆子正在撒喜钱,再耽搁大概行礼都完了。” 柳妈妈也颇为高兴,“姑娘我们可赶紧去瞧吧,瞧瞧漂亮的新娘子去。” 清沅其实并没有太大的兴趣,前厅被各色大人小孩挤了个满满当当,丝竹管弦更添热闹,她人又小,看不见什么,见实在没什么空儿就自个儿退了出来,一时也与柳妈妈走散了,不知不觉走到了花园,好在花园没什么人,等一会儿送新人入洞房时这里也会挤得水泄不通,清沅打定主意就在这里瞧上新娘子一眼便好。 第八章 清汝 晚间时分,几个姑娘坐在崔氏屋子里讨论着今日的喜宴,崔氏也坐在一旁含笑看着,曲妈妈却进来送了封家信,崔氏奇怪道:“才不过几日,老爷竟写了家信来,莫不是家中有事。”说完她拆了看起来,一看那脸色就逐渐转青。 曲妈妈看着不对,小心问道:“夫人,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崔氏手一颤,将信纸怒拍到案几上,冷声道:“你看看罢。” 崔氏一向温和,她们几人从未见过她发如此脾气,也是愣住了。曲妈妈看完后脸色也同崔氏一般,忙道:“夫人,如今可如何是好,这三姑娘……” 崔氏连话音都有几分颤抖:“我自问待她不薄,从小到大衣食教养与嫡女一般无二,她何以做出这等事,当真是那出身……” 阮清汝的姨娘柳如烟出身风尘,当年闹过好一阵的风风雨雨,那时候阮镛的原配夫人齐氏还没过世,听说是这个当主母的亲自处理掉的,还因此坏了与阮镛的夫妻情分。 阮清沅看着自己大姐二姐清的性子,就能知道这位夫人是个贤惠之人,甚至是比崔氏更果敢的,若当年任由柳姨娘留下,阮家内宅今日怕还不止这样了。 听崔氏话语间提及三姑娘,阮清沅心里的不安更强烈,看来她所做的事,还是阻止不了…… “夫人。”曲妈妈示意几个小的还在一旁,崔氏反应过来,忙叫丫头婆子领了她们下去,主仆二人才关起门来说事。 曲妈妈安慰崔氏:“事情不至于如此严重,夫人放宽心……” “你叫我如何放宽心,她平日倒是一副友爱姐妹的样子,谁知道暗地里存了这样的心思,只怕她早都计划好了的,就是等着我给她收场!” “夫人莫急,明日先听听三姑娘如何说吧,如今我们怎么说,也不过是妄自揣测罢了……” 崔氏气道:“她还敢来!” 说罢又伤感起来,“也是我没用,叫眼皮子底下发生了这些事情,若我早些警觉,也不至于……” 曲妈妈劝她:“府里这么些姑娘,况且又赶着要给二姑娘定亲,夫人也不是铁打的身子,哪里管得过来。” 说起二姑娘,崔氏又想起了她生母齐氏,感叹说: “到底还是齐家姐姐有本事,那时候的柳姨娘,真要是到我进门了,还没这手段揽过来收拾的。” 曲妈妈一向也不喜欢三姑娘四姑娘,觉得歹竹出不了好笋,原先觉得三姑娘倒还是懂事的,却不想更不省心。 “夫人是心慈的,待人都是和和气气,如今也不用先下定论,待看看三姑娘如何说话吧,实在不行……”她顿了顿:“夫人自可以效仿先夫人。” 崔氏震惊,莫不是叫她取了清汝性命? 到底是条活生生的人命,自己是断断做不出来的。 她看了眼老仆冷硬的眉眼,心里也知道,就是自己一味的心慈手软才姑息了这些姑娘家的歪心思。 她叹口气:“且看着吧……” 曲妈妈也一叹:自家这个主子,实在是太软弱了。本来主母秉性仁慈也没什么不好,只是她家夫人怎么就看不清呢,人家都有儿子傍身的,便是怎么样都好,她却是膝下无靠的啊,若自己不厉害些怎么镇得住,且看着吧,这三姑娘四姑娘都不是省心的,日后还不知要如何折腾。 第二天,曲妈妈神色匆匆地进崔氏屋子里来,低叫了一声“夫人”。 随即身子一闪,后面领着一人,赫然就是着男装的阮清汝。 不等崔氏发话,她就一下跪倒在崔氏面前,崔氏早有准备,只冷冷地看着她,由曲妈妈去关槅扇。 阮清汝在堂下泣道:“母亲罚我吧,我知道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惹来这等事,害得阮家蒙羞,可实在……实在也是孩儿无心之失啊。” 崔氏声音含怒,气得浑身发抖:“无心之失!你到今天还敢说是无心之失,当真与你那亲娘一般无二,还想在我面前装聋作哑!” 说罢她“啪”得一声甩出手里的茶盏。 满地的碎瓷和茶水溅在清汝面前,她倒不躲闪,颇为镇静,连手上被烫红了一点都不敢动。 曲妈妈劝着:“夫人息怒啊,这让外头听到了可怎么好……” 崔氏已管不了这么多了。 阮清汝哭声又响了几分,嘭嘭得在地上磕头。 “母亲,孩儿知错了,可这冤孽债哪里是孩儿愿意的,孩儿从小如何母亲是知道的,爹爹也是知道的呀。” 崔氏恨不得立刻撕了她这张假面具。 “怎的你还记着你爹爹,还记着自己姓阮么,你还管什么我与你父亲的死活,只当我们死了罢!若我在府里,便立刻一条白绫结果了你!你胆子倒大,如今还敢闹到南京来。” 清汝嗓子都哭得哑了,“母亲冤枉孩儿了,此番孩儿只想着自己的冤孽自己来解,哪里想得到……哪里想……” “你有什么想不到!步步算计,处心积虑,你不承认,好,我就一桩桩一件件来说给你听。”崔氏的声音难得似寒冰般。 “先从那杨大小姐一事说起,她是个糊涂的,你却是玲珑剔透一个人,你们走得这般近,在别庄她那事你推说不知道,好,我信你,她与人有私你说你不知道,我却一点也不信,你要说为姐妹情一番隐瞒也说得过去。可是你,阮清汝,姐妹里最是懂事知趣的一个,若这般丑事传去了南京江家,你不知道个中厉害吗,那杨家大姑娘不论逃得掉逃不掉都是死路一条,你却不曾劝上一句半句么?真真是姐妹之情!” 清汝听到这里,心里一冷,身子隐隐颤抖,她嗫喏着:“母亲,我……” 崔氏呵到:“闭嘴!若非那日中秋事发,你是不是还要为自己的前程搭上好姐妹一条性命啊!你端的是心狠!” “孩儿……” “可偏两年前那江公子竟好巧不巧在杨府见了你一眼,你谁都没说,却是等着安排今日的好戏,江府来人问信,我姑且不管是江府的主意还是那公子哥儿的主意,或者根本是你的主意,你父亲没做出回应来,你倒先一个人自作主张来南京了,若我猜的没错,你怕是已经见过那位自命风流的少爷了吧!我说得对不对?” 清汝颤着声:“是……可那是孩儿为了……”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你别说是为了阮府名誉,你一个未出阁的大姑娘私下去见个男子,难道世上人都瞎了没一个看见吗,你不过是在赌,赌上几分他的真心,自己的名声,和我这个做母亲的面子!你父亲为人,大概见了信就起了回绝之意,想必你心里不甘心,你现在演这场戏,你父亲是无论如何推不掉这门亲事了,而我呢,无论如何也要去找江夫人攀亲戚了!你真是好算计啊!” 崔氏喘着气,她一辈子没对人红过脸大过声,这次却气急了:“你嘴里口口声声要拒绝人家,既如此何不一条白绫了结了自己,既圆了你与杨家姑娘的姐妹情,维护了你父亲与杨大人十几年情谊,更让你几个姐妹从阮府清清白白的家门里出去!” 崔氏红着眼瞪着看她,“你别口口声声为了别人,我最见不得你这副腌臜样子,坦白为了自己倒还干净。” 第九章 坦白 一阵沉默,阮清汝咬了咬牙,自己的心思已经瞒无可瞒。她与江淩也算互许终身了,这会儿江家长辈那里应该也知道了,想来木已成舟,只差崔氏上门去提亲。 她鼓起勇气开口:“可是我认了母亲便愿意成全孩儿?是……孩儿的确是为了自己,可这世上哪有谁不是为了自己的,我亲姨娘早早去了,若我不好好为自己筹谋还能如何。” 她这话理直气壮,崔氏的心是彻底凉了,一股泪意忍都忍不住,原来自己这些年的慈母之心真是喂到了狗肚子里。 “好好,这话说得倒像是当我这做母亲的死了的。”她颤着嗓子说。 阮清汝咬着唇继续哭着说:“孩儿不敢,孩儿承认与那江淩有情,芳晖自己要同那陈秀才好我却能如何,她不过仗着父亲和舅家得力却能嫁与闻名的南京江家,我呢,我样样不输人却只能嫁与那些寒酸小户为妻吗,凭什么!” “我不服,那江淩使人来问信,父亲却还诸多犹疑,凭什么,难道我不配吗,就因为父亲官职低,我又是庶女出身吗,为什么!母亲你也是崔家出身啊,你也有崔家舅舅这般的贵戚啊,凭什么我就配不上他呢!难道我以后不会给妹妹们的婚事添些助力吗,我不懂,难道父亲母亲就这般见不得我好吗!” 说罢已经泣不成声。 崔氏越听越怒,眼泪成串地滚下来。由着曲妈妈在一旁替自己顺着气,她终于看清了这个庶女的真面目,收了心中的痛楚,狠狠“呸”了一口,骂道: “掀开你的眼皮子好好看看,这崔家哪里是你的舅家,我又是他们哪门子的亲戚,你以为门户之见这么容易消弭吗!你父亲处处为你着想,你却怨他恨他,我抚育教养你长大,你却怪我疑我,好好好,我们就当一片慈心喂了狗了,从今往后你去攀你的豪门,我们阮府蓬门荜户,今后也不指望你阮大奶奶来相衬,只求在人前人后再也别提阮家半个字!” 阮清汝听到了话里的重点,立刻停止了哭声,“母亲的意思是……?” 崔氏仿佛浑身力气被抽光一般,软软靠在椅背上。 “这不是遂了你的心愿吗,你千方百计逼迫我到这一步,我还能如何,就当最后尽了一回你我母女缘分,也算我对得起你生母,对得起阮家了……” 阮清汝一听,知道崔氏松口了,心中一喜。 只要有这崔家舅妈引线,那江家一定也会高看她家一眼,她心里顿时开心起来,又嘭嘭嘭连磕了好几个头,“孩儿谢母亲成全……” 崔氏是真的寒了心:“你也别来谢我,日后你进了那门子凡事都靠你自己,荣华富贵我们也不稀罕,出了事也别想找你这官职卑微的父亲来。我只奉劝你一句,你这些花花心思趁早收起来,真当人都看不穿么,那样的世族里熬出来的人精儿,哪个不比你强十倍。” 这算是她的最后一次忠告了。 阮清汝却只觉得她不过是说说气话,等日后自己真成了江家的媳妇,还不是人人羡慕人人巴结的,到时候娘家自然就会再攀上来,所以她也不反驳,只是泣道:“孩儿谨遵母亲教诲。” 等阮清汝出去,曲妈妈看着崔氏疲累的的样子,心疼道:“难道夫人真要为了三姑娘去……” 崔氏叹气道:“我还能如何,也只能厚着脸皮求这嫂嫂一求了,想想我与老爷这些年来,也算是不求人地过到今日,谁想今日要为这么个东西拉下脸来……” 说罢再也忍不住,低低啜泣起来,“底下……几个丫头都是要嫁人的,如今倒要为了她丢尽了脸面,她仗着的也不过是我这点顾忌罢了……” 曲妈妈也叹气:“夫人也是无法,想来毕竟是一家人,崔家在南京也是很有脸面的,定会帮上一帮的,可是咱家二姑娘那事……不是都定了杨家二公子吗……” 崔氏听到这里,心里也觉得对不起阮清湄。都怪自己早没发现阮清汝的不安分来,自家的女儿抢了人家原本的姑爷,杨夫人再大度恐怕心里也膈应地慌,真嫁过去了阮清湄也是尴尬。 “我们与杨家,也算是情谊到尽头了,我只可怜二丫头,这样懂事能干,虽说他家二爷是庶出,人品才干却都不差,眼看前途大好,且不说杨家背景如何,那杨夫人你也是知道的,待人都是和气的,日后分出去小两口就能自己当家,她又是个有主意的的,本来如此小日子最是舒心,这一遭却都毁了,还得赶在那位前头出嫁。” 崔氏已经称阮清汝为“那位”,对她厌恶甚深。 曲妈妈担忧,“前些日子夫人不是刚透过口风么……” “是啊,都怨我,两个小的我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让他们来往过两次,这下倒成了麻烦,又哪里再去找比杨家更好的亲事来……哎,只当我对不起她,也对不起齐家姐姐了。” 崔氏心中对齐氏是相当敬重,两个女儿都教养地很懂事,从不为难她这个继母,可见齐氏也是相当有德行的。 曲妈妈一想到阮清湄开始绣嫁妆的样子,怕她真与杨二少爷有了情,也有些发愁,嘴里却只能安慰着崔氏:“夫人也不必如此忧心,也许事情都有转机,老奴瞧二姑娘是个有福气的,日后定然差不了。” 继女的亲事本就不好处理,崔氏更怕清湄从此怨上了她,她颇为伤感: “你也别安慰我了,我不求她们日后前程似锦,只盼得一生喜乐平安,家门无灾,如今想来我这片心意到底太一厢情愿了,也不知还有哪个存了些飞黄腾达的心思,倒是我耽误了她们。” 曲妈妈知道她意有所指,也叹气,“夫人也莫要灰心了,儿孙自有儿孙福,老奴瞧着四姑娘虽然生性高傲,却断断不会做出自谋终身这般有失体面的事来,三个小的,便是七姑娘,瞧着真真是最乖巧可心的,不枉当日夫人生生熬瘦了一圈也要从阎王爷跟前讨了回来,夫人的福气眼看可是在后头儿呢。” 提到懂事的小女儿,崔氏才感觉心里松快些,由曲妈妈扶了往次间去歇息,心里却还想着去见管氏该怎么开口。 这江家素来爱耍派头的,儿女之间有了私没闹到明面上立刻结了亲便好,如今人家没声息自然是想拿乔甩脸子,崔氏真是一想到就头疼。 回苏州的一路上崔氏的脸色都不好看,而人在苏州的阮镛也比日前清瘦了几分,两人见面后立刻黑了脸进屋说话,几个孩子都乖乖地不敢胡闹。 第十章 姐妹 因为阮清汝的亲事,除了她自己院子里,整个阮府近来的气氛都不太好。 好在此次阮清汝只是偷偷与那江淩相会,不像上辈子一样弄得满城皆知。虽然结果依旧不尽如人意,阮清沅却觉得,能让母亲少受些闲言和奚落,也是好的。这是从南京回来后她们上的第一堂课。 五姑娘阮清涟好些日子没起了这么个大早,心里本就有些不痛快,到课堂里一看,又看见了阮清沅身上穿的一件烟罗色的新褙子,正是那姑苏第一织锦坊,颜韵坊亲染,一品绉花撒金绣的古香缎所制,心里顿时邪火蹿升,恨不能亲手绞了去,觉得崔氏一旦手头松快些便紧着这个小女儿,根本就忘了还有她这个也是十月怀胎的女儿。 那胡子花白的周先生正捋着下颔几缕稀疏的山羊胡,眯着眼睛看着手里的宣纸,满意得点头道:“七姑娘的字大有进益,连所做的文章也言之有物,可见近日功夫到家了,阮大人得女如此,实是不必介怀膝下无儿矣。” 阮清沅一愣,她一向对骈四俪六的文章不在行。 大概周先生不喜欢辞藻华丽的文风。 阮清涟听着一向严苛的周先生都如此夸奖清沅,更是恨得牙痒痒。 她侧头看过去,只见阮清沅跪坐在椅子上,低眉顺眼地正悠悠磨着墨,浓黑的眼睫盖下一片阴影,她本就身量最小,此刻费力跪坐着却不见以往的局促,那小小的左手正亲自撩着右手的袖子,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一举一动端庄斯文,气派非凡。 她正要开口膈应两句,却听见周先生的话音传来,“不知五姑娘六姑娘可将老朽布置的课业带来了?” 清涟心里一怔,看着旁边六姑娘清漪扭扭捏捏得递上了一沓纸。 周先生皱着眉看完,批道:“尔既心不在此,又何必信笔涂鸦,亵渎圣人文章!” 阮清漪脸红得根本抬不起来。 “三日后,请六姑娘再交于老朽。” 周先生把纸递回给清漪,清涟看着清漪委屈得坐好,果然看见先生犀利的目光朝自己射来。她一时语塞,支支吾吾地道:“我……我……近日府中事忙,前些日子学生身子又略有不适……” 周先生哼一声,“五姑娘此言,是并未完成了。” 阮清涟辩解:“不、不是……只是事出有因……” 周先生正色:“老朽立身根本,便是‘正’,平日教导你们也是需得言行无愧,行得正做得正,五姑娘若未完成作业,直于老夫说即可,何必推诿至斯,却连两个妹妹都不如了么?” 阮清涟本来一直很尊敬先生,现在见他话里意思竟又说她不如清沅,一时堵着气大起胆子来争辩道:“妹妹有人疼爱有人帮忙,我虽蠢笨,却自问无愧于心,从不曾假手他人!”这话分明是说清沅找人代笔写文章了。 周先生一听这话,气得笑了:“五姑娘如今胆子大,竟敢顶撞师长目无尊卑,自己有错却振振有词不肯悔改,罢罢,是老朽教得不好,你今日回去即刻罚抄《女诫》二十遍,明日交来。” 清涟胀红着脸,瞪大眼睛,一脸不可置信。 周先生不为所动,“若五姑娘觉得不公,自可以找你父亲说去,本来轮不到老朽来管教你,只是老朽也腆居贵府西席数日,自问对各位姑娘需得负责到底,等明日五姑娘交来,老朽立刻向阮大人请罪!” 周先生为人正派,品行清高,今日却难得动了气,阮清涟不敢再言语,只得低下头,心里却把所有错怪到清沅头上。 等先生讲完课,又安排了一遍习字。 阮清涟用笔饱蘸了墨,转头看见右侧的清沅正认认真真地写着,冷冷一笑,手一扬,一道墨汁便飞溅过去。 阮清沅被洒了个措手不及,一件崭新的褙子上一串豆大的墨点立刻晕开来,连白净的脸上也沾了两点。清漪见了也不禁低呼一声,清涟放下笔,毫不愧疚得说:“真对不起了,妹妹。” 阮清沅抬手抹掉了墨迹,冷冷地看着她。 阮清涟连要说的话都准备好了,却见她又转过头去继续写字,并不搭理一句。 阮清涟自然不甘心,又冷嘲,“也是妹妹不对,非要换了这座位,我平日都是靠右坐的,也是因着这坏习惯,哎,妹妹却不知道么。” 还不是她自己嫌这里太阳晒非抢了自己的座位吗? 清沅握笔的手紧了紧,她不是不气,可是这是她的亲姐姐啊,她能拿她怎么样呢,就是再讨厌她,一想到崔氏,她就没有办法。 清涟见她没反应,又看了眼那花了的褙子,心情终于好了不少,也算报了一箭之仇。 阮清漪同情得看着清沅,却见她丝毫没有反应,依旧一副心如止水的样子,不由摇摇头,看来是病还没好。 出了书斋,新挑来的丫鬟忘忧等在门口等着接阮清沅下课。 忘忧原先不叫忘忧。她叫做生烟,姓蓝。 她父母蓝粟夫妻都是庄子上的人,她同哥哥蓝田一同来府里当差。 “蓝田日暖玉生烟”,她父亲附庸风雅,将她兄妹二人名字从悼亡诗中取来,未免不吉利。 前世她的结局不好,阮清沅一想起来就觉得愧疚。 是自己没有照顾好她。 当年忘忧跟着她嫁到永宁侯府后拖到二十岁都没有配人,等她被送去静严庵,这丫头为了能方便照应自己,甘愿嫁给了侯府一个四五十岁的管马房的老鳏夫。 那时候她每次穿着青布的粗衣,偷偷提着竹篮子溜进庵堂,还像十几岁时一样笑得狡猾,悄悄对着清沅说:“姑娘,快吃吧,白面的馒头……” 每次阮清沅都不敢抬头去看她手上那些藏不住的藤条马鞭的印痕,强忍着眼泪往嘴里咽馒头,她却还是笑:“姑娘,下回我再偷偷得带个鸡腿来……在佛祖面前,不会不庄重吧……”这样过了三年,她就再也没出现过了。 阮清沅一直不敢放任自己去想那个念头。 生烟只是不好意思来见她吧,她还没找到鸡腿而已。 忘忧忘忧,她希望她今生能够忘忧。 而她的另一个贴身丫头,如今唤作合欢。她希望她们跟着自己,不要再有一个落魄的结局。 第十一章 亲事 忘忧一看到阮清沅身上的衣服就吓了一跳,清漪身边的淡竹“好心”地来前前后后解释了一遍,气得忘忧鼻子都快歪了,连拉着清沅说:“姑娘,这五姑娘太过分了,这与您有什么关系她非得拿您来出气,您可是她的亲妹妹……” “你是不是想说,要出气也该拿六姐出,她怎么非要和我这一母同胞的妹妹做对。” 忘忧不语。 清沅玩笑道:“这自然是因为我比六姐姐更不受人待见了。” “姑娘!”忘忧似乎很不平。 “姑娘,您得去告诉老爷,这罚五姑娘二十遍《女诫》还是太轻了啊,这古香缎可得好几两银子一匹呢……” 清沅说:“别说这样的话了,传出去也是我们姐妹不和,被指责的还不是母亲么,我们都是母亲的女儿,更不能让母亲因为这些伤心。” “况且,不用我去说,自然会有人说。” 忘忧不笨,想了想立刻就懂了,她又担忧道:“那五姑娘岂不是还会怪到您头上来?” “你刚还让我去告状,怎么又怕被她怪罪了?” 忘忧正色,“那怎么一样,做了的事得认,这没做的事要是怪到咱们头上岂不是要生吃这哑巴亏了!这可不行!” 清沅笑她,“不管我去不去告状,你觉得我与五姐姐的关系难道会有所变化吗?” 她早已经把自己视为眼中钉了。 忘忧点点头,好像还真不会有,她想了想,又犹豫得说:“姑娘恕奴婢多句嘴,这六姑娘脾气倒是比五姑娘好了很多,也喜欢同姑娘亲近,只是她到底……” 清沅自然明白,“五姐姐与我到底都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她再怎么样对我也是我的姐姐,忘忧,我都懂的。” 忘忧立刻笑着夸清沅懂事,其实上辈子,忘忧也是这么告诉自己的吧? 阮清沅想,只是她那时候恨透了清涟,对清漪的雪中送炭却是感动得不行,恨不得时时与她待在一起,也一次次地祈祷,恨不能叫清漪顶了清涟,变成自己的亲姐姐,根本听不进这些话。 只是这一次她都明白了,谁又靠得住呢,只有自己,这世上多得是雪中送炭的人盼下雪的。 回到屋里,更衣完毕,清沅想起了今日那引起纷争的古香缎,问柳妈妈道:“这缎子可是府里姑娘人人有的?” 柳妈妈回:“哪能啊,这东西金贵着呢,也就是大姑娘出阁得了两匹,大姑娘孝心,硬留了一匹给夫人裁衣裳,夫人又心疼姑娘给了姑娘来,谁知道今儿个……哎……也不知道能不能洗掉……” 清沅不理柳妈妈的啰嗦,“这缎子在市面上卖多少钱一匹?” “少说也得二两银子呢,这还是有价无市的,这颜韵坊啊,姑娘不知道,架子大着呢,这两匹还是夫人托了通判夫人的呢。” 颜韵坊从前是为官家做岁贡绸缎的,如今天下太平,江南一带每年的布料纺织很富余,也有少许料子能流到民间。 阮清沅却关注到了另一件事,“父亲是通判大人的上峰,怎得母亲的面子却不如刘夫人大么?” 柳妈妈惊讶清沅竟会关心这个,她又素来是个爱说话的,便压低声音悄悄道:“老爷的性子,姑娘大概也知道一二的,最是清正的一个人,从来不肯多与人打交道的,不说这刘通判杨知府,在这苏州地界上大大小小的官员恐怕都比咱们老爷吃得开……” 其实清沅也知道自己父亲的脾气。 南直隶是国朝经济最繁荣的地方,每年的征调税收都是别处的数倍,单就是苏州府,明面上的豪商巨贾有多少,因靠着运河,暗地里大大小小做漕运的帮会又有多少,鱼米之乡,富庶之地,江南历来就是每个官员外放最眼馋的地方,等闲来这里谋任差事都能把荷包塞得满满的。 而阮镛自诩读书人风骨,上辈子他们一家回京,后来从阮府分家出去,崔氏倾尽所有积蓄却只够在北京外城宣南置一个最小的宅子。 等阮镛回京,在官场上难道不用走关系花银钱么,若前世他们夫妻有些积蓄打点人脉,他们家后来也不至于如此…… 在官场上,也许上峰一句提点,就能助你躲过大难。 当务之急,是得让崔氏先意识到这一点,能在回京之前还有办法赚些银钱,可是这却是很难的,如今她这年纪,说什么崔氏能听呢。 “姑娘?”柳妈妈看清沅发呆,不由提醒道。 “无事……”正说着,忘忧匆匆进来,对清沅低语道,“姑娘猜的果然不错,老爷果真知道了,多罚五姑娘三十遍《女诫》呢,听说还要禁足……” “她没在屋里砸东西?” 忘忧惊讶得看着她,“姑娘这都猜到了,砸得震天响呢,这会儿夫人过去了,才算消停些。” 阮清沅苦笑,她怕是心里恨不能吃了自己了吧,不过这样也好,摆在明面上的交恶总有迹可循的,清涟再讨厌自己,也不敢真的太放肆。 ****** 曲妈妈给崔氏上了茶,说道:“夫人,眼下二姑娘的婚事可是拖不得了啊。” “我哪里不晓得,你是不是有了什么主意?” 曲妈妈顿了顿:“夫人可还记得张夫人说过的话?” 崔氏皱眉,“你是说……南京时那位,可是人家这随口之言我怎么能就当真了。” “奴婢倒不这么认为,这张夫人看着也是敦厚慈善之人,不像那随便许诺的,夫人大可以写信探个口风,若是不成也不影响什么,人家总是在南京的。” 崔氏沉默,心里已经有点被说动了。 这张夫人傅氏是崔氏在南京认识的,本就是十七八拐的亲,虽然从前没见过,两人一谈之下竟发现是同年同月的生辰,丈夫还是同科进士,不能不说是有缘,两人直是一见如故。 本来崔氏就不耐烦再和方姨妈说话,正好也借张夫人避开了她,几天下来,两人已十分熟络,崔氏也了解到,张夫人生了两个儿子,一直想得女儿却不能,真是羡慕崔氏膝下几个千金。 她又说到自己有个外甥年纪大了,正在说亲的年纪,问起崔氏家中可有适龄的姑娘,倒不介意嫡庶,张夫人娘家颇为富裕,他兄长的嫡长子却不肯继承家业,竟是钻进了书袋子,还在十六岁时就中了秀才,这在清流文人之家自然不算什么,在一个商贾人家却是不得了的,家里人因此都顺着他,同意让他先考了举人再娶亲,这一拖就到今年二十了,举人的确中了,这后生却又一门心思要先考进士,家里人是又喜又急的,喜的是自家出了个这么个上进的孩子,急也是这孩子太上进竟对娶媳妇没什么想法,怕年纪再上去找不到好姑娘。 本来人家最初的打算在南京挑个乡绅员外家的闺女也就罢了,可是孩子太出息,自然就想找个今后对他仕途有益的妻子,这标准一放,也算有些难度,所以左拣右挑地又耽误了一阵。 崔氏也是动心的,只是当时想到清湄要聘给杨家的,以清汝的年纪又怕人家等不及,也没应和下来,只说帮张夫人留意。此时曲妈妈一提,她倒觉得这是最后的机会了,不由也想着试试,当即修书一封送往南京。 没想到这张夫人也是个痛快人,几天就回信过来了,问了一下二姑娘的生辰八字,性情品行,当即表示她娘家傅家十分满意,希望尽快可以遣媒人来提亲。崔氏喜不自胜,与阮镛一商量当即拍板定案,她心里却又有点愧疚,怕清湄有想法,怨她这个后母,没想到清湄二话不说就同意了,倒让她很意外。 第十二章 来客 “二姑娘,咱们夫人这回寻的这个傅家,也是在南京的,怎么也没听过,”清湄的丫头暖雪正执着提梁壶给她沏茶,桌上是一盏厨房新端来的燕窝。 自亲事定下后,清湄便在房里绣嫁妆,“傅家在南直隶上元县,自然不属南京。” 暖雪听闻她这般回话,嗔道:“奴婢哪是说这个,听闻三姑娘许了南京的望族江家,最近那边出来的连扫地丫头都步步生风呢,怎么到咱们这儿亲事就这般随意了,姑娘你又差什么了,莫不是夫人偏心……” 清湄拧了拧浓眉,“胡说八道什么!” 暖雪平日有什么说什么惯了,不怵主子的脾气,继续道:“奴婢也没说错,那杨知府家好歹还体面些……” 清湄放下手中活计,瞪了她一眼:“你懂什么,我与那杨二少爷一同长大,他什么性子脾气我不知道?人虽是精明强干,但这对一个庶子来说有什么好,杨夫人早忌惮他了,做他媳妇还不是跳进一潭浑水,还免不了要借爹爹的势为他铺路,我这人最是心硬,凭什么为他筹谋策划,日后他功成名就美妾娇婢,我能得到什么。” “那……这傅家就好了?” 清湄一笑,“自然,傅家偌大家业自然是给长子嫡孙的,那傅公子不管事也好,日后还不是都握在我手里,暖雪,我告诉你,什么东西都不比捏在手里的权力钱财有用。所以不论母亲是打着什么主意定的这门亲,我却是最满意的。” 暖雪瞧着她一双上挑的丹凤眼中闪着的精光,也明白了,这二姑娘啊,当真是这几个姑娘中最有野心也是最有能耐的一个。 这清湄的亲事倒着实让清沅吃惊了一番,上辈子也是因着清汝的丑事,她只能匆匆嫁给了一个体弱的公子哥儿,没几年丈夫就病死,她一人挑起家业,抚养了族中一个继子,家业虽是蒸蒸日上,身体却熬垮了,等清沅在世的最后几年,听闻她已经都无法下床。 什么叫无心插柳柳成荫,她拼命想阻止清汝的婚事,她却还是有办法嫁进了江家,而清湄,却意外逃过了少年早寡的命运。 阮清沅不由感概,哪怕她这重活一次的人,也不得不感叹,这命运之奥妙,实在是人力所难以左右。 这样一个月后,时序已渐渐入冬,针线上新做的棉衣也发下来了,合欢领了新衣搓着手进屋来,对正在练字的清沅道:“今年可冷得真快,姑娘,今儿前头好热闹,老爷正吩咐人打扫院落呢,是有什么客人么?没多久就过年了,什么客人会在这时候来。” 忘忧端了一盏温得刚刚好的牛乳过来,笑说:“你这丫头就是爱打听,前儿让你去挑的枕面料子可瞧好了?姑娘要赶在腊月前做好给夫人送去的。” 清沅拿牛乳过来浅浅啜着,她听着合欢的话,心里一动,京城里的人,大概就是这时候到的。 虽然阮家原籍在江南上虞,可早在前两辈祖先就落户在京城。 阮镛的父亲,说来身世有些复杂,当年阮老太爷有一幼弟,早殇,他母亲郁郁成疾,后来想了个法子,阮老太爷便兼祧弟弟一房,取一房妻子生了阮镛,阮镛少年丧母,一个人承继香火,阮老太爷疼惜这个儿子,就接到自己身边悉心抚养,没提过要分房的意思,后来他考上进士,外放做官,娶妻生子,一路顺风顺水,也是这个名义上的伯父实际上的亲父保驾护航的。 老太爷自己房里养大的有三个儿子,大老爷阮铨靠荫袭领了京卫镇抚的差事,二老爷阮铉颇有乃父遗风,却是个庶子,如今在山西承宣布政使司当差,仕途最坦荡,六老爷阮钘是幼子,如今才十几岁,是老夫人的心头肉,还在国子监读着书。 阮老太太手段厉害,二老爷亲娘早逝,可以说是忍辱含垢到了今天的位置,他也是老太太心头最厉害的一根刺。 而这次京城的客人,就与这位二老爷的夫人魏氏有关,魏氏生了两个儿子,没有女儿,加上体弱,丈夫又在外谋事,就琢磨着从亲族里挑个乖顺的女孩子养在膝边聊以慰藉。这阮镛生了七个女儿,而血缘上,可以说其实是自家人,自然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 府里人多口杂,只一天,府里上下都有耳闻,说是族里要挑姑娘去过继,当然最有可能的是三个小的。 清漪头一个到清沅这里来商量,说是商量,不过是探探口风,她觉得崔氏疼爱清沅,自然会与她先说。 清沅不等清漪开口,就拉着她的手焦急地问道:“姐姐可知道,那李妈妈已经住在西边的院子了,可怎么办才好,我可是一点都不想离开母亲,姐姐可听了什么消息?”说罢就轻轻哭起来。 清漪面色尴尬,只好安慰她几句,脸上的神情也颇为伤感,见着小妹妹只顾着哭,也不知道什么消息,不由得气万姨娘出的好主意,这丫头哪里懂这么多。 待清沅哭得差不多了,她也只能悻悻然回去。 她走后,忘忧服侍清沅洗脸,她对清沅悄悄说道:“姑娘,我瞧着六姑娘的样子倒是很想去京里的。” 清沅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睇着她:“怎么说?” 她瞧清沅没生气,壮着胆子继续道:“三位姑娘只六姑娘是与你们隔了肚皮的,日后许人难免低上一些,可到了京里就不同了,京里二夫人若要是愿意张罗,亲事上自然大有转机。”清沅笑吟吟得说:“连你都想得到的事,有多少人都能想到,母亲心里明镜儿一样,我们愿意不愿意,打听不打听的还不都一样。” 而上辈子,也的确是清漪去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清漪日日在她耳边吹风,说着崔氏如何如何好,自己与姐妹朋友们要去哪里玩耍聚会,惋惜地感慨清沅去了京里没人一同玩,看不见父母亲,也不能上街看庙会灯会,好歹父亲今年答应了的…… 小孩子心思单纯,想让她不喜欢一样东西,在她面前拼命夸另一样东西才是最有用的,何况她那时这么相信清漪。 最后是她自己闹到崔氏面前,嚷着不愿意去京城,才由清漪顶了她,看着临行前清漪红红的眼眶,她还愧疚地塞了很多私房的首饰给她以作弥补,后来在父母身边享受无忧无虑童年的她,远不知道这件事会给她们姐妹,甚至全家带来什么影响。 第十三章 选择 几天后崔氏来探清沅口风,想来阮镛已经决定了,清沅心里明白崔氏的犹豫,拿前程来说她自然是希望清沅去的,但是私心里她又最偏爱清沅不想叫这个小女儿离开自己,于是反而想来问一问清沅的意思。 清沅思索了一下,对她说道:“李妈妈不过来了几日怎么能就下了决断,我们三人都不愿离开母亲,然而向二伯娘尽孝也是应当,当真骑虎难下,既如此何不让李妈妈出个法子考一考我们,如此一来她既合意,对我们姐妹也公平。” 崔氏觉得很是,小女儿懂事,这样的事的确讲究各人缘分,不应该凭借他们做父母的一时思量,李妈妈也采纳了崔氏的提议,对她们三个传话说这几日就会来考她们,书画绣花皆有考量。清沅没有刻意疏忽,也不想精益求精,只是像往常一般在屋里绣着李妈妈给的花样。 几日后一个下午,柳妈妈进屋子来,道崔氏唤清沅去花园,清沅觉得有些奇怪,这天渐渐冷了去花园里做什么,何况崔氏一向是唤她去房里说话的 到了园中,柳妈妈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开了,留清沅一人在亭中。她坐在亭子里等了片刻,正后悔没披件厚点的氅子出来,忽然斜刺里走来一个小丫头,比清沅大上两三岁的样子,衣衫褴褛,一脸的惶恐怯懦,大约是迷了路,府中近日又挑了几个丫头,打算给清湄清汝带出门子去的,大概是刚进府还不识路。 这小丫头一径来到亭边,也不行礼,抬起来的一张小脸倒清秀,只一双眼直盯着桌上糕点看,双手搓着衣服边,显得局促又畏缩。 清沅皱皱眉,心里道:不知谁教出来的,确实有些没规矩。若是从前的她,见了这样的人心中定是充满同情,只是后来自己也算是从富贵繁华到清冷落魄都尝遍了,见惯了刁奴恶仆,知道管制下人规矩最最少不得,许多进府里做下人的婆子丫头,本身就是目不识丁,你能同她说上什么道理呢? 清沅唤她:“你走近说话。”她磨磨蹭蹭得过来,站定后东张西望,一双眼瞅瞅清沅又瞅瞅地上。清沅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当差?” 她愣了半晌,才低低得回答:“我……我……阿花……”清沅一时也不知要同她说什么,也不见她走开。只能也不理她,转过身去喝茶。没想到她却不走,又向前蹭了几步,伸出一双脏手,几乎要碰到碟子里的糕点。清沅吓了一跳,伸手隔开她。她缩回手,一双眼还是盯着盘里。 清沅拔高了些声音:“这是做什么,需知无功不受禄,你即便肚子饿也不可随意取食。我们府里是万万不能如此毫无规矩的,你即刻退下去找领你的妈妈去吧。” 她被吓得倒退几步,清沅快步离开凉亭,不想与个小丫头纠缠,又忍不住回过头来,看着她瑟缩的肩膀,觉得自己是不是有点心狠,不过是*岁的小姑娘,犯不着拿太严苛的规矩来衡量她,于是又转头到亭子里,将糕点端给她,柔声对她道:“拿下去吧,只此一次,不要对别人说,记得洗洗手再吃,不然肚子里会生虫。”小丫头眨眨眼,欢天喜地地离开了。 第二日,崔氏又使人唤清沅,这次却在正堂,清沅觉得奇怪,过去一看连阮镛都在,又见到一位圆润和气的妈妈立在崔氏身侧,就是京城来的李妈妈。 清涟清漪也到了,阮镛开口道:“好了,既然都来了,那么烦请李妈妈告诉小女们您的决定。”清沅有些奇怪,说要考的东西还一样没考啊。 李妈妈的嗓音也是圆润雍容,“容老身造次了,贵府三位姑娘皆是品貌出色,老身实在难以决断,因此自作聪明使了个不甚光彩的法子试了一下三位姑娘,还请姑娘们不要见怪。” 阮镛连忙客气道:“妈妈言重了。” 她身侧一个一直低着头的丫头走出来,向清沅们三人一一行礼,口中道:“昨日奴婢多有得罪,请姑娘们不要怪罪。”她抬起头,竟是昨日那个不守规矩的脏丫头,只是此刻她低眉顺眼衣着得体,形容姿态很是有教养。 “这是老身手下的凝香,昨日她扮作个低等丫头冒犯了诸位姑娘,幸而姑娘们举止得当未同她一般见识。”清沅偏头瞧见清涟脸上一红,便猜到以她那性子,遇到这等丫头怎么可能不同她“一般见识”。 “大家小姐,文采女红倒是其次,最重的只一样,便是教养,阮家世代簪缨,老爷们都是功名在身,是万不可被女儿折了面子的。” 阮镛点点头,说到被女儿折了面子,他最近是深有体会。 李妈妈又道:“昨日状况,以小见大,面对粗鄙下人时,三位姑娘表现不一,五姑娘疾言厉色,的确是身份所在应当如此,只是动手推拉未免有些过了,反倒是自降身份。”清涟闻言头垂得更低,李妈妈又对清漪道:“六姑娘宅心仁厚,对下宽容,只是倘若日后一再纵容,难免不被恶仆乱了家宅,大家小姐,这点小事还乱了分寸就有些是太小家子气了,”清漪脸上神色充满尴尬,右手不住绞着衣服,那李妈妈又转头来对清沅笑道,“至于七姑娘,不卑不亢,从容有度,只是……还是太心软了。” 阮镛道:“这么说来,竟没有一个合妈妈心意了?” 李妈妈道:“自然不是,七姑娘所为甚合老身心意,姑娘年纪尚幼,惩治下人的手段日后自然都能知晓,一颗善心也不曾落下,也不容易。” 李妈妈一双厉目,透露出的却分明不是这个意思,清沅知道,若她真能做到心如磐石,上辈子也不至于落魄至此。她走到清沅面前道:“七姑娘,可愿意随老身回京?” 清沅朝崔氏脸上望了一眼,只见她既是喜悦,又是不忍,十分复杂,最后索性偏过头去不看清沅。清沅看着阮镛满意得摸着胡子,垂下眼说:“一切定当听父亲安排。” 第十四章 银钱 自定下来后,家里便开始为清沅打点,虽说不急却还是要在年前进京,一来下起雪来路上麻烦,二来李妈妈一行人若是住在府里过年说来也很尴尬。 绮香院里。 万姨娘看着伏在膝头抹眼泪的女儿,平日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的眼睛此刻正藏着一丝愠怒,她一把推开清漪,“哭什么哭,真是没半点用处。” 清漪埋怨道:“还不是姨娘出的好主意,我这几日在李妈妈身边几个丫头那里讨好卖乖的,这都成了笑话不说,叫夫人知道了,我还有什么脸面!” “脸面!什么脸面,夫人现在收拾七丫头的行装都不够时间,哪还有空来管你,她呀是恨不得把所有家当都塞给那宝贝女儿了。”万姨娘酸溜溜地说。 “我瞧着……去京里也算不上顶好的,谁知道那几个伯娘婶娘是什么性子呢。”清漪嘟囔道。 万姨娘染着蔻丹的纤纤食指狠狠点上了女儿的额头,“夫人不愿意七丫头去,是她不知道其中的厉害,你什么身份,有个做姨娘的亲娘,今后能有她的前程?你不知道争取谁来替你打算!”万姨娘冷笑一声,“夫人不仅没前头的那位有手段,眼光也不行,我是早早跟了老爷的,那年在江西时有幸见过二老爷和他夫人,当真是气派非凡又富贵风流的人,更难得的是二夫人为人正派,慷慨大方,那时候先夫人有眼色,同她交好起来,不然你以为这样的好事能落到咱们家头上?上虞和京里头的宗族里有多少女孩眼巴巴指望着。” 清漪不知还有这样的缘故,心里也“那如今可怎么办?” 万姨娘挑起女儿的下巴,“你与七丫头长得像,往后多往夫人面前凑个趣儿,她自然而然会多照顾你一些。” 崔氏这人,说好听了是心软良善,其实心中的算计城府是远远不够做主母的。 清漪不耐烦做清沅的替身,撅着嘴不说话。万姨娘继续:“等七丫头走后,那个不知分寸的五丫头你就离她远些,多往你三姐姐那里去,她夫家好,今后对你大有帮助,最好是能得到她的承诺,往后愿意常接你去府里玩。” “父亲不是吩咐不让接近三姐姐的么……” “老爷的脾气就是这样,他面子下不来,其实心里到底怜惜女儿的,你去雪中送炭,他自然不会多加干涉,反而觉得你重视姐妹情,算的上两头讨好了。” 清漪点点头,应承下来。万姨娘默默思忖,输了这一次不打紧,路还长着呢。 ****** 清沅看着崔氏坐在床头,絮叨着一遍遍重复着几天来说了无数遍的叮咛,说着说着又红了眼眶,清沅心里微酸,崔氏从袖子里掏出一张银票塞给清沅,说道:“沅儿,这个你收着傍身,母亲给不了你太多,你别告诉别人,自己收做私房。” 她很想安慰崔氏,过继一事,其实不可当真,上辈子到最后清漪也是没有入嗣的,那么她应该也是,可以一直都做崔氏的女儿,直到阮镛调回京城,可是她现在却不能说。 阮清沅低头看着这薄薄的一百两银子的银票,心里清楚这已经是崔氏能拿出的最多的银子了,崔氏的私房本就不多,眼下清湄清汝都要置办嫁妆,她少不得又要贴银子,想到上辈子家中没落,崔氏重病,竟然连一点儿看病钱都拿不出来,她哪里敢再要母亲的银子。 她倚进崔氏怀里,把银票塞回去,“我不要这个钱,母亲自己留着吧,到京里不少吃不少穿的,哪里用得了这许多银子。” 她心里却清楚,一百两银子,在京城里用都用不着。 崔氏像小时候一样拍着她说道:“你渐渐大了,香粉首饰哪个不要用钱,母亲不在身边,你自己也总得置办呀,母亲可不能让你在京里被人看轻了去。” 清沅眼睛发酸,埋在崔氏怀里道:“若母亲执意要送,把您那翡翠头面送我吧,我不喜欢水粉胭脂的,母亲自己才是,等开年多做几件春衫……” 崔氏点点她的鼻子,“这个小强盗,那头面本来就是要送你的……” 清沅蓦然抬起头,问:“如今两个姐姐都要出嫁了,加上过年府里又要开支,家里的银钱可够使?” 崔氏不料她会问这个,“小孩子家家,问这个做什么。” 清沅直起身来,正襟危坐,“母亲不需要骗我,若家里有盈余,为何母亲连件新衣都不舍得添,不是我多嘴,母亲既然疼我,也要为我多想想,等六位姐姐都出嫁了,母亲还有私房给我做嫁妆吗?” 她当然不是真的这么想,她知道,只有自己的事情,才能让崔氏上心。 崔氏心里一顿,觉得这话没错,可是一听女儿这么说,心里也有些不开心,转过身闷声道:“这不用你管……” 清沅继续说:“母亲,孩儿不是只想着自己,知道您疼我,等我出嫁,母亲一定把所有好的贵的都给我,那您自己怎么办呢?我是担心您呀,”她抱着崔氏的脖子撒娇,“我虽然想陪着母亲一辈子,可是您一定不肯的,所以您一定要自己过好,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崔氏听着这软软的嗓音,心里是一阵感动一阵心疼,抱着她说:“好孩子,难为你这份心了,只是这银钱之事,实在是……” 清沅看着她,“母亲就没想到开些铺子生财吗?” 崔氏自然是想过的,可是阮镛的性子,最不耐烦这些阿堵物,他们在苏州有几个田庄,也够一家老小吃穿了,再要提铺子,阮镛非得骂她庸俗不可,而她向来是以夫为天的,这几年来也只能靠精打细算来维持一家老小的体面日子。 清沅见崔氏不说话,知道她是心动的,继续道:“父亲是大丈夫,清廉的好官,想的是天下是百姓,自然不会理会这些事,母亲也是好妻子好夫人,要承担着一家子的重担,这两者并不冲突呀,何况只是通过一些正经生意来赚些家用。” 崔氏盯着她,“鬼灵精,一番话说得漂亮,谁教你的?”清沅想了想,“二姐姐曾说过一嘴,我偷偷听来的。”清湄为人素来能干,与人相处却淡,更不会像亲生母女一般同崔氏交心,心里有话也是闷着不说。这番话的确倒像是她的意思。 第十五章 张怀 听见崔氏问她,阮清沅就说:“二姐姐曾说过一嘴,我偷偷听来的。” 崔氏心里本就因为最近银钱的事焦心,一听清湄更是早有此想法,更是意动,问道:“你二姐姐有没有说什么铺子最好?” 清沅道:“成衣铺与估衣铺为佳。” 崔氏皱眉,“这好好的成衣铺先前在苏州也有很多,没多少日子就关了好几家,实在说不上是上乘之选。这估衣铺就更是了,卖富贵人家旧衣服的地方,苏州府的百姓大都有能力自己缝制新衣,偶尔还能上绸缎铺子买上一两匹好的料子,谁会愿意穿旧衣服。” 清沅点点头,“是呀,一开始我也想不明白,便向府里丫头婆子小幺儿打听了一下,最后想明白了,这以往的成衣铺呀,都是卖给平头百姓的,就像母亲说的,他们是不愿意买的,我想了一下,可是对于南直隶显贵的人家来说呢,比如颜韵坊,都是只卖布料,若是被那些乡绅地主购得,没有好的裁缝,岂不是白白糟蹋,所以若是有人能用这样上等的布料做出上等的衣裳来,他们是不是愿意直接购买呢?” 清沅看着崔氏的脸色,知道她的确是能够做到的。“这估衣铺也是如此,江南一带的船只商贾极多,那些跑船撑篙做漕运的一年都在水上路上,哪有时间缝制衣服呢,而往往他们的银钱也不宽裕,所以要我说呀,估衣铺若开在码头附近,定然生意很好。” 说到底,开这样的铺子需要的就是找对正确的客人。 崔氏吃惊地望着清沅,“这都是你想出来的?” 清沅是结合了上辈子走过看过听过的经验,“听二姐姐说了一些,自己又想了一些,只是我的一些想法,母亲认为可行吗?” 崔氏欣慰道:“我们沅儿日后是个厉害的。”她顿了顿,“这事儿你就不用管了,母亲心里自有打算。” 清沅突然想起一事,“母亲可知道,父亲前院的管事里有个张怀先生?” 崔氏点点头,张怀从前是给先夫人齐氏做事的,听说能力不错,她嫁进来后自然是用自己人顺手,阮镛也没刻意提过他,因此一直放在前院,管些收租记账的琐事。 “母亲,此人是能堪重任的。”崔氏看着女儿闪亮亮的大眼,眼中的光芒坚定又决绝,心里不知道怎么就生出一种信任的感觉。 清沅看着崔氏若有所思地推开槅扇出门去,床头那张薄薄的银票映着烛辉,清沅心中有八分笃定,崔氏已经把自己的话听了进去。 ****** 张怀听说夫人要见自己时,正在核算城东庄头新送来的账本,想到方才一个区区庄头都对他不假辞色,嘴里不禁有些发苦,家里的妻儿已经半个月没吃上顿肉菜了,也不知这个年过得能不能宽裕些。 崔氏看着堂下穿着粗布直裰的男子,那衣服袖口已经磨损得十分厉害,洗的倒也整洁,这张怀上唇留着时下流行的两撇八字胡,正低着头等她说话。 “张先生从前做过什么差事吗?”崔氏问。 张怀一愣,他原先以为是账目的事情,没想到夫人会问起自己的私事,他恭敬地答:“小人少年时做过几家铺子的学徒和伙计,后来父亲过世,家中生计艰难,经人介绍进了齐老太爷家做事,后来又被老太爷指派给先夫人做事,因此到了府上。” 崔氏点点头,“先生不比府中奴仆,聘书也将到期,可想好往哪里高就?” 张怀作揖道:“如若夫人不弃,小人想继续留在贵府做事。” 崔氏点点头,“我觉得先生在小小账房里倒是屈才了,”眼看着张怀面色微变,崔氏继续道:“若我有心让先生替我打理铺子,先生可愿意?” 张怀疑惑,这夫人的私房竟愿意叫他打理?况且他知道东家是清贫之人,并不似苏州其他大人一样坐拥数十商铺,他答道:“小人自然愿意,只是不知道夫人想将什么铺子交给小人?” 崔氏喝一口茶,“铺子还未看定,不知先生有何主意?” 张怀受宠若惊,夫人不仅打算让他来管理新铺子,还过问他的意见,他不知自己得了什么运,让崔氏舍这么多心腹不用而高看自己,立刻躬身回答:“小人斗胆,南街中段有一香料铺子,小人以为可入。” 他竟随口就能答出来,看来平时十分注意此类事情,崔氏问,“先生何以言之凿凿?” “小人正巧认识一个熟人,在那铺子对面做些小买卖,那铺子原先的东家是个西域商人,一个月前有人来报丧说是不巧死在了路上,那商人的夫人是前年才买来的,也就十八岁,如今丈夫亡故便想着出手铺子换笔现银回乡。” 崔氏皱眉,“这香料铺子往往都是只赚不赔的买卖,只是价格不菲,南街是好地段,怎得没人买下?” “夫人有所不知,苏州城大多富户员外欺凌那少年寡妇,非得要等压到三成价格才肯出手。” “三成?”崔氏冷笑,“他们也太黑心了。” 张怀道:“夫人若愿意,可以九成价格购入,虽说银子多花了,但是小人却认为是真正值当的,那铺子里的伙计掌柜,到平日来往的香贩货栈,都等着新东家接手继续吃这碗饭,若夫人慷慨宽厚,他们自然尽心卖力,何况那西域商人的香料确实是一等一的好。” 崔氏心中认同,这虽然看着是笔不合算的买卖,但是背后的收益却大,凭阮镛地方父母官的身份,就算送那寡妇平安回乡也是举手之劳,重在收买人心。 “张先生所言有理,容我再想想,两日内再请您说话。” 张怀应承着退了下去,崔氏对曲妈妈道:“你去使你家那口子上街问问,是不是真像张怀刚才说的那样,那香料铺子的事情打听清楚了再来回我。”曲妈妈立刻应承下来。 “还有,送几身新衣裳去他家里。”崔氏又说。 晚间时分,阮镛让妻子替自己更衣,随口问道:“今日你召了张怀问话?” 崔氏点点头,“妾身看这张先生在前院也总没什么事做,想着手下还有些事倒可以吩咐给他,看他克勤克俭,这些年来也都比较仔细,可是老爷还要留着他有用处?” 阮镛坐在拔步床边,“你想使什么人就使吧,只是他从前是……怕你心里介怀。” 崔氏笑道:“齐姐姐的人也是咱们府上的人,妾身都是一视同仁的,是老爷想多了。” 阮镛点点头,也笑:“是我一时想叉了,你当家的确当得好,不说了,早些安寝吧。” 崔氏应着便去拢下床幔,两人比肩同眠。 两日过后,张怀就接到消息夫人让他着手去盘下香料铺子的事,当下喜不自胜,立刻去办,他素来有眼光有能力,只是缺乏一个机遇,清沅知道,上辈子是万姨娘后来重用了这个张怀,置办了许多私产,要不是她自己的兄弟不争气胡吃海喝败光了不少,每年就靠着张怀就能给她赚上几百上千两银子,所以后来清漪嫁人,她这个庶女却也过得极为体面。 第十六章 离开 等到一切安排妥当,已经是十几天后了,选了个宜出行的日子,全家人一起送阮清沅出门,还有一道的忘忧,合欢,小厮配了蓝田和双福,柳妈妈年纪大了,家人又都在姑苏,清沅特地让她留了下来。 崔氏从早起就一直在淌眼泪,拉着清沅的手左叮咛右吩咐的,心里还是千万分的不舍,清涟看见了又难免吃味,她对自己没选上去京里还生了好几天的气,可是一想崔氏在清沅走后能对自己多几分关注,也就宽慰了些,清漪是一贯的小心温柔,拉着清沅的手句句都是姐妹情深,清沅淡淡地抽开手,四姑娘清漓一如既往的不愿见人,只稍稍露个脸就又回去了,两个待嫁的姐姐也到二门来送她,两人面上虽是挂着笑,却正眼也不瞧对方一眼,最后是阮镛大手一挥断了这离别之殇,阮清沅才正式上路。 等到马车悠悠荡荡驶出姑苏城时,她才渐渐回过神来,这一次上京,竟比上辈子提早了六年。 路上一切平安,行了四五日后到梅县,李妈妈打点着一行人准备入驿馆歇息,刚下马车,前后脚到了一队人,三四个仆役从马上下来,皆是眉目顺从,举止斯文,一架平顶小马车上却下来两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姿容秀丽,风姿绰约,皆是一样打扮,虽不是满头珠翠,衣料首饰却处处彰显着主家身份不凡。 合欢不由叹道:“那几位姐姐真是画里人儿一般好看。” 忘忧不服气:“你个没见识的,再好看能好看过我们姑娘吗?” 清沅见合欢瘪了嘴,不由觉得好笑,“不过是人家家里两个丫头,也值得你们这样比来比去。” 合欢诧异:“她们竟同我一样是丫头吗?” 李妈妈正好走上来:“还是七姑娘眼力好,听她们口音也是京城来的,怕是同我们一道回京的,也不知是哪家大人府里的丫头。”她说得随便,说完就上前去了,合欢更是惊讶:“京城的丫头们都是这般吗?” 清沅怕她没了信心,说道:“人家哪般是人家的事,我的丫头似你这般也够用了。”她听了果然十分开心。 用完晚饭,清沅放下手里的茶碗,对她俩说:“夕阳西下,陪我出去走走吧。” 忘忧犹疑,“怕是不好吧,李妈妈那里……” “无妨,”清沅叹口气,“只在前头走一走吧,这几日坐马车坐得委实腰酸背痛的。” 忘忧这才首肯,起身收拾出一领狐毛斗篷来。 此处驿馆颇大,今日天气又好,傍晚时分太阳还未落山,没有太多人走动,如今不是驿道忙碌的日子,馆里显得清净,清沅只觉得活动开了筋骨,对她俩说道:“还是出来多走动些,往后才……”,一时不察,拐个弯儿就冷不丁就撞进一人怀里,鼻端瞬间卷进一股清冽的墨兰香。 头顶传来一道少年独有的清醇嗓音:“你没事吧?” 清沅有点尴尬,立刻弹开几步远,也忘记了自己这会儿还是个孩子,她缓缓抬头,入眼的是少年白玉般的颈子,尚且不十分突出的喉结,接着是线条婉转的下巴,和秀气挺拔的鼻子,一双眼睛有着灼灼光华。 他穿着一身素色蜀锦收腰的袍服,上面的暗纹用银线裹了边,精致名贵。清贵之气,凛然不可侵犯。 徐国公家的三公子,江篱,贺梓归的表弟。 阮清沅愣了愣,上辈子对他的印象,停留在什么时候呢? 似乎是他大婚的时候,她在席间喝多了酒,出来散散酒气,见到穿着一身大红色蟒袍的江篱,孤身一人,背着手仰头在望月,着了红衣都挡不住的清冷又孤寂,可是他应该是开心的吧,她想,毕竟娶的是誉满京城的瑶湘郡主。 “表嫂也来赏月吗?”他见到了她,淡淡地问。他的眼睛仿佛染了些酒气,像是映着满地的桃花色。她笑笑,摇摇头,只遥祝他一句“永结同心”。 她已经想不起那夜他说的什么,只觉得连记忆里昔日那喜乐的笙箫声都渐渐在黑夜里远去消散了。 如今想来,恍如隔世。 忘忧见清沅发呆,连忙提高了些嗓音告罪:“请这位公子见谅!” 他点点头,目光坦然澄澈,侧身就走开了,衣角飞扬的剪影很美好。 “真是生得好看的一个少爷,”合欢看着他的背影感叹道,“莫怪连姑娘都看呆了。” 忘忧和清沅同时回过头来瞪她,清沅气道:“嘴巴又不老实了。”合欢尴尬地吐吐舌头。 清沅说:“回去吧,你们可别多嘴对李妈妈说些什么,徒惹麻烦。” ****** 晚间时分,李妈妈坐在清沅屋里同她商量,“七姑娘不知道,那郴州的曾家人进京贺寿,今儿恰好同我们一道住在驿馆,曾家是世家气派,使下人来向老身提及,愿与我们一同上京,路上也有个照应,姑娘意下如何?” 这一干老弱妇孺的,有车队愿意携带进京,清沅自然是没什么意见的,况且李妈妈来同她来说心里便是定下了的,清沅知道自己的分量,并不是李妈妈的正头主子,要来为她拿主意的,她只说:“权听妈妈做主,只是有劳人家了,烦请妈妈致谢。” “这是自然,”李妈妈回,说罢又嘱咐几个丫头好好服侍清沅,便推门离开了。 第二天几个丫头都颇为开心,清沅正倚在马车里看书,摇摇晃晃得也看不进什么,听几个丫头吱吱喳喳在聊天。 跟她们主仆三人一车的凝香正和合欢窃窃私语,她已经被李妈妈默认拨到清沅身边服侍了,她天性活泼,十分爱说话,这几天和她们熟起来后更是有什么说什么,常被忘忧挖苦是个小长舌妇。 “又不是坐了人家的马车,走了人家的路,怎么今天这么高兴?”清沅终于放下手中的书,由忘忧在背后垫起了靠枕坐起来。她以为几个丫头高兴得是与曾家同行。 正和合欢说得起劲的凝香回道:“姑娘不知道,那曾家是郴州有名的世族,今日与我们同行的正是曾家嫡系的二爷,不仅如此,那行人里最了不得的却是那个江家的三少爷。” 第十七章 江家 “……那行人里啊,最了不得的却是那个江家的三少爷。”凝香说着。 “感情你这丫头是对什么少爷上心了,”忘忧挖苦她,“这才多大年纪哟。” 凝香皱皱鼻子,她对什么老爷小爷的并不好奇,只是非常乐于探究富贵人家的传闻。 “江家?什么江家?”合欢好奇得问。 凝香以一脸京城土著看外地土包子的表情看着她,“你没听说过吗?江家,徐国公江家,百年公卿世家,南渡以来江南最显赫的家族,金陵江氏之后,祖上可也是开国功臣,如今他们家世袭国公,是国朝第一显赫的大家族,这江三少爷,正是这代徐国公的嫡子。” 说得这么厉害,合欢是不太懂。 “这江三少爷,可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她想了想,忍不住插嘴说。 清沅瞥了她一眼,她立刻噤声。 凝香点点头,“正是,说起来哪人家真是无比显赫,国公爷与平阳公主的幼子,当今圣上是他的亲舅舅,太后娘娘是他的外祖母,真真是最最尊贵煊赫的皇亲国戚也没有了。” 不止合欢听得啧啧感叹,连忘忧都有些惊讶,突然觉得此趟随他们入京果真是无比光荣,三生有幸。 说书先生凝香洋洋得意地接着说:“不仅如此,他少年早慧,小小年纪就才华洋溢,听说皇上亲自下旨与准许他同太子殿下一同读书的,我昨日远远瞧上了一眼,真真是气派非凡,像那观音娘娘身边的童子一般漂亮。” 合欢竟然十分同意得点点头。 清沅有点想笑,市井传闻多毫无依据,太子如今少说也二十多岁了,怎么可能同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一起读书。况且太子之师,与帝师不同,多是位高权重的当世大儒,是能真正训导教育太子的。别说旁人受不起,这帝王之术,岂是寻常人家能学的,僭越也要有个分寸。 几个丫头年纪小,一个说书,两个听书。清沅咳了一声,“好了,你们几个,说两句便行,这还没完了,凝香你如今是一点儿都不怕我了,仔细我回头去告诉李妈妈。” 凝香吐吐舌头不敢再说,合欢愣愣得问清沅:“姑娘,你近日怎么咳嗽都只咳半声,是不是病了?” 清沅好笑得瞪着她,只由得凝香和忘忧在一旁捂着嘴偷笑。 凝香又闲不住了,她知道清沅脾气好,又道:“姑娘你瞧着年纪顶顶小,这说起话来可是最最老呢。” 清沅瞪她,“我看你是月钱真不想要了,敢调侃主子。” 忘忧突然想到,这三姑娘不就许给了金陵江氏吗,她好奇道:“这南京的江氏还出过个徐国公?” 凝香又压低声音,怕主子怪她,悄悄开了话匣子:“忘忧姐姐不知道吗,金陵江氏已经繁盛几百年不衰了,据说本朝太祖打天下时也是得了他们不小的助力,后来江氏子孙遍及全国,迁在各地的都有,只是这上一辈的徐国公啊是得了先帝的青眼,这才平步高升,从本家手里承袭来的位子,本来呀他们也不过是庶支旁族罢了。” 凝香这话说得倒不假,也十分隐晦,当初先帝是从兄长手里夺的皇位,他从藩地起兵,只有少数几个亲信挚友从潜邸出来陪他打天下,这老徐国公就是其中之一,到了后来,京城从前的皇族宗室也在先帝即位后多多少少屠戮得差不多了,勋贵人家也被贬得七七八八,所以本朝最风光的,只有那几个新起势的公侯伯府。 “后来呀,”凝香继续,“我听府里的姐姐说这京城的江家差不多算是与南京的本家分家了,他们不用受老族长和家族的制约,也是呢,徐国公府如今这么大权势,谁敢制约他们呀。” 忘忧听了倒有几分说不出来的舒畅,那三姑娘百般筹谋,这样看来南京江家也不是一等一的好,都是姓江的,如今这世道那可是徐国公府说了算的。 ****** 赶了一天路,待清沅略略歇下后,忘忧正替她梳着头,她说道:“姑娘,按理说,这曾家与我们行了如此方便,该去谢上一谢的,要不传回京城,还叫别人以为咱们家是无礼的人家。” 清沅也知道,毕竟这干人里的确只有她算主子,理应由清沅去道谢。“不知他家可有女眷同行?” 忘忧说:“这曾家上京贺寿,押送寿礼为重,听说不曾携了女眷的。” 古有男女七岁不同席的说法,清沅觉得自己如今正是半大不小的年纪,要说随便抛头露面也有点不妥,于是吩咐道:“你稍稍从咱们行李中挑出两坛梅子酒来,叫蓝田分与曾家府上护院小厮吃了,便当是感谢他们一路尽心,几个厨上的妈妈也别忘了。” 合欢在一旁说:“姑娘自可以拿几个钱置些酒与他们吃,这梅子酒一共也没多少,到京城里可是再也没了的。” “他们那样的人家哪里就能看得上眼那些酒,不过是个心意,既然做了便尽心些,也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只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寒酸粗鄙人家就是了。” “还是姑娘想得妙,”忘忧道:“只是厨上那几个婆子,我府里又没吃他们的,却是犯不着。” “你也是糊涂。我们不曾带厨上的人来,这两日驿馆的饭菜你倒不觉得明显比之先前好上了许多?怎么不是我们沾了人家的光。” 忘忧点点头,“那家主子们那里呢?” 清沅自己执着古蜀乌木梳梳着发尾,淡淡地道:“你哥哥不是同那曾府两个小幺儿有些话说么。” 忘忧一听,立刻懂了,曾家与江家豪门权贵,不是他们能攀上的,谢得不好就被人看轻了去,这送上门的讨好,不如家仆口里听来的风声,只消下人嘴里处处念着清沅的好,久而久之主子们也能知道一二。 凝香上来给清沅沏茶,“姑娘小小年纪却颇会处事的,一点儿也看不出来生过大病的样子。” 清沅无奈看了她一眼,谁不想在童年时分在父母身边撒娇卖乖呢,只是她,却是不可以了。 晚间李妈妈看清沅的眼神也带了几分笑意,“还是姑娘想得周到,曾家的下人们都直夸我们府上是诗礼传家,姑娘家都是和善仁慈的。” 清沅淡淡表示,“只愿妈妈不嫌我自作主张就好。” “哪里的话,待回京去,夫人知道了,也定会高兴姑娘是如此知书达理的。”李妈妈打量着这个身量未足的小姑娘,似乎倒是出乎她意料的能干。 “姑娘早些歇息吧,老身这就下去了。”李妈妈见清沅面露惫色,便起身退下。 第十八章 闹贼 睡至半夜,阮清沅突然被一阵声音吵醒,醒过来看见映在窗上的人影幢幢,还带着火光,立刻惊觉有事发生,连忙张嘴喊:“忘忧,忘忧!” 坐起身来一看,床边替她守夜的铺子上却没人,披了衣服正打算出去,却见忘忧急匆匆进来,张嘴就说:“姑娘醒了,快快!随奴婢往东边去吧。”说罢就利索得收拾起几个重要的包裹,清沅第一次见她如此慌乱,赶紧扣好衣服,趿上绣鞋,拉住她问:“怎么回事?她们两个呢!” 忘忧扯着清沅就往外走,“姑娘快走吧,今天晚上是遭了贼人了,咱们西院这里人手不够,李妈妈吩咐我快带着姑娘往曾家人那处去,合欢已经出去探消息了这会儿也不知道这丫头……” “她一个这么大点儿的人,探什么消息,真是糊涂!”清沅气合欢给自己添乱,又看见忘忧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连收拾行装的手都在抖,却还得强装镇定,心里一叹,也是难为她们几个,到底都还是孩子,她一把把忘忧扯过来,反而安慰她道:“别慌,馆里这么多人手,总不会叫贼人得逞了去,你先告诉我,凝香和李妈妈呢?” “凝香给我报了信儿后就直接带了人去找合欢了,妈妈哪里走得开啊,那头的几个婆子媳妇都乱成一锅粥了。”已经半带哭音。 清沅自己拿上斗篷,拉上她打开门,只觉得门外声音嘈杂,火光更盛,竟只有双福一个在门边瑟瑟发抖,斜刺里正巧蓝田也白着一张脸跑上来,清沅立刻对他道:“你赶紧去找凝香和合欢两个,别怕,不会有大事的,我们这里安全得很,有双福就够了。” 蓝田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妹妹,自家小主子却神情肃穆,镇定如常,当下也定了定心,便点点头转身跑开了,清沅对双福说:“打起精神来!现在立刻将灯笼熄了,我们从花园里过去!都别出声,脚上步子快些!” 他两个登时不敢言语,同清沅一块儿摸黑往东边走。 到东院这儿一瞧,没想到火光更大,清沅心里一惊:自己真是急坏了,怎么没想到,这贼人必定是朝着曾家的寿礼来的,这里当然更不安全! 清沅一把拉着他俩退到树丛里,呵道:“蹲下,都别出声!” 忘忧颤着嗓子问清沅:“姑……姑娘,咱们不去找……曾家人吗?” 这会儿只怕他们都自顾不暇了,“不去,这里最安全!”她又转头问双福:“你还怕吗?”这半大小子强撑着朝主子摇摇头,清沅对他道:“你现在从原路回去,找到咱们家的家丁,让他们来接我们,记住,听到人声就躲起来,别怕,贼人的目标是曾家,咱们西边闹不大。” 清沅相信李妈妈也是一时急昏了头,过一会儿就能把人手理出来。 双福猫着腰回去了,清沅搂着忘忧,将她也裹在自己的斗篷里,两个半大的女孩子摸黑躲在一起,大气儿都不敢出,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深怕被哪个眼神好的贼人看见,嘴里却十万分笃定地对忘忧说着:“别怕,不会有事的!” 过半晌,外头打闹的声音小了些,清沅腿都快蹲麻了,忘忧也冷得不小心打了个喷嚏,立刻就听见外面一个声音喝到:“什么人,出来!” 清沅心下一跳,随即又放下心来,拉着忘忧走出来,果然是曾家的护院,他们一见两人,有些诧异:“可是阮家姑娘?就您一个人?” 清沅苦着脸笑笑,“不巧我们院子里闹起来,我与丫头慌不择路,还请各位大哥送我们回去。” 护卫还没说什么,突然一个清澈的嗓音从后面传来:“怎么了?” 众人让开一条道,却见江府的三少爷江篱走上前来,见到她们两个时目光闪了一下,随即转头说:“接这两位姑娘回正堂。” 护卫们领着她们往曾家的院落去,清沅拍拍忘忧的手,轻轻说:“别怕,都解决了。”忘忧点着头,还是哆嗦着,不知是害怕还是冻的。 正堂里灯火通明,几十支蜡烛都点着,里外站着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护院,清沅想,不愧是大户人家的家仆护卫,这闹贼也很快就能平息下来。李妈妈在堂里急得到处转,见到清沅时才算放下心来,一把拉过清沅转了几个圈,问道:“姑娘没事吧?一切都可好?都怪老身……” 清沅被她转得头晕,忙说:“没事没事,我藏得好,妈妈可好?大家都好吗?” “都好都好,多亏曾家少爷援手,那起子贼人都拿下了,我们府里也只伤了一个婆子几个家丁,姑娘别担心。” 突然一道男声笑起来,“这小姑娘小小年纪,却是个胆大的,这样大的惊吓也不害怕哭闹,实在了不得。” 清沅转头,看见一个穿青布直裰的清俊男子立在堂中,一派从容,不见狼狈,想必是曾家的主子,她微微屈膝行礼,答道:“其实心里是很怕的,多谢曾家叔叔出手帮忙。” 当清沅说出叔叔两字的时候明显见到他脸上划过一丝尴尬,曾瑜却很快掩饰过来,他这个年纪,的确是叔叔了。 右侧边的次间里又转出来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明显是刚换过衣裳而来,他穿了一件元缎鸦青色暗补子的直身,脚下一双虾蟆头厚底皂靴,头上却簪了一支银包金头簪,长得眉清目秀,仔细一看眉眼间却有几分世家公子的脂粉气,清沅瞧着他一双眼在自己身上打了个来回,顿时有些不舒坦。 曾瑜皱着眉,“不是让你穿得素净些么,忘了是什么时期吗!”清沅猜测,这家人大概在孝期,否则这浪荡儿定不止这身打扮。 那少年不满地哼哼,“哪里不素净了。”随即又把话头引向清沅,“这小丫头倒是个有心的,脱险后第一桩事问的是下人的安危,难得难得。”突然,他又转头对一直默默远远站在暗处的江篱说道:“表弟,你这般身份,实在不该出来,万一伤着磕着,你让我们如何向京里交代。” 清润却带着疏离的少年嗓音又响起,“区区幼女尚且还有几分胆识,我却如何能做个缩头乌龟。” 第十九章 脱险 上首的曾家二爷曾瑜对清沅说道:“这件事实在是我们对不起府上,那伙贼人本是朝此次寿礼而来,却无端连累了府上,实在是对不住,在下本意邀府上同行却不想却给诸位带来这无妄之灾,曾某真是惭愧。如若不弃,还请让曾某为府上几位忠仆做些补偿,否则在下真是良心难安了。” 李妈妈替清沅答道:“曾二爷言重了,这贼人胆大包天,竟敢登堂入室行这歹事,又哪里是人能料到的,老身在这里替几位家仆谢过二爷好心,二爷善心,只是日后这歉疚之语还请二爷再不提及,日后行程还要麻烦府上,老身才是过意不去。” “哪里哪里,应当如此。”曾瑜客气道。 那少年曾玥还是笑看着清沅说:“哎,幸好这阮家姑娘是小小年纪,要不然传出去,岂不是姑娘家的名声都坏了。” 曾瑜见他老毛病又犯,呵道:“曾玥!” “好好,我不说,得罪了得罪了。”曾玥转头朝清沅笑眯眯得道。 李妈妈也颇尴尬,“五爷真是爱开玩笑……” “今日一闹,怕是吓到了府上姑娘,劳烦妈妈多多费心了,待过两日曾某料理干净再摆上宴席为阮姑娘压惊,以全曾某赔罪之意。”曾瑜接口。 “这……恐怕……”李妈妈有些为难。 “妈妈不必为难,府上没有长辈同行,论年纪我也勉强算是阮姑娘的长辈,出了这等事情也实在是我们的不周,外头人知道了不会说嘴一个*岁的小姑娘,倒是会嘲笑曾某怠慢晚辈。” 李妈妈低头看看清沅,清沅并没有什么表示,礼节上的事情由不上她插嘴。李妈妈想着清沅还这么小,也不会同他们三个爷们闹出点什么来的,况且一路同行,还有一段日子,也就点头同意了,“老身替我家姑娘谢过曾二爷了。” “来人啊!”曾瑜点点头,扬声喊道,“好好护送几位回去,不可轻慢了。” 几个护卫应下,清沅这才由李妈妈牵着出了门。 回到自己院子,凝香和合欢已经坐在屋里了,脸上的泪痕都还没擦干净,李妈妈见她俩呆呆木木得吓走了神,正要出声呵斥,清沅赶紧劝道:“妈妈明天再说罢,今日大伙都吓着了,她两个也不是故意的,毕竟这么小年纪,她们许多事情都没分寸,还要妈妈多多指点。” 李妈妈冷笑,盯着她俩,“按说姑娘自己的丫头老身是没道理管的,只是这凝香是从老身这里出去的,也实在没眼色,她同姑娘一般大年纪,行事却如此不仔细,真是丢了老身和夫人的脸。” 凝香吓得一句话都不敢出,她平时很怕李妈妈。 清沅困倦得揉揉眉心,“妈妈让她们休息下再教规矩吧,丫头们也不是笨的,往后我这两个也要多劳烦妈妈的。” 李妈妈这才冷着脸带凝香出门,清沅安抚了一遍合欢,告诉她自己没生气没怪她,让她早早下去歇息,这才让忘忧服侍自己再躺下。 外面的梆子敲过了五更,今晚这么一闹,清沅也睡不着了,听见床下的忘忧也翻来覆去的,开口问:“忘忧,你还怕着么?” “姑娘……奴婢不是……” “那怎么了?” 忘忧吞吞吐吐的:“有些话,不知道是不是奴婢多心了,但是……不说吧这心里有点堵得慌。” 清沅往里边挪了挪,“上来吧,今儿又遇到这些事,我们两个也算共了生死,你陪我说说话。” “这……”她有些犹豫。 “无妨,”清沅坚持,忘忧这才抱着被子在清沅身边躺下。 清沅开口:“你想说的,可是关于李妈妈?” “姑娘看出来了?”忘忧闷闷得问,“您说,是不是我想得太多了?” 清沅只道,“你说吧,明儿我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左右现在就我们俩。” 忘忧吸了口气,忿忿地道:“李妈妈训斥凝香和合欢,话里话外都是把规矩面子放在第一位的,压根儿不曾先想到姑娘你的安危。” 清沅心里默认,要是她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又怎么会在出事时不第一时间来找她呢,被丫头婆子绊得脱不开身说到底也只是个经不得推敲的借口,她说:“李妈妈本来就不是我们自己人……” “话虽如此,姑娘到底也是她挑来的呀,柳妈妈又留在姑苏了,姑娘身边如今却连个能照管的妈妈都没有,也只能仰仗她了,可是这会儿还在路上呢,也不知到京里……” 清沅自嘲道:“这份二伯娘给李妈妈的差事她也算是办得很好。”毕竟人心隔肚皮,她知道忘忧为自己觉得委屈,可是也她知道,人本来就是很复杂的。 “我只心疼姑娘,”忘忧说:“要不咱上了京写信让夫人给物色一个京里的婆子来?” “不妥,我们是客居,毕竟不是自家,大户人家家里规矩多,指不定会落下什么话柄,这些事告诉母亲也是惹她伤心,等过两年,我人也大些,自然也就好了,不是还有你么,忘忧。” “姑娘……”忘忧觉得鼻子酸,当初选择上京来,在五姑娘六姑娘眼里是无限风光,如今,她倒不知道这对自家姑娘是不是桩好事了,“早知道当初就……往后也不知道这条路好不好走……” 清沅轻声说:“睡吧。” 世间的路,本来就是难走的,不论哪一条,都需要你用自己的血肉去搏。 ****** 梅县那伙贼人在山中作恶已久,此次惹了曾家,倒让官府省了一番力气,梅县县令还想设宴款待几个贵人,却被曾瑜婉拒了,一行人又上路出发。清沅以为曾家是急于赶路,毕竟天气越来越冷,因为之前运河结冰,他们改走陆路,行程已经比寻常拖慢了许多。几天后到海州时,一行人却往城内去,大有修整一番的意思,清沅下车一看,却是要歇在知州大人家里。 曾家使人来传话,要在此处休息几天,让清沅好好补充一下需要的物资。刚歇了一会儿,凝香就进来说这海州知州李大人有请。 第二十章 李家 海州知州李大人大腹便便,富态十足,他坐在曾瑜身边,见清沅上前行礼,立刻说道:“这便是阮家世侄女了吧,我与你父亲是天晟六年的同科,想来也是十几年没见面了啊……” 清沅倒不曾想李大人竟与阮镛是熟识,于是又恭敬得再行了一次礼,李大人的小眼睛笑眯成了一条线,自顾自说着:“世侄女真是聪明可人,叫人一看就十分欢喜,你伯母平日最喜欢女孩子的,正巧世伯家也有两个女儿,这就让你伯母带去认识一下可好?我们两家也是故交,此次世侄女途径海州不可不说是缘分,这几日可千万要让我们做长辈的好好尽一下地主之谊……” 清沅见曾瑜的眼皮一动,却没开口,她谢过李知州,由着一个婆子领着去见知州夫人。阮清沅心里觉得很奇怪,从没听阮镛和崔氏提过这号人物,可见两家并无往来,但是这李知州的分外熟络来得莫名,莫非是想巴结阮镛? 细细一想便否定了这个猜测,阮镛任苏州府同知,正五品官职,上头还有知府,而海州是散州,隶属淮安府,这知州一职比阮镛低了半品,却是这一亩三分地上最大的官员,说穿了比阮镛的职位更加有油水,看这府邸的装潢也知道的确如此。 知州夫人唐氏还十分年轻,貌神色间颇有几分妖娆的艳色,她也是十七八岁时做的填房,老夫少妻的,与李知州十分恩爱。 她一见清沅,竟然也露出了与李大人相得益彰的热情来,一会儿来拉清沅的手,一会儿又来摸她的脸,直叫人难以招架。 过不一会儿,一个婆子领来了两个女孩子,唐氏笑着介绍:“这两个就是伯母的女儿,也算是世侄女你的姐姐了,这是蓉怡,这是蓉芳,来,你们两个,快来看看妹妹……” 这李家两位小姐大的约莫十一二岁,小的大概*岁,穿着一色芙蓉锦制成的襦裙,皆是八幅的,离裙边一寸处用金银丝线绣着花边压脚,两人各带着一个金丝八宝璎珞项圈,只是一个嵌了红玛瑙,一个嵌了碧玺石。 两人脸上的神色瞧着颇为不自然,确切地说,并不高兴,大的那个还好,立刻听话地同清沅打了招呼,小的那个却梗着脖子不理人。 唐氏拿着帕子捂嘴笑道:“这俩丫头是颇为怕见生人的,其实内心里可喜欢这个妹妹了,世侄女可不要见怪……” 清沅答:“不敢,两位姐姐是大家闺秀风范,我岂敢见怪。” 唐氏又笑了一声,“是呢,我在这里你们几个小姐妹都不好意思说话了,现下倒有些乏了,想去屋里歪歪,世侄女想必还没去园子里瞧过,让两位小姐姐带你去转转可好?” 这家人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清沅无奈,只能勉强说:“那就麻烦两位姐姐了。” 走到园子里,年长的李蓉怡为清沅引路,她略带骄傲地笑着说道:“这便是我母亲亲自叫人收拾的园子了,妹妹见着可还好?” 清沅点点头,道:“甚好。” 那年幼的蓉芳却“嗤”笑一声,“这工匠可都是母亲特地从京里请来的,也不知侍弄过多少王公贵族的园子了。” 李蓉芳大约十岁模样,眼神却是少见的充满桀骜,长像不如她姐姐秀气白净,脂粉也盖不住脸上隐约的雀斑,生了李知州的圆脸,神情却不憨厚。 “原来是京里的工匠侍弄的,难怪拾掇得格外漂亮。”清沅顺着她的话说。 李蓉芳将她那桀骜的眼神放到清沅身上来。“听说,你不是也要上京去了吗?” 清沅回:“是呀,不过我想,虽然京城里有许多好东西,漂亮的园子却不是哪里都有的。”她自认说话做事有些分寸,从不谄媚讨好,也不拈酸刻薄,她夸这园子也是实事求是,毕竟都是李家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没想到这蓉芳却爱咬着人不放,“那是你没见识过,京城里什么没有,这漂亮园子说没有几百也有几十了吧。” 清沅自认活了几十年,不愿意同一个小女孩争吵,当下笑笑没说话。 李蓉怡倒不料这丫头是个好脾性的,她领着清沅到小亭子里坐下,清沅接过她的茶说了声谢谢,她低声朝清沅说:“我妹妹没去过京城的,请你不要见怪。” 清沅点点头。 “这茶真香,是舅舅年前特地从京里快马叫人送来的新茶,是安溪铁观音吗?”李蓉芳说道。 清沅也不是没见识过好茶,这茶虽然不错,却不是今年的新茶了,以李知州家的财力来说,不应该只喝这等茶叶。 没想到李蓉怡却跟着附和地点点头,“的确是好茶。” 清沅不由自主地面上一僵。 下午与两姐妹的一番游园,清沅觉得比坐马车还累,沐浴更衣后就倚在榻上休息,凝香第一次见她这样,面露惊讶,忘忧笑说:“姑娘是好久没这样了,看来今儿下午是不大快活。” 合欢“噔噔噔”地跑过来,问:“姑娘不是和李府两位小姐游园子去了吗,可是不好玩吗?” 清沅转头把脸埋在被子里,咕哝着说:“游的哪里是园子……” 合欢不解,“我听李府的下人说,姑娘可喜欢府里的园子了,连连赞叹,说从来也没见过这么好看的……” 清沅翻过身来,一点也不在乎这李家人怎么看待自己:“以后你啊,别再和我提‘园子’这两个字了……” 合欢继续问:“姑娘,李家两位小姐怎么样啊?我听这府里下人说,说两位李小姐可是这里远近有名的美人呢,可真是如此?” 早上见唐氏时只有忘忧陪着清沅,一听这话,帮清沅捏着腿的忘忧立刻不由笑了,略带揶揄地对着清沅说:“我听那二门的小厮说,这海州的百姓都把这两位小姐比作‘东吴二乔’呢……” 清沅平日在丫头们眼里总有些老气横秋,今日一听这话却也不由笑出声来,又看着合欢一脸莫名,打趣道:“就是比作嫦娥、百花两位仙子也不为过。” 屋里顿时充斥了一片大小姑娘银铃般的笑声,还有合欢愣头楞闹地问着“为什么”…… 第二十一章 意 李知州设宴款曾家一行人,而清沅也算是客人,男女有别,唐氏带着两个女儿也为她在次间摆了一桌席面,这样大的阵仗实在有些让她受宠若惊。 而唐氏自然有她的打算,她为清沅夹了一筷子清蒸鲥鱼,笑着说:“世侄女快尝尝,我们府里的厨娘就这道菜是做的最好的。” 清沅嘴里称谢,心中却有些膈应,大户人家的席面,都是用公筷夹菜,主母也不会亲自为客人布菜,不知是这唐氏规矩如此,还是想刻意在她面前表示亲密。 寂然饭毕,丫头们上了茶给众人漱口,唐氏也懒得与她应付,终于切入了正题:“伯母有桩事,说出来也不怕世侄女笑话……” 清沅不答,想听听什么事情值得叫她笑话。 唐氏继续:“伯母这两个小女儿你也认识了,自幼懂事识礼的,她们京城外祖母一家几次来信都说想得厉害,她们两个一片孝心,每每看了信却也只暗暗垂泪,却从来不敢说出来叫我们做长辈的烦心,世侄女你也知道,你世伯在任上无法脱身,我又有个尚在襁褓的稚儿看顾,实在是对不住这两个孩儿……”说着还拿出帕子来揩眼圈。 清沅了然,他们一家人打的主意,是希望曾家一并将两位李姑娘一起捎带上京,这话当然不好对曾瑜说,传出去外头都会说李家不庄重,若由她来开口,这曾家自然不太好拒绝。清沅又好气又好笑,她女儿的名声是名声,她的就不是吗?既想攀人家贵公子的高枝儿,就该想好了要豁出脸面来。 她不动声色地点点头,对唐氏感叹道:“我怎么会笑话呢,两位姐姐果真孝顺啊!” 就没了?唐氏拿着帕子的手一顿,这丫头是装傻还是真听不懂。 她也依旧不放弃:“哎……这两日来世侄女与她两个小姐妹相处得这么融洽,我看着心里也是安慰,只可惜分别在即,若是你有心,能同两位姐姐一同上京,也算有个照应,你们三个小姐妹的情谊也能延续了。” 清沅看着唐氏慈爱的目光,正色道:“伯母,我心里虽喜爱敬重两位姐姐,可是怎么能为了一己所好,耽误两位姐姐尽孝呢?如今快到年关,两位姐姐虽然思念外祖母,却还是守在伯母身边,可见她们对伯母的心意一点儿也不输啊,不像我,是个不孝的,如今想在母亲膝边尽孝也不能了……”说罢也学着唐氏的样子揩眼圈。 这个油盐不进的小泼皮!唐氏暗暗咬牙。 可这丫头说的又在情在理,把两姐妹至今不动身归于孝顺自己,拒绝地彻底又挑不出错来,唐氏扯了扯面皮:“世侄女别伤心,你母亲定然懂你的孝心,不会怪罪于你的,哎,看着你,伯母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在母亲膝下承欢,如今不能回去看她,只好将一腔爱母之情嘱托给两个女儿,哪里知道却处处犯难,心意难全,好不容易来了贵客,想必贵客们定然愿意行个方便的,你说是不是?” 摆出一副你不答应就是不愿意帮人成全孝心的架势来。 这番话说得有些无赖,她家有难处,别人便一定要伸以援手吗?何况李家夫妇这点心思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 清沅脱身不得,只好又拿出一副小孩腔调,说着:“伯母如此心念老太太,想必曾家两位少爷一定也会感同身受,愿意帮忙的。正巧此次曾府也是押运寿礼而去,不知道两位姐姐可看到了,好多人呢,我可平生头一次见着那么多的脚夫护院……” 唐氏已经快瞪穿她了,绕了一圈把问题推给曾家不说,还把话题转到脚夫护院身上去,摆明了告诉她:你看,这么多男子,你竟然好意思让两个女孩子同行。 那李蓉芳虽然平时愚钝,这样的话却还是能抓住重点,她在一旁立刻呛声:“这么多男子,阮妹妹你竟然好意思同行。” 清沅立刻适时低下头,自伤着说道:“我原先一路北上,也是曾家可怜我年幼懵懂,愿意伸以援手,我心里虽觉得不妥,可是一想到母亲不舍父亲不愿,自己只能孤身上路,实在不敢有所差错,图惹父母伤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已经不能为父母尽孝了,怎么还能让他们担心?我没有蓉芳姐姐命好,能为父母表的孝心竟只能用这种方法……” 说着竟低低哭起来。 李蓉芳被她堵地说不出话来,是啊,人家是父母不愿的,她是父母自愿的,人家是年幼孤身飘零,她们是姐妹远上探亲,怎么能一样,曾家愿意帮她是出于仁义,曾家凭什么来带她们姐妹俩? 唐氏瞪了不中用的女儿一眼,对清沅这个滑不留手的小狐狸没办法,她放下了一直以来的笑面孔,强颜安慰着她:“世侄女快别哭了,今日你也累了,快别伤心了,倒是我的不是,引得你思乡,快回去早些歇息吧。” 清沅点点头,抹了抹眼睛,告退出门了。 “娘!”李蓉芳嚷道:“你看她,讲话一点规矩都没有,长辈说什么就该应着,她还敢处处顶嘴!” “你还说,”唐氏恨声道:“你还比她上大一岁,你看看人家,讲的话滴水不漏,就连我也没办法,你呢,说句话被人堵得大气儿也不敢出,我是她什么长辈,能用身份去压她!” “母亲别恼,左右还有父亲那里,若曾家松口,也就没这丫头什么事了。”李蓉怡劝慰母亲和妹妹。 唐氏点点头,“还是你懂事些,母亲都是为了你们,若是能成,你们记得在那几位公子面前露个脸儿就好,能让她们有个印象,以后的事就……” “母亲……”李蓉怡跺跺脚,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已经懂得害羞了。 唐氏看着小女儿还是犟头犟脑不开窍的样子,厌烦地挥挥手,“快下去吧,早些歇下,明儿等我传话。”李蓉怡才拉着妹妹的手下去了。 第二十二章 入府 江篱踏出正厅,看着沉沉的夜色,想到席间李知州此人的粗鄙,觉得连月色都不再似往日动人。 他蹙了蹙眉,心里埋怨表兄选在此处歇脚,虽然曾玥向他来告过罪,言道是这李知州走过曾家三表兄的路子,便安排他们一行人在他府中歇脚,没想到这李知州本事不大,心倒大,竟妄想用女儿来攀他们的关系。 江篱未等筵席毕就起身告退,他从小以最严苛的礼法约束自己,举凡抬手投足皆可为京中王孙公子典范。 这是他平生第一次做这样失礼的事。 树丛间闪过两个小丫头,正提着灯笼窃窃私语,“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也要十文钱,凝香姐姐,我看着是那婆子信口开价。” 另一个小丫头答道:“别说了,这是在人家府里,你再嚷嚷还不是给姑娘添麻烦。” “这梅花干又不是多金贵,我瞧着咱们自己在院子里采就是了。” “这被人看见了岂不是被人说我们府上没教养,姑娘说了,不问自取便是偷,何况这是过两天姑娘亲自做‘梅花香芋糕’要用的,忘忧姐姐最爱吃了,也算是姑娘给她过生辰的心意,怎么能取别人院子里的东西,这份心意不是打了折扣么……” “梅花香芋糕也不是非要用梅花呀……” “哎你这丫头话真多,仔细那点心半块都不给你,快走吧……” 渐渐没了声,大约是阮府里跟来的小丫鬟吧,江篱猜测。 行路无趣,却也知道寻些事做,那家的小姑娘,倒是天真烂漫。 ****** 晚间时分,曾府来人通知清沅,第二天一早就要动身赶路,她有些吃惊,原来会以为要再住几日的。 不过一想也就明白了,唐氏自然不肯死心,那么李大人便会勉力一试,向曾瑜提出请求,不管他是以何种方式提的,她相信曾瑜都不会同意。 几日以来,不难看出,曾瑜此人虽然表面上温和有礼,但是下人们对他都恭敬万分,指挥的一整个车队也是井井有条,可见性格必不是软弱可欺,况且还有江三少爷这么尊大佛在,说什么李大人的算盘都得打空。 不过阮清沅没想到的是,四日后,在驿馆门外,自己竟然又见到了这李氏两姐妹。 李家两姐妹的平顶小马车直接越过了阮清沅的马车,自行驶到了前面,一只纤纤素手稍稍撩开帘子,露出半张隐隐约约带着红晕的细致脸庞,正是李蓉怡,她细声细气地对车里的人说道:“真是有缘,又遇到了几位公子……”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江篱在车里冷冷地说:“走!” 国公府出来的车夫也很十分拿得住,立刻头也不抬地赶着车进去了,旁边骑着马的曾玥脸上由讶异不悦突然变成了憋笑,正巧又听见蓉芳在车中朗声道:“我们虽不是达官显贵人家,却也是书香门第,怎得在这小小驿馆门外受此等待遇?” 曾玥正想说什么,可是偏头瞧一眼自家兄长的车架,只乐得一笑就驱马走了 ——他兄长此人,膈应起人来可是天下无敌。 曾瑜一直都是他们几个中最为温和的一人,起码看起来的确如此。 只听他春风化雨般的嗓音在车中响起:“驿馆自古是为官眷提供歇脚之处,两位姑娘自行入内即可,只是此时,可否为曾某挪一挪道,这门确实被挡住了……” 清沅看着车内捂着嘴笑得脸通红的两个丫头,也抿抿嘴角,“别笑了,我们也走。” 那李氏两姐妹被晾在马车中,李蓉芳气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们又不是非攀着他们不可,何苦受这等闲气。” 李蓉怡面色颇尴尬,她在此处掀马车帘一举实为不妥,冒着声名有损的风险,她也不过是想在几位公子面前博个惊鸿一瞥罢了,却没想到如此收场,她现在只担心阮清沅的嘴巴不牢靠。 看了一眼正嘟着嘴的妹妹,她叹口气:“好了,我们不在此处落脚就是。” 大路朝天,总有办法的。 ****** 十几日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通州地界,京城已在眼前,曾家、江家和阮家的人也都前来相接,清沅恪守礼节,在马车中向他们一一道谢辞别。 阮府一行人过了卢沟桥从右安门进北京城,穿过外城过宣武门里街,到了阜财坊,西单牌楼往西拐的箔子胡同,京城阮府就在这里。 历来非大臣有赐第或值枢廷者,皆居外城,多在宣武门外,而土著富室则多在崇文门外,京师故有东富西贵之说。 阮府虽在内城靠外,门庭不显,毕竟也是皇帝赏赐的宅邸,比邻而居的不是王公勋贵,就是显宦名流,便这一处宅子也足够阮家在族中荣耀好几辈子的。 这自然全归功于当年阮老太爷这个阁臣。 先帝显祖登基,老太爷以三十四岁的年纪中了二甲第三名,后来擢翰林院庶吉士,更在今上登基后官运亨通,入阁拜相。 清沅一行人坐着马车直接进了卸了门槛的仪门,拐进西角门,换了轿子绕过影壁,穿过垂花门直接往后院去,过了穿堂,就是三间正房,这里一向是长辈居所。 阮清沅需要先去西跨院二夫人魏氏的落霞苑。 魏氏出身陇西郡望,年轻时容貌十分美艳,此刻她正横卧在贵妃椅上,靠着一个姜黄色的大迎枕,直起半边身子来同人说话。 清沅见她素衣洁净,只额上齐眉勒着银鎏金的抹额,皮肤苍白,显出一丝老态来,她知道魏氏的身子一向不大好,躺着比坐着的时候多。 魏氏打量了她一番,点点头,只叫人给了见面礼,略略问了几句话,问她累不累路上好不好,也不敢多说,便忙叫着人安排住处。 清沅也确实有些疲惫,由魏氏的大丫头凝露领了出门。 此时已近傍晚,李妈妈一路风尘仆仆,只稍微洗净了手和脸面就进来同魏氏回话。 “我原先以为三叔会拿个庶女来搪塞,没想到他倒舍得。”魏氏道。 李妈妈恭敬地回:“养在夫人身边是多大的荣耀,三老爷也不是不晓事的,如今咱们府里这般光景,三老爷家呀,今后也只有咱们老爷会愿意搭把手了。” 二老爷是庶出,一直不受老夫人待见,而三老爷的情况也差不了多少,虽是老太爷兼祧生下的儿子,入了别人的宗,可是说到底还是要这几个同父异母的兄弟来照应,大老爷只知道吃喝玩乐,无心仕途,更是因着阮老太太与二房也是常年有隔阂,自然不能指望他什么。 第二十三章 新家 落霞苑里,魏氏和李妈妈说着话。 “可是你亲自看了的?模样是很好,我倒觉得还是太漂亮了些,就不知道性子如何。”李妈妈立刻把考验三姐妹和一路上发生的事同魏氏讲了个仔细。 魏氏还有些吃惊:“小小年纪竟这般稳妥了?莫不是三叔续弦的这位弟妹是个有手腕的?把闺女教得这般懂事。” 崔氏是阮镛自己续娶的,京城里的阮家人并未见过。 李妈妈摇摇头,“老奴瞧着啊,这一位,不及上一位,三老爷如今在官场上总是不上不下的,也调不到南京去,老奴瞧着这三夫人治家尚可,这人情往来,表面文章可就不太行了。” 魏氏点点头,“她到底是庶女之身,也不容易,听你一说,这丫头倒是个好的,且看着吧。” “夫人,”李妈妈压低嗓音:“大房里这些时日都不曾找您麻烦?” 魏氏哼道,“哪里能清静,我这身子也是一分病硬说成三分,就怕她们来闹腾我,老太太把管家权都给了她还不算,连我房里的事都想管,手也伸得太长了!” 李妈妈点头,“自那华光寺的大师说夫人膝下缺一女后,大夫人就想着办法撺掇那铭二太太来府里给老太太灌迷汤,那都是多远的亲戚了,况且铭二太太膝下的庶女,能有个什么好。还是夫人聪明,想到了姑苏的三老爷,才没叫她们称心。” 魏氏叹口气,“原先我动了这个心思,也是熏哥儿大了,想着老爷又不在,一个人闷的慌,没想到就这也能让她们挖空心思来对付我。” “夫人就没想过……”李妈妈一顿,“把小少爷接到身边来抚养?”小少爷是指阮府如今唯一的孙子阮丞,由魏氏两年前逝世的长子阮焘所出。 一想到孙子,魏氏就想到了少年成才却意外早殇的儿子,眼眶立时就红了,“丞儿就留给若萍抚养吧,她是个好的,是我们阮家对不起她,如今她也才十九岁,下半生的盼头却都在丞哥儿身上了……” 李妈妈也不由得叹口气,这大少奶奶也是个苦命的,“夫人还请放宽心,身子重要啊,您可还有五少爷这个担子呢,万万不可多流泪伤了身子。” 为母则强,魏氏如今撑着挺着,还要同大房斗智斗勇,也全都是为了这个小儿子日后能撑起家门,不被那些个亲戚啃光了骨头,她略略止住了伤感:“罢了,你且多留心七丫头那里,丫头们那边都交代了吗?” “夫人放心吧,拨了凝华过去伺候,是老奴一手调教的,错不了。” 魏氏这才点点头,由李妈妈服侍了准备用膳。 ****** 这边凝露领着清沅去了她自己的院子,就在落霞苑后边,进了院门去两边厢房两间,客座一间,稍间过道穿进去第二层,两间卧房,刚刚翻新过,是传统四合院的格局,不似江南多是园林建筑。 凝露十七八年纪,端庄斯文,路上就对清沅解释道:“这薄暮斋最早是老太爷一个老姨娘住的,空置了许久,夫人前不久刚打发人收拾过,都是新东西,怕姑娘不习惯……夫人还说,这院名字也怕姑娘觉得不好,请姑娘亲自拟了打发回事处的新做匾额就是了……” 清沅点点头,薄暮斋,日薄西山,她笑一笑,“那便叫做朝阳馆吧……” 凝露粲然一笑,“还是姑娘有主意,这名字听起来好,寓意也好。” 清沅莞尔,她希望她的人生能像朝阳一样,还是充满希望的。 虽然朝阳馆与府中其他院子比起来不够大,却胜在精致,合欢一进寝房的门就呆住了,不说她,就是清沅自己,也觉得布置的相当用心。 乌木博古架上一溜名贵的摆设,红胎素三彩将军罐,凤纹花口双耳瓶,一个翠玉雕琢的白菜,甚至还有一只赤金缠枝葡萄镶珐琅座钟。 内室里黄花梨卷草纹香几上掐丝珐琅兽面纹炉正冉冉燃着香。 忘忧绕过一架围屏,一架千工拔步床摆着,枕头边放着熏笼,床面前一架几十个香橼,结成一个流苏。 忘忧上前一摸,被窝已被熏得暖暖的,她心里吃惊,这竟是云丝棉的被胎,要知道她们家大姑娘出嫁时的才舍得使这样的被胎作嫁妆。 清沅打量了一眼东稍间辟做的书房,看见黄花梨石面书桌上文房四宝一应俱全,铺着的纸有汀州玉扣纸,也有平阳麻笺。 她心里不禁感叹,这对她来说还是太奢靡了些。 凝露又指着房里的红木大衣箱说:“给姑娘新做的棉衣一会儿就送来,这京里头冷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夫人念着姑娘在江南长大,衣裳怕是带的不够,这箱子里备了几件皮货,还有几身尺头料子,有宁绸也有江绸的,还有一匹二夫人早前得的素雪宫缎,姑娘看着叫下头吩咐了再裁几身衣裳吧。” 凝露笑看着几个丫头吃惊的样子。 正堂里站着一溜儿年纪不等的几个丫头和婆子,当先几个水灵的丫头清一色湖水绿的马面裙,上头搭着各色的袄子和比甲,样貌端正却不见妩媚妖娆的。 凝露指着她们说:“二夫人给姑娘指了几个丫头婆子,姑娘看着可还合意?若不合意只管差人来换就是,这是管院子的俞妈妈。” 说着,一个脸色青黑,膀大腰圆的妇人走出来向清沅福了福。 “这是曲三家的,管姑娘的小厨房,若近日姑娘吃不惯京城菜肴,自行将大厨房的份例支出来给她打理就是,她是有几手功夫的,江南菜也做得。” 出来一个三十岁左右,左眉间有颗痣的媳妇子,也朝清沅行了礼。 “这个大的是凝华,也是夫人身边伺候过的,两个小的是聆风,问雪,还不大懂事,姑娘只管派她们洒扫院子就是,一道从姑苏随姑娘回京的凝香,往后都一并由您使唤。” 凝露井井有条地介绍着几个丫头,一派从容,看得忘忧好生羡慕,她打心底里期望着有一天也能和她一样气派稳重,面面俱到。 凝华大约十五六岁,团团充满喜气的一张脸,聆风问雪两个看着和清沅差不多大,还满是孩子气,清沅也向她们行了个礼道:“往后有劳几位照顾了。” 她们都侧身不受,嘴里说着“不敢不敢”,忘忧收到了主子的眼色,立刻向众人递上特地从姑苏带来的见面礼,有双面绣的帕子扇面,也有缂丝的画屏香囊,她几个都十分开心。 凝露弯着秀眉笑说:“难为姑娘有心,都说江南一带的刺绣织品最好不过,寻常我也没怎么见过的。” 清沅说:“不过是玩的东西,几位姐姐都是蕙质之心,这样的蠢物自己手里也做得,聊表心意罢了。” 凝华笑说:“我说江南最出名的,还是姑娘这般的佳人,如此大方端庄的小姐在京里头也是不多见的。” 凝露骂道:“就你个小蹄子嘴甜,一上来就这么夸,姑娘可瞧好了,往后要她日日夸一通,可不许带重复的。” 说完,堂屋里几个大小姑娘一起笑起来。 送走凝露,清沅不敢立刻歇息,花了些时间,从洒扫仆役,粗使丫头,到房里几个丫头,都让忘忧一一笔录做了名册,每个人都亲自见过问了话才开始吩咐收拾行装箱笼,俞妈妈颇为吃惊,讶异她一个小姑娘竟有如此魄力,哪家七八岁的小姐不是耍滑偷懒,却少有她这么细心的。 第二十四章 众人(一) 大概因着认床的习惯,阮清沅夜里睡得不太安慰,醒来时却看见窗子外头天光大亮,心里头一急。 今天是要去向阮老太太请安的。她张嘴喊道:“忘忧,什么时辰了?” 忘忧过来说:“姑娘莫急,刚卯正,昨夜里下了雪,今儿外头看着才格外亮些,亏得咱进京的时间赶了巧儿,要是今日,怕是路不好走……” 清沅由忘忧和凝华服侍着穿衣打扮,见外头圆桌上已经摆好了几样热腾腾的清粥小菜,皱了皱眉,“大厨房的早膳这么早就送来了?” 正在摆碗筷的合欢笑说:“是那曲三家的有心,早早备好了等姑娘起来,大厨房送来的哪有这么热乎的。” 清沅感叹她两个还是少不更事,说着:“往后小厨房一日三餐都不许随意开火,皆领大厨房的份例。” “姑娘……”合欢不解,“昨儿个凝露姐姐不是说……” “按我说的吩咐下去。”清沅不与她费口舌,坐下准备用饭。 合欢点点头,心里也不清楚姑娘是怎么想的,自己有小厨房放着不用,这样她们几个早起上值也能喝碗热粥呀。 等清沅用完早饭,洗了手漱完口,由凝华给她披了件青羔皮大氅,忘忧打着伞,一行人往万寿堂给阮老太太请安去了,雪天路滑,到万寿堂事时正好是辰正。 万寿堂坐北朝南,是阮府最敞亮的一处屋子,阮老太太喜洁爱净,收拾得颇为朴素雅致。此时正堂里上首坐着阮老太太杨氏,她左手边坐了大夫人杨氏,和六夫人贺氏,右手边坐着二夫人魏氏,和大少奶奶王氏。 清沅一见这阵仗,就觉得知道自己来得晚,有些失礼,面上却不敢露出怯意,便由丫头们解了大氅,踱步到老太太面前,行了跪拜大礼,嘴里道,“侄孙女儿清沅见过老太太,愿老太太身体安泰,福泽延年。” 阮老太太抬了抬眼皮,瘦削的脸上是一双明亮的眼睛,她看着堂下的小姑娘,点点头,淡淡地说:“一路辛苦了,起来吧。” 她示意了一下左手边的婆子,立刻就有丫头端上来一份见面礼。 “我也没什么送的,就送件衣裳吧,在京里过冬也穿得上。”老太太的嗓音苍老却有力。清沅抬眼,只见是一件缂丝罩面的紫貂皮大氅,价值不菲,她谢过老太太,示意忘忧接了过来。 大夫人杨氏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侄女儿到底是见过大场面的,这样的大氅放在眼前眼睛都不眨一下。” 此话分明是讽刺她小门小户出身,不识货。 阮老太太也不阻止她,只对清沅道,“这是你大伯娘。” 杨氏生得圆盘子脸,中规中矩的打扮,眉毛描得却细,一双眼和阮老太太有几分像。 清沅向杨氏行了礼,回道:“早听父亲母亲说京城老太太家富贵无比,又重礼数,我收了老太太这样的大礼,心里虽惶恐,却不敢放在脸上,也是怕说出去丢了阮府的脸面,相信大伯娘也是这个意思,特特叮嘱我这句。” 杨氏不想她小小年纪,竟如此油嘴滑舌,褪下手上一只羊脂和田玉镯给了她,皮笑肉不笑地说:“侄女儿说得对,像个懂事识礼的大家小姐。” 是“像”,而不“就是”,在她眼里,只有自己的女儿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 魏氏皱眉,不满这杨氏用酸言酸语针对一个小孩子。 阮清沅笑着又去向六夫人贺氏行礼,这贺氏今年才十七,却已经嫁过来两年多了,看着还是娇娇怯怯的少女模样,说几句话就要红个脸,她给的见面礼是一支赤金嵌红宝榴花步摇。大少奶奶王氏素衣素服,脸上常年像笼着一层阴翳,本来清秀的样貌无端带了几分愁苦,看上去要老个五六岁,她给了清沅一个掐丝珐琅点翠玉玲珑镶珠的手钏。 “你几个堂姐妹昨儿个就吵着要见你了,现在就领上来大家见见吧。”老太太吩咐人下去。 不一会儿,就领来了三个水葱似的女孩子,大的一个十一二岁的年纪,生的最好看,神态有些倨傲,眉眼不像杨氏,阮清沅觉得倒有几分像自己的父亲阮镛。 想来大老爷阮铨年轻时也与阮镛一般,长得是颇为体面。 小一些的只比清沅看着略大些,举止间却有些畏缩之态,最小的那个才四五岁模样,粉嫩可人,齐刘海下面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湿漉漉的,有些惶恐地瞅着众人,小手正揪着身边姐姐的衣裳下摆。 “这是你二堂姐清霜,三堂姐清雯,五堂妹清雪,都来见一下吧,这是姑苏你们三叔父家的七姑娘清沅。”老太太道。 清沅知道,这里边只有清霜是杨氏嫡出的,还有两个都是大老爷房里姨娘所出的庶女,从前有个四姑娘出生刚半年就没了的。 四个女孩子一时也姐姐妹妹地喊个不停。 下人搬了杌子让几个姑娘落座,老太太又继续问清沅读过书没有,清沅回答:“在苏州时父亲请了先生做我们姐妹的西席,已读了四五年书,女四书已通读了,再就是闲暇时候读些诗文。” 老太太道:“女孩儿家,读书识几个字也就够了,以后你跟着两个姐姐每旬念个三日书即可,多做些女红才是真的,若你二伯娘那里没有好的女红师傅,便来找你大伯娘,你两个姐姐小小年纪,如今却都是做女红的好手了。” 老太太竟然这样毫不客气地下魏氏的面子,清沅侧眼去看魏氏,果然她脸色十分尴尬。魏氏年轻时是陇西有名的才女,只是在女红一事上却不出色。 杨氏是阮老太太的内侄女,知道这个婆婆一向是站在自己这边的,听见这话也有恃无恐地笑起来:“老太太就爱夸这两个不成气的丫头,做的那些玩意儿都入不得眼,还叫您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老太太又说了几句话,那杨氏却把话头引向清沅:“听说七姑娘可是有贵人运的,这次这么快就进京了,听说可是跟着曾家的车队回来的。” 老太太一听,果然脸色一沉,女孩子家,最忌与外头的男子多接触。 清沅不慌不忙地答道:“此次我们能顺利上京,多亏曾家仗义相助,这样的地方望族,会愿意相帮我这样一个幼女,多半是因着咱们阮府多年清流的声名啊,所以不是清沅有贵人运,是咱们阮家的老祖宗庇佑。” 一听这话,老太太脸色顿时转阴为晴,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她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阮府的地位,丈夫的地位,和自己正二品诰命夫人的地位,曾家这样的家族愿意伸以援手,自然是冲着自家的名声了。 她微微点点头,“不错,你们都是阮家的女儿,时时应该想着家族,可不能将祖宗的名声抹黑了。” 几个丫头立刻站起来称是。 第二十五章 众人(二) “不错,你们都是阮家的女儿,时时应该想着家族,可不能将祖宗的名声抹黑了。”老太太说着。 杨氏暗暗咬牙,这鬼丫头什么都能扯上家族名望,这样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她说什么都不对了。 魏氏见她吃瘪,难得地也偷偷抿了唇笑,杨氏见她这番样子,更不死心,继续拉着清沅说话:“老太太说得对,女孩子家的名声可是从刚出生就该注意了,你二伯娘是没生养过女儿不知道,要说我们阮府也不是没人没马,怎得要去与那一干男子一起上京,传出去到底也不好听啊。” 清沅见她还纠缠于此,正想开口,魏氏却忍不住出声打断:“我没生养过女儿却也知道,扶老携幼也是礼数所在,我看着人家光明磊落的行径,怎么到了大嫂这里,句句都是男女之防,说出去到底是谁不好听呢?” 这分明就是指摘杨氏思想污秽,才这样揣度别人。 “你!”杨氏恨声。 “好了!”老太太呵断她们,“当我死了吗,在几个孩子面前就嚷嚷些有的没的,叫人笑话!”她啜了口茶,问身边的丫头:“熹哥儿和熏哥儿两个呢,不是昨儿个就说了要见妹妹吗?此刻去哪里了?” 杨氏答:“熹哥儿正在前院用功读书呢,怕一时忘了时辰,儿媳这就使人去唤他。” “不必了,没得耽误他们功课……”老太太话还没说完,外头就有婆子来报:三少爷和五少爷来了。 两个锦衣公子撩了帘子进门来,将氅子脱下来递给丫头,当先一个十七八岁年纪,结实健硕,穿着青色杭绸面道袍,浓眉大眼,腰板挺直,十分气派。 第二个年纪略小,顶多十三四岁,正在包着髻留头,却是唇红齿白,无比美貌,比那些个涂脂抹粉的姑娘还要美上几分,穿了一身宝蓝色销金云纹团花束腰裰衣,腰间环佩叮当,腰细腿长,无比风流,眉眼间的艳色一眼便能叫人瞧出来是魏氏的儿子。 两人一明一暗,相得益彰。 两人一道向老太太请安作揖。老太太虽不喜欢二老爷和魏氏,对这个嘴甜爱笑的五少爷却是喜爱的,她笑看着两个孙子:“罢了罢了,难为你们上了早课还要过来,来来,认认这个妹妹吧。” 那年长的阮熹只瞥了一眼,就收回眼去,五少爷阮熏却开怀得绕着清沅转了两圈,细细从头到脚打量了个遍,笑道:“妙极妙极,我早想有个妹妹了,如今这般可太好了,过两日大家堆起雪人,一定也热闹些。” 魏氏说他:“这么大的人了,不好好读书,想着什么雪人,真该叫你师傅罚你。” 他呵呵继续笑着,并不在意。 “五哥莫不是没有妹妹吗,那我们算什么?”清霜在一侧捂着帕子笑道。 “那不一样,你们住得到底远些。”阮熏笑答。 “都在一个府中你却敢嫌远,好呀,老太太你看他。”清霜自然得向老太太撒娇,嗲声嗲气的。 阮熏撇撇嘴,他就是不喜欢这二妹妹动不动就撒娇的习惯。 老太太也抿着唇微微有些笑意,老人家最喜欢的,也就是看见儿孙满堂,绕膝取乐。 她又说了一会儿话,终于有些累了,吩咐大家都下去,最后对清沅道:“今日见过你几个哥哥姐姐,等得空了再去见见你大伯和六叔,他们在外头都是要做事的。” 清沅立刻应下,心里却想,似乎这大伯父是日日在外花天酒地也不太正经做事的,而六叔父却还是国子监的监生,念书出头尚早。 “我素来爱清净,往后不用日日来请安,每旬来一次即可。”老太太最后吩咐道。清沅立刻俯首答应。 回到朝阳馆时,雪又下得大了几分,忘忧亲自替清沅拿下氅子来去屋外抖雪,凝香递过来一只鎏金雕花鸟云纹的手炉,里面正热热地烘着碳,小丫头聆风上来递上一个瓷盅,说:“奴婢特地唤小厨房备了姜汤,给姑娘暖暖身子。” 清沅抬眼看了她一眼,看见了小丫头眼睛里满满的期望之情,她淡淡地说:“拿下去吧。” 聆风脸上露出失望的神色来。 凝香在旁边冷眼看着,姑娘是不太吃外人接手的东西的,连她也不例外。 按理来说凝华和忘忧出门了,凝香就负责屋里的大小事务,她见到小丫头起了心思,也去不拆穿,心想着总得叫她们吃点排头。 忘忧看见聆风端着姜汤下去,顿时就明白了。 清沅对她道:“我才来一天,这屋里的丫头心思就活泛起来了,你吩咐下去,再有擅离职守的,罚光月钱了事,下回再犯,就叫俞妈妈亲自管教个几日。” “这聆风是厨房二管事的小女儿,进内院当差还没几日,估计也不懂得这些,只想着一味到姑娘面前讨好。”忘忧看着小丫头垂头丧气的样子,不由想帮她说句话。 “还有凝香,”清沅道:“她是个聪明的,可是小心思太多了,一个小丫头罢了,还巴巴地送到我面前来,你得了空也要敲打敲打,往后才能把她收为自己人。” 忘忧点头,“那……凝华姑娘呢?” 凝华比她们都大许多,忘忧都不能直呼她名字。 “她是二伯娘的人,是认了主的,连俞妈妈都管不上,往后那些琐事庶务你也都学会偷个懒,都让她来,别事事都经手,你只仔细管着我的贴身东西,银钱首饰就是。” 忘忧点点头。她在姑苏时,一手管着清沅房里的事,到了这里,上头不仅有妈妈压着,还有个大丫头凝华,自然心里扭不过来,事事想与凝华争个一二,倒是许多时候让小丫头钻了空子,她知道姑娘不舍得责备她,如今看着清沅对待她们的态度,她也像吃了定心丸般,都清楚了:以后是该放明白些,左右姑娘信任的还是只有她和合欢两个,她们更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来,不能无谓地在一些小事上揪着不放。 第二十六章 清霜 两天后的下午,雪渐渐停了,清沅正靠着临床的大炕看书,丫头来报:二姑娘和五姑娘来了。 清沅连忙起身迎接,清霜笑说:“三妹妹今天咳嗽了几声就没过来,怕把病气过给了沅妹妹,这会儿正在屋子里绣花呢。” 因着阮镛家里几个姑娘都是自家排行的,清沅来了阮府也不好排名,所以老太太下令,阖府一律称呼她为沅姑娘。 清雪只笑盈盈地看着她,起先还有点害怕,没说几句话就又自己爬上炕去抓盘子里的花生果子吃,清霜见她这副样子,沉了脸,骂她:“不许胡闹,让母亲知道了,仔细挨板子。”清雪吓得立刻缩回手。 清沅前世里一直很喜欢小孩子,她自己没有孩子,可是小孩子似乎大多不愿亲近她,她对清霜道:“都是新鲜的,也吃不坏肚子,二姐姐放心。” 清霜冷笑:“我不是看不上妹妹屋里的东西,只是我们大房里没这样的规矩,传出去让人笑话,尤其是做姑娘的,沅妹妹比她大不上几岁,却比她懂事多了,就是在自己房里也不随便吃东西不是么,更别说在别人那里了。” 她怎么知道的? 清沅沉下脸,来者不善,又回她:“人皆有个喜恶,我倒不知这房里哪个爱嚼舌根的下人,连把我平日的饮食习惯都告诉了二姐姐,叫二姐姐笑话了。” 清霜但笑不语,四下打量了屋里的陈设,轻飘飘说着:“沅妹妹是个有福的,二婶婶库房里这么些好东西都搬来了,实在是打心眼里疼你,妹妹瞧着这些东西可还喜欢?” 清沅不上她的当,“长者赐不敢辞,我是个不识货的,左右看得倒不是它们世面上的价值,主要是二伯娘一片心意,我自然是喜欢的。” 清霜心里道,果真是个难缠的,面对外人竟是一丝都不松懈。 清沅也不怕她,又说:“看来二姐姐对这些金玉古玩的颇有研究?不知能否告诉妹妹,这些东西都价值几何?” 倒打一耙!她又不是做铜臭生息的商贾怎么会知道这些东西值多少钱!清霜素来敏感,觉得清沅分明是讽刺她肤浅,她看着阮清沅依旧一脸温和的样子,顿时怒起。整个阮府,还不敢有人这么对她。 她硬着嗓子回:“妹妹说笑了,我哪里懂这些,我懂得,不过是些刺绣女红罢了。” 清沅喝茶不接她话。 清霜打量了一下她空落落的大炕,又继续说:“我看妹妹这炕上空落落的,也不自己绣个炕屏做个摆设么?” 她与清雯两人,皆有一块亲自刺绣的炕屏,连府里的绣娘都夸她秀艺精湛,她不信清沅不知道。 清沅故作惊讶,一副被说中心事的喜悦:“可巧了,我正想着呢,二姐姐就提起了,我早听说二姐姐自己有块绣着鸾凤朝阳的炕屏,想必十分好看……” “这是自然,”清霜有些洋洋得意。 清沅叹口气,“也是我这大炕没福气,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能用上这等好东西。” 脸皮真够厚的,这是要问她要东西?清霜心中不齿她:“妹妹自可以亲自动手……” 身边的丫头突然拉了拉清霜的袖子,这丫头秀芸从前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很懂分寸,她不过是提醒清霜,清沅此话再明白不过了。 阮清沅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清霜自然知道,妹妹向姐姐要东西,姐姐就应该顺手推舟把东西送给她,可她不甘心。看着秀芸频频使眼色,她也只好咬咬牙,说:“姐姐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妹妹,若你不嫌弃,赶明儿我就使下人把炕屏送来。” 清沅也过来亲热地挽着她的手,一口一个谢谢姐姐,差点让清霜当场发作了。 阮清霜从不吃亏,正想如法炮制也从她手里要点东西来,却又被秀芸咳嗽制止了。 赔了夫人又折兵,清霜在回去的路上恨恨地对秀芸道:“你干嘛帮着那个死丫头,哪家破落户出来的,也敢问我要东西!” 秀芸四下看了下,低声道:“姑娘慎言。”总归是还没分家的,这话说出去老太太头一个不高兴。 清霜绞着手里的帕子,“我又没说错什么!” “姑娘啊,”秀芸无奈,这二姑娘生了一副好相貌,性子却随了大夫人。 “您这会儿忍一下,把炕屏送去,这道理就攥在您手里了,到时候您去老太太那一说,老太太会怎么想?” 清霜一想,觉得很是,自己可以博个大度的名声,老太太对这死丫头的厌恶一定会更深一层。 “左右还有奴婢,老太太向来愿意听奴婢几句的。”秀芸道。 清霜点点头,心情放松了,对她道:“幸好你机灵。” “不过这也不妨碍我从她那里拿些过来……”清霜又咕哝说。 秀芸真的不好意思说自家小姐眼皮子浅,你是主人家是客,能一样吗?而且你还是嫡长房里的嫡女,派头在那里,就是别人能做这样的事,你也是不可以的。 摇摇头,看着继续不甘心嘟囔着的小主子,秀芸突然觉得很头痛。 “她真是这么说的?”靠窗坐着一个素衣素服的女孩子,只戴着一个镶碎玉粒子的昭君套,脸上皮肤白得近乎透明,问话的时候手里针线不停,神情自然又稳重。 小女孩点点头,“二姐姐还说,等过几天就要她好看呢。” 清雯冷笑,就她这个愚蠢的嫡姐,还想给谁好看呢。她与清雪并不同母,只是两人都长期受着清霜的气,自然就亲近些。 “三姐姐,”清雪手里拿着一块豌豆黄,“你不去看看沅姐姐吗?” 清雪摇摇头,“小雪儿,你知道我们二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是什么吗?” 清雪可爱的脑袋摇了摇。 “就是在不知道对方底细的情况下贸然踩到人家头上去,自己什么底儿反倒叫人家看了个一清二楚。”那个新入府的清沅是这样,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清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又伸向了另一盘糕饼。“啪”一声被打开了手,她委屈地搓搓衣角,不敢动了。 第二十七章 炕屏 第二天,清霜的绣屏就送到了朝阳馆,忘忧问:“姑娘,要摆起来吗?” 东西是好东西,连通身的木头架子都是黑漆泥金贴的。 不知她倒真舍得,本来昨日也只想耍个无赖的。 清沅笑说:“自然要摆,还要大张旗鼓地摆。” 看着几个丫头一脸迷茫的样子,清沅道:“咱们院子里的人不是爱传话么,让他们好好传,最好传的阖府都知道,尤其是万寿堂那边。” 几个丫头不明就里,却都一一吩咐下去了。 所以等到清霜期期艾艾地准备好了所有说辞到万寿堂准备告状的时候,就被老太太笑眯眯地一把搂了过来说道:“还是我们霜姐儿懂事,全府都知道了,友爱妹妹,把自己亲手绣的炕屏转眼就送去了,真真是个大度的……” 清霜一愣,面色不好看,“老太太……” “那炕屏平日里见你宝贝得什么似的,没想到巴巴就拿去给妹妹做人情了,沅姐儿那丫头也懂事,来我这儿也千句万句地说着你的好,好丫头,没让祖母白疼你一场……” 清霜此刻笑比哭难看,只能把所有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去,紧紧攥着手心,“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老太太很满意,“一会儿祖母就使人把那架四扇鸡翅木的玻璃炕屏给你抬过去……” “这怎么好,叫老太太破费了。”清霜推脱。 老太太摆摆手,“一架炕屏罢了,赏给孙女儿还是不打紧的。” 清霜只能应了,回去临烟驻却抬手就摔了一套官窑细瓷的茶具。 那套屏风可是她辛辛苦苦三个月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啊!平日里精心呵护,就指望着日后成亲摆在新房里给自己长长脸面。 原以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让阮清沅送回来,顺便让老太太治治那个死丫头! 杨氏从回事处出来,径自到了女儿的临烟驻,一进门就看见跪在地上的秀芸,和满地摔得粉碎的碎瓷。 她呵斥道:“你这是做什么,闹出这么大动静来给谁看!” 清霜见母亲来了,更加不依不饶,流着泪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杨氏坐下,对跪在地上的秀芸说,“你先出去吧。” 只留下了自己身边的管事妈妈,王禄家的。 “这事儿我也听说了,我当你什么时候转了性子,舍得拿出这样的好东西来了。” 清霜哭着说,“母亲要为我做主啊,旁的也就罢了,那可是、那可是女儿自己的心血啊!都怪秀芸这个死丫头……” “你还好意思说!”杨氏拍着桌子,她虽为人刻薄刁钻,到底比清霜多活了几十年,处世自然比她通透。 “你这性子我还不知道,有点什么就爱显摆,才被那贼丫头钻了空子拿住你的话,你是咱们阮府嫡出的二小姐,你自己说,你大姐出嫁后,我在你身上花了多少心思!你要有你大姐一半儿懂事,今日也不会在这里打人骂狗的,你还敢骂秀芸,要不是她,你是不是要挺着身子被人指着说,阮二小姐是个小气不懂事的啊!显摆到自己妹妹屋里去了,我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母亲……”清霜的哭声小了些。 杨氏继续,“你说到底在老太太面前挣了个荣耀,也不损失什么,现在阖府上下谁不夸你二姑娘一句大方宽厚,老太太还不心疼你啊,巴巴就送来了一架屏风补偿你,你还敢明目张胆打骂老太太身边伺候过的人,是不是存心想下老太太的面子!” “我哪里敢啊,可是母亲……那丫头……” “那死丫头惯会拿人作筏的,你别沉不住气,她如今刚进府,府里上下都还在瞧着,不敢拿她怎么样,且等着日后吧。” 清霜咬咬牙,点了点头。 杨氏冷笑,“你以为你二婶娘多护着她?也不过是拿她做个枪使,她才几岁,住得那样的屋子,你瞧着吧,沅丫头闹出点什么事来她会站出来往自己身上揽?二房的惯会惺惺作态、明哲保身那一套的,以为弄这么个不上不下的侄女来就能和我打擂台?也太小瞧我了。” 清霜点头,“母亲说得对,等过些时日老太太也不盯着那头瞧了,她自然是由得母亲拿捏的,不过一个寄人篱下的,也敢和我过不去。” “你也别总盯着朝阳馆,不过是个隔了房的,咱们房里两个丫头最近有没有起心思?” 清霜摇头,“三丫头病了好几日了,五丫头整日就知道吃,在我面前都乖得很,不敢出什么幺蛾子。” 杨氏满意地点点头,庶女就是用来拿捏的,那些个不听话的,不过就是一剂药的事情,“算她们识相,霜儿,你要记住,你和她们都不一样,别事事都放在心里,往后啊,你的前程好着呢。” 清霜开心得把头埋在杨氏怀里,“女儿日后有多好的日子过,母亲就有多好的日子过。”杨氏和王禄家的交换了个眼神,拍了拍清霜的背,心中早有了计量,她的霜儿,那可是非梧桐不栖、非醴泉不饮的凤凰。 俞妈妈进了门,自己服侍了十几日的小主子正悠然地沏着茶,屋里只站着她从姑苏带来的贴身丫头忘忧,今儿一早凝华就被打发去领朝阳馆的月例银子了,顺道被指派去落霞苑去送东西。 特意支开了凝华干什么?俞妈妈有些惶惶然。 “妈妈不要客气,坐吧。”清沅眼都不抬。 俞妈妈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下来了。清沅亲自倒了一杯茶给她,好歹也是见过世面的,俞妈妈闻了一下,莫不是那黄山云雾?她竟舍得用这样的好茶招待自己。 清沅自己也喝了一杯茶,对俞妈妈笑道:“妈妈来了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住得可还好?我整日也见不着你的面,好不容易寻着空,今日特特想关照您一下。” 俞妈妈一惊,沅姑娘房里的事,大大小小都是凝华一手握着,贴身的事又只有这两个姑苏来的丫头亲自做着,她反倒像个闲人,处处搭不上手,因此撂了挑子时常去找二门上的婆子吃酒。 她连忙站起身来告罪,“老奴怠懒,请姑娘责罚。”也不推脱,一口就承认了。 “妈妈坐,我们才能好好说话。”清沅道。 第二十八章 婆子 “妈妈坐,我们才能好好说话。”清沅道。 俞妈妈又坐下来。 “想必妈妈也知道,你们从前的事,我都使人问清楚了,我这人心眼小,用人都喜欢摸清底细的,妈妈从前可是在马房当过差?” 俞妈妈应是,她自死了丈夫后,过不下去日子,就由老姐妹介绍进了阮府当差,别人都瞧不上做奴仆的,她倒不介意自己养活自己,进阮府来到马房里做粗活,后来被老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挑到老太太房里了,老太太嫌她生得粗鲁,又不会说话,自然不喜欢用她,一直是进不了屋的,又把她拨到二夫人房里,二夫人又将她派给了这个姑苏的沅姑娘,虽说是升了管事妈妈,她倒觉得自己是个吃闲饭的,也和二门上的婆子抱怨过,反倒不如在马房里自在。 “既然是在马房做过,想必手上是有一把力气的?”清沅笑问。 俞妈妈点点头,“老奴生得粗陋,从前是靠力气吃饭的,不怕姑娘笑话,寻常男子也未必扭得赢我老婆子。” “既然妈妈有这样的本事,也不能浪费了。” 俞妈妈有些听不懂,忘忧递上来一样东西,用红色绒布包着,她打开一看,竟是一只赤金竹节纹的镯子,她掂了掂,足有二两重。 “妈妈从前不是府里的人,正因为不是府里的人,我用着才放心,一点小意思,也让妈妈去喝酒时能撑个脸面。” 俞妈妈还在愣神,她哪里有过这样的好东西,心里更是惶恐又兴奋,回道:“不知道姑娘想让老奴做什么?” 清沅微微笑,“这第一桩嘛,自然要看妈妈自己的造化了,若是妈妈是个聪明的,想必也知道我的意思,今儿屋里的话,若传出去一句,我都是不认的。” 俞妈妈点头,她当然有这个自觉。 “第二桩嘛,咱们院子里近日有些个小丫头爱嚼舌根,相信妈妈一定有法子治她们。” 俞妈妈向她保证,“这起子小蹄子一日日的心都大了,姑娘年纪还小,自然不方便,老婆子一定教导地让姑娘满意。” 清沅点头,“妈妈往后该吃酒还是吃酒,只每月这个日子来向我回话即可。” “老奴省得。”俞妈妈也不是笨人,这自然是要避开凝华的意思。 俞妈妈出去后,忘忧问:“姑娘有多大把握,就相信这个俞妈妈,老太太和二夫人都是不敢用她的。” “她是自卖身进来的,比不得那些世仆,老太太一向爱重自己人,自然不理会她,二伯娘大概揣度着老太太要在她房里放人是做眼线的,自然又不肯用,如此一来二去,俞妈妈两头不讨好,反倒我可以拿来用一用。说到底,她是因生活困顿进的府,要的是银子,谈不上什么忠诚,这样的人使着更好。” “姑娘……”忘忧道:“若真像你说的,二夫人岂不是把你当做……” 她不敢说下去,可不就是当做枪使了。 什么不要的解决不了的人都可以塞过来,清沅知道,她既是大房针对二房的靶子,又是二房对付大房的棋子,实在是举步维艰,所以她连收拾丫头都要借着别人的手。 俞妈妈下决心要做一件事的时候,是相当雷厉风行的,一日不过见着守门的小丫头玩忽职守跑去和扫院子的问雪说闲话,她二话不说劈头就是一巴掌,罚了月钱贬到前院去了,连没怎么搭理她的问雪都被扣了半个月的月钱,委屈得问雪好几天谁同她说话都不愿意搭理。 凝华看不下去,那守门的小丫头平日惯会讨好她的,下了值还会给她送热水洗脸,她也曾答应会提携她,她看不过眼说了一句:“妈妈好大的火气,不过小丫头们说两句话,也值得这样发作,姑娘都没说话呢。” 俞妈妈呛回去:“姑娘若时时刻刻都盯着这些丫头,还是姑娘吗,这些丫头欠收拾,自然是我来管,凝华姑娘莫非是能帮姑娘做主了?连管教我这个妈妈的权力都有了。” 凝华也怒起,不知这老货平日一副三不管的腔调,近日却怎么敢给自己脸色看,“妈妈讲话仔细些,若是我回了二夫人……” “二夫人?”俞妈妈打断她的话,“凝华姑娘尽管去,也一并去回了老太太啊,别说得好像府里事事都是二夫人做主似的,好像不知道谁才是自己的主子一样。” “你!”凝华气得红了眼睛,她明明也是二夫人房里出来的,竟然这么没规矩。当下不理会她,憋着气去魏氏屋里告状。 清沅听说了,心情倒是很好,连凝华故意红了眼来服侍自己都假装没看见,俞妈妈的话叫魏氏听见了也好,左右她给自己派管事妈妈不就是这么个用处么,院子里的小丫头经过这么一遭也都不敢传话了,嘴巴都像把了门一样严实。 ****** 入了年界后,阮府里也一天比一天忙,天候也渐渐冷了,就连平时在外头跑的阮大爷和从国子监回来的阮六爷也都收了心在家里预备过年。 趁着天好,丫头们都赶着收拾屋子,擦洗桌椅,洗晒被褥,朝阳馆本来就是新收拾出来的,也不见有多少灰尘。 到了年三十,忘忧早早地就去回事处领了一把红条子,高高兴兴地张罗着丫头们里里外外地“上红”。 阮清沅穿上了簇新的樱红色刻丝百蝶立领袄裙,搭着蜜粉色镶银边折枝海棠褙子,头发梳了女孩家常见的挂垂髫,用红头绳扎了,显得比平日娇俏几分。 忘忧笑看她,“姑娘好不容易穿得鲜亮,头上也太素净了些。” 清沅手上正忙着昨夜里没完成的剪纸,说着:“大堂哥没了还不到三年,说到底我也是养在二房里的,虽说是过年,我觉着这样穿红着绿已是不太好了,还要满头珠翠的,叫大嫂和嬢嬢看了怕心里不好受。” “还是姑娘想得周到。”忘忧说着。 阮老太太打发身边的秀莲来送了几个攒盒,里头放着各色的果脯、果饵,并传了话,要清沅早点去正堂里,香案供桌是早备好了的,三牲酒水,各色瓜果也都齐备,只等着吉时一到就祭拜祖先。 清沅应了,她第一回在阮府过年,不敢怠慢,叫忘忧带上了赏给丞哥儿的封红和打赏下人的金银锞子就出门了。 第二十九章 过年 过年祭拜,在正院明堂里举行,明堂里常年放着阮老太爷的排位。 大老爷阮铨穿着从五品的祭服站在老太太旁边,后边是穿着右衽襕衫的六爷阮钘,阮熹和阮熏站在他们身后,他们身后跟着大大小小的阮府众女眷,一一等着祭拜祖先。 大老爷如今在京卫指挥使司做的镇抚着实没什么意思,既管不上隶属工部的营造司,也管不了屯戍陵寝的诸卫,不受上司器重,轮不到分管诸卫事,只做了个带俸差操,闲职罢了。阮清沅记得,自己这位大伯父还同南北镇抚司几个人交好,时常厮混在一起,南北镇抚司是什么地方,里头就是名声在外的锦衣卫,阮老太太后来知道了,气得把他锁在家里,似乎也不曾有作用。 当年若不是老太爷看阮铨实在不是读书的料,而阮家祖上也正好是军户,他才去皇上面前求了恩典,稀里糊涂瞒过了御史弄了这么个差事来。 清沅听说,老太爷本来都要加三孤了。 除夕晚上的筵席摆在了西跨院,难得举家团圆,女眷们也没有避去次间,在正厅里摆了三桌,阮府男丁不盛,几个大小爷们一桌,老太太和三个儿媳,王氏抱了丞哥儿坐一桌,清沅和大房里几个女孩子坐一桌,清霜有些不乐意,她作为嫡女,却要和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庶女坐一桌,觉得是自降了身份。 今年的席面是“八大件子”: 红木八仙桌上摆了大大小小的冷盘,四素分别是凉拌椿芽,神仙豆腐,木耳洋芋片,木樨芝麻熏笋,四荤是卤牛肉,糟鹅掌,小肠卷,糟扒蹄筋,正中还摆了一道鲤鱼戏水的平盘,是用鸡蛋饺子在盘内做了鱼的形状。 热菜上了烧猪肉,烧鸭子,捶溜大虾,虾爆鳝段,几样时蔬等等倒也普通,只一道红糟四鳃鲈清沅倒觉得滋味甚美,就连在江南一带也甚少吃到这样味美的鲜鱼。 难得几个儿媳不用伺候老太太用饭,席间和乐融融,连一向不对盘的杨氏和魏氏都没闹什么不愉快。 吃过团圆饭,老太太觉得很满意,吩咐下去赏了大厨房上下,众人簇拥了她回万寿堂。因着今日要守岁,大家都不敢说要回房的话,老太太喝了点酒,难得开心,要几个媳妇打叶子牌,自己坐在贺氏身边看。 “你这张十万贯打出去,保不齐要给她们两个放炮了。”贺氏年纪轻,打了一手烂牌,几副下来已经输了二两银子。 杨氏笑,“六弟妹是新手,不用怕,没钱了有老太太兜着。” 贺氏也笑,“新年新气象,是两个嫂嫂运气好,我可是想着要翻本的。” 清沅看了她一眼,这个贺氏,仿佛与永宁侯贺家是亲戚。 阮熏觉着无趣,神秘得把清沅拉去一旁,说:“妹妹,我们出去玩吧。” 清沅看看屋里众人,对他道:“外头黑灯瞎火的,又冷,五哥哥要怎么玩?” 他神秘一笑,“你只过来就是。” 清沅正要回绝,老太太看见两人窃窃私语,问:“你们在说什么?” 阮熏也不怕,“老太太,想出去屋外走走罢了。” 魏氏呵斥她,“你这孩子,半晌也坐不住……” “罢了,许是屋里透不过气来,你带着几个妹妹去吧。”老太太发话。 阮熏努努嘴,只能领着一串大小姑娘出门。 “五哥,你在找什么呀?”清雪好奇地看着阮熏进了西侧一间倒座房里找东西。 “嘿!找到了!”他转过身来,竟掏出一串鞭炮来,清雪一乐:“五哥用这玩意儿来干什么呢。” 他手指抵着唇,示意别让后头的婆子看见了,说:“还能怎么,自然是点来玩的,走走,我们去园子里。” 清沅拉住他,“你且慢点,嬢嬢知道你弄这个来不?” 阮熏跺跺脚,“哎,我可费了老大劲儿弄来的,你不同我去,我可自己去了。” 清霜虽然高傲,她倒一向是愿意跟着阮熏玩的,清雯想了想,也跟了上去,清沅没法,也拉着清雪的手过去。 “可跟你们说好了,不许说出去的,不然下次有好玩的就再不带你们了。”阮熏蹲在地上解着这串鞭炮。 清霜点点头,平日骄矜持重的脸上也隐约看见一丝兴奋。清雯依旧是一副畏缩怯懦的姿态,能不开口就绝不说话。 阮熏将鞭炮解开,成了一小个一小个的小炮仗,自己拿出火折子来点,嘴里说道:“你们可站远些了。”说罢点燃了一个就往地上丢,清雪立刻捂着耳朵听那声响,只觉得又刺激又害怕。 好像也没什么多大的动静,阮熏有些失望,他也是前几日在学堂里和几个同窗玩过一回。 “五少爷?”跟着来的丫头脸都吓白了,这样的东西,可怎么好随意摆弄的。 “闭嘴!”阮熏瞪了她一眼。 阮熏又点了一只,他袖子一挥往池塘里丢过去,池塘上瞬间炸起一朵水花来,连那薄冰也给炸开了一点。清雪看见了,也拉着阮熏的袖子轻声道:“五哥,我也想玩……” 阮熏摇摇头,“这可不行,丢得不巧会弄伤你的,你便在一边儿看着就好。” 他从小就是个顽皮的,玩了一会儿又觉得没趣,心里突然有了个主意,解开了一个小炮仗,将火药粉倒在地上围了一个圈儿,点着了,只见微弱火光亮起,一个火苗舔着的圆圈顿时出现在眼前,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漂亮。 阮焄乐了:“金无观没骗我,还是这个妙!” 旁边的丫头拉不住他,只能吩咐了另一个小丫头提灯去请老太太身边的嬷嬷来。 清霜看着清雪在阮熏身边转悠,心里有些不舒坦,不过是个庶女。 她从阮熏手里拿来一个也学着他把火药粉撒在地上,笑道:“来,五妹妹,让你试试这在火圈里的感受。” 清雪也不怕,激动得小脸红扑扑的。 “这……”阮熏有点犹豫。 清霜笑得温柔,“不怕的,五哥,又不是什么危险的事。”她手一抖,就撒了些火药在清雪的新褙子上。 玩了一轮,也不知道怎么清雪就一脚踩进了火圈,她人又小,谁知道那小火苗竟缠着她身子烧上去了。 阮清沅一看,猜到八成是衣服上沾上了火药粉。清雪瞬间吓傻了,连阮熏也楞在一旁,到底都是小孩子,清沅赶紧扑到她身上去用衣服下摆摁她的火苗,边张嘴大喊,“快来帮忙!” 第三十章 认错 清沅张嘴大喊:“快来帮忙!” 站在几步外的丫头和阮熏都回过神来,几个人连忙用手上的东西来扑打,一番推搡之中,清雪和清沅都被推坐到了地上,等两人被扶着站起身来,头发散落,脸上一脸的灰。 清雪愣了愣,终于大哭起来。老太太身边的富嬷嬷也恰巧赶到了,看着眼前这番样子,脸色铁青。 老太太满脸怒容得坐在上首,屋里的松油灯照得满室明亮,几个媳妇都站在旁边,大气儿也不敢出,丞哥儿被抱在王氏的怀里,已经点着头想睡了。 “抱孩子下去吧。”老太太发话。 王氏像得了特赦令一样赶紧抱着孩子往整理好铺盖的东稍间去了。 魏氏看着堂下跪着灰头土脸的几个孩子,心里焦急,知道是阮熏惹事,怕老太太责骂,当先对他喝道:“你是怎么回事,贪玩放肆,自己胡闹还不够,还带了几个妹妹闹,你的圣贤书到底读到哪里去了!” “老太太没说话,弟妹倒也别急着先教训起熏哥儿来。”杨氏懒懒地道。 魏氏脸上一僵,“是熏哥儿爱胡闹,毕竟是年纪最大的,到底是他没看顾好几个妹妹,自然是他的错。” 此言之意,阮熏未必是始作俑者了。 “弟妹别怪熏哥儿,是我那丫头自己非跟着他玩,哪里就是他的错了。”杨氏回道,又把话头怼回去。 “五丫头受了惊吓,你先让人带下去看看。”老太太发话。 杨氏应了,又叹道:“也是我这丫头命大,没个什么烧伤烫伤的,要不然啊,这姑娘家家的,往后可还怎么嫁人,不知道找谁说理去了。” 魏氏心里恶心她这几句阴阳怪气的话,平日苛待庶女,这会儿能用她来拿二房的把柄,就是个金蛋了。 老太太拨着手里的佛珠,说道:“今儿到底是怎么回事,熏哥儿你一五一十说来。” “是……”阮熏回着,心里很不好意思,他也是个有担当的,都认了是自己的错。 老太太沉吟半晌,问:“把这鞭炮里的火药拆出来是谁的主意?” 清沅心里一震,听这语气仿佛是要追究。 “是我!”阮熏说,“都是孙儿的主意,请老太太责罚。” 老太太喝了口茶,继续拨着珠子,沉吟半晌,“你自然是要罚的,这好端端怎么会烧到身上去……” 王禄家的突然上来和杨氏咬了咬耳朵,杨氏心里一乐,面上却摆出忧伤的神色来,对老太太道:“婆子看了五丫头的褙子,是被人洒了火药在上头的,母亲,这姐妹间玩闹也是有的,怎么能把这样的东西洒身上去……” 清霜心里一惊,老太太拨佛珠的手停了,冷声问:“当时在五丫头旁边的是谁。” 当时乱成一片了,谁还能记得。 “三丫头,你一向懂事,你来说。” 清雯底下头,看见嫡姐轻轻抬手摸了摸鬓边的珠花,她了然,咬了咬牙,细声答:“我看得不真切了,仿佛是沅妹妹……” 老太太用力盖上茶盏,眼刀朝清沅射过去,说:“是你害得你五妹妹。” 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清沅苦笑。阮熏替她申辩道:“老太太,五妹妹的褙子着了后,沅妹妹是第一个扑上去的,怎么会是她害的,说不定是五妹妹不小心自个儿沾着了,或者是我……” “你是说我和你三妹妹无端冤枉她了?”老太太语气森然。 “不,孙儿怎么会……” 老太太打断她,“你老子不在府里,你的罚就明日去找你的先生领,至于这沅丫头……” 阮熏还是开口,“老太太……” “熏儿!”魏氏喝断他。 追究一个隔房的侄女儿,总比追究自己的亲儿子要好。 清沅不卑不亢地回:“老太太,是我照顾五妹妹不周,离她最近却没有照管到她,是我的错,当时混乱,五妹妹人又小,褙子上沾了的火药说不定的确是我手上的,这自然也有我的错,还请老太太责罚。” 言下之意,是谁手上的都有可能,她也愿意认罚,却不肯承认是故意的。 杨氏还想开口,老太太瞪了她一眼。 “老天保佑,幸好五丫头没事,我也不想追究了,今儿大过年的,事情没必要弄得这样大,你既然认罚,也好,老二家的,沅丫头是你屋里的,你说了算。” 魏氏站在一边,说道:“媳妇不敢置喙,权听老太太做主。” “好啊,既然你要我做主……”老太太转头看了一眼旁边的妇人,“这富嬷嬷跟了我好些年,从明儿个起就好好去你那儿给沅丫头教教规矩,若没什么事就别出门了。想必沅丫头刚上京来,也不太知道京里的礼数,咱们这样人家的女孩子,怎么好随意胡乱玩耍。” 这也是给杨氏敲警钟了,她房里三个丫头可是全跑去了。 魏氏说:“如此甚好,女孩儿家本来也不用多出门的……” “我近日觉得身上不太舒坦,听说沅丫头字写得很不错,不知道可否愿意为我这老太婆抄抄经文祈福?” 清沅心里一松,“孩儿愿为老太太尽孝……” “如此也好,那就抄你大伯父房里的《大般若经》吧……”她说。 普通佛经六七万字,这部经书怎么说也要几百万字,可怎么抄的完。清沅只能强做镇定地说,“孩儿自当全心为老太太抄经……” 老太太“唔”了一声,“何时抄到富嬷嬷满意即可,你就静下心来好好陶冶下情操吧……” 此事算有了一个结果,也算给了二房点教训,否则杨氏不会罢休。 她其实早能预料,她这样进府来,老太太早就想在她面前立立威,今日只是借题发挥罢了。 阮清沅这么想,也就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的。 梆子敲过五更,老太太命众人都退下,清沅迈出门的时候,觉得头有些晕眩,突然一只手扶了她一下,一抬眼就看见阮熏充满歉疚的眼睛。 “沅妹妹,对不住你,我实在是没想到……要不我来帮你抄……” “熏儿!”魏氏道,“你还不住嘴,还嫌自己闹得不够吗!” “母亲,这本来就不关沅妹妹的事,是我……” 魏氏叹口气,压低声音:“老太太最是护短,你若不求情或许还好,你五妹妹受了惊,二妹妹三妹妹又都在场,你却一个劲儿帮沅姐儿求情,老太太会怎么想?” 阮熏有些不满,怎么谁都把她当外人,“我这是帮理不帮亲……” 魏氏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他一下,“快回屋睡觉。” 阮熏只能蔫蔫地回去,魏氏又转头对清沅歉疚地说:“知道你委屈了……” 清沅却一笑,“嬢嬢别担心了,老太太到底也是为了我好,并未重责,我愿意领了的。” 看着她远去的身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魏氏自己倒陷入了一阵思索。 第三十一章 阴私 还没到自己的浣花阁,三姑娘阮清雯就被叫住了,清霜笑着走过来,“三妹妹今日难得的机灵。” 清雯垂下眼,不说话。清霜拔下了自己手上一只鎏金镶蓝手钏给她,说:“宋姨娘的药,那些不懂事的婆子拖了有几日了吧,妹妹赶明儿就去领吧,都是些不长眼的。” “多谢二姐姐了。”清雯接过手钏。 “都是自己姐妹,不用客气。”清霜错身走了过去,身后四五个丫头婆子立刻跟上去,招呼着灯笼和竹伞。 天上又开始飘起小雪,清雯摩挲着自己手里的手钏,只觉得连这东西也不接人气儿,冷得很了。 ****** 待在房里抄经文的日子并没有很难熬,富嬷嬷是个人如其名,矮胖富贵的嬷嬷,人却很正直,不曾真正刁难清沅,反倒把规矩教得一丝不苟的,等清沅抄完半部《大般若经》,冬天已经过去,阮熏为着除夕的事情颇为愧疚,常常使人递些外头的东西来,一会儿是风车,一会儿是糖人。 清沅拿着抄好的佛经往万寿堂去请安,却在半道上给拦了回来,她也不敢多问,回去后就使了凝香去打听,凝香还没回来,倒看见忘忧嘟着一张嘴进来了,她心里好笑,忘忧往日心气虽高却也不是胡乱生气的,也不知什么人惹了她。 “你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你不高兴?”忘忧回:“姑娘多心了,哪有人惹奴婢不高兴。” “在我这屋里,哪个敢把你当奴婢,平日里可是连俞妈妈都不敢来使唤你的。” 她抿抿嘴,不说话,清沅说:“让合欢给我沏壶茶来,半天没见她,也不知跑哪儿躲懒去了。” 等合欢进来,清沅便打发忘忧去魏氏处送她亲手编的络子,往日这一直是凝华的活。 她问合欢:“你忘忧姐姐怎么了,昨儿个还好好的,是你淘气惹了她不开心?” “姑娘可冤枉我了,”她一脸委屈,“忘忧姐姐这样凶,我哪里敢呀。” 清沅一笑,“你敢说她凶,等我去告诉她,看她回来不修理你,那你说,她今儿个是怎么了?” 她想了想,“我刚才瞧见忘忧姐姐与凝华姐姐拌了几句嘴,大约是这个缘故。” 清沅倒不知她两人竟处不好,“为的是什么事?” 合欢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这一上午瞧着她两个也不说话,连凝华姐姐也没个笑模样了。” “是日子过得太顺心,她俩倒也知道来添点麻烦。”清沅话刚说完,凝香就进来了,清沅问她:“今儿府里有什么事,你可问清楚了?是老太太身上不舒服?” 凝香摇摇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约不是,没见请大夫,今儿万寿堂还锁了门,怪得很。” “两个姐姐呢,可去请安了?” “这奴婢就不知了,大概也是没有,一路上没见着半个平日伺候两位姑娘的婆子丫头。” “罢了,先不去打听这些。”凝香上来扶清沅上床歇息,她把帐幔放下来,问:“今儿怎么不是忘忧姐姐在一旁伺候姑娘?” “我自然有事吩咐她出去,”看了她一眼,清沅说:“这样多的话,是我如今使唤不动你么?” 凝香笑道:“奴婢哪里敢呀,姑娘惯会曲解人家意思的。” 等清沅醒来,忘忧已经回来了,服侍她起身,又端了碗茉莉水来给她漱口,道:“姑娘醒了,刚才五少爷来寻过姑娘,姑娘睡得香,他便回去了,这会儿要不要打发人去请?” 到底是男女大防,为了避嫌,阮熏很少来朝阳馆,也不知有什么事,清沅点点头,“让合欢去请吧。” 等阮熏过来,一脸的眉飞色舞,清沅好奇:“是有什么好事发生了?叫你这样开怀。” 他喝一口水,“哪里是什么好事。”不是好事却笑得这样开心,清沅也不去理他,这人总爱卖关子的,叫丫头拿了笸箩来做针线。 阮熏等了半天,也不见清沅抬抬眼皮的,顿时有些失望。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不爱摆弄脂粉花钿,也不爱弹琴吟诗的,反倒爱低着个头自己捣鼓,闷声不响,明明长得好,好像开在角落里的牡丹,又不让人亲近又吸引人留步。 不过也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满府里只有她才能和自己说得上几句话。 他压低声音,“你知不知道,今儿东边可闹成一锅粥了,就你一个还有心情午睡。” 东边?杨氏的沉渊阁和清霜的临烟驻都在那里,“莫不是大伯父和大伯娘那里……” 他点点头,“听说啊,大伯父在外头置了个外室,今儿事情兜不住了!” 清沅吓了一跳,忙转头去看,幸好几个丫头站得远些不曾听到,“这事儿我们做小辈的也能拿出来乱说,叫嬢嬢知道了又该罚你。” “你别这样胆小,我可没唬你,此事千真万确,大伯娘在老太太房里哭闹了半天,直嚷着要带上人过去闹呢。”阮熏一向地口无遮拦。 清沅到底是女儿家,这样的事,就算听过了也要立刻忘了的,她喃喃说着:“这……要是传出去该多难听啊。” “可不是嘛,大伯娘也是急昏了头,还想要闹,你可知道,三哥如今正在议亲的要紧关头,却出了这档事,恐怕……” 他越说越没谱,竟说到自己哥哥的婚事上去了,清沅不理他。只听阮熏继续:“听说相中了户部张侍郎家的千金,大伯娘已经去过张府两回了,张侍郎如今正得圣心,也少有的不是什么攀龙附凤的人家,却最注重名声的,你也知道,我们家里一直名声颇佳的,大伯父这样的事倒还是头一回。” 姓张?清沅想了想,这个阮熹从前娶了谁她记得不太清楚,仿佛不是姓张的。看来这亲事的确成不了。 清沅说,“这事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我觉得大伯娘大可不必如此动气。” 阮熏一听她接过话茬子,就更来劲了,“你不晓得咱们这位伯娘的性子,你有没有想过,他们虽是大房,怎么独子三哥却才这个年纪,虽说上头有个大姐,但是她今年也才二十不到,大伯娘他们可是成亲二十五六年了。” 清沅心惊,这再说下去怕是要涉及到人家的阴私了。 阮熏却不怕,继续摇头晃脑地说:“听说大伯父啊,早年得过一位庶子,这都养到七八岁了,大伯娘进门后没多久,却不明不白给死了。本来大伯父就不喜爱大伯娘,如此一来,又冷了好几年,大伯娘处处争强好胜,好在老太太时时照看,等我大哥出世,大房才不能不急。如今她这唯一指望的儿子,在婚事上不能如意,岂不是前程大受影响,大伯娘不亲自提刀砍人已经算是收了性子啦。” 第三十二章 训仆 阮熏终于说得差不多了。 “好了,”清沅道:“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我又不想听。” 他笑嘻嘻的,“我这不是想提醒你,这几日别往那里去,免得撞到枪口上都不知道。” 忘忧正好探头进来,“姑娘,可要传饭了?五少爷可要留下来用饭?” 清沅看看窗外的天色,已经见黑了,阮熏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对忘忧说,“你亲自去小厨房再添两个菜。” 阮熏一笑,“怎么,你这的饭还是由几个丫头亲自做的,那我非得好好尝尝不可了。” 清沅口味一向淡,有时候胃口不佳,嫌大厨房的菜油腻,忘忧就自己弄两个小菜宵夜给她,效果颇为不错。 阮熏心满意足地吃完,用热帕子擦手,“还是你们女孩子家心细,你这凉拌青瓜清脆爽口,比我平日吃得好上许多。还有这饭,就比平日的软糯了几分。” “不过加了些糯米一起蒸,哪里有你说得这么稀罕。” 阮熏点点头,“不错不错,往后我还来。” 清沅知道他不过是开玩笑,却也回:“哥哥还是放过我这丫头吧,年纪轻轻就要做厨娘也难为她了。” 他撇撇嘴,“罢了罢了,不同你玩笑,我今日荒废这半日课,还得回去看书。”一想到魏氏知道他荒废课业就要对着他一顿唠叨,他心里就沉重了几分。 清沅亲自送阮熏出门,回屋见忘忧已经收拾好桌子,就坐下对她道:“不忙,你来,我先同你说几句话。” 忘忧扭着帕子,有些忐忑,“姑娘要同我说什么?” 清沅好笑得看着她,“你自己说,今儿和凝华置什么气?” 忘忧蹙了眉,低声道:“又是合欢这小蹄子多嘴。” “你别管她,你自与我说来,让我也知道知道你们几个平日间的事情。” 忘忧松口,“也没什么的,我不过是瞧着她向李妈妈说嘴,看不过眼,才说了几句。” “她与李妈妈说什么?” “还不是姑娘屋里的事,姑娘上回就吩咐过了,咱们屋里的事不许往外说的,她还……” 清沅叹口气:“忘忧,你可记得,这是谁的府,我们又是谁?凝华是嬢嬢的人,她向李妈妈说几句也是无可厚非。” 她辩道:“可是姑娘才是我们的正头主子……” 清沅拉过她的手,“我问你,若我此时让你去伺候大房的二姑娘三姑娘,你可愿意?” 她一听立刻红了眼圈,“姑娘,我……我……” 清沅拿起她的帕子替她抹泪,“你瞧,想叉了吧,你待我如何忠心我怎会不知,咱们一块儿这些日子,感情自是旁人不能比的,以己度人,凝华才与我相处了多少日子,她心里终究与我隔了一层,而我其实也不想把她收为己用,你拿这点去要求她确实不应该。” 清沅拉着她的手让她在自己对面坐下,又道:“你也不想想,她几岁,你几岁,过不了几年她就要拉出去配人了,合欢又是个憨直的,凝香也淘气,两个小的更不顶用,我还不是事事都得仰仗你……” “姑娘……”她出声,“我不是为了这个……” “我自然知道,你是一心为我的,”清沅拍拍她的手,“我是说,她两个还要你带着,再往后新来了小丫头都得你带着,你也不知要费多少心了,现在呀还是留点力气吧,左不过几年的功夫,我上回就同你说过了,你就是爱操这些闲心” 忘忧低头不语。 “你往后别去管她与谁接触,更不用事事出头,这府里头还是有下人不认咱们这些姑苏来的,不认就不认罢,这些人你尽可以丢给凝华去处理,没得自己白白受累,凝华得了太多闲还不得常往外跑?你以后就只顾着我一个,好不好?” 她点点头。 “好了,去吧,快去梳洗了早点睡,看看你这个大花脸。”清沅笑着把帕子往她怀里一塞,才让她下去。 ****** 落霞苑中。 凝华正回了话出门,李妈妈接过手来亲自替魏氏按着太阳穴,魏氏斜靠在罗汉榻上闭目养神。 “听凝华口气,这沅姑娘倒也颇有手段,屋里屋外弄得挺清净。”李妈妈在魏氏耳边说道。 魏氏睁开一双媚眼,叹口气,“还是太年轻了……” 李妈妈疑惑,“夫人这话怎么说?” “那曲三家的,”魏氏顿了顿,“怕是大嫂的人。” 李妈妈略惊愕:“当时沅姑娘从姑苏来,那可是老夫人示下从大厨房拨的人啊。” 魏氏说:“就算从前不是,如今也是了。我早前就觉得奇怪,大房不会由着朝阳馆事事插不上手,便使凝露去前院打听了一下,做的倒也隐晦,那曲三家的大儿子,原先分派着管府里花木园艺的,如今调去回事处管纸张蜡烛了。” 李妈妈不解:“历来管园子的都是肥缺,这纸张蜡烛的到底是小宗……” “你是不知道,咱们府里早就不比当年了,老太太撑着面子做功夫,那园子里的花木大多都包给了外头,这些年那些执事人能捞着什么钱,别说他一个小幺儿了,不比调去管什么纸张的好么,外头爷们用的纸就算查起来也弄不清,明里暗里地还能捞些好处,老太太老了,大嫂主中馈这么多年,可不是个傻的。” “还是咱们夫人明白,”李妈妈捧道:“不知……这沅姑娘看出来没?” “八成是没有,不过我瞧着这孩子心里头有些算计的,咱们再看看吧。” 正说着,小丫头来通报:铭二太太来了,老太太吩咐在花厅见。 魏氏皱眉。 李妈妈不满,“怎么这铭二太太又来了,三天两头的,虽说是族老的媳妇,也没的把我们府当自己家了,上回非要塞闺女过来这事夫人已经不计较了,她怎么还敢……” 魏氏道:“大嫂怕是病急乱投医了,因着那惠姨娘进门,熹哥儿的婚事受了影响,她是实在找不到人商量了。” 惠姨娘就是大老爷的外室,如今有了身子已经接进府,为此杨氏还“病了”好几日,只是这一病下来,丈夫还是一如既往地不买账。 李妈妈嘲讽地笑笑,“大夫人也是的,咱们大老爷如今什么官位,还要这般挑三拣四的,早知道如此不若跟夫人您处好关系,如今也不至于拜托到一个外人身上……” “她的儿女,再好我都是不愿说上一句半句的,再不济上头还有老太太呢。”魏氏话中有些酸意。 李妈妈服侍她下床更衣,便收拾往花厅去了。 第三十三章 说媒 魏氏到花厅时,几个清字辈姑娘都到齐了,大房里几个姑娘都自顾自坐着同丫头说话,铭二太太正拉着清沅自来熟地说话:“哟,这江南来的姑娘到底水灵,怪道二夫人瞧不上我那粗枝大叶的丫头了,瞧瞧这皮肤……” 清沅冷冷地把手抽出来,依着她自己原先的性子,是根本不愿意理睬这样的人的,如今重生一回,脾气已是好上了许多。 魏氏看不惯她这副动手动脚的模样,上前道:“二嫂子别光顾着说话了,快坐下吧,怎得大嫂不来见客?” 铭二太太斜眼看了魏氏一眼,“大夫人事忙,就是等等也无妨的,我本身也是脱不开身的,倒羡慕二夫人这样清闲的好福气。” 魏氏修养好,听得这样的话,只是冷冷的不说话。铭二太太也不在乎得罪她,反正自己是认准了杨氏的,早晚都是得罪魏氏。 杨氏进门,看到魏氏只坐在一旁剥瓜子,道:“我来迟了,怎得弟妹也不招呼下,总是自己的二嫂子。” 魏氏见她一进门就数落自己,也没什么客气话,柔柔地回道:“二嫂子是熟门熟路了,我也不知道该拿出怎生的招呼来,倒不如等大嫂来亲自招呼。” 杨氏冷冷哼一声,对着铭二太太使了个眼色,两人就要起身避去次间说话。 魏氏觉得礼数已经尽到了,就起身告辞,反正她也不想听熹哥儿的婚事。清沅也跟着魏氏起身离开。 “就这样的家世,你也拿来和我说!”杨氏气得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我们熹哥儿这样的人品,放着京里什么好人家不能聘,还要聘那些也不知道能不能回京的人家么!” 铭二太太心里嘀咕,北直隶的少年进士都有多少,阮熹十七岁了也没中举,能说得上是什么好人品,她叹口气,“我的好太太,说句不中听的,我自然知道咱们三少爷有才华,可外头人不知道啊,眼看着岁数上去了,莫不成要一直等他高中才娶?” “我知道我们熹哥儿有出息是迟早的事,更因如此才要找个得力的岳家,娶个没用的回来,不是在仕途上断他臂膀么!” 铭二太太犹疑地说:“大夫人就没想过……让三少爷走武路子?毕竟大老爷在那个位置……” 杨氏瞪了她一眼,“我们说到底是书香人家,又不是那些靠吃祖上军功的勋贵人家,熹哥儿若真走了这条路,以后还不被那些御史的唾沫星子喷死。再说了,别说我不舍得把他放到什么五军都督府,亲军京卫去吃苦熬资历,就是那些地方的京城浪荡儿们,还不把我们家熹哥儿带坏了。” 杨氏一直觉得丈夫越来越不济事,也是因着和那些人胡混地多了。 铭二太太也颇尴尬,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 杨氏又继续,“老太太已经让我那嫂子上京来了,我当她多疼自己孙子了,我大哥家那个娉婷……反正我大嫂那样的人,能教出什么好的来!” 杨氏只有一个庶出的大哥,娶的妻子田氏也是庶出姑娘,她从未出阁时就看不起自己这对兄嫂,更不要说她们的女儿了。 铭二太太只能安慰她:“到底是您自己的侄女儿,也是自家人,总是不错的。” 杨氏冷笑,“什么不错,大哥这些年一直在六七品上打转,调到京城是别想了,如今倒想着把女儿嫁到京里来,我是不愿意的,只不好拂了老太太面子罢了。” 铭二太太喝茶不语,心里不由也开始认同外头的传言:这阮府的大夫人,处事上还算精明,为人却是很有几分刻薄啊。 ****** 自与铭二太太谈论的婚事不了了之后,杨氏的脸色一直不好看,阖府的人也都提着胆子过日子,生怕杨氏一个不高兴,就罚了各处的月例。 没过多少日子,杨氏的娘家大嫂就带着一双儿女进京了。 田氏的长女杨娉婷今年十四岁,已经快到及笄的年纪,前世清沅自然是没见过的,长子杨廷隽今年十三岁,清沅曾经是略见过他几面的,当时他寄居在阮府读书,后来却不知怎么的还没等秋闱开考就又搬出去了。 田氏人生得普通,看起来有些粗气,言语行动间颇为讨好杨氏和老太太,她从豫中带了许多土产来,鲁山鹿脯,光州腌鸭,固始板鹅,足足备了一车,嘴里却还说着:“本来预备了两尾黄河里的鲤鱼,我一味想着带来给老太太尝尝鲜,倒没想到这东西是放不起的,用盐巴腌了又没那滋味,只能作罢。” 老太太点点头,“算你们两口子有心了,我原先也就不太爱这些鱼腥虾蟹的,这几样就够了。” 田氏又笑着叫一双儿女上来行礼,众人都一一给了见面礼,杨氏并不显得十分热络,自从老太太透露了想聘杨娉婷的想法后,她更加越看这个大嫂越不顺眼。 杨娉婷的样貌并不十分出众,姿态却还算十分优雅,听闻也是颇有才气的。杨廷隽长像上不随母亲和姐姐,生得眉目俊秀,小小年纪倒是很乖觉了,在一屋子女眷中也很有一些悠然的气魄。 田氏看了一眼清沅,很热情地夸赞了一番好相貌好气度,叫杨氏看了更不舒坦。 老太太吩咐下人收拾好了院子给他们母子三人,清沅就同几个姐妹退下了,把屋子留给几个长辈说话。 出了万寿堂,清霜说着:“难得表姐表哥来了,不如一起去三妹妹那里坐坐吧。听闻她近日作了幅好画,正好也叫表姐瞧瞧。” 杨娉婷脸上有些尴尬,他们是大房正经的亲戚,怎么就要到一个庶女屋里去坐了? 阮清雯白着一张脸,却不能拂逆清霜的意思,只能咬牙说:“还请表姐表哥不要嫌弃。” 杨廷隽有些踟蹰,毕竟男女大防,清霜笑说:“表哥不用介意,咱们都是亲戚,难不成还能有什么风言风语传出来。” 一行人便往浣花阁去了,进了屋子,清雯招待众人往次间去,拿出了自己刚得的一幅画,临的正是黄筌的《没骨花枝图》。 这幅以“没骨法”绘制的“榴花百合”气韵超然,花枝虽没有笔墨骨气,却犹有一股刚毅韧劲。 画画难得是一份气韵,清沅看了清雯一眼,清雯在这个年纪能有这样的心性,也可以说是颇不容易的。 第三十四章 鲍螺 看着阮清雯的画,杨娉婷点点头,对清雯道:“三妹妹小小年纪,撇开神韵,在画功上竟已有如此功力,实在是难得啊,倒是比外头好些秀才都本事了。” 清霜笑:“表姐太客气了,三妹妹在你面前还不是班门弄斧了,姐姐若真这么喜欢,不如给她题幅字罢,三妹妹一定开心。” 清雯的脸更白了,清沅有些能理解她的感受,但凡有些恃才傲物的人,都不愿意别人随便在自己的作品上动手。 杨娉婷也不是那没眼色的,不想掺和到她们姐妹的斗法里去,立马说:“我在书法上一向不行的,哪能给三妹妹题字,我倒听说沅妹妹是写的一手好字的。” 清沅说:“历来哪有做妹妹的给姐姐的画题字的,岂不是僭越了,况且表哥表姐二姐姐都在此,我哪里敢献丑。” 清霜抬抬眼皮,转向一边坐着喝茶的杨廷隽,“既如此,看来还是交给表哥吧,听老太太说,表哥少年才高,想必也愿意给妹妹们一点指教的。” 杨娉婷忐忑地看了自己的弟弟一眼,出门前母亲就叮嘱过他们,千万不能得罪这个阮府二小姐,她可是老太太心尖上的人。 清雯的手捏了捏衣角,杨廷隽看了她一眼,起身说:“指教是不敢的,三表妹这副画确实临的好,是我沾了光。” 丫头拿上来了笔墨,杨廷隽右手执笔,往画右上角留白处题字: 手披横素风飞扬,长林巨石插雕梁。清江白浪吹粉墙,异花没骨朝露香。 这是北宋苏辙盛赞驸马都尉王诜画作的诗,用在这里确实是对清雯极高的评价。 清霜皱皱眉,她对于诗词书画的了解本就不过尔尔,自然不太明白此处用意,不过但看众人脸色就知道没成功叫清雯出丑。清雯松了手,心里也松口气,又看见自己嫡姐正吊着唇角冷笑,心里又立刻凉了几分。 屋内气氛正有些尴尬,一个小丫头就来通报,朝阳馆打发人来送东西了。清沅皱皱眉,自己吩咐了什么东西? 聆风端着食盒进来,看见一屋子人心下也微惊,又看见自己姑娘也在,便放下心,笑着向各位小姐请了安,说着:“今日我们院子里拣了酥油鲍螺儿,特地给几位姑娘送上。”说罢退下了,清霜身边的知更亲自接过来,打开食盒,顿时芬芳扑鼻。 清沅回想了下,自己出门时忘忧的确预备了在房首拣鲍螺,她还吩咐下去给各房都送一些。 杨娉婷笑说:“都听闻苏州一带的带骨鲍螺做得好,不想沅妹妹房里还有这样的手艺……”话音戛然而止。 清沅转头去看,顿时脸色也不好了,一盘子鲍螺,上头纹溜,就象螺蛳儿一般,粉红、纯白两样儿,不多不少,正好六个。 正是清霜、清雯、清雪每人两个。 清霜看着,“哟,沅妹妹,这可叫我们怎么分,表哥表姐还在这呢。” 清沅对着知更道:“麻烦知更姐姐快去唤我那丫头回来。” 聆风又进门来,有些迷糊,清沅对她说:“还不回去多取一盒来!” 聆风老实回答:“回姑娘的话……咱们院子里,统共也就这些了啊,其余的都听您吩咐给各房送去了。” “不用麻烦了,”杨娉婷脸色不好,觉得自己今日的人可丢到家了,“这些太腻味的东西我平日也不太爱吃,不叫妹妹难做了。” 清霜闻言笑笑,看着清雪正磨蹭着把手往盘子里伸,“表姐说的什么话,沅妹妹怕也是不知道你在这里罢,来,先用着吧,我不吃。” 杨娉婷冷笑,不知道他们姐弟在这里?那怎么知道要送六个来,她才刚进府第一天,竟然连个隔房的都敢踩在她头上了。 在家里时,她也是说一不二的嫡长女,杨娉婷说:“孔融让梨也不曾听说要妹妹来让姐姐的,不过是些吃食罢了,什么要紧的,还值得我们说那么久。” “说得是,”清霜点点头,示意下人立刻把鲍螺重新收回食盒里,清雪转着一双大眼睛,觉得很可惜。 清沅只觉得头皮发麻,对杨娉婷道:“杨表姐别误会了,底下那些丫头不懂事,叫表姐笑话,明儿我就送两盒过去。” 杨娉婷转头笑笑,却有些淡漠,“沅姑娘客气,真的不妨事,我岂是这样小气的人,快别这么说了。” 清沅看着她转头同清霜谈笑起来,叹口气,也真是难为人家,竟挖空心思要拿一盘子吃食来做文章。 回了朝阳馆,清沅立刻招聆风和忘忧回话。 “今儿送鲍螺去浣花阁,是谁的主意?” 两人面面相觑,忘忧道:“姑娘,是我的主意,只吩咐了几个小丫头就送去了,也没成想表少爷和表姑娘都在。” 清沅叹口气,合上茶碗,“你也是糊涂了,再仔细想想,今日有什么不对的?往日我吩咐去送东西,也没见说都放在一个食盒里的。” 聆风回答:“姑娘,今儿我去领食盒的时候,就只剩一个了,怕是这几日事情多,大厨房把剩的都领走了,奴婢想着几位姑娘住的也近,就一道送去了。” “今日就正巧拣了这几个?忘忧,谁给你备的食材?” 忘忧回:“面粉、乳酪都是曲三家的去领的,那糖霜是我们苏州带过来的。” 清沅眉眼沉沉,“时辰呢?你往日都要花上两三个时辰的,今日是什么时候收拾完的?” 忘忧想了想,“大约申正时分,今日曲三家的告了假,是以大约申末小厨房就落锁了。” 清沅叹口气,“罢了,你明日再辛苦一趟,早些起来拣两盒新的出来,亲自去送给杨家表姑娘,向舅太太告个罪。” “这个时候……怕是表姑娘心里已经不快了吧……” “话是这样说,总不能更叫人捏了话柄,怕明日老太太要见我问话的。” 忘忧应了。 自己没把柄便要捏个把柄出来吗?清沅想着,这曲三家的是大房的人无疑了,只是这样上不得台面的小事多半不是杨氏吩咐的,大概是清霜自己的主意。 她一向是喜欢打压姐妹的,时不时弄些这样的糟心事出来,最好借老太太的手收拾她们一顿,以确保自己在府里独一无二的嫡女地位。 倒是这个曲三家的,耳报神一个,不能赶,怕杨氏又弄新的进来,也不能用,时时胳膊肘往外拐,得好好想个法子了。 第三十五章 解决 第二日清沅去万寿堂请安的时候,老太太果然问她话了。“听说昨儿个你表姐受了些委屈,沅丫头,你来与我说说。” 清沅回:“老太太言重了,是昨儿个我房里丫头拣了鲍螺,那也是个心大的,不曾听闻舅太太和杨家表哥表姐来府,因此疏忽怠慢了,幸而表哥表姐大方,不同我计较。今儿一早我就打发人又送了些过去。” 田氏在旁点头,这丫头倒机灵,没说一句杨娉婷的不是。 老太太自然也知道是杨娉婷小心眼,却还说着:“既然丫头不懂事,罚了就是。” 清沅应承,“正是,已经罚了月钱了。” 田氏忙表示:“也不是什么大事,沅姑娘也不是故意的,老太太可千万别动了气。” 杨氏道:“沅丫头的丫鬟们也是厉害的,既这么喜欢做厨房里的事,不如打发去帮厨好了。” 魏氏一见杨氏发难,立刻对老太太说:“沅姐儿从姑苏来,就带了两个贴身的丫头,这会儿怎么好罚去厨房,怕身边没个可心的了。” 杨氏冷哼,“丫头就是丫头,还分什么京城的姑苏的么,若都是如此,以后这府里的下人都还管不管了,弟妹,我今日就要问一句,这咱们的阮府是不是也得分一分姑苏的、京城的了?” 魏氏语塞,老太太瞧了她们一眼,“好了,既然是下人的事由得你们争什么,府里是老大家的在管,自然你说了算。” 清沅低头,说:“清沅自然听从老太太和大伯娘安排,只是我这贴身丫头历来都是管我房里事的,如今正是月中,怕是到了月初事忙还离不了她,不若叫她去厨房待个半月稍作惩戒如何?” 杨氏正想呵骂她插嘴,老太太倒也点点头,“就这么办吧。” 清沅微笑,“还有一事,希望老太太答应。此次事情,也是我不好,托大有个小厨房,两位姐姐和五妹妹都是用一个小厨房的,没的我自己倒占着一个,还请老太太收回吧。” 轮到杨氏语塞了,那小厨房明面上说是姐妹三个共用的,实际清雯和清雪却哪里有胆子敢和清霜抢,平日是只听清霜一人吩咐的。 杨氏说:“你这丫头,老太太是心疼你,才叫着你弄些好东西吃,你可别辜负长辈的一片心意。” 清沅心里冷笑,既要她给自己弄好东西,又不许她的丫头擅厨事,没有这样的道理。 清沅面露为难,“我自然是感谢老太太的一番心意的,只是……实在有时这小厨房也用不上,就拿昨日来说,我想着立时准备上新鲜的鲍螺给表姐告罪的,谁知回去一看竟连门都锁了,一问之下才知道,曲家嫂子竟自己先回去了。” 老太太抬眼看了一眼杨氏:“当真?” 刚才罚了清沅身边的丫头,没道理管她屋里小厨房的媳妇子却不罚。 杨氏尴尬地笑笑,“是媳妇批下去的,那曲三家的昨儿个回了我,婆婆突发恶疾,想回去照管,儿媳怜她一番孝心,这才准了的。” 清沅叹口气,有些委屈,“到底是朝阳馆的人,竟有这样的事我也不知道,还要今儿从大伯娘嘴里听来,说出去实在也是我这个做主子的不体恤下人。” 杨氏哽住了,“沅丫头,大约是哪个小丫头贪玩误事,忘了传话去你院子里。” 清沅更委屈了,“是啊,我也觉得,怎得什么话都传不到我们院子里去,我那丫头也是,都不曾听闻舅太太领了表哥表姐到府就兴冲冲地去拣鲍螺送去浣花阁,这才怠慢了表姐,也不知那些传话的小丫头怎地不把我们当回事……” 说罢竟然红了眼眶。 她不能硬着说杨氏的不好,却可以告那些下人的状。 魏氏感叹,这个小丫头也算有些本事,硬生生把自己理亏的一件事变成了自己受委屈。田氏看着也觉得清沅可怜,她一向是知道自己这个小姑子的,还不知在背后怎么苛待人家呢。 老太太冷着一张脸,虽然她的确偏心,但是她在阮府绝对的权威却是不容人置疑的,杨氏可以在她面前耍心眼,但是不表示她可以忍受连下人们都把正头主子踩下去,若传出去影响的还是他们阮府的名声。 “什么金贵的下人,连出府都不知道禀报主子一声的。”老太太呵斥,“这种人我们阮府可用不起,还不如打发出去了事。” 杨氏有些着急,劝道:“老太太,这曲三家的婆婆就是您身边服侍过的曲妈妈,一家人也是尽忠的世仆了,若此时赶他们出去,岂不是显得我们不念旧情?” 老太太想了想,口气终于放软些,“既如此,罚了月钱也叫她去下厨烧半个月的火长长记性,免得回去当差后三不五时忘了把主子放在眼里。” 清沅抿抿嘴,见好就收,老太太这样处置已经很不错了,她忙说:“多谢老太太体恤。” 从万寿堂回朝阳馆的路上,清沅没想到清霜在路上等着她,她穿了一身簇新的对襟圆领夏衫,月白牡丹镧边马面裙,亭亭玉立,正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清沅朝她问了好,便要错身走过去,清霜却说着:“妹妹,经过这次的事,你还没学明白些吗?” “二姐姐在说什么,我愚笨,不是很懂。” 清霜嗤一声,“就是给你提个醒,往后别再张狂了,如今是你的贴身丫头,保不准下次就是你自己,妹妹来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张开眼睛看看,谁才是府里的正经小姐。” 清沅回头,“二姐姐这话从何说起,我自问对姐姐一向恭敬,怎得二姐姐便要这样说话。” 清霜抬起新染了蔻丹的素手看了看,无所谓地说:“恭敬不恭敬你心里也清楚,我是个直脾气,喜欢摊开来说话,早晚都会和你说这番话的,还不如省些力气,我不管你面上如何,私底下还是放敞亮些吧。” 清沅只静静看着她。 清霜又笑,“你送给三丫头的那套《松雪斋集》是什么意思?还是清德堂刻印的,你以为她敢收么,我奉劝你一句,不用打她主意了,她是个没胆子的。” “二姐姐这是什么话,姐妹之间有来有往本就是应该的,我也不求三姐姐什么,无非投其所好送些蠢物罢了。” “我也只是告诉你一声,她和她姨娘的身家性命都是握在我母亲手里的,你觉得她能翻出什么浪来,阮清沅,我是不知道你要做什么,但是我奉劝你一句,别说你现在是养在二房里的,就是三叔三婶回京了,也不敢多说什么,不要忘了,你可不是我们太爷阮阁老的孙女!”在礼法上,她的祖父的确是个没什么功名的布衣罢了。 清沅笑笑,“妹妹自然知道,多谢二姐姐教诲。” 清霜满意地看了她一眼,才转身走开。 清沅遥望她的背影,想着,真如她所说么?有时候,兔子被逼急了也会咬人吧,更何况,那兔子也不一定就是兔子。 第三十六章 冥诞 十月中是阮府老太爷七十五岁的冥诞,因着全家在京城,阮镛也在苏州任上不能轻易离任,老太太年纪又大了,不能回上虞老家操办,只能将一干事宜托给族中孤老子弟,阮熹要应考秋闱,只有阮熏跟着京城几个族亲预备南下。 尽管如此,需要筹备的礼器金银,宴客名单,往来人情,还是要叫老太太煞费了一些心思。 上虞老家的阮老太爷陵园占地数十亩,内有朝臣名仕的题词数十首,墓西道旁立下的一座马碑也因年久失修要叫工匠重新修葺,这座碑是老太爷一生荣耀的归宿,文官到此下桥,武官到此下马,老太太更是上心,早就预备好了京城里上等的工匠师傅,重金聘请他们南下,一定要求收拾的妥妥当当。 杨氏也来请示过几次,有时要说上一个下午的话,从绍兴知府协助在陵园内重修三门、碑楼、祠堂等,到正日往来的陈设、百耍、乐人,事无巨细,都要妥帖备下。 老太太很放心她做事,只吩咐下去再给族里添几十亩祭田,顺道也拨银子下去修一下族里的节孝祠和县里的文庙,务必办得风光体面。 杨氏暗暗咬牙,如今阮府财政吃紧,自己丈夫生财无道,也无职权,逢年过节官场里的打点,亲戚间的往来是一样都不能少。老太太只知道嘴皮子一碰,她就一下子要拿出这么多银子来,心里自是不痛快,自己也不是三头六臂的,只能想办法尽力去凑,却不敢泼婆婆的冷水,最后只好回去恨恨地又减了一众小妾通房的份例。 凝香正抱了一摞书进屋来,清沅唤住她:“这又是哪里来的书?” 她回:“姑娘忘了,几日前您使人问三姑娘要的,咱们朝阳馆收拾出来的书您早就翻了个遍的。” 其实她并不特别爱读书,只不过打发时间罢了,何况她也想借着求书探探清雯的底。 上辈子清雯最后是嫁给了自己的姐夫,华阳伯世子做妾,和阮家都闹翻了,阮家当即就和她断绝关系,对外不承认有这个女儿,她不知清霜清雯两人闹到何等田地,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斗一辈子。 清沅看着凝香整理着把书一本本放到书架上,她拾起一本并无书名的,翻开看,有些疑惑,翻了几页才看出来,这不是阮老太爷的诗文集么,瞧着也不是外头刊印的,她一头雾水,这阮清雯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凝香收拾好,看见自家主子拿着书在一边捧着,若有所思的,凑头一看,她是识得几个字的,看得出来这是本诗文集,笑说:“姑娘怎么如今也爱看起诗集来了?” 清沅搁下书,“你也管得忒多了些。我且来问你,你忘忧姐姐昨儿个刚回来,有没有什么不舒坦的。” “姑娘别担心,忘忧姐姐不计较这些,说是干了半个月粗活连手臂里都有些力气了呢,以后帮姑娘收拾起家什来能更妥帖……我们昨日还去大厨房切了一块卤肉来,好吃一顿去去晦气,凑了二十文的份子,还是姐妹们都在一处的开心……” 凝香说起话来就没完。 忘忧正好也进屋来,清沅说:“不是叫你歇两日么,怎得这么快就又过来了。” 忘忧道:“我是个闲不住的,赶着来看看姑娘。” 她有什么好看的?清沅见她的样子就觉得她有话要说。 凝香收到了清沅的眼神,立刻掩了槅扇出去。 “姑娘,我这些日子在大厨房烧火,发现了一桩奇怪的事,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想想还是都一股脑儿说了吧……那个大房里新抬的惠姨娘,奇怪得很,日日的补品参汤竟都是叫大厨房做的。” 清沅的眼皮动了动。 “……东跨院里头几个姨娘的屋子离大厨房也是够远的,我打听了一耳朵,说是老太太还亲自拨了灶上的人给惠姨娘补身子的……”恐怕老太太也知道杨氏的手段,怕她又要动手弄死一个庶子。 “……这怎得还要舍近求远?” 清沅沉默了一下,吩咐道:“你这话皆给忘了,他们那头的事,我们也不用插手去管。”如今形势,大房还只在自己屋里折腾,没涉及到旁人,她不想管也管不到。 忘忧点点头。 清沅看了看桌上的诗集,转头就去抄佛经了,因着阮老太爷冥诞,他们这些小辈也都聊表些心意,大约都是抄些佛经供去老家祠堂。 小丫头来传话说是表姑娘和几位姑娘都在园子里赏花,要清沅也一起去。自家花园里的花有什么好赏的,清沅颇感无奈,却也只能搁下笔由丫鬟收拾着出门去。 杨娉婷对清沅还是淡淡的,不过这样也好,本来清沅就不指望和她一见如故。 今日连阮熏和杨廷隽也在,杨廷隽站在几步外,不想过多掺和到姑娘们的闲磕牙中,阮熏一如既往地被清雪缠得脱不开身,她不太舍得自己的五哥远行,也很期盼着自己或许还有可能可以一起出门,却被阮熏老实不客气地泼了一盆冷水,不过他也再三保证会带许多好东西回来,清雪紧紧揪着他衣裳的小手才松开些。 阮熏趁着无人注意把清沅拉到一旁,“此次我会路过苏州,你可有什么东西叫我捎带回家的?”他挠挠头,显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清沅笑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父亲母亲想必也不缺什么。” 阮熏却正色道:“这怎么一样!就是薄薄的一张纸,也是一份心意,你父母亲总是会开心的。” 清沅有些哭笑不得,她每个月就会写一封家信,由着信使递送不比他快些么,她不敢再拂了他心意,“既如此,就请五哥哥代我送封信吧,还有从前我自己绣的一套枕面,原先想给我母亲做生辰礼物的,后来上京后就搁下了,也请五哥哥一起捎回去吧。” 阮熏咳了一声,眉眼飞扬,脸上还是一派正经,“我既然是做哥哥的,偶尔替你这小女儿做些递东西的差事也没什么,也当是学人家彩衣娱亲了。” 清沅抿抿嘴,微微有些笑意:“可好好学学成语吧,我哪里敢来做你的长辈。” 第三十七章 诗文 回屋的时候,清沅觉得自己书桌上的纸笺仿佛有翻动的痕迹,问了几个丫头,都说不曾有外人,她觉得或许也是自己多疑,都是上辈子在永宁侯府养成的习惯,时时都不敢放下心来,揉了揉脑袋,便叫吩咐冲碗去火的草药茶来。 曲三家的诚惶诚恐地亲自端了过来,不时用眼睛瞥着清沅,清沅看着她:“曲家嫂子若眼睛不舒服,就去唤大夫瞧瞧,您是管我屋子里吃食的,这一病起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曲三家的讪讪地回:“不敢不敢。”看着清沅的样子好像不打算追究自己的帐,这才出门去。 合欢在一旁嘀咕:“才好了伤疤呢,就又上赶着往屋里凑来着。”被忘忧狠捏了两把。 清沅听了,悠悠地说:“今日我觉得整个人犯懒,怕是脾胃里头有些虚火,你们知道的,往年这个时候我总是爱喝上一碗莲子百合汤。” 合欢有些愣愣的,“……是……吗……”话还没说完就又被忘忧拧了一把,忘忧是知道清沅的,总算听出点门道来,“姑娘想用新鲜的,还是库里囤的也可?” “我瞧着咱们府后花园池子里的莲蓬就很不错,又肥又大的,想来不过费些功夫罢了,左右曲家嫂子事情也清闲。” 忘忧立刻懂了,对不熟练的人来说,用双手把新鲜的莲子剥出来去壳去芯,那是得费一番功夫的,况且还是每日要新鲜的,这下曲三家的可有的忙了,这活儿也不算重,只耗时间,看那曲三家的还有空传话或上赶着往屋里凑。 忘忧喜道:“奴婢省的,明日就吩咐小厨房,若是有必要,请回春堂的老大夫瞧一眼也无妨。” 清沅笑看她,若是曲三家的推脱,就请老大夫说上一嘴,需用这清热去火的汤来,便是杨氏也挑不出话头来。 这一招,清沅倒要感谢贺梓归从前那些妾室们。 合欢看看清沅,又看看忘忧,虽然不太懂,还是跟着傻笑起来。 ****** 万寿堂里,田氏正和老太太说话。 “……单吃人参,又会助了虚火,往常总是合着黄连,煨些汤吃,夜里睡着,才得合眼。要是不吃,就只好是眼睁睁的一夜醒到天亮。” “如今事忙,老太太可得仔细些身子,待这一阵子过去了,请个大夫好好调理调理才是,是药三分毒,侄媳听说,那些耄耋高寿的老人家,都是在那些日常用的膳食饭菜里头做功夫的……” 丫头来报几个姑娘来请安,田氏扶老太太坐起身子,塞了一个水墨绫面大引枕在她背后。几个清字辈姑娘这次来是送老太爷冥诞时供奉的佛经的,清霜见着老太太脸色不佳,第一个上前去要给她捏肩膀捶腿。 “你这猴儿,快别闹腾我了。”老太太拍了她一下。 清霜拉着老太太撒娇,“才几日没见,老太太怎么都瘦了一圈,可是那些丫头伺候的不周到?孙女往后日日来您跟前伺候吧,端茶递水也是好的,老太太可不许赶我……” 老太太听了,面上果然露出一丝笑意,田氏也在一旁奉承:“二姑娘可真是贴心,这片孝心实在难得……” 清霜也不太想搭理这位舅母,只继续跟老太太耳语着说笑,低声细气的,一片娇憨之态,把老太太逗得一阵开怀,直接忘记了底下还有三个孙女儿在等着请安。 杨家姐弟和魏氏前后脚都来了,清霜看着人都差不多都到齐了,才向老太太提起,要把佛经呈上来。老太太笑骂她:“卖什么关子,快拿来我看看,免得供到祠堂里你祖父嫌弃你这丫头不上心。” 清霜扭着老太太的衣袖,“哪能呀,先瞧妹妹们的吧,若是把我的都比下去了,我可是不拿出来的……” 老太太无奈摇头,清雯,清沅,清雪便次第叫丫头捧上了佛经,清雯的字秀气可人,略有些小家子气,却胜在数量可观,足足抄了一摞子。 清沅的字有骨有形,老太太却觉得太过刚硬有些戾气,却胜在用心显著,全篇竟挑不出一个墨迹来。 清雪年纪尚小,墨宝本来就是上不得台面的,老太太皱了皱眉,这样的东西自然是不能供到祖宗灵前的,不过也还是夸奖了她一番。 “好了,泼猴儿,还不快拿出来。”老太太对着凑在自己身前的清霜说。 清霜笑着示意丫头们拿上来几册本子,老太太翻开第一页,脸色却瞬间变青。 清霜犹不觉得,正得意洋洋地看着堂下的清雯清沅,嘴里还说着:“老太太,孙女想着既是老太爷的冥诞,便抄录誊写了老太爷生前的墨宝,要说文采才华,真是……” “啪!”地一声,连书册和红木托盘都一把被老太太甩在地上,端托盘的小丫头吓得立刻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清霜终于看清了老太太的怒容,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祖母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吓得愣在当场。 屋里气氛凝结,大家都不敢开口说一句话。 魏氏侧眼看了看地上展开的册子,立刻明了,当先第一篇便是《谏元宵赋烟火诗疏》,此篇作于先帝显祖隆嘉二年,显祖皇帝刚刚夺了天下,为了彰显天下太平,宣扬自己的功绩,决定借庆元宵机会大放花灯,并令翰林院名流献《上元烟火诗》,阮老太爷正是新科进士,他又素来体谅民生艰难,当时百废待兴,国家根本没有财力,他当即上疏,一针见血地戳破皇上意图,意指粉饰太平,劳民伤财。 因此他非但不愿献诗,还作了此篇《谏元宵赋烟火诗疏》。 在疏中,他指出“烟火花灯诸诗多鄙”,还进言皇帝“愿端耳目之好,采刍荛之言”,“惟陛下深思力行之”云云。 虽说是忠言逆耳,可先帝不是今上,杀伐决断了一辈子的,立刻怒气冲天,指其妄言,命人在大廷之上,当众杖责阮老太爷五十棍,并贬去边地,不许任何人求情。 虽说后来老太爷回京赴任,步步高升,那也是如今的皇上即位,天晟年间的事了。 这篇《谏元宵赋烟火诗疏》其实文采斐然,用词精巧,也是后来今上夸赞过的,所以才被人们又记起来,碍于先帝颜面,众人却还是不太提及的。 对于阮老太太来说,敬慕丈夫一生,唯一不愿人提及的就是丈夫当年被廷杖于禁中一事,谁能想到今日却被亲孙女打了脸。 魏氏冷汗涟涟,这些陈年旧事小辈固然不知,可这也确然是老太太的逆鳞了,若此刻是别的孙女站在这里,恐怕老太太是不止如此的。 第三十八章 陷害 清霜也吓得腿软,低声唤道:“老太太……” “不知所谓!”老太太怒喝,一双眼冷冷地刺过去,清霜立刻跪在了地上。 “祖先灵前,由得你这般放肆么!想要供什么便供什么!你当祠堂是闹着玩的!” “我……”清霜很委屈,就算是这样,不能好好同她说么,何必动这么大气。 田氏上前劝慰老太太,老太太根本不理她,对清霜呵斥,“你还有脸哭!我们阮家没你这样的女儿,整日上蹿下跳,不知道孝敬长辈友爱弟妹,只想着些什么心思!你就连好好抄两册佛经都不会么!” 众人都不敢出声,也都看出来老太太应该只是借题发挥,清霜不友爱弟妹也不是从今日开始的。 清霜兀自低泣,却不敢辩驳。 “回去把《女则》《女诫》各抄一百遍,不抄完不许出门!” 杨氏闻声而来,得知今天清霜触怒了老太太,她自己都不敢相信,一进屋她便问:“今儿这是怎么了……” 还没说完,阮老太太身边的妈妈就朝她摇摇头,杨氏一看屋里光景也知道老太太气得不轻,当下闭了嘴不敢说话。她身边王禄家的要去捡地上的书册,被老太太喝断:“不许捡!这等东西,也配供到祖宗祠堂里去么!养不教母之过,你拿回去!好好看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 杨氏面色尴尬,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却也只能亲自去捡,看了那《谏元宵赋烟火诗疏》一眼,顿时脸色铁青,瞪着一旁跪着的女儿,恨不得立时去抽她两下。 清霜见母亲都不为自己说话,哭得更大声了。 杨氏怒喝:“不许哭!你还有脸了……” “老太太!”田氏在旁叫了一声,众人去看,只见老太太脸色蜡黄,歪在罗汉床上,仿佛随时要昏厥过去。魏氏和几个婆子立刻凑过去,乱成一片,又是端茶水又是拍背顺气的。杨氏一把扯过清霜,说道:“看把你祖母气得!” 老太太有气无力地瞪着她们母女,动了动嘴唇,挥挥手,“出……去吧……” 旁边的富嬷嬷也对杨氏说:“大夫人先带着二姑娘回去吧,等改日再来就是……” 杨氏也没法再说什么,立刻拉了清霜出门。临出门前,清霜含着眼泪转头狠狠地剜了清沅一眼,充满怨恨。 回朝阳馆,清沅第一件事就是打发丫头们去找那册清雯那里拿过来的阮老太爷诗文集,无奈找了半天,几个丫头都回复她找不到了。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猜,清霜时时盯着她房里她是知道的,估计以为她要拿阮老太爷的诗文集去老太太面上出风头,便抢先了一步,杨氏教养她从不以书画诗词,她素来对这些诗文没什么想法,自己是断不可能想到这上头去的。 也不知那众人眼里小心温顺的三姑娘清雯是怎么顺利安排的,在她房里倒像是出入无人之境了,随便就能借她来用。 不过,清沅冷眼看着,觉得这三姑娘到底年轻,太冒失了,清霜虽不聪慧,杨氏到底在内宅混了几十年,恐怕这件事没这么容易揭过去,找她做替罪羊,且不说她肯不肯,那手拿屠刀的屠夫只怕也不肯。 ****** 二门上的陈婆子正坐在门边嗑瓜子儿,瞧见一向与自己交好的老姐妹正一脸紧张地往外走,笑着一把过去扯住她,“你这老货,后头有鬼碾么,这样急匆匆的,是往哪里去?” 俞妈妈刚从朝阳馆出来,正是草木皆兵,一看是陈婆子扯了自己,才放下心来,粗厚的大手掌一把拍开她:“吓死我了!你这贼婆娘。” 陈婆子笑了,“这青天白日的,便是做贼也不挑个好时辰么,我看你是心里头有鬼,这都给吓住了。” 俞妈妈左右看了看,一把把陈婆子扯到墙根,“老姐姐,我也是一时昏了头,你可别嚷出去。” 陈婆子上下打量她一下,见她今日着实局促,一手一直捂着怀里,当下心里一惊:莫不是这婆娘偷了主家的财物来。一想又觉得俞妈妈不是这样的人,往日与自己喝酒也是个豪迈性子,她当下肃容:“你好好与我说来,我便不声张,你若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我立时去禀了夫人们,断断不放你出门子。” 俞妈妈一跺脚,“你想哪里去了!我哪里是这般人!我且与你说来。” 那陈婆子竖尖了耳朵。 原来当日清雯身边一个服侍的丫头红笺来寻俞妈妈,当时她正喝完酒,满腔子酒气也不太醒神,红笺为人十分伶俐,虽在清雯身边得脸,往日却也晓得一口一个“妈妈好”的奉承自己,开口央了件小事与她。 原说是自己不小心,叫她们三姑娘的一本诗集一时不料叫朝阳馆的丫头抱来了沅姑娘房里,想请俞妈妈偷偷拿出来,说罢还送上了一支珍珠海棠金钗。 俞妈妈如今在清沅面前得了脸,也是有几分傲气的,原不肯答应这样的小事,看在那钗的面上却也有几分犹疑,她心里疑惑,什么了不得的诗集,不能过了明路问沅姑娘要回去?红笺支支吾吾红了脸说了半天,俞妈妈才算有些明白,大概这三姑娘春心一动,平日又好写个诗词的,就写了些见不得人的东西来,她心里不屑,倒也觉得不是什么棘手的大事,左右她自己也不识字,便走这一趟也无妨。 那红笺看她应了也是高兴,叫她后日酉时拿了诗集去花园找她。俞妈妈虽心里犯嘀咕,这大费周章的做什么,想到拿人手短,却也答应下来。 本来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前个万寿堂的事发作出来,清沅命丫头满屋子找诗集,俞妈妈这才慌起神来,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这才赶紧挑个当口想把金钗弄出府典了换些现钱,好去了这把柄。 陈婆子问:“后来你便把那诗集给三姑娘身边的红笺了?我瞧着也许是你多心了,未必沅姑娘找的就是三姑娘那本,这姑娘们房里,还不是书啊画啊的多,今儿丢一本明儿丢一本的,我瞧你是太仔细了。” 俞妈妈叹口气,“若我给她了自然也不用像如今这般惶惶然。那日我去寻那丫头,在园子里等了半盏茶功夫,却不想没人来,也只能回屋了,后来红笺打发一个粗使丫头来说,今日自己抽不开身来,明日叫我再跑一趟,我便应了,谁知第二日却再也找不到这东西了。我哪里敢再去,便顾不得与她说好的时辰,权当忘了,那红笺倒也没来寻我,我便把此事搁下了。” 陈婆子奇道:“那是谁拿了去?这抓在手里岂不是三姑娘的把柄?” 俞妈妈摇摇头,“这事没这么简单,我也看不真切,总不会是沅姑娘,总之我便想着,好歹把自己摘干净了事。” “你往日就好贪些个金银锱铢的,也不清醒清醒,”陈婆子白了她一眼,“掺和到姑娘们的事里去,要是闹出来可不是玩笑的。” 俞妈妈说:“我也是当日脑袋不清楚,总之三姑娘那里也是不敢出来说话的,左右我换了银子再找那红笺探探口风,只盼这件事快些过去。” 陈婆子点头,“那你快些去吧。”俞妈妈这才出了门。 第三十九章 中举 阮老太太陆续病了好几日,三个媳妇连番在她身边侍疾,尤其是杨氏更是恭敬温和,人都生生熬瘦了一圈,老太太因着清霜的事,对她也是淡淡的,却到底再发不出那日的雷霆之怒来了。 清霜被锁在屋里,开始还在屋里砸了几套碗碟,口口声声喊冤,叫杨氏给她出头,被杨氏好一顿责骂,才收了心开始抄书,府里上下有些不敢相信,一向受宠的二姑娘如今竟被长辈如此冷落。 不过这样的冷落也没过多少日子,老太太的病也没有病很久,因为,阮家三少爷秋闱得中了。虽说只堪堪榜末,却已经足够叫杨氏一扫连日来所有的不豫,阮熹是她唯一的儿子,寄予了她全部的希望,也不曾学得他父亲那套纨绔习气来,竟念书出了头。 老太太也很高兴,毕竟是自己的嫡长孙,连带着对清霜的怒意也消了大半。 大房一派喜气洋洋,二房里魏氏却红了好几次眼,当年自己的焘哥儿二十岁中进士,老太太也是淡淡的,更不曾见府里这样张灯结彩,恨不能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到底不是亲儿子,便是那一房再如何不及这一房,也是心肝宝贝,今夕往日对比,叫魏氏更想自己那个早逝的亲儿子,常与儿媳王氏哭作一团,旧疾也发了出来,阮熏南下未归,清沅便只好一人忙着宽慰劝解二人,常常就累得歇在魏氏房里,晚上好伺候汤药。 杨氏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对田氏都有了一番好颜色,而目光里的不屑却是更明显的,田氏暗恨,便是得了个举人儿子又如何,她近日来吃够了杨氏的排头,知道自己这个小姑,阮熹中举前尚且看不上自家女儿,更不要说如今,在她眼里,怕是阮熹去尚公主也是应当的。 于是她当下就决定向老太太告辞,反正拖下去也没有结果,她也不愿再在阮府受人冷眼。 老太太心中遗憾,田氏和娉婷的品行她是看在眼里的,无奈这个大儿媳眼界太高,如此一来,只怕阮熹的婚事又得耽搁下来。近日她病后也没有这个心思操心了,便叫人封了三十两银子的仪程给田氏,由他们母子三人回豫中了。 杨氏如今步步生风,好几次向老太太透露,已有几家官太太来向她打听熹哥儿的亲事,她却拿乔都给推了,言道都是些势利的,早些看不见他们熹哥儿是个金镶玉,如今却都上赶着来烧热灶。 老太太无奈,只劝了她几句,眼看熹哥儿年岁也不小,别再耽搁下来,所谓量媒量媒,人家挑婿你挑妇,都是互相的,也不是非要那十全十美的。 杨氏却不以为然,话里话外十分笃定来年春闱阮熹自然会金榜题名,自然有更好的。 深闺妇人,大约都觉得中进士和中举人,便是眨眼间的事情,其实中举就好比从头开始,而非鱼跃龙门跃了一半,否则为何这么多士子到老都无法高中,南直隶一带,许多耕读世家,便是后辈考到举人便止,在当地博些脸面,免些赋税,做什么都好,总之家境殷实却也不必千万里往京城来挤破头挣功名了,举业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在这一点上,杨氏的头脑却不比那些田户人家清醒。 清沅知道,阮熹上辈子考了十几年都是举人,他天赋在那,已经是极限了,最后到外地做了个县丞,好等着补当地县令的缺。 因着阮熹的面子,清霜也提早解了禁足,她在杨氏的督导下不敢像往日一样放肆为难各妹妹,杨氏也同她说个清楚,如今她的头一桩事,不是去找那些妹妹的不快,而是博回老太太的宠爱。 清霜从小娇惯到大的,被杨氏唠叨烦了,便顶上一两句嘴:“便是老太太受了那起子小贱人挑唆又如何?我有个出仕的父亲,如今哥哥又是举人,母亲嫁妆丰厚又主中馈,便是到哪我又怕些什么!” 杨氏气她不开窍,大骂:“你个不开眼的,嘴里还敢不干不净,平日的修养都哪里去了!你父亲的官位在京城地界又能压得住谁,便是这街上走的,又有多少一二品大员!”杨氏冷笑,“你想靠你父兄压人,也行啊,随便给你找个低门楣的婆家,你往后自然能挺胸抬头做人,不若就嫁你杨表哥去吧!” 清霜吓住了,连拉着杨氏的袖子,“孩儿错了,母亲可别说气话,女儿是断不愿离开京城离开您的,那什么劳什子豫中地方,穷乡僻壤的……” “好了!”杨氏打断她,“既如此你便好好去老太太面上认错,由得她骂你打你,脸皮厚一厚也就过去了,你要知道,老太太毕竟是有二品诰命在身的,别看她如今深入简出吃斋念佛的,从前有交情的那些夫人哪个不是京城有头脸的。” 杨氏叹气,“你父亲不比你祖父,母亲结交不到什么贵人,能帮你的还是只是厚置一份嫁妆,你若想嫁得如意,还是要靠你祖母。” 杨氏在嫁女儿的事情上头脑却又突然清醒起来。 清霜点点头,“明日女儿就去老太太跟前,说什么也要哄得老太太开怀,只是……”她顿一顿,露出愤恨的神色,“这事就这样揭过去么?女儿凭白就要吞下这哑巴亏……” “好了,我自然会查清楚。你何必如此火急火燎的,要知道,便是找到始作俑者,此时发作出来又有何用?老太太的气已经撒在了你的身上,我们要抓的是人家把柄,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两罪并罚,才能一举报了你的仇。” 清霜终于完全被杨氏说服,“都听母亲的,只等清沅那小……” “事情没查清楚前,休得妄言,”杨氏看了她一眼,“这件事我会看着办,你只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杨氏很怀疑,阮清沅从小在苏州长大,就是她母亲崔氏也不知道阮老太爷此间旧事的,怎么可能用这来打击大房?除非是那魏氏授意…… 第四十章 回府 没过多少日子,天渐渐又冷了,而清霜听了杨氏的话,一日按着三餐去万寿堂服侍老太太,也不喊冤,只作一副愧疚悔恨的姿态来,杨氏虽没教得她心地赤纯,这面上功夫做起来却是很强的。 老太太端了几日,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孙女,没多久也就绷不住了,清霜一改往日的霸道,对着清雯清沅时不时笑意浅浅的,叫人好不自在。 清沅打量清雯的反应,她依旧是时时低垂着头,露出一段雪白的脖颈来,自有一种楚楚动人的美,同往日一般不声不响的,只站在后头,不敢有一点僭越,但是只消细心些看,就能发现她身体绷直着,有一种不寻常的姿态。 杨氏坐在桌前看账本,身边王禄家的来报:那曲三家的又去临烟驻见二姑娘了。 杨氏蹙眉,吩咐下去,叫曲三家的来回话。 如今老太太那方气也消了,她是该敲打敲打,她知道是那曲三家的把诗文集交给清霜的,说是看见俞妈妈鬼鬼祟祟地藏东西,便自作主张把俞妈妈藏的这东西顺来了。 她平日是进不了房的,只那日给清沅送草药茶时看见这本册子在她手边,想必是重要的,她不识字,却认得那书本的边阑,也不知俞妈妈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顺出来的好。她在酥油鲍螺一事上觉得丢了脸面,正想着给大房邀功呢。 清霜见了果然很开心,还赏了她好几钱银子。 不过后来事发,清霜一直不得功夫收拾她,她觉得就是这个曲三家的害了自己,叫清沅和俞妈妈联手把自己绕进套里了。 曲三家的很冤枉,她解释说,那俞妈妈还偷偷揣了这东西去花园的,清霜哪里肯听,叫来好一顿臭骂。如今也不知要唤她去还有什么事,恐怕是不死心。 杨氏觉得脑袋疼,自己这个女儿是个没本事的,下头派去的人也是不中用,只一味贪功好大,她是早已不耐烦去管这个曲三家的了。不过杨氏不比清霜,她去唤曲三家的来也是要细细问话,最好叫她把这段时间清沅的一举一动,她屋里的一针一线都禀报仔细。 王禄家的刚出去,丫头便来禀报,说是惠姨娘觉得身上不大好,想叫大夫。 杨氏冷笑,什么东西,还真把自己当主子蹬鼻子上脸了,她当头把丫头臭骂一顿,直言:“叫她省省心别做那姿态,仗着肚子里的东西就甩脸子,吃喝补品哪一样少了她,还就她会生孩子了不是,有什么异常自然由府里老嬷嬷看着,惺惺作态,哪里就要叫大夫了!” 丫头悻悻然地退出去。 杨氏想起即将临盆的惠姨娘更是一阵烦躁,每每看着她那个提溜圆的肚子就来气,不过想着自己的熹哥儿如今中举,羽翼已成,心下也就宽慰了些。 入冬后天气冷得快,魏氏写了信催促阮熏回京,怕他在老家玩得乐不思蜀,耽误了功课。如今大房里头出了个举人,阮熏就不能不抓紧了,他既不如他大哥天赋高,还不愿意刻苦,这几年也不得他那个两榜进士的父亲教导,连个秀才都没中,魏氏想起来便焦虑。 清沅却觉得,阮熏这样自在闲人的态度却是难得的,乐天知命,只可惜他那个慧极而伤的大哥没了,教他硬生生承接了魏氏无尽的厚望。 运河结冰前阮熏从上虞出发,终于在年前顺利赶回府,大概上虞老家山青水美,水土养人,他眉目间洋溢着温和的喜悦,连杨氏在他面前吹嘘阮熹如何厉害如何高中举人,他也开开心心地向堂兄道谢,真诚不似做伪。 老太太看了也很高兴,觉得他瞧着胖了两分,衣裳也不再松垮垮的,她对阮熏没有对嫡长孙阮熹那样的期望,只愿他做个承欢膝下的孙儿。阮熏也一直是个颇会说话,把上虞老家的情况一一细细禀报,从宗祠的修葺,到族学里请了新先生,到堂房里大婶子添了大胖孙子,都事无巨细地告诉老太太,老人家爱听这些,老太太听得连连唏嘘,兴致盎然。 他还从老家带来了许多东西,分到每个人手里都有富余,平水珠茶、水磨年糕、豆酥糖……还有两坛东关镇里陈年的越红酒,还是那祖传的张家作坊里的。尤其是榨面,是老太太时常想着的,不想他如此上心。 榨面是将干米浸泡在水中使其变软,在石臼中捣碎成粉,放进锅中蒸熟后,压入特制的桶中通过多小孔的铜筛榨出细细长长的粉条,剪下,堆在一起,铺成一个个大小相等的圆饼,将其晒干,可以保存好些时间。 老太太牙口不行了,最记挂的还是年轻时候在老家常吃的这一碗热腾的榨面,当晚就吩咐了富嬷嬷去下一碗,还叫加上两只鸡蛋。 富嬷嬷吓了一跳,忙劝解说:这鸡蛋可不作兴晚上吃的,还要两个。 屋子里和乐融融,家里连日来紧张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魏氏看阮熏在老太太面前如此得脸,心里也畅快了不少,面上自然也略有笑意。 待第二日阮熏从头到脚梳洗整理完毕,给魏氏请了安,就往朝阳馆而来。 阮清沅看他手里捧着一只金帮铁底的拜匣过来,奇怪道:“什么东西这样郑重?” 阮熏笑一下,“你可得感谢我。这是你母亲拖我带给你的。” 清沅看着他有些得意的脸,心里发笑,觉得母亲可能是同她一样拒绝不了阮熏的热情,叫用家信也用这拜匣装了。 “你快打开看看呀,愣着做什么。”阮熏催她。 清沅打开拜匣,一封信被一样用红绸布细细包裹着的东西压着,清沅打开来看,是一对羊脂白玉缠花双扣镯,精工极巧,是件珍品。 “我听闻玉需人来养,你这对镯子滋润、透明,光泽柔和,瞧着有些脂感,想必是有些年头的好东西了。”阮熏感叹。 清沅在手里摸了摸,果然触手温润,这样的好东西,怕崔氏统共也没有几件。 阮熏向他讨功劳,“幸而我聪明,觉得婶婶给你的东西必定金贵,一路上都好好护着,不敢怠慢。你可要谢谢我?” 清沅笑说:“真是谢谢哥哥了。” 她经常不太笑,笑起来却有如清水柔和,给人一种明镜澄澈之感,阮熏盯着她,觉得她似秋阳白露般有种脱俗之态,可又明明是如芙蓉海棠一样艳丽的眉眼…… ***** 一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野生读者菌,很难坚持,冒个泡吧(づ ̄3 ̄)づ╭?~ 第四十一章 家信 看阮熏盯着自己看,清沅抬起手来摸摸脸。 “我脸上有东西吗?” 阮熏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没有。”见她因抬手露出一截皓腕,便催促道:“还不快戴上看看,别辜负了婶婶一片心意。” “我如今带这样的镯子可是带不牢的,”清沅说着,却还是戴上了给阮熏看。 “瞧吧,太大了些。”一对镯子在她纤细的手臂上叮当作响,晃晃荡荡的,却更衬得肤如美玉,欺霜赛雪,说不出的合适。 阮熏有种突如其来的臊意,咳了一声,“你年纪还小,过两年再戴吧。” 清沅见他突然正经起来,也只能从善如流地把镯子取下来,“自然是要以后戴的。” 阮熏觉得她有时看他的眼神很奇怪,他知道自己有时是有几分呆气的,几个妹妹都爱和他拌嘴争辩,却只有她,总是很温和,仿佛是带了一些……慈爱和包容,就像他母亲一样。 “怎么?”清沅说。 阮熏摇摇头,觉得自己的想法真是越来越古怪了,她才多大点年纪。 其实他的想法也不是完全错的,清沅是颇喜欢他这样的性子,有时也会想,若她前世平平顺顺的,她的孩子也会有这么大了吧,也许也是这般调皮充满精力…… 清沅叫忘忧把镯子收了,叫沏了壶胡桃松子的茶来。阮熏喝了一口,就叫道:“这什么茶?味道也太怪了。” 清沅说:“我不爱用那些茶,觉得这样清淡的也有些风味,你既喝不惯,要不要换一壶来?” “不用了,”阮熏摇头,“客随主便,你倒是风雅。”清沅失笑,她若真风雅,也该去扫那梅花上的雪水来泡茶了。 清沅拿起拜匣里的家信要看,阮熏放下杯子说:“你等我走了再看吧,免得我坐在这里你还要分心。”说罢就站起身来拍拍衣裳,“往后我就要往陈家族学里去上课,不能再来闲磕牙了。” “陈家?” “便是那礼部陈侍郎家,是我父亲的老师。母亲昨日同我说了的。”他神情蔫蔫的。 “那五哥哥可要好好学学文章制艺,早日下场试试。”他听完就更忧伤了些,咕哝道:“原以为你不会说这些……” 那她要说什么呢? 顺着他的心意说仕途经济是污臭烂泥么,她不是这样的人,她很清醒,就算知道阮熏不适合最后也不会走科举一途,她也不会说上一句,他还小,眼下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天色晚了,哥哥快些回去吧,如今哥哥也是戴儒巾着襕衫的士子,已成了大人,我这里不好再留你用饭的。” 阮熏神情有些怏怏不乐,却还是听了她的话告辞。 自己是不是有些狠心呢?清沅看着桌上敞开的拜匣,毕竟是个半大的少年,小心翼翼替自己递东西,满心欢喜来讨表扬,她似乎表现地太不近人情了…… 清沅坐在桌边看信,忘忧端了一壶热茶过来,正想问她要不要传饭了,看见她眉间蹙着,不由忐忑道:“姑娘怎么了?可是府里有事?” 清沅看了她一眼,说:“三姐姐开春就要嫁了。” 忘忧吃了一惊,“这三姑娘到冬里才要及笄,怎得这样快。” 阮清汝才将将满十五岁。 出了那事,崔氏心里恐怕是一天都不想留她的,何况两人私相授受这样的事,若不快些一张盖头揭过去,怕早晚被人漏出风声来也是麻烦。 女儿是娇客,多数贵女都会被家里留到十六七岁,比如大姑娘阮清蕖,而十五岁成亲的女子当然也有不少,比如京城阮府里的六夫人贺氏,当年大堂哥阮焘眼看着不行了,杨氏怕府里戴孝娶亲不吉利,姑娘家等不得,当机立断让贺氏一及笄就过了门,等阮焘过世二房里凄风苦雨,六房却新妇进门恩爱甜蜜,因为此事魏氏对老太太也颇心寒。 “三姐夫领了差事,或许会早些进京。”清沅说着。 “南京的差事不好么,三姑爷要来京都?”忘忧好奇,江家这样的名门,又不是非要靠儿子来京城博前程。 也许是为着两人的亲事不光彩?又或许是旁的什么原因,清沅也不知道,她现在心里直跳,因为崔氏信中还说了一件大事。 清沅不回她,低声道:“明年开春,父亲怕要调任南京了。” 忘忧一听这话,立刻喜不自胜,话都说不利索,“姑、姑娘……老爷是要升官儿了呀……” “邸报还未下来,你切勿多嘴了。”尤其是杨氏那边。 “奴婢自然知道,姑娘放心。” 阮镛在苏州许多年没有动了,如果她没记错,他应该会在天晟二十八年,也就是三年后调任南京刑部郎中,为什么会提前? 她皱眉,她重生一世什么地方改变了?她想了想,至今为止只有自己替清漪入京,和二姐清湄的婚事有了变化…… 为阮家保媒的张夫人,似乎丈夫张大人就在南京做官,如今阮镛也算与他结了个转折亲。想到这里,清沅还是打算提笔再向母亲细细问清楚情况。 前世的天晟二十五年,杨知府一家任满回京,上任的新知府叫做高光彦,此人是浙江温州府人氏,在朝堂上并不出名,可他却是傅有怀的门生。 傅有怀此人,胸有沟壑,如今是大理寺左少卿,这个人十分厉害,当年十八岁中了浙江布政使司的解元,自来开科取士都是南六十,北四十,可见江南一带文风鼎盛,而他这个十八岁的解元郎当年曾一度被传为佳话。后来果然高中二甲第一,是为传胪,虽未名列一甲,却也被选为詹士府左谕德。 詹士府是何处,历来东宫辅臣皆出于此,太子之师也。 可是本朝与历代都不同,自傅有怀被选入詹士府后仕途并不如意,只因为如今的太子并不是皇上的儿子。 当年显祖起兵于藩地,自称恪承大统,拨乱反正,逼皇帝退位,当时他的王世子,便是后世称作的嘉元太子,太子聪慧明智,骁勇善战,深得父亲喜爱。史书记载,一次显祖被围,粮尽兵疲,是太子引兵相救,后来使了金蝉脱壳计救走父亲,自己留城驻守对抗敌军,最后战死。显祖听闻其死讯曾恸哭三天,直言:“儿已还命于父矣。” 人皆言,嘉元太子是代父而死。 第四十二章 打听 当年嘉元太子逝世,显祖即位后,便要立排重议想立嘉元太子唯一幼子为储。只是当时的情况却不允许:显祖年事已高,而继后江太后之子,便是今上,年纪已长,后有江家,前有朝臣,主少国疑,内忧外患,自是不可行的。 显祖便叫今上在榻前发誓,立长兄独子为储,日后传为于侄儿,并写下遗嘱,交托嘱咐了一批顾命大臣,才撒手而去。 今上虽然仁懦,江太后却手段非凡,于显祖驾崩已经二十多年过去,当年的肱骨老臣也差不多都作了古,江太后娘家徐国公府势力在朝盘根错节二十年,羽翼已丰。 许多官员都猜测,太子被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皇家只是在等一个借口——太子失德的借口。 清沅也知道,太子的确会在天晟二十九年被废,虽说他后来依旧登基为帝,但是其中过程太过曲折,在近十年里起码还都是江太后和今上之子康王的天下。 而傅有怀作为太子的老师,却是一辈子都摘不清关系的,他只能与太子栓在一条线上,前程爵位尽此一搏。 这个新任苏州知府高光彦便是傅党的人,而阮镛籍贯上虞,都是浙江人,历来朝官多以籍贯划为势力,“浙党”也是由此而来,因在苏州任上与高光彦的牵扯,后来阮镛回京,便多少被人怀疑是太子一派的,后来发生这么多事情,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其站错了队。 凡是涉及到皇家争储,就无小事,为官便是如风中草芥,左右偏颇不得一点。 如今竟如此轻易避开了这高光彦? 清沅苦笑,她没有能力让阮镛不要进京。她还是有点不太放心,所以必须一一都打听清楚了,能避则避,不能避,也要熬过这十年。 忘忧看着清沅神色肃穆,有些讶异,难道姑娘不开心老爷升官?她突然看见桌上同信一起塞进来的两张纸,“这是……” “母亲送来的二百两银票,你记到我私账上去。”清沅说。 “这……”忘忧愣愣的。她觉得崔氏真是疼爱清沅,如今府里要打点去南京,柴米油盐都比之苏州贵上许多不说,置办的东西样样都要花钱,阮镛的俸禄又只有那么多,怕是往后日子也不好过吧。 “怎么了?”清沅看她愁眉苦脸的,顿时又明白了,说:“放心,母亲手里有银钱,你且收着去。” 忘忧点点头。 阮镛能这么顺利去南京,除了张夫人夫妇的帮忙,恐怕崔氏也是使了银子的吧?否则官员迁调又岂是一句话的事,张大人又不是权倾朝野的阁臣。 崔氏信中也微微提了一句,铺子在等开张。想必张怀管得必定不错,如今又有剩余银钱开新铺子了。如此一来,崔氏手头的银钱也能使全家人在进京后不至于捉襟见肘,全看杨氏眼色。 清沅吩咐人磨墨,合欢在门口等了半天,只等着传饭,却听见主子说要伺候笔墨,也是不解地看着清沅,清沅正低着头思索,哪有空看她。 忘忧将银票收在内室的钱匣里后转身出来,劝道:“姑娘,便是急着给夫人回信,也先用了饭吧。”她指指槅扇外头,“天色都黑了,再不用饭,姑娘就要吃些冷菜,可别伤着脾胃。” 清沅只好先去用饭,却也没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就搁下箸,她一心思索着朝堂局势,只是恨自己前世里也只是个深闺妇人,能听说的也都只是些街头巷闻,用处实在不算大。 用完了饭,清沅立刻修书一封向崔氏探听情况,她让蓝田亲自来见她,屋里只留了忘忧一个人。 把信交给蓝田后,她吩咐,“你有空便往那些酒楼茶肆中去打听打听,如今的内阁首辅和阁老们,几位尚书大人,还有掌握着五军都督府和京卫指挥使司的大人们,都是姓甚名谁,籍贯何处。” 蓝田疑惑地朝忘忧看了一眼,姑娘这是怎么了?寻常男人都未必会关心的事,她一个闺阁女子怎么上心起来? 忘忧朝他苦笑着摇摇头,她也觉得清沅很奇怪。 “听见了吗?”清沅说。 “听见了听见了。”蓝田急忙回神。 清沅吐了口气,虽然这几年京城还是风平浪静,但她也要早做准备,打听出来或许有些名字自己还有印象,这样等阮镛回京的时候自己也能在旁提醒一二,当然要如何和他说只能到时候另想办法了。 ****** 到了腊月二十四日晚上,清沅从梦中惊醒,听见外面的响动,她想起了当日在梅县驿站的闹贼,立刻坐起身来。今夜外头值夜的是凝华,她到底年纪大,清沅见她脸上没有丝毫慌乱,就知道不会出什么大事。 “……若姑娘不放心,就遣俞妈妈出去问问。” “罢了,明日自有分晓。”说罢她又躺回去。 凝华看着她,不知道该说这个沅姑娘是镇定从容好,还是有几分各人自扫门前雪的凉薄。 第二日清沅醒得早,还没等她开口,忘忧就来向她回话了。说是昨日东跨院澄心院里头刚入了夜就发作起来。 澄心院住了大房的几个姨娘,想必是惠姨娘要生了。昨天晚上有动静,想必是身上不好,忙叫开了门去寻大夫,否则一般内宅女眷生产都是稳婆一手操持的,决计不会劳动大夫。 “昨儿大伯父在府里?”清沅问。 忘忧一时没反应过来,“听说大老爷昨夜与几个同僚吃酒,本来怕是要外宿的,不知怎么就又回来了,大门都马上落锁了……” 清沅琢磨,这个大伯父倒的确宠爱惠姨娘,竟愿意不顾家里体面开口去叫大夫,否则若是杨氏,正好叫她难产一尸两命的好。 “生下来了么?” 忘忧摇头,“还不得信儿,怕是还没有,到这会儿都没消息,不然奴婢使人去问问?想必也快了……” “不用,”清沅制止她,“等消息吧。”她总觉得事情隐隐有些变数,却又说不出来哪里有些蹊跷…… 第四十三章 落胎 澄心院里,惠姨娘渐渐苏醒,一双水眸大大地睁着,见到来帮自己净身的婆子,一把拉住了,不顾身体的虚弱,状若癫狂,“我的孩子呢!你说,把我的孩子弄到哪里去了!你说啊!” 婆子有些为难,“姨娘,节哀吧,哥儿已经……” “你胡说!”惠姨娘凄厉地哭喊着,想起自己昏过去前看见几个婆子围着自己的孩子说“不成了,不成了……”,她一遍遍在心里喊:快哭啊孩子,快哭啊。 可是孩子就像和她作对一样,迟迟没有动静。直到老太太身边的富嬷嬷亲自看过,摇着头说:不成了。她才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把我的孩子抱过来!快啊!你这老猪狗……”惠姨娘不肯死心,拼命揪着婆子的衣领。 杨氏站在门外,呵道:“喊什么!嘴里不干不净的……”四周环顾一下,“你们都楞着干什么,还不快收拾干净了,弄得满屋子腥秽,是嫌不够触霉头吗!” 惠姨娘见到杨氏,眼泪更是止不住地往下掉,从床上直接滚落下来,要去揪杨氏的群下摆,“夫人,求您行行好吧,把我的孩子还给我……婢妾在这给您磕头了……” 杨氏退开一步,嫌恶地瞪着她:“你的孩子没了,怎得要问我?惠姨娘是糊涂了,还不快些回床上去,别自己可劲糟蹋了。” 两个婆子要来拉她起身,惠姨娘拼命甩开了,还是猛磕头,哭得肝肠寸断:“夫人您行行好吧,求您了,把婢妾的孩子还给婢妾,我从今往后便再也不见老爷了,一定都听夫人的……” 杨氏暴怒,“扯你娘的臊!是我拦着不让你见老爷吗,你孩子没了也要怪到我头上来!你这个贱婢……” 杨氏正要收拾她,下人来禀报:大老爷过来了。 杨氏蹙眉,“产房污秽,他过来干嘛,还不快去拦住!” 话刚说完,阮铨已经领着人进来了,他垂手站定在槅扇外,面色铁青,今日连衙门里都告了假。惠姨娘一见到他,便要往前扑,还没哭出来,就被身后婆子一把拉住胳膊捂了嘴。 阮铨冷眼看着跪在地上泪盈于睫楚楚可怜的爱妾,和气势凌人肃容站立的妻子,心里就十分不快。 “都在干什么,拉拉扯扯的,还不快放开!”他沉声说着。 杨氏冷笑,“惠姨娘失子心痛,已经神志恍惚了,我怕她一时惊着老爷,所以才叫捂了嘴,还叫等着安神药来,惠姨娘自然就会平静下来。莫不是老爷听了什么风言风语的,赶着来质问妾身的?” 阮铨沉默。眼前看起来好像也是这么回事,他早上听闻惠姨娘好不容易生下哥儿来,却又夭折了,心里也是又急又难过,昨夜他刚回府就听闻惠姨娘发作,杨氏却拖着不好好照管,他本来就不喜欢杨氏,心里也怕是她动的手脚。 惠姨娘不敢大声哀号,期期艾艾地在地上蹭着不肯起来,奋力挣脱婆子的大掌,对阮铨哭诉:“老爷可要为婢妾做主啊……那孩儿,明明是健健康康落地的……又怎么会……” 阮铨转头去看杨氏。 杨氏也冷冷地看着他,他们夫妻在早年间就已相敬如“冰”了。 “老爷岂不是疑我,我虽不喜欢惠姨娘,还不至于做出这等事来。” 阮铨扯扯嘴角,这等事她还做得少吗? 惠姨娘还在一边嘤嘤哭泣,杨氏听了更觉得烦闷,说:“老爷今日是怎么了,外头的事不管,跑来内院插手妇人之事,传出去倒让御史有话说了。”她见阮铨还是不言语,示意身边婆子,“快些收拾妥当了,背姨娘回房,把产房都打扫干净,我还要回去议事……” 她以为阮铨是服软了,正想转身,却听见他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再问一句,真不是你?” 杨氏的心像掉进了数九严寒的冰窟窿里,这一句把她对自己丈夫最后的念想也给抹光了,她冷冷吊着嘴角,更不愿开口。 惠姨娘见阮铨帮她,立刻又哭闹起来,连声叫着“苦命的孩儿”。 富嬷嬷正好进屋来,感觉到了满屋尴尬的气氛。她皱了皱眉,对惠姨娘呵道:“闭嘴!” 惠姨娘立刻噤声,富嬷嬷气势如虹,又是老太太第一倚仗的妈妈,在府里相当于半个主子,自己哪敢对她叫板。 富嬷嬷又对着阮铨说:“大老爷怎么会在这里,没有公事在身?” 阮铨尴尬地咳了一声,自己小时候也几乎是富嬷嬷带大的,对她是如母亲一样尊敬的,当下只能说:“请了半日假,府里的事情我也不能不管。” 富嬷嬷脸色肃穆,“姨娘生儿子,还是隔夜里的事,却值得老爷这么上心,还要推了公事坐镇内宅,当日三少爷出生也不见老爷如此重视。” 阮铨的脸有些泛红。 “我刚从老太太处回来,是老太太传了昨夜的稳婆问话,”富嬷嬷看了杨氏一眼,她还不算笨,知道请外头的稳婆来。 “还有邱老大夫,昨夜三更接过府的,老太太都一一问过了,孩子生下来就没了气,也是稳婆说的,便是邱老大夫验查过才送出去的,老爷要不信,自可以亲自把他们传来问话。”死婴不吉利,所以阮铨和惠姨娘都没看见。 杨氏苦笑,就是怕惠姨娘拿这做把柄,她才叫了外头的稳婆。 “不敢不敢,”阮铨冷汗涟涟:“既老太太都问清楚了,自然就是属实的。” “毕竟是老太太的孙子,老太太也是五更就起来等消息了,前后传了好些人来看,现在也都在外头。” 此言之意,上下人手可不都是杨氏的人,阮铨再怀疑,就要怀疑到自己亲娘头上去了。 阮铨也是急糊涂了,仔细想想就觉得不可能,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就是杨氏想动手,老太太也不会放任。 富嬷嬷见他终于清明起来,又说:“咱们家可不作兴老少爷们都往这产房里凑的,这儿孙福祉便是当爹的往屋里坐坐就来的吗?当年老太爷可是遗腹子生下来的,也是可怜,算命的都说养不大,谁知福气却在后头,这人啊都讲个缘法,便是指天骂地怪到别人身上去又能如何,惠姨娘,你说是不是啊?” 富嬷嬷字字如山,惠姨娘就像被人抽了两个巴掌一样抬不起头,她紧紧攥着拳头,知道富嬷嬷说得对,可是话却不中听,她的儿子为什么就得短命!她就不配有福气吗!杨氏就可以好好享受着老太太的庇佑?她冷笑,一屋子的人欺凌她人微言轻,却也别当她没有招数…… 第四十四章 药渣 阮铨听见富嬷嬷提起生父,心里更是七上八下,他这辈子最怕的就是老父,就算父亲过世了只要母亲一提来,想起老夫生前对自己严苛责骂地样子,自己就觉得内心惶惶,十分愧疚,他现下只觉得额头上的汗都快滴下来了,赶紧起身想走。 惠姨娘见了,知道阮铨一走,自己就更不可能抓住杨氏把柄,立刻咬了牙,如梨花带雨般泣道:“婢妾哪有胆子怪罪夫人,只是昨日本也无事,谁知同往日一样喝了一碗安胎药就发作起来,这才生得不顺,硬生生折了哥儿性命……” 富嬷嬷蹙眉。 杨氏道:“我平日送的安胎药你岂肯喝过,便是自己的吃食都是往大厨房拿的,偏就昨日喝了我的药?” 杨氏本来也就是随意尽了主母的本分,圆一圆阮铨的面子,装个妻妾和睦,一天一碗安胎药端过去,药不是什么好药,她也知道惠姨娘不会喝,两人都对彼此防地严严实实的。 “夫人说的什么话,婢妾对夫人一向恭敬,岂敢不喝夫人的药,昨日还是翠袖姐姐亲自端来的……”又是一番楚楚可怜的神态,阮铨立刻被她勾去了,一对眼睛看着杨氏,再起狐疑。 富嬷嬷见事情出了变化,立刻当机立断,对杨氏说:“夫人去把丫头叫来问几句话吧,验一验药渣就是。” 杨氏心里觉得有些别扭,觉得富嬷嬷仿佛也不太信自己,却还是只能点点头。吩咐人去找翠袖,顺便把邱老大夫再留一留。 “……奴婢昨日亲自在澄心苑小厨房煎了药,像往常一样,并无不妥,药渣子一向是留到第二天倒的,都在药罐子里留着,现在已送往前院邱老大夫处了……”翠袖跪在堂下,口齿清晰地说着,她自认没做错事,自然用不着害怕。 阮铨也知道,看顾惠姨娘小厨房的是老太太的人,自然不可能做出换药渣子这样的诬陷事来,他看着跪在自己身边的惠姨娘,总觉得什么地方有点奇怪。 “昨日你去给姨娘送药,同往日有什么不同?” 翠袖想了想,摇摇头,“并无不同。” 富嬷嬷心细如发,她觉得没这么简单,“你仔细说,从进门开始一点一滴,见到的人,看到的物,都好好想想。” 富嬷嬷知道杨氏为人,不可能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动手,而惠姨娘又一口咬定自己的孩子死得蹊跷,莫非是她靠孩子借机诬陷?但是真有哪个母亲会那么狠心亲手害了自己孩儿来争宠么,更何况是个男孩…… 翠袖受了提醒,仔细想了想:“奴婢想起来了,昨日奴婢进屋,见到了小厨房灶上陈前家的在与姨娘叙话……”陈前家的就是老太太指派给惠姨娘养胎的人,她出现在惠姨娘房里也无不妥。 富嬷嬷还是决定不放过,传了她来问话。陈前家的很快就到,不太明白怎么她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也会喊来屋里说话。 “老爷,夫人,嬷嬷,大家也都是知道的,姨娘一向不叫小厨房做饭食,姨娘可不曾吃过奴婢做的饭,便是日常炖汤熬药的也是姨娘的自己人……”她连忙慌张地解释,惠姨娘跪着的身子挺了挺,手心里渐渐发汗。 “我们都知道,你只说昨儿为何在惠姨娘房里?”杨氏打断她的絮絮叨叨。 “姨娘原是叫我过去叙话的,我们家里头的孙女儿刚满了百日,姨娘说是想沾沾福气……” 杨氏受不了她这些不着调的话,又打断说:“昨儿翠袖送了药进去后,有什么事发生吗?” “什么事……”陈前家的仔细想了想,杨氏都快把她瞪穿了,她实在想不出来,怯怯地回答:“无事啊,姨娘只把药喝了……后来就打发我把碗收去厨房了……” “喝了?!”杨氏提高嗓音,顿时明白过来,难怪这贱人做出这么多戏来往那碗药上引! 阮铨面色不悦地瞪了她一眼。 杨氏在心里大骂惠姨娘贱货,原来这个陈前家的是起了这么个作用,她要嫁祸自己药有问题,就必须有人证明她的确喝了,若当着翠袖的面喝一定会引起她的怀疑,所以要用这么个老太太的人,这陈前家的从未给她做过饭,是她屋里最清白的一个,老太太也必然相信她说的话,只要那药确实有问题,自己就逃不掉了! 好啊,处心积虑,连自己的孩子都能算计,就等着来上这么一着!杨氏咬着牙,死死瞪着惠姨娘,恨不得上去立刻扒了她的皮。 杨氏想到的富嬷嬷自然也想到了,可是她想深了一层,惠姨娘想算计杨氏是肯定的,只是这里头的分寸却应该不至于伤到自己的孩子,虎毒尚且不食子…… 丫鬟提了叫邱老大夫验过的药渣回来。 杨氏急忙问道:“怎么说的?” 那丫鬟脸色苍白,“邱大夫说……说这是……落胎药……” 阮铨“哗”地一声站起来,一把挥了茶杯,拍着案桌大骂:“你这个贱妇!” 惠姨娘一听,立刻抱着阮铨的腿哭起来,大声喊着:“老爷替婢妾做主啊!” 杨氏面如死灰。 “要做什么主!让我老婆子来做!”中气十足的声音,阮老太太由清霜和清沅扶了一左一右地进门来。 顿时原本就不算大的正厅里立刻显得拥挤逼仄起来。 阮铨和杨氏立刻起身相迎,把老太太扶到上首。老太太看了一眼自己没出息的儿子,甩开了他的手,念书不成,做官不会,骂老婆的嗓门倒大。 富嬷嬷上前把事情经过向老太太细细说了,老太太点点头,便坐下来。转眼看见惠姨娘跪在一边瑟瑟发抖,身上叫人披了一件白狐毛边掐腰海棠卷云纹缎面袄,老太太看了一眼,这尺头不便宜,阮铨倒是真舍得。 老太太说:“服侍惠姨娘的丫头婆子在哪?” 立刻有两个身影跪下,老太太头也不抬,“罚了三个月月例,每人掌十下嘴,等姨娘出了月子去领。” 那婆子立刻叫起来“老太太饶了奴婢……” “不许叫!”老太太怒斥,“懂不懂规矩,不知道好好照顾好主子,叫一个刚生产完的人跪在这冷冰冰的地上成何体统!动不动就跪在爷们面前讨饶,当谁都是你们这般低贱的身份吗!” 惠姨娘脸色铁青,老太太这番话看起来是心疼自己,实则是指桑骂槐自己身份也低贱。她憋着气正要开口却被人立刻用帕子捂了。 “知道惠姨娘伤心,既然我来了,就一定给你个公道,你在这里哭闹不休能解决什么,白白坏了身子,到时候说起来岂不是我们的罪过了。即便有人要害你,也是串着下头奴婢,你躺着生孩子能说些什么出来,还不快快下去休息。” 老太太一番话有理有据,让人无法辩驳,惠姨娘便被拖了下去。 第四十五章 彻查 老太太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你既然这么想听,连衙都舍得不去上,就坐下来好好听,少打人骂狗地惹人笑话。” 阮铨尴尬地看着地上的茶水碎瓷,连忙吩咐人来收拾。他不敢和老太太叫板,看见站在一边的清沅和清霜就好拿出长辈的本事了,“你们两个怎么在这?还不快快回屋去,如何掺和到长辈的房中事来!” 原先也是清沅来给老太太请安,清霜却在了,清雪近几日感了风寒,清雯在近身照顾,就不曾往万寿堂请安。 富嬷嬷正好被老太太派来澄心院,久久没有回来,又有人三不五时来回话,老太太没注意她,清沅脱身不得,最后还是清霜放心不下,撺掇了老太太亲自来,她只好一起扶着过来。 看着堂下乌压压一片似唱戏般的人,她感觉好似回到自己当年在永宁侯府斗智斗勇的时候,阮家也不是多大的家族,这些内宅斗争却也少不得。 “罢了,事情都闹到这份上了,哪个屋里的人没被牵扯过来,让她们看着吧,也叫瞧瞧这些腌臜手段,免得日后嫁人什么都拿不住!” “这……”阮铨看了一眼她们,清霜倒罢了,清沅可是隔了房的。转念想想也罢了,小女孩年纪尚小,怕也不很懂。 等地上收拾妥当,老太太又逐一把下人都问了一遍,连惠姨娘和杨氏身边的几个丫头都一一被盘问。 杨氏立在老太太身侧,不敢言语。 “你既日日煎药,确定这是昨日的药渣……”老太太问翠袖。 翠袖仔细看了又看,“这……似乎是奴婢的药渣……” “什么似乎!”阮铨呵道:“这模棱良可的说法,给个准话都不会吗!” 翠袖立刻吓得匍匐在地。 “昨日无人出入小厨房,这东西也是陈前家的亲自看的,自然没人碰过,自然是你的药渣。” 听闻老太太此话,杨氏浑身发冷,莫非真要定了她的罪,她又不能说惠姨娘根本从未喝过自己的药,她没有证据。 “这就怪了,”老太太说着,“惠姨娘如果天天喝这药,怎可能到昨日才发作,岂不是早些日子孩子就不保了?” 富嬷嬷立刻问那捧药渣过来的小丫头:“可叫邱老大夫比对过,可是大夫人房里的安胎药方?” 小丫头点点头,“比对过了,老大夫说方子没有问题,只是这药渣子的确是落胎药,却不是那有冲劲的,不过多些清淤化脓的作用,熬出来也是与安胎药差不了多少成色,不过是多了几味药材。” 阮铨一哼,“怕是那几味药材是慢慢加进去的,积少成多,到昨日才一并发作出来!” 听在他耳朵里,只觉得杨氏用心险恶,若非如此,惠姨娘岂肯轻易喝下去。 阮清沅眼皮一跳,慢慢摸清了事情的脉络。 所以如今事情的关键,就像阮铨说的,是杨氏端来的药一直就有问题,还是只有昨晚的有问题。 答案其实很明显,杨氏此人,擅长的都是些借刀杀人的手段,她从阮熏那里听说,当年阮铨的庶长子是被小厮教唆去荷塘边玩耍,一不小心掉了进去没得到及时医治,一时得了伤寒才送的命,另一个行二的庶子也是在两岁时在妾室争宠中被误害的,杨氏不笨,就算全府都知道是杨氏下的手,也没有人能在明面上拿住她的证据,所以她不可能做这种轻易被捏住把柄的事。 老太太狐疑地看了杨氏一眼,开始有些怀疑真是她动的手。 其实只要查清这几味药的来源就行了。 富嬷嬷是个聪明人,她也想到了,对老太太低声道:“外院回事处的张兴泉和手底下几个小幺儿是负责领药材的,不妨传他们来问话,看哪处领了这几味药材就可一清二楚。” 阮铨也听见了,他看了一眼杨氏,“这家里的事都是杨氏在管,只怕这里头……” 杨氏气得脸都青了,“老爷这是认定了妾身的罪不成?咱们家里的药材都是叫去大成药莊领的,便是我做了假账,那头不是一下就能查出来,我又何必?更何况这安胎药也不是府里常备的,每旬使人去取一次的东西,哪里就这么容易做手脚的。” 阮铨听闻她如此坦率说话,当即噤声,也只能低头默默喝茶。 清沅听了却觉得不妥,不管是谁,要做这样的事都不可能叫领家里头的药材,女眷牵涉到外院,手便没有这么长了,不是自己人用着一不小心就会翻船,所以必定是私自去药铺买的,叫查也是查不出来。 其实她倒有个好法子,这些私买的药材平日不会多用,必有剩余藏在屋里,今日事情刚出来,必定还来不及处理,只消搜一搜屋子便可真相大白。 而对杨氏,别说出言相帮了,她是恨不得她能遭这番罪的,还省得她动手。 张兴泉等几人从前院过来给老太太回话,他们往日是不能进内院的,更别说到姨娘的澄心院来了,必定是出了大事,才这样不管不顾的。 最后当然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账目上每一笔药材都能和库房里的对上号,府里主子就几口,姑娘夫人领了去炖汤补身的,或者谁家婆子病了烧了问过药的,皆无不妥。 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查不出来,便只能以药渣作数,杨氏便是做或没做都得认了。 富嬷嬷对她说着:“老太太,已到了午饭的时辰,您养身子最忌讳就是用饭没个准数儿,咱们还是先传了饭,等晚些再审也不迟。” 阮铨在一旁也说:“还是老太太身子要紧,别为了儿子的房里事就耽误了身体。” 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虽是你房里的事,那苦命的孩儿也是我的孙子,不管如何都要查个结果出来的。” 阮铨心里一喜,他就怕老太太替杨氏包庇隐瞒,自己还不知道要怎么面对惠姨娘的哭诉了。 “儿子自然明白,还是让儿子服侍您去用饭吧。” “不必了,”老太太说:“你好好去瞧瞧惠姨娘,刚生产完怎么好日日抹泪哭诉的,弄坏了身子说出去也是阮家对不起她。” “儿子自会叮嘱她,她虽可怜,规矩也是不能忘的。” 老太太点点头,“翠袖,和陈前家的,你们一个是熬药的,一个是管小厨房的,好歹脱不了干系,在事情没查清楚之前,先去柴房里待着。” 翠袖默默低下了头,陈前家的却还想喊冤,只听老太太又说:“放心,我和老爷自不会冤枉你们,不过,若查出来真与你们有关,便是剥了你们的皮也不足以给我孙儿抵命。” 阮铨看老太太这番姿态,也有些摇摆,连她自己房里出来的人都舍得一并看管起来,莫非杨氏真是无辜的? 他又看了一眼在旁边挺直了脊梁,满脸桀骜的杨氏,心里顿时又不豫起来。 老太太由富嬷嬷扶着回了万寿堂,这里清沅等人也只好都散了。 第四十六章 转折 刚出了澄心院的门,清霜就上来和清沅说话:“你很得意吧?” 清沅看了她一眼:“二姐姐这话怎么说?” 清霜盯着她,“我们房里总出这些乌七八糟的事,二房里却长年风平浪静的,你看了心里很高兴吧。” 清沅说:“二姐姐想岔了,都是一家人,闹出点什么事来大家都是一损俱损的,我怎么会隔岸观火。” 清霜正想说“谁和你是一家人”,话到嘴边,突然想到了什么,笑起来,“听说三叔父有七个姑娘,你有六个姐妹,想必府中一向热闹吧。” “谢谢二姐姐关心,”清沅还是没有被她挑起情绪,“若父亲有幸能调任回京,一家人总有机会见面的,我的几个姐姐到时候也一定能和二姐姐相处融洽。” 清霜冷笑,“三叔父离京近二十年了,也不知是不是真能像妹妹说的这样轻易调回来。” “总也不是轻易的,”清沅笑了笑,“都是父亲自己的政绩,我们做晚辈的也不过妄自揣测罢了。” 每次和她说话,都占不着什么好。 一个丫头从她们面前走过,惶恐地行了礼,就要往前去。清霜认出这是惠姨娘身边的丫头,顿时火起,说道:“你往哪里去?见了主子也不好好行礼。” 那小丫头忙回答要去厨房端燕窝。 那个贱人也配吃燕窝?清霜不由气闷。那小丫头仿佛看出了她的不豫,战战兢兢地添了一句是老爷特地叫人吩咐的。 清霜更是又气又怒,冷笑说:“说起来,刚刚走得匆忙,都忘了姨娘身体不适,我应该去看看的好。”又转头对清沅说:“沅妹妹要不要一起去?” 清沅摇摇头,看清霜的架势便能猜到她要去干什么,自己可不是她,敢闹到隔房姨娘那里去。 清霜转头带了几个婆子丫鬟便重新进了澄心院的门,清沅远远看着。 “姑娘……”忘忧有些担心,“要不要去回了老太太和二夫人,看二姑娘这架势……” “算了,和我们没有关系,回去吧。” 果然没有多久,澄心院就传来了消息,说是清霜去了以后不知怎么与惠姨娘的婆子起了口角,那些下人以下犯上,不懂规矩,一时叫清霜手下的婆子看不过,两方竟动起手来,闹得鸡飞狗跳不可开交。 清沅微愕,大家小姐,竟带着下人去姨娘房里动手。 可是事情却没有这么简单,没过多久就听说澄心院那里叫看管起来了,连同住的几位姨娘都不能出入。 屋里几个丫头轮番去外头打听,费了好一番功夫,先是凝香回来说:二姑娘不知怎么就在惠姨娘屋里发现了施厌胜之术的东西,就藏在帐顶上,是两个雕刻过的桃板人形,上头竟然写着杨氏和老太太的年庚八字,还叫插了几根绣花针。 然后是合欢打听来的:已经都惊动了,老太太第二次赶了过去,随即下令命人抄检了惠姨娘房里,还发现了几盒子闹香,都是些施巫术的东西,最要不得的,就是发现了那几味落胎药里的药材,已经使人出府去了,大概是要寻卖这药的铺子。 到了掌灯时分,忘忧从外面回来,带来消息:惠姨娘已被看管起来,不得与外面通气,连大老爷的面都不让见,一干下人都拉下去动了刑,那桃板人形也已经叫人出去细查,这种东西,大都来自些道士道姑,一点一点查下去,内宅女眷能接触到的外人,相信很快就能查出来。如今府里都在说,惠姨娘陷害杨氏不成,才使了这歹毒的奸计,竟连老太太都恨上了。 这件事这样想着却不通,清沅蹙眉,惠姨娘从产房里挪回去才一天,她怎么可能就这么快能下手施术,况且此前她在孕中,最应忌讳这些巫蛊之物的。 便是要咒老太太也说不过去,老太太什么身份,向来不理会这些身份低贱的姨娘,她不可能要动心害老太太。 是有人要陷害她,叫人预先藏了东西在她屋里,而只有药材才是她自己的。 这个人,一定就是杨氏了。 她与惠姨娘两人为彼此设局,却没想到撞到了一起,如今才一并事发。这事漏洞很多,杨氏的计划应该是被清霜无意提前的,而如今老太太却摆明是要治惠姨娘的罪了。 她能想明白,老太太不可能想不明白,除非……老太太已经决定了,要将两桩事全部推到惠姨娘头上去。 她越想越觉得可能,恐怕惠姨娘也要因此丢了性命吧。 念头一转,只是……杨氏本来的计划是什么? 从以往来看,这件事多半是她指使了别人要去和惠姨娘打擂台的,是不是真如自己所想呢,那这个人又是谁? 恐怕只有这个人手里才有关键性的证据…… 想多了头疼,内宅斗争,也相当诡谲复杂,好在自己没有身陷其中,已是万幸。 最多两天,这件事就要有分晓了,清沅便也不多想,收拾了就去内室就寝。 如清沅猜想的一样,随着情势急转,短短两天惠姨娘就已瘦地不成人形,从前水汪汪的大眼睛如今瞧着却只觉得空洞洞的叫人害怕。 她大概也觉得自己要死了。 然而事情又发生了所有人意想不到的变化,下起大雪的清晨,宋姨娘亲自跪到了万寿堂的门口,听闻进去了半个时辰,最后是叫婆子带出来的,回到澄心院便被看管起来,而惠姨娘却可以吃饭用药了,连断了的炭火也叫老太太吩咐给补上。 众人议论纷纷,这和宋姨娘有什么关系? 宋姨娘就是阮清雯的生母,宋如烟,她一向深居简出,常年身子不好,虽早年容色可人,如今也在汤药积年的浸泡下显得面黄憔悴,阮铨更是早就忘了这个小妾,一年也去不了她那里一回,唯一可以提醒府里人记起她的,就只剩三姑娘清雯了,大家总会想一会儿才说一声:哦,原来是三姑娘的姨娘。 又过了两天,才传出风声,说是宋姨娘找老太太认的罪,惠姨娘屋子里的东西是她放的,是她嫉妒惠姨娘受宠,怕她生了孩子自己和三姑娘更没地位,便想了这么个办法。 第四十七章 自缢 宋姨娘亲自认罪。 可是这些说法,老太太无法尽信,但是查到最后,也的确只有这个宋姨娘在上月时受过城外青昀道长的一颗丹药,其他人与道姑道士并无接触。 老太太心里怒起,按她的想法是,这两个女人便一个都不留了,尽是些祸害家门的东西。 而阮铨的看法则是,宋姨娘与道士相与,证据确凿,应该治其罪。其实他的心思再明白没有了,不过是他自己不舍得惠姨娘年轻貌美的离了自己,左右宋如烟人老色衰,无足轻重。 而杨氏自然也意识到这点,一个在自己手掌里的妾和一个处处想与自己争锋的妾,自然容易选择。她劝着老太太说宋姨娘育女有功,难不成等三姑娘长大了还叫她因为自己姨娘抬不起头来,何况惠姨娘诬陷她证据确凿,妾室想害主母,这是哪里都越不过去的理儿,自然要先办了她。 他们夫妻二人为此又是几番僵持,老太太却一个人的话都不想听。 她当日在万寿堂问宋如烟,那药可是她动的手脚。她先是犹豫了一下,低了低头,才缓缓点头承认。 这太可疑了,可是老太太也不想再往下查了,自二十四日晚上这件事出来,几天来闹得阖府上下不宁,若要一一揪出真相,到时候不好看的是她的面子。 阮铨夫妇两个斗鸡一般不说,尤其是清霜,竟然也敢牵涉到里面去,所谓上行下效,她父母行为不端她自然有样学样。她最怕的是,前院阮熹也和他妹妹一样,想着为自己母亲出头,书也不好好读,如今宋如烟认罪,自然又牵扯到清雯,为了两个身份低贱的妾室,竟要将府里的少爷小姐们全都搭进去么。 相比而言二房里毫无动静,自己的亲生儿子屋里却乌烟瘴气不堪入目,老太太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只想立刻发落了这两个东西,完结此事。 而当阮铨夫妻还在老太太面前还在各自争辩的时候,宋姨娘却自缢了。 府里一阵唏嘘,事情还没查明就自缢,可不就是畏罪自尽了么。 老太太却松口气,也不用她动手,如今宋如烟一死,家里只消办场法事,这事也算可以囫囵揭过去了。 杨氏最不甘心,花了这么大的力气,这个宋如烟却这么没用,本来按老太太的意思已经要收拾惠姨娘那个贱人,虽然事情发展出乎她预料,相对来说却让她满意,便是受阮铨冷眼相看也无所谓,只消日后拿这个把柄要挟宋如烟,她也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可是,谁知道她自己敢跑出去认罪,人死灯灭,这样一来自己的功夫全都白做了,而惠姨娘却还留在府里。 她几日来憋着一包气,从被诬陷开始,到宋如烟死,当即把火撒到那日起先去惠姨娘屋里闹的清霜身上,把她的贴身丫头好一顿打,捆了要卖出去。 清霜哭着拉着她衣袖道:“母亲从未告诉女儿计划,如何却要来怪我了?若那日不是我,母亲认为便能顺利收拾那贱人么,自她落胎后便是处处占了先机,母亲心里恐怕也知道吧,那日已是最好的机会了……” 杨氏心里也知道,却是气不过,宋如烟死了,她有气没处撒。 清霜绞着帕子,“……那三丫头,如今完全捏在母亲手里了,母亲等风声消停些自可好好收拾了去……” 杨氏也是气得糊涂,差点忘了宋如烟还留了这么个贱种下来。等过了这阵子,她就要把连日来受的委屈通通都叫那丫头替生母还给她。 清沅听到宋姨娘自缢的消息,只是心里震了一下,府里众人都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热热闹闹地等着法华寺的高僧来做水陆道场。 一个人死得这样悄无声息,让她想到了自己死的时候。 ——所谓人命如草芥。 ****** 宋姨娘是凶死,她生前用过的被褥、衣裳、枕头,全都叫人拿去烧了,住过的屋子清理地干干净净,婆子们等了等,直到天色渐渐放黑,才嘟囔着将门一一落了锁。 ——这个三姑娘,也是个心硬的,自己亲生姨娘的屋子,也不来看最后一眼。 恐怕几年里这间屋子是要空置了。 清沅到浣花阁的时候,这里比往常更冷清些。 清雯住着的二层绣楼此时看着死气沉沉的,寒风呼啸,远方沉沉的天幕压下来,又是下一场大雪。 “五姑娘……您在这儿干什么?”忘忧突然出声。 清沅转头去看,五姑娘清雪正躲在一棵冬青树后面探头探脑的。她穿了一件蜜合色的小袄,梳着两个丫髻,脸冻得像红彤彤的苹果。 她看见清沅,犹豫着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扭着衣角。“你也是来看三姐姐的么?” 清沅看着她,轻声说:“是啊,五妹妹怎么不进去?” 清雪看了一眼紧闭的门窗,“她们说……三姐姐房里不干净……要喝药……” “你是说,她们要给三姐姐喝药?”清沅问。 清雪急急点头,“可是……三姐姐明明没病……那药,好难喝……” “良药苦口,是药总是难喝的。”清沅耐心地和她解释。 “不!”清雪的小眉头皱起来,显得很忧愁,“那个药……是烧成灰的纸……我亲眼看见三姐姐喝了一口就吐,吐得好难受,边哭边吐,妈妈们却不让停……我喝药的时候也没有这样,我害怕,就叫了起来,她们后来就不让我进去了……” 清沅惊讶,烧成灰的纸?是符水吗……房里不干净,是指清霜屋里有邪祟,就给她喝符水吗? “五妹妹,你有没有去向你母亲说过?” 清雪摇摇头,露出害怕的神色,“我不敢……” 清沅摸摸她的头,“没有就好,你别管了,我去见见你三姐姐,看看她是不是很好,看看她有没有话带给你,好不好?” 清雪是真的很喜欢清雯,点着头说:“好好,我就在树下等,三姐姐几日没见我,一定会怪我的,你帮我解释一下……” 清沅看着她闪亮的大眼睛,笑一笑,突然也觉得有点羡慕清雯。 第四十八章 前因 清雯的闺房在二楼,一个婆子正拿着碗叉腰站在楼梯口靠左的三扇朱红的槅扇外,冷着嗓音说着:“三姑娘,何必呢,您身上不干净,喝了这药自然就好了,您再这么跟老身折腾,恐怕今日的午膳又要耽误了,吃苦受累的还不是你自己……” 领着清沅上楼的婆子咳了一声,那端药的婆子立刻转过来行礼。都是生面孔。 看来,这些人全都换成了杨氏的手下。 “沅姑娘过来做什么?这么大雪的天……”满脸横肉的婆子皮笑肉不笑的。 这刁奴竟敢当众责问主子,胆子都叫杨氏养肥了,清沅轻轻说:“原来我往哪里去,都该向这位妈妈报备一声,倒是今日才知道。” 那领着上楼的婆子立刻瞪了那不规矩的老货一眼,“沅姑娘是领了二夫人的吩咐,给三姑娘送些冬日的棉被鞋袜来。” “想着三姐姐的姨娘刚去,必定劳神伤身的,大伯娘又要操持满府的事情,想必三姐姐冬日里的物件有些什么缺的,嬢嬢便叫送了这些来,也是长辈的一点心意,妈妈可要查查?”清沅说着就去掀忘忧怀里抱着的棉被衣衫。 那婆子端碗的手晃了一下,看见清沅一双凌厉的眼睛正盯着自己,顿时觉得在冬天里背上也有些发汗,多大的小妮子,就有这等气魄了。 她只好推开槅扇,嘴里却还道:“沅姑娘请……只是这药,三姑娘可错不得时辰……” 清沅看了一眼那碗东西,黑漆漆的,上头还不知道漂着些什么东西,气味也令人作呕,恐怕里面不止是符灰。 “三姐姐也是大人了,想必自己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她一时半会儿若没胃口,妈妈便过些时候再来吧,也没听说哪家婆子追在小姐身后逼着喝药的,知道的都说妈妈尽心,不知道的还当妈妈僭越呢。” 更没听说谁家喝符水按着一日三餐往里灌的。 那婆子动了动嘴唇,没说话。 清沅踏进屋子,屋里又冷又暗,忘忧不禁打了个寒颤,把怀里的棉被抱紧了些。 清雯正缩在东边的罗汉床上,面前一个小丫头正拿着火钳拾掇炭火,不时掩着嘴轻咳两声。 清沅皱眉,这炭怎么这么大烟?就是杨氏上房里的大丫头平日都不会用这种炭。 看见清沅进来,清雯只是动了动,脸上木然没有表情。面前的丫头放下火钳站起来行礼,有些局促地说:“沅姑娘稍坐,奴婢这就去沏壶热茶来。” 清沅点点头,捡离炭火稍远的一个绣墩坐了下来。忘忧看屋里实在没别人可以来搭下手,只好把手里的东西先放在圆桌上。 “你来干什么?”清雯的嗓音细细的,有着一贯的柔和,却不像以往那样小心翼翼。 清沅打量了她一眼,人看着虽是楚楚可怜的,眉宇间却不畏缩了。 “给三姐姐送些东西来,都是嬢嬢吩咐的,如今看来,三姐姐需要的倒不是这些。”清沅指的是炭火。 清雯冷笑了一声,“你又知道我需要什么了?”顿了顿,“……真要为我好,寻条白绫与我让我随了姨娘去……” 清沅不吃她这套,“三姐姐是舍不得死的。” 别人不敢说,清雯她却能笃定的,前世她为了和清霜、杨氏对抗,拼了命要去给姐夫做妾,这样豁得出去的女子,是不可能寻死的。 清雯抬起头,看着清沅柔和明媚的脸,明明好像前不久才是一团孩子气,如今却完全不是了。 她喃喃说:“想不到,最知道我的人是你……” 杨氏和清霜不待见自己,想长期地折磨她,却害怕自己寻死,把屋里所有的利器都收了,连镜子都不留下一块,她想笑,这对母女还是这么愚蠢,她怎么会死呢?她一定会先见到她们死,自己才舍得死。 “三姐姐,我当然知道你,”清沅正色,“还知道你做了多少事,才换来今日的遭遇。” “你说什么?!”清雯拔高了嗓音,却显得有些不顺气儿,猛地咳嗽起来。 “吱呀”一声,门开了,清雯的丫头红笺走进来。“对不住了,沅姑娘,这茶只有温温的了……” 清沅看了她一眼,说:“没事,”又对忘忧说:“你出去守着,别叫人进来。” 忘忧应了,顺道拉走了在原地踟蹰的红笺。 “这个红笺,就是你当日拿来算计我的吧?”清沅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她指的是清霜误呈老太爷诗文集一事。 清雯惨淡一笑,“知道瞒不过你,你何时看出来的?” “早就看出来了,三姐姐此事破绽很多。”清沅看了她一眼,“三姐姐觉得,牵扯的人越广,转的弯子越多,就能不留痕迹,让人查不到你身上去吗?” 毕竟还是太年轻了。 清雯等着她继续。 “用自己人固然招人嫌疑,不用自己人却如在刀尖行走,事事难为,处处提防,三姐姐依靠的,也只能是自己的智谋吧,一步步处心积虑安排下去……” “我又如何不知这些!”清雯打断她,“你看看这里,我在杨氏的监视下活着,我有什么资格,去培养自己的人……” “如此就要去做那两头挑的扁担?”清沅也打断她:“去引得别人争斗,自己坐收渔利?!” 清雯凄然垂目,“我又有什么办法!” “其实……三姐姐也是要试探我吧。”清沅说:“我先送你一册《松雪斋集》,三姐姐便认为我在向你示好,可是你却拿不清我的斤两,于是你便向二姐姐透了底,然后二姐姐拿酥油鲍螺做文章来警告我,我的反应你大概很失望吧?” “所以后来又有了老太爷冥诞时候的事,二姐姐是对我早起了戒心了,成不成总归是我和她各损一边,她若压过了我把我抖出来,反正你也不损失什么,而若我能如你所愿和她闹起争执,并占了上风,你就能放心地来和我合作,是不是?” 清雯苦笑,*不离十,“毕竟是我天真,你又如何是她们的……”对手二字还未说出来。 “三姐姐错了,”清沅深深地看着她,“三姐姐说自己无人可用,可真是如此?你即便不信我,也可以先将此事搁一搁,非得急切地看看我的本事才愿意出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设局试探,你对人人都是如此,又要别人如何信你忠你?” 清雯心里一震,莫非,她真的也是有意对付杨氏和清霜的?自己错过了一个好盟友么…… 第四十九章 后果 数据扑到可怕,真的是作者菌写的太渣…… ******* 莫非,这个阮清沅真的也是有意对付杨氏和清霜的? 可是清雯转念一想,又觉得没有确凿的理由站得住脚,她自己和嫡母嫡姐是积怨已深,日后一定是不死不休的。可阮清沅呢,与杨氏没有任何利益冲突,平日里小心谨慎的。 难道,她其实是杨氏派来试探自己的…… 清雯大怒,“是你!是你去向她们说的对不对!现在还来这里假惺惺……” “三姐姐又错了!”清沅冷笑,“首先,我不可能是大伯娘的人,因为如今你已经完完全全被她捏在手里了,我过来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其次,三姐姐对自己太自信了,我说了你做的事漏洞百出,我这边是俞妈妈早就来交代的,而大伯娘,也不是傻的,她早就知道是你在背地里动的手脚!” 事实上除了她,每一个人都是能忍的。 知道始作俑者,却都不动声色。 “不……不可能……”清雯不相信,她做的局,杨氏只可能猜到是清沅,算不到自己头上来的。 “你对俞妈妈了解多少?”清沅反问她,“你知道平日里她会见什么人,喝什么酒,喜爱什么讨厌什么吗?你算计人的时候也要想想,这个人会不会超出你的控制。俞妈妈是不聪明,又不是府里人,所以你敢用,难道别人就不知道这个么,一些小计策,她便什么都会说的。” 是那二门上的陈婆子叫杨氏查到了,一五一十告了密。前因后果,聪明人一揣测,就不难看出来,况且是府里握着生杀大权的杨氏。 “你身边这个红笺,恐怕也是早晚的。”清沅惋惜地说。 等杨氏要亮出这张牌的时候,这个红笺,必定首当其冲第一个被拉出来,下场是早就注定了的。 清雯恍然大悟,难怪自己另一个贴身丫头尺素无声无息不见了,杨氏却还愿意留着这个红笺。 她竟然,连自己的丫鬟都保不住了…… 一室寂静,清雯打量着清沅,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妹妹,从前那个小意温柔,在杨氏和老太太面前规规矩矩的小家碧玉,在记忆里渐渐模糊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句句珠玑,敛不住凌人气势的大家姑娘。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深藏不露。 自己呢,原来早就是秋后的蚂蚱了。 清雯突然笑起来,眼泪流着滚过面颊也不在意,在她苍白的脸上有一种可怕的悲凉的表情,“你们好啊,你们都好,既是嫡女,又有手段,上有长辈呵护,下有忠仆效力,我呢,我有什么,我要为自己争取一席之地也错了吗?” 眼泪成串地落下来,“你看看我过的是什么日子!你知道我姨娘么,要喝一顿药都要看她们的脸色,今儿不给,明儿拖着,我敢说什么吗?阮清霜时时拿捏我,让我跪着帮她染指甲,让我给她捶腿布菜,她的丫鬟都站着,我却要跪着!我还比不上一个下人啊,我忍了十几年……凭什么啊,我也是阮府的小姐,就因为不是嫡出,我就要过这样的日子,你知道什么!你说我不敢用人,说我处心积虑,我若是嫡女,我又何必……” 她已经泣不成声,抱着膝埋头闷声哭起来,乌黑的发顶有一个小小的漩儿。好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在角落团成一团。 到底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小姑娘,清沅想着,自己若在她这样的位置,恐怕也会这么想。 清沅叹了口气,耐心地娓娓道来:“我在苏州有一个四姐姐,也是庶出的,而且亲生姨娘早不在了。三姐姐觉得自己身份低贱,可是你知道么,她却是我们府里最得宠的,说起来她的姨娘还出生风尘,上不得台面。可是,平日里就连我们嫡出的都不敢和她别苗头,她想要什么,府里就是当日断了炊也要去给她寻来……她若有个不开心,就是我们的错,她就没有错的时候……” 清雯的哭声小了些。 “我母亲也不敢管她,时时由得她性子去了,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也从不晨昏定省,凡事只随心所欲罢了。” 是她命好罢了。清雯听着,在心里嘀咕。世间真有这样的庶女?她不禁有些看不起阮家三房里的作风,京城里的大户人家都是嫡庶分明的。 “三姐姐知道为什么吗?”清沅说:“说一千,道一万,只因为我父亲宠爱她罢了,便是母亲又能在父亲面前插什么嘴呢?非嫡非长,亲娘早逝,却占尽宠爱……” 清沅又笑了笑,“三姐姐大概觉得她命好吧,的确是,前世因今世果,我也没有什么不甘心的。三姐姐,其实你的计划是成功的,二姐姐毕竟受了罚不是么,可是她最后为什么相安无事呢?连说好的禁足都没有坐满就不了了之了。” 清雯猛地抬起头,终于有些明白了。 阮清霜不是因为嫡女的身份才免了惩罚,她倚仗的,不过是老太太的宠爱罢了。 只有占着一家之主的宠爱,你才可以真正地肆无忌惮。 所以老太太可以对清霜陷害清沅的事睁一只闭一只眼,可是别人却不可以污蔑她的宝贝孙女一点! “三姐姐似乎终于明白了,”清沅看着她,“你有今日,并不是因为不够聪明,也不是因为身份低贱,只是因为一开始你就选择了一场打不赢的战争,和一个打不赢的对手。” 只要老太太活着一天,她就永远不可能赢。 清雯的嘴唇翕了翕,瞳孔微微放大,为什么,她能一言道破自己多年来看不破的魔障…… “三姐姐不用觉得不甘心,仗着宠爱就能过一辈子吗?”清沅微笑。历代凡是宠冠后宫的嫔妃,哪个在皇帝死后还有好下场? 宠爱这种东西,权力的附属品罢了,拥有时地位固若金汤,失去时你便如水中浮萍。 “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清雯的双眼回复了明亮,缓缓地问,嗓音些沙哑。 “没有办法。只能忍。”清沅摇摇头,所以她从来没有计较过清霜对自己的陷害。 “三姐姐以为自己忍得够久了,可以动手了,但是其实还早得很了,便是二十年,三十年,总有一个机会的。” 若找不到一击制敌的办法,下场就是现在这样,抑或更惨。 “二十年!”清雯叫道:“我姨娘岂能等上……”突然又想到宋姨娘已经死了,顿时收住了话头,用手捂住了脸无声地流泪。 第五十章 真相 看着她无声低泣,清沅有些可怜她,可是有些话却不得不说,“你姨娘就是因为你今日的不能忍才死的,你若还要去争,身边的人,红笺,便是清雪,都是这个下场!” “你说什么!我姨娘!”清雯拿开了手,话音有些颤抖。 “你想不到吗,我说了,大伯娘才拿住了老太爷诗文集一事你诬陷二姐姐的证据,她不会放过你的。第一步就是利用这个威胁宋姨娘为她办事。” “原来……原来……果然是我害了她……”清雯的手在颤抖,“我竟然,还做了这样的事……哈哈哈哈……” 她的样子不太对劲,神色有些癫狂,清沅走过去,用力拉住她的手臂,厉声喝问:“什么意思……你还做了什么?” 清雯抬头对她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齿,却有两分阴森:“你说惠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是怎么死的……” 清沅瞪大了眼睛,她没有想到清雯竟然这么狠! “我猜到她会诬陷杨氏,虽然不知道会怎么做,但是我知道她在做,我不过是添了把柴,叫她能更有底气在父亲面前说话罢了……我给姨娘送了件云纹缎面的袄子,用了三个月的月例,我知道惠姨娘一定会仗着自己的肚子要过来的,她做这样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哈哈……我在里头加了东西,她的孩子是一定保不住的!”清雯神色狠毒,随即又转为悲戚。 “谁知道,到头来竟然害得我姨娘……” 难怪惠姨娘的孩子最后还是死了! 她原先应该只是算好了时辰等喝了落胎药营造出孩子难产的假象来诬陷杨氏,谁知道黄雀在后,生生折了亲儿一条命。 清沅震惊地看着她,“你……若是失手了,你就不怕你姨娘也……” 再生不出孩子吗? 清雯阴仄仄地看过去,“父亲早不去她房里了,她是总归不会有孩子的……何况,再多一个,像我一样来世上受苦吗……说起来,我也是救了惠姨娘的孩子,他不用来这腌臜的世间,不用像我一样活得苟且偷生,也不用被她亲娘拿去利用了……哈哈哈……” 清沅觉得她已经有点不可理喻了,为了自己要陷害杨氏,竟然利用亲生母亲都在所不惜。她和惠姨娘又有什么区别,母子间亲情伦常,都忘记了么? 宋姨娘,恐怕是早看出来了吧…… 否则,若她只是单纯地嫁祸栽赃,不一定就要死,多半会被老太太押到庄子上去看管,可是她认罪了,认了惠姨娘的孩子是她杀的,杀人偿命,那她就一定要死了! 而她能这么果断地自缢,一定是猜到这事和清雯有关,在所有的事情都交织在一起的那个当口,在老太太还没有机会理清所有真相脉络的时候,宋姨娘选择了一个最惨烈却也是最能保护自己女儿的方法。 “你!”清沅突然对眼前的人多了几分怒气,慈母拳拳心意,她竟能如此视而不见么,到今日这地步,又能怪谁呢? 清雯还是边笑边流泪,从她初进门脸上还带着的不驯与傲气,到现在的满是悲伤和寥落。 她上辈子知道这些吗,清沅很想知道,前世给自己的姐夫做妾,她是懵懂着带了对嫡母嫡姐的恨意去争宠斗狠的,还是抱着对亲娘的愧疚和悔恨去报仇的? 她真的猜不到。 清雯哭得肝肠寸断,连外头的红笺都不放心地扣了好几次槅扇。 清沅冷眼看着哭够了的清雯。 她仿佛已经脱力,可怜地趴在床头,看起来了无生趣。清沅庆幸自己现在对她已无丝毫怜悯,接下来的事,她也能放手安排。 “三姐姐,今日我来和你说这些,并非想叫你存了死志。” 清雯动了动。 “我是来救你的。” “你不过是个隔了房的养女,在府里能说得上什么话,”清雯有气无力地说,“不用骗我了,我知道在母亲手里,我是没有以后的……” “三姐姐你,是愿意就这样拖一天过一天,今日不知明日生死地活着,还是愿意再搏一搏,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半晌,清雯终于松口,叹息着说:“……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其实办法很简单,三姐姐去求大伯父,让大伯父出面为你在老太太面前说上一两句话,让你以为生母赎罪的名义,到庵堂或者庄子里去住几年,这几年里,大伯娘必定不能把你怎样。” “我当是什么好方法,你不知道我连父亲的面都见不上么……何况,便是过几年,又有什么改变……” “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清沅说:“就算别人不肯帮你递信,有一个人是绝对愿意的。” 清雯侧头看她。 “不是我,这件事如三姐姐说的,我一个隔了房的如何插得上话,”她顿了顿,“惠姨娘如今,怕是不好过吧……” “你是说……让她……”清雯很疑惑,她不觉得惠姨娘会愿意。 “宋姨娘一死,揽下了所有的罪,可是惠姨娘心里也清楚,她做过的事就是做过了,她现在估计很惶恐,宋姨娘为什么愿意替自己顶罪?而这件事又能掖多久?” 人最害怕的,往往不是敌人实力强劲,而是对敌人一无所知。 “只消你说明,宋姨娘如此作为,不过为的是用一死来保全你,给你换一个在杨氏手下活命的机会。惠姨娘一定坚信宋姨娘临死前告诉了你一切,说不定还留了证据,你若能出府,相当于少了一个威胁,她定然十二万分的愿意。” 清雯狠狠地看着她,“我出府对你有什么好处……阮清沅,你到底要什么?” 清沅笑了笑,在清雯眼里这笑容却有些瘆人,“我要的……不过和你一样罢了。” 她要杨氏,阮清霜,整个大房,永远不能抬头。 清雯被她眼中的气势震撼了,再一看,那双眼却又悠悠如水,清灵动人。 “好!”清雯说,“如你所愿,我会好好活下去,但是以后……” “三姐姐放心,我自然会在府里等着你回来的那一天。” 两人对彼此一笑,那时候,才是真正的开始…… 第五十一章 朝堂 祝还在看书的小天使们新年快乐~作者菌真的好不想老一岁啊~ ******* 清沅小心地拿着清雯的信出来,临出门前听见清雯在身后喊红笺。 弱弱的声音传来:“去把‘药’端过来……” 清沅想到了那碗黑漆漆的东西,摇摇头,这个阮清雯,的确有些狠劲,难怪前世可以凭一己之力同嫡母嫡姐,乃至她们背后的整个阮府作对,而在华阳伯府坚持着不倒台…… 没想到清雪真的痴痴等候在门口,看到清沅出来,立刻兴高采烈地迎上去。 清沅有些尴尬,她和清雯说了这么久的话,却把清雪交托的事情给忘了。 只好摸摸她的头,“你三姐姐也很想你,也许过几天你就可以看到她了。” “真的吗?”清雪很开心,她最近都没有人一起说话。 “如果你没有事,也可以去朝阳馆玩。”清沅微笑着。 清雪认真地思索了一下,想到杨氏铁青的脸色,还是犹豫地说:“谢谢沅姐姐了,还是下次吧……” 清沅也不勉强她,“你在外面冻了这么久,快些回去吧,别冻病了。” “嗯。”清雪大力地点点头,高高兴兴地离开了。 清沅看着她远去的方向,想到方才与清雯的种种谈话,觉得身上有些冷意,“回去吧。”她对着忘忧说。 亲自交托了忘忧把信交到惠姨娘手上,先前被他吩咐出去办事的蓝田也回来向她回话了。 那些当朝的大员的事情其实并不隐秘。 蓝田口齿清晰地说着:“如今的内阁首辅是姚正章姚大人,是阁中资历最老的大人,先前出身不高,后来选了侍读学士,慢慢熬到了首辅……不过百姓们都说,如今天下太平,首辅大人也没什么一展抱负的机会,恐怕再熬两年也就致仕了。” 清沅抿嘴笑笑。 江山逆取而顺守之,能平平安安地坐在首辅的位置上,这位姚大人恐怕也不是像百姓口中和稀泥、无建树之人。 前世他似乎并未牵扯在储位之争中。 “……如今大家都看好的是内阁中的许译山许大人,虽然年轻,听说太后娘娘极为欣赏他的文采。” 许译山,这个名字并不陌生,景宁帝登基后的内阁首辅,年届不惑就做上首辅的本朝第一人。 “……兵部尚书乃是何继忠何大人,何大人祖上是军户出生,父亲也是有过累累战功的,据说何大人也颇通文墨,每每在朝堂上奏对都十分出彩……” 何继忠,清沅印象不深,大约景宁二年也会死在蒙古鞑靼手里。 现在的兵部,还掌握在武将手里,朝堂势力文武各半。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是周释周老将军,如今已届七十高龄了,不过老将军老当益壮,经常说还要为朝廷效力几年。” 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便是大老爷阮铨顶头上司的顶头上司,在武官中权力极大。 清沅皱眉,这个周老将军,好像是先帝显祖的嫡系,连前世在永宁侯府的她都听说过,早年四处征战,便在蒙古各部军中也很有威望,但因非是潜邸出身,爵位不高,却是个真正忠肝义胆之人。 可是五军都督府权力虽大,却只能分领在外的各卫所和都司卫所,无法控制如锦衣卫等亲军二十六卫,远水救不了近火,所以一旦京师闹起来,便只能调用京卫京营,即所谓的五大营,还要向兵部请调兵权,前后工序十分繁琐,因此后来的景宁帝,即康王即位时,周老大人再想忠君爱国却也只能在京城里干瞪眼。 “那五城兵马司的指挥使呢?”清沅急忙问。 五城兵马司直属于兵部,虽然只是个六品衙门,却不得小觑。救火、巡夜,便是宵禁后,也能够来去,虽然曾传出取资于盗,同盗合污的事情,不得人心,但在非常时期京师百姓却多要仰仗他们。 蓝田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回姑娘的话,小的听了一耳朵,如今的中城兵马指挥使正是是裕王妃的祖父,梁老大人,不过老大人身体有恙,已不太管事了,其余的四城指挥使……小的也不清楚,左不过是京中勋贵的亲戚……” 五城兵马司并不是非常好的衙门,不如五军都督府这样好打听。 裕王,清沅想了想,正是康王的异母弟,从小体弱有疾,不堪重任,今上只有这两个儿子是长大成人的,裕王登基无望,他自然是康王派系的。 而京城里的勋贵,大多都慑于徐国公府的权势,好比永宁侯府,虽然也同徐国公府有姻亲,实际却不敢与他们同日而语,事事以他们马首是瞻。 很可能江太后和康王手中已经掌握了近一半京城的戍卫…… 难怪太子会输,清沅想着,太子母家早已败落,可以说是举目无亲,根本不可能在江太后和徐国公府的重重势力下有喘息机会。 本朝素来忌讳外戚,所以皇后、王妃多选于平民女子或小官吏之女,但是显祖的情况不同,他的皇位不正,当时在藩地起事,徐国公府是当地望族,对他相助颇多,老徐国公又果敢勇毅,带兵上阵竟也立下了不小的功劳,那时候的显祖也不知能不能成事,便顺了好友的请求娶了他妹妹江太后做续弦,后来江太后为了巩固娘家势力,还做主把自己的女儿平阳公主许给了侄儿。 自然当时的公主还不是公主。等显祖成就帝业,也自然不能收回成命了,而徐国公世子也不可能放弃爵位,做一个不问世事的驸马都尉,于是最后,平阳公主成了徐国公夫人,江家也成为了有史以来本朝最显赫的外戚之家。 后来若不是有鞑靼之乱,景宁帝被俘,朝中近半官员殒命,太子是不可能有出头之日的吧…… “姑娘?”蓝田犹疑地唤了一声,有些忐忑,怕自己的回答让她不清楚。 清沅回神,“你做的很好,我叫你出去打听的事,不要告诉别人。” “小的自然知道,姑娘放心。” 清沅点点头,对忘忧说:“去给你哥哥拿二十文钱来,平日也好出门打些酒吃。” 蓝田立刻拒绝,“小的兄妹二人都亏姑娘青眼相待,怎么再好领姑娘的赏,不过是打听几句话的事,姑娘可别折煞了小的。” 清沅也不勉强他,便吩咐忘忧拣了两件蒸酥果馅儿放在食篮里叫蓝田拿去吃,是魏氏赏的,滋味甚好。蓝田谢了又谢才告退出门。 第五十二章 清雯 惠姨娘收了信,果真就同阮铨提及了,本来阮铨对宋姨娘的死不太上心,突然想起还有这个女儿,竟然提出想为母赎罪,也生出了三分怜惜之情。 惠姨娘怕阮铨不肯,好生在他面前把清雯夸了一遍,顺便感叹一下她小小年纪命薄,阮铨也听出点门道来,自己女儿竟然求到一个妾室头上,也不通过杨氏,可见杨氏平日把她们这些庶女欺压到何等份上。 他心里对杨氏生气,便难得地怀了一些舐犊之情,亲自向老太太提了提,老太太思虑过后,便欣然同意,毕竟宋如烟的事情上处理地不算光彩,她亲自叫人收拾了自己名下的一处庄子让清雯住过去,庄子里头拾掇出来一个小佛堂,日常也可以叫她修身念经。 杨氏气得咬牙切齿的,她还有几十种方法等着使出来对付这个贱种,眼下竟然被她漏了空子逃出了自己手掌心。 她求到老太太面前去,拿出一副怜惜庶女的好嫡母模样来,老太太只一句话就把她堵了回去:“不过是个庶女,过几年嫁出门子就是了,眼不见还心不烦,你又何必不依不饶的,有空还是多为熹哥儿和霜姐儿物色物色人家吧。” 杨氏便无话可说了。 清雯要离家,最舍不得的就是清雪了,她几日来都眼泪汪汪地坐在清雯的屋里,怕一眨眼她就消失不见。 清雯知道,她这些年来是怕了杨氏,自己不在,她更害怕要独自面对嫡母。 “你往后听话些,见着好吃的东西也不要一味贪吃,在母亲面前多尽尽孝……她若不理你,拿住话训斥你也不要哭,要学会忍,知道吗?” 清雪只顾着点头。清雯从自己的减妆盒里挑了大半的首饰给清雪,她去了庄子上,是用不着这些东西了。 何况亲生母亲刚去,她再没有心情涂脂抹粉。 府里走了个姨娘,她是不允许戴孝的,她只想去庄子上吃几年斋,也当为宋姨娘守孝,赎一赎自己的罪过。 “你姨娘那里,也不要叫她一味害怕,你别时常偷偷溜去偷看她了,这是为了她好……” 清雯继续吩咐,看见红笺正收拾一套头面进箱笼,唤她:“这东西就送去朝阳馆吧。” 红笺惊住了,“姑娘,这可是……” 姨娘留给您添妆的呀。 清雯笑笑,再好的东西,也要用在合适的时候。 “银钱收拾一下,尺素已经叫老太太先送去庄子上了,她身上的伤还要请郎中的,别的东西,能不带就不带吧。” 尺素被杨氏收拾掉了半条命,也是老太太开恩拨回来伺候她,只怕以后也要落下疾了。 红笺看着她一身寡淡,面容淡泊,乌发如云,脸色雪白,却比以往又多了几分羸弱清丽之姿。 万紫千红中开着的一朵白菊。 红笺想着,去庄子上也好吧,离了这是是非非。 朝阳馆里,几个丫头围着浣花阁送来的东西看得啧啧称奇,一整套的红玛瑙镶翠金头面,光彩夺目,做工精细。 这样的好东西,庶女的屋里可并不多见,更别说在杨氏这样的主母眼皮子底下讨生活的庶女,这恐怕是宋姨娘积年来最好的东西了。 忘忧是那日陪清沅去浣花阁的,她只道是三姑娘听了自家姑娘的劝,送来的谢礼,还颇有些感动。 “忘忧,收下去,别轻易拿出来了。”总归以后要还给她的,这东西她可不要。 清沅冷笑着把手里的一卷《杜工部草堂诗话》丢在黄花梨炕几上。桌上点着灯油的烛火跳了跳。 真不是个省油的灯,她是怕杨氏怀疑不到自己头上来吧,临走前还要出这么个幺蛾子,生怕自己过得太清闲。 ——杨氏便把心思动到自己这里来,她阮清雯就能因此有口喘气的机会么? 损人不利己……果然歹竹出不了好笋,清沅还是第一次这样腹诽人家:不愧是大房里出来的。 临近年关,府里又出了这许多事,并不似往年热闹。 魏氏也怏怏地歪在屋中,好几日不曾出门见人了。 二老爷阮铉已经写了信来,吏部的文书很快就要下来,还是继任山西布政司,提调了从四品右参议,分守道,主要负责向各府催办布政司的公事,并不比那些督粮道、收赋税的差事是十分好的肥缺,不过好歹也是进了四品。 魏氏倒不在乎丈夫升官,她希望的是两人能相聚,如今丈夫离家已经好些年了。 不过旁人却不这么想,老太太因为阮铨房里出的乌糟事,已经心头不愉了,阮铨一年年的又升官无望,二房里却步步稳妥,她自然更不是滋味。 而自己一向疼爱的幼子阮钘,竟然提出开春后要与国子监诸生出外游学,最远要到山东曲阜拜祭先师孔圣人祖庙,老太太更是心疼。 这个儿子是她四十多岁的老来子,本朝惯例,凡担任三品以上职务已满三年,朝廷可荫其子孙为国子监生,当年老太太便二话不说果断将阮钘送进了国子监,不要说二房里天赋极高的阮焘,就是大房的父子俩,都不在她眼中了。 本来国子监生并非都会参与科举,入了国子监已是半只脚踏入宦海,受职除官任教的都不在少数,可是老太太却像铁了心般非要儿子继承老夫衣钵,而自来内阁大学士,哪个不是两榜进士出身,如今阮钘也二十多岁了,不知还要念到何时才能金榜题名,倒累得贺氏常常见不到丈夫,肚子也一年年的听不到消息。 可是天晟二十六年,还是在阮府众人的郁郁不乐中到来了。 而令杨氏更加气恼的事接踵而来。 壬戌年,逢戌,大比之年,二月会试如期举行。 阮熹不出意外地落榜了,自来中举的青年学子,许多哪怕再胸有成竹的,也会等上三年再下场,阮熹如今落榜,情有可原。 杨氏却不这么想,从前有意说亲的人家又有变了风向的,她当即便觉得面上无光。 历来榜下捉婿已成风俗,新科进士,鲜花着锦,人家还都会盯着你名落孙山的儿子不成?此话人人知道,却不敢说出口,杨氏自来横惯了,阖府的人都提着胆子过日子,祈祷着让三少爷快些娶亲。 第五十三章 庙市 出了夏,清沅的个子就像抽条的树枝一样往上长,忘忧笑着在她身边比划着,想替她裁新衣,说着:“姑娘总算像个大姑娘了……” 铜镜里的女孩子蛾眉带秀,双目含情,腰如弱柳迎风,面似娇花扶水,看在清沅眼里,却觉得好似一个没有底蕴的华丽粉彩,满是虚浮荣华之气,倒不如那悠然的白瓷显得干净明澈,充满古韵。 “……幸好姑娘的脚不太大,若是这脚也比着身子长,可不好了,”忘忧替她量脚,“听说有些人家的姑娘打小就缠足的,缠得尖尖细细,爷们看了都喜欢……” “你越发嘴没遮拦了,什么爷们喜欢,也好挂在嘴边。”清沅说她。 正说着话,外头凝香来报:五姑娘来了。 清雪抱着一只青花纹的瓜棱罐进来,她如今偶尔会来找清沅说话。 小女孩有些局促,笑着对清沅说:“这是我腌的蜜渍梅,味道很好的。”她把瓜棱罐放在桌上,朝清沅腼腆地笑了一下。 清沅看着她的样子,也觉得很可爱,吩咐了丫头去捡几样蓼花糖、冬瓜条、白糖发糕给清雪带回去,叮嘱她:“可别多吃了,小心蛀牙。” 如今她已准备换牙了。 清雪小小地点了点头,有些踟蹰,“听说……五哥哥会带你去看庙会……” 原是为了这个,清沅笑了笑,魏氏不过提了一句,她来京几年也没怎么出过门,让阮熏带了她去崇文门外的灶君庙逛庙市。 “五妹妹也想去吗?”清沅问她。 清雪有点不好意思,小声问:“我也可以去吗?” 清沅摸摸她的脸,“你年纪太小了,等年纪再大些,我带你出去好不好?”清沅知道,清雪要在杨氏面前开口说这个,换不来什么好。 她有些沮丧。 “那我让你五哥哥带些好玩的东西回来,好不好。” 清雪很好哄,立刻开怀了,“也会有那种‘糖丞相’么?” 糖丞相就是糖画,亦糖亦画,可观可食,小孩子十分喜欢。 清沅点了点头,“自然。” 心里却知道,这样的天气,恐怕拿回府也会化。 “叫你少吃些糖吧。”她捏了捏小姑娘圆润的脸颊。 清雪虽然和她不如清雯般熟稔,却也不会生气,笑眯眯抱着清沅送她的东西回去了。 ****** “……灶君庙的庙市与别的地方可不同,每年九月,自十五日起,只开庙三日。”阮熏兴高采烈地坐在马车里同清沅口若悬河地说着。 北京的庙市,逢朔望则是东岳庙,北药王庙,逢三则是宣武门外之土地庙,逢四则是崇文门外之花市,七、八则是西城之大隆善护国寺,俱陈设甚多。 还有一些庙市,多为每年一次,如城北的觉生寺、又称大钟寺,每至正月,自初一日起,开庙十日。阜城门外的白云观,只正初一日起,开庙十九日。西直门外的万寿寺则是四月初起开庙半月。 “你先前在姑苏也见不到这样的庙市吧?”阮熏有些得意。“凡人日用所需,以及金珠宝石,布疋细缎,皮张冠带,估衣骨董,在这庙市里呀,精粗毕备。定叫你看得眼花缭乱,分不清东南西北。” “听哥哥说来,真是要好好见识一下了。”清沅很捧场。 “这是自然的,”阮熏见她搭腔,又兴起地滔滔不绝:“按着《周礼》,平常市肆,惟民得入,公卿大夫士皆不得入,入则有罚。而这庙市则不同,哪里有人理会这些繁文缛节臭规矩,因此许多士人官僚也时常来此,乃至王公贵族都流连不去,你一会儿可要小心些,免得冲撞了哪位贵人……” 清沅点点头。 “还有,常有那些羁旅寄客,携金银入市,倒是不会作奸犯科,到底难免也粗疏鄙陋些,你见着这些人可要避开些。”阮熏打量了一眼她的脸,有些尴尬地说着。说罢还握拳放在嘴边轻声咳嗽了声。 初见面时的少年也长大了。 清沅又点点头,“哥哥放心吧,帷帽自然备着的,再怎么样还有我这丫头呢。” 阮熏打量了忘忧一眼,嘟囔:“这能顶什么用……” “不知这些办庙会的金银都是哪里来的?”清沅问他。 阮熏笑,“你管这个做什么,经费自然是与官府熟识的城里各大商号、名门世家布施筹措的,不用你一个小老百姓操心。”他顿了顿,“咱们一会儿看完了庙市,我们便过正东坊,带你瞧瞧正阳门外大街……你来京城这么久也没好好看过……” “你不知道,正阳门外头,可不乏蜚声京里的老店,六必居、烤肉宛、同仁堂,都在那一处,还有和顺居、天福号、月盛斋,你若喜欢,咱们便在那用了午膳,饭后你有兴致,便能去内联升瞧瞧鞋样,去正明斋买些饽饽、桃酥带回去,再往瑞蚨祥看看缎子、皮货,若你喜欢文墨的,咱们再去荣宝斋买些文房四宝……” 阮熏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忘忧瞪大了眼睛,清沅也哭笑不得,只觉得阮熏嘴里说过的地方,她上辈子终其一生都没能看完全过。这一通逛下来,怕是内城的城门都要关了,他们怎么回府。 阮熏犹自不觉,继续说着:“也不知能不能从大栅栏西南斜出去,往虎坊桥大街走……那里是市廛、旅店、商贩、优伶业集之所,繁华喧闹,别处再也没有的了……” 他一拍手,抬起头看着清沅,又道:“咱们过宣武门回阜财坊,还能往琉璃厂转一圈,今年大比,许多寄居在各省、府会馆的应试举子都会从家乡带来些字画、法帖和铜、瓷、玉等玩物,同居住在琉璃厂海王村藏书、藏贴、藏画的铺子主人相互观赏,相互买卖,这些铺子许多都是名流清客、文人雅士开办的,并非以盈利为主,清雅得很,倒是能瞧见不少好东西……” 清沅前世就听说过琉璃厂了,连永宁侯府在这里也有个铺子,她犹豫地说着:“五哥哥,你若是想带我走遍这些地方,怕是明天也看不完,嬢嬢只是让我们出来看庙市的。” 阮熏摆摆手,“你一个闺阁女儿,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以后怕也没什么机会了,我既是做哥哥的,今日总得让你尽兴,母亲那里,便是晚上一两刻也无大碍,有什么我帮你担着。”他朝她调皮地眨眨眼。 清沅失笑,看他讲得满头大汗的,便掏出帕子给他,说:“快喝口茶吧,也不用讲得这般卖力。” 随即又想到他们渐渐大了,自己的贴身物件不好这么示人,就又迅速把帕子塞回袖子,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对忘忧吩咐:“拧块帕子来。” 阮熏看见了她的举动,刚要伸出的手也只能缩回来,回过头去喝茶,才觉得不这么尴尬了。 第五十四章 噩梦 灶王庙的庙市果然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却多少有些杂乱,寻常出来的夫人小姐大多坐在临街的茶楼里看些热闹,偏阮熏兴致高昂,走走停停,话却不停。 “你瞧这面人,也捏的活灵活现……” “那是什么……碗儿糕!” “你看那儿,还有耍猴戏的,可真有趣!” 到一处卖面具的摊子前,清沅一把拉住他,“五哥哥,你稳重些吧。回去叫嬢嬢知道了,你是两个月别想出门了,别让他们难做。” 她侧头指指几个护院。在这样的人潮中,那几个拼命护着自家主子的护院也是满头大汗的。 阮熏听了有些不大高兴,他也已经好久没出门逛集市了,说着:“你这丫头总是老气横秋的,也太没劲了些……”说着一把拿了个什么东西直接往她脸上扣去,清沅拿下来一瞧,竟是张猪脸,正是那天蓬元帅。 清沅看他笑得开怀,一转头在摊子上挑了个美女脸的面具也给他扣上,“我瞧你是最适合这个。” 谁叫他生得貌美。 阮熏拿下来看了一眼,难得也没生气,只瞪了她一眼,寻常他是最不喜欢同窗拿他的长相开玩笑的。 面具摊的老板笑着插嘴说道:“这可是天蓬元帅与嫦娥娘娘呢。” 阮熏从袖子里掏出钱来丢给他,笑着对清沅说:“你瞧你这天蓬元帅,可不是癞蛤蟆想吃我这天鹅肉。” 说完竟一把拉着她的袖子往街对面跑。 两人站定在一间茶室门口,清沅转头,看见正好一队划彩船跑竹马的队伍当街穿过,忘忧和几个护院正急得在街对面喊着。 “何必这样吓他们。”清沅轻抚着被他扯皱的袖子。 “若是我一个人出来,早就跑得没影了,偏知道你胆小,必然不敢的,如此吓吓他们也有趣。” 忘忧等人终于挤了过来,她边替清沅整理帷帽,边气呼呼地瞪着阮熏,却不敢说什么。 “你瞧你这大胆的丫头,”阮熏说着,“还敢瞪主子了,走吧,走吧,我们往前面去……” 清沅抬脚要走,却又抬头往右后方一间垂挂着斑竹帘的二楼的客室看过去…… “姑娘,怎么了?”忘忧问。 “无事……”应该是她想多了,竟然会觉得有双眼睛在看自己。 一队人马从他们身边过去,高声吆喝嬉笑着,正巧停在清沅看过去的那茶楼底下。 几个锦衣公子打闹着一一从高头大马上下来,推搡着往里面去了。路边百姓无不侧目。 “今日都这样挤了,怎得这些人还要骑马上街……”忘忧咕哝着,她们姑娘家都弃马车步行了。 “京中勋贵人家的公子,没大肆在街上跑马撞摊子就很好了。”阮熏说:“看着似乎是永宁侯贺家的公子,还有那个穿红衣的,仿佛是皇后娘娘的侄儿……” 贺家?清沅仔细看了一眼最后踱步进茶楼的身影,仿佛的确是贺梓归,几年过去了,他长得更高了些,如今他也应该已经顺利成亲了吧。 不过那个穿红衣的,清沅却不认识。 “如今是锦衣卫的百户了,想当初出身贫家,如今竟也能同侯府公子同进同出了。”阮熏唏嘘了一下,便又很快被街边的摊贩吸引了过去。 皇后无子,康王是苏贵妃所出,裕王是刘嫔所出,因此皇后的娘家也无甚依靠,在朝中并不得力,她的侄儿既能混在京城权爵子弟中,想来本人有些本事吧。 一行人沿街走了一趟,买了许多带给清雪的零嘴小食,漂亮精致的挂件摆设,便去一家唤作“清韵茶楼”的茶馆歇脚喝茶,一个护院已经去找车夫赶马车了。 这茶楼坐落在街尾,四通八达的,店面开阔,因此生意很好,忘忧正拿着帕子细细替清沅抹额头上的汗珠。 阮熏却一时半刻也闲不住,掀开了竹帘半个身子往外探着,也不知看什么。 清沅正待说他,却听见他朝着楼下喊着:“金无观,你几日不去学塾,今日倒跑出来了!” 原是他友人,两人便隔着楼说笑,清韵茶楼也有许多夫人小姐在座,已有两桌夫人隔着帘子隐隐侧目过来,清沅便说:“二哥既碰到旧识,不如下去请人家上来坐坐,这样像什么样子。” 阮熏想想也是,便起身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他就带上来一人,生得方头大耳,壮硕结实,正是他在陈家家塾的同窗金无观。却不知他身后竟还带了一人上来,穿着杭绸的襕衫,白底皂靴,眉目周正,眼神清明,有着寻常读书人温和的气质。 清沅只看了一眼,就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结了,瞬间置身数九寒冬。 瞿竞溪,前世差点将自己玷污了的禽兽!竟然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这位是瞿公子,正是吏部考功清吏司瞿郎中的嫡长子……” “久仰大名,在下阮熏。” “问阮世兄好。” 几人的声音已经出现在她耳边,清沅缓缓地抬起头,一张脸白的吓人。 忘忧也被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清沅不习惯接触外男,可是现在人都在跟前了,再带上帷帽就太失礼了。 阮清沅捏在手里的帕子已经皱成了一团,指甲深深陷进了手掌心,也毫不觉得疼,瞿竞溪,他怎么还敢出现在自己面前,她恨不得吃他的肉,剥他的皮! 金无观倒被她的眼神唬了一跳,转头向阮熏询问:“这位是……” “这便是我那个妹妹。”金无观了然,早听说他母亲膝下养了个女孩,竟不知是个这样的。 瞿竞溪也很不解,起先见到这般貌美的姑娘心里倒也跳了一下,毕竟他们这些人,日日关在学塾或家里上课读书,根本没机会见到姑娘家。 不过这姑娘的眼神,也太……吓人了吧,仿佛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一般。 阮熏也发觉了清沅的异常,当着他们的面却不好多问,便招呼了两人坐下,两人皆是心有戚戚,便由阮熏坐在清沅身侧,金无观和瞿竞溪坐在清沅对面。 几人招呼了一壶君山银针,便坐下说话。 清沅低着头默默看着桌面,不声不响的,她怕自己一抬头,目光就忍不住把瞿竞溪千刀万剐。她怎么会忘了,前世五姐清涟能嫁给他为妻,不就是因为阮熏与他有往来,两家人才有交集么。 她到底为什么会爱这样一个男人,清沅恨不能扯着清涟的肩膀好好问问,他不过是个衣冠禽兽罢了!她爱她的就是了,何必、何必又要拖累她…… 眼前的茶杯里突然滴进了一滴水,细细荡漾着晕开了一圈,她才惊觉自己竟掉下了一滴眼泪。 第五十五章 书画 面前的三人都被这滴眼泪惊住了。 “阮姑娘,你、你这是……”金无观语无伦次地说着。 前一刻还杀气腾腾的,怎么突然说落泪就落泪了。 阮熏也呆住了,他从未见过清沅这样,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瞿竞溪神色有些复杂,虽然觉得自己有些自作多情了,可是还是忍不住觉得,这个阮姑娘仿佛是因为自己,莫非他曾经惹到过她? 想了又想,明明是第一次见面啊。 忘忧连忙帮清沅抹了抹脸,对三人说道:“对不住了二位公子,我家姑娘今日身体不适,想来马车也该来了,就请各位见谅,容姑娘回去躺躺。” 还算这丫头机灵,阮熏立刻接话,“是啊,都怨我,今日非要出来,她身子本来就弱。” 忘忧立刻扶了清沅,拿了帷帽退下。 “原是我们唐突佳人,贸贸然就坐下了,是我们的错,你还是下去陪陪令妹吧。”金无观有些尴尬地说。 “无妨无妨,”阮熏说着:“用完这壶茶就是了。是我邀请你和这位瞿世兄上来的,不想倒叫你们不开心了,来来,我只能以茶代酒,自罚三杯了……” 阮清沅斜靠着倚坐在马车里,头上还时不时地在冒冷汗,心里也暗骂自己没用,忘忧不解地看着她,却也问不出口。 过了半晌,心绪终于平定下来,听见外头的车壁被敲了敲,阮熏的声音传来:“怎么样?还好吗……” “无妨,哥哥快进来吧。”清沅回答。 阮熏才掀帘子进来,看着她气色好了一些,却还是很苍白,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便不提要带她往外城转了。 忘忧小声问着清沅要不要吃些什么,阮熏也听到了,他荤素不忌已在街边吃了好些小吃,清沅却什么都没用,不由说:“琉璃厂那里有家李记汤饼铺子,很有名气,往日我们还会绕道去一次,我带你去吃点吧,这个时辰回府,灶上也熄了火了,肚子总是要填饱的。” 清沅本想拒绝,也实在觉得饿得头有些发晕,就点点头同意了。 到了汤饼铺子,远远就能看到旗招,门口还用大锅熬着高汤,铺子不大,也顾不得男女分桌了,小二吆喝着给两人端上来两大海碗汤饼,切了一小碟香卤牛肉,明明香味随着热气腾腾扑面而来,清沅却觉得没有胃口。 “冬日里这人可多了,如今也清净。”阮熏笑着说。 吃了两口,清沅就再吃不下了,觉得窝在窄小的店铺里有些憋闷,看着阮熏还吃得眉开眼笑的,便说:“哥哥先吃着吧,我出去外头透透气。” 阮熏叹口气,也拿她没办法,“外头有几间书画铺,你可别走远了。”随即吩咐了忘忧和一个护院跟着她。 眼前的铺子小而精致,自来京城的商铺都设柜台,唯有琉璃厂的书铺、古玩铺没有柜台,而有幽静的客室,三五间窗明几净之室,一些书画、古玩陈列其间。 掌柜的看阮清沅踏进铺子,吃不准这家小姐的来意,不敢领往内堂,似乎不是熟客,瞧着穿着打扮倒是稀松平常,不像富贵千金,却又领了一个丫头一个护卫,莫不是落魄之家的小姐? 掌柜的犹疑地问道:“姑娘,莫不是……有东西要匀给在下?” 文人的买卖,都不是买卖,而讲“匀”。 清沅摇摇头。 掌柜的长舒了一口气,笑道:“请姑娘自便。” 铺子里有一种清淡的书墨香气,让人闻着十分平静。 有许多字帖、字画悬挂在墙上,许多不是边角磨损,就是泛黄起皱,大约都是穷书生家里压箱子的宝贝,匀给铺子换了银钱,或做回乡仪程,或日常嚼用。也有书生们自己临摹的书画,品质好坏不一而足。 如今国朝风气,比不得唐宋,士人多写馆阁体,便是只有少数几个士林大儒才写得一笔有形有骨的好字,便是得了一幅传于后世,也是胜于千金,而历代这些大儒,家境贫寒的,早年间或多或少也会有为五斗米折腰的日子,便也常常拿了自己的字画来匀给铺子,因此琉璃厂此地掌柜的和铺子主人都不敢稍稍看轻今日这些寒门士子。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皆有可能。 掌柜的看这姑娘站在一幅字画前,显得颇有兴趣,便上前来介绍道:“姑娘慧眼识珠,这正是临的困学老人之《先茔帖》。” 如今士林重楷书轻行书,自然世人多识赵孟頫而少知鲜于枢,知鲜于枢者又多慕《石鼓》而少阅《先茔》。 掌柜的摸着下颔的胡子,觉得这小姑娘倒也有些眼光,便是素来相交好的老主顾都鲜少有人看出它的妙处。 阮清沅却并不是喜爱这副字帖,字写得虽好,她的眼神却紧紧盯着那落款:纪衡远。 天晟二十九年名动京城的探花郎,被许译山赞为:前后百年,文章第一的纪衡远?日后鹏程万里,扶摇而上,三十岁入阁的寒门传奇? 她有些不敢置信,不是不相信这幅字出自纪衡远之手,而是不相信,天晟二十六年,他竟然会出现在京师?! 春闱刚刚结束,若是常人,自然有理由,可是那个惊才绝艳,“百年文章第一”的纪衡远,却名落孙山,她觉得有些匪夷所思。 前世听说的这个探花郎的传奇里,她记得似乎是说他十四岁中举,二十岁一举金榜题名,中间六年,他不是落榜,而是没有考,如果她没记错,他也是江南人氏,那他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京师? “姑娘……”掌柜的有些疑惑,怎么看幅画也看得眉头深锁。 清沅被他吓了一下,神色也平静下来,问道:“这位纪公子,倒没听说过,掌柜的可熟识?” “京城里举子千万,姑娘自然不识得。”言下之意,此人没有什么特殊的,掌柜关心的是她是否有意向,“不知姑娘是不是欣赏此作?” 清沅点点头,正想问价钱,却听见一声男子的声音响起:“不知刘掌柜可在?” 刘掌柜探出身去张望,清沅也觑了一眼,仿佛是个穿细布直裰的文人,个子很高,两颊瘦削,不算十分俊朗的长相,却显得清正高华,两道浓眉抢眼,远远看去在脸上投下两道阴影来,平添了三分习武之人的肃杀之气。 第五十六章 疑惑 看见那人似乎往这里看了一眼,阮清沅忙转过头去避嫌,那男子也犹疑地说着:“不知掌柜的今日有客在。” “无妨无妨,”刘掌柜对这些举子倒也一视同仁,“可还是老规矩?” 那男子“嗯”了一声,没做什么停留就出去了。似乎是来送自己手头的书画。 刘掌柜又进客室来,赔礼道:“姑娘莫怪,刚才那位便是这纪衡远纪公子。” 清沅讶然,没想到刚才的就是日后权倾朝野的纪衡远。 与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可惜姑娘是位女儿家,多有不便,若是寻常客人,有这缘分,老夫定当引荐一二。” 清沅笑着摇摇头,她倒不是想着和他结识,若自己是男儿身,不说勉力一试去考科举,就是寻些机会接近这些日后的权臣,恐怕也能挽救一下阮家的颓势。 只是如今,自己什么也做不了。 “姑娘可还中意?”刘掌柜指着字帖。 清沅点点头,“不知需得多少银钱来匀?” 刘掌柜难得看见有人这么看重这个纪衡远,也不打马虎眼:“这位纪公子脾性是有些怪的,寻常拿来的墨宝都是非五两银子不可。” 五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谁会拿这些钱来买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寒门士子的字画?因此只有一两个熟客才会买纪衡远的东西。 清沅倒无所谓,若是刘掌柜知道这人日后的出息,怕是五十两他也不卖,宁愿收回家去。清沅吩咐忘忧掏钱,没有碎银子,忘忧掏出了一锭十两的小银锭子,清沅拿过来递给掌柜,“就十两银吧,知道掌柜一定是个仁善的。” 刘掌柜自然明白,也很诧异。 这些挂靠在铺子里的字画,铺子里只收一部分银钱,其余的都会给原主人,许多人也知道这规矩,偶有慷慨的贵人多给些银钱,便当接济这些穷秀才,铺子也不会污了去,一笔笔都记在账上的。 刘掌柜不料眼前这小姑娘还是个富贵的,试探着问:“姑娘可还要看看别的?” 清沅苦笑着摇摇头,她可没有钱了。 佛家常说善缘,她就当今日结个善缘吧,纪衡远日后飞黄腾达了自然也不会记得她,就权当她种个因,或许在别的地方能得个果。 刘掌柜吩咐伙计把字帖打包好了递给忘忧,清沅状似多嘴地又问了一句:“掌柜的如此心善,就不怕碰上些表里不一的读书人?” 刘掌柜笑着摇摇头:“姑娘不知,咱们也不是开佛堂,都想着积德行善,东家说了,接济也得有个度,这些挂靠在铺子里的书生们,都是在京城无依靠的,那些有亲戚朋友投奔的,家里富裕殷实的,在下自然不收他们的字画。” 若是把墨宝随意换作银钱挥霍,这样的人也是可鄙的,因此京师鬻画的多是真正贫穷,依此糊口的读书人。 清沅装作很感兴趣,“掌柜又如何知道他们是否有家底呢?” 刘掌柜笑看她,好似看着一个无知的幼童,“这不论中原、西北,还是南方士子进京,通常由卢沟桥入广安门,故落脚宣南最为便利,因此宣南一带多有各府、县、商号筹建的会馆供穷困学子住宿,琉璃厂这些铺子又是口耳相通的,往宣南一打听就什么都知道了。这位纪公子就是住在窑台外的江宁会馆。” 所以她的疑惑并不是没有根据,清沅蹙眉,纪衡远没有亲戚朋友在京,也不参与科考,在京师过得甚为落魄,实在太奇怪了…… 阮清沅想着阮熏该等急了,便匆匆和掌柜辞别,刚踏出门右拐,冷不防撞了一人,听见清脆的“哎哟”一声,一个童子就跌坐在了地上,睁着一双眼看她们。他旁边还有个年纪长些的随从,也不去扶他。 清沅也被他撞得一踉跄,忘忧扶住她的胳膊,瞪了地上的人一眼,幸好是个没成年的小厮,要是个寻常男子,岂不是坏人清誉。 那小子爬起来拍拍衣服,嘟囔着就走开了。 “快走吧。”清沅本就有些乏力,被他一撞也有些头晕眼花的,靠着忘忧往马车去了。 阮熏已经在马车边等了好半晌,看见她回来,还带着一副字画,就明白了,也就不好开口责怪她,毕竟为了风雅之事误了时辰就不算过错。 “哥哥不上车?”清沅问他。 “我吃得多,现下堵得慌,便在外头骑会儿马吧。”寻常魏氏不让他骑马,生怕有个不小心,这剩下唯一的儿子也出事。 马车行了一段路,忘忧突然发现清沅身上的香囊不见了,找了找,也没见在马车上。便对她说:“是不是掉在庙市了?或是琉璃厂?” 清沅也不甚在意,虽然是她亲手绣的,自己贴身的物件,不过掉了就掉了也没法寻回来,“好在都是掉在人多的地方,也没人知道是我的。” 若是平时,女儿家的贴身物件都要细细看好的,若被哪个登徒子捡了去难免传些风风雨雨出来。 马车突然剧烈地颠簸了一下,立刻又停住。两人皆吓了一跳,面面相觑。 车外阮熏扣了扣车壁,问道:“妹妹可无事。” “无妨,五哥哥放心。” 忘忧撩开了车帘往外看了一眼,回头不满地对清沅说:“又是那些纨绔子弟,早些在庙市遇见的,当街纵马,一路往菜市大街去了……”这里的宣武门大街是过宣武门去的必经之路,路修得宽敞,往来行人也多,竟然在这样的地方驱驰。 果然远远传来男子们嬉笑欢闹的吆喝声和马蹄达达声。 马车又缓缓走了起来,等到阮府的时候,已近傍晚,清沅连用饭的力气都没有,由丫头们服侍了沐浴后便湿着头发躺在床上,恍恍惚惚间很快就睡着了。忘忧只好拿着布帛半跪在她床边替她揩头发。 合欢又要进来传饭,忘忧示意她噤声,合欢轻轻地问:“姑娘拿回来那幅字怎么办?” 忘忧想了想,觉得清沅很重视它,就说:“放姑娘书房里,妥善收起来吧。”毕竟是外男的字,不好明目张胆挂起来。 第五十七章 姐姐 “姑娘,姑娘……”合欢兴冲冲地从外面跑进来,脸上扬起两团子红晕。 这丫头一到天冷就会在脸上冻出红晕来。 “你干什么,咋咋呼呼的。”忘忧正收拾了清沅喝完燕窝的瓷盅要出去,见不得她一副毛毛躁躁的样子。 “是、是咱们府里三姑娘来了……”合欢气喘嘘嘘地说着。 “真的?”忘忧也兴奋起来。这几年清沅来了京城,就再没见过姑苏的家人了。 “荒唐,如今该喊三姑奶奶了。”忘忧又对合欢翻了个白眼。 清沅从书房出来,说:“什么见天的大事,要你们吱吱喳喳地闹个不停。” 忘忧笑着把瓷盅往合欢手里一塞,“姑娘快更衣吧,奴婢扶您过去,这些日子没见了,也不知老爷夫人过得好不好,三姑奶奶过得如意不如意……” 清沅看着她喋喋不休的样子。 如今屋里的凝华已经叫魏氏配了人,清沅也出了三十两银子做添妆,本来魏氏还想再配个丫头过来,被清沅婉拒了,说身边这两个也大了,能当些事,便把凝香提做一等丫头也好。凝香也是魏氏那里出来的,她倒也没什么意见。 就是清沅对合欢是有些愧疚,这傻丫头也不在意,还是欢欢喜喜的,日常细心地教导着刚提了二等丫头的问雪,从不多抱怨一句。 忘忧如今算是屋里彻底地一把抓了,在小丫头们面前说话也有些分量。清沅由她服侍着穿妥衣服,往万寿堂去了。 老太太歇了,清沅就由婆子引了到稍间去,在门外就远远听见了屋里的欢声笑语,婆子打了帘子,屋子里叫烘得又香又暖的,日常老太太不喜欢这些,自然是清霜的主意。 西稍间临炕坐着杨氏,清霜正歪在她身边,炕桌摆着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头搁着几样时新的水果,隔着炕桌坐着阮家三房出嫁的三姑奶奶阮清汝。 她穿着秋香色折枝花镧边的褙子,梳了一个圆髻,头上明晃晃插着一支攒花勾云纹凤衔珍珠步摇,手上一对镶碧玺百子如意纹手镯叮当作响,与她从前朴素的装扮判若两人。清汝比出阁前丰腴了几分,整张脸如满月般笑着,皮肤白皙细腻,她一见到清沅就赶忙站起身来拉过她的手,左看右看,哀伤地说着:“这丫头,也有两年没见了,竟出落成了这个样子。”说罢竟抬起纤手轻揩眼角。 自己与她,真有这样深的姐妹之情?清沅忙说:“问三姐姐好,可一切如意?父亲母亲都好?” 清汝看着她点头说:“都好都好,一切都好,快来坐,你这丫头,都这般大了,叫三姐姐好生惦记……”说罢把她往炕上拉去,还一边褪下手上的镯子要给她。 清沅不太好意思地收下来,清汝不算是长辈,况且这百子如意纹的镯子……恐怕她要戴上还要好些年头。 阮清汝又把另一只递给清霜,“原就是一对的,正好给了两位妹妹,我们七丫头这几年多亏着霜姐儿好好教导着。” 杨氏点点头,“沅姐儿十分乖巧。” 这便是她对清沅所有的评价了?清汝疑惑地看了一眼清沅,莫非这丫头这几年还得罪了这位大伯娘不成。 “还是多谢着大伯娘一片慈心,我瞧着七丫头的周身气派,竟与在姑苏时不可同日而语了,到底是京城水土养人。”阮清汝有意讨好杨氏。 杨氏抿抿嘴,人是养在二房里的,她可没出什么力,少给她添堵才好。 “姐姐不知,沅妹妹可机灵着呢,咱们京城可少见这么机灵的姑娘。”清霜笑着向她捅刀子。 “这……怎么说?” “姐姐倒把我问住了,这还是要亲自问问沅妹妹才是,”清霜笑里藏刀,“怎么好好的嫡女,竟喜欢同庶女要好的。” 她意指清沅掺和到清雯一事中去。 阮清汝一听这话脸色就变了,她就是庶女出身。 杨氏想到她如今夫家显赫,瞪了清霜一眼,“说这些干什么。” 清霜无所谓地挑挑眉,她不在乎得罪清汝,也不知飞上什么枝头就把自己当凤凰了,也不看自己的身份。 清汝笑得尴尬,忙转话题:“……如今我们虽在徐国公府里头住着,倒也不算特别方便,虽说是一家亲戚,到底也不能太不见外……” “亲戚”二字咬地格外重。 清霜和杨氏都是一愣,不知她如今竟然住在徐国公府,不是听说京城江家早不理会其他地方的族亲了么。 清霜有些后悔得罪了她,讪讪开口,“姐姐怎么会住在徐国公府?” 清汝大方地对着她,丝毫不介意适才她说的话:“原就是我们那处宅子还待整修,谁知进京前几日隔壁人家走了水,竟牵连过来,相公原想赁屋而住,都拖了中人和牙婆去寻了,谁知传到了国公府去,国公爷亲自说话,说在京城也不是没屋子,怎得要叫远来的子侄住到外头去。这不就,我们也拒绝不了,便搬去国公府稍住了……” 清霜听了心里更酸,能与徐国公府搭上关系,便是阿猫阿狗都会被人高看一眼。 杨氏讲话也不再酸溜溜的,“到底是姑奶奶有福气,嫁了这样一个好夫婿,人上进不说,亲戚也都靠得住。” 清汝听了心花怒放的,便开始细细讲自己丈夫江淩的差事前程,对她日常的体贴照顾。 清沅原先在这暖融融的屋子里昏昏欲睡,却惊讶地发现,杨氏与清霜母女俩,如今竟然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从前不论与谁闲聊,杨氏的主题便是自己的儿女,旁的都兴趣缺缺。 “……我还想着,接两位妹妹过去瞧瞧的,那园子修得真是精致。”清汝边喝着茶,边状似无意地说。 杨氏听到了她今日最想听的话。面上却不显,“沅丫头过去看看姐姐的住所也说得过去,我这丫头就……” 清霜立刻嘟起了嘴。 清汝很懂杨氏这套欲拒还迎,忙说:“大伯娘哪里的话,两个都是我的妹妹,又有什么不妥的,咱们都是阮家人,难道我妹妹叨扰大伯娘这么久,您还会说个不字不成?霜姐儿这样懂事知礼,我再喜欢不过了,便是引到老夫人和公主面前,也没什么不妥的。” 母女俩立刻喜上心头。 老国公夫人和平阳公主,那可是她们一辈子都结交不上的人,就连阮老太太也没有这个资格。若一时得了她们青睐,江府的少爷们,那可是放眼全京城不可多得的贵婿啊。 阮清汝满意地看着母女俩的反应,扬了扬嘴角。 第五十八章 拒绝 清沅看着她们的作态,有些无奈。 她这个三姐姐说的话,她是一句也不信的。在长辈面前,她一向是惯会说话讨好的,否则崔氏怎么可能这些年都没看出她的歪心思来,她更不信她还真能帮清霜和自己牵线进徐国公府,别说她做不做得到,就是她愿意不愿意还是两说。 一个靠自己心机算计出头的庶女,有了今日亲戚都高看一眼的地位,便上赶着要捧家里的嫡女去做更好的亲事,杨氏母女竟然会信,莫非在清雯一事上还看不明白? “三姐姐,”清沅出声。 “怎么了,七妹妹?”清汝和颜悦色地看着她。 清沅忧愁地小小叹了一口气,“如今天候又冷了,每年这个时候嬢嬢身子就不好,二伯父不在家里,五哥哥又要念书,大嫂子要看顾丞哥儿,她连个身边人都没有。我虽心里也记挂三姐姐,今日得知你一切安好就放心了,旁的走亲戚,我如今实在是不能……” 清汝面色尴尬,“二伯娘她……” “从前在家中,母亲待我慈爱,后来我进京,也是嬢嬢一手看顾着我,我一生病,从侍候的婆子到要喝的汤药,都是她一一亲手操持,如今她有些病痛的,我怎么好再走开去……”说罢还红了眼。 杨氏瞪着她。装的什么一副至纯至孝的鬼模样来! “这……”清汝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她也不敢去看杨氏,刚才还夸她对自己妹妹悉心照顾来着,人家这会儿可是只想着二伯娘,一点儿没提及她。 “姐姐带着二姐姐去吧,回来也好给我讲讲,二姐姐人好,便是替我陪你说话解闷了,是我对不住姐姐……”清沅拉着她的衣角说着。 她巴不得这两个人赶紧凑在一块儿,没空来管自己。 有了这么一个台阶,清汝也好下台了,她又立刻摆出惋惜又理解的表情来,抚着清沅的鬓角低声温柔地说:“从小就知道你是个好的,尽孝要紧,姐姐怎么会怪你呢?便是姐姐搬了新家,就一定请你过来小住好不好?” 清沅感激地看着她,点点头。 清霜闻言心中大喜,近几年来清沅渐渐大了,在相貌上竟隐隐有超过她的趋势,她日日吃穿都捡着最好的,务必要维持自己如花娇艳的容貌。若是同清沅一起出现,难保她不会抢了自己风头,如今她说不去,自然最好。 这么想着,她竟也表现地同往日不一样,朝清沅走过去,和气地同她说:“沅妹妹还是这样懂事,难怪老太太说起你都是夸的,三姐姐也是,想来也是妹妹在家常听您的教导……” 清汝放开了清沅,转头又与清霜说起来:“妹妹才是呢,我在京里见着许多小姐,便是这气度相貌,少有及得上妹妹的……” 等清沅终于从万寿堂出来时,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她如今只盼阮镛和崔氏快些进京,好歹还能唬一唬人,若不然让阮清汝三天两头和府里来往,自己没有这个把握,每次都能顺利演完这场姐妹情深的烂戏。 清汝接连又来拜访了两次,每次都与杨氏母女聊得尽兴开怀,忘忧和合欢倒是很不平。她们知道清霜为人,处处想着欺压清沅,没想到好不容易姑苏家里来人了,竟然同那边好起来,到底谁和谁才是亲姐妹? 没几天,阮府却收到了一张拜帖,是给阮清沅的,这倒稀奇了,闺阁女儿一般与小姐妹往来不会如此慎重,与外头男子往来更是不可能。 一看,竟然是南京崔家的四少爷崔祐。 因是出了五服的表兄妹,崔祐才递了拜帖。清沅收拾妥当了去花厅见他,却在门外被叫住了。 他不来见她的话她都要忘记这个人了。 崔祐笑着站在庭中,几年不见更高更结实了,颇有几分玉树临风的气概。 “表妹过得还好吗?”他笑着问,如今不敢再叫她沅儿表妹了。 边打量了她一圈。出落得更标致了。 这姿态,很像一个久别重逢的兄长。她笑,“表哥不去厅里坐一会儿吗?” “不了,”他摇头,“我本来也要从京城回去了,想着来看看你,也好回去给你父母亲带个信儿。” 原来是要走了,清沅讶异,“表哥什么时候进京的?” “同你三姐姐和三姐夫一起,有些事情。” 清沅点点头。 “我从江南给你带了些东西来,不过都是些干货,还记得你喜欢吃齐芳阁的烧饼,不过是没办法带来了。”他笑得很和煦。 “谢谢表哥了,”清沅突然想到,他似乎早应该成亲了,便试探着问了一句,“不知表嫂……可好?” 崔祐顿了一下,就明白了,回答她:“……她,还在服齐衰。” 就是人家姑娘的母亲去世了,清沅有些不好意思提到这个。 崔祐还像以前一样,为人颇大度,也不在意,说了几句就要告辞。见到他,清沅才突然想起来,他是不是也会去向贺梓归辞行…… 如果她没有记错,害贺梓归身败名裂的这件事,就大约发生在天晟二十七年,只是当时她还在江南,并不清楚里头的细节。 “等一下……” 崔祐疑惑地看着她。清沅咬咬嘴唇,问他:“不知……表哥可曾见过了贺家少爷?” 她为什么要提起贺梓归? 崔祐看着她,误将她的表情曲解为对贺梓归上了心,他可已经成亲了啊,这也太糊涂了!崔祐肃容,认真思考该用什么样的话来劝她,却又看见清沅用一种格外认真的表情盯着自己。 “我在京里,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她舒了口气,“不知那位贺少爷可真是……与自己的大嫂有……” 崔祐大惊,立刻敛容,“你听谁说的!这样的话你一个女儿家怎么能胡乱揣度!” 他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可是却让人猜不出是不是真有其事。 阮清沅说不出话来,她到底与崔祐没有那么熟。 崔祐看了她低垂的脑袋一眼,觉得自己语气也重了些,同时也松口气,安慰她:“还当你长大了,还是小孩心性。这些不实的传闻理它做什么,便是听了你也把它忘记,免得污了耳朵,姑娘家家的,可不能像外头市井妇人一样。你不要怪表哥,表哥也是为你好。” 清沅知道自己是再不可能通过他提醒贺梓归,只能点点头。崔祐便笑着向她告辞,又嘱咐了她一番当心身体。 第五十九章 传闻 阮清沅回屋坐下细细想了想,天晟二十七年,永宁侯世子亡故,在众人都猜测着世子之位会传到那个丧父的小少爷手上,还是那个与世子一母同胞的二少爷手上时,永宁侯府竟跟着传出了一件大丑事,二少爷贺梓归逼|奸寡嫂,欲行不轨,最后世子夫人不堪屈辱,投井而死。 京城里街头巷尾一时哗然。 本来大户人家的龌龊事便数不尽,只要你捂严实了外人谁知道呢。只是自己兄长尸骨未寒就要染指其遗孀,最后还害她投井自尽,这样的事,让一个侯府公子身败名裂还是足够的。 这样的德行,不用御史开口,酒楼茶肆里的百姓就已经骂了个遍。 最后,世子自然就成了那个小小年纪丧父又紧接着丧母的小少爷。 可是阮清沅知道,贺梓归是不可能做这样的事的。虽然他纨绔名声在外,却从不是德行卑劣之人,只是自己嫁给他后,他对当年的事只字不提,她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如今自己囿于内宅更不可能当面去提点他,她想起前世里他对自己的帮助,只好想着再琢磨别的办法吧,若他命数如此,那她也没有办法。 来往几次后,阮清汝果然依约邀请杨氏母女去往徐国公府,清沅也当什么都不知道,依旧尽心地每日往落霞苑伺候魏氏服汤用药,魏氏好几次都笑看着她不说话,看得她也有几分惶然。 后来还是李妈妈告诉她:夫人这是很满意姑娘呢。 大概指的是她没有像清霜一样上赶着去徐国公府吧。 后来合欢很兴奋地向她回话,说是那边临烟驻里二姑娘发了好大一顿脾气,哭着闹着说是往后再也不去国公府了。 原来是去了几次,别说是老夫人和平阳公主的面都没见上,连国公府二老爷家的夫人都没有来招呼过她们一句,来伺候的婆子都恐怕是三等的,就这三等的仆妇竟还看不上她们打赏的几钱银子。 杨氏气得要命,为着女儿却想忍了,可是来回几次,她只一味听着阮清汝好言相劝,又把清霜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是有身份的人,是一个都没见上。 其实这事不难想明白,国公府面积很大,空置房屋也多,便是从东走到西靠两条腿也是不行的,而江淩和阮清沅这样的亲戚在国公府里又有多少,随便拨个小院子住了就是了,跟着他们上门的人,哪里算得上江家的客人。 这回清霜的面子是被下得狠了,清汝带着杨氏母女俩不知第几次逛着园子,杨氏心里虽急却也只能一如往常地夸夸花艺园林,假山湖水,清霜却是忍不住的,一路上冷着脸,不知怎么就遇上了哪房里出来的江家小姐或表小姐,起了些口角,那小姐也不是个好想与的,当下就问身边的婆子:是不是他们江家随便什么闲杂人等都能进来。 那些婆子丫头也不是吃素的,立刻就添了一把火,说着:这可不是闲杂人等,三天两头地就往府里跑,喝了下仆好几斤茶了,倒是今日头一回见到了正牌主子。 这话一出,杨氏气了个仰倒。 清霜从小在府里千娇万宠着长大的,哪里受过这般屈辱,当下哭着就跑开了,回来后一直闹个不停,非要叫那江家小姐好看。 杨氏一劝再劝,恨不得动了家法才又消停了。 还想着让江家的姑娘低头,怎么不让平阳公主来给你赔罪呢?清沅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头一次被清霜异于常人的想法逗乐了。 不过最近又听说,清霜消停了也是在屋里使小性子,东也挑西也挑的,恨不得把临烟驻上下的东西和仆妇都换个遍。 说来说去,倒还是不去见识那些比你富贵上许多的人才好,就是见识到了才会觉得今天的日子不好过。 ****** 入了春,魏氏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便筹划着带清沅出去上香,杨氏一年来都觉得过得不太顺利,无奈自己掌家又脱不开身,便让清霜和她们一道去,清霜自从上回在国公府被奚落地狠了,便不太见人,生怕清沅用这个取笑她。 挑了一个日头好的天儿,叫府里架好了马车,阮家女眷便出门了。 原先魏氏想着,许久未去礼佛,便去龙泉寺,即是民间所称潭拓寺,只是这潭拓寺建在宝珠峰的南麓,周围群山环绕,又有许多森林和山场,路远不说,对两个娇怯怯的女儿家来说不太安全。于是就选了位于外城,崇文门大街往正东坊去的法华寺。 法华寺也是前朝古刹,原先是皇家寺庙,到先皇时期对外开放,从此香火日盛,许多京官家眷都往这里来。 法华寺占地面积虽比之潭拓寺差远了,却也不小,以南北为中轴线,自南往北,依次为:山门、天王殿、大雄宝殿、法堂,再后是藏经楼。东西配殿则有伽蓝殿、祖师殿、观音殿、药师殿等。东侧多是为日常僧人备着的僧房、香积厨、斋堂、茶堂、职事堂等。西侧还有一间云会堂,因有时会容四海云游的僧人而得名。 奇怪的是今日众人却从西门过了影壁进了法华寺,并未穿过殿内左右分塑二金刚力士的山门。 知客师父领着女眷直接往后禅房去歇息,魏氏还问他:“不知今日慧明师父可有空讲经,这几日来我有些经义不大明白,在用斋饭前想着望他指点一下。” 知客师父客气地回话,只道需要去前头问一声。 清霜和清沅被安排着走小道,往为香客准备的厢房去了,正喝了两杯茶,魏氏身边的丫头凝露便来问话:“两位姑娘可更衣了?这会离用斋还有一段时间,夫人正等着师父来讲经,恐姑娘们各自待着无趣,命奴婢来传个话,后头的景色秀雅,两位姑娘可领了人去瞧瞧。” 清霜原就不是信佛之人,今日路上累了更显得恹恹的,“沅妹妹去吧,我想歇歇。” 清沅想了想也说:“佛门清净地,哪里能随意走动亵渎了,我自在这房里坐坐即可。” 凝露笑着回答:“姑娘言重了,这边可是专为女客而设的厢房,左右瞧不见外人的,连一般修禅的师父也很少来,今日香客也少,清净得很,姑娘去看看也不打紧,佛祖定不会怪罪的。” 清沅谢过她,从善如流,叫上忘忧和合欢收拾了衣裳,便出门去走走。 第六十章 佛堂 临近她们所处的院落,就是一座大禅堂,是为主持讲经说法之地。堂后假山叠石,松柏苍劲,皆为数百年之物。 大禅堂后为最后一进院落,可视为花园,内有一片假山,象征普陀、峨眉、清凉佛教三山,山上有三大士殿,正殿为观音,左为文殊,右为普贤。山后有两株古银杏树分立两旁,饱经沧桑的虬干枝叶高耸入云。其后还有几座御碑亭,两侧有爬山游廊,通过小亭到一座后楼,不过这座后楼似乎往日并不开放。隔门与西路的爬山游廊和亭阁相连,亦与东路长满树木的土山相通。 鸟鸣声声,松涛阵阵,远远望去有如碧海浪淘,山风一吹,让人觉得清凉无比,再走却有些偏僻了。 忘忧和合欢正想开口说话。 “到了。”清沅指指一座小佛堂。她前世来过法华寺,记得这里有一处十分清净的佛堂,往日不染香火。 忘忧和合欢互相看了一眼,十分疑惑。 佛堂十分窄小,绿树掩映间不容易叫人发现,门前却叫人打扫得很干净,像是有人住着。清沅向两个丫头解释:“相传几十年前法华寺有位得道高僧圆寂坐化后拒不发丧,也不讣闻。生前只叮嘱重僧:凡起龛或安葬,莫请法师封龛说法种种仪式。其遗骸不用棺木,不火化,用缸跏趺盘坐于后山。三年后开缸,如散坏则照样不动藏于土,如全身,装金入塔院。众人遵循,在其圆寂后一切礼忏佛事未做,唯念大悲咒及观音圣号送其往生。” 在两个丫头听来,她这话语里似乎有些神往。 “如此三年后,果真金身不灭,如今其生前禅堂便照旧,无人搬动,只派人照应香灯茶水,也允香客来此,自可在内念经礼佛。” 两个丫头心里却毛毛的,她们毕竟年纪还小,不管是佛也好,是鬼也罢,却总觉得叫人害怕。 清沅如今重生,一直认为是佛祖感念其心,特赐此等机会,一直想寻个时机好好上柱香。 踏进堂里,四围有大椿凳可趺坐,中间是佛龛,高僧遗像则供存后面。 合欢吓了一跳,轻轻叫了一声。 清沅转头去看,左右两边各有一个怒目的金刚,黑漆漆的不容易发现,铜铃般的大眼却很可怖。 她安慰说:“金刚怒目所以降伏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你无需害怕。” 合欢点点头,心里纳闷,自家姑娘何时起竟如此诚心。 阮清沅恭敬地跪在佛龛前,心中默念:信女阮清沅,曾与佛祖跟前发愿,愿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光明广大,功德巍巍,身善安住。如今得佛祖庇佑重回世间,无奈至亲尚在,孝不可不尽,诸事身不由己,尚有前世未解之因果。请恕信女晚来一步向佛祖告罪,他日红尘事了,必当请谢我佛。 她曾读《药师琉璃光如来本愿功德经》时,有感于药师琉璃光佛为度众生发的十二大愿,尤其是“身如琉璃,内外明彻,净无瑕秽”一愿,何其向往,可真当重活一世,却依旧无法逃脱红尘。 是空,是无相,是无作为二。 可是,她知道自己做不到的,她到底也只是一个俗人。 敛容起身,她又行了一个佛礼,才对两个丫头说:“走吧。” 两个丫头见她容色肃穆,也不敢多问,直到踏出了佛堂才轻轻松口气。 不知是她们胆小还是姑娘胆大,总觉得那至今尚未入土的高僧禅堂里阴仄仄的叫人透不过气来。 三人正走到西边一处转角,清沅冷不丁却被一人狠狠撞上,身上顿时觉得一烫,一看正是一位端着茶水的小沙弥,洒了她一身的茶。 那小和尚慌忙惊呼道:“施主,对不住,施主,可无事?” 忘忧眼疾手快得扶住小和尚手里的托盘,说:“小师父莫惊慌,快找个地方给我家姑娘整理下衣裳才好。” 合欢胡乱扯着清沅,用帕子擦她身上的茶渍,急着问:“可烫着了?姑娘?” 清沅拉住她,“没事,没事,也不是滚开的水。”转头便对小和尚道:“是啊,小师父莫自责,可有净室能供我整理仪容?” 小和尚的大眼眨了两下,才回过神说:“请各位女施主随我来吧。” 他领着三人到一处厢房,正靠着适才看见的小楼,那小和尚抓耳挠腮的,局促地说着:“这个……施主,就这里了……” 清沅立刻懂了,寺庙里的僧众,除了知客僧,便是年纪这般小的也不能和女香客长久接触,“小师父若还有事就先走吧,我们自己收拾便可。” 他一听如释重负,行了礼告退:“多谢施主,小僧告辞了……” 两个丫头替清沅稍微清理了下衣服,伺候她洗了洗手,扶着她出门,山风一吹,清沅不由冷得一颤,忘忧说:“这可不行,虽说有日头晒着,可姑娘穿着这湿衣服,眼看吹回去可是要冻坏身子的,这里离咱们的厢房还有一段路呢,我先赶回去寻件披风来,姑娘就现在此处等一等吧……” 清沅想拦她,“我哪里有这么体弱了。” 忘忧却不同意,“这也是以防万一,别着了凉,姑娘你又要想着各种办法不肯吃药了……” “姑娘!”合欢也说:“忘忧姐姐说得,还是快进屋里,别吹了风……” 清沅无奈,“好罢,我就在这附近转转,你快去快回。”她并不想坐在逼仄的净室里等着。 合欢就扶了她往小楼过去,“也不知道什么人会住在这里……师傅们不是都住在东厢么。” 清沅摇摇头,“也许是哪个身份贵重的夫人,怕天候有个万一的,也能歇在这里。” 一般有给女客使用的厢房,她们就是在那里预备吃斋饭的,今日隔壁似乎还有哪家夫人也在。 “姑娘你看,这里到还有条小路。”合欢说着。原以为小楼依着丛丛绿树而建,后头不该有路。 “回去吧,也没什么好看的,指不定哪个师傅在这儿种了菜,走这条路来捡……” 合欢捂着嘴笑。清沅拧了她一把,就要转身。 突然,两人却听到了一阵声响,十分不寻常。主仆二人互相看着,合欢还没等清沅说话就走了过去…… 第六十一章 撞破 “你!”清沅想喊她,却不敢大声。 合欢站在朝北开的第三扇窗户前,指了指里面。清沅走过去,一把拉住她要往回走。里头的声音却大了起来…… 女人妩媚酥骨的嗓音叫得人头皮发麻,重重喘息,欲罢不能…… 清沅自然知道这是什么,合欢却睁着一双眼睛,疑惑却又莫名其妙地红了脸。 清沅皱眉,忙拉着她轻手轻脚地退回去。窗子漏开了一跳缝,只一眼,清沅就瞥见里面榻上交缠的两条身影,她吓得立刻转头,握着合欢的手里都是汗,拉着她提快步子渐渐就小跑起来,一时慌不择路。 撞破人家这样了不得的阴私,她就是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再待在那里。 似乎窗前长几上掷着的衣衫是青色的,好像是……法华寺众僧的道袍。 竟在佛门清净地与和尚…… 清沅停下脚步,脸上一阵莫名的臊意。 “姑娘?”合欢跑得有些喘。 清沅正要开口,突然却又出人意料地一把把她拉到一棵两人合抱粗的树后面,捂住她的嘴,摇摇头。 合欢吓得心提到了嗓子眼,立刻点点头。 清沅放开她,转过头去看,远远的有两个妇人东张西望,也许是哪家的仆妇,又似乎不太寻常,会不会是刚才那位……的下人? 她不敢冒险,她和合欢现在这个慌慌张张的样子,谁见了都会起疑。 见人终于都走了,阮清沅才舒了一口气。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在佛祖面前的她心不诚,佛祖想惩罚她这个不虔诚的信徒,竟用这样的方式让她本来就不算太平的生活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清沅转过头,正了正自己的衣裳首饰,又替合欢整了整衣裳和发髻,拍拍她的脸,严肃地说:“刚才的事情,你任何人都不许提及,否则,我们可能会惹来大|麻烦。” 合欢见她如此郑重,也郑重地点点头。 “连忘忧也不可以!”清沅又加上一句。她突然又意识到:遭了,忘忧!万一她寻不到自己,也向那小楼的方向走过去…… “快,我们快回去。”清沅扯着合欢快步往自己的厢房走回去。 好在她的担心多余了,忘忧正拿着披风在初走出来的路上等着,看见了她就小跑过来,有些埋怨地说:“姑娘真是的,跑到哪里去了,奴婢寻不到你,只好往回走了。” 说罢把披风给她捂上,而清沅衣裙上的茶渍也干得差不多了。 合欢的神色不太对,忘忧意识到了,可是没有继续问,对清沅说着:“衣服准备好了,姑娘快更衣去用饭吧,一身茶渍叫佛祖见了也不庄重……” ****** 换完马车里预备的衣服出来,清沅看见合欢一脸焦急地浑身上下摸索着,满头大汗的。 “你在找什么?”清沅问她。 “我、我的帕子不见了……” “什么帕子?” “就是姑娘的……适才给您擦手的那个帕子……”合欢回话声音低低的。 清沅突然一下子有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一下坐在了旁边的杌子上。 “姑娘,就是块帕子,掉了再绣就是。”忘忧在旁边安慰她。 “忘忧,”她的声音清冽,却有一丝说不出的焦急,“你现在去和嬢嬢说一声,我晚一些再过去用饭。” “这……”忘忧犹豫,让长辈等她开席,有些太失礼了,“二姑娘都已经……” “你亲自去说。”一种不容置疑的口吻。 忘忧第一次见她这样,只好出去了,还不忘给她们主仆二人合上门。 她们之间一定有些事不方便别人知道。 “可仔细想清楚了?掉在什么地方了?”清沅正色,盯着合欢。 合欢惨白着一张脸,“不若奴婢回去寻……” 清沅的私人贴身物品,都习惯绣上一丛兰花和白芷,澧兰沅芷,她名字的出处。 她的绣艺十分好,虽然从不轻易示人。 前世在静严庵,除了抄佛经,就是做绣品,因为当时京城里好的绣品就能卖到几两银,她做的越好,忘忧就能带出去多换些银钱。 而且她的绣艺是承自静严庵一个老尼,并非京城常见的苏绣和蜀绣,而是湘绣,可以说,她绣的东西是十分好辨认的,也因此,她从不敢说自己女红好。 合欢这么害怕,她也怕,怕是掉在了那小楼附近。 ——明明从净室里出来还在的。 “不行……”清沅想好了最坏的打算,万一被那妇人的人捡去了,说不定就在那等着失主回去找。 “你让我想想……”清沅闭了闭眼。 “姑娘,都怨我,”合欢已经吓得快哭出来了,“都是奴婢的错……” 清沅早就知道合欢是不堪大任,她看重的是这个丫头前世对自己义无反顾的忠心。她睁开眼,突然看见了自己换下来的脏衣服。 “合欢!”清沅说着:“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做。” “姑娘?”合欢不知道现在还有什么办法,她只觉得自己是万死也不够赎罪的。 “你去找刚刚的小师父,撒了我一身茶水那个,就和他说,小楼外的几个妈妈托你传句话,唤他去送茶水。” 刚才去后院,那里明明很偏僻,却有小沙弥端着茶水出现,那么极有可能是给小楼里的妇人或者她的仆从端的,她们不能再接近小楼,小和尚却可以,让他去看看情况,若是她的手帕已经被发现了,小楼里外必定很紧张,若没有,寻个时机便能使合欢摸回去。 “姑娘是要找小师父去打探消息?”合欢问。 “不,你什么都不要说,等他回来,状似无意地同他闲聊,只消知道小楼那边守备有没有异常情况即可。不过,不能说我们是哪家府里的。” 合欢点点头,脸色还是很白,她却很相信清沅,自己总是在给主子找麻烦,这件事情自己一定要办好。 “用了饭再去吧。”清沅对她说,庙里的斋饭,可不像家里,随时能开火煮起来的。 “不了,”合欢第一次这么认真又严肃,“姑娘,这就像把刀子悬着似的,奴婢不放心,还是先去找小师父吧。” 清沅也只能随她去了,想着等会儿叫忘忧留两个馒头给她就是。希望一切都是她杞人忧天,什么事都不会发生的…… 第六十二章 公主 第一次上客户端,等下还有一章,希望大家支持谢谢~ ****** 清沅和魏氏、清霜一起用完了斋饭,便坐在一起喝茶。 “夫人,”李妈妈凑上来,轻声对魏氏说话:“老奴打听清楚了,是平阳公主……” 魏氏吃了一惊,“我还道今日庙里这么冷清,连山门也不叫开,原是平阳公主来了。罢了,早些回府避避吧。” 平阳公主来庙里进香,因此寻常百姓是不能再入的,一些官眷夫人从偏门进来,却也不多。 一提起这个平阳公主清霜脸色就不好,她是再也不愿意想起任何和徐国公府有关的人。清沅心里突突直跳,问了句:“嬢嬢,这平阳公主很厉害么?只有公主一个人来了?” 魏氏倒意外她对公主倒有了兴趣,“平阳公主素来心高,又是徐国公夫人,出门向来派头比面子还大,我们家还不够这脸面去与人家打交道的,自是让开些的好,免得图惹些麻烦。” 这话一出,清霜自然脸上臊起来,魏氏这话分明是指着自己来的。清霜不敢瞪魏氏,只好拿眼睛拼命去剜清沅。 清沅倒不是故意要奚落清霜,她是真的想知道,今日法华寺里还有哪些夫人。 “……宋夫人?她也同公主交好了?”魏氏同李妈妈继续说着。 “是呀,宋大学士的夫人,一向清高的,倒愿意去巴结这些权贵了。”李妈妈说着,今日不是公主一人来的,听说作陪的还有两三位夫人。 “到底这平阳长公主殿下不比别的公主,是不一样的。”魏氏说着,“旁的公主,哪有机会这样出门子,别说结交公卿夫人了。” 魏氏内心其实是不喜欢这个平阳公主的,她出身大户人家,从小就一直用规矩礼仪要求约束自己,嫁人之后更是勤恳恭敬,因此当年老太太不许她陪丈夫赴任,强制要求她留在府里看顾婆婆和儿子,她也没有怨言。 而平阳长公主在她眼里,只觉得她虽出身皇家,却屡屡破坏祖制,不守规矩,有辱身份。历代公主,都是住在十王府中,即便成亲后也不能辟府另居,为防外戚专政,驸马多是出身寒门,仕途无意之辈,且不得与公主同住,便是行夫妻之礼都必须由公主身边的嬷嬷首肯,因此,皇家公主多是不幸的,不仅夫妻情淡,几无子女,更不要说与朝臣权爵众夫人这样来往交际,堂而皇之地出门了。 在本朝清流及勋贵中,似乎身份与权力就如同鱼与熊掌,无法兼得。 在朝堂上,勋贵权爵们终身不能御九卿,而寒门士子一朝入阁就能手握权柄,却绝无机会承爵。 而在后宫,也是如此,公主们身份虽高贵,却也一辈子没有机会使用自己作为皇女的权力。 这个特例平阳长公主,因先帝对太后的请求一时放纵,不仅破坏祖制做了国公夫人,拒绝住在十王府,如今先帝故去,她竟越发放肆,经常在外头摆公主的架子,结交各朝臣内眷,以势压人,即便是首辅的夫人也曾被她要求乖乖行礼,嚣张程度,早已经让众朝臣不满诟病,却碍于太后,没有办法。 这样一个没规矩的公主,在清霜和杨氏母女眼里金贵的什么一样。魏氏嘲讽地看了一眼清霜。 所以,到底是哪个夫人呢?阮清沅依旧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 合欢急匆匆地回来,脸上神色不太轻松。 “怎么样?”清沅急忙问。 “小师父说,他去送茶水的时候,门口的婆子很凶,不让他往里走一步,茶水也不肯要,匆匆就打发回来了。”合欢忐忑地说着:“旁的,他也什么都看不见。” 看来,果然是有问题。 “姑娘……是不是已经……”合欢心里十分害怕。 “别慌,”清沅此刻已经镇定下来了,“不过是块帕子罢了,被她们拾去又能怎么样。”听魏氏所言,今天寺庙里还有好几家人家,内宅妇人,就是手眼通天也没这么厉害查到她们头上。 “你只记住,今日开始,我的绣品都收拾好了,只能你和忘忧打理,还是那句话,对别人一个字都不要提,在府里也要小心,别叫人有机会拿到我的绣品。” 她只给魏氏和清雪送过自己的绣品,老太太和杨氏只做过些帽子、手套、鞋子的,而清霜更是不屑要她的东西。一个内院小姑娘的绣品,不是这么容易传到外头去的。 合欢点点头。 “只消好好做好这点,没事的。”她相信这位夫人初拾到自己的帕子一定会想查,可是查下去没有头绪就很快会放弃,时间一长,再大的事也没有了。 陪着魏氏进完香,添了一笔香油钱,阮府众女眷便准备驾车回去。清沅的小马车突然出了些问题,便带了忘忧坐在魏氏和李妈妈一起。 刚出偏门,就被人叫住了。来人是一个婆子,自称是国公府的家仆。 竟是平阳公主的人,魏氏很吃惊。她自认没有和公主有什么交集,莫非这公主殿下是怪她没去给自己行礼? 没想到这婆子却很客气,只说是公主让提了两个攒盒来,里头有国公府带出来的果脯糖食,还有素饼素糕。 魏氏实在想不到自己有什么理由让公主来结交,只好硬着头皮收下来,不过这妈妈倒奇怪,频频往她身后望了几眼,还说着:不知夫人带了贵府几位小姐。 清沅心里一跳。 幸而魏氏不是杨氏,只说带两个侄女儿出来,旁的不再多说。连那妈妈笑着打趣说怎么不带来给公主瞧瞧,魏氏也不表态,只说下次。 她虽不知平阳公主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却也不想知道,叫她平阳公主看了又能怎么样,能看出朵花儿来么,是要聘阮家女儿给她那个宝贝幺儿去做个妾?还是要替那些她从来看不上的隔房侄儿们挑媳妇? 魏氏才不稀罕。 后头马车里的清霜听见了这边谈话,心里紧了紧,公主想见她们? 顿时又起了念头,开心起来,不由埋怨魏氏架子大,不过又一想到日前在国公府受的冷落,她就顿时有些别扭。忽而一转念,她又觉得,凭她的样貌人品,公主见了她一定会喜欢的,那到时候不是都有可能…… 只打定主意回去和杨氏一说再想想办法。 “陈妈妈在这里做什么……”忽然传来一道少年清澈动听的声音。 ———————————— 推荐好友作品《俏金枝》 第六十三章 偶遇 “陈妈妈在这里做什么……” 送攒盒的婆子突然听见有人叫她,一回头就看见自家的小主子正在马车里,撩着帘子同她说话,顿时眉开眼笑的。 “三少爷好,老婆子正和这位阮夫人告辞呢,公主已经等您好些时候了。” 江篱点点头,看见有长辈的车架在,十分守礼地下车来,仪态大方,广袖翩翩,遥遥向阮氏行礼。魏氏倒不料徐国公家的小公子是这么一个如松如月,挺拔清俊的少年,倒一点儿不见平阳公主的跋扈。 她笑了笑,也说:“江三公子安好。替我谢谢公主殿下的攒盒。” 江篱也微微点头,见那婆子动都不动,就对陈妈妈说:“妈妈还不走么,与阮夫人有话讲?” 陈妈妈僵了一僵,“无事无事,老婆子这就进去给公主回话了,三少爷上车吧。” 江篱没再答话,轻轻与魏氏辞别,便提腿往寺里去了,后头井然有序地跟着一二小厮,连见多了世家公子的魏氏也不由感叹,果真风仪十分之好,怪不得人都说,徐国公府的三公子颇有魏晋名士遗风。 那边厢清霜偷偷放下掀开的一线车帘,目送着白色的人影进了庙门,心里噗通噗通直跳个不停,觉得好似心就在喉咙眼上了,脸上更是一阵火烫火烫的。 同车的丫头知更不放心地看了她一眼,轻轻唤了声:“姑娘?” 清霜正低着头,闻言抬眼瞟了她一眼,“怎么?”随即又红着脸把视线痴痴地投在车帘上。 原来那个就是京城闻名的江三少爷。 人间有檀郎,珠玉尽风华。 她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马车缓缓而动,阮清沅靠着车壁细细思索着平阳公主的意图,看着车里两个攒盒更觉得心惊肉跳的。骤然抬头却发现魏氏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她尴尬地低头看看,问:“嬢嬢可是瞧着我这身衣裳怪了?” 被小沙弥泼了一身茶后换的这件海棠红的衣裳,一直放在马车里备用,是她不太惯常穿的,用了当年刚来京城时魏氏给的尺头裁的。 魏氏歪在靠垫上打量她:“衣裳很好,你寻常不爱穿这些鲜艳色的,偶尔穿起来十分打眼,漂亮得很。” “嬢嬢夸得我都不太好意思了。”清沅说着。 魏氏顿了顿:“你那年进京,也是有赖的人家江三公子,也好几年过去了,今儿碰巧遇上了也不想打个招呼道声谢么?” 清沅看着魏氏充满深意的眼睛,立刻惊觉她是在试探自己,她想了想,表现地既不害羞也不尴尬:“嬢嬢笑话我了,当时年幼,江府曾与我行了方便,是人家和善心慈,却不代表因着这我就可以自以为是,觉着是同人家有交情的,我身为女儿家,更不能以此因由就随意见外客啊。” “……我心里自然是感激江少爷的,想必人家也是施恩不忘报的好人,我就只在心里感谢一下吧,以后再来庙里便为他在佛祖面前也多说一句。” 前面说得倒是义正言辞的,最后两句却讲得俏皮。魏氏忍不住笑:“你这丫头如今大了,讲话也是越来越滑。” 李妈妈立刻接口,“姑娘如此懂规矩,也是仰赖夫人教得好,姑娘这个年纪就有如此气度见识,当真不容易。” 魏氏接口说:“人虽乖,也太惫懒了些,整日陪着我这个缠绵病榻的人做什么,明明是花儿一样的人。清沅,你如今一天天大了,往后出去和姑娘们走动走动也未尝不可,别总缩在屋子里不出来……” 所以,她是通过试探了? 清沅看着魏氏的微笑,还让她多出去走动,她知道魏氏此人,可是最不喜欢女孩子出去抛头露面的。 ****** 自从法华寺回来后,阮清沅还没从那天事情里放松出来,阮清汝却又再次频繁地上阮家的门来。 不是自从清霜闹过之后杨氏便对她冷了起来吗?那如今又算怎么回事? 杨氏来吩咐人唤她去沉渊阁的时候,清沅实在想不到有什么事是非要让自己去她院落里的,自己是几乎从不去东跨院沉渊阁的。 等她过去杨氏院里,丫头领了她去点了地龙的抱厦。阮清汝已经在了,清沅不由脸沉了沉,从前阮清汝过来都是在老太太的万寿堂里和她们见面,如今果真是与杨氏到一条船上了么。 她眼光又转过去,见东角落的圈椅里坐着的两个姑娘,她眨眨眼,想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海州李知州家的两个姐妹,李蓉怡和李蓉芳。 清霜正领着一个穿草青色绣红梅傲雪纹褙子的女子过来,嘴里还温柔地说着:“唐姐姐,小心门槛。” 看见清沅,清霜也难得有些笑模样,“沅妹妹来了,快来见见,这位是唐祭酒家的孙女,唐音姐姐,唐姐姐,这是我三叔父家的女儿,如今养在二婶娘屋里。” “妹妹好。”唐音点点头。她生得容长脸,细柳腰,模样不算十分出挑,却有一股书卷气,想来祖父是祭酒,必定是家学渊源。 唐音被清霜拉着坐到大炕上去,一时低头交耳说起话来竟也顾不得旁人。 阮清汝走过来拉清沅的手,笑着说:“妹妹,这两位妹妹,听说是你的故人呢,真是有缘,还是你二姐姐有心,今日一道请来给你做个伴。” 是给她作伴么?阮清沅默默把手抽出来,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是呀,”清霜笑着,“李家妹妹们都说北上路上一别,很想念妹妹呢,说在海州时你们三人还好得一个人儿似的,都舍不得她家漂亮的院子,还说你天天闹着要吃唐夫人做的清蒸鲥鱼呢……” “妹妹还是这么爱吃鱼。”清汝摸摸她的头,依旧像个温柔的大姐姐一样笑着说。 她是有多喜欢贪人家那一条鱼。 清霜笑得不怀好意。清沅冷冷地看着她,李家姐妹的德行自己是领教过的,她这个堂姐,但凡有人说她的坏话,她是一定爱听的。 她突然想到,唐夫人?唐音…… 微微笑着的李蓉怡走上来,和蔼地对清沅说:“一别经年,妹妹可大好?”她长高了些,也丰腴了几分,比之小时候多了柔媚之色,看着和和气气的。 第六十四章 争锋 听见李蓉怡这话,清沅也感动地拉起她的手,“我一切好,两位姐姐呢,我很是想念你们,不知伯父伯母身体如何?” 李蓉怡愣了一愣,随即温言:“劳烦妹妹挂心,都好的,家母总是提起你的……当日你走得匆忙,也没好好道别……” 又来了,李家姐妹由唐氏那里继承来的惯常颠倒是非的手段。 清霜听了立刻接话:“沅妹妹,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唐伯母既对你如此上心,怎么也不知道好好辞行?” 说得仿佛她亲眼见过一般,“说起来,你也从未提过李家两位妹妹啊,若不是认识了唐姐姐,我还不知妹妹竟承过人家的情呢。” 李蓉怡这些年手段渐长,默默垂下头,低低地说:“大概妹妹见了京里繁华,也不记得我们了。” 那李蓉芳在旁边对着清沅嗤了一声。这几年来她没有太大的变化,只颊边的斑印子浅了些。 “阮姑娘在我家借住过的那段时间,我母亲待你是否比我们这两个亲生女儿还好,你且问问自己?她到如今都时时记挂着,却不曾想人家自上京来也不曾过问我们半句,倒是我那心善的母亲一番自作多情。” 李蓉怡面色一红,娇柔呵斥道:“妹妹你怎么好与各位姐姐说这些……” “姐姐心慈,不愿折人面子的,我却是心疼母亲,不吐不快。”李蓉芳还是一副犟头犟脑的样子。 “你!”李蓉怡忙向几人告罪,“对不住各位,这丫头总是如此心直口快,回去我一定说她。” 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比戏台上演的还精彩。 清沅真的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得罪过她们,曾家和江篱愿意带她进京不肯带她们,难道也是她的错? 清霜忙说:“两位妹妹可别因此伤了姐妹情分,是我们沅姐儿不懂事,怎么能怪芳姐儿呢。”说罢向清沅投去警告的一眼。 阮清汝一听,立刻也对着清沅说:“七妹妹你竟……” 见到别人如此污蔑自己,清沅有一堆尖刻的话可以堵到她们说不出话来,但是看着眼前这些人,包括自己的亲姐,摆明了没有人会帮她,不如换种方法。 她睁大眼睛看着清汝,一副委屈的样子:“我、我也不知道呀,原来唐伯母对我竟如此好。都怪我,当日因着受了这么大恩,我想感谢也力不从心,便写了信去求父亲,让他好好感谢一下李大人,听李大人说与我父亲是同科呢。” 李蓉怡点头,“我父亲一向待人宽厚,故旧老友的子女皆视为己出……” 清沅虽恶心,也只能点着头说:“是啊,我也是这么说的,谁知父亲却说自己不记得什么李大人了。我心里急就又写了一封信,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说了一遍,当时同曾家两位公子和江家三少爷一同在李大人府里叨扰的几日……” 提到曾家和江篱,李蓉怡的脸色就有点不太好。 “我想着,一定是因为我的关系,李大人和唐伯母才对我这么好的,对不对,李姐姐?”清沅拉着李蓉怡的袖子说,“可是父亲却让我不要管了,说会由曾家和江家还这个人情。可是为什么呢?难道我只是沾了别人的光么?” 李蓉怡脸色大变,尴尬地说:“怎么会啊,妹妹多想了,我们府里是一早就准备要款待你的……” “可是为什么父亲却说他从来不知道李大人与他说过,要在途中接待我呀,为什么呢,难道父亲骗我?”清沅不依不饶的,一副至纯至孝绝对相信父亲的样子,又转身去拉清汝,“三姐姐,父亲会骗我吗?” 阮清汝一提到阮镛就冒冷汗,自己出嫁前被父亲责骂地已经够了,在众人面前,她又怎么敢说一句父亲的不是,苦着脸说:“怎么会呢,七妹妹,父亲当然不会骗人。” 清沅点点头,笃定地说:“虽说我是沾了人家的光,心中却也是很感激唐伯母的。李姐姐,听你的话一定是曾家两位少爷和江三少爷都已经感谢过唐伯母了,是我想的不周,不知他们都是怎么感谢的?” 连阮清霜和唐音立刻也都明白了其中曲折,人家什么身份,还要去感谢你一个小小知州? 此话一出,李家两姐妹立刻无地自容,还感谢,那两家如今怕是提都不愿提及他们。 想那江家的身份,面对这些一心巴结自己的官员,还敢去讨谢礼,若传出去,万一对方动怒,便是褫夺了官位都有可能的。 李蓉怡立刻吓出了一身冷汗,“妹妹、妹妹说的这是什么话……我、我母亲岂是那种挟恩图报的人……” “是呀,”清沅故意拖长了尾音,“我本就知道唐伯母原来是个爱做善事不留名的人。” 那刚才两姐妹说的话岂不是打脸? 李蓉怡一头冷汗,朝清沅瞪过去。 她不怕自己把她们的事也抖出去?清沅笑眯眯的。 她们两姐妹对着人家几个公子做的事情还不够失礼么,虽然大肆讲出去也会对她的名声有影响,不过她不在乎,她也要让李家两姐妹知道,这个把柄她会一直捏着。 李蓉芳见姐姐败下阵来就要开口大骂,一把被李蓉怡拉住手腕,轻轻摇摇头。 清霜见气氛尴尬,立刻转移话题:“哎呀,不知都这个时辰了,叫些点心上来用吧,唐姐姐,我们府里的甜汤做得很好,你可一定要尝尝,李家妹妹,快别傻站着了。” 唐音也笑着说:“叫各位姐妹笑话了,我这两个妹妹就是静不下来,日常就爱拉着别人说话,沅妹妹可别怪罪了,快一起过来用些点心吧。” 清沅心里冷笑,就差敲锣打鼓在她们阮府里指着她骂忘恩负义了,还说只是拉着她说话? 嘴里却说着:“自然,我也爱同两位姐姐说话的,以前就是,对不对呀,李家姐姐?” 李蓉怡避开眼不去看她,李蓉芳咬着牙死死盯着她,却都不敢开口回嘴。 “几位姐姐多喝些吧,我还要回去看看嬢嬢的补汤。”清沅看着她们就倒胃口,哪里喝得下,“三姐姐替我多喝些吧。” 阮清汝尴尬地点点头,“七妹妹真懂事。” 清沅笑得和气,“谢谢姐姐,父亲从前也说三姐姐懂事的,毕竟——父亲是不会骗人的。” 阮清汝顿时也说不出话来,突然惊觉:自己这个小妹妹,是越来越厉害了。 第六十五章 春衫 杨氏院子里有一棵挺拔的木棉,如今还是秃枝寒树,再过不久就会重吐新芽,到了春天就是一树橙红。 阮清沅抬头看了看,她不喜欢木棉。 “唐家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我从前不知道这个唐家姑娘,”清沅对忘忧说:“你和你哥哥都去打听下。” 忘忧点点头。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从后面气喘吁吁地跑上来,嘴里喊着:“姑娘且留步。” 清沅回头。 那小丫头停在她面前,抬起一张笑脸,“我家姑娘向阮七姑娘告个罪,两位表小姐不懂事,话语间多有得罪,请姑娘不要放在心上,这是我家姑娘一点小心意,当作今日初见面的一点见礼。” 清沅看着她手里红绸包着的东西,猜测大概是一对耳坠子。 她不喜欢无缘无故收人家的东西,于是侧头从自己发髻上也拔下一只梅花素金簪。 怕有些寒酸,她平日里戴的东西都不太起眼。 那小丫头也没推拒,忘忧把簪子包进红绸子里重新递回给她,将一对碧玉葫芦耳坠小心收进了自己荷包里,清沅看了她一眼,她明白过来,又掏了几个大钱给小丫头。今日不知道要赏人,忘忧身上没有银子。 那小丫头谢过她就回去了。忘忧陪着清沅回朝阳馆。 这个唐音是什么意思呢,在沉渊阁她并没有要帮自己的意思,毕竟李氏姐妹是她的亲表妹,这会儿又来和她交好做什么,阮清沅并不觉得自己算得上是京师里才名在外值得一交的贵女。 屋里几个丫头围坐在熏笼边说话,手里也不知拿着什么在细细讨论着,各自膝盖上都放着自己的笸箩。 问雪被提做二等丫头还不久,从前一直做着洒扫院子的活,她的女红是最不好的,如今正由凝香亲自带着做活计,凝香是跟着府里针线上的学过两年,功夫很不错。 看见清沅回屋,凝香拍了拍衣服站起来,说着:“姑娘回来了。” 合欢和问雪也赶紧起身,烘手炉的烘手炉,泡茶的泡茶。 “你们在做什么?”清沅看着她手里的几块料子。 凝香回话:“正要和您说呢,凝露姐姐刚才来过,说是府里针线上又病了一个媳妇子。” 清沅点点头,“年前刚走了一个,如今又病一个,府里要赶着做春衫可是来不及?” 北京的春天并不暖和,春衫也不比南方的轻薄,多还是薄薄的小袄,虽不比冬日里的袄子,做起来却也并不容易。 “正是呢,如今人手不够了,若要去庄子上调人来,怕也来不及,眼看就等着春耕,里里外外都忙着。”凝香说:“针线上先赶着做几位老爷少爷的衣裳,老太太便发话叫今年各房里自己筹备春衫,尺头料子可自己挑,奴婢瞧着这几样不错,姑娘可要看看?” “这些事你拿主意就好,你们自己的别耽搁了,房里两个小的针线功夫不行,你多紧着些,别到时候都冻病了,我的就自己来吧,省得你们一个个紧赶慢赶地在晚上熬。” 朝阳馆的丫头不多,每个人白日都要做事的。 “姑娘,”忘忧提醒她,“二夫人那边您还要……” 清沅差点忘了,魏氏的女红不好,身体也不好,虽说房里有几个能干的妈妈到底年纪也大了,眼下估计人手缺地厉害。 “是了,你去和凝露说一声,嬢嬢的我来做,至于我的……”她顿了顿,“照去年的改改就成,也不是年年都要穿新衣裳的。” 忘忧制止她,“这哪成啊,姑娘如今日日都在长个子,旧岁的衣裳早不成了。况且见客不能总这么两三件,叫老太太看了也不高兴。您姑且放心吧,有咱们呢,轮着手做也费不上什么功夫。” 清沅“嗯”了一声,对凝香吩咐:“你去回事处的时候多取些棉花,都说春日要捂,嬢嬢身体不好,春日还是做件厚些的小袄子好。” 凝香答应下来。 两日后,清沅正盯着丫头们裁料子,大户人家讲究,裁衣料也不是随便能动手的,前两日日子不好,因此拖到今日,她有些担心自己手上功夫赶不及。 凝露把她的话回了魏氏,魏氏吩咐她自己的衣裳不用她操心,只叫她帮着做大少夫人房里丞哥儿的衣裳,大少奶奶王氏自过了年就得了病,往年丞哥儿用的一针一线都是她亲自动手,不肯假手他人,清沅早前只做过一件包衫、一件中衣给丞哥儿,王氏觉得很不错,今年就拜托给她了。 丞哥儿人虽小,活计却也要做得精细些,清沅预备给他做上两件小袄,一件薄衫,一身里衣。 因此沉渊阁来报又要请她过去的时候,清沅并不想理会,只推说自己身体不适。 忘忧却说:“姑娘,今次不行的,听说方副总兵家的小姐也在,姑娘还是得去见见。” 清沅无奈,如今阮清霜对唐音这么热络,八成是杨氏的意思。 这唐祭酒和从前的阮老太爷有些交情,家底干净,桃李满天下,按说以现在的阮家,是攀不上他们的亲的,可是先前唐音的外祖父过世,唐音便守制,避不出门,因此年纪上耽误了一些,杨氏心里却很高兴:她不嫌弃唐家小姐年纪大。 阮熹都二十多了,再拖下去怕是要弄巧成拙。便有了如今阮清霜三天两头呼朋引伴的架势。 那这个方姑娘又是怎么回事?据她所知,这方家姑娘也同自己差不多年纪,还没到可以成亲的地步。前世里自己见她,似乎也是在阮府,她与自己的六姐清漪还颇有话说。 阮清沅由丫头净了手,抹上香膏就准备出门,忘忧还特地在自己荷包里放上几钱银子,怕碰到上次这样的事。 屋里还是上次一样欢声笑语的,一个陌生女孩的声音夹杂在里面,比那些细声细气的闺秀们都要多几分豪迈疏朗。 这大概就是方家姑娘吧,听说她家就她一个女孩,父亲兄长从小宠着养大的,像男孩子一般,还喜欢去跑马场跑马,骑术十分好,京里头很多夫人小姐都直接称呼她为方家的野丫头。 第六十六章 方柔 将将走进门,屋里的姑娘们就止住话头,朝阮清沅看过来,锦杌上坐着的女孩子穿了一身桃红撒花对襟银鼠家常小袄,系着月白色襕边百褶裙,眉眼英气勃勃,左眉眉梢有一颗小痣,添了三分娇俏。 方柔与自己的名字不大相称,性格十分豪爽,她毫不顾忌地把阮清沅上下打量个遍,眼神直勾勾的,又兀自“噗嗤”笑出声来,对清霜说:“原来你这个妹妹长得这样好看,难怪藏着掖着不叫出来见客。” 清霜看了一眼清沅,笑得不太自然。 清沅自己找了地方坐下,静静地听她们说话。今日阮清汝不在,只有清霜,唐音,李家姐妹,和方柔。 方柔似乎与唐音关系颇好,对李家姐妹倒不太理睬。李家姐妹自清沅进门伊始就装作没看见她,她两个似乎有意讨好清霜,三两句话毕就会夸一夸她的衣裳,或首饰,或发髻。 清霜对她们的恭维显得不是很在意,只点点头或笑笑,她比较想与方柔和唐音亲近。 “阮家这位妹妹,你怎么不爱说话?”方柔突然对正在剥桔子的清沅说。 “我嘴笨,听几位姐姐说话就是,也很有趣。”清沅放下桔子,擦擦手。 方柔笑看她,“你可不像嘴笨的人。” 说罢又盯着她仔细看,竟不舍得转开眼睛。清沅第一次被人看得这么尴尬,心里不由腹诽,若这方柔是男子,该是多孟浪的一个人。 方柔看完了,满意地见到对方因她的灼灼视线连脖子跟都红起来,觉得很有趣,转头对着清霜和唐音说:“我都把人家瞧得不好意思了。” “你也太调皮了。”唐音说她。 “不过,还真是,要说我见过比这阮妹妹更好看的,恐怕也只有瑶湘郡主了。” 瑶湘郡主陆成韵,是京师贵女中容貌最盛,身世最显之人。 清霜和李家姐妹立刻沉了脸。 阮清沅吓了一跳,忙说:“方姐姐别取笑我了,我哪里能和郡主相提并论。” “你胆子也太小了。”方柔看了她一眼,她素来喜欢直话直说,“阿言姐姐,你说是不是?” 阿言?清沅疑惑。 唐音笑着摇头,“你是个嘴上没把门的,阮妹妹如今还小,你别吓着她,等过几年再说这话不迟……” “唐家姐姐小字阿言?”清沅问唐音。 唐音点点头,“我小字心言。” 从言含一,声生於心。有节於外,谓之音。 这个名字,似乎有些熟悉。 方柔又开始于唐音聊上了别的话题,“阿言姐姐,前头江家小姐的宴,你后来去了吗?” 唐音摇摇头,“我那日头疼病又犯了,哪里出得了门,后来递了信儿去,也没见回音。”她苦苦一笑。 阮清霜一听到江家小姐,就想起了当日叫自己吃排头的那位,不由多问一句,“不知是江家哪个小姐?” “还有哪个小姐,不就是国公爷和平阳公主的千金。他们府里二老爷房里的闺女可不值得我们这样兴师动众的。” 清霜的脸色变了变,又转而对唐音说:“不知唐姐姐和江家姑娘还有交情。” “阿言姐姐同她,也不过泛泛罢了。”方柔再一次接过话头,“也就是阿言姐姐脾性好,才忍得住她,你瞧着吧,她这回铁定又要生气了,没个三五次是哄不回来的。” “她是江家独女,自然娇惯些,说起来你这丫头不还是一样,你家里几个哥哥谁不是惯着你的。”唐音说。 “这如何一样,”方柔似乎颇不屑,“我虽自认脾气不好,到底还是讲道理的,哪里像她,就没有过讲道理的时候,难为以后若郡主真要嫁去……” “好了,”唐音打断她,“说着说着又没边了。 ”郡主的婚事也这样宣扬出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瑶湘郡主是太后的亲孙女,父王和母妃早逝,从小就养在宫里,说是像公主一样千娇万宠长大的也不为过,而这江家小姐江荞是太后的外孙女,也不知怎得这两表姐妹从小就不对头,互相不服气,听闻太后有意让孙女嫁回娘家,若这两人成了姑嫂还不知要怎么斗法。 方柔是难得爽朗的一个人,也因着爽利的性子受瑶湘郡主青睐,有时竟还能说几句话,她自然就也不喜欢江荞。 “不知这郡主要嫁……”清霜着急忙慌地问。 “瞧你,”唐音笑着打断她,“小孩子不懂事乱说话,你也跟着胡闹什么。” 清霜只能闭嘴,她马上要及笄了。 “是啊,我胡说的,皇家的事我哪里能知道。”方柔知道自己失言,立刻圆回来。 李蓉怡看着清霜黯淡下去的脸色,立刻说:“表姐和方姑娘竟都这样有面,在郡主和江姑娘面上都能说上话的,不若哪日引见引见,我们两姐妹是俗人,倒是霜姐姐,实在是难得的一个妙人,总自己待在府里岂不可惜。” 清霜听了,立刻眼眸一亮。 方柔和唐音互相递了个眼色,唐音柔柔地开口:“霜妹妹别见怪,我与柔儿在郡主和江姑娘面前实则也说不上什么话……” 清霜干干地一笑:“姐姐说哪的话,我与姐姐相交就已知足了,可不是为了结识贵人才与姐姐好的。” “我自然知道。”唐音轻轻抚了抚她的手。 李蓉怡落了个冷场,清霜也不再搭理她,只好闭嘴不谈。 清霜拉着唐音不放,一会儿要她抚琴,一会儿要她品评绣艺的,方柔却有事要先离开。 正好清沅也不想待下去,就说:“不如我送方姐姐出门吧。”众人都无异议。 阮清沅和方柔二人并肩往垂花门走去,后头跟着各自的丫头。 “妹妹,似乎你与家姐关系不太好啊。”方柔像无意般抛出一句话。 清沅愣了愣,“方姐姐说笑了。” “我家里没有姐妹,自然不知道寻常姐妹之间的龃龉,却也能看得出来。”方柔说。 清沅也不想欲盖弥彰,只对她道:“方姐姐很喜欢把看到的东西都说出来么?莫不是看不惯表面文章。” 方柔不想她会这么回答,也颇吃惊,又摇摇头,“不,是我看走眼了。你不是个好欺负的。” 清沅也笑说:“人生在世,谁不爱做做表面文章。做了也不至于不敢承认。” 方柔大笑起来,“你才是个妙人。阿言姐姐竟同你家二姐姐好,却看不到你,是她的损失。” “这……”阮清沅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唐姐姐恐怕也有她自己的考量。” 方柔不笨,她自然也清楚,唐音的年纪,实在不能拖了。 第六十七章 脾气 沉默了一下,方柔很认真地看了一眼清沅,说:“有些话阿言姐姐问不出口。你实话同我说吧,你家三少爷……到底如何?” 清沅说:“姐姐想必也清楚,我来京城的日子不算久……三哥哥愿意刻苦,也没有什么恶习,在外名声颇佳……文章锦绣,笔墨光华。” 她不能说阮熹不好,也不能不负责任地一味说他好。 方柔看了她一眼,觉得她的确聪慧。话中意思:此人表面文章很好,内里尚不分明。 方柔点点头,“谢谢了。” “也没有帮上姐姐什么。” 方柔颇有深意地一笑,“你若愿意,倒是可以引你见一见瑶湘郡主。” 话出口又觉得不太妥当,毕竟她喜欢的人,不代表郡主也喜欢。 清沅看着她,“姐姐往后,可一定要不留给自己后悔的余地,才能讲这样的话。” 方柔讶然,她竟看出来了,“你这个丫头也太……” “我深居简出的,不喜欢出门,多谢姐姐好意了,是我不识抬举。”说完就向方柔眨了眨眼。 方柔只觉得自己更欣赏她了。 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垂花门,清沅不再往前走,便与方柔别过。 刚回身走没多远,方柔的丫头就追过来,说:“这是我家姑娘寻常爱吃的糕点,一直备着在马车里的,叫奴婢送过来,说姑娘一定也喜欢。” 看着眼前的食篮,她倒没发现,这方柔还是个不认输的。 “替我谢谢你家姑娘。”清沅亲自接过来。 忘忧觉得自己带上的银子果真派上了用场,正要掏钱。那小丫头又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家姑娘说,她向来喜欢强人所难。”便转身跑开了。 忘忧看了看捧在手里的银子,有些无辜,“姑娘,这……” “收起来吧,无妨的。”清沅说,打开盖子,里头各色寻常点心,香味扑鼻。 这也是个有趣的。 ****** 走回朝阳馆,今日却静得过分。 “这些丫头又往哪里躲懒去了。”忘忧恨恨地说。 聆风正提了热水从廊窝拐过来,看见清沅就要行礼。 “你倒聪明,知道姑娘回来了要沏热茶。”忘忧说。 聆风瞪着一双眼看她,“这是给三姑奶奶沏的。” “三姑奶奶?”阮清汝来干什么,清沅问她:“现在是谁在屋里伺候,怎么是你来沏茶?”聆风原是看门打帘子的,这是问雪的活。 “奴、奴婢也不清楚……” 清沅快步回屋,她这才想起来,凝香说做衣裳的布和棉花都不够了,今日要去登记拿来,合欢又赶着去领这个月的月例,那问雪呢,这丫头去哪了? 屋子里清汝正拿着本话本子瞧,清沅进来,她连忙起身。 清沅警觉地打量了四下,寻常她内室的槅扇都是关着的,东稍间做了暖房,在这里见客,可是西稍间书房里……她看着清汝手里的书。 清汝笑着说:“这就摆在妹妹桌上,我等着无趣便拿来看看,可有什么要紧的?” 清沅摇摇头,“姐姐自便就是。” “是我想的不周到,这就上门了,”清汝随意把书放在桌上,“妹妹可忙完了?” 清沅吩咐聆风把热茶沏上,“也无甚大事,姐姐可是有事?” 清汝笑着,“也不算,我与你姐夫搬去了自家宅子,就在细柳胡同。” 清沅点点头,“恭贺姐姐乔迁之喜。” “这不,送了些红糖果子,新蒸的福糕儿福饼儿过来。” 清沅预备着到时候自己也送些红竹石的饰品,炭雕的摆件过去,就算是自己的一些心意。 “妹妹等乔迁那日不过来看看吗?” “不了,谢谢姐姐好意,我不太惯常出门。如今手头还有事情要做,眼看要开春了,府里如今缺人手,几件春衣还等着做。” “也不差这一两日的。”清汝说。 她实在不太喜欢出去抛头露面,况且是清汝家里,她这个姐姐少不得又要用她的面子去贴阮清霜的里子,她不耐烦做这种事。 “姐姐便请二姐姐去吧,我实在脱不开身,近几日身上不太舒坦。” 见她直接驳了自己面子,清汝面色僵了僵,她是想请阮清霜和杨氏,可是自己嫡亲妹妹不去算个什么理?况且家里有两个姑娘的,却只出去一个,难免叫人猜疑。 “七妹妹你……” “姐姐可去给二伯娘送东西了?”清沅问她。 阮清汝一向不太看得见魏氏,“还没有……” “恐怕嬢嬢在等您了,姐姐快些去吧。”这么不客气的逐客令,阮清汝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哼了一声:“随便妹妹吧。” 说罢自顾自出了门。 忘忧看着姐妹两人这番对话,心里不免有些担心,“姑娘,你今日何必这么冲,三姑奶奶她……” 清沅自己走进书房里一一查看,她是最厌恶别人擅自进自己房间和动自己东西的,何况这个别人摆明来者不善。 “我知道你要拿‘怎么样都是亲姐妹’这句话来说,”清沅看着她,“可是你把人家当亲姐妹,也要人家把你当亲姐妹才是啊,哪里有一方上赶着去贴,另一方心里却算盘打得清楚。” 忘忧不语,三姑奶奶自来京后的确和大房二姑娘亲近得多,便是朝阳馆也是头一次来。 她当年把崔氏气成那样,不光不彩地出了阮家门,仗着如今只有她和自己在京城,就想以大欺小来管她?阮清沅只觉得好笑。 问雪这时候进门了,惶恐地来给清沅请罪。 “你跑哪去了,不知道姑娘吩咐过吗,屋里必得守一个人。” 问雪期期艾艾地说:“三姑奶奶一来就吩咐,叫去看她那匹马,喝什么水用什么料……催了奴婢好几下。” “糊涂东西,那是什么畜生,比姑娘的吩咐还要紧!”忘忧横眉怒目地骂她。 问雪低着头轻轻啜泣。 “你可收了银子?”忘忧问她。 问雪忙抬头说:“奴婢哪里敢啊,三姑奶奶要给,奴婢没收,本想着去嘱咐一句也就是了,很快能回来,没成想三姑奶奶的车夫是个耳朵不好使的,歪缠这许久……” 忘忧还要骂她。 “好了,下去吧,等会儿让俞妈妈来教她。” 自出了诗文集的事,清沅不想追究,俞妈妈也算是真的肯尽心了,如今管着小厨房曲三家的和院子里做粗活的一两个婆子,日常不是在灶上就是在浆洗处,或是盯着大厨房和回事处发放给小丫头们的一干伙食杂物,很自觉地几乎不进自己房里。 “姑娘,都怨我。”忘忧说,凝华嫁人后,清沅把房里一手事托付给她,谁知道下面几个丫头却不经事。 “也是我托大,不愿意用新人,这么看还是要再添上一两个丫头。”清沅说着。 第六十八章 婆媳 阮清沅去万寿堂请安的时候,正好遇到很少看见的阮家三少爷阮熹走出来,两人打个照面,清沅微微行了行礼,阮熹也只颔首表示,就错身而过。 他平日就与后院的妹妹们没什么交集,清霜与他都不算亲近,不像阮熏孩子脾气,与妹妹们相处地很好,清雪更是把他当作亲哥哥似的。 他寻常不太会在这个时辰出现在万寿堂,应该是有什么事去回老太太。 “熹哥儿是该讨房媳妇了,”阮老太太看了杨氏一眼,语带不满:“如今他人大了,又在外头念着书,同窗朋友之间,来往不可少,他那些朋友都是有家室的,哪里像他,出门赴个诗会还要满府找亲娘要银子……” 杨氏有点尴尬,“媳妇每月也是拨着银子给熹哥儿使的。” “他一个大男人,读书都来不及,还要抽空管着屋里那点阿堵物不成,”老太太说:“还不是你这个亲娘一手握着,也是熹哥儿是个懂事的,不像他老子,从来不去账上私自划银子。” 杨氏听了这话,心里熨帖了不少,“是啊,媳妇也知道,他真真是个懂事的,是媳妇不好,往后在他身边留些日常银子,免得出去和同窗应酬太寒酸。” “娶房媳妇才是正理儿,哪家夫人不去管自己老爷房里的事,天天张罗着儿子在外面的事,说出去也是笑话。” “媳妇省得。”杨氏不像往日听了这话直发愁,如今她觉得那媳妇茶似乎已经吃上一半了。 老太太又说:“不是我说你,手脚也太不大气了,熹哥儿今次和熏哥儿一道出去,你便要想着备好两人份的,拈着那一点点,是我们府里揭不开锅了还是?” 杨氏心里不快,阮熏才多大,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呢,和她自己儿子能一样吗,真该天天拘在屋里读书才是。 “媳妇这不是看着二弟妹那里有……” “有银子那也是她的,”老太太打断她,“她的私房都是她娘家的,你若要这么算,岂不是熹哥儿的银子也要往你私房里拿?那我这个婆婆也不要做了,家里孙子都叫媳妇去养,还姓什么阮!” 老太太在两个孙子上的事是一点不肯让步的,几个女孩子随杨氏怎么折腾,左右一份嫁妆嫁出去了事,如今她就这两个孙子,虽说阮熏与她没有血缘关系,到底阮家以后是指望着他们两个光耀门楣。 杨氏心里直犯嘀咕,魏氏娘家殷实,二老爷常年在地方上也少不得地方官员的孝敬,真该拿出点补贴家用才是,还叫她要吐银子出来,不可能。 “这回一起去的那个瞿郎中家的嫡长子,不也是熏哥儿引着介绍的吗,他们哥俩没有嫌隙,这是好事,往后才能扶持着振兴咱们家,你可别出些幺蛾子,弄得本来好好的两个人也闹出点意见来。” “媳妇知道了。”杨氏瓮声瓮气地回答。 阮清沅进门来请安。 杨氏看着她,正愁没人给她泻火,当即就说:“沅丫头这是怎么了,今儿这个时辰才来请安。” 清沅低着头认错:“是我的不是,让老太太久等了。” 阮老太太看着她眼下的青黑,也知道如今府里都自己在赶春衫,忙得不可开交。杨氏主中馈,屋里婆子媳妇子本来就多,这个时候哪个不是凑上去给她用的,清霜虽自己也做,可这每年四季不重样的衣服可不是一两个人能做出来的。 老太太不想说这个,对清沅说:“来,这是你娉婷姐姐家拿来的红蛋和糕饼,你也拿些回去吃。” 清沅有些吃惊,“娉婷姐姐她……” 杨娉婷去年才成亲,没想到今年就送来了红蛋。 “是啊,得了个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老太太也很开心,老人家都爱听这种添丁的好消息。 杨氏心里不大舒坦,这杨娉婷她还看不上呢,没想到是个好生养的,想想唐音的身子骨,她有点忧心。 “真是恭喜娉婷姐姐了。”清沅说着。 “说起来,杨家的哥儿也大了……”老太太说。 杨氏撇撇嘴,“正是呢,嫂嫂在信里说了,想让隽哥儿今年住到我们我们府上来,好预备来年秋闱。”她不想搭理田氏,觉得她莫名其妙塞个儿子过来居心不良。 没想到老太太却说:“好啊,前院空屋子也多着,正好和熏哥儿做个伴,一起往陈家族学里去念书。” 老太太曾听阮熹和阮熏都夸奖过杨廷隽,说他学问很好,人又稳重。 还要送去陈家念书?杨氏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娘,这……不太好吧,府里姑娘们都大了。” 清沅还在旁边,她也丝毫不顾及地就说这话。 “姑娘是姑娘,和他有什么关系。”老太太就是看不惯杨氏这副,什么都只扯着儿女亲事,小家子气,她就不想想,客居自家府上的出了个举人,以后或能是进士,对自家名声和两个少爷的前程都是大有助益的。 从前阮老太爷在世的时候,住在他们府上的族人,故旧之子有多少,老太爷都是笑着接纳。因此阮老太爷虽从未做过提督学政,视他为老师的学子却不少。 收之门墙,以为桃李。杨氏自然不懂。 杨氏也不敢辩驳了,只好说:“那媳妇得空就给嫂嫂回信。” 清沅想开口退下,却不料杨氏突然说:“老太太,这红蛋还有么,再留个一份子给媳妇吧。” 老太太当然知道她的心思,说:“放心,留着呢,就是霈姐儿过来吃也不会坏的。” 杨氏当即笑着说好。 阮清霈是长房嫡长女,嫁出家门已经有些年头了,只得过一个闺女,几年来肚子就再也没消息,夫家是保定的一个望族,丈夫也算有些才学,只是在仕途上不太如意,后来家里花了钱捐个五品同知,等了些日子又去外地补个县丞的缺,因此几年来阮清霈都不曾回过娘家。 如今她丈夫报了个疾病难愈,终于要回乡,老太太虽然心里有点可惜姑爷的前程,杨氏却很开心,总算母女可以团聚了。 阮清沅记得,这个大姑奶奶是个厉害的角色,比之阮清霜简直是天上地下。 ****** 话说我的推荐票真的少得可怜,如果还有小天使在看,求一下你们的推荐票吧……当然前提是还有人在看/(tot)/~~ 第六十九章 又见 等阮清沅正式见到阮清霈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阮清霈长得不如清霜这么明艳动人,论容貌可以说甚至还不如清雯,也许是阮家清字辈姑娘里容貌最不显的一个,却胜在和气温柔,语笑嫣然,看着人时眼角眉梢都在笑。 清沅客气地向她行礼,她也非常和善地送了见面礼。清霜正高兴地逗着抱在杨氏怀里的依姐儿,她是阮清霈的独女,今年才两岁多,正扭着头害羞地往杨氏怀里钻。 杨氏还是头一回抱外孙女,开心地一刻也不肯放,与她同年纪的夫人们早都做祖母了,连魏氏都有丞哥儿,她却是最晚的。 阮清霈回身用帕子小心地替依姐儿擦嘴角,柔声对清霜说:“好啦,别喂她了,一会儿该积食了。” 清沅送上了几对小金鱼和一对金脚镯,阮清霈顺从地接过来,逗着依姐儿让她叫小姨,依姐儿又害羞地扭着身子不看人。 “瞧瞧这小模样,真够可人疼的。”阮老太太看着也很高兴。 “就是不爱说话,怎么逗也不肯开口。”清霈说。 “女孩儿家又不急着开口念书,就这么着吧,我瞧着挺好呢。”杨氏插嘴,用手轻轻摸摸依姐儿白嫩的小脸蛋,“对吧,依姐儿说,外祖母说得对不对?” 阮清霈由着阮老太太和杨氏看顾依姐儿,就转过身来细细看着清沅。 虽容色尚稚,淡若烟云,却能隐隐见眼前少女眉如初月,粉光映颊,肌飞雪白,玉脂凝腮,一副天生的好模样。 ——艳敛蕊中犹未吐,半放名花待倾城。 阮清霈心里有些可惜,这样的好相貌,若是自己的亲生姐妹,倒是可以为其筹谋一番,又转眼看了看自己的亲妹,微微一叹,虽也是明艳可人,却透着几分闺阁小姐的娇气浅薄,那性子也实在是…… 不过到底女儿家嫁人还是看身家的,她转念一想,像她如今,即便丈夫留恋几个妾室的美色,不一样要处处敬着自己这个正头太太。就不知这阮三老爷家里情况如何。 “听说三叔父在南京任上?可一切安好,三婶娘可无恙?”阮清霈问。 “多谢大姐姐关怀,父母亲一切都好。”清沅恭敬地回答,别的不肯多说一句。 阮清霈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样子,顿时又有些兴趣缺缺。 “你们在说些什么……”杨氏把依姐儿递到了老太太怀里,便急着要与大女儿说话。 “也没什么,倒是母亲,我走了这么久,家中有没有什么事?” “要说大事,也没有什么。你弟弟中举之事,我早写了信给你,也难为他,听说题目不容易,很不好下手破题……” 见人家母女二人开始唠家常,老太太和清霜又在逗依姐儿说话,清沅也松口气,便适时告辞,左右人家一家人闲话,自己也没道理总插嘴,尽个礼数罢了。她倒羡慕起魏氏来,称病不出,日日便管着自己房里就好。 她是小辈,总没有办法的。 ****** 回朝阳馆的路上,一个小丫头寻她说话,说是阮熏找她去。 “什么事情,这样急匆匆的?”阮清沅叫小丫头领路,便朝外院走。如今阮熏不太进内院,大概要等他娶亲,才会重新在内宅布置新房。 他唤自己去,莫非有什么大事,难道是在南京的家人…… 这么想着,清沅不由忧心忡忡地加快了脚步。 过影壁就是垂花门,阮熏的书房建得不远,出去沿着抄手游廊,拐进一个月亮门,就连着他的书房。 小丫头领着她往前走,一时却发现有个着青衣的男子从月亮门出来,清沅措手不及,忙转身要避。 出现在这里的,恐怕是阮熏的朋友,应该也不是太熟,才这么胡乱摸索。 这条路是通往内院的。 那穿着青布直裰的男子定睛一看,见到侧过身的清沅。犹豫了一下,还是行了个礼,说:“在下瞿竞溪,多有得罪,望阮姑娘海涵。” 这样也算是自报过家门,去岁灶王庙一别,他回去想了很久,只觉得这位阮姑娘那般反应,只有一个解释,实在是他与金无观太不拘礼数了。 到底第一次见面,也没有问过人家的意思,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同桌饮茶,越想越觉得是他们失礼,他自然心中也生出几分歉意来,每逢想起来就觉得自己白读这许多圣贤书,脸上火辣辣的。 不想今日却有机会可以当面致歉。 他心中竟还有隐隐约约的一分欣喜,连自己都没察觉。 他作揖不起,这厢清沅却又白了脸,她不想同这个人说话。就转头对忘忧耳语几句。 忘忧过来行礼,说:“请瞿公子安,这条路是往内宅去的,瞿公子恐走错了,往那边才是。” 他脸色一红,“是……” 忘忧觉着好笑,这个人似乎很有几分呆气。又说:“公子别介怀,我家姑娘不方便与您说话,便吩咐奴婢这几句。” 瞿竞溪突然觉得有些委屈,自己也不过想同她好好说几句话也不成么,他自认也绝对称不上什么登徒子。男女大防哪里就严重到这个地步了?那些日日抛头露面上街入市的妇人,在京城不知凡几。 他又看了清沅一眼,见人家实在不愿搭理自己,也无法,只对忘忧点点头,“多谢姑娘了。”这才转头走回去,步子放得很慢,忘忧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胡乱猜测,总觉得这位瞿公子似乎很想回头…… 也不知姑娘是怎么想的,人家到底也不算失礼,却这般不依不饶的。 清沅等确认他已走远了,才走进月亮门。 阮熏的书房朝东开着,门前是一丛碧绿的秀竹,此际阳光从竹中透过来,斑斑驳驳地在地上、窗户上投下影子。 清沅的心情并不好。守门的小厮替她开了门,躬身请她进去。 阮熏见她来了,十分开心,“你快来瞧瞧,这字写得真是好,刚巧瞿家少爷拿过来的,我知你素来很懂……” 清沅不太想看,问他:“五哥哥寻我来,就是为这个?” 阮熏愣了一下,“是啊。”他觉得这事也算很重要。 清沅气不过,他还害自己又遇见了那个混蛋,什么劳什子画,管他谁写的,就是拿王羲之亲笔的《兰亭序》来,她也没有心情。 “五哥哥自己好好赏罢,我房里还有事。”说完便要出去。 “哎!”阮熏想叫住她,却看她头也不回。问小厮:“这是怎么了?” 小厮也疑惑地摇摇头,表示不清楚。 阮熏一头雾水,早前听同窗们说,女人都是很难测的,他还觉得,世上总有例外,他这个妹妹就十分好,没想到,真是他说大话了。 第七十章 传话 晚上到魏氏那里请过安,阮熏就来了朝阳馆,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 清沅其实早已经没事,正想寻个机会同他道歉。她在回去的路上就想明白了,她自己有个毛病,凡有些不能对外人道的情绪,对一些真正不设心防的人反而能表达,便如母亲崔氏,她心里也知道,阮熏是真的对自己很好。 况且瞿竞溪的事情,他又不知道,怎么能怪他呢。 阮熏喝着她亲手泡的茶时还有些不安,说着:“那些字啊画的,不看就不看,女孩子家本来就不需要懂这些东西的。” 清沅笑,“是我不好,白日里有些事,心绪不定的,倒对五哥哥发了通脾气,请哥哥不要与我置气。” 阮熏觉得她不像是会随便迁怒的人,“我听那小丫头说了,你遇上了瞿家少爷……是不是他……”他很斟酌地用词:“言语之间……略有轻佻?” 虽然他也相信瞿竞溪不是这样的人,但是难保他见着清沅没藏些见不得人的心思,阮熏觉得自己很有作为一个兄长的自觉。 他在想什么。清沅立刻否认:“哪有的事,哥哥别胡乱猜测,是我今日身上不大舒坦罢了,同旁人有什么相干。” “是病了?”他有些怀疑。 “也不是病,寻常也会这样,哥哥快别多想了。” 阮熏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听闻女儿家到了岁数都会有…… 是叫做天葵吧? 他的脸不知不觉慢慢红起来,自己都控制不住。清沅狐疑地看他一眼,好好的为什么会脸红,茶水也不烫啊。 看她盯着自己,阮熏更觉尴尬,呛了一口茶水,压低声音咳嗽了好几声。 两人正说着话,却有丫头来传:老太太要见清沅。 这个时辰?阮清沅抬头看看天色,直觉有事发生。 阮熏也皱了皱眉,说:“正好,我也陪你一块儿过去吧。” 丫头却回话:老太太不是在万寿堂,是在魏氏的落霞苑。 这就更奇怪了…… ****** 落霞苑里灯火通明,阮老太太、杨氏、魏氏,甚至大姑奶奶阮清霈,都在,各自的脸色看上去都不太好。 上次看到这样的场景,还是惠姨娘落胎的时候吧。 “嗯,过来了。”阮老太太抬眼看了两人一眼,见阮熏也在,蹙眉说:“都是内宅女眷的场合,你过来干什么?” 阮熏也不怕,笑着说:“听说老太太要见沅妹妹,我这好在她那里讨杯茶喝,便想着再向老太太请个安吧。” 阮老太太正要说话,东稍间的槅扇却开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走出来,正对着一个女子嘱咐:“稍稍有些虚损,便照老夫开的方子,日常喝一顿药,三碗水煎成一碗,过几日就能见效,不妨事的……” 那女子正是阮家大少奶奶王氏,她脸色颇为愁苦,显得更为老态。 “好生送邱老大夫出门。”阮老太太嘱咐身边的婆子。 “怎么样了?”魏氏担忧地问。 王氏点点头,“已不咳嗽也不打喷嚏了,就是一日下来,折腾地够呛……”说着眼圈又红起来。 “那就别哭,”老太太不高兴地看过去,“丞哥儿既没事,别整天哭哭啼啼的,我这不是在这儿,给你们娘俩做主。” 王氏不敢再流眼泪。她向清沅看过来的目光,充满了…… 愤恨。 阮清沅突然明白了,阮清霜为什么不在,老太太却独独唤了她过来。 王氏房里的婆子已经拿上来两件小袄,都叫剪开了,露出白白的棉花,清沅一看,就知道是自己做给丞哥儿的那两件。 “老太太,已叫邱老大夫查验过了,这里头……”那婆子捧着一团白白的絮状物,“掺了木棉的絮子!” 满室寂静。 阮清沅就算原本不知道,现在也知道了,丞哥儿一定是碰不得木棉花絮。有些人生来便碰不得有些东西,如花粉、柳絮,甚至还有新上的油漆。轻则打喷嚏流泪,重则浮肿长疹子。 “这是沅姐儿做的吧……”老太太慢慢地说。 阮清沅不卑不亢地走过去,翻看了两眼,捂着嘴小小地打了两个喷嚏,回道:“这的确是我做给丞哥儿的衣裳。” “你!”王氏激动地大骂:“你为何!为何要害我儿……” “大嫂嫂,我从未害过丞哥儿。”清沅直视着王氏的眼睛说。 “我如何亏待过你,你便要这样害她……我儿……好苦命啊……”王氏仿佛听不见她说话一样,又要哀嚎起来。 如何待她的?只是寻常想不起她,有事便想到她,出事来怪她罢了。 阮老太太坐在上首,面色深深,一双眼直盯着清沅瞧:还以为是个乖巧的,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杨氏在旁边凉凉地说:“也是沅丫头瞧着丞哥儿眼红吧,二房里什么好的都紧着他,怕也是心里有些不舒坦。不过我说沅丫头呀,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虽说你二伯娘和大嫂嫂有时候会忽略你,你也不能用这种方法来害丞哥儿吧,他还小呢,就是大人也会有个万一的,别说这么大的孩子了。” 王氏听完这话,眼睛更是赤红赤红的,魏氏也把头转过去,不想看清沅的眼睛。 阮清沅在心里冷笑,看来装可怜的方法没有用了。 她问杨氏:“大伯娘,有一事我不太清楚。听大伯娘这么说,您也是早知道丞哥儿是碰不得木棉花絮的?” 杨氏怎么会管他碰不碰得了木棉花,她睨着清沅说:“知不知道又如何,我自然是关心着丞哥儿的。” 老太太冷声说:“让你好好回话就回话,扯你大伯娘做什么!” 清沅也不怕她们,“老太太,我只是有个地方不明白罢了,若是大伯娘知道的话,咱们府里怎么会有木棉花絮呢,我房里做衣裳的料子都是管回事处支的,我也不知道里头怎么会有木棉。” 杨氏大怒,想扯到她身上来。一直在旁边不说话的清霈开口: “我母亲自然不知道丞哥儿不能碰木棉,不过沅丫头,你是养在二房里的,说不知道是不太可能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还是笑眯眯的。 杨氏也跟着说:“不错,我是不知道,况且,若真是有这等害人之心,怎么会去取库房里的东西来用。” 这也算是她上次在惠姨娘落胎这件事上得出的经验了。 第七十一章 木棉 阮清沅也不急着辩解,她知道,在这个时候,她最不能缺的就是耐心。 她点点头,“大伯娘说的甚是,我也觉得若要害人必得去府外寻购才是。” “你终于肯……”王氏咬着牙说。 “不过,”清沅打断她,“这木棉的絮子又不是寻常棉花,外头是可以购到的么,这我不知,想问问大伯娘。” 杨氏语塞。只有粤人才喜欢以木棉为棉絮,做棉衣、棉被、枕垫,在京城里却是见不到的。 “若这不是购来的,又是哪里来的呢?”清沅又问,“况且我做衣裳时,木棉才将将开花,何处能寻来这絮子?” 几句话一问,众人也觉得似乎有些道理。 “谁知道你这丫头有什么本事,从哪处寻来的……”杨氏咕哝着说。 “大伯娘这话就有失公允了。”清沅笑着说,似乎不见一点怒气:“先前做衣裳时,这新棉时时不够用,我房里每回去回事处取,都记录在案的。府里管事总说不够,也只大伯娘、嬢嬢和大嫂嫂拿过来些,即便这样,也将够给丞哥儿做两件小袄子,和给嬢嬢做了一条薄衾。” 魏氏想了想,她的确送过来一条,自己盖着觉得甚为舒适。 “我的丫头要出府,都是有记录的,老太太和大伯娘可以一一去查。便是我自己的衣裳……”她顿了顿,“我想着便不大费周章了,叫丫头们把几件不穿的衣裳剪了,取旧棉花做的,若老太太不信,可以寻人拿来验看就是,若我真有这功夫去外头寻,怎么也得给自己捎些新棉吧……” 阮熏一直在旁边听着,只觉得她可怜,谁家大户人家的小姐,新衣还要用旧棉做。 清沅看杨氏嘴唇动了动又想开口,便补充说:“我的丫头们,用的是最次等的粗绒棉,还是陈年的,也请老太太和大伯娘一并查看吧。” 免得她们说自己偷梁换柱。 魏氏已有些心软,说着:“你这丫头,也不是非要……” 她想息事宁人。 老太太低低地说:“叫人去取来。”她身边的妈妈亲自带着两个丫头过去了。 阮清沅还是笑得清清淡淡的,眼光却冰冷。 杨氏冷哼一声:“沅丫头既都敢说出来,恐怕是都想到了。” 这样无赖的话。 清沅看着她,自己把方方面面的证据都拿出来,人家还一定要说是自己安排好的。 这件事就好像她初进府时清雪被鞭炮点燃褙子那事一样,因为她站在清雪旁边,就是她的错。 阮熏看着杨氏这样不依不饶的,再也忍不住,不由开口说:“我记得,大伯娘院子里就有一棵木棉树吧……” 杨氏沉下脸,“熏哥儿你!” 阮熏不怕她:“大伯娘恕罪,我不过是合理的猜想罢了。因着给丞哥儿的衣裳是沅妹妹做的,追本溯源,大家就认定是她下的手,可这木棉咱们府就只有大伯娘院子里有,这又怎么说?” 老太太的脸色越来越沉。 魏氏看着,忙呵斥他:“你胡说什么,没大没小,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吗,还不快回屋待着去!” 总是这样,为什么每次都要他们忍。 阮熏看着清沅一个人站在堂中,脊梁挺得笔直,每个人投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是猜疑,都是鄙夷,她才是一个十多岁的女孩子啊,不在父母身边,没有兄弟姐妹,就要这么受人欺负么。 他不想就这么回去,他对着魏氏说:“母亲,我没有胡说。我今日只问您一句,若清沅她是您的亲女儿,我的亲妹妹,您还会这么看着,任由她被别人泼脏水吗?” 魏氏脸色煞白。 他又对着满脸愁苦的王氏说:“大嫂嫂,我知道您这些年辛苦,也知道您带着丞哥儿不容易。可是清沅她又容易吗,她在这里没有亲哥哥,没有父母亲,什么都没有,所以您就要把您的痛苦也都怪在她身上吗?” 王氏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让她帮您做衣裳的人是您,一出事立刻被怀疑的人是她,为什么呢,她像是我的妹妹,她在给您,给母亲,尽一个女儿,一个小姑的责任,可一旦出事,她就立刻是外人,能被矛头指着的外人对不对?” 阮熏越说越激动,终于叹口气,“没有这样的道理。起码,翻遍圣贤书,圣人们也没有教我这样的做人道理!” 众人都没有说话。 阮清沅感激地看着他,她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人走在这条路上,很痛苦也很悲伤,却没有想到今日还有这样的温情,在自己身边。 “你放肆!”阮老太太怒拍红木炕桌,声音震天。 “圣人教你什么道理?就教你忤逆自己的母亲,顶撞自己的长嫂吗!” 阮熏硬着头皮跪下,却说:“孙儿说的每一句话,都没有说错,即便父亲在这,我也会叫他评理,世上的事情,总都绕不过个理字。” “你!”阮老太太怒声说:“好好好!是我现在都管不住你了是不是,你连我也要顶撞。好啊,你来说啊,你直接说是我冤枉她,是我这个老糊涂不明事理,是我这个老不死的碍着你们,对不对啊!你说出来啊!” “孙儿不敢……”阮熏咬牙,“但是……” “啪——” 响亮的一声,满室寂静。魏氏含着眼泪,扬起的手还没有落下。 阮熏被她用尽力气的一巴掌打得偏过头,倔强的眼神盯着地上。 “给你祖母道歉。”魏氏颤着声音说。 “我说,给你祖母道歉!”几乎是她此生最用力的一次咆哮。 阮熏也愣住了,他抬头,从没看见过自己的母亲有过这样的表情。无奈、痛苦、充满悲伤…… 是他错了么?他只是觉得这一切,都太不公平啊…… 阮清沅也差点流下眼泪,跪在地上朝阮老太太磕头,说着:“一切都是我的错,请老太太责罚,请老太太责罚我吧。” 这不是她想要的,她要的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像上回一样,罚在她身上,却罚的不重。她不想把阮熏牵扯进来,她根本不知道自己以后该如何报答他这样子不顾一切地为她出头。 阮熏松下了肩膀,也认命地磕头,“孙儿口无遮拦,请老太太责罚……” 阮老太太看着二房里凄风苦雨这一片跪在地上的人,心里更觉得来气,这些人,是存心要来下自己的脸面吗,一个个的都这副可怜样! 第七十二章 误伤 老太太身边的富嬷嬷终于拿着清沅屋里的衣裳过来了,绞开看,果然和她所说的一样。经过这一出,阮老太太此时已经后悔万分卷进他们的事情里来,便对王氏说:“你看着拿主意吧,毕竟丞哥儿是你的心头肉。” 说来说去,也不想阮焘唯一的遗腹子没了,说出去到底不好听。二房人丁太单薄。 王氏当时也是一时激愤,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她便觉得所有想动他一根毫毛的人都该死。只是此刻见闹得这么大,婆母和小叔子恐怕也因此会起隔阂,心里便也想着就此了事。 “多谢老太太关怀,丞哥儿也无大碍,这事儿还是就这么算了吧。” 杨氏在旁边却不依不饶的,“我说侄媳妇,你这姑息一次,就怕有下一次啊,你就不怕养虎为患?” 阮清霈连忙在旁边扯杨氏的袖子,她这个母亲啊,她难道还看不出来吗,这件事再纠缠下去就没好结果了。 “一家人说什么养虎为患呢,”王氏此时终于有了些理智,“下人一时失察也是有的……” “你明事理就好。”老太太点点头,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由婆子顺气的魏氏,脸色还是白惨惨的。“好好看看你婆婆,她也不容易。” 王氏点点头,就做主送老太太和杨氏母女出去了。 魏氏瞪着依旧跪在堂下的两人,吩咐说:“带五少爷去老太爷灵前跪着,跪到天明才算。明日继续,让他好好想想,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这……”旁边的李妈妈有点于心不忍,这天还凉着,跪上两晚可不是他一个半大少年郎能吃得消的。 阮熏没有反对,也没有求情,站起身撩开袍子就出去了,魏氏看着心里更堵。 清沅也不知该说什么。魏氏看着她,只淡淡吩咐:“把沅姑娘带回屋吧。” 这次的罚,其实算是由阮熏来替她受了。 杨氏和阮清霈走在路上。 “你拉着我做什么,你看看老三家那个没教养的,正好给她些教训才好。”杨氏说着。 “母亲,您今日一时糊涂了。这事啊,不是她做的。” 杨氏狐疑地看着她。 “我瞧着,您还得回去问问我那个好妹妹。” “我也想过是清霜,”杨氏说:“但是,我都不知道二房里丞哥儿碰不得木棉这事,她又怎么可能知道,我看着,很有可能是那丫头做的,只是想嫁祸给我们。” 清霈摇摇头,“嫁祸这样的事,说白了是个蠢办法,阮清沅想嫁祸您,别说没这本事,就是老太太也不会信的。” 府里上下都是杨氏的人,老太太又偏帮大房,就如惠姨娘上回费尽心机,不一样还是撼不动杨氏半分。她一个隔房的侄女,不自量力算计杨氏干什么。 “总觉得此事很奇怪,若是刻意为之,又觉得漏洞百出,要说是不小心,也太凑巧了,我瞧着还是得问问咱们房里那位好姑娘。”阮清霈低头说着。 杨氏点点头,“你素来聪慧,说话必定有根据的,若霜丫头也有你三分……”她叹口气,心里遗憾,两个女儿,一个聪明,一个漂亮,偏偏不能两全。 “母亲说什么呢,”阮清霈笑着,“霜姐儿有您和我看着,还有爹爹和弟弟,她的命已经够好了,您瞧着这事,即便真是她做的,不也是全身而退么,二房和三房,甚至六房,都是不成气候。” 杨氏也笑:“这倒是,虽说你爹爹不争气,这长子嫡孙的地位还是在的,三房没儿子,又是兼祧的,早晚分出去,二房里头,今日看那熏小子,也是个空有一包意气的,根本及不上你弟弟半分,瞧着日后啊,也艰难。” 母女两人说说笑笑的,便往清霜的临烟驻去了。 ****** 清沅一回朝阳馆,就翻箱倒柜地找东西。 终于找着了,她吩咐合欢立刻送到前院去,阮熏正在那里跪着。 这是她从前做的护膝,冬日时觉得膝盖疼便会带着,虽说是按照她的尺寸做的,阮熏凑活着想必也能用,那地上这样凉,跪一夜可不是闹着玩的。 凝香拿着两件衣服过来,说着:“姑娘,您的衣服不能穿了,这是我和忘忧的,还没穿过,您先穿两天,等着我们做新的。” 清沅看着她红红的眼睛。这丫头也几天没睡了。 “你们拿去穿吧,我还有衣裳,冷的话多裹几件就是。” “姑娘,这件事情,您心里头,有主意了吗?”忘忧悄悄来问她。 清沅冷笑,“一而再,再而三的,欺人太甚。” 忘忧看着她,觉得她这次恐怕不肯轻易罢休。她说:“您为何……不说出来,其实您也是……” 其实她与丞哥儿一样,也碰不得木棉花絮。 清沅看了她一眼,其实这件事,本来就是冲着她来的吧。 “当时那样的情况,说出来对我更加不利。” 有人想对她小惩大诫,却没想到误害了丞哥儿,所以这件事本来就不是一个局,她很容易能找到证据和托词。如果没有阮熏来为她出头,她猜想的,顶多也就是被杨氏冷言几句,和被王氏猜疑几天。 可是她若说出来,这件事若往深了想,还有谁会这么做呢? 阮清霜,很容易猜到。 那么她就不能保证,杨氏和老太太不会为了清霜的名誉而强行抹黑她。谋害侄儿的罪名,足够让她在亲事上无法转圜。 她的头脑很清楚。 所以除了她的两个贴身丫头,谁还知道自己是不能碰木棉花的? 阮清汝,她的三姐。 ——只有这个可能了,她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亲姐姐为了要讨好隔房的堂妹,竟然愿意用自己的亲妹妹来做见面礼。 人心竟然会到这个地步。 她现在很后悔,后悔的不是当年蓄意想破坏阮清汝的亲事,而是后悔当年为什么自己没有做得更绝一点。 这样一个亲姐姐,今后阮府面临大难,又怎么和她携手度难关。 或者说……人家已经靠上了别的大树吧。 “姑娘,您接下来,会怎么做?”忘忧有点不安地看着她。 “你说,要让一个人不好过,是不是要从她最在意的地方下手?”阮清沅笑着说,笑意却不达眼底。 第七十三章 谋划 双更十天~么么哒 ******* 自从那件事过后,阮清沅觉得自己似乎与魏氏的隔阂又深了些,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她很清楚。 朝阳馆有客,阮清沅没想到,却是稀客。 方柔正坐在黄花梨圈椅里,打量着她屋里的陈设。见阮清沅出来,第一句话就是:“这屋子不是你自己收拾的吧?” 清沅微微笑,没有说话。 “也不知是不是该说你太谨慎,还是太会自伤,你也是阮府里正经的小姐,何必做什么都束手束脚的,屋子都不敢做主了?你又不似别人,不过异姓的外人……” 听她意有所指,清沅亲自执着提梁壶给她沏茶,说:“我没有自伤。方姐姐想说什么?” 方柔叹口气,“也不是想说什么。我憋地慌,想来你这里透透气。” 清沅猜测她刚从阮清霜那里过来。 “看得出来方姐姐有烦恼,不妨说给我听听。”清沅坐在她对面的炕上。 方柔扯扯嘴角,“我也是狗拿耗子罢了。阿言姐姐她……总之我觉得,她如今这样往你们府上来,不太妥当。” “所以方姐姐就时时跟着一道来?”清沅笑看她。 否则以方柔的出身和性子,是看不上他们阮家的吧。 “我便罢了。那李家两姐妹,着实……若不是看在阿言姐姐的面子上,我实在与她们说不上一句话。” 清沅想了想,还是问她:“这唐姐姐与李家两位姐姐可是嫡亲的表姐妹?看着,似乎不太像……” 方柔自然懂她的意思,唐音为人落落大方,李家两姐妹却粗鄙庸俗。 她说:“也不是什么说不得的事情,我便告诉你。阿言姐姐的祖母年轻时身体就不好,因此府里上下一直都是唐老大人的妾室所管。” 方柔看了她一眼,“这位老姨娘,便是李家两姐妹的亲外祖母。要说世上的姨娘,也不都是那般……她家这个老姨娘几十年来克勤克俭,伺候主母,照顾子女,从无怨言,便是阿言姐姐的父亲,如今国子监的算学博士唐大人,也算是她一手养大的。因此,唐家对于这位姨娘,以及她所出的女儿十分关照。” 原来唐氏是这样的出身,清沅想起从前在海州见到她时,难怪身上没有一般庶女的拘谨和酸气,举手投足皆是光华照人。 方柔哼一声,“我不知道唐家这位出嫁的姑奶奶人如何,只看见她的两个女儿,竟是这般人品,与阿言姐姐岂止云泥之别。” 清沅只说:“唐姐姐人好,对两位表妹倒是颇为照顾。” “我不是同你说这个,”方柔蹙着眉,“我问过阿言姐姐的意思,她总是说,父母之命,她没有办法。可是总归,也不能这么轻率吧?” 方柔在她面前倒是毫不掩饰对阮家大房的不屑一顾。 清沅觉得自己很难开口,只好说:“这件事情,也不是我们能插得上手的。” 方柔看着她,“听说,你那位伯娘,不好想与吧?” 清沅说不出话来,唐音若真嫁过来,杨氏对她什么态度自己真的不好猜测。 她突然意识到,为什么自己想不起来了呢,前世里大房里的三少奶奶是姓唐吗? 她倏地打了个激灵,前世里自己来京城的时候,三少奶奶似乎已经没了。而府里却很少有人提及,实在很诡异。 阮清沅看着方柔,不想再绕弯子,一字一句地说:“方姐姐莫非,想要我,破坏这桩婚事?” 她也太大胆了,什么女儿家会去插手闺中姐妹的婚事! 方柔听着她说,却没有表露出很大的惊讶,浅浅地笑笑。 她素来任性惯了,做事只凭自己想不想,没有该不该。 清沅长舒一口气,她本来,不想蹚这趟浑水,但是此际,她也不想再让杨氏和清霜事事如意。 阮清沅压低声音,对她说:“我可以做这件事。你耳朵过来,我细细与你说。” 方柔听着她说,越听脸色越沉,问她:“你有几分把握?” 清沅一笑:“若我自己,没有把握,若有方姐姐你一起,那就不好说。” 方柔打量着她,“阮清沅,其实你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吧?” 清沅但笑不语。 方柔爽朗地笑,“我喜欢与聪明人说话,你既然都愿意直说,且告诉我,有什么要我帮忙的?” 她喝了口茶,“虽说你与她们不和,可也没有必要为两个不熟的人冒这样的风险吧。” 清沅轻声说:“自然日后有桩小事,对姐姐来说,不过举手之劳。” 方柔点头,“既然你与我都摊开来说,我也不瞒你。你是不是觉得我有些多此一举?”她顿了顿,“其实,你们阮家的出身说到底也不差,不是我多管闲事。你可知道我近日来打听到什么……” 她继续:“你可知道,你三堂哥有一莫逆之交,竟是北直隶提学御史李尚宏之子。” 清沅惊讶,能攀上这样的人家,阮熹果然不是只会死读书的一个人。 “这倒也罢了,男儿有意于仕途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京城里有多少纨绔子弟更是不堪,只是这个李榭却真的不是个东西,二十多岁,已经换了三任妻子。外头都说是暴毙,我可打听到,死得都不太光彩……” 方柔满眼都是嘲讽。 读书人之中,有些人的怪癖说出去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这……”阮清沅第一次听闻这样的事,一时也反应不及。可是她想到阮熹沉稳的样子,又觉得,阮熹未必就与那斯文败类一样行径吧。 方柔看她似乎有些被吓到,轻轻地笑笑,也不再多说,“你那三堂哥就干净么?旁的我也不多说了,总之这件事,你我就此定下。” 清沅点点头。 方柔满意地说:“我会等着那一天。” 送她出门,清沅回屋来,觉得自己活了两世,却仿佛还是没有见过寰宇的金丝雀,方柔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凭着自己的能力,打探摸清楚大房的底细,有些话讲出口来面不改色,这不是家里多年耳濡目染的成果又是什么…… 阮清沅长叹一口气,但愿她今生能有点长进。 第七十四章 一石 杨氏正在看着新一季各田庄、铺子交上来的账本,王禄家的匆匆进来,说二姑娘寻她过去。 杨氏不满:“她又怎么了,就不会好好消停些日子么。”杨氏正看得头疼,不耐烦应付清霜的大小姐脾气。 每回清霜有个不开心的,就会叫人来寻她。 王禄家的劝她:“奴婢看二姑娘这次不像是耍小性子,恐怕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要和您说。您也看了这么久了,不如走走动动身子骨。” 杨氏站起身来,嘴里却还说:“什么时候能向她大姐学学,总也长不大。” 两人到临烟驻,清霜正来回在屋里走着,模样又焦急又激动。 “你这是怎么了又?”杨氏蹙眉。 “母亲!”清霜喊了一声,立刻四下望望,丫头们立刻关上槅扇,屋里只剩她们母女二人和王禄家的。 杨氏一头雾水。 “母亲,哥哥的婚事,恐怕有变!” 杨氏吓了一大跳,骂道:“闺阁女儿,你胡说八道什么!” 清霜跺跺脚,“我可没有胡说,你看这是什么。”她掏出一个如意形碧色蜀锦制,绣着五福和合图样的荷包来。 杨氏接过来细细打量,看不出这是谁的针线,“这是……” “这是唐家姐姐的!” 唐音的?杨氏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小姑娘之间互送些东西又有什么。 清霜见她不以为意,忙解释道:“这不是唐姐姐给我的。我今日凑巧去前院给哥哥送东西,见着一个小丫头鬼鬼祟祟的,以为手脚不干净,就立刻叫人拿了,没想到竟叫我搜出了这东西来!” “哥哥今日不在,她遍寻不着,我见她着实慌乱,好好带回来问了一番话,这才弄清楚。原来……”清霜看了杨氏一眼,踌躇着说:“唐姐姐,她、她与哥哥已有了情愫……” “什么?!”杨氏坐不住了,说不上自己是欢喜还是激愤。 喜的是这样一来两家婚事基本跑不了,愤的是没想到这唐音也是个轻浮的,在自己眼皮底下还敢勾搭她儿子。 “您听我说完。若仅仅是这样也就罢了,那小丫头交代,哥哥与唐姐姐递过几次东西,都是从偏门,信物就是这荷包,有时是个小挂饰,有时是两句诗词,可是这回,她却说,那边要将荷包要回去,那丫头不敢擅自做主,就立刻想找哥哥去回话,这才被我撞见了。” “要回去?这是为何?”杨氏问。 “是啊,所以我也急,立刻请您过来。唐姐姐前日过府,说是外祖母身体有恙,要往舅舅家去住上一段日子,我心里觉得疑惑,怎么好好的就要住去外祖家,她年纪不小了,怎么好四处耽搁。可惜那唐家人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我便问了方家跟来的一个小丫头。您猜怎么着?据说那唐家的舅家还有个表少爷,正当年岁呢!” 杨氏立刻拉住她,“什么表少爷,怎么从前也没听过!” 清霜说:“我也纳闷,可具体的情况方家也不知道,想着总是有原因耽误下来的,唐家的老太爷不是过世了吗,许是守制的缘故。所以啊,八成是唐家有意结这门表亲了!” “那我们熹哥儿可怎么办!”杨氏叫道:“两人不是已经……” “是啊,”清霜冷笑,“我猜着,那唐家姐姐正是因此想把荷包要回去,怕今后落了把柄,名声上不好听,幸好我今日碰上了这丫头,不然依哥哥的性子,兴许就揭过去了!” “简直……”杨氏气得脸色铁青,“简直是……” 她气得想大骂唐音伤风败俗,可是一想到有可能她会成为自己的儿媳妇,又忍着不好发作。 “母亲,现下可怎么办啊?”清霜拉着杨氏问。 她是非常希望唐音成为自己的嫂嫂,这样一来,她便能结识诸如瑶湘郡主一类的贵人,日后的亲事定会有很大的转机。 “去叫人把你大姐叫来,她向来有主意。”杨氏只觉得脑子生疼。 阮清霈见下人一脸紧张,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匆匆地过来,她本来正在收拾箱笼,预备着回保定,依姐儿总不能一直离开父亲,父女也是要生分的。 “这是怎么了?”她看着母亲和妹妹的脸色,疑惑问。 清霜便把前因后果给她解释了一遍。 阮清霈将荷包仔细地翻来覆去看了一遍,问清霜:“你确定这是唐家姑娘的?” 清霜点点头,“不会错,唐姐姐曾给我绣过一个香袋,绣工是一模一样的。” 阮清霈沉吟片刻,她做事素来就很小心,“你说他们二人递过诗词,那笔迹呢?能不能确定是她的?” 清霜有些为难,“我的确见过唐姐姐的字,却不好这么轻易下判断,况且那字条必定是收在哥哥那里的,要不要……派人去问问哥哥?” “不可!”杨氏和阮清霈同时说。 “这样的事,被我们知道了,还要大张旗鼓的,你哥哥面上怎么下的来?他是读圣贤书的人,最忌讳这样的事了。”杨氏心疼儿子。 “不错,”阮清霈说:“让熹哥儿知道后,万一他一时昏了头,叫我们不许管,这件事,我们家就只能吃这个暗亏了。” “那怎么办呢?”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的,阮清霜很着急。 “把那小丫头叫来,我亲自来问话。”阮清霈还是决定一一都问清楚再做打算。 小丫头叫春丫,只在阮熹书房里做些洒扫的活,杨氏看得紧,阮熹贴身伺候的通房丫头,隔一段时间就会被她弄出府,生怕时间一长丫头们起些不该有的心思,如今房里正空着。 春丫战战兢兢地回话,也没有任何不妥。 阮清霈皱眉,与清霜说的一样,唯一她觉得奇怪的是,春丫交代,往常二人递信,都是在酉时末,这时候也正是府里换班,里外仆役来去的很多,选在这个时辰十分正常。 可是今日却是在未时初,大白天的,很奇怪,莫非是唐家姑娘算准了阮熹不在府里的时间才叫丫头送回荷包? 一时半会儿这些猜测却又叫人理不出头绪来。 “姐姐,到底该如何?”清霜眼巴巴看着阮清霈,指望着她能想出一个十全十美的办法来。 第七十五章 二鸟 母亲和妹妹都等着她拿主意。阮清霈觉得心里烦闷,抬头对杨氏说:“如今只有两个办法,第一,打落牙齿和血吞,这桩事母亲就当不知道,由着唐家姑娘胡来,这亲事也就此作罢吧,就是他们与表亲结不成亲家,我看也算了,这样两面三刀的媳妇母亲敢要?” “怎么可能就这样便宜他们!”一听要作罢,杨氏怒道,她这一辈子从来就不是这样好欺负的人。 阮清霈一笑,“那就只有第二条路了,她不仁就休怪我们不义……” “姐姐究竟要如何做?”清霜问阮清霈。 “怎么做,”阮清霈冷笑,“唐姑娘最怕的,不就是这件事情闹出来么,那我们索性就把事情闹大。” 女儿家的名声,可比性命还重要。 “如何闹大?”杨氏问她。 “唐姑娘何日启程去外祖家?”阮清霈不答反问。 “大约三四日后。” “那就够了,”阮清霈点头,“你去寻个由头请她来,什么办法你想,总之想办法让她能在我们府上过一夜,到时候,自然有戏看。” 清霜点点头,这样的办法很多,天公不作美,或者马车坏了,总是难以预计的。她有些犹疑:“可是……她会不会不来?” “不会,”阮清霈很笃定,“你把春丫看管起来,一旦她的丫头接不到消息,心里自然急,生怕熹哥儿捏着她的把柄。她不敢不来。” “还是你有办法。”杨氏看着大女儿,觉得她在身边,仿佛就有了主心骨。 “不过母亲可想明白了?闹开之后,你就是不愿意,也得接受这个儿媳妇了。” 杨氏咬着牙,“呸!整天端着一副大家闺秀的做作姿态,还以为唐家家教多么好,原来也不过是个没脸没皮的。等她进门来,看我怎么好好收拾她,非得为熹哥儿出口气不可。” “母亲,”阮清霜有些不愿意,“也别做的太绝了,到底我今后……唐家总是对我们有助益的。” “我们手里捏着这东西,还有那丫头,她敢多说什么。”杨氏哼道。 阮清霈有些无奈,这些事,还是等人进门后再说吧。 ****** 两天后,阮清霜就邀了唐音过府,李家姐妹照例跟着,方柔今日也来了,留过晚饭后清霜便要请唐音住下。 唐音家教森严,自然是不肯的,没想到方柔却反而劝她,还要留下来一起陪她,李家两姐妹便见缝插针地也要留下。 阮清霜有些担心,阮清霈却说这样更好,人越多,眼睛越多,闹得才能越大。 阮清沅也跟着姑娘们一起在临烟驻围炉说话,清霜今日兴致很高,说说笑笑的一直没有歇息的意思。 唐音身上有些不舒服,便想去躺躺。她被清霜暂时安排在临烟驻的西厢。 李蓉怡说着:“我陪表姐过去吧。” 李蓉芳见状也要跟过去,却被清霜一把拉着手,说:“妹妹别去打扰你表姐了,你姐姐稍后就过来,今日外头月色好,陪我走走吧。” 黑灯瞎火的,有什么好走的?李蓉芳觉得她很奇怪,却没有拒绝。 “正好,我也想出去走走,往沅妹妹那里去吧,前几日在她那瞧着一幅画挺别致的。”方柔站起身说。 清霜笑着对她说:“什么画不能白日见,这会儿咱们几个一道赏月去,岂不妙哉?” 清沅和方柔互相递了个眼神,起身出屋。 “这一处,晚上的景色很别致,白日里也见不到的,几位妹妹,快看看。”阮清霜领着她们三个在花园里转圈。 丫头们正提着羊角灯走在前边。 李蓉芳兴致缺缺,心里暗自嘀咕,伸手不见五指,能赏什么,这园子又不大,来来回回都不知看过几趟了。只是她见方柔没表达什么意见,也不敢开口。 论出身,方柔是这些女孩子中的头一份。 “我母亲院子里的花草才好看,还有蜀葵,只是如今还没开花,等一开花呀,紫粉红白的,真是漂亮。不过石竹倒还开着的……” “罢了吧。”方柔一把拉住她,“还要走这些路,咱们就在这里瞧瞧也不错。” 清霜一笑,“也不很远……” 这里离垂花门很近,通往前院的主道上来来往往的仆从,穿堂里还亮起了灯。 “这是怎么了?”李蓉芳说着。 清霜摇头,“我也不知道,要不我们去看看?” 清沅制止她,“二姐姐,不好吧,这会子亮灯,怕是前院里有事,咱们几个姑娘家,怕是不方便……” “这是我们自家,前院住的也是我们两个哥哥,有什么不方便的,何况,两位妹妹都是熟稔的,怕什么。”说罢就抬腿往灯火处走。 三个女孩子只能跟上她。 阮府后院里的卡子墙在一排倒座房的南侧,卡子墙中间是垂花门,卡子墙与倒座之间种些花木,有两间房子,白日会有看门的婆子在这里休憩。 杨氏和阮清霈已经到了,老太太身边的富嬷嬷听到了消息过来,二房里一向是不管这些的,因此看不见魏氏的人手,这会儿好些丫头婆子都聚在这。 看见四个姑娘过来,下人们立刻让出道来。 阮清霜走在第一个,过来就问:“这是怎么了?” “小孩子家,管这么多干什么,”阮清霈说着,看了身后一串姑娘,又道:“还带着几个妹妹胡闹,你也太没分寸了。” “姐姐,我也是关心家里,闹得这样大,发生了什么事?” 杨氏这边正和富嬷嬷商量:“……一听到动静就叫人围起来了,恐怕是贼人,我也不敢随便惊动,嬷嬷拿个主意吧。” 富嬷嬷点点头,“夫人也是谨慎,您拿主意即可。” 杨氏犹豫,“听巡夜的婆子说恐有男子声音,我也不敢动手,毕竟老爷不在府里。” 富嬷嬷看了她一眼,莫非杨氏转性了?她何时这么胆小过。“夫人请人进去拿就是,左右这里人手都够,闹不出什么来。” 京城里大户人家林立,治安严格,很少闹宵小贼人。富嬷嬷觉得八成是府里哪对丫头小厮在此幽会。 杨氏点点头。 第七十六章 圈套 这里杨氏和富嬷嬷正说着话。 那边却有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拖着一个丫头过来,甩在地上说:“夫人,这丫头要溜,奴婢觉得可疑,给带过来了,请夫人审审。” 杨氏心里一动,喝道:“把头抬起来,你是哪个房里的?” 那丫头颤抖着把脸抬起来,李蓉芳却在清沅耳边大大地倒吸一口气,这正是李蓉怡的贴身丫头,芙蕖。 杨氏有点不确定,转头看向清霜,只见清霜脸色煞白。 “你是哪个姑娘屋里的,怎么从没见过!”富嬷嬷见杨氏心不在焉的,便替她问。 “这不是李家姐姐的丫头芙蕖么,怎么在这里?”方柔突然喊道,她又转身说:“沅妹妹,李家妹妹,你们都来认认,我没认错吧?” 这下杨氏和阮清霈也觉得事情不对劲。 富嬷嬷蹙眉,立刻吩咐旁边婆子和仆役,“开门进去!” 那房门原先被杨氏叫人从外面锁了,以保万无一失,到富嬷嬷来之前才打开。 几个婆子应声推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 却见阮家三少爷阮熹蹙着眉,舒展着袍子从里面走出来,见了外面乌压压一片人,冷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富嬷嬷惊讶地看着自家三少爷从里面走出来,瞠目结舌。 一个娉婷的身影怯怯地跟着阮熹的身影出来,众人一看,却是李家大小姐李蓉怡。 杨氏只觉得掉进了冰窖一样,浑身麻木,脸色骇人。 一个婆子进去看了看,出来禀报:“夫人,里头的确无人了。”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是李蓉怡?!唐音呢?杨氏转头去看两个女儿,只见两个人都是一副恍然的样子。 阮清霈终于明白过来,这是别人一个精妙的圈套。 富嬷嬷看着杨氏,以为她这般反应,是因为撞破自己儿子的事,面子下不来,只好替她开口:“李家小姐,你怎么会在此处?” 众仆心里都了然,还不是郎情妾意这一套,何必多此一问。 李蓉怡脸涨得通红,她今日突然遇到一个小丫头,传话说阮家三少爷要见自己,心里也是雀跃不已。 阮家的家世对她们来说算是高攀了,更何况阮三少爷少年中举,人长得又端正,实非纨绔,她心里自然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以为是自己这些日子常来阮府,他终于注意到自己了,当下便来此相会,谁知阮三少爷一副不认识她的模样,两人还一起莫名其妙地在这里被锁了一盏茶功夫。 可是这些话,是不可以当着众人说的。她支支吾吾着,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托词。 看在旁人眼里,这副欲说还休的模样,哪里还要再多问什么。富嬷嬷叹口气。 阮熹觉得这情况十分诡异,他接到唐音一贯用荷包传递的消息,说今晚在此相会,还以为是她有话对自己说,虽觉得不妥,却还是来了。 他与唐音两人一直是君子之交,他觉得这个女子气度、才华都很不错,加之两家本就有结亲之意,也不算太失礼,便也如此来往过几回。 可是,怎么突然就变成了李蓉怡? 他不解地朝杨氏看过去。 杨氏不敢迎向儿子的目光,她干了一件蠢事! 阮清霜突然扬声喊道:“不对!不对,怎么会是她!哥哥,你和唐姐姐传信的,你是和唐姐姐传信的啊,荷包呢,你把荷包拿出来!” 方柔恨不得一把上去捂了她的嘴。 阮熹蹙眉,她怎么知道荷包的事情? 杨氏却醒过来了,对啊,还有荷包,荷包是唐音的!她儿子还是有可能娶唐音的,这李蓉怡是什么东西,就算名声坏了又关她什么事! 一会儿唐家小姐,一会儿李家小姐的,到底怎么回事?富嬷嬷很疑惑。 “什么荷包,熹哥儿,你真有荷包吗?快拿出来啊……”杨氏对着阮熹说,神色很着急。阮熹愣了一下,杨氏朝他看过来的目光十分明显。 方柔气得直咬牙,这对不要脸的母女!她正要开口,却被人一把拉住手,她转头去看,阮清沅还是平视着前方。 ——还不是时候。 阮熹犹豫着把怀里的荷包掏出来。富嬷嬷接过来看,她认不得唐音的绣工,便叫那几个姑娘来辨认。 清沅先方柔一步把荷包接过来,细细地翻看一下,点头:“这的确是唐姐姐的荷包,不知怎么会到三哥哥的手上。” 杨氏和清霜顿时有种松口气的感觉。 “不过,”她又继续,“我瞧着唐姐姐好些日子没带在身上了,倒是好像曾出现在李家姐姐身边过,也不知是不是我记错了……李家小姐姐,你来看看?” 方柔冷静下来,立刻接着:“是呢,唐家姐姐的确好久没带过这荷包,我还以为被她弄丢了,原来是送给蓉怡姐姐了,难怪……” 李蓉芳咬紧牙关,她再不聪明,也知道如今的情况,与一个男子晚上私会,被人抓个正着,自家姐姐的名声算是毁了!如今只端看这个阮家肯不肯娶,而阮家大夫人如今的意图,再明显没有了,她分明想聘的是唐音。 “对,这早就是我姐姐的了!”李蓉芳朗声说。 “你们!”清霜愤怒地绞着手里的帕子,却找不到合适的话反驳。 “李家大姑娘,可是如此?”富嬷嬷拿着荷包问李蓉怡。 李蓉怡脸色惨白,心里清楚——原来,是人家想设计唐音,自己却误掉陷阱里面来了。 她看着杨氏和清霜的嘴脸,心里冷笑,她们看不上自己,还想去攀唐家,也不看看自己都是什么货色。 她低下头,依旧做出一副委屈又后悔的模样,“是……是表姐亲手赠予我的,是我不好,平白污了表姐清名……” 阮熹倒没什么反应,他不太了解内宅女人们的招数,听着她们各色说辞,他自己也分不清给自己递信的到底是唐音,还是李蓉怡了。 “熹哥儿……你来说……”杨氏的声音颤抖着。 “我不知道。”阮熹直言不讳。 “怎么可能,明明是……明明是唐……”杨氏还不肯死心。 可是抓人拿脏,就是阮熹现在想要咬着唐音不放,仅凭一个荷包,也太牵强了。 第七十七章 事成 阮清沅碰碰方柔的手腕,示意她可以了。 “大夫人,我劝您还是搞清楚状况再说这样的话,”方柔立刻不客气地说:“我阿言姐姐今日早就回府了,她身体不适,马车又出问题,已坐上我的马车回府,根本与这件事是毫无关系,怎么这样您也要赖到她身上去?” 唐音早就走了?阮清霜如遭雷击,到底、到底府里这些人都是吃什么的! “李家姐姐都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不知您还在缠夹些什么,照您的说法,就因为这个荷包是阿言姐姐绣的,现在该出现在这的,就非得是她不可了?” 她这番话说得无理,可是杨氏却没有兴致斥责她。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李家这样的破落户,要成自己的亲家了! 一个庶女出身的母亲,一个脑满肠肥的父亲,根本没有指望进京的一家人……听来的所有关于李家的传闻交织在一起,这个李蓉怡,家世才华相貌,什么都没有,竟然要成为她唯一的儿媳妇!以后做阮家的宗妇! 天旋地转,杨氏觉得自己像吃了苍蝇般恶心。 “夫人——”王禄家的眼疾手快,立刻扶住她。 阮清霈觉得自家已经丢够了脸,旁边的仆人有的已经聚在一起小声讨论着,她快步走到富嬷嬷旁边说:“嬷嬷,这事,还是进屋说吧。” 富嬷嬷心里已经断定事情的经过,点了点头,“这样的事,的确要先回禀老太太。” 她迅速理出人手,先送阮熹和李蓉怡几人去万寿堂,方柔几个也一并过去,自己留下来约束仆人,可是心里也清楚,这样的事,今天这么多双眼睛看见,怎么也不可能毫无风声地掩过去。 看了一眼愣在原地的杨氏,富嬷嬷心里不由埋怨她,也不弄清楚就招来这么多人,这下可怎么收场! 叹口气,富嬷嬷说:“夫人,您还是先去万寿堂吧,听听老太太怎么吩咐,这里有老身看着呢。” 杨氏像被抽光了所有力气,一下倚靠在王禄家的怀里,说着:“有劳嬷嬷了……” ****** 万寿堂里,老太太还等着富嬷嬷来给她回话。已经有个媳妇子先一步回来向她汇报情况,她怎么也没想到,这样的事竟会发生在自己最看重的嫡孙身上。 等到下头跪了大大小小一片人的时候,阮老太太只觉得自己头疼万分。她朝同样脸色苍白的杨氏射去眼刀。 她看不明白吗,自己这个大儿媳,想设计人家唐姑娘,却没想到反而被别人绕进去了! 她看着一旁抱着臂,冷冷吊着唇角笑着的方柔,心里一凛,这个方家姑娘,不仅来头大,本事也不小。 “都起来吧,别跪着了。”老太太发话,“尤其是李家姑娘,你是客,也没有一直向我这个老婆子跪着的道理。” 李蓉怡嘤嘤地哭着。 “哭什么,我老婆子会为你做主的!” 杨氏缓缓把目光投向老太太,这个意思是…… 阮老太太叹口气,暗骂杨氏心急,如今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她又能有什么办法,难道让李蓉怡一条白绫去死吗。 “你们小儿女,寻常见面多了,自然有些话说,这也无可厚非的,可是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私自找这么个地方会面……” “传出去,到那些下人腌臜的嘴里,还不知是个什么样子了,你们说是不是。”老太太的问话,没有人敢接。 “不过,好在我老太婆本来也就很喜欢李家小姐,来,你走过来……” 李蓉怡止住眼泪,走到老太太身前。老太太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果然是个模样标致的,我瞧着很中意。” 说罢把手上一只乌黑的墨玉镯子褪下来给李蓉怡戴上。 李蓉怡立刻推拒,老太太制止她,说:“一个镯子罢了,这东西是当年我刚入门时婆婆给我的,我今日看着你实在喜欢,你就尽管收下吧。” 这意思再明白不过了,李蓉怡立刻羞赧地红了脸。 “早年我与你外祖母也见过几面,只是她身子不好,早不出门了。不过啊,如今两家有缘分,我看还是要找个机会好好去拜访她一下,我们俩也好些年没见着了,往后可要多多走动才是……” 这意思,恐怕是要上|门提亲。 杨氏狠狠地握着拳,骨节都因用劲太大而发白,她还不死心地说:“老太太,这李家小姐的父母亲都不在京城……” 唐家门第虽好,却是她们的外祖,李家算个什么东西,连祖宗牌位都写不齐三代的贱民出身。 难不成李蓉怡能从唐家门里嫁出来吗,如此才是滑天下之大稽。杨氏擅自揣度着。 “又不是没有长辈在,便是一点主都做不得吗,”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又说:“自然,你父母亲那里,也要递个消息,总不急的……” 话虽说着不急,但是议亲却不能不急。李蓉怡和阮熹有私已经是众人认定的事实,成亲便要越快越好。 李蓉怡低着头害羞说:“老太太您在说些什么……” 她还真以为自己是被老太太喜欢,迫不及待要迎进门的孙媳妇啊!阮清霜瞪着李蓉怡的背心,恨不得把她瞪穿了。 从前李蓉怡和李蓉芳在她身边讨好奉承时,阮清霜觉得看着她们也颇为顺眼,姐姐妹妹的叫着也很亲热,还曾假惺惺地拉着李蓉怡感叹过:姐姐这么好,不知哪家有福气聘去做新妇。 只是等到李蓉怡真要做她嫂子了,她只觉得此女不仅身世才华上不得台面,修养涵养一塌糊涂,连带那不纯正的京城口音都让她觉得难以接受。 阮老太太拍了拍李蓉怡的手,说:“今儿也累了吧,快些下去洗漱洗漱歇歇,就在万寿堂收拾间屋子就是。” 李蓉怡点头谢过老太太,便叫丫头扶着下去了。 李蓉芳立刻跟上姐姐,她心里开心,等姐姐嫁进阮家,今后自己就是阮家少爷名正言顺的小姨子,看谁还敢取笑她总在唐府吃闲饭。 她打量着万寿堂名贵却显得有些朴素的摆设,心里埋怨,看着还不如自家呢。又琢磨,日后必定要是阮府里最好的一处院子,自己才愿意去住。 第七十八章 后续 众人都从万寿堂出来,此时已经月上中天,方柔要随清沅回朝阳馆去,阮老太太和杨氏都自顾不暇了,自然不会在意她住何处。 方柔伸着手臂舒了舒筋骨,说着:“总算完了。” 清沅正吩咐着丫头们给她收拾客房,她寻常没什么客人,如今收拾起来也有些仓促。 方柔说:“不用麻烦了,我与你睡一处,那些锁了许久的屋子,我也不愿意住,还是你这里舒服。” 阮清沅微讶,她不认为方柔愿意和认识不久的自己如此亲近。 “方姐姐可都想好了?”洗漱完毕,屏退了丫头,清沅坐在床边和方柔说话:“唐姐姐那边,你如何交代?” 方柔扯扯嘴角:“不用什么交代,阿言姐姐这人我知道的,她很有主意,从不会惋惜什么,阮家不成,总有别家,她又有什么在乎。” 听起来,倒很洒脱的性子。 “不过,”方柔又说:“往后是不太能见着你了。” 这件事一出,唐音自然不会再登门,而方柔,更也不用强迫着自己跟来了。 阮清沅替方柔铺好一床锦被,方柔脱了绣鞋钻上床,“旁的没什么,你要托我做什么事,记得告诉我。” “嗯,谢谢方姐姐。”清沅也脱了外衣躺下。 “这是,你第一次这样和人比肩同眠么?”方柔似乎很有兴致聊两句。 清沅否认,“同丫头们偶尔也会这样。” 方柔从喉间滚出一声笑,“你同几个姐姐都不亲近吧?”还没等她回应,就继续说:“听说你家里有六个姐姐,却宁愿和丫头们说话,都不去找姐姐们,可见关系并不好吧……” 阮清沅无力反驳,可也不想就这样让人说穿。 “似乎全天下每家的嫡庶姐妹们总是闹得不消停……”方柔感叹,她自己是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不过闺中姐妹大多有这烦恼。 清沅说:“……也算是生活调剂吧。” 不然让这些大小姐们天天干什么呢。自己那些丫头,家里穷苦的,长姐当着母亲,下头妹妹们从小就得帮着干农活,哪里有闲心斗气。 “你这论调倒很好。”方柔颇为同意,“听说等姑娘家一旦成了亲,哪里还有空和娘家姐妹置气,凑在一起讨论的也不过是如何治小妾斗姨娘了,贤惠些的也是把管家理事,伺候公婆挂在嘴上。” 阮清沅是成过亲的,她这样说,其实也算有些道理。“方姐姐对这些……见解也和别人不太相同。” “只是恐怕,”清沅轻轻一叹:“最后是大家也都身不由己……” 方柔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敬重着唐音为人,可是心里却看不上她这般为了婚事委屈求全,可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别人这样的做法是没错的。 她不想自己也那样,却隐隐觉得好像不可避免。 “那么你呢?”方柔直言不讳:“与姐妹不和也是为了找乐子?” 没想到阮清沅却欣然承认,“或许吧,姐姐们觉得这些是乐子,我一开始不承认,觉得自己是不同的,可是慢慢的到后来,就算不想承认却也明明白白地知道,的确是这样。” 对几个姐姐,堂姐,她的确是抱着这种态度。 重生后的她再来看童年经历,姐妹之间那些她曾以为的不死不休,真是孩子们过家家般的找乐子罢了。 人生要经历的生死大难,又怎么会让你预感到,意识到呢?如今一切的发生,都是为了日后的无可挽回…… 方柔笑起来,“你真是个妙人,愿意看得穿,却也愿意继续玩。你以后必定不简单,阮清沅。” “好了,”清沅替方柔掖了掖被子,“方姐姐别忙着算命,快歇息吧,话总不是一天说完的。” 方柔喟叹一声,翻身朝里,两人各自无话入眠。 ****** 果然如方柔说的一样,唐音,或者说唐家,并不以此事为怵,只是再不登门而已,而李蓉怡的婚事却刻不容缓。 李家两姐妹即刻启程回了海州,而阮府这边也要遣派媒人正式****提亲,阮老太太做主,要让李大小姐最快嫁进来。 阮熹对于自己娶什么样的妻子并无太多意见,对岳家的出身,也只是微微皱眉,并没反对,杨氏哭天抹泪了好些日子,与大老爷又吵了两顿,也不得不抹着眼泪筹备聘礼。 阮清霈因着这事,返程推迟了几日,可终究不能再在娘家待下去,看着板着脸生闷气的杨氏,和不懂事的妹妹,她实在不放心。 “我与你说的话,你可都记着了。”她拉着清霜一再叮嘱。 “记着了。”清霜不甘愿地回她:“若不是姐姐的叮嘱,我非得让那小蹄子知道知道厉害……” “好了。”阮清霈打断她:“从前三丫头在,你就喜欢什么事都往她身上推,如今就往二房里那丫头身上推,你就从来不检讨下自己么,是谁当日不搞清楚状况,弄到今日这般?” 清霜嘟着嘴不说话,她就是觉得这事和阮清沅脱不了关系,却苦于拿不住把柄。 “还有,我与你说过。你看什么人不舒心,就喜欢切切实实报复到人家身上去,看上去每回都是你强势占了风头,却不知哀兵必胜的缘故么?待日后去了人家家里,你能保证上头的婆婆、长辈像母亲和老太太一样疼你?” 这是肺腑之言,可看着清霜趾高气扬的样子,阮清霈只能叹气:“便是你想想办法,从她身边的人和事着手,是人总有破绽可以拿的,更何况让主仆、姐妹之间离心,再省力不过的事。何必每次都得钉头碰钉子,硬碰硬的。” “姐姐的意思是……”清霜抬起头问她。 “你要学的还多。”阮清霈看了她一眼说:“熹哥儿大婚不知我能不能赶回来,你自己且注意着些,与你嫂子相处,也别处处给她颜色瞧,我瞧着她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总是知道自己斤两的。” “多跟着母亲学学理家,其余东西都可以放一放……”阮清霈正待再耳提面命几句,那边依姐儿离了母亲半晌便哭起来,阮清霈只好止住话头去抱女儿。 杨氏又拉着阮清霈母女说了几句,递上了老太太吩咐的仪程,这才送她们出门去。 第七十九章 丧事 阮府的婚事正在紧锣密鼓地筹备,这时候却有人上|门来报丧。 这样晦气的事,按说杨氏一定会大动肝火,可这次她却不敢。 “……定北侯家,与我们素无往来,这、这怎么会……”杨氏心中疑惑大过一切。 “新故的世子夫人本就是隔房阮家姑太太所出嫡女,与我们也是有亲的,有什么奇怪。”老太太说着。 一个本就来往不亲密的同族出嫁女,她出嫁的女儿新故,却请到她们头上来,这说什么也有点牵强。 “这……可是林夫人早就仙逝了啊。”杨氏说着。 林夫人就是阮家出嫁的姑太太,年轻时嫁给了一个清贫的举子,后来夫婿入翰林授官,累官至右都御使,林家也跟着水涨船高。林夫人逝世已逾五载,膝下独女两年前嫁入定北侯府,却没想到两年光景未满,竟就这样香消玉殒。 可以说,这样的转折亲算下来,定北侯府满京城都是亲戚了,为什么要请他们? “总之,你先备着就好,毕竟是侯府……咱们也不能多说什么。”老太太吩咐,林氏新故,她也不能说出,人家侯府愿意结交我们是好事,这样的话来。 杨氏应诺,这门丧事,她不想参与也不行。定北侯府,是她无论如何也不敢得罪的。 既决定要好好与定北侯府往来,礼数上就不得不注意。 因此,作为江家儿媳的阮清汝又一次被请上|门来。 许久不到阮府,阮清沅喝着新上的太平猴魁,微笑着听杨氏和老太太说话。 “……祭礼也不费老太太和伯娘的事,等我回去,按着单子也拟一张送来就是,给大伯娘做个考量。” 杨氏一喜,“这自然是最好不过的。” 江家老国公和当今太后的幼妹,当年嫁给了定北侯做续弦。定北侯顾梁也是潜邸出身,实际上,他可以说是先帝显祖的军师,运筹帷幄,国士无双。 显祖曾有言:某得顾梁,便如刘邦得陈平、张良。 定北侯在先帝在位时地位超然,文人封侯,他也是绝无仅有的开国第一位,江家与其联姻,也是因为对其颇为忌惮。 “……国公府外头路祭的棚子都搭出来了,就等着定北侯府发讣闻开丧。”阮清汝说着。 杨氏问:“听说……这世子夫人身后无所出吧?”没有子嗣,就意味着起灵时连个捧牌位的人也没有。 清汝说:“是呀,原先以为顾世子便没有嫡子女,庶出的也该有,毕竟年纪也摆在那里,不想也没有,如此大概就只能去外头买个丫头收做个义女了。” 看来这定北侯顾家人丁单薄是真的,竟连一个适龄的童儿都挑不出来,还要去外头买。 “想来是夫妇二人鹣鲽情深了。”杨氏心里一动,说着:“这世子夫人一去,怕是定北侯夫人也要着手为世子选妇了吧?” 阮老太太看了她一眼。 杨氏不以为意,她自然知道她女儿是配不上这等门第的,不过随口问问。阮清汝说:“怕是有此想法,听闻这次许多江家适龄的小姐们都会去。” 时人都猜测,定北侯夫人江氏是续弦,自然是想让儿媳妇也从娘家出来,才好把握住这个已经长大的嫡子。 “说这些总是不妥当。”老太太咳一声,“抽空你还是去看看两个丫头那里,衣裳首饰可不能没了分寸。” 杨氏应声下去。 阮清汝出了万寿堂,正待回府,却有丫头来传唤,说二姑娘在等她。 她以为多日不见,清霜寻她说话,便点头过去了。 ****** 四月初八,宜出殡、下葬。 大老爷阮铨,大夫人杨氏、六夫人贺氏,带着阮清霜和阮清沅两位小姐一起出门。 魏氏身体不佳,不适合去别人府上,王氏也是寡居之人,又要伺候婆婆,也不出门。,清雪年纪太小,到底不好控制,两位少爷都有学业在身,何况毕竟是女眷之丧,他们便也不参与。 几人皆素服打扮,除去金银首饰,往位于北城定阜大街的定北侯府而去。 定北侯府与徐国公府一样,面积当属御赐宅邸之最,占了整整一条街,大门开在东南角,京城的宅子,只有王府和皇宫才能在中轴线上开大门,主人身份不够,便不敢稍有逾制。定北侯府极大,分东、中、西三路,阮清沅粗略估计下,起码有六进。 今日来往人颇多,由阮铨去投拜帖,她们几个女眷直接进了连着一排后罩楼的垂花门,到后院里三间正房,这里东西厢房各三间,正房与厢房之间用抄手游廊相连接,此刻来来往往都是戴孝的丫头婆子。 林氏的灵柩就摆在这里,却不是在明间,而在西次间,作为儿媳妇的她是始终无法享用正寝的。 明间里摆着一个大大的“奠”字,前头长几上就是林氏的灵位,屋里四周都缠着灵幡经榜,一片缟素,间或有起起落落的哭灵声响起,是几个婆子扯着哭哑了的嗓子在哀号。 林氏没有诰命在身,排场做得不好太大,做法事的道场坛子设在前院,这里只有几个老僧在旁边打圈念着《大悲咒》。 细细听来,也可以听见前院鼓乐厅里两班青衣在轮流奏乐。 说句不合时宜的话,大概定北侯府从来也没这么热闹过。 “太太、小姐们,请往这里来。”接引阮家众女眷的婆子打着千说道。定北侯夫人江氏正在后院里头等着见她们。 杨氏也应景地拿帕子揩着干涩的眼睛,说着:“有劳妈妈了。” 定北侯府的构造与别府不同,过了三间正房,西路是住宅,东路是下房,中路便是一个偌大的私家园林,假山湖石,草木葱郁,曲径通幽,错落有致,还引着一片湖水,湖中有一湖心亭,茕茕而立,十分秀雅。 “请往这里来。”婆子引着众人进了定北侯夫人的院落。 二等丫头接手领着四人往里去,正房外头站着几个丫头,似乎在候着主子出门。 看来定北侯夫人的客人并不少。 ****** 上、门都是敏感词?醉了。。点娘的内心是有多污 第八十章 绣艺 进了正房,一个丫头领着四人来见定北侯夫人。杨氏带着三人一起向定北侯夫人行礼。 定北侯夫人江氏正与左右两个夫人说着话,听耳边丫头同她介绍阮府女眷,她看了眼堂下几人,点点头,说着:“都是亲戚,不用拘礼了。” 江氏十分年轻,阮清沅前世只隐约见过她几次,已经记不真切了,抬头一看,虽着丧服,却只觉得这妇人粉面桃花,宛若春风,风情滥滥,自有一股不经世俗的清新柔媚之气,却又有几分出身贵族的威严气概。 杨氏也没想到她会这么年轻,看着似乎不过二十许人,便和贺氏站在一起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这当然是不可能的,毕竟江氏嫁给定北侯也有十多年了,三十出头总有的。 这般轻的年纪,已经是如此身份了。 杨氏不由感概着,这样显赫的娘家,又嫁了同样显赫的夫家,定北侯夫人也算是上辈子有福气的。便是她身边两位年纪足够做她母亲的夫人,对她都是恭恭敬敬,不敢稍有轻视。 江氏耐心地听着杨氏介绍贺氏和两个小辈,点头夸着:“模样都很好。” 说了没几句话,四人就退到一旁,因为定北侯夫人有更重要的客要见。 来人是徐国公府二房老爷的正头夫人,赖氏。这样的场合,平阳公主自然不想出席,而江氏娘家却不能无人前来。 江氏起身,一个身材略臃,梳着圆髻的妇人走进来,立刻快步走上来拉住江氏的手说:“姑妈快坐下,哪有您起身的道理,您这几日也是累得很。” 赖氏年纪和江氏差不多大,叫起姑妈来却一点都不含糊。平阳公主和赖氏都是江氏正经的侄媳,却因平阳公主身份所在,对夫家长辈皆是降一辈称呼,连见了江老太太都不用行礼,更不用说对江氏开口叫姑妈了。 “我倒无妨,嫂嫂和太后都派了人手过来操办,也累不着什么。”江氏说。 赖氏似乎与她十分亲近,挽了她的手说:“下头人再怎么也不比姑妈您辛苦,这府里外多少事都等着您做主。今日侄媳特地带了一支老山参过来,给您补补身子。” “你也有心了。” 两人说着话,原先凑在江氏身边的夫人立刻给赖氏让位,赖氏也不推脱。 杨氏看着这个赖氏,心里就是一阵不舒坦,那时候她们频繁去徐国公府,便是这位国公府的二夫人也见不上一面,她不由觉得是赖氏拿乔,也当自己是个公主了不成。 一时间赖氏和江氏身边围绕着几个身份显贵的夫人,因着世子夫人的丧事,众人都不敢说笑,只轮番上前安慰江氏,有的便感慨一下世子夫人生前人品贵重,为人热忱种种。 丫头迎杨氏四人去抱厦,此刻这里也的确没人有空再注意到她们。 阮清汝已经在抱厦里坐了片刻,见到杨氏立刻迎了上去,给杨氏、贺氏两位伯娘婶娘行过礼,眼锋扫过清沅时,却与寻常不太一样。 自己做了什么事吗?阮清沅有些不解。 抱厦里还坐着好几家的夫人,杨氏和贺氏去与她们一一打招呼。阮清沅在外头听几位夫人闲聊时就已喝了好几杯茶,这会儿便由丫头领着去更衣。 定北侯府地方大,规矩也大,磨蹭了半盏茶功夫才回来。 前头已经准备入殓盖棺,此时江氏院中比之刚才已少了许多人。清沅发现杨氏几人都围在一个夫人身边,似在说着什么。 “这是……?”她拉住一个添茶水的小丫头询问。 那小丫头口齿很伶俐:“那位是宋大学士的夫人,宋夫人是京中女红好手,连太后都夸过的,这会儿得了空,小姐们都指望着宋夫人指点一二呢。” 阮清沅蹙蹙眉。 宋夫人却透过人群看见了她,说着:“那个长得这么妥当的丫头是谁家的?瞧着真真是得体。” 清沅只能过去给她行礼。 杨氏看了清沅一眼,只说:“这便是我三叔家的闺女,如今养在我二弟妹膝下。” 宋夫人点点头,“贵府二夫人也是相当勤谨的一个人,竟是养在她身边的,想必错不了。” 杨氏尴尬地笑笑。 宋夫人打量着清沅一双雪白细腻的手,十指尖尖如春笋。 她的眼光十分之好,“这丫头一双手长得灵巧,想必活计做得也不错。” 阮清沅此时直想把手藏到身后去。 杨氏心中不满,这宋夫人怎么突然就对沅丫头起了兴趣,她只说着:“沅姐儿,宋夫人愿意指点你,还不快些,愣着做什么。”转头又对宋夫人说:“小丫头拙劣本事,怕是上不得台面。” 宋夫人笑笑,目光似乎颇为期待,“哪个的功夫不是从拙劣技艺开始的。” 旁边几位夫人小姐也把眼光投到清沅身上来。 这位宋夫人,到底是不是当日在法华寺,与平阳公主同行的那个? 阮清沅攥了攥拳头,想推说自己身上没有绣品也不能够。她们这些世家小姐,到这年纪身上总有一些香囊帕子的带在身上,一来显示自己贤惠能干,二来一旦有夫人相中自己,也能从女红上有个考量。 她缓缓地掏出自己随身的香帕,递过去,说着:“请宋夫人指点。” 宋夫人对杨氏说着:“这姑娘紧张得很,是我长得很骇人吗?”说着拿帕子过来细细打量。 自法华寺那事过后,清沅随身的绣品便都换了花样,十分简单,这条帕子上只有一笼翠竹。 “这也太简单了些,沅姐儿,你便没有其他的了?”杨氏问她。 清沅摇摇头。 “无妨,”宋夫人出声,“绣艺不是看在花样繁复,绣牡丹的人这么多,倒不见得都是好的。阮姑娘这修竹倒颇有气韵。” 阮清霜在旁边黑了脸,在清沅进来前,宋夫人正在看她的绣品,也不过给出个“尚可”的评价,她正想使宋夫人开口多说几句,没想到这阮清沅又来抢自己风头! 要知道,宋夫人的评价,传出去,在整个京城的闺秀圈,都是十分有影响力的。 宋夫人笑看阮清沅,轻声问:“阮姑娘可是学过湘绣?” 清沅只觉得自己的背上在隐隐冒汗。 第八十一章 困境 宋夫人轻轻地问出口,眼睛盯着阮清沅,让人无法逃避。 一直在旁边的阮清汝这时却插嘴说:“宋夫人说笑了,我这幺妹自小在姑苏长大,这针法走的也是苏绣路子,家里从来没请过什么湘绣师傅,怎么会懂这个。” 宋夫人并不想回应她。 阮清汝又继续对杨氏使眼色,“要说湘绣,倒是大伯娘似乎曾请过一个湘西的绣娘在府上,不知道是不是我记错了。” 她们以为宋夫人偏爱湘绣。 杨氏立刻道:“是啊,宋夫人,倒是我这个小女,对于女红一向有兴致,家里来来去去请了好些绣娘,倒是哪处的都学了些,学了个四不像,让各位夫人笑话了。” “霜姐儿的海棠绣的真是漂亮,是大伯娘谦虚了……”清汝忙跟着说。 宋夫人终于把目光转到了阮清霜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说:“是吗?” 阮清霜不好意思地回应:“不过是自己喜欢,杂七杂八绣些东西出来,昨日用这种针法,今日又用那种针法的,连母亲都时常说看不出我的路数,让夫人见笑了。” 清沅却松了口气,她第一次这么感谢阮清汝,不是和她站在同一边。 这个时候,定北侯夫人却在众婆子的簇拥下进来了。她眼睛有些红肿,大约是刚哭完过来歇歇。 按理说今日这样大的场面,江氏应该忙得脚不沾地才是,不过她这柔若春水的样子,便不像杨氏这等日日操心的,更何况她一开口,有多少人愿意把这些事往自己身上揽。 因此江氏才能在后院里接待众夫人。 “这是在说些什么?”她在宋夫人身边坐下说。 宋夫人与江氏似乎很亲密,也不见旁人诚惶诚恐的样子,“几个姑娘的绣品,闲来无事,我也拿来看看。夫人要不要也看看?” 江氏摆摆手,“我这眼睛今日疼的厉害,是怕这些细致活的,谁不知道京里头就你的眼睛最好。” 这话一语双关,阮清沅想着,这宋夫人的眼睛的确毒辣。 “夫人节哀,可仔细自己的身子,我们这就收起来了。”说罢把手里的帕子递给丫头,还给清沅。 “这倒不必,”没想到江氏却有些兴致,“我在闺中的时候,一班姐妹不是论诗词,就是比女红,今日这场面不适合谈诗论词的,不过我也好奇,这小一辈小姐们中哪个针线功夫最了不得。” 宋夫人说:“怕是这会子计较起来,不太妥当。” 江氏回:“也不妨事,婉言在的时候,针线也是很好的。” 林氏婉言,就是新故的世子夫人。 这话一出,旁边几位夫人包括杨氏都心头一动,明说已故儿媳女红好,还要比较在场诸小姐的绣工。 莫非,这定北侯夫人真有意着手挑新儿媳了? 江氏喝着茶,宋夫人说:“也难得几位秀外慧中的姑娘齐聚一堂,既如此,就请姑娘们随便绣个花样来瞧瞧,不知几位夫人觉得如何?” 几位夫人自然一致认可。 “可不知什么花样的好?”宋夫人问江氏。 江氏道:“就绣一丛兰花吧。” 众小姐面面相觑,考量绣艺,有这么多精致又繁复的花样为什么不用? 阮清沅却觉得自己此刻半边身子都木了,若说刚才还是怀疑,这下就是肯定了,这位宋夫人,分明是有备而来。 而这个定北侯夫人,两人像唱双簧一般,看来是也掺和了进来。 她该怎么办?她看着一旁兴奋的阮清霜,她正微扬着嘴角,似乎早已忘记了自己身在别人的丧礼上。 丫头们把丝线和小绷都拿了上来,各位小姐都安静落座,准备一展身手。 宋夫人的眼光在阮家两姐妹的身上多转了两圈,向江氏递了个眼色。 江氏抿了抿嘴,静静地喝茶不语。 阮清沅觉得自己像被置身炭火上烤着一般,心中焦急,眼看着阮清霜已经起针,她咬咬牙,心里盘算着,现在不过两个办法: 第一,自己故意绣得难看些,不过这是很难的,自己的针法想要立刻变化不太可能,何况宋夫人在这里,刻意不刻意根本瞒不住,那么不用她们费力比对,自己就在劫难逃。 第二,铤而走险,绣得比清霜更好,让急于表现的清霜主动和自己交换绣品,这样就能把所有事情推到她头上。可是这更危险,首先杨氏便能看出来,其次她不知道两位夫人会采取什么手段,一旦暴露,她还会逃不过杨氏的手心。 她到底,怎么会让自己陷入这样的境地?! 阮清沅紧紧捏着顶针的手在出汗,第一次觉得,就算自己重生了,也毫无本事来掌握一切。 “这位姑娘……”替她引线的小丫头疑惑地看了看清沅,只有两盏茶的功夫,这位姑娘怎么还不动手? 阮清沅的脸色有点苍白,对她说:“我想喝杯茶……” 若前两种方法都不行,那么她只能用最笨的一种,希望茶水够烫,烫到能够让自己暂时做不成绣活…… 虽然这样一来,她几乎是把自己当成目标标榜给两位夫人看,但起码,她们需要确定的时间,而自己,也有一些想办法的时间…… 沏茶的丫头上来了,端着一壶滚烫的开水,正隔着布帛提着壶柄准备往桌上的提梁壶里注水。 清沅桌下的右手动了动,准备在小丫头收手的那一刻伸出去。 没想到,这沏茶的小丫头突然手一滑,还剩半壶开水的铜壶竟“哐啷”一声掉在桌上,滚烫的开水倾泻而出。 清霜和清沅是围桌而坐的,远一些的杌子上还有另一位小姐。 众人惊愕中,清霜控制不住地一声尖叫,随即跳起来。清沅因为有所防备,飞快地用手臂来挡,好在脸上没有遭殃。 清霜烫的比较重,右腿和右上臂的衣裳一片*的,不用看也知道底下定然一片红肿,连脸上也溅到好几滴,立刻起了红点。 远处的何小姐比之她们两人好上许多,却也不可避免地溅到了,正捂着手花容失色地站在一旁。 那闯祸的小丫头立刻吓得跪在地上,嘴里不断告饶。 第八十二章 烫伤 那边杨氏一看自己女儿遭罪,立刻跑过来,捋起清霜的袖子,也顾不得礼仪,急忙问:“霜儿,怎么样,烫到哪里了,痛吗?啊?” 何小姐的母亲也赶过去拉着她左右瞧着。 清沅自己撩开袖子,吹了吹,暗暗“嘶——”地一声倒吸口气。 这倒省了她的功夫,不过,这水还真是一点都不马虎。 江氏和宋夫人互看一眼,江氏沉声说:“谁教的规矩,竟敢伤了贵客!” 小丫头哭着在地上磕头。 江氏也没有空和她歪缠,忙说着:“还不快叫人备伤药上来!快看看几位小姐如何了?” 杨氏皱着眉,搂着歪在自己肩头压抑着哭声的女儿,口气也不算太好,却不敢对定北侯夫人如何,只能说:“多谢夫人好意,只是现在,能否先让妾身带着这丫头下去梳洗一番?” 清霜身上还淋漓地滴着水,江氏应允:“自然,府中的净室,请夫人随意使用。” 两位夫人都扶着各自的女儿下去,阮清汝看了清沅一眼,还是转头跟上了杨氏。 一个小丫头来领清沅,说着:“姑娘这边请。” 江氏在她身后吩咐着下人把地方收拾干净,剩下的几位姑娘,自然也做不成什么绣活了,临出门前,阮清沅只听见宋夫人在后头说着:“好好一桩事,不想出了这岔子,都是我的不对……” 阮清沅烫地不算重,抹了凉凉的药膏,终于觉得手臂上刺痛的感觉减轻了不少,她对着服侍她上药的丫头说:“麻烦去唤一声我的丫头,叫她寻件披风来。” 衣裳湿了些,不好这样随意见客,而今日,忘忧是不能跟在她身边贴身伺候的。 小丫头接了清沅的银子就出门去了,清沅把右手袖子撩开到手肘,原本如凝脂雪白的皮肤此刻是有些骇人的红色,她轻轻吹了吹,自己走出门去。 前院传来的哀乐声飘进她耳朵里,她独自站在廊下,轻轻地叹气。 “阮姑娘……” 一道清澈的少年声音传来。 阮清沅吓了一跳,立刻回头。这人的语气中并没有不确定…… 白衣少年扶廊而立,日光照进廊下,他秀白的脸有一半藏在阴影之中。可是依旧,明净如玉,温润如水。 江篱走近一步,宽大的袖管随着他的走动向后划出一道别致的弧线,十分飘逸。 他今年,大概也有十六岁了…… “许久不见,可一切无恙?”他微微地朝清沅点点头,没有任何局促,也没有任何唐突,只是一派平静。 阮清沅觉得是自己不太大方,她其实心中并不很想见到他。 “一切都好,多谢江三少爷。”清沅回答,视线微微侧过。 江篱没有说话,稍稍把脸转过去不看她。 清沅这才意识到自己右臂的袖子正撩到手肘上,立刻把衣服捋下来。 江篱这才把视线转回来,说:“是丫头下手不知轻重,得罪了。”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阮清沅略略蹙眉,“是你……” 江篱不是很爱与人说废话,他点点头,“是我安排的。阮姑娘,你并不想让自己的绣艺公之于众吧……” 清沅的脸色瞬间一片苍白,她觉得自己仿佛连站都站不稳了,他为什么会知道,他究竟,知道了多少…… 江篱见她举动,眉心微蹙,他原以为,她会装得更镇定些。 “我母亲,和定北侯夫人,近日寻遍了京中的湘绣师傅,我想,这应该不是巧合吧……”他缓缓地说。 “当日在法华寺……”他顿了一顿,“有幸巧遇了贵府二夫人,阮姑娘,应该也在吧。” 他分明很肯定。 “今日这样的场面,有几家大人平素与我们,和定北侯府,并不相熟。” 清沅当然明白,这其中也包括他们家。 唯一的解释,这几家的夫人或小姐当日也都在法华寺上过香。 所以,仅凭这点,他就能判断出,他自己的母亲平阳公主正在不遗余力地找一位精通湘绣的闺阁小姐? 阮清沅不相信,何况他不觉得江篱会这么多事。 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隐情。 江篱轻轻叹一声,从袖中掏出一件东西来。 清沅仔细一看,是一个扇套,已经有些陈旧,上面绣着一丛兰花和白芷…… 这是她的东西,她楞住了,怎么会落在外人手里…… 江篱说:“当年与姑娘同行上京,这便是当日你不慎落下的,我总想寻个机会,今日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阮清沅是惊讶多过害羞的,她不认为江三少爷会做个登徒子,更何况人家一直都是云淡风轻的姿态。 可是,这样一件东西,这么些年了,他竟放在手里。 只能说,江篱是一个生性极为谨慎的人,谨慎到在自己身边一丝一毫的小事都能看在眼里。 “多谢江少爷。”清沅把扇套收回来,小心收进怀里。“不知江少爷是如何肯定,公主……想找的人是我。” 他抬抬眼皮,眉目清俊,“我不知道是你。我也希望自己做的是无用功。” 可是显然,让他歪打正着了。 阮清沅语塞,她今日的表现太不淡定。 “你……”他为什么要帮自己?清沅想问。 江篱仿佛看出了她的疑惑,转头看着廊外的樟木,一只白羽红喙的鸟正扑腾着翅膀从树顶飞走,他说:“当日在梅县,阮姑娘也因为我们遭过劫,今日帮你,也算是补偿一下当日之事吧。” 他的表情明明深不可测。她不是小姑娘,用这样的理由很牵强。 “那么我若说只是江少爷多想了呢?”清沅反问:“我不知公主殿下和定北侯夫人在寻什么人,我只知您这样无缘无故地指使丫头来烫我……” 江篱轻轻笑出声来,清澈的嗓音里似乎透着些无奈:“那么阮姑娘就当是这样吧,总之的确是我做的。” 反正他也是不会道歉的。 他……阮清沅觉得这人有些莫名其妙了。 从他嘴里也问不出什么来,阮清沅决定就此打住,“那么,今日谢谢江公子归还我的随身旧物了。” 江篱点点头,看着她说:“外后还是多加小心吧。” 这已经不是从前的小丫头了,江篱觉得。 阮清沅觉得现在自己说再多也无法扭转江篱的看法,只能微微叹口气。 第八十三章 偶遇 江篱离开后,阮清沅站在原地,还是觉得心乱如麻,起先在法华寺无意撞破那位夫人的丑事,她还不觉得有什么,左右自己忘得一干二净就是。 可是到底为什么人家就非得这样找出自己不可? 阮清沅闭了闭眼,不敢放任自己再想下去,她根本不敢去想象这位夫人的身份究竟是不是平阳公主…… 前院的哀乐声又大了几分,清沅睁开眼,突然想到,这一年春末的京中似乎并不太平,接连好几家人家都赶着办丧事。 贺梓归的兄长……似乎也是这个时候! 江篱……清沅提起裙摆快步随着江篱消失的方向赶过去,如今自己认识的人中,只有江篱有可能提醒贺梓归了。 何况江篱是一个这样心细如发的人,他一定能查出来,是有人要拿贺梓归和他自己的寡嫂做文章…… 定北侯府的后院树木太葱郁了,连着穿过几条小路,拐过几座假山,满眼都是花木,没有半个人影,阮清沅很失望。 还是只能,想办法通过方柔吗…… 不远处有一方小水池,似乎是连着正房后头的大湖,王侯家中的人工湖,都有一定规制,不能逾越,便有许多人家想办法将水面分开辟出来。 此时,似乎那太湖石旁隐约有个人影。 阮清沅立刻走过去。 太湖石旁倚着一人,正将右手放在膝上偏头靠坐着休憩,着一身素色右衽偏襟直裰,头上只有一支乌木簪,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公子。 阮清沅自然地止步,预备回头。 那人却张开眼,握拳放在嘴边咳嗽了几声。清沅头皮有些发麻,瞧他的打扮,大约是定北侯府的客人。 她稍稍行了个礼,“惊扰尊驾,万望海涵。” 那男子生得十分冷峻,脸色却是不正常的青白,眼下是一片淡淡的青影,这样的人,大约身体不太康健。 “无妨。” 他的嗓音有些低醇,带着一丝微微的沙哑,他抬眼打量了一下清沅,微抬的下颔线条比许多女人都来得秀致。 这人一双眼睛生得却极妙,与他周身稍嫌冷漠的气质不太吻合,盈盈如水,仿佛这双眼睛极目之处,就该是桃花满地,柳色无边。 话未开口他就一阵咳嗽,很快便似有些脱力,又闭上眼轻轻倚靠靠上了太湖石。 清沅吓了一跳,怕他是一时昏厥过去。 他看起来的确像是随时要背过气的样子。 她走近两步,轻声问:“……这位公子?” 他眼皮动了动,浓黑的睫毛轻颤,未曾睁眼,“烦请这位姑娘去寻一下我的随侍,着黑衣的便是,想来在这附近……” 清沅犹豫一下,还是点点头,想着若寻不到他的侍从,就路上随意拜托给遇上的小丫头便是。 可是走了一圈,也没在附近发现半个人影。 她只好走回去,对着那人说:“对不住,未曾寻见您的侍从,若是……您撑得住,可等我走远些,此时这里没有什么人。” 那人淡色的薄唇抿了抿,“既然如此,便不麻烦了,我在此处等等吧。” 看他这副模样,让人有些于心不忍,不过,到底这是个成年男子,用不着她一个小姑娘来管。 清沅看着他,自己也没什么好办法,就点点头告辞了,她觉得自己这样既不算十分有同情心的人,也不算很冷漠无情的人。 原路往回走的时候,终于遇到了一个粗使的小丫头,清沅向她指了指东北方向,说那里有个人身体不适。 小丫头往那边看了看,点着头应下,可嘴里却嘀咕说着:“那边似乎是少爷的后院……可不能随意出入……” 不过清沅已经没有听见了。 ****** 待清沅走远后,顾蘩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身形高而瘦,眉目温和,脸色依旧青白,隐隐有几分儒生的书墨之气,却不明显,姿态十分悠然。 一个走路无声息的黑衣侍从走出来向他行礼,“二爷可是对适才那位姑娘……有些……兴趣?” 顾彦一向不太敢过问主子的私事,只是今次觉得主子方才举动十分反常。 顾蘩秋的手顿了顿,这才明白顾彦话中意思,不由有些无奈。 他才是个刚刚丧偶的鳏夫。 “你到底成日在想什么……江篱可有异常?” 顾彦摇头:“并无,三少爷回前院了。” 适才顾蘩秋在湖边小憩,却看见江篱独身走过,心中有些奇怪,平阳公主太宝贝自己幼子,左右总是少不得人看顾,却怎会放任他一人。 何况还是在他的府邸,因此他便唤顾彦跟上去看看。 “那位姑娘……大约少年多情,总是有的。”顾彦说着。 她方才形状分明是着急欲寻江篱而来,顾蘩秋没有回话,自己方才随口试了一试,只觉得也没有什么异常,寻常闺阁女儿罢了。 顾彦又继续嘿嘿地笑说:“不过看三少爷倒也不像……” 顾蘩秋没有兴趣谈论小儿女风月之事,拂了拂衣袖问顾彦:“韩大人还是没有消息?” 顾彦点头:“属下查明……韩夫人似乎已经备好……韩大人的身后事了。” 顾蘩秋略略拧眉。 韩玄广是卸任刑部尚书,今年新任刑部尚书章琳上任,盘查户部库银,银库当时的帐面结余有一千余万两,但实存白银却不足三百万两,即是说短少或被盗之银达九百万两以上。国库实存库银竟只有不到帐面银子的四分之一。 皇上震怒,下令深究。章琳等人在其复奏札叙述,新收银两无一短少,而正项银两却名存实亡。 换言之,被盗银两全部集中在历年结余的那堆银子上。 顾彦问:“如今此事,恐怕不能善了,韩大人如今无可退路,二爷是否要……” 顾蘩秋摆手,顿了顿说:“此事你无需安排人手,一会儿请樊先生过来书房。” “是!”顾彦自知逾越,朝堂之上风云变化,只有顾蘩秋最倚重的幕僚樊先生才能与他说上一两句。 顾蘩秋深思,如今已太晚了,恐怕……韩玄广已经凶多吉少。 跟在主子身边这么久,连顾彦都很容易想明白: 新收银两之所以分厘不少,不过是用来应付官样盘查罢了,如果这种盘查是经常进行而又步步到位的话,那么问题就绝不会恶化到这等地步。 行贿受贿、贪污盗窃之风已不足以来解释此事,户部几位大人,必定涉水已深,恐怕刑部、督察院、大理寺的人也早都不干净。 此案牵涉太广,如今定性为“盗银案”,已是最好的方法,闹到最后也不过是拖几个库吏、郎中抵罪。 皇上不理庶务多年,如今太后和江家势力早已渗透朝内外,这些银子的去路,最后总归查不出来的。 顾彦看着自己主子抬手轻捏着自己眉间,每次他陷入沉思时,就是这个样子,青白冷峻的脸上一片深沉。 他在心中不由叹气: ——今日,也是世子夫人的丧礼啊。 第八十四章 羞辱 阮清沅回到定北侯夫人的主院落时,杨氏等人早都在了,清霜正红着眼坐在一旁,头发已经重新梳过,脸上也上了粉,却依旧显得有些狼狈。 杨氏见到清沅就脸色不善,忙呵斥:“这是去哪儿了,不知道是在别人府上么!” 她却不敢骂地太大声,已经有两位夫人侧目过来了。 清沅低垂着头不答话,自己找了清霜身边的杌子坐下来。 江氏已经没空再来理会她们了,清沅觉得杨氏早可以告辞回府,但显然这样回去杨氏是不甘心的。 江氏与徐国公府二夫人赖氏坐在一起说话,宋夫人坐在一旁静静地听。 她们是今日身份最高的三位夫人,因此其余的不过是些陪衬。 赖氏说着:“……荞姐儿今日身上不舒坦,不能过来陪姑妈说话,实在可惜。” 江荞便是平阳公主与徐国公唯一的女儿,江篱的胞妹,千娇万宠着长大的京中数一数二的贵女。 江氏不置可否,“公主规矩严,荞姐儿在家里多待待也是好的。倒是你,莜姐儿快出门子了吧?” 赖氏点头:“亲迎吉日定的九月里,哎,留在身边也没多少日子了。” “可惜我不能回去喝喜酒。”江氏有些惋惜,林氏过世,她一年内也得守制,不能随意出门。 “姑妈有心就好。”赖氏拍拍她的手。 “江二夫人膝下可是还有一位公子?如今年岁也渐大了吧?”宋夫人突然问。 赖氏立刻明了,这宋夫人也有一个女儿快到适婚年龄,只是如今在林氏的丧礼上却不好肆意谈论,只说:“正是,我那小子也要十五了。” 两人心照不宣地彼此看看,江氏也不打断他们。 旁边几位夫人看得眼红,这几户的门第,可以说是鲜花着锦,想为自己儿女说上一两句地,却苦于无法插嘴。 杨氏更是急地直扯着帕子,虽说今日不方便相看,可是这么多夫人在场,竟没有一个来打听清霜年纪的,这怎么说得过去! 她又转头看看清霜此刻狼狈的样子,心里又是一股无名怒气,右手下意识地往桌上一拍,竟不小心打落了盛着蜜饯的一个玛瑙葵花式碟子,那碟子翻在地上,还咕噜噜打了几个滚,撞上了香几的一角才停下来,蜜饯洒得满地都是。 这边江氏和赖氏正说得开心,却不料被这声音打断,都朝杨氏这里看过来。 杨氏急得脸上烧起来,看见那碟子上明显还有了裂纹,当下更是觉得丢脸,看见清沅的脚在旁边缩了缩,在众人的眼光中她立刻心念一动,大声呵斥道:“沅姐儿,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这样不小心!” 赖氏身边的一个婆子立刻向她耳语,言道杨氏母女日前频繁造访徐国公府一事。赖氏嘲讽地吊着嘴角看向杨氏。 江氏出言:“无所谓,不过是碟蜜饯罢了。” 杨氏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存心要拿清沅来衬托自己女儿,阮清沅越卑微,自家的清霜才显得可贵,她立刻继续说:“沅姐儿,咱们家是最守规矩的,我和老太太平日是怎么教你的,还不快捡起来,别让众位夫人看了笑话!” 清沅坐着不动,垂眸看着自己的足尖。 阮清霜见她不给自己母亲面子,立刻蹙眉说着:“沅妹妹,你这是要干什么……” 她还想问问她们想干什么呢。 清沅在心里冷笑。 一直被众位夫人忽略着的阮清汝见状,立刻笑着对众位夫人解释:“对不住各位夫人,我这小妹妹自小就不太懂事,今日才在各位面前失了分寸……” 宋夫人冷眼瞧着她随意插嘴,转头对赖氏说:“江二夫人,这可是贵府的少奶奶?瞧着倒有些面生。” 少奶奶?赖氏看着阮清汝笑得乖顺,抬抬眼皮说:“瞧我这记性,可记得不太清了,来,你自个儿说说,这位侄媳妇,你是淩哥儿家的,还是汇哥儿家的啊?” 阮清汝立刻脸色大变,什么汇哥儿,她可是江淩的正头妻子!众位夫人已经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起来,心里都明白,人家根本没把她当什么侄媳妇! 人家江二夫人的侄媳妇,一个是徐国公府的世子夫人,另一个可是还未过门的瑶湘郡主。 她只觉得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可是多年庶女生活,她忍气吞声到现在,才有机会和众位夫人站在一处,她想了想,硬是憋住了所有委屈,扯出一个笑容,对赖氏说:“婶婶说笑了,相公前日还和您屋里二少爷一起出去走马的。” 赖氏“哼”了一声:“那个不成器的,成日就知道和那些什么人鬼混,难怪一直学不了什么好的。”随即又转头对着宋夫人说:“不知怎么才能像您府上的公子一样,文章制艺样样来的。” 宋夫人但笑不语。 江氏一直看着她们你来我往的,既不阻止也不附和,随即又顺着赖氏的话头问起江二少爷的功课来。 谁都没把阮清汝当回事。 几个夫人盯着阮清汝,心里暗暗嘲讽着,什么身份,这样的场合,也敢打肿脸充胖子随意上|门,有几个少奶奶今日出席的。 阮清汝自来就不似寻常女孩脸皮薄,可是这会儿也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根本不敢再与赖氏搭话,只好把目光转向杨氏。 杨氏见阮清汝这样被奚落,也不想搭理她,她看着清沅不动,心里倔脾气又上来,喝骂道:“沅姐儿!你还不动!是想等回府后让老太太亲自与你说吗!” 阮清沅不可能跪在杨氏脚下,去捡杨氏弄脏的东西,她冷冷地低着头,坚决不动。 杨氏气得恨不得拍桌,若是在阮府,这小蹄子哪里敢! 阮清汝也走过去说:“七妹妹,别闹脾气,快些收拾好,免得惹人笑话。” 阮清沅扯扯嘴角,到底是谁在闹脾气。旁边一位夫人看不下去了,直说:“别难为孩子了,让下人来就是。” 旁边一个丫头正过来准备收拾,杨氏却耍起太太派头:“别动,就让这不长眼的……来收拾!” 第八十五章 丢脸 “别动,就让这不长眼的……来收拾!” 杨氏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剜过去,话里分明是想骂“小贱人”一类的词。 阮清霜这时也觉得不对了,手里有些冒汗,她这个母亲,平时心里还算有些计量,可是一旦脾气上来,什么场合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 杨氏正不分场合地发着威来摆摆自己阮家主母的派头。 “母亲……”清霜唤她,可是杨氏哪里能听见,她只一心等着清沅跪在自己脚下。 江氏也明显看到了这边的动静,她给赖氏使了个眼色,赖氏会意,她早就想下下这些人的脸面了:“那丫头,谁是你的主子,谁发你月例,你听谁的话做事?” 那丫头是江氏房里伺候,自然有些眼色,一看江氏的表情,就醒悟过来,根本不理杨氏,手脚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蜜饯和碟子出去了。 听到赖氏的声音,杨氏火气才稍稍平静下来,尴尬地转头过来说:“叫二夫人笑话了,是我家里这丫头不懂事,没什么分寸的……” 没想到赖氏根本不吃她这一套,拍着手说:“的确的确,我今日来,倒不料的确看到不少笑话,这位……是阮家夫人吧?诸位可能不知道,今年初啊,阮夫人似乎是喜欢上我们府里的茶叶似的,连连来了好些次,这泡茶的丫头都识得她了!” 这次换杨氏脸色煞白。这个赖氏,一张嘴从不留口德。 宋夫人抿着微微扬起的嘴角喝茶。 “阮夫人,”赖氏说:“你跟我说说,到底是什么茶,值得你这样舍不得?” 杨氏沉着脸不语。 赖氏自顾自继续说着:“是我那武夷山大红袍么……” 这样顶级的名茶,杨氏哪里喝得到,她暗暗咬牙。 赖氏旁边的婆子朗声提醒她:“夫人糊涂了,是六安瓜片。” “原是这个,”赖氏说着:“回去就给阮夫人打包送些过去。” 杨氏气闷,说道:“不用了……” “哪里要等你回去……”江氏突然出声打断杨氏,柔柔的声音说着:“我这里就有,我寻常也不喝,放陈了也不好,去,全都给阮夫人取来吧。” 赖氏说:“还是姑妈心善。” 宋夫人同意,“六安瓜片也算不错的茶,就是这两年品质略有下降。” 也算不错?她就只配喝她们不要的茶?杨氏紧紧攥着拳头。 “母亲……”阮清霜有些不放心她。 杨氏硬着头皮冷声说:“多谢定北侯夫人。” 江氏微笑着点点头,像真的只是与杨氏如寻常夫人间往来一样,“都是亲戚,不用客气。” 在场众夫人无不夸江氏大方。 阮清沅苦笑,在她看来,今日阮府的人,就是轮流来三位夫人面前丢脸的。 何必这样在此忍受她们的羞辱! 杨氏心中大怒,等丫头们送上茶饼,她就立刻起身告辞,一时半刻都不想多待了。阮清汝便也跟着告辞。 也难为她,经过赖氏一顿奚落,依旧是一副伸手不打笑脸人的模样,乖觉地和每个夫人告辞,眯笑着眼,十分可人温顺。 殊不知赖氏最厌恶的就是这种调调,她房里最会勾引江二老爷的几个狐狸精就擅长这种做作姿态,何况听闻这个小媳妇,与江淩这个浪荡儿,也不是干干净净父母之命嫁进来的。她冷冷地笑笑,对阮清汝说:“淩哥儿家的,何必这么急着走呢?” 杨氏等人也止住步子,这赖氏竟还想留她?阮清汝十分惶恐。 赖氏手肘往抗几上一放,这么一推,同样一碟蜜饯就掉到了地上。 江氏皱眉说她:“你也太不小心了。” 室内安静地没有人敢说一句话,甚至连呼吸都是轻轻的。 赖氏的声音响起:“淩哥儿家媳妇,我这年纪,腰不太好,你来帮我捡捡吧。” 阮清汝不知道哪里又得罪了她,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不是口口声声要让妹妹跪在你伯娘跟前捡蜜饯么?”赖氏嘲讽地说:“替我这个婶娘就不愿意了?” “自、自然不是……”阮清汝轻声说。 就算是婆婆要折腾儿媳,也没这样的啊,更何况是隔得这么远的亲戚! 杨氏看着她,还是决定出来说上一句话,反正自己和这几位夫人是不可能再交好,“江二夫人有些偏颇了,适才是我们府里沅姐儿自己不慎,这会儿三姑奶奶她可比这丫头仔细小心多了,总不是她的错,二夫人不如让丫头收拾一下……” 赖氏懒得理她,阮清霜与清汝也算交好,立刻低声说:“不如、不如让沅姐儿替三姐姐给二夫人捡吧……反正她刚刚也是要捡的……” 杨氏转头去瞪她,这里哪有她说话的份。 清沅真是要气笑了,亏她想得出来。 一百个阮清霜都不够赖氏看在眼里的,她只盯着阮清汝,说:“做长辈的,这点要求很困难么?”说罢这赖氏一脚上的绣花秀还踩上了一颗蜜饯。 阮清汝额上已经冒出汗来,咬了咬牙,正待屈膝下跪。 “罢了!”江氏看不过眼,她太过了,就出声制止,声音却还是轻柔的:“老二家的,你这玩笑也要有个分寸。” 她警告地看了一眼赖氏,这个女人,也太刻薄了,平日在徐国公府,老太太和平阳公主两座大山压着,偶尔还有太后召入禁中训斥,她过得压抑,今日她好不容易能摆威风,也是这小媳妇触了她逆鳞,直往枪口上来撞。 “你也累了,跟你伯娘一同回去吧。”江氏柔声对清汝说。 阮清汝如蒙大赦,感激地看了一眼江氏,立刻告辞,根本不敢抬头再看赖氏。 宋夫人也在旁边蹙眉,这个江二夫人,竟是这么个破落户。拿捏人的本事这样大,门第再好,自己哪里放心把女儿交给她。 赖氏也看到了宋夫人的脸色,立刻便收住脾气,怕她们对自己有隔阂,当即笑笑,当做个没事人一样,又开始和江氏聊些别的话。 在场剩下的几位夫人看着刚才情况,也都心有戚戚,陆陆续续地都告辞离开。 第八十六章 苁蓉 杨氏母女二人坐在马车里。 “母亲,咱们今日可……若是传出去,我就……”清霜委屈地红了眼眶,有些埋怨杨氏控制不住脾气。 杨氏瞪她,“都是那个阮清汝,好好的让江二夫人这么看不顺眼,本来宋夫人不是对你的绣艺挺满意吗,咱们也是有优势的。” 清霜努努嘴,只有清汝一个人丢脸吗。 “还有清沅那个死丫头,非得治治她不可,若她乖巧些,我何至于……”杨氏咬牙,“说不定她就是存了心思要害你!” 连清霜都不得不承认这理由有些牵强。 “总之她三姐如今是站在我们这头的,我听了大姐的话,把阮清汝婚事来的不干净的消息放出去,告诉她是清沅这丫头做的,她很相信,这样一来,咱们想拿阮清沅的把柄,总是容易的。”清霜有些洋洋得意。 杨氏恨铁不成钢,“你大姐是这么教你的?这法子能聪明到哪里去!况且阮清汝,你看不出来么,能顶些什么用,我倒险些被她的聪明面孔骗了,恐怕心思还没清沅那个小丫头深。” 阮清霜努努嘴,不再说话了。 回到府里,忘忧就先替清沅重新处理了烫伤。清沅看她愁眉苦脸的。 “这是怎么了?” 忘忧叹气,“姑娘也太不当回事了,若是留了伤疤可怎么好。” “无碍,”清沅说:“当时也未起泡,可见不算太严重。” “姑娘……有件事……”合欢突然开口,神色有些犹豫。 “怎么了?”清沅问。 “就是前院里三少爷院子里的春丫,您还记得吗?” 是那个给“唐音”和阮熹递信的小丫头,事发后也不知被杨氏怎么处理了。 阮清沅蹙眉,“她怎么样了?” 合欢谨慎地看了忘忧一眼,说:“不太好……” “上回叫大夫人寻了由头狠狠打了她一顿,后来就被关去柴房饿了好几天,奴婢几个还偷偷地递过药去……” 合欢一直都很心善,当日也是她拿了清沅写的信条想办法装作唐音的侍女去侧门递信的。 阮清沅心里也觉得有些难受,说到底她才是害春丫吃苦的始作俑者。 “后来是富嬷嬷将春丫撵出府去的。可是春丫早就没爹娘了,是逃荒路上被人卖到京城来的,哪里有地方去……”合欢十分悲戚。 “现在呢?”清沅知道,若不是出了事,合欢这丫头只可能自己偷偷去接济春丫,绝不会求到她跟前。 “原先她身上还有些碎钱,寄住在一个孤寡老婆子的小院子里,想等身上好了就回乡去投亲,没成想……一连这些天过去,怕是患了咳症……” 就怕是肺痨。清沅蹙眉。 “如今她也走不动路,银钱又不够了,怕又要被赶出去,奴婢看着实在是……”合欢心里一直很愧疚。 清沅叹口气,“去我钱匣里取五两银子给她看病。” “姑娘……”忘忧有些担忧,“合欢自己过去会不会……” 会不会就被杨氏找了话头。 “无妨,”清沅看着合欢说:“你只管去吧。” 合欢开心地谢过清沅。 “你对她说,若还能好起来,叫她不用担心,到我这里来做事,总少不了她一口吃的。”春丫早无依无靠了还能回老家寻什么亲去。合欢都呆了,这可是大夫人忌讳的人,姑娘怎能空口承诺这样的话来? “还不快去。”清沅看了她一眼。 “姑娘真要如此……”忘忧有些担心。 清沅点点头,“只是一个小丫头罢了,既是我连累的她,也是应该要补偿她的,她到底无辜,做人不能如此过河拆桥。” “大夫人那边……” “放心,我和嬢嬢去说,定然没有问题的。”魏氏心里怕早已猜到她和阮熹此事有关了,只是方柔的关系,大家也只会认为她不过是助方柔行此计罢了,索性对魏氏卖个可怜,说是方柔之托,魏氏也不是心硬之人,举手之劳罢了,况且虽大房和方柔闹翻,二房却没必要再去得罪方家。 而且清沅知道,杨氏厌恶自己甚深,也无所谓这么个人在自己院子里,不这样杨氏就能少讨厌自己一些么,反倒不如让春丫的存在时时恶心一下她。 合欢拿着银子去给春丫请大夫,好在不是痨病,养了个把月这丫头就大好,听说是清沅给她寻医问药的,这丫头也实在,当即病好后就下床朝阮府方向猛磕了几个响头。 跟着合欢回去的时候,她自己都有些不敢相信,她还能记得杨氏身边的王妈妈一顿顿藤鞭打在身上的痛,在阴冷柴房里和老鼠一起待过的那几日暗无天日的时光,可是转眼,她就跪在了朝阳馆正房里暖和的毛毯子上。 “快些起来吧,你身上才刚好。”娇美如画的姑娘正笑意盈盈地望着她,满眼和煦。春丫只觉得自己舌头都打结了。 “姑、姑娘,奴、奴婢谢姑娘大恩大德。”她又想磕头。 合欢近来已和她熟识了,赶紧去把她拉起来,“姑娘不爱人动不动地就跪,你还想不想当差了!” 春丫立刻憨憨傻傻地拼命点头。她人生得粗气,从前在三少爷院子里,就是十天半月也不会投个正眼给她,这沅姑娘倒不介意,上下细细打量她一番,仿佛很满意,又叫身边的凝香下去给她收拾铺盖衣裳。 “到我屋里来做事,也不用太拘谨,该注意的,她们都会告诉你。你身上病才刚好,也不要事事都抢着做,只管好分内之事就好。”清沅怕这丫头急着想报恩,冲在前头想表现就让人头疼了。 春丫立刻点头。从前听闻这个沅姑娘屋里是规矩很严的,她还以为是不好相处的,没想到这般和颜悦色,人又是长得如此漂亮体面,她心里开心,行为却更不敢稍有放肆。 “改个名字罢,”清沅说着,“往后叫做苁蓉,你觉得如何?” 春丫不太懂这个意思,只回着:“多谢姑娘赐名。” 与忘忧和合欢一样,都是可以入药的花草。 合欢也很高兴,开开心心地拉了苁蓉的手,下去看她的房间去了。 第八十七章 花宴 自定北侯府丧事过后,已经一个多月,阮清沅很焦急,贺梓归的事情刻不容缓,她只有想办法接近他或者他身边的人才有可能递消息出去,这却是很难的,她如今只有方柔这一条线能用。 阮熹的婚事定在十月末,杨氏十分忙碌,连来找清沅麻烦都很难抽出空来。 这天清霜又从外头气呼呼地回来。 也不为别的,原来是徐国公府要办赏花会。 每年徐国公府的赏花会都是不同寻常的,听说此次更是由江家小姐江荞和瑶湘郡主这对表姐妹联手筹备,这两个,可以说是京师占尽风华的贵女,更何况徐国公府,平日不是这么好登门的,自然许多有身份的夫人也会前去,说着是镇镇场子,其实大家都明白,八成都会相看几个女孩子好挑来做儿媳妇备选。 因此,几乎全京城大大小小除却待嫁、体弱、守制的,有些脸面的千金小姐都会前去。 可是,阮府却没有接到任何消息。 阮清霜的脸这几日像抹了厚厚好几层寒霜,尤其是今日与闺中较亲近的几个姑娘共同赴宴回来,人人嘴里谈论的都是五月十八那日要穿什么衣裳,戴什么首饰,甚至描什么花钿都要细细说一通,个个脸上掩不住的光彩,气得她更是半刻都坐不住,回来不断拉着杨氏委屈地哭诉。 可是杨氏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是没有这个脸皮再去送****吃那个赖氏的排头了,只敷衍地安慰清霜几句,让去万宝斋打两件新的首饰给她,就又埋头去筹备儿子的聘礼了。 谁要那些首饰,清霜想着今日见的那几个姑娘,样貌还都不如她呢,有两个身份也没她高,她祖父好歹也是阁老!今日竟落得这样的待遇,想着想着就又哭起来,哭够了便迁怒身边的丫头,捉了手边的碗碟就往丫头们身上砸,嘴里指着清沅和清汝姐妹俩骂。 阮清汝害得她不能去徐国公府倒是真的,不过和她阮清沅有什么关系呢,清沅听到了临烟驻的风声就有些失笑。 自己这个二堂姐,和大伯娘杨氏真是一模一样,凡是自己看不顺眼的人,总能想办法安个由头给她,骂起来才好心安理得,总之永远是旁人对不住她们的。 她也不生气,放下手中的笔,对合欢说:“拿去吧,尽快送到方姑娘手上。” 忘忧一向聪明,看着清沅的脸色,猜到:“莫非……姑娘想去赏花会?” 想来想去,这个时候写信给方姑娘兑现承诺,总是这件事了。 清沅点点头,想着清霜的反应,也难得脸上流露出些不怀好意,“你可别往外头说。” 她不是想去,她是一定会去的。她不得不去。 忘忧点头,心里觉得奇怪,自家姑娘一向不爱出去,连出门选些胭脂水粉也很少,今次不知怎么就起了兴致。 方柔的回信很快,直言道,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一张请帖,她自然有办法弄来。 凭借她和瑶湘郡主的交情,这件事的确容易。 她信中还打趣地提及,便是郡主也听闻了杨氏母女之事,问她,是否阮家大夫人果真言行无状。 看来,那国公府江二夫人赖氏的确泼辣刻薄,连杨氏这个小小五品官的夫人也记在了心上。 请帖很快就递了过来,因为母亲崔氏不在身边,清沅又是养在二房里的,因此请帖上写的是送呈阮二夫人魏氏,携女赴会。 魏氏自然猜到大概是方柔的意思,她心中是乐见清沅与其交好的,只是自己身体羸弱,实在不好这副样子去登国公府的门,便与清沅商量,由阮家六夫人贺氏带她前去。 贺氏年纪小,很少作为女眷参加这样的宴会,只是她毕竟也算永宁侯府的旁支,去徐国公府好歹也能碰上几个说得上话的亲戚。 清沅自然没有异议,只是碍着清霜的缘故,她也不能带上清雪,心里难免觉得有些对不住她。 魏氏还特地送来了一套新的头面,一身新的尺头,清沅摇头说着:“嬢嬢实在没有必要这般费心。” 消息传到临烟驻,当天屋里便没传午膳,阮清霜的心情她也能揣度一二,恐怕心中已经气愤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不过让她对自己这个二堂姐更加意外的是,竟是有小丫头来探消息,想知道请帖上的内容。 她又好气又好笑,这阮清霜竟不死心到这个地步,莫非还以为请帖上也写了她的名字,自己藏着掖着不告诉她不成? 便是她想,老太太第一个不放过她。 阮老太太毕竟不是杨氏,不会直来直去地便要清沅陪上自己脸面来抬高清霜,她说不出口这样的话,让清霜硬跟着去。 当然心里想没想过就不得而知了。 因此,老太太只是冷着脸训了她半日话,句句都离不开“规矩”“丢脸”“阮家门楣”,仿佛她是多么不守礼教、不通世情的一个人。 阮清沅听着听着便不由在心中嘀咕几句,她到底是知道不知道呢,自己最喜爱的大儿媳妇,那天在定北侯府的做派,哪里还有什么阮家门楣了。 五月十八那日,是个好天气,今年京师的春来得早,夏天也接得紧,这会儿已偶尔有早蝉栖在树杈间叫个几声。 忘忧一早就拿着几身衣服左比划右比划的,举棋不定。 清沅摇摇头,“不用这般郑重,随意些即可。” “这可不行,这可算是头一遭姑娘去外头露脸。”忘忧不听她的,递过来一件嫣红云锦累丝嵌宝芍药的齐胸襦裙。 清沅吓了一跳,指了指一条湖色的素面襦裙说,“这身即可。” 忘忧蹙眉,“姑娘,您也太不当回事了。” 清沅叹气,也是,出席这样的场合,太特立独行也不好,众人都是精心打扮的,只你一个太素净,也是打眼。 清沅便挑了一身竹青色的双绣对襟上襦,湘妃色齐腰襦裙,腰间绢带上垂下来一条翠色的宫绦,更显得腰肢盈盈,不堪一握。 忘忧看着十分满意。 梳了一个随云髻,横插一支青玉镶翡翠挂珠步摇,略略妆点了一番,清沅已经比平日娇艳上许多。 她拉住还在往自己脸上抹胭脂的手,说着:“好了,快去看看马车套好了没。” 忘忧这才收手。 第八十八章 赴会 贺氏已在门外等她,清沅忙上去告罪,“叫婶婶久等了,是我太没有分寸。” 贺氏比之几年前初见时,终于多了几分少妇姿态,她因人生得小巧,年纪总是看小,她笑盈盈地打量着清沅,“不妨事的,女儿家出门,总是磨蹭些,我从前也这样。” 阮清沅有些无奈地去看忘忧,见她正神情郑重地挽着手里的包袱,根本没看见自己的眼色。 贺氏笑笑,还显出几分腼腆来,“你的丫头也是个有趣的。” 几个人上了马车,便往徐国公府去。 徐国公府比之定北侯府,只大不小,因着公主下降的缘故,先帝还拨过一笔银子修葺,因此比之定北侯府更多了几分金碧辉煌之感,便是京中王府,也少有能越过它的。 来来往往已到了许多女眷,由国公府的家仆们张罗着停靠好马车,清沅几人便下车来,旁边已有几位夫人小姐看过来,胆子大些的便上来搭话,贺氏很少见这样的阵仗,处理得不算游刃有余,只是她为人稳重,说话轻声细语的,几位同她说话的夫人也并不看轻她。 国公府的家仆来请各女眷坐小轿,因着天气晴好,几为夫人都想走动走动,一行人便缓步朝内院而去。 国公府后院连着一片御赐的园林,有山有水,常年有人看管,也养些小动物在里头,如今就依着山坡南麓收拾出地方来给众人做赏花会。 一段路走下来,众人都有些汗津津的,立刻就有丫头递上来茶水和布巾,训练有素,没一个敢抬头望上客人一眼。 清沅往东边看过去,她记得,徐国公府似乎还有一大片梅林,自己前世时印象深刻,走一圈就染得衣服上都是梅香,只是这个时候却是看不到的…… 一只手搭上了她的肩膀,一道笑嗓传进她耳朵里,“你傻站着干什么?” 清沅回头,方柔正挑着眉看她。 贺氏已被几个夫人拉去一边,几个同行的小姐们也都去找自己的熟识的姑娘们闲聊,四下里十分热闹。 “我就四处瞧瞧,也没什么认识的人,正想着等方姐姐来领我的。” “你少唬我,”方柔绕着她转个圈,说着:“你说得没错,你素来孤僻,这京城闺秀的圈子你素来不感兴趣,今日怎么要来?莫非……” 她顿了顿,压低声音,“你是来露露脸,给那些夫人们瞧的?” 方柔用眼神示意不远处,的确有两位在和贺氏说话的夫人往这里看过来。 阮清沅蹙眉,“又不是猪肉,要这样待价而沽的……倒是方姐姐,怎么有空来和我说话,郡主还没来?” 方柔点点头,“别说郡主,你瞧瞧这里,那些自诩有身份的,也不会直接过来,此刻都在江二小姐院子里等着她呢,跟恭迎皇后娘娘似的……” 看方柔努着嘴,清沅突然想到,“方姐姐,你该不会是……特意为了我早过来的吧?” 方柔立刻拿眼睛去瞪她,却没否认,笑骂:“脸皮好厚的小丫头片子!让我来看看是不是有三寸……” 没有清霜在旁,也不用什么顾忌,两人也说说笑笑的。 不一会儿,果然便有一群女孩子吱吱喳喳地过来了,穿红着绿的,当先走着的一个十五岁模样,穿着樱桃色百蝶穿花洒金褙子,天水碧水纹凌波裥裙,头戴红宝榴花金冠,环佩叮当,款款而来,一步一动间,露出金丝边的四色海棠绣鞋,腰肢袅娜,姿态凛然,从头至脚,一身显贵。 便是那江家嫡出的二小姐江荞了。 江二小姐不大理会周遭对自己投来的钦慕之情,她容貌称不上绝艳,却有一种耐人寻味的细致,眉极淡,微蹙着,菱唇抿成一条线,似乎对万事万物都显出一股淡淡的不耐烦来。 周遭的夫人们已经被下人们引开,大概去见平阳公主或是江二夫人了。 方柔倒不愿意凑上去,她本就不太喜欢江荞目中无人的样子,从前唐音与江荞倒是能说上几句,如今唐音待嫁之身不再出门,她也就更不愿意主动亲近这位大小姐了。 “你从前不知道,原先她身边的,可不是这几个人,那位杨小姐,还有孙小姐,从前是压根儿没地站的。” 清沅看着两位一左一右站在江荞身边说笑的姑娘,说着:“为何?” 方柔压低声音:“原先江二小姐玩得最好的,是梁家的姑娘,就是那裕王妃的娘家……” 清沅立刻想到了,蓝田曾打听过,中城兵马指挥使就是梁老大人。 “你不知道么,上个月,刑部查出一件大案来,户部亏空国库,听说查到了梁家头上,梁大人立刻下了诏狱,是楚遥来亲自拿的人……他是皇后娘娘的侄子。” 皇后的亲侄子,似乎就是锦衣卫的百户。 阮府自阮老太爷故后,到底远离朝堂核心已久,她竟连这事也没听说。 方柔叹口气,“……梁家算是倒了,梁老大人气急攻心,听说没两天就去了。那些梁家女眷,也是命苦,怕沦落教坊司是跑不了的,若不是裕王妃嫁入皇家,恐怕也难逃一劫,似乎传闻梁家二小姐几日间已经没了……” 清沅一把捉住方柔的手,“这梁家也算外戚,怎么会算到他们头上?” 方柔有些讶异清沅竟会好奇这个,她知道的也不算清楚,“我也不甚清楚,哥哥们不过说过几句,皇上雷霆之怒,下死命令要拿人,自然得出个有分量的,不是梁家,便是别人,不说他们是不是牵扯进去了,便是清白的,这替罪羊也不能不做。” 方柔耸耸肩,这样的事,京城里总是不少的,“倒是江家也是心狠,同梁家这样亲密的往来,到头来竟也没出手帮一帮……” 天晟二十九年皇太子被废,是不是也和这件事有关系呢,裕王的岳家,是不是首当其冲被人算计进这场漩涡的…… 方柔拍了她一下,“总之也牵扯不到你们家去的,放心吧。” 清沅抬头笑笑,“我知道,豪门显贵未必也就风平浪静。” 方柔看着江荞的方向,点点头。 第八十九章 芍药 江府种了许多芍药,此时正值花季,也是此次赏花会的重头,红粉紫黄,争奇斗艳的,十分漂亮。 牡丹花期已过,而江二小姐又素爱芍药,因此赏花会才定在五月中旬。 一个小丫头过来和方柔咬耳朵,方柔对阮清沅笑笑,“是郡主过来了,我去瞧瞧,等会儿就与你引荐。” 清沅只好点点头。 瑶湘郡主的派头和江荞是不同的,江荞喜欢旁人簇拥着自己,瑶湘郡主却喜欢刻意强调朴素,不爱在穿戴派头上压人,尽管她身边两个壮实高大,一看便是懂些武艺的女官正冷着脸为她开道。 隔得太远,清沅看不清郡主的样貌,只看见她身量略比周遭少女们高上一些,纤细宛然,磊落清华,这份气度,也堪称绝世无双。 恍惚间给人错觉,仿佛她是脚下踏着五彩流云走过来的一般。 清沅因为自己的荒诞念头,不由摇头笑笑。 陆成韵自然也是美丽的,美到几乎与她一同长大的京中贵公子们都将她视为神女,连她前世的丈夫贺梓归,她也知道,他心里也曾对这个誉满京城的瑶湘郡主存着一分痴念。 京中大概所有听说过瑶湘郡主名头的少女们都很羡慕她,自然包括前世的阮清沅。甚至江荞,这样的天之骄女,与自己这位表姐这样不对付,说穿了也不过是心里那一点点不平吧。 不过如今,阮清沅看看自己,她觉得很满意,陆成韵这样天仙一样的人,也逃不过从一个染缸跳到另一个染缸的命运,谁也不会被上苍宠爱一辈子。 江荞与瑶湘郡主身边乌压压凑着所有的女孩子,阮清沅站在最外面。 “芍药花虽好,却难免有些小家子气,倒不如牡丹华贵雍容。”一个小姐说着,大概是郡主的好友。 “是啊,刘梦得有言:‘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可惜今年却没有机会……”另一个声音立刻应和。 是沛国公家的小姐。 很难不让人想到此诗的第一句就是“庭前芍药妖无格”。 立刻就有一位小姐柔柔地响起:“春有牡丹,夏之芍药,秋菊冬梅,四时风情,各有千秋,不一而足,何以要争个长短是非来?” 是礼部尚书王大人的孙女。 “正是,花之形意,皆在观赏之人,花月春风,皆是我等俗人妄言,哪有这等高低贵贱……” “如此一说,岂不是赏花一事也是俗事?便是路边一花一叶,俯拾皆是,那世人何苦非要求一株‘魏紫’拿出千金买马的姿态来?” 江荞讥讽地吊着嘴角,而瑶湘郡主依旧笑得和煦,两人都不开口。 一场赏花会,众小姐你来我往,唇枪舌剑,到最后那些开得妖娆的芍药却无人来赏了。 阮清沅的手轻轻抚着一朵台阁球花的芍药花瓣,渐渐放下来,前头的小姐们终于说够了话,又说笑着要移步去开宴。 唱戏的女伶都准备妥当了,只等着东道主江二小姐点头。 眼看时候差不多了,阮清沅立刻退步往后,忘忧正在不远处的小径上立着等她。 清沅朝她点点头,忘忧立刻领她穿过半月门。 “姑娘,这真的……行吗?”忘忧看着清沅一身小厮打扮,不由有些担忧。 好在她年纪尚小,并没有十足地发育好,穿着小厮衣裳并不能让人一眼看出来就是姑娘家。 只是脸蛋却太精致。 清沅接过忘忧手里的青黛,往自己眉毛和鬓角上狠狠抹了两抹,终于觉得有了几分男儿气,嘴里还咕哝说着:“还是黑色的更像些……” “这……”忘忧想制止她,等会儿再上妆可不容易。 “你在这里等我,该说什么做什么,我昨日已经同你说过,我去去就来。”清沅叮嘱她。 忘忧点头,看清沅把一封信贴身收好,还是有些不放心:“姑娘,不然让奴婢去吧,您……要是被看见了可不太好。” 清沅摇头,徐国公府很大,饶是她上辈子来过这么多次都没有十分的把握可以认清楚路,忘忧是一定找不到的。 “放心吧。”清沅把头上的帽子往脸上压了压,就出门去了。 ****** 这件事其实并不难完成,可是阮清沅心里还是惴惴的,信是昨日自己就用左手写的,保证无人能看出来是自己的笔迹。 而她想做的,只是要把这封信塞进江篱的书房。 本来她对于江篱会相信这样一封莫名其妙的信是没有什么把握的,可是出了梁家这档事后便不一样了。 虽说梁家与江家并不是休戚相关,梁家的倒台对江家来说,看来是毫无损失的,可是太后与康王、与江家,甚至与裕王、永宁侯府,大大小小许多家族,早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太子派系真要动手,江家是绝不会眼看着对方来一一卸其手脚的。 所以,她还是有很大的把握,江篱会帮贺梓归解开这个圈套。 江府今日客人众多,又快到午膳时分,因此仆从并不如往常那样多,清沅一路低着头走路,见人多时便寻个角落避一避,也快要摸到了江篱的书房。 临近院子,她却有些踌躇,一般这样的世家公子,许多会有随身侍卫,她无法断定江篱有没有,或者有没有随他出门而去,或是留守书房。 咬咬牙,她还是决定试一试。 刚刚定下心,她决定从树木掩映的园子里绕到后房去,没走几步,却被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叫住。 瞬间,阮清沅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小淳,你怎么还不去上茶?”身后的男孩子大约十一二岁,大概是江篱的小厮。 清沅不敢回头。 “喂!”那人拍拍她的肩膀,侧头看看她,又说:“哦……不是小淳……” 阮清沅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只能“嗯”一声。 那少年随即愉快道:“你是给二爷他们领路的吧?瞧着是面生……” 阮清沅立刻点点头。 “那么,你替小淳去上杯茶吧。”他自顾自吩咐,“我现下还有些事……” 清沅只好硬着头皮点点头,顺着他指的方向走过去。 第九十章 送信 阮清沅走得慢吞吞的,想等这小厮走远了自己便可以脱身,没想到那小子却是个颇爱管事的,絮絮叨叨地在她耳朵边催着:“你倒是快点呀,磨磨蹭蹭的,爷该等急了。” 说罢竟一路推着她进了一间下房,说着:“喏,快去把茶端过去。”还和坐在门口的婆子打了个招呼:“李大娘,这家伙呆呆的,需要多锻炼锻炼!” 那婆子没注意清沅,只笑道:“小川哥儿,几日不见,你越见玲珑了。” 清沅正听话地沏茶进茶碗里,没注意到身后的谈话有什么蹊跷。 清沅拿托盘端着沏好的两杯茶便往正房走,那小子又喊着:“可仔细些呀。” 清沅觉得他十分莫名其妙,有这功夫,他自己都能做完这事了。 端着茶盏的阮清沅突然意识到,这的确是江篱的院落没错,而且,她是堂而皇之进来的。 她突然觉得太阳穴隐隐作痛,她真成了江家的小厮?若江篱认出自己该怎么办…… 江篱的书房和寝房都在后进,此刻他正在前厅待客。 阮清沅一路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只见门口站了两个高大的护卫,皆是板着脸,不看她一眼。 正好一个清秀的小厮出来,见她端着茶,十分狐疑地上下打量她一番,却始终没多问,只接过托盘说:“我来吧。” 清沅立刻松了口气,却马上又觉得不对,这里的人,怎么都那么奇怪…… 明明她才是最奇怪的那个啊,却没人多问她一句。 阮清沅顾不得多想,立刻沿着廊拐去后院,好在江篱不喜欢用太多人,更没有丫头婆子随意走动。 一路绕过耳房,到书房后头,这里种着几株花草,也有十分割人的葎草,她却管不上那么多了,大概算准了地方,轻手轻脚地掏出随身的小刀,在窓纸上割开一道口子,好在已经入夏,江府里也都换了窓纸。 将怀中的信掏出来,阮清沅四下张望一下,只听见了风吹树叶的声音,便一鼓作气把信塞进窗子。 这次她却不敢再大摇大摆从正门进来,想办法绕出了江篱的小院,路上再没碰到什么人。 回到原来的地方,忘忧正在等她,这里是给诸位小姐更衣的净室,现在已经没有什么人,因为江二小姐已经开席了。 阮清沅的样子还是有些狼狈,不过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基本还算顺利的。 忘忧立刻将衣服拿出来给她换上,将小厮的衣裳小帽重新收进随身的包袱里。看见清沅手腕上有几道葎草割除的伤痕,又要张罗去给她寻药膏。 “快别麻烦了,时辰不早了。”她离开已经太久,不得不快些回去。 清沅就着一盆水把脸上都洗干净,连同早上的脂粉也都一干二净。忘忧拿出篦子给她略略抿抿头发,两人就立刻赶着出门。 伶人们正唱得热闹,众家小姐也不似在家里规矩,有些桌上还行起了酒令。 清沅随意挑了个离主桌很远的地方坐下,不想同席的竟是在定北侯府有过一面之缘的何家小姐,两人也算被同一壶茶水烫过。 何家小姐朝清沅点头示意,清沅也报以微笑。 筵席毕,撤了席面,每人都上了一盏茶。 立刻有姑娘说着,“我的是碧螺春。” 有人回应,“我的是龙井……” 瑶湘郡主坐在上首言笑晏晏的,清艳的脸上始终和气自如,立刻便有人说:“有劳郡主费心,这么多人的喜好难为您都打听清楚。” 瑶湘郡主的声音清澈而柔美,慢慢地响起:“难得做东道,一定要让各位姐妹兴尽而返才是。” 清沅低头喝了一口自己的茶,十分普通的清茶,淡却清爽,有一丝淡淡的甜,对于不清楚喜好的人来说,十分讨喜的选择。 “这其中,是加了些甘草吧。”旁边的何小姐说着,看向瑶湘郡主的眼神也带了三分向往,“这样的人,竟对我们还有这份细心……” 江荞看着瑶湘郡主出风头,不屑地撇撇嘴,对着旁边的杨小姐说:“你这身衣裳很不错,一会儿我母亲见了定然喜欢。” 杨小姐一愣,“公主……等等会移驾过来?” 江荞点点头,“招待诸位姐妹虽是我的意思,母亲却很重视,早想着来见见大家。” 堂下的姑娘们立刻窃窃私语起来,平阳公主出了名地爱摆派头,竟会屈尊想来见她们这些闺中小女儿。 瑶湘郡主在一旁温言说:“听闻姑母前些日子有些咳嗽,正好今日从宫里带了枇杷膏出来……” 江荞瞥了她一眼,淡淡说:“多谢表姐。” 堂下众姑娘看着两人反应,心里都不由揣度,看来瑶湘郡主是颇愿意讨好平阳公主的,不知公主的意思是不是也如江二小姐一样,反倒不冷不热的。 闺中女儿大多无聊,对这位出身样貌都如神女般高贵的瑶湘郡主,大家对她婚事的好奇心竟是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方柔过来和清沅说话,蹙眉看她:“这会儿功夫,怎么脸都洗干净了?” 清沅摸摸自己光洁的脸,说:“觉得不舒服,就一气洗干净了。” 方柔心中是疑惑的,这个阮清沅,实在奇怪。 “你也太任性了,我同郡主说过的,你随我过来。” “方姐姐……”阮清沅的右手拉住方柔扯着自己左腕的手,“还是算了……” 她并不热衷于和郡主或是江荞结交,相反地,还是离她们远些好。 方柔看着她,一字一句说:“你今日走这趟,只是来吃顿饭的?” 清沅看着方柔的眼神,心中一凛,知道她是在怀疑自己。她定然是发现自己前半席时不知所踪。 “我、我只是有些紧张。”清沅低下头,有些踌躇地说。 方柔拍拍她的手,“不用怕,郡主十分和气的。”说罢便领着她到郡主面前。 方柔同瑶湘郡主耳语几句,郡主立刻笑着拉过清沅的手,说:“这位妹妹真是漂亮,今日躲在人后,我倒还没发现。” 清沅依旧低着头,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姿态来。 江荞在旁边也打量了她几眼,立刻也有人凑上来同她耳语。 第九十一章 揣度 江篱正送客出门,听到耳边传来几声隐隐的咳嗽,便说着:“表叔也要当心些身子。” 身边高瘦的男子略点点头,脸上依旧是不动声色的俊秀,只是细细观察却会发现他的神思有些放空。 江篱在心中默默叹气,自己这个表叔,定北侯的世子,论出身明明也可以算是天之骄子的,平日却总是过得有几分修士的味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身体又不是那样康健…… 只是他如今妻子刚刚故去,他到底为何非要来自己府上这趟? 江篱皱眉,想起适才二人谈话,他到底想要知道什么…… 看着门边立着的自己小厮脸上的表情十分怪异,江篱断了思绪,有些怀疑是自己庸人自扰,笑说:“慎言,你这是干什么,挤眉弄眼的,木川呢,你去寻来吧,表叔这就要走了……” 慎言便是替清沅上茶的那个。 顾蘩秋却说:“他总是调皮,爱到处跑,我先过去。” 一直侍候在门外的侍从见主子出来,便提步跟上。江篱折返回去,不去理会慎言的心不在焉,便往书房而去。 木川见到自己主子远远地站在马车边,心里便哀叫一声不好,立刻小步跑上去说:“二爷对不住,是小的有些事耽搁。” 顾彦闻言便说了一声,“躲懒便罢,这也太胡闹了,哪有主子等你的道理。” 顾蘩秋依旧转头看着另一边,似乎不在意他们所言。 木川皱皱鼻子,“这回可不是小的躲懒,适才小的见着了一个鬼鬼祟祟的小子,虽说穿着江家的衣裳,却实在可疑,又徘徊在江三少爷的院门口,便起了好奇心,想着瞧瞧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顾蘩秋转过头来,盈盈的一双眼看着他,似乎并没有表现出不悦。 木川便大着胆子把前因后果讲了一遍,一直说到那小子似乎往江篱书房而去,后来竟又遁往女眷所在之处…… 顾彦在心中觉得是他无聊,花这莫名其妙的功夫,又怨这小子不谨慎:“你随便把人往院子里引,若旁人只觉得是我们府上的,不是给二爷图惹些麻烦。” 木川搔搔头,他没想这么多。他人生得玲珑,顾蘩秋对他也很宽纵,但凡遇事,他首先想的不是能避则避,而是非要追根究底挖个大概出来。 顾蘩秋没什么反应,便上马车去了。 木川还在那里嘀嘀咕咕的,“好好的往女眷那里去干什么?我瞧呀,指不定是女儿家扮出来的……” 话还没说完便又自觉闭嘴,他怕顾彦又瞪他。毕竟是小厮也好,丫头也罢,都是人江府的事。 没想到顾彦却也跟着皱皱眉,木川领进来的陌生小子,他也看了一眼,只觉得十分面善,像在哪里见过。 他记性一向不错,毕竟他们这样的侍从,主子身边来往过的人都不可有一丝疏漏。可是他又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或许吧。”他也不再纠缠于木川的嘀咕,吩咐车夫即刻赶马。 ****** 江篱看完手里的信,脸上表情是有些哭笑不得的。 先不论信中所言真假,这递信方式也着实来得莫名。他细细一想便能想通,送信的定然是今日与会的女眷。 这样费尽心机要递信,却又同时费尽心机地不想被他知道,看来这个人是很想从这件事里脱身。 轻轻抖开手里两张平阳麻笺,鼻尖萦绕的是婺源墨的清香之气,纸上的字笔锋尚嫩,行气却足,此人虽刻意处处隐瞒,江篱却能看出来,这是出于左手。 也是一个有趣的。 玉白的脸上泛起一丝笑容,转了转念,他却又不得不注意到信中所说之事。 虽说此人用词隐晦,他却明白是在意指永宁侯府二少爷贺梓归与其寡嫂之事。永宁侯府世子过世,礼部封世子的明旨还没有下来,京里的人却十之*都猜到会由贺梓归听封。 永宁侯府早已落没,这门亲戚从来也入不了江家的眼。可贺梓归却意外地同江篱私交甚笃。 江篱至今还记得,早年间凡人提到贺家二少爷,皆叹息着说:实为京中纨绔一流。 而他却在八岁上街时意外见到了另一个不同的人。 当街策马总是京城纨绔子弟们乐此不疲的活动,每次都会有撞翻的摊贩、撞伤的行人,也总有家仆们跟在身后了账,遇上实在难应付的百姓便去告一状,这些公子哥们也顶多挨家里几句训,日后依旧我行我素。 却只有贺梓归,会折返回来,手足无措地看着撞到在地上的老叟,手在衣服上磨蹭着却伸不出去,甩下身上的钱袋才快步离开。 江篱同别的孩子比起来,十分早慧,在知道永宁侯府的状况后,他便很能理解,贺梓归并不是他一向不齿的那类人。 相反,他觉得很有趣。 慢慢地,他会在人前叫他一声表哥。而他江三少爷的一声表哥,却足够让他迎来别人截然不同的眼光。 贺梓归与他的寡嫂? 江篱蹙眉,无论两人是否真是旧相识,他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不过旧相识这一点,的确足够拿来作一篇文章。 他立刻便怀疑这是一个阴谋,连同手里的这两张纸……分析下来却觉得不对,用人家里的腌臜事来做套,本就不光彩,何必透露给他。 江篱是极为心细的,想事情总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地方。他马上就惊觉今日定北侯世子的来意不寻常…… 莫非他一开始就会错意了,顾蘩秋此来并不是想来探他什么话的,而是给自己一个警醒…… “慎言!”江篱张口便喊,“快备马车,我要去一趟永宁侯府。” 这事会牵扯到江家,现下江家如今最头疼的一桩事,就是户部亏空库银一案,这事是抹不平的,手法也并不光彩到哪里去。 梁家一家人的冤案都挂在那里,几十年间是不会叫人轻易淡忘的。 他曾一度与徐国公商议,他父亲却只摆手叫他不要多问,言道此事已然了结。 江篱嘴上冷笑,他倒不知道,自家长辈们竟暗地里找了这么多杆枪使。 只是不知道永宁侯府和梁家,他们用起来是不是真的顺手。 第九十二章 回击 瑶湘郡主正侧着头和阮清沅说话,旁边江荞却听着一位小姐在耳边细声说话。 江荞上下打量了一遍清沅,嘴角微扬,对她说:“听闻阮家姑娘今日是孤身而来?” 清沅了然,江荞自然要把话头往阮清霜身上引。 江荞依旧用一副细眼看着她,模样是不错,不过可顶不上什么用,有那样的家世姐妹,也算是这小妮儿造化。 “江二姑娘此话偏颇了,今日是三婶娘领我造访贵府,初次出门认识各位姐姐妹妹,没有长辈相携,我觉着到底是对府上不够尊敬,哪里敢孤身赴宴。”阮清沅没有什么太大的表示。 江荞不用开口,自然有人替她接话。 “今日怎么阮家二姑娘没有来,我听闻那倒也是位出头的小姐,还想着见识见识。”话中只有满满戏谑之情,并无相交之意。 清沅笑笑:“这位姐姐若有心,自然可以与我家姐姐结识的,至于她今日为何不在此,我实在也不清楚,总是长辈吩咐,接了请帖,我便一心一意地来国公府造访,别的事情确实不清楚。” 方柔在一旁微笑,阮清沅与人说话,最擅长的,便是借力打力,什么都能从长辈、家族、礼法,头头是道地说出来,让人无处可挑。 “哟,自家姐妹的事也不清楚么,果真如传言所说,是不和吧?” 总有某些人是染些泼皮习性,不在乎分寸的。 阮清沅依旧笑着:“既是传言所说,那真该去问问这传话之人,说来惭愧,我竟连自家的事情都不如旁人清楚,姐姐是从何处听来的?也带我去听听罢,我也十分好奇。” 那问话的小姐显然是个暴脾气的,教养也有所欠缺,“你少胡扯!我只问你是不是不和,你何必东拉西扯来搪塞我!” 在场许多小姐都是心思剔透的,往常和人说一句话,都要再三思索才肯出口,这样直来直去的破落户自己是不想惹的,不过看着她同别人唇枪舌剑的,却又很有趣。 在场只有碗盖碰着碗沿的轻微响动,所有人都静静地喝着茶。 阮清沅微微侧身看她,直言:“有一句话我也想问问这位姐姐,姐姐可曾闻‘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机事不密则害成’,又可曾闻‘非礼勿言’?” 那位长相有几分粗气的小姐立刻脸色铁青。 这两句话分别出自《易经》和《论语》,想当然耳,能问出那样的话来的女子,肚里自然也没有什么墨水。 此言直指她没有规矩,失言于众。 阮清沅不等她回应,又继续: “乱之所生,则以言语为阶,我常常以此自勉,于人前更切忌以言语为刀戈,窥他人之隐。”她顿了顿,又随即略带歉意地表示:“今日是我失察,一时嘴快,有口无心,请姐姐莫要与我置气,妹妹在这里赔礼了。” 说罢盈盈一福,礼数周全。 在场有几位姑娘这才惊觉,原来今日果真卧虎藏龙。 圣人之言随口引来,出言直接讦人之短,可见性子也必不柔和,难得的却是姿态放得这样低,叫人难以回击。 遑论那位父亲考上武状元后才一路高升,素来智计跟不上傲气的舒家大小姐了。 江荞出声:“罢了,你们别顾着说话,都来尝尝这新鲜的果子吧。” 果真立刻有下人送上清水湃过的新鲜果子来,这才缓解了场面的一时尴尬。 江荞只想着,不想这阮清沅倒不似她那蠢货姐姐,竟是有几分本事的,而瑶湘郡主朝方柔投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她也没想到,这阮清沅看着柔柔弱弱的一个人,竟是深藏不露。 从前自己忍,是不得不,阮清沅知道,今日却不行了,这一番话,大概能叫这些京中小姐也对自己放尊重些,否则她不知道自己还会被杨氏和清霜母女从前累累的劣行拖累到什么地步。 还未吃完果子,就听闻门外一声尖细的嗓音响起:“平阳长公主到——” 众女立刻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整理衣冠,准备迎接公主。 清沅想不到的,平阳公主竟在自己家也爱摆这么大的派头,这传报的一听便是太监的嗓音,她竟有如此特权,在自家府里太监也能使唤。 平阳公主扶着一个着深色太监袍服的人的右臂进来,好在她今日并没有带九翟冠,着大衫霞帔而来,只着宝相花纹纻丝暗金的鞠衣常服而来,首饰服饰,皆是御用。 整个人明艳非凡,高贵不可言喻。 众人都跪下行礼,并不稍敢抬头偷觑一眼。 “都起吧。”公主身边的刘公公发话,也不看跪了一地的女孩子们,径自扶着平阳公主坐在上首,对江荞点点头,便弯下身行礼告退:“奴才这就在门外听候吩咐。” 平阳公主淡淡地点点头。 “都在说什么呢。”平阳公主问着,话里却并没有半分好奇之意。 江荞和瑶湘郡主便上前仔细回话,此刻除了她们,在场的人都是没资格同公主说上一句话的。 平阳公主对江荞都十分冷淡,江荞也分明收起了适才的漫不经心,颇有些小心谨慎的意思。 竟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都如此生分,清沅突然想到了远在南京的崔氏,心底立刻又暖了两分。 “嗯。”平阳公主显然对她们的话并不感兴趣,连旁边新沏的茶也不想动,直接打断她们,开口就问:“哪个是洪安伯家的姑娘?” 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立刻站出来行礼,回道:“正是小女……” 平阳公主眼皮都不抬:“听说你母亲与皇后娘娘私交甚好?” 那女孩子轻声回答:“小女的母亲时常会进宫同皇后娘娘说话解闷……” “你母亲今日也来了?”平阳公主终于不再看自己右手上的蔻丹,抬起头来,一双和江篱九分像的眼睛里射出精光。 “不曾……小女近几日母亲偶染风寒,未能赴宴,多谢公主关心。”小姑娘的脸红红的,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 第九十三章 雷霆 看着堂下娇娇怯怯的女孩子,平阳公主嘲讽地扯扯嘴角。 ——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那你便回去转告你母亲,有些话,同皇后娘娘说有什么用,她若有什么想说的,让她亲自来和我说……” 众人连同洪安伯家的小姐,也都听得一头雾水。 平阳公主挑了挑精心描过的秀眉,“到底我们篱哥儿是从谁的肚子里出来的,也要我去和她说么!” 这样不客气的奚落,堂下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出,洪安伯家的小姑娘立刻惨白了脸,泪水盈睫,却不敢真正哭出来。 平阳公主虽不满意瑶湘郡主,迟迟不请赐婚的圣旨,可却不代表她能容许什么人家都把心思动到江篱头上,这么个破落伯爵,别说搭上了皇后娘娘,就是亲自去和她那亲哥哥皇上说,也是没用的。 洪安伯夫人不过一时迷了眼,眼红徐国公府的富贵,去向皇后娘娘说嘴,却不料很快传到了平阳公主耳朵里。 平阳公主不是赖氏,不会追根究底地责难一个小丫头,若不是自己懒得去赖氏那里应付一堆压根儿也瞧不上眼的妇人,她也不想在这群小丫头面前走一趟。 也算敲打敲打吧,平阳公主睥睨堂下一众闺秀们,只觉得哪一个都入不得眼。这次过后,心思活泛的大概也能收敛些。 看着平阳公主傲气凌人,目下无尘的样子,阮清沅不自觉缩了缩脑袋,不由想起了法华寺来。念头一起,心头便一跳,她立刻便把此事撇在脑后。 平阳公主雷霆之势,前世早已淡忘,如今却又感受到了。 “刘思安!”平阳公主唤道。 那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立刻进来。 “走吧。”平阳公主目的已达到,自然提步要走,对瑶湘郡主也没有什么理睬,只淡淡对江荞表示,往后不要什么人都往家里请。 刘思安立刻上来扶着公主,在众人的“恭送公主”声中离去。 场面十分诡谲,许多姑娘都偷眼觑着洪安伯家的小姐,那几个事不关己的依旧无所表示,喝茶归喝茶,不多问一句。 江荞看了她一眼,只说:“陈家姑娘身体不适,好好扶下去,定要妥善送回府。” 那陈家姑娘不可置信地抬头朝上首看一眼,却见江荞神色如常,瑶湘郡主正侧头和旁边的人说话。 她沉默地垂下头来,公主发话,江二小姐此意,便是徐国公府再不能许她登门了。 丫头立刻来搀着她走,她自己都没意识到,脚下步子已经有些凌乱,受了这样的屈辱,却没有人为她说一句话。 阮清沅突然有些同情她,她也是,有过这样的感受的。 “别看了罢。”方柔在旁和她说话,递给她一碟瓜子,“你尝尝,还是这个香。” 清沅轻轻叹口气,从善如流地拣过一粒胖胖的瓜子,用手绢掩着放进嘴里,咬开来,果真唇齿留香,余味悠长。 “幸好你是个有主意的,我倒不担心你会冲出去替她出头。”方柔也磕着瓜子。 清沅摇头失笑,“这话说的,仿佛我是个傻的。” “世间自诩正义的人也不少,不过也多是在心里想想。” 清沅觉得她意有所指,却不好多问,只打趣说:“旁人是不知道,我心里头的正义,大约是抵挡不住你这一碟瓜子的。” 方柔正喝茶,一听又立刻笑开来,不小心呛到一口,吓得清沅立刻把手绢递过去,却平白换来几个白眼。 从徐国公府出来,已经未时末,清沅揉揉自己发酸的肩背,只觉得这一天下来比寻常连续练三日大字还累。 也不知江篱是不是已经看到了自己的信…… 忘忧拉过清沅的膀子替她轻轻捶着,清沅说着:“不用了,三婶娘还看着呢。” 贺氏在马车另一边坐着,笑说,“无妨的,你若累也往这车壁上靠靠,不碍事的。” 清沅感叹,“六婶娘也不见出门,应付各家夫人却也十分有本事的。” 贺氏摇头失笑,“哪里是什么本事,是你们做姑娘家的太舒服了。往后等你成亲你便知道了,那累得可不是一点点……”说着又惊觉不该同未出阁的侄女谈论这个,“哎,瞧我,说着说着便没谱了……” 清沅看她笑眯着双眼,倒头一次觉得这贺氏也是颇和善的。 前一世时,对于三房,六爷阮钘是没有出手帮助过,一直秉承着不闻不问的态度,由着大房和老太太使劲打压、糟蹋他们,贺氏也从来说不上什么话,自己对她的印象并不算太好。 其实,她也算是阮家门里十分亲和的一个人了罢…… 阮钘在国子监一直念不出头,大约两三年后就会去六部历事。 国子监生,除了科举一途,也有直接甄除做官的,先帝刚即位时,人才紧缺,许多官员便是如此而来,便是做到三四品的也有许多,而如今国泰民安,科举昌盛,阮钘又成绩平平,自然是无法甄除的。 还有许多入监时间长,年龄大的监生,也可由国子监向礼部报备,分配到地方州府做老师,而阮老太太自然是不肯放幼子去吃苦。 因此,阮钘最后只是在历事过后得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吏之位。 这样的人,本来也就是帮不上他们的。 不过这个贺氏,清沅想着,因为三年无出,大概是最迟明年,老太太便会做主给阮钘纳一房妾室,而贺氏,因为让庶长子生在了前头,后来过得并不好。 自己要不要提点一下她呢? “在想什么呢?”贺氏见她说话到一半,突然莫名其妙地叹气,有些奇怪。 “也没什么,只想着三婶娘这样亲切,定然也会是个十分温柔的母亲,”清沅说着,又补充道:“便和我母亲一样。” 贺氏的双颊悄悄爬上了一层薄薄的红晕,有些嗔怒地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 阮清沅轻轻笑着,觉得自己真是天真,自身难保却总还想着别人的事。 就像她刚同方柔说过的,自己心里头的正义,其实还不如一碟瓜子来得重吧。 第九十四章 新嫂(一更求订) 回府之后,阮清沅便去向魏氏回话,魏氏对徐国公府和平阳公主本就没有什么兴趣,因此也没有过问太多,倒是老太太又亲自问了她一番话。 她猜测,许是杨氏或清霜在老太太耳边吹的风,想着能从她嘴里问出什么来。不过她又能说什么呢,说在许多小姐夫人心中杨氏母女已经没什么好名声了么? 老太太的确蒙在鼓里,兀自觉得自己的孙儿孙女还是最好的。 到了八月末,阮府便如火如荼地办起了阮熹的婚事,杨氏虽不满意这桩婚事,却还是好面子的,因此办得也算隆重,起码比之当年阮焘娶王氏来。 九月底阮熹就出发南下了,因着李蓉怡是远嫁而来,比起别家阮府要筹备的事情更多,杨氏和老太太也都十分忙碌。 到了十月二十八,终于把新娘子迎进了门。 总是在经历着大大小小旁人的婚事,阮清沅没有太大的兴致,每逢喜事,家里最开心的一般都是小孩,阮府如今只有清霜和丞哥儿两个算小孩子,可是一个碍于杨氏威严,一个又被母亲管得严,还不如那年阮家大姑娘出嫁时的自己来得活泼些。 李蓉怡出嫁,清沅却想到了另一桩事,前世里,自己的四姐姐清漓大约也是这个时候出嫁的,却不知为何如今还没消息。 崔氏的来信说得也是不清不楚的,说是清漓不久前大病一场,定亲的人家本就有些不满,谁知道近日来似乎又有关于清漓不好的传闻传出去,闹得人家想退亲。 到底是怎么回事,阮清沅心里觉得很不安。为什么有些事自己没有插手,依旧和前世有所出入…… 她是知道阮清漓的,从小被阮镛娇惯坏了,说好听是超凡脱俗,实际却满脑子总是一些风花雪月,她大概总是想着牡丹西厢这类才子佳人意外邂逅谱出的动人情事,也曾因此拖着不嫁。后来惹急了阮镛。亲自定了苏州府吴县一户十分殷实的举人之家。 阮镛虽宠爱她,却不至于娇惯她到插手自己亲事。 那么如今,究竟是怎么回事。阮镛为何没有拿出前世里的威严来逼清漓出嫁,实在让清沅想不通。 李蓉怡过门前,大概也是能料想到自己日后处境的,只是在她的设想里。似乎只有这个从小就不对盘的阮清沅让她厌恶,可是等她真正嫁过来后才明白。自己原先那点子小女儿心态是太可笑了。 清沅也知道,因此才能放心下手算计李蓉怡来做自己的嫂子,而不用担心是为自己树敌。因为,大房里杨氏和清霜就在等着给她脸子瞧。实在轮不到自己。 新婚过了头三日,杨氏便以勿妨碍阮熹念书为由,阻止新婚夫妻住在一处。阮熹依旧歇在前院的时候多。而李蓉怡刚过五更就要到她面前立规矩,因着杨氏前日咳嗽了一声。便要她隔天卯时就亲自熬了药端过来,卯时用的药,李蓉怡寅时便要煎上,晚上只能略略合合眼,熬地眼下一片黛青,而杨氏起身后又嫌弃药凉,竟是一口都未喝,转头便要儿媳妇伺候自己吃早饭,一餐饭吃得慢条斯理的,等李蓉怡终于能回屋歇口气坐下用饭时,厨房里却告知早已熄了火,大冷天的竟是一碗热粥都喝不上。 杨氏只有一个儿子,自然这辈子也只能想着法来折腾这唯一的儿媳妇。而阮清霜比起她亲娘来,也是不遑多让,面上好言相求让嫂子帮自己绣香囊,一会儿不是花样错了,一会儿就是料子不对,李蓉怡伺候杨氏的空档还只能晚上挑着灯,绣那些小姑子根本不会用,却要可劲挑刺的玩意儿来。 在灯下,她红着眼睛,才算是第一回体会到做人媳妇的滋味来。 因着远嫁,自己的母家几乎是断了联系,除非李大人真能调回京来,否则她便只能孤身一人****轮番伺候着婆母和小姑。 自己的眼泪不知不觉掉下来,掉在新绣好的杏林春燕的图案上,她连忙去抹,若让清霜发现了水印子,是又要重新再做起来的。 唐家因着李蓉怡当时的事,总是有些芥蒂的,虽说唐音如今已经嫁人,对于唐家来说,还是不愿意频繁多与阮家往来的,到底自家孙女的面子重要。 李蓉怡咬着牙,便是没有办法,也要回去求外祖父和外祖母。她指的外祖母,自然是母亲唐氏的生母,虽说外祖母只是位姨娘,却也还是能与阮老太太说几句话的罢。 终于得了机会能出府,李蓉怡像得了救命稻草一样扒着外祖母的腿,苦苦哀求着,直说自己在阮家没有地位。 却没想到这位老姨娘竟是个十分端方的,轻轻拨开外孙女的手,只说:“这是你自己求来的缘法,早前我插不上手,如今更是。” 看着呆若木鸡的李蓉怡,又补上一句:“既是嫁出去的女儿,莫说是你,便是你娘,我也不会多嘴。你若真受了委屈,你父母亲自会与你出头,这唐府,说到底也只是你的外家。” 李蓉怡只觉得天塌地陷的,嘴里泛苦,却再没有力气哀求一句。 传到清沅耳朵里,她倒不禁感叹,若说从前自己有些看轻唐家,后院中馈竟如此倚仗一个姨娘,如今却只感叹,唐老大人到底是国子监祭酒,竟连一位如夫人都是如此慧明通达的。 而杨氏知道后,更是换着法子变本加厉地折磨李蓉怡,她不是以为自己捡了他们阮府的便宜么,杨氏冷笑,她倒要看看,这便宜这小妮子有没有本事捡。 阮老太太也不太喜欢李蓉怡,可到底是新妇,眼见着进门几日就瘦了一圈,也太不像话,才出声叫杨氏收敛些,却并没制止,杨氏自然也明白此中意思。 李蓉怡知道后,便待老太太愈加恭敬小意。 杨氏在旁冷眼相看,竟讨了一个连这点子颜色都看不出来的蠢货做媳妇。 若当日李蓉怡心思恪纯,事发时为着自己的名节奋力否认,今日也不会如此。 可是杨氏知道,阮清沅也知道,她不会的,也因着她是这样的为人,因此一个笃定自己能成事,另一个下折腾起来更加心安理得。 想到这点,阮清沅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心肠也并不比杨氏好多少。(未完待续。) 第九十五章 借人(二更求订!) 新年过后,一直到入了春,李蓉怡才第一次到朝阳馆来拜访阮清沅。 她素净着脸,薄薄只打了一层粉,显得有几分憔悴,从前还能说是清秀可人,如今同阮家两位小姐比起来,却是逊色很多。 清沅淡笑着,想看看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忘忧亲自奉茶过来,李蓉怡接过了,竟笑着说:“这位就是忘忧姑娘吧?果真是好模样……” 忘忧也很意外,略点点头,不说一句就退下了。 李蓉怡立刻就有些委屈地朝清沅看过来,“妹妹房里的丫头们都好能干,莫不是看不上我这不中用的……” 清沅差点笑出声来,李蓉怡还是一样,张口就爱往旁人身上泼脏水,自己总是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只是这几年来,她的功夫是一直没到家。 “三嫂哪里话,你是我们府上正正经经的三少奶奶,别说下人不敢给你脸子瞧,便是身份如此,我也知道你不会轻易同他们计较的。” 李蓉怡愣了愣,“说得是……”又四下打量起清沅的屋子来,叹口气说:“看我,从前也没机会来妹妹房里来看过,我是早想来的,没成想是如今成了一家人才有这机会……” 说罢她柔弱地看向清沅:“你不会怪我吧?” 清沅看她如此作态,先是有一种黄鼠狼给鸡拜年的感觉,又听见她这样娇媚柔弱的一句问,只觉得有那么一分心惊肉跳的。 莫不是她打量了一圈,还是觉得较杨氏和清霜,自己比较亲切? 她笑着说:“自然不会。” 李蓉怡的脸僵了僵,她好不容易来示好。这阮清沅就不会也跟着附和一句么,说到底自己也是她三嫂了!想着又挺了挺腰杆子,“妹妹也该去我那里走动走动才是,咱们都是一家人……” 阮清沅淡淡地说:“三嫂如今也忙,不比我这个躲懒偷闲的,嬢嬢常与我说做人媳妇不易,我时常瞧着大嫂也是如此。因此更不敢去烦扰三嫂。” 李蓉怡想起自己过得这样憋屈。心里也是一沉,又实在和阮清沅说不到一起去,只好开门见山地说:“其实我这次过来。是有一事想拜托妹妹的。我进门来,还未给父亲、母亲、老太太做过一双鞋,一身衣服,我在家时幼承庭训。首要便是一个孝字……听闻老太太极爱穿妹妹做的鞋子,尤其是那鞋底。更是别人做不出来,因此想向妹妹讨教讨教。” 清沅还未说话,她又继续:“便是刚才那位忘忧姑娘纳的吧?瞧着果真是心灵手巧的,我也羡慕妹妹有这样一个好丫头……” 清沅眉心一跳。她这是打听好了才过来的,矛头直指忘忧。 “我这丫头是个粗笨的,恐怕替嫂嫂做事也是让你烦心。” 李蓉怡起身来拉清沅的手。“哪里会,莫不是妹妹小气?便是让忘忧姑娘去我那里教两天。也花不了什么功夫,妹妹何必如此紧张。” 阮清沅无法,只好唤忘忧进来。 “三少奶奶房里要唤你去两日,你那手纳鞋底的功夫也别藏着,好好为三少奶奶分忧吧。” 忘忧应诺。 竟如此顺利,李蓉怡喜笑颜开,“那就多谢妹妹了。” 目的已达到,没闲话几句,李蓉怡就离开了。 “姑娘,这三少奶奶太奇怪了,咱们府里又不是没有下人,何必非要使唤忘忧姐姐?”合欢嘟着嘴抱怨,在她看来,就是这个新进门的三少奶奶不消停,想着来下清沅的面子。 “别胡说,姑娘吩咐什么我们照做就是。”忘忧说。 合欢却继续:“怕是她给你罪受呀,姑娘何不推脱了?” 阮清沅冷笑,她敢不应下来么,李蓉怡如今在阮府过得可以说是小心翼翼,却敢这样上自己门来要人,背后不是杨氏授意的,便也是她默许的。 “恐怕里头有猫腻,”她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你过去后凡事小心,若有一点点不寻常,即刻回来向我报备。” 忘忧点点头,见清沅满脸严肃,更加小心起来。 幸好是忘忧,若是合欢和凝香,她真的没有把握可以把她们送过去又囫囵个儿拿回来。 自过了年,就一直没有传来前世里贺梓归的那桩事,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罢,阮清沅只能这么想,大概江篱是能够阻止的。 尽管如此,清沅依旧使蓝田上街打听。 蓝田打听来打听去,也不知道自家姑娘到底要知道什么,回来只挑了一些公侯伯爵无关紧要的私事说与她听,不是这家又打死了平民,就是那家又强纳了民女。 他以为清沅只是闺中无聊,想听些王侯将相的趣闻添些乐趣。 清沅皱眉,打断她说,“还有前阵子闹得沸沸扬扬的户部库银亏空案,如今如何了?” 他一个小厮哪里知道什么库银亏空,蓝田嘿嘿笑着,搔搔头说:“回姑娘的话,小的不懂这些,坊间那些粗汉更不晓得,若是勋贵们的家长里短倒是还能说个一二的,这大人们写在奏章里的话,可没处去打听。” 清沅叹口气,也的确是难为他了。 不过这件事,阮熏却是知道一些的,却也不甚详细,只当趣闻说与她听: “……如今京里那些什么公侯之家,一等将军二等将军的,都为着凑银子一筹莫展的,原是此案牵涉过大,陈年烂账一直追溯到先皇在位时,皇上想彻查是好,只是牵扯了先帝,难免影响先帝贤名,因此不得不盖过去,便叫这些早年都打了凭据往部里‘借银’的人家通通还出来……” 户部本就水深,况这‘借银’一事一向很难说清楚,别说陈年的凭据多有遗失,便是按着账面来收款也是不妥当的,户部官员们同权爵之家许多事本就是戳不得的穿。 便如捐官一例,账面上的银子,又有多少是进了户部官吏和宫中太监的口袋,如今却要那些早已买账的权贵人家照着账面再掏银子,实在是冤屈地很。 “皇上也是摆明了要叫全京城的权贵们来摊这笔烂账,”阮熏也摇头失笑,“享了百姓这么多年的供奉,这些老爷们也是该掏掏腰包了。” 如此便是不了了之,原先以为是太子与康王党派之争,却没想到天下乌鸦一般黑,恐怕两方都有人涉水,阮清沅顿时也没什么兴致了,总之,便是与她,与阮家,关系不大。(未完待续。) 第九十六章 提防(三更继续求~) 忘忧去李蓉怡房里纳鞋垫的第一天,到了掌灯时分才回来,一回朝阳馆,她便回来向清沅禀报。 “……奴婢记着姑娘的话,三少奶奶身边的丫头婆子来问话都一概不答,随意应付过去,手头活计也加快了做……” 清沅放下手里的书,“三少奶奶什么反应?” 忘忧仔细想了想,“也没有什么很大的反应,三少奶奶自己也不得闲,来瞧过奴婢手上的活计两回,只叫我不要这样急着做,说是‘慢工出细活’……总之,奴婢说三天大约能做完,她瞧着脸色不是太好。” “嗯,知道了。”清沅表示,“你今日累了,快些下去休息吧,明早不用过来伺候,明日还是这样,谨慎些总不会出错的。” 忘忧便应声下去了。 ****** 这样三日后,忘忧却还不被李蓉怡放回来。 “……今日三少奶奶竟拿来一双男子的鞋子,比对着叫奴婢做,奴婢心里头膈应,却无法推拒,三少奶奶只说是做给大老爷的,可是这大老爷……” 忘忧想说,这大老爷的鞋袜,有杨氏,和这么多姨娘,再怎么也还有清霜、清雪两个女儿,不是说穿儿媳妇做的不好,总归也是不太妥当,更别说让她一个清沅房里的贴身丫头来做。 果真这李蓉怡是要下绊子。 清沅淡淡表示:“你明日还继续去,她要你做什么就做,别多问。” “这……”忘忧犹豫着,还是说出来:“今日做活晚了,三少奶奶要准备铺盖留奴婢过夜。奴婢想着这实在不妥,硬着脖子才推了的。” 不是她想自作多情,可这三少奶奶想笼络自己的意思太明显,忘忧一向不喜欢对主子表忠心,可这些事还是要一干二净说出来的。 清沅手上自然地翻过一页书,“你不用怕,有我在。她定然动不了你分毫。再等两日吧……” 忘忧看着清沅的脸色,总觉得她是有计量的,却不知道她为何不愿意告诉自己。 “去唤凝香进来。”清沅在她后面说。 凝香走进来。脸上表情十分慎重,她是从来不会有这般表情的。 “你这是做什么?”清沅看她一眼,笑出来。“要你做的事情都办好了?” 凝香回:“姑娘的吩咐,奴婢都一一办妥了。该打听的事一件也不少,苁蓉那里。打了包票的……” “我可不要你们拍着胸脯打包票,嘴上把门,做事牢靠,只这样就好。苁蓉那丫头,此次也看她有多少本事了……” “她也是知道的,姑娘给了她机会。自然全是要靠自己表现的。”凝香回答。 清沅“嗯”了一声,“外头的路子都了干净没。虽说也不是非得用上,只是有了我便心里安定些。可别落下一点把柄。” “姑娘放心,俞妈妈在府外这些年,认识那些三教九流的,这点子人情还是有的,况我们只要这么一点点,定然不会叫人生疑。” 凝香第一次被清沅委以重任,自然时时放在心上,不敢有一点怠慢,“只是……姑娘真的一点风都不透给忘忧姐姐?我倒无碍,合欢那丫头这几天快憋疯了,私下直唠叨着对不起忘忧姐姐。” 清沅叹口气,忘忧的性子她太了解,对她太忠心,人又聪明,怕是自己谋划的事被她知道了,不甘愿配合。 她定然不愿看见自己如此大费周折的,只是要保她不受算计。 只是她也不愿意一直受着丫头们的保护,她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阮清沅了。况李蓉怡那点段位,还不够她来以身冒险的。 “姑娘有几成把握?”凝香还是忐忑地问,这样的事情,做不好便是在府里往后也难立足的。 “不到六成吧。”如今她做事,五成把握便会动手。 凝香的表情明显有一点吃惊,不到六成,她看一眼清沅,是自家姑娘谦虚呢,还是实话?清沅说着:“若是五成把握你都不去做,世上还有什么事是做得成的。” 凝香迷糊地点点头,心里想着,大约这种气概,便是叫做魄力吧。 忘忧在李蓉怡房里前前后后忙了七八天,几乎是连自己手上会的所有苏绣针法都一并倾囊相授给她屋里的丫头们了,实在是没有再可以帮忙的地方。 李蓉怡便笑着说,难得她肯帮忙,晚间要在院子里支一桌席面答谢她。 忘忧很踌躇,李蓉怡却道:“是我那些丫头们,几日来与你也有些感情的,自发要留你这顿,我不过是贴些银钱,算不得什么,你可不要拂了她们的面子。” 回禀过清沅后,忘忧便答应下来。 合欢一向是爱吃爱玩的,没想到有这样白吃的酒席她却一点都不感兴趣,还笑眯眯说着:“姐姐今日可要多吃些。” 忘忧便惊觉今日不对劲。 而更肯定她想法的是,清沅特特叮嘱她:“且记住,下了酒席后,不管是不是能按时回来,其余东西,一概都不要碰,我会使合欢来接你的。” “姑娘,你为何……?”她疑惑问道。 清沅只蹙眉,“说不上来,只是这样觉得。” 只能说是清沅前世十几年内宅斗争里学出来的经验,毫无道理可言。 两相结合,忘忧就猜到自己姑娘今夜恐怕有动作,还是针对三少奶奶房里的,却不知道是什么事。 满怀着心事,忘忧便去东跨院赴宴。 主子们都是不在的,李蓉怡此刻正在沉渊阁伺候杨氏,便由着几个丫头自己摆席面,还叫沽了酒来。 忘忧是知道自己酒量的,忙推脱不肯喝。 李蓉怡的两个贴身丫头芙蕖和秋石却轮番劝她酒,半刻也不停,清沅房里的丫头都是颇有教养的,哪里见过这样不管不顾的阵仗,连连推拒却还是被灌了好几杯。 秋石执着盘口执壶还在倒酒的身影渐渐地在眼前模糊,劝酒的声音还在耳边徘徊,眼前一黑,忘忧终于支撑不住地一头瞌在桌上。 芙蕖和秋石立刻飞快地交换一个眼神,不约而同朝对方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九十七章 酒醉 恍恍惚惚间,忘忧觉得有人在她耳边说话,却听不真切。 她喝酒素来容易上头,清醒地却很快,此时只觉得脑袋有些疼,神智却渐渐恢复清醒。 “想不到她这样容易醉,倒省了一番功夫,我看这些也用不上了……” 另一个声音模糊着说:“少夫人的吩咐你忘了?必定要万无一失,来,你端过去。” 一阵响动后,忘忧觉得自己被人扶做起来,嘴边被凑上了凉凉的碗沿。 她一个激灵,立刻醒神,清沅叮嘱她的话立刻窜入脑海中,立刻把头偏过去。没想到那碗沿却追着她,半点不肯放过。 忘忧稍稍张开一线眼睛,瞧见碗里深色的汤汁,闻在鼻尖,仿佛只是寻常的醒酒汤…… 寻常的醒酒汤又怎么会要两个丫头来灌她? 忘忧更加咬紧了牙关,全身的力气往扶着自己的那只手靠过去,想继续躺下去。 “我来!”一道声音响起。 立刻便有人凑上来使大力气往她嘴里喂。 这酒的后劲怎么这样足,她手脚并没有很大的力气,太阳穴也隐隐作痛起来,意识又渐渐迷糊过去。 不能睡!她突然想起清沅今日的反应,不管姑娘要做什么,她在出不上力的情况下,也不能给她添乱子。 秋石刚放下手里的碗,却听见窗扉上有响动。 她狐疑地看了芙蕖一眼。芙蕖叮嘱她,“你且盯着她,我出去看看,那两个婆子大约也快来了。” 秋石闻言便点点头,没想到芙蕖刚出门。一个小丫头却急匆匆地跑来向她禀报:三少爷回房了。 芙蕖一愣,不是吩咐过,三少爷今日会被扶去书房吗,怎么又回后宅来了? 屋里的秋石也听见了,也生疑起来,每个月中三少爷阮熹便会与同窗一同饮酒赴宴,大多数时候回来便直接歇在书房里。李蓉怡会备好醒酒汤送过去。今日却不知怎么竟被扶进内院了。 芙蕖和秋石是大丫头,这会子李蓉怡又不在,少不得她们伺候。芙蕖自然只能先回去照看阮熹。 秋石望了一眼床上的忘忧,自己还得守着她等着人来。 忘忧的眉头紧蹙,死死咬着牙关,指甲狠狠地掐进手心里。疼地浑身隐隐地颤抖。 这丫头醒着!秋石突然意识到,她突然有些慌了神。赶忙拉开门却寻那两个说好来带人的婆子,怎么这个时候还不来…… 突然,脑袋后面被人狠狠地给了一记,顿时不省人事地倒在地上。 “忘忧姐姐。忘忧姐姐……” 有人在轻拍她的脸,一声声唤着她,下巴被一只小手掰了掰。一粒清凉的药丸立刻被塞进自己嘴里,浑身的燥意和无力才稍稍减缓。 忘忧终于有了睁开眼睛的力气。 合欢正睁着一双大眼睛。焦急地看着她。 “快走……”忘忧喘息着对她说。 合欢见她清醒过来,虽心里着急,却不敢忘了清沅的吩咐,立刻抬手就扒起忘忧的外衣来,不远处一个面生的小丫头也在扒秋石的衣裳。 合欢飞快给两人换过一身衣服,又和小丫头一起把秋石抬到床上去,随即对她说:“你快过去,吩咐你的事别忘了,别让人看出破绽来。” 小丫头是李蓉怡秋月居看院子传话的粗使丫头,立刻点头跑开去。 合欢一口吹熄了屋内的灯,屋里顿时晦暗一片。她想了想,依旧不放心,掏出秋石的帕子盖在她脸上,掀过被褥来盖住她。 这样子,便是看不真切到底是谁了。 “忘忧姐姐,我们快回去……凝香在外头等我们了。”合欢这才扶着忘忧,有些踉跄地往外走。 “不能回去!”靠在合欢身上的忘忧一把抓住她的手臂,声音十分笃定。 她大概也能猜到姑娘的计策。 三少奶奶想害自己,不计是做什么,这一招李代桃僵大约会让秋石替自己受罪,可是自己今日在秋月居的事人尽皆知,她这样回朝阳馆去,加上秋月居又有事发生,阮清沅便怎么都会落人话柄,被人猜疑! “往……往后头走……”忘忧说着。 合欢急得跳脚,姑娘的吩咐不敢不从,可她又一向是把忘忧当姐姐一样的,往常却也不敢违逆她。 听见隐隐的人声传过来,大概是那两个婆子终于过来了,合欢只好先扶着忘忧往秋月居后罩房后边的一片小园子走。 “偏今日,一个个的都跟我们歪缠,三少奶奶吩咐的事差点都耽误了……” “哎,好歹也差不得多少,咱们手上功夫快些就是。” 那两个婆子边说边走,到了一看,小耳房的门开着,却没见着一个人,两人心里有些疑惑。 一个说着:“大约三少奶奶屋里几个姑娘都忙着,我们自己也做得。” 说罢就走进去,一看果真有个姑娘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的,立刻手脚麻利地先用被褥裹好,当头套上一个布袋,确认捆扎实了抬着人就往外走。 芙蕖正好着急忙慌地赶过来,跑得满头大汗的,她瞧了一眼两个婆子抬着的人。 “这是往哪里抬?” 两人也是不解,“三少奶奶吩咐过啊,抬往前院三少爷房里。” 芙蕖咬牙,可是三少爷现在就在这里啊! 她一向是李蓉怡的左膀右臂,从来便能替她拿半个主意的,想了想当机立断就说:“抬到秋月居正房里去!” 两个婆子互看一眼,却不敢不从。 虽说计划有变,不过主子不在,自然只能自己来拿主意,大体上还是差不离的。芙蕖想着。 只是不知秋石那小蹄子又跑哪里去了,在这当口,因着李蓉怡要行事,她的心腹也不多,今日秋月居的人手就更少了,芙蕖摇摇头,只能跟着两个婆子过去。 在黑漆漆的院子里,忘忧对合欢说:“把你刚刚的药全留下,你立刻出去,不能久留。” 她刚刚倚着树抠着喉咙便是一阵催吐,此刻嗓音沙沙的,脸却不似刚才那般红。 那解酒汤必定有问题,忘忧别无他法,不过好在还有合欢拿来备用的药丸,自己好歹能撑住。(未完待续。) 第九十八章 恶果 少有人对自己也下得了这样的狠手。 合欢担忧地看着忘忧,她的手上也是伤痕累累的,合欢看着很痛心。 “快走!你想害了姑娘不成!”忘忧怒呵。 如果自己猜的没错,三少奶奶排了这场好戏,大约掐着时辰要回来拿自己把柄的,此刻已差不多了。 合欢拗不过她,只好点点头,猫着身子窜了出去。 忘忧叹口气,自己还在这里,清沅就能明白张胆过来要人,与三少奶奶一是一,二是二当面有个了结,比偷偷带自己回去,落下把柄等人家发难来得妥当。 忘忧一股脑仰头把药丸尽数倒尽自己嘴里。 姑娘为着护她百般筹谋,自己如何再能做那不晓事的。 合欢出来的时候,凝香正急得团团转,看她回来,一把拉住她问:“忘忧姐姐呢?” 合欢注意到她身边还站着一个披着披风,兜帽挡住脸的身影,吓了一大跳,压低声音问:“姑娘,你怎么在这?” 她和凝香也就罢了,姑娘自己也都过来,被人看见可就再也说不清了。 清沅说:“别担心,忘忧呢,她是不肯出来罢?” 合欢只好期期艾艾地把忘忧的话转达给清沅。 清沅紧紧抿着嘴唇,今日的事,风险的确是很大的,变数也大,因此自己才要亲自过来。 李蓉怡因要把自己摘干净,就这样一干二净地交托给心腹丫头去做,她却不一样,她不想损失任何人。 因此这个险,还是得冒。 “回去吧。”她淡淡吩咐。 忘忧是值得她信任的。她的确不必想着事事为她筹谋,她也有自己的打算。 冷冷一笑,清沅并不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李蓉怡竟敢拿女儿家最重要的贞操名节来做套,她就让她好好尝尝恶果。 “竟全都用上了?”合欢非常吃惊。 俞妈妈从外头带进来的香,据说十分厉害,便是青楼里的花娘都不敢多用一些。而具体有多“厉害”。两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却不清楚。 在阮清沅眼里,李蓉怡其实不过也是个未经世事的小丫头罢了。 她在忘忧解酒汤中下的东西能有多厉害,大约也是寻常迷药。而自己前世就知道,京城里头媚术最好的花娘都在勾栏胡同里的“玉兰仙杏”里边。 所谓媚术,多数不过是借用这些下作东西罢了。 连俞妈妈都不甚清楚,她却可以指名道姓地让她去寻这东西。这也要多谢自己前世的丈夫。 回到朝阳馆。主仆三人都坐下歇口气,便预备着等下的又一场硬仗。 “姑娘。已经收拾妥当了。”凝香对清沅说。她和合欢为了保险起见都换过衣裳和发饰再来,生怕适才被哪个眼尖的下人看见了。 “让苁蓉好好看家,方才她做的很好。”清沅也换了一身衣裳。 苁蓉是阮熹房里伺候过的,也知道阮熹的习性。知道今日他会酒醉而归,也是因着这个清沅才能安排今日的事。 堵着秋月居传话的人,缠着两个婆子说话。都是她在做。 凝香应诺。 “嗯,你们也稍稍拿出些焦急的表情来。”清沅对合欢和凝香说着。 毕竟她们是去找久久不归的忘忧。而非去看戏的。 “姑娘……我们会不会,做的太绝了……”凝香想到秋石和芙蕖两个,还是问了出口,她并不胆大,觉得这事毕竟不是小事,这样闹出来,恐怕不好善终。 合欢嘟着嘴说:“她们都要这么害忘忧姐姐了,我们做什么都是应当的!” 她有些觉得凝香和她们两个不是一条心,她不知道忘忧刚刚的样子有多么可怜。 “我不是这个意思……”凝香忙说。 清沅只回答她:“许多时候,对那些害你的人,以同等手段报复回去是没有用的。” 这件事,注定不能善了,而害到自己头上的人,也不能给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轻易抹过去的机会。 因此,阮熹与那两个丫头,必须把该发生的都发生了。 ****** 李蓉怡此人,心思也总是有些单纯,利用自己丈夫,原先也不过想着借机污蔑忘忧爬主子的床,如此一来,不仅阮清沅颜面扫地,落个放纵下人,行事不端的骂名,自己还能求下杨氏和老太太,从此拿捏住忘忧。 阮熹不算是个亲近女色之人,这样的丫头他自然也不会收用,到时候别说姨娘通房,就是在她屋里烧火,这个忘忧也是不配的。 而自己又能从她嘴里,套出多少阮清沅的把柄呢?若这丫头真是个有眼色的,自己只消一说给她恩典叫阮熹收用她,自然阮清沅,甚至二房里,什么都秘密都能套个干净。 在李蓉怡看来,下人们多是低贱的,尤其那些年轻貌美的丫头,定然个个想着爬主子的床。 杨氏冷眼看着堂下的李蓉怡。 今日在自己面前莫名的殷勤儿媳,杨氏自然不会以为这个蠢货突然开窍起来,真正要孝顺起婆婆来。 她的那点子小心思,杨氏还不想去猜。 李蓉怡也不是没在她面前透过风声,大约是想着办法要对付那个滑不留手的阮清沅。她也想看看,她能有什么手段。 “竟都这个时间了,不想在母亲这里说话来得这样欢畅,我竟一时忘了时辰。”李蓉怡笑着说。 杨氏淡淡地“嗯”了一声,不想接她的话。 李蓉怡继续说着:“母亲想不想去我那里坐坐?近日三少爷从外头带回来几样稀奇水果,儿媳还没用,想着留下孝敬母亲。” 杨氏撇撇嘴,“不用了,你自己留着用吧,天色晚了,我也不想走这些路。” 李蓉怡嘴角一僵,自己布置的好戏,自然要让杨氏看见才好。 “是媳妇想的不周到,应该给母亲送来的才是,实在是……是儿媳房里布置地不妥当,三少爷常说不如母亲这里来得大气又好看,儿媳便想着什么时候能空能让母亲也教教我。” 什么乱七八糟的? 杨氏不耐烦地朝她看过去,却李蓉怡满脸的兴高采烈。 看来她是预备好一场好戏要叫自己看了。 杨氏整整衣服,难得不再呵斥李蓉怡,“既如此,那就走走吧,天气也不似以往冷,正好活动活动。” “正是呢。”李蓉怡立刻笑着来扶杨氏起身。(未完待续。) 第九十九章 爬床 李蓉怡和杨氏到秋月居的时候,正好碰到阮清沅着急地赶过来。 李蓉怡看见她来,自然开心,她原就正希望她上赶着来丢脸。 “……我那丫头,这时间也不见人,使唤一个小丫头来看过,三嫂屋外的小丫头推说不知道,三嫂又不在,才走这趟,”清沅蹙着眉向两人解释。 杨氏见了她自然没有好脾气,“哼”一声说:“什么了不得的丫头,还要主子来寻她,脚都是长在自己身上的,谁知道躲去哪里偷懒……” 清沅低下头不说话,显得有些委屈。 李蓉怡却说:“沅妹妹从来就同忘忧好的跟一个人儿似的,半刻离不得……也是我屋里那些个丫头,非留着她吃宴席,妹妹这就进来吧,我来问问。” 三人便一同进了秋月居。 “你这院子里也太暗了些吧,”杨氏蹙眉,“虽说主子不在,也不至于弄得这般,咱们家里缺那些灯油钱么?” 李蓉怡忙道:“儿媳立刻让下人们点起灯来。” 一个二等丫头水苏惶恐地上来和李蓉怡耳语,“少夫人,三少爷回屋了,此刻在寝房里头……” “你们!”李蓉怡微愕,她原先想着将忘忧抬到阮熹前院去,不在自个儿屋里发生的事,也不怕杨氏治她一个管教不严的罪。 “怎么不早点和我说?” 水苏有些惶恐,“奴婢脱不开身,两位姐姐都在寝房里服侍三少爷,奴婢使唤过小丫头去沉渊阁的……” 自己哪里有见到什么人!李蓉怡太阳穴有些跳。 不管了,总之秋石和芙蕖两个都在。大概已经成事,只等着她过去拿人。 杨氏看着她和丫头窃窃私语,心里很不耐。 “母亲,请您到我屋里东次间坐坐吧,这里稍微冷些……”又对清沅说:“对不住沅妹妹了,丫头们都说没瞧见,待我那两个贴身大丫头出来回话便可知道忘忧往哪里去了。” 清沅有些踌躇。“嫂子的闺房。现下我岂好随意过去的,况且三哥此时怕是歇下了吧?” 李蓉怡脸上一僵。 杨氏才想到,说着:“熹哥儿今日宿在秋月居?” 李蓉怡回:“丫头适才就是和儿媳说这个。本来三少爷赴宴后一向都是歇在前院的……” 杨氏立刻急切地发话,“醒酒汤煮了没?要用温水洗脸……熹哥儿一向喝了些酒就是爱踢被褥,有没有专人看着?你还站在那里絮絮叨叨些什么!”嘴里连珠炮般说着便急切地往秋月居寝房里去,根本不理会李蓉怡。 李蓉怡只能立刻跟上去。 清沅翘翘嘴角。也提步跟上去。 寝房的槅扇紧闭,外头一个人都没有。杨氏蹙眉,对李蓉怡的厌恶更深了。在自己那里不知所谓地胡侃半天,却连照顾夫君都不会。 王禄家的立刻去推开槅扇。 李蓉怡也开始觉得不太对劲,秋石和芙蕖呢。怎么一个都不在? 杨氏急躁地走进内室去,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分明屋里有男女两人的声音…… 王禄家的跟着探头一看。吓得立刻缩回头,小心地打量杨氏。 杨氏脸色铁青。立刻明白过来。 哪个不要脸的死丫头,敢趁着主子醉酒干下这等事! 李蓉怡看见杨氏的脸色,微微心惊。 屋里还弥漫着一阵淡淡的香味,让人觉得暖意融融的。 “去把窗都打开!”杨氏大声吩咐。 内室的声音似乎停了停。 “这是你房里的事,你去看!”杨氏黑着脸对李蓉怡说。 王禄家的跟着李蓉怡闪进槅扇半开的内室,随即屋里便几阵响动,有女子的惊呼,还有“噗通”似乎是人跪在地上的声音。 李蓉怡颤抖着嗓音的说话声断断续续地传过来。 杨氏坐在次间罗汉榻上,只扬声说:“收拾干净了带出来!” 阮清沅一直站在门边,这样的情况,可不是她一个姑娘家该看的。不过杨氏此刻已没有空闲来注意她了。 过不一会儿,王禄家的便拉扯着两个丫头出来。 杨氏身边几个婆子丫头都愣住了,竟是两个…… 杨氏更是咬牙切齿的,“把头抬起来!” 两个衣衫不整,发髻凌乱的丫头颤巍巍地抬头,正是李蓉怡的两个心腹大丫头,秋石和芙蕖。 阮熹也走出来,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次间里稍微冷些,他稍稍有些清醒过来,李蓉怡跟在她后面,不住地捂着脸抹泪,身边却连个递帕子的丫头都没有。 好啊!两个贴身丫头,竟一个不留地给自己丈夫收用了,还是同时! 杨氏根本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意,站起来一个巴掌便朝李蓉怡脸上甩过去。 “啪——”地一声,李蓉怡被打地偏过脸去,愣在原地一时忘了哭。 所有人包括清沅都惊住了。 阮熹也没想到,惊叫道:“母亲!” 杨氏怒瞪他,却下不去手抽自己的儿子,只好骂道:“娶妻娶贤,是我的错,白白让你娶了这么个没脸没皮的!” 这话太难听了,阮熹忙说:“母亲,不怪她,是我……” 李蓉怡继续抽泣起来。 “不怪她?成亲才多少日子,她就这么巴不得你留在她屋里啊,还要生生把丫头送到你床上去,便是见不得爷们上进一点!到底我是倒了哪辈子霉,讨这么个贱货进门来!” 众人都不敢言语,却知道杨氏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左不过是两个丫头爬床,哪个做主母的会这样巴巴送自己的贴身丫头上自己丈夫的床,还是一次两个,这也太说不过去了,何况这两个丫头姿容并不出众,不是预备着做通房的。 王禄家的向杨氏小声耳语。 杨氏闭了闭眼,咬咬牙。 破了身子的,不知是哪一个……还是两个都…… 她看着继续哭个不停的李蓉怡,和满脸燥意的阮熹,心里觉得绞得慌。 杨氏瞪着秋石和芙蕖:“这两个不守规矩的贱婢,按我的规矩即刻打死或发卖,存了心思想当姨娘,今日告诉你们,便是痴心妄想!” 两人立刻哭着磕头求饶。(未完待续。) 第一百章 去留 芙蕖和秋石跪在堂下,只觉得山崩地裂的。 芙蕖还记得自己指挥着两个婆子把“忘忧”抬到罗汉榻上,便不顾她们的探头探脑,使唤她们出去。 当时屋里便只剩她一个清醒的人,她听见三少爷在内室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她便先倒了水去给他用…… 没想到,三少爷却拉住她的手…… 渐渐地,她也觉得浑身没有了力气一般,脑袋模模糊糊的,只觉得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暖意和痒意来,一切便都这么自然而然的…… 直到身上一痛,她才有一丝清明,双手想推开身上的男人,却不知为什么等到碰到他肩膀的时候,自己的双手就无意识地围了上去。 三少爷那时的脸庞似乎还在自己眼前,喘气的声音还在自己耳边,芙蕖想着想着就脸上一红。 而到后来,秋石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怎么会最后与自己和三少爷躺在一张床上,她真的记不清了。 杨氏见她这番作态,心中恶心。 好个春心荡漾的贼丫头,这样的女子,留在阮熹身边也是误他前程。 杨氏忽然缓下声音说:“你们谁还是清白之身的,去向你们主子告饶,看留哪一个罢。至于另一个,打发出去就是。” 做姨娘,是不用想的,留也只留清白的那个。 不过杨氏却笃定,这俩丫头也是一丘之貉。 两个丫头愣了愣,瞬间明白过来,膝行着到李蓉怡和阮熹跟前磕头,那秋石抬起脸来,神色坚定地说:“三少爷。少夫人,奴婢……奴婢……真的没有啊……” 她到底有没有,在场却只有阮熹知道了。 芙蕖咬了咬唇,看着阮熹闪避的目光,想到方才两人场景,却咬定说:“是奴婢对不起夫人……” 李蓉怡抬起脸,看着这两个自小和自己一起长大的丫头。觉得心里好似刺了一千根针一样难受。 她甚至没有时间来痛恨阮清沅。只连接受这样的事实自己都难以承受。 杨氏冷冷一笑,倒是有点意思,她对李蓉怡说:“方才也是我没想清楚。要留哪一个你自己看罢,留下的自当你处理,另一个,便交给我。以后才好叫这群奴才长长心!” 阮清沅在门边感叹,杨氏为人。果然恶毒。 两个丫头果然都泪水盈睫,死死拉着李蓉怡的衣裳下摆苦求。 落到杨氏手里,哪里还有机会能活命,留在李蓉怡身边。好歹有这些年的主仆之情,已是最好了。 李蓉怡咬着牙,看着两个哭得梨花带雨的丫头。转头去看丈夫,他却偏过头去。并不看三人一眼。 这对母子,在某些地方的凉薄,倒是如出一辙的。 李蓉怡颤抖着抬起手,一巴掌打在秋石脸上。 芙蕖的心刚刚定下,却听见她说:“秋石这丫头顽劣,儿媳必得亲自教导……” 芙蕖立刻眼前一黑,张嘴要哭喊,立马便被王禄家的塞了嘴,和另一个婆子合力拉出去,没有一丝拖沓。 秋石心惊地瘫坐在地上,一口口深深喘着粗气。 阮清沅叹口气,只想着,若自己是李蓉怡,定然会选芙蕖。 不说这秋石是不是扯谎,便是此后,她与李蓉怡也会隔了一条心,若是芙蕖,好歹愿意说实话,留下偷偷来给阮熹做小,两人一条心对付杨氏,也多半也会记着她今日恩情。 她前世与贺梓归不算是真正夫妻,从来便不晓得作为妻子,对于丈夫的其他女人,那容不下一点的嫉妒心。 阮熹看着一屋子的乌烟瘴气,终于忍不住叹口气,抬腿便起身出去,回前院了。杨氏也不管他,自己也要走,再懒得理李蓉怡这蠢货。 这时她才看见清沅,立刻皱起眉头,想起李蓉怡今日的目的来。 又被这个小杂种摆了一道! 杨氏觉得自己恨不得以十倍的力气去抽阮清沅。 阮清沅却根本不怕她吃人的目光,直视着她笑盈盈地看回去。 李蓉怡终于回过神来,见杨氏要走,立刻哭着跪在她脚边,“母亲!母亲为儿媳做主啊,定然、定然是有人要害儿媳和三少爷!” 这样的话根本站不住脚,但是杨氏却阴森地盯着清沅说:“是吗?” 找不到证据就又要强行赖到她头上吗? 阮清沅早就清楚杨氏的作风,只是这样的丑事,她要再有本事闹去阮大老爷、阮老太太的面前,自己更不怕。 “母亲,您看啊!”李蓉怡急着扯秋石的衣服,“这是阮清沅房里忘忧的衣裳,怎么会在秋石身上!一定是她做的啊,母亲!” “三嫂这话可冤枉我了,”清沅很讶异,“我不过是来寻我那被三嫂留在这久久不归的丫头,怎得三嫂却因着一件衣服要来赖我,倒是三嫂,先把我的丫头还来吧……” 杨氏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理由,并不能十足地站住脚。 李蓉怡也语塞,只好苦苦望着杨氏。自己都这么惨了,损失了一个芙蕖,怎么能让这小贱人全身而退?! “姑娘?”突然门外传来一道声音:“您怎么在这儿?” 忘忧正探着头站在门外,一脸的迷糊。 “忘忧,你去哪了?”清沅着急地拉过她的手,“这是去哪了,叫我好找,快快,你好好与大伯娘和三嫂说说,你的衣裳又怎么会在秋石姑娘身上?” 忘忧依旧是一脸的不解,口齿清晰地说着:“我与芙蕖和秋石两位姐姐在席间喝了些酒,因着头疼,我便去秋石姐姐屋里歇歇,谁知道躺下迷迷糊糊间似乎听见了纺织娘叫,我便想着姑娘前晚里正说着,想念在姑苏夏天的夜里,和奴婢一块儿去园子里捕萤火虫和纺织娘……因此奴婢便要起身去捉……” “你这呆子,这时节还冷,哪里来那些?”清沅柔声责备她。 忘忧也不好意思地说:“姑娘莫笑,那会儿不是迷糊了么……随即我便起身,芙蕖姐姐彼时不在,只秋石一个,也不知她怎么的,非与我换这身衣裳才让我出去,我便从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一章 完胜 忘忧说着:“姑娘莫笑,那会儿不是迷糊了么……随即我便起身,芙蕖姐姐彼时不在,只秋石一个,也不知她怎么的,非与我换了这身衣裳才让我出去,我只好从了……” “你胡说!”那边的秋石顾不得规矩,立刻咬牙喊道。 清沅冷冷地瞥过去,“那不然,秋石姑娘来说说,当时是什么情形?” 秋石说不出话来,她如何能一五一十交代她与芙蕖两人联手灌忘忧添了东西的解酒汤。 清沅对忘忧说:“你继续说,别怕,谁也不敢污蔑你,大伯娘会为你做主的。” 杨氏冷冷嗤了一声,阮清沅主仆二人却似脸皮极厚,丝毫不以为杵。 “……后来,我便去园子里捉纺织娘了,黑灯瞎火的,奴婢也瞧不见,您瞧,还真叫我捉着一只。”她捧着手里的小囊给清沅看。 “瞧你胡闹的,也不知捉的什么来,我可不要。”清沅还是一副嗔怪她的模样。 忘忧继续:“等我回到秋石姐姐屋里时,一个人也没有,秋月居也少见人来往,我心里纳闷,便自己回了朝阳馆,谁知道还未进院门,咱们院子里苁蓉就说,姑娘因着担心奴婢,来秋月居找人了,奴婢心里急,怕姑娘与三少奶奶说不清,便又自个儿来这一趟。一路上碰到的小丫头都可以为奴婢作证的。” 主仆俩一唱一和,一番说辞顺理成章,没有任何问题。 连李蓉怡都不信任地去看秋石,莫非果真是这丫头心大,知道自己的计划后。便想顶替了忘忧,和阮熹生米煮成熟饭,便盯着那姨娘的位子? 那么芙蕖……果真自己留错了么…… 秋石看见自家主子的眼神陡然凌厉了几分,心底暗暗叫苦,可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不能开口解释。 清沅无奈地摊摊手,“大伯娘。我这丫头与我。对今日的事,也就知道这些了,您若不信。等明日回了老太太,请老太太定夺吧。” 杨氏死死瞪着她,“你如何说话的,我几时疑过你!对长辈你就这个态度?!” 清沅觉得好笑。自己站不住脚时,便要来怪她不敬长辈。 她立刻低下头。委屈地拧着衣角,“清沅自是不敢的,只是三嫂口口声声是我害她,我心里着急。才想着倚仗您为我说句话。” “我这丫头自七八日前便被借来嫂嫂这里做活,没成想今日被三嫂的丫头们留下吃这顿宴席,却还被嫂嫂以为插手到三哥房里事来了。我又怎么敢呢……实在是一时难受。才对大伯娘言语冲撞了些,请大伯娘一定不要见怪……” 她又转头对着李蓉怡恳求: “三嫂。若我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好的……或是丫头手上功夫不行让您不快了,请直接同我说,可是这样影响女儿家名节的事,请三嫂不要同我开玩笑了……清沅在这里谢过三嫂了。” 一番话无比委屈,仿佛所有人都在欺负她。 说罢还盈盈向李蓉怡行了一礼,而忘忧又适时地上来替她抹眼泪,也是一片哀戚,“都怪奴婢,让姑娘烦心了,若三少奶奶要怪,就请怪到奴婢身上吧……” 李蓉怡自诩不算笨嘴拙舌的一个人,面对这对主仆,却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瞪着眼睛看她们的做作姿态。 杨氏经过这一番折腾,更懒得和她们虚与委蛇,当下顾不得什么礼数不礼数的,直接便往门外走去,经过清沅身边时,只冷冷地说:“别让我抓到把柄。” 清沅依旧面露委屈,十分不解。 看着李蓉怡狼狈地跪坐在地上,正看着自己,清沅说:“看来三嫂这里还忙,我就不打扰了,好歹找回我的丫头,多谢三嫂了。” 说罢领着一干看足好戏的丫头,回朝阳馆而去。 “总算解决了。”合欢开心地端来一盒糕饼,主仆几人围着桌夜话。 “是啊,还好一切顺利。”凝香松了口气,“姑娘当时还唬我,说只有五成把握。” “这话是不假的。”清沅笑说。 今日到秋月居时,丫头们禀报阮熹被扶回后院,若是李蓉怡意识到了此中蹊跷,当下否认是自己的人带阮熹回来的,一旦杨氏起疑,即刻派人去前院查,就很有可能会查出是她做的手脚。 因此,幸好李蓉怡是个笨的,忽略了这个十分重要的细节,若换作是一个聪明的对手,清沅觉得自己便要被人捉住把柄了。 任何的计划都是有破绽的,五成把握,已经是最多。 “姑娘也真是的,不事先同我说。”忘忧替清沅剥着桔子,“莫不是姑娘做什么,我还会拦着你不成。” 凝香和合欢在一旁偷偷捂嘴笑。 是要秋后算账了。 清沅有些无奈,“这事风险大,我恐你不愿意我这番筹谋。起初想的,也是要护你,不想,还是叫你吃了苦头。” 忘忧心里暖融融的,脸上还是绷着,“姑娘总是这样主意大,奴婢是什么人,您老是这样不管不顾的冒险,要是大夫人和老太太心中起了猜疑,您还怎么好好过日子?” 寄人篱下的滋味总是不好的,忘忧总觉得,她们忍一时就好,等到老爷夫人进京,三房自然就能抬起头做人。 猜疑?杨氏对她何止是猜疑。 阮清沅知道,一味忍让是没有用的,世上多数恶人,不会因你一时退让就停下手来,他们永远只会得寸进尺。 “也不知道给你喝的到底什么东西,你明日还是找个大夫来瞧瞧,开两剂药吃吧。”清沅对忘忧说。 “奴婢无碍的,现下已没什么感觉了,多亏姑娘让合欢带了那药丸来,不然奴婢怕是撑不住。” “是药三分毒,忘忧姐姐还是要好好调理调理的。”合欢皱着鼻子说,“还有你那手上,可得好好上药……” 忘忧忙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瞪了她一眼:“已经都没事了。” 清沅叹口气,“这几日,打水的活你都别做了。还有,既然事了,也可松快些,这几日|你们也都提心吊胆的,有什么想吃的,你们自个儿添。” 合欢立刻表示想吃热锅子。 清沅笑着同意了,合欢立刻拍着手要去准备,兴冲冲拉着凝香和忘忧要商讨汆什么菜来吃。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二章 远行 李蓉怡房里的事情并没有闹得很大,在阮老太太看来,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而三少爷阮熹自己也没有很在乎,只有杨氏依旧在变着法儿的折腾儿媳,而李蓉怡,除了一遍遍在房里咒骂阮清沅,清沅自己也想不出她还能翻出什么浪来。 但是对自己,杨氏不是没有办法,只是还没有合适的时机,阮清沅也知道,杨氏是迟早会动手的。 杨廷隽因要预备北直隶秋闱,也即将搬到阮府来读书。 杨家祖籍山西,后来杨廷隽的父亲考中同进士,便附籍在京,没想到此后一路外放,回京无望。因此独子杨廷隽需得来京师应考,而不是在开封府应试。 而此时阮家最会读书的两人,二老爷阮铉却不在,大少爷又早逝,而杨氏却还嫌弃侄儿拖累阮熹读书,并不允许他多与阮熹接触。 田氏这次没有一起上京来,因着杨娉婷生了头胎,她时常要去亲家家里照看女儿。待杨廷隽住到阮府后,便同阮熏一道去陈家族学念书,两人年纪相近,性子一动一静,看在魏氏眼里,倒也觉得很为互补。 魏氏虽厌恶杨氏,对于田氏却观感尚可,加上杨廷隽人品的确优秀,温文尔雅的,从没有过失态着急的时候。 也不知杨氏要看得上怎生的女婿,才舍得配给她那个成日心浮气躁的宝贝女儿,魏氏想着,倒是她没女儿,否则若也是这等样子,岂不是耽误了孩子。 南京的家信一如往常而来。 让清沅意外又惊喜的事,却是崔氏在信中所说:阮镛极有可能会在明年调任回京。 惊喜过后。清沅又陷入了阵阵的不安,前世阮镛从天晟二十五年到天晟二十八年依旧还在苏州任职,二十八年升调南京,一年多后又迅速补缺入京,这样的升迁速度,便如同天上掉馅饼的好事,她现在想想。当时的吏部考绩官员。和举荐官员,包括时任苏州知府的高光彦,都有很大的可能是太子派系的人。 阮镛到底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陷入这场储位之争? 而如今。这一切似乎只是提前发生,到底是被人策划,还是阮镛深藏不露,又毫无线索可循…… 阮清沅开始有些摇摆。当年她决定先父母一步入京,到底是对是错…… 七月时。阮老太太和杨氏的娘家,即是山西大同的族亲前来报信,老太太的三堂兄眼看就要不成了。 阮老太太颇为感概,自己许多年没有回过原籍。族人也大多迁离故地,只有自己这个三堂兄一直守在大同县,如今也算是落叶归根。 本来这样的红白喜事。一年也不知有多少,大户人家往来人情从来就多。不过是封些礼钱,不想这一次,老太太却是准备让魏氏去的。 “……我也许多年没回去过了,你替我走这趟也好。老二那边,你稍放宽心些,虽说太原府发起时疫来,也总不至于叫他一个朝廷大员身先士卒到百姓中去的……” 魏氏强颜欢笑,“媳妇也是担心二老爷,这些年来媳妇一直未照管过他的身子,因此心里头一直有些愧疚。” 杨氏在旁哼了一声,“弟妹在府中照管老太太,自然就得和二弟夫妻分离,莫不是心里头不甘愿?” 阮老太太这次却反常地没帮杨氏,反对她说:“你若真孝顺,怎得一个女儿都不舍得?” 杨氏面皮有些挂不住了。 她以主中馈的借口可以不去大同,可清霜却是从没去过的,老太太的意思还没说出口,杨氏就先一步诈到她面前来了,说是清霜不知怎么皮肤上起红疹子,怕是要传染人,央老太太求医。 阮老太太心里略有不满,她的娘家,难道不是杨氏自己的娘家吗,眼皮子竟这样浅,连自己的娘家都看不上。 杨氏心里却不这么想,会去大同奔丧的族亲能有什么好的,自己亲娘早交代过了,那些破落亲戚没得去瞎沾惹,她的清霜这样娇花一般出挑的人,若被那起子登不上台面的给打上了主意可怎么好。 “老太太,看您说的,霜姐儿心里头放不下您,是连病着都想过来服侍伺候您的。”杨氏立刻说,“何况不还有沅姐儿和我膝下的雪姐儿,让她们也替媳妇回老家给祖宗上柱香罢……哎,说起来还是小时候去过的,如今这么些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 杨氏有些伤感地叹着。 她这话听在魏氏耳里十成十是假的,老太太随着她也是一声叹息,倒是真的怀念故乡。 毕竟在这个年岁的人了,她自己也知道,今生大概是再无可能回去的,因此心里便存着小小的念想,想让孙子孙女儿替自己回去看看,祖宗面前也有个交代,便是了却多年的一桩心愿。 阮熹和阮熏皆要读书,丞哥儿年纪太小,清雯还在庄子里,最后便定下清沅和清雪由魏氏带着去大同。 最开心的要属阮清雪了,她从来没有出过这么远的门,又没有杨氏和清霜在旁边管教她,兴奋地恨不得天天整理行装,数着日子出发。 连朝阳馆这里也跑来了许多次,问着清沅需得筹备些什么。 清沅去捏她的脸,她如今年岁也大些了,脸上不如从前那样肉嘟嘟的。 “别忘记我们是去干什么的,你这么乐呵,老太太可知道?”清沅故意使坏。 清雪立刻吓得闭紧嘴巴,不敢露出她刚刚换好的一排漂亮小牙齿,两只眼睛提溜转着。 “那……我们还会去太原么?”清雪还是忍不住问。 清沅点点头,“若不出问题的话,我们先去大同,再绕去太原见见二伯父。” 清雪立刻又忍不住要笑,竟然可以在不止一个地方待着。 “不过,”清沅又说:“如今太原在发时疫,咱们且得看着,入不入城还是两说。便是入了城,你可也得乖乖地待在长辈眼皮底下。” 她发现,清雪逗起来十分有意思,果然,清雪又嘟起嘴,扯扯她的衣角,“那如果……是我跟着沅姐姐出去呢,是沅姐姐非要想去玩的话,我才跟着的……” 听到她这么说,满屋子的姑娘也都笑起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三章 晋商 此去山西,大概是赶不及在阮熏考完试前回来的,因此临行前阮清沅特地绣了一对火石袋和算袋给他,上头很精致地绣着“一路连科”的花样。 “祝五哥哥早日科甲折桂,光耀门楣。”她笑着说。 阮熏挠着头却有些不好意思,“这话待日后说不迟……如今还早……” 却依旧很高兴地收下了。 出了居庸关,阮家一行人改道西路,想经宣府入大同。 京城离大同并不远,可是此条道路却不易行走,重重关隘,处处盘查。且不说大同地区是“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的独一无二军事重地,宣府也是峻垣深壕,烽堠相接。隘口卫兵甲士之众,令清雪这样的小姑娘几日下来也有些害怕。 难怪杨氏母女不肯前来,此处皆为边陲要塞,常年警备,一旦烽火燃起,最早便不得安生。 “不要怕。”清沅在马车中拍着清雪的手安慰她。 清雪状着胆子还是偷偷地想往外看。 “你想看什么?”清沅问她。 “我想看看长城……”清雪认真地说,“听说可宏伟了……” 清沅笑笑,这里怎么能看得到。 一队人马也在她们旁边接受盘查,皆是脚夫打扮,个个风尘仆仆的,虽然其貌不扬,却都一脸镇定,训练有素。 “这些是什么人?”清雪问她。 清沅替她把帘子放下来,“大概是晋地的商人。” 晋商十分有手段,这些年来更有许多豪商巨贾涌现,连当地官府都不敢轻易得罪。看这路人的举止,背后的主家一定也不简单。 清雪还瞪着眼睛看她。“那怎么他们走在我们前头,不是说……商人都很、都很……” 很低贱的…… 清雪想起杨氏经常吊着眉毛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所谓士农工商,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清沅拍拍她的头,她还小,哪里能懂这个呢,何况嫡母杨氏本身也就这些见识。“他们很厉害。十分厉害。” “怎么个,厉害法?” 清沅说不清楚,该和她解释。他们是南船北马,往来无阻。还是捐输助饷,惠及于民? 甚至说他们与内监、朝臣皆有相护,拍拍手可以掌控京城米粮物价。还是说“开中法”后他们用粮草换盐引。南下扬州曾将两淮盐场搅得天翻地覆…… 她在前世清雪这个年纪的时候,是根本无法理解的。 “他们有许多钱。也有许多会馆,他们还很团结,是十分有本事的。”清沅只好这么解释。 清雪点点头,终于没有再问了。 没想到当晚住店时。这批晋商商人却与阮家一行人住在一处。 府里的管事徐盛此次负责魏氏等人全程的护卫,他向魏氏禀告: “……那位掌柜的向小的说,他们也是先往大同。再往太原而去,可捎带我们府上。” 魏氏一向谨慎。“那些都是男子,多有不妥吧。” 徐盛说着:“小的也只是传达这个意思,二夫人若觉得不妥,回了便是。小的只想着他们的路引比我们的松些,免得这层层盘查,因此才特特来回了夫人。” 魏氏想了想,还是说:“左不过多几日功夫,还是不用麻烦了。” 徐盛便应声下去,回绝了商队掌柜的好意。 到了大同县里,魏氏先安排一行人住在客栈里。她向来是有些傲气的,不愿意随意为难别人,杨家三老太爷的宅子并不大,免得住过去还要叨扰人家,况且杨家的亲眷,她也实在没有心情去应付,只想着快些此处事了,南下太原去找阮铉。 清雪在屋里闷地很,魏氏又不许她随意出去,只能每天临窗看看外头,听听那些街上的人声。 此次出门清沅只带了忘忧一个,她给清雪和清沅沏了茶过来,又听见清雪在那里缠着清沅问东问西的。 她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 忘忧有些莫名的惆怅,自家姑娘好像就从没有过这样的时期,明明有那么些个姐姐可以撒娇。 “……那些人!我见着好些回啦,沅姐姐,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清沅往窗外看了一眼,“看衣服,大概是城外的戍卒。” “咦?”清雪很讶异,“可是也有这么寒酸的军爷吗?” 在北京,便是随意哪个衙门里的皂吏都是衣冠楚楚,派头十足的,更别说那些能在城外五大营里当差的兵士,但凡回趟家,那威武气派,足够爷娘妻子在四邻八舍抬高了脖子说话的。 清沅又往外头看了一眼。 那包子摊前的兵士似乎年纪不轻了,正伛偻着腰,仔细低头数着手里的铜钱,身上的衣裳破烂污秽,好似许久没换了。他站在那里数出来几文钱,又格外谨慎地把剩下的铜板收回钱袋里,在衣服上搓了搓手,才把手心里捏着的几文钱依依不舍地交给摊贩。 那卖包子的摊贩皱着眉,似乎嘀咕了几声,用油纸包了两个包子塞给他,便转头招呼别的客人了。 大同虽不比北京,却也不是那穷乡僻壤,怎么一个军士,竟落魄至此?阮清沅皱了皱眉头。 容不得她细想,槅扇便被叩响了,外头有婆子在说话:“姑娘,二夫人回来了。” 她们到大同的第二天,杨家三老太爷就咽了气。 魏氏今日去杨府下礼,清沅和清雪并没有同去,毕竟是丧礼,小孩子家也不好时时凑上去。 清沅站起身来,魏氏特地传人来唤自己,恐怕是有客。 她替清雪整整衣服领子,便带着她一同出去。 魏氏正坐着和一个年逾四旬的中年妇人说话,那妇人一身重孝,大概是杨府里的人。 “这是杨家三老太爷家的三舅母……”魏氏介绍道,清雪和清沅唤杨氏的娘家人,自然只能跟着喊做舅家。 “本来我这样子,是不该出门的,不过两位姑娘还是要见见的。”杨家太太说着,但是她话语间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热忱来,况且清沅和清雪,和杨家也没有什么太近的血缘关系。 她直觉猜到,大概是有事情要和她们两个说明。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四章 大同 杨家太太并没有做稍多的停留,她与魏氏也是淡淡的,只略略说了些话就回去了,言道府上许多事情还没有筹备,似乎真的只是来送几朵素色的绢花。 魏氏显然和清沅有话说。 清沅见她愁容满面的,便先开口问:“嬢嬢有什么事吗?我瞧您脸色不太好。” 魏氏轻轻摇摇头,“你二伯父……有消息传来,已经病倒了……” 竟然这么快…… 阮清沅也替她感到几分忧心,时疫说来就来,常有人命送进去,不过她还是知道,阮铉并不会因此丧命。 清雪来回看着清沅和魏氏,乖乖地在旁边不敢说话。 “嬢嬢不用太担心了,二伯父吉人自有天相,太原那里快些延医问药才是……”说着说着,她突然明白魏氏的意思了。 魏氏担心丈夫,恐怕已经赶不及参加完杨家三老太爷的丧礼,再替老太太去祠堂里上香,去祖坟上祭拜…… 这一干事情忙下来,少不得也要些功夫。 “嬢嬢,不若您先赶往太原府吧……二伯父那里,总是您亲自去才能妥帖些。” 魏氏抬眼看她,她虽然的确是这个意思,叫那杨家太太来,也是想着明日就接清沅清雪二人进杨府去,可是见清沅直接说出来,她却有些犹豫了。 眼前这个女孩子,自己也还是半大的,那个小的,还是一派天真。 “你到底还小……我实在……” “我如今不小了,嬢嬢尽可以放心,况且清雪……”她摸摸旁边清雪的头,“她是十分懂事的。” 清雪有些不好意思地跟着点点头。 魏氏舒口气。阮清沅的情形这几年来她也是看在眼里,心里主意大,再妥帖也没有的。 “那好吧,明日起你们就跟着杨家夫人进杨府去小住几日,万事自己当心些,徐盛会留下来陪你们,我一到太原。即刻遣人来接你们。” 清沅刚想开口拒绝。这样的老仆,她是用不顺手的。 魏氏用眼神制止她,“就这么定了。” 清沅只好应承下来。 原来当日路上偶遇的晋商车队。此次也路过大同,那车队领头的,竟是太原府“大诚号”的三掌柜,与杨三老太爷有些私交。此次顺路便来祭柱香。魏氏知道了也颇尴尬,自己竟曾这样回绝过别人的好意。 那刘掌柜却是个爽直的性子。并不介意,还直言若要去太原,他们依旧可以捎带一程。 跟着“大诚号”的车队,脚程起码可以快一半。魏氏担忧阮铉,也顾不得什么礼节了,便叫下人备了礼去给刘掌柜。拍板定下此事。 只是清沅一个小姑娘,留她一个替老太太做事。魏氏觉得过意不去,当即留下了许多人手和银钱,叮咛嘱咐了许多,才随着车队上路。 去杨府里小住了两日,并没有想象中的难熬。杨氏族人大多迁离了大同,只有三老太爷一家人还留在此处,三老太爷过世后,一直由他看顾的祠堂大约也会迁走,毕竟大同这里,并不算安定。 虽说忙碌了几日,清雪却也一直被清沅看着坐在屋里,不许踏出府去。她有些不快,成日嘟着嘴。 清沅叹气,只好安慰她:“等去了太原,便随你上街去玩,只是大同县里,咱们还是小心些吧。” 府里这几日总有人在说,也不知这些城外的戍卒们怎么回事,常三不五时地小股聚在一起,流里流气的,不务正业。 杨家也算是大同县里数一数二的富户,而这个月已开了三次粥棚。 又不是荒年,这其实是很不合道理的。 原来去岁京城派了副都御史下来,巡抚大同,御史人正心直,却不谙人事,硬想做出一番成绩来。 大同城北地势开阔,缺少天然屏障,而长城年久失修,一旦有寇来犯,轻易便能直抵城下,因此御史大人便想效仿宣府,在城北九十里外修筑红寺儿、胪圈、窑山墩、水尽头、沙河等五个堡城,以作防御。 大同此地,代王在此建藩,他本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县令不敢多有得罪,因此他每年下手捞的银子也算可观。 而此处兵卒又多,处处要银钱,财政本就捉襟见肘,官府拖欠边军将士月粮和月银,早就司空见惯,而御史又要招募新丁,修筑堡城,手下的参将督工又极为严苛,眼里半点容不得沙,堡城修筑完成在即,而军中早已怨言横生。 县令常大人多次向御史汇报情况,多不被御史采纳,县令只好来劝说这些富户,三不五时就散些银钱,布些粥米,想着城内军士的家眷们都安置妥当些,他们心中怨言也少些。 在这个当口,别说魏氏不在,就是在,阮清沅也是万万不敢带清雪随意上街的。 “姑娘,”忘忧进来,看见清雪还是闷声不响的,清沅倒气定神闲地在绣花。 “今日府上来了个贵客,听说是代王殿下的座上宾,也是京里来的,县令常大人,镇守太监李内官,王总兵官,和陈副总兵官,几位大人都陪同着来了,您要不要也去瞧瞧,后院几位夫人小姐都去前头瞧上那么几眼了。” 这里不比京城里头规矩大,难得有这样的人物到府,府里闲着的女眷自然好奇起来。 一个人罢了,也不是长的三头六臂。清沅却好奇另一件事,“这样身份的人,为何要来这里?” 忘忧摇头,“这倒不清楚,总之听下人们说,常县令是总来的,左不过为着筹措军饷的事,听说杨老爷听见他一来,总还要往内院躲的。” 说着她便笑起来,旁边的清雪也跟着偷偷笑。 清沅微微瞪了她一眼,“净爱胡说,没有长辈在此,你也胆子大了。” 忘忧与清雪偷偷交换了个眼神,似乎皆在控诉,清沅如今可真够凶的。 清沅叹口气,“你等下出府去,买些县里风味独具的小吃来,我听说莜面栲栳,便很有名……” 清雪听了立刻眉开眼笑的,知道这是给自己的。 杨家的夫人忙碌,照顾她们住下就不管事了,府里几日来也以素餐为主,也没想过要招待她们什么当地美食。 忘忧给清雪使了个眼色,笑着下去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五章 世子 七月二十六日,杨家三老太爷已在前一日出殡,杨府里上下刚刚能够松口气。 然而,一天之内,大同县里却突然陷入一阵恐慌,城里百姓人心惶惶,富户豪门皆闭门不出。 原来,几日前五堡已然修筑完毕,御史大人便下令从镇内驻军中调拨两千五百名兵卒前往屯戍,此际御史大人在军中已然不得人心,常县令劝他再招新丁,却依旧不被采纳。 御史刚直,笃信大同如今军心涣散,便是这帮领国家俸禄的军人,在其位,而不行其事,下了狠心要根治这不正之风。 军士们皆认为五堡离城百里,敌至便孤立无援,等同送死,都不愿前去,参军便奉御史之命严令催促,更将诸卒队长抓来杖责。 如此一来,直到二十六日,城外积怨已深的驻军骤然哗变,一起杀死参军,聚集于焦山墩。 有消息传来,御史立刻慌神,怕叛卒于外寇勾结,已派遣手下指挥,连同知县常大人出城招抚诸卒。 大同今年夏日的天空,却并不明澈,灰蒙蒙的直从无疆无界之处漫漫地压下来,直压到人心里。 清沅拉开槅扇,“忘忧,你还是再去前头问……” 忘忧正侧耳听着一个丫头与她说话。 “怎么了?”清沅问。 忘忧脸上神色有些犹豫。 “清雪呢?她又跑到哪里去了?” 来传话的小丫头一溜烟跑开了,忘忧动了动嘴唇,“是五姑娘吩咐来传话的……怕您动气……” 清沅的眉头开始紧皱在一起。 ******** 看着快步走在廊下的主子,忘忧提着步子跟在后头,吸了一口气。还是鼓起勇气说出来:“姑娘,莫怪奴婢多嘴……您这些日子以来,待五姑娘,确实是……奴婢知道您是关心她,只是有些话,大夫人说得,府里二姑娘三姑娘都说得。您却是说不得的啊。” 清沅停下脚步。 忘忧继续:“您也是太小心了。五姑娘到底也不算不晓事的,您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是夫人都不能帮您拿主意的。她如今生生在屋里憋了这么些日子,也怨不得她想出去走走。这才一时冲撞到别院贵人的马车……您还是要敛些脾气才是啊……” “我看起来像是生气么?”清沅平静地问她。 忘忧不知该如何回她。 “你说得对,”清沅说:“我有时候,的确太过自以为是了。”。 她待清雪,自然是当作妹妹。可是从未想过,人家是不是视她为姐姐。 其实从上辈子开始。阮清沅就知道,她其实是一个相当容易被情感、被情绪所左右的人,哪怕重生一世,也很难做到冷眼旁观。古井无波。 “走吧,总要去给贵人道个歉的。”清沅还是回复到了正常的脚步。 忘忧也在后头松了口气。 清雪正小心地坐在圈椅上,看见清沅进来。有些畏惧地朝她看了一眼。 清沅叹口气,过去摸摸她的头。轻声问:“身上有没有磕着哪儿?” 清雪摇摇头,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忘忧赶紧过去安抚她,笑着说:“五姑娘可不能再调皮了,瞧瞧这脸上,也像花猫似的……” 内室转出来一个青年男子,穿着细布的直裰,眉目秀致,气质舒润,如淡墨远山。 轻裘缓辔踏地来,不减襄阳晋羊祜。 莫名的,清沅能感觉到,此人虽并不似江篱般有贵公子翩翩风流,不染尘埃的韵味。却是有那等罕见的,如羊祜般,万军丛中依旧指挥自若,血腥沙场仍然眉宇不动的无双气势。 若他不是显得如此羸弱的话。 忘忧倒吓了一跳,不想竟是直接见到了这位贵人,而她家姑娘……她转眼望去,清沅已经偏过头来。 顾蘩秋身边没有丫头,只有一个灵秀的小厮,此刻正瞪着眼盯着阮清沅直打量。 忘忧见了,觉得这小幺儿也太失礼,立刻起身挡在清沅面前。 木川这才低下头来。这家的姑娘,也太眼熟了。 清沅也自然认出他来了,虽然离当日徐国公府的赏花会隔了有一段日子,她那时又乔装过,却不能保证当日这个拉着她倒茶的小厮没认出自己来。 不过现在,遮遮掩掩的还不如大方些。 她拨开忘忧,向顾蘩秋说:“家妹年纪小不懂事,冲撞了贵人,还望恕罪。” 一阵平静。 “无妨,令妹只是贪玩。” 声音是微微的低醇,十分从容。 见面两次,却不知道这是何人。清沅壮着胆子问:“不知这位大人如何称呼?” 旁边的木川立刻说:“我家少爷是定北侯府世子。” 定北侯世子?清沅心里一震,从日后状况来看,此人是******无疑,却是那藏得极深的。 她对他的观感果然没错,他日后杀伐决断,沿用酷吏,剪除江氏党羽,清理朝堂势力,此等手腕,活脱脱便是一个“鬼见愁”。 甚至可以说,这人是凭着军侯的身份,行朝中权臣职权,已破坏祖制到僭越的地步了吧。 没想到,看起来却是这样一个年轻人,与想象中完全不相同…… 顾蘩秋一向是善于观察人的神色的,他察觉,这个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一丝十分诡异的表情,大约可勉强称之为……失望吧。 他轻轻闭了闭眼。 清沅表现地倒也镇定,想起来原来那日定北侯府丧礼上遇见他,竟是赶上人家的发妻亡故。 不过,人家也不会记得她就是。 “原是世子爷,真是太失礼了。”清沅又行了一礼,自己报上了家门。 定北侯府也是深藏着许多秘密,想起来前世关于这家的传闻,包括这个韬光养晦二十多年的顾世子,这样的人家,还是离他们远些吧。 三人很快告辞出来,一路上清沅一直在想着,顾蘩秋为什么会来大同?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她根本猜不出来。 清雪见她不说话,还是鼓起勇气拉了拉她的袖子,“沅姐姐,我不是故意的。” 清沅低头对她安抚地笑了笑,“没事……” 忽然她想到了城外戍卒叛变的消息,此刻御史已前去派人招安。 这位御史大人在很多地方的做法,连她这个闺阁女儿都不敢苟同。 “咱们的行李都简单些收拾好,”她吩咐忘忧,轻轻嘀咕着,“以防万一……”(未完待续。) ps:求订阅求月票~求大大赏一张吧233333 第一百零六章 惊变 阮清沅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叛卒入城后,御史立刻下令追查为首者,一干涉案军士,皆下狱论罪。 七月二十九日,魏氏的人还没从太原过来。叛卒火焚大同府门,劫狱中囚犯,继而焚督察院门,御史自己翻墙仓促而逃。 叛卒寻不到御史,在府门外徘徊不去,城里城外乱成一片,更有宵小盗贼伺机而动,行打家劫舍的歹事。 杨府里点起了火把,护院家丁们紧紧巡视着杨府周围,看顾着院子,随时防备。 清沅正理完自己的行李,忘忧匆匆进来。 “清雪呢?我不是让你把她带过来么。” 清沅知道此时不能在杨府不能再待下去了,叛卒的目的不过是御史罢了,若寻不到人,他们定会哀家挨户搜查这些平日与官家有来往的富户豪门。 而镇守太监,总兵、副总兵等家小并不在此之人,大约早就折了家什逃走了。若御史迟迟找不到,常县令的府衙和杨府便是首当其冲,迟早会破的,而那些早就盯着杨家的盗贼,定然不肯放过这等机会。 忘忧急得脸上出汗,“五姑娘、五姑娘病着……此时昏昏沉沉的,根本动不了身……” “什么?”清沅立刻跟着她往清雪屋里走去,“什么时候的事,昨儿个还不是好好的么?” “听说是昨儿个夜里发出来的,这个当口,谁敢大半夜出去寻大夫,别说这还是杨府……” 清沅暗暗咬了咬牙。 去前院寻徐盛的婆子也回来了,对清沅禀报:“姑娘。两日前您就让徐管事收拾行囊了,没成想他到今日也没动,老婆子去传话,要他套马启程,却被三句话顶了回来,徐管事说、说只认二夫人的命令……此际他正喝得茫了……” 这帮东西! 清沅握紧了拳头,以为杨府就这样安全么。殊不知杨家两个少爷小姐早就随镇守太监撤离了。杨老爷如今留在这,恐怕也是有脱身之法的。 可是谁会来管他们这些客居的! “姑娘……”忘忧焦急地喊,“这可怎么办……五姑娘那里也走不开啊!” 清沅也知道。再不走,拖下去,贼兵怕就要来了。自己还是未嫁之身,一旦事情传回京城。可不是儿戏。 清沅咬了咬牙,“去背着五姑娘。拿些要紧的东西,我们去别院!” 忘忧一怔,别院里,是那位定北侯世子…… “可是……万一人家已经……” 已经走了可怎么办? “没有别的办法了!”清沅低声吩咐。“徐盛那里,他不想走,就别惊动了。就我们几个!快些,再晚些就是任人鱼肉了!” 清沅带着忘忧和两个婆子。一个婆子背着清雪,主仆几人便飞快地往别院去。 此时后院里也渐渐热闹起来,大概门外的叛卒已经开始动手,各院都有下人出来探头探脑地等消息。 阮清沅已经来不及想顾蘩秋为什么会住在杨府里,她心里只庆幸他是住在这里,只盼着他还没动身。 顾蘩秋蹙着眉盯着自己眼前这几个女人。旁边的木川也是目瞪口呆。 顾彦已经套好了车,表情冷肃,“二爷快些动身吧。” 清沅生平头一回这么厚着脸皮说:“世子爷,我这妹妹今日身上犯病,已走不动路了,府里刁奴欺主,不肯离开,此时我们无法脱身,还请世子爷伸以援手。” 顾彦在旁边也看得莫名其妙的。 这姑娘似乎很眼熟……他们做暗卫的记性本就好,他想起来了,便是与那江三少爷有些首尾的小娘子吧。 不过,他转头又去看顾蘩秋,很疑惑,又是什么时候和自家主子有牵扯的? 见他们没反应,清沅只能继续咬牙说:“世子爷,请您只带上我这妹妹也好,小女子感激您的大恩大德。” 木川有些气愤,没见过这样厚颜的姑娘家,也不去理她,对着顾蘩秋说:“二爷快动身吧,晚些那伙贼兵过来,可有些麻烦了。” 他们这回带出来的人手并不多,遇上这样的事完全是意料之外,硬碰硬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顾蘩秋背手而立,身形清朗,既不拒绝清沅,也不答应。 木川看在眼里着急,怕主子一时被这小姑娘的几分美色迷住心神,直对着阮清沅说:“阮姑娘自己出府即可,腿长在您身上,何苦要跟着我们。” 阮清沅苦笑,杨府后院不止她家一户客居的女眷,若是真随着她一个人说走就走,杨家府门洞开,还等什么贼兵来拿,早就乱作一团了。 原先想靠着徐盛的几分能耐,说动杨老爷放她们先一步出府的。 阮清沅没有办法了,若是她和忘忧两个人,也许还有办法逃脱,清雪如今这样的情况,却是不可能的。 “我有话说!世子爷请救一救我这妹妹吧,世子爷此次,恐怕目的已然达不到了吧,既如此,左右都是要往代王府去的,恐怕代王府,此时也有人手在接应您……” 顾蘩秋悠悠地问:“这和代王有什么关系?” 阮清沅此时,完全是靠着猜测,“世子爷是代王的座上宾,却不愿住在代王府,恐怕是代王殿下有什么动作入不得您的眼,您想要撇清关系……或者是,您此来……本就是为着什么不能被代王殿下知晓的目的!” 顾蘩秋没有反应。 “或许……”阮清沅冷静地说:“小女子可以猜中世子爷的心事一二。” 她此时心如擂鼓。但根据他日后的种种作为,她也不是不能揣摩到一点此人的性格。 她希望,这一点点小聪明,能让顾蘩秋看见救她的价值。 旁边的木川简直要听笑了,他们世子爷的心思,也是她一介女流能猜到的? 顾蘩秋勾了勾唇角,眼神一如春水盈盈,却看不到暖意。 “自作聪明。”他侧身走过去,对着顾彦淡淡吩咐,“带上她们吧。” 顾彦有些为难,却不能违背主子的意思。 忘忧又惊又喜的,赶紧来扶清沅,“姑娘,我们快走……”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七章 试探 忘忧说着:“姑娘,我们快走……” 阮清沅点点头,看见清雪双颊通红,正在婆子背上颠来倒去地昏睡着。 刚才她一番话,不完全是胡说,定北侯世子出现在大同……她只能想到和代王有关…… 代王…… 天晟二十八年,到底还有什么事情是自己没想起来的? 坐在马车里,阮清沅有些紧张地盯着对面神态自若的顾蘩秋。 顾蘩秋右手虚握成拳,轻轻咳了两声,从清远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因侧着头,白皙的脖颈上还有几道青筋依稀可见,仿佛就要穿透那莹白的,薄薄的皮肤跳跃出来。 触目惊心的。 难以想象这样一个外表文弱俊秀的人,有这样的本事,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想起上回在定北侯府见到他时,他的样子还很是楚楚可怜,自己还觉得有几分同情他。 想想真是傻,就是全天下的人都需要同情,也轮不到眼前这个人的。 “你就是再怎么看,我也是不会出去的。”顾蘩秋突然说。 阮清沅一时语塞,她似乎并没有这个意思。 顾蘩秋转过头来,浓黑的眼睫动了动,“就这一辆马车,再怎么样,我也不会都让给你们主仆的。” 马车并不宽敞,木川嘟囔着出去骑马了,清雪正枕在她的膝上睡着,额头上覆着冷水浸过的帕子。忘忧大约有点害怕这个世子爷,同两个婆子一起坐到装行囊的木板马车上去了。 她没料到他竟会说这个,脸上一红,忙解释说:“不是……” 她知道,顾蘩秋一看就不是可以白马金羁。恣意风流的那类京城纨绔少爷。 顾蘩秋看了一看她膝头的清雪,“这不是你的亲妹妹吧。” 口气却是很笃定的。 清沅点点头,不知他怎么好奇这个,“这是我大伯父家的堂妹,世子爷怎么说这个?” 顾蘩秋淡淡地说:“寻常亲姐妹,若见到妹妹病成这样,当即应该跪下来哭着求我了。不会站在那里千回百转地想着各式说辞。” 这是在暗讽她小心思太多。不顾姐妹情谊么?阮清沅笑出来,她不怕他看出来。 只对他说着:“世子爷的话只说对了一半,若是我。即便是亲妹妹,也是不会哭着屈膝下跪的。” 她重生一世,大概唯一学会的,就是不要用自己的尊严。来岂求别人的帮助,或来成全自以为的情义。 想来。大概是当初,在漫天的倾盆大雨中,她哭着跪在华阳伯府和阮府门口,一遍遍用哭哑的嗓子哀求着见一面阮清霜和阮老太太、杨氏时。学会的吧。 显然,她不需要和顾世子继续探讨这个,而对方只是扫了她一眼。显然也没有什么兴趣了。 顾蘩秋用右手修长的两只手指掀起了车帘,说着:“你看看。” 阮清沅探头看了一眼。“这是……” 他的脸上一片温和,一双春水般柔和的眼却闪了闪,“代王府。” 清沅顿时哽住了。脸上火辣辣地在烧,代王府早已经人去楼空,显然代王早就离开了,不管是在叛卒来之前,还是之后。 自己刚才那一片胡言乱语,实在是……但是,他应该是早料到的。 他是特地从代王府前走过,只为让她看看自己的愚蠢? 又行了一段路,直到出了大同县,车外有人轻声对顾蘩秋说了几句话。顾蘩秋对着抬不起头的清沅说:“何御史已经被代王交出来了,被叛卒立时杀害,并裂其尸,如今代王已赶往太原府了……” 清沅猛然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蘩秋,“那么……世子爷,所往何处?也是太原?” 顾蘩秋只觉得她眼眸深深,似乎突然陷入了什么沉思。他手肘靠着窗下沿,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旁边窗边上一下一下敲打着,表情高深莫测的。 “再看看吧……” 阮清沅觉得心跳似乎骤然加快了,自己耳朵里仿佛都是心口的跳动声。 她怎么会忘记了,天晟二十八年,晋王犯上作乱,妄图行谋逆之事,却很快伏诛。那时候自己远在江南,对这样一件大事,听听也就过去了,只觉得隔得很远很远。 以至于,如今近在眼前,竟无法意识到。 那晋王,封地便是在太原。而代王,会在这个时候前往太原,巧合的可能性太小了,显然不是同谋,也脱不了干系。 所以—— 她盯着眼前这个男人,只觉得骨子里泛出森森寒意……他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吧,敢参与到这种诛九族的大罪里来! 那他又是如何察觉到的? 若是旁人,还可以说是凑巧,可是这个人是未来的定北侯顾蘩秋啊,他轻车简从而来,必然是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这里有一个,他不得不亲自来的理由。 顾蘩秋的动作停下了,纤长白皙的手指上的骨节也隐隐泛着莹白。一阵清风吹来,马车车帘微微翕动,他伸出左手一把揪住飘飞的布帘,被他握住的地方瞬间有了几道皱痕。 他一向善于观察人的神态与表情,何况这个眼前只是十几岁的小姑娘。 看来,他要推翻第一次在定北侯府里初见时对她下的定论了。 这样一个小姑娘,不可能只是与江篱谈论风月的。 “你知道什么?”他的语音里有三分寒意。 他问的不是:你想到什么。而是笃定她知道什么。 阮清沅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刻流露出担心的神色说:“只是听世子爷提到太原,想起我二伯娘如今也在太原,心里有些担心,不知她可一切都好,听闻如今太原府正闹着时疫……” 顾蘩秋没有答话。 阮清沅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她不知道该如何做,她没有车马,没有仆从,大同府往太原府这条路肯定是不能走了,晋王很快就会发起叛乱,到时候这条路上必然乱得不成样子。 也就这几天了。 那么她难道要一直这么跟着顾蘩秋么? 和这个人说一句话,她都不敢放松,何况她根本摸不清这个人到底要做什么,会不会牵扯到自己,甚至阮府。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八章 同行 阮清沅的样子有些局促,她重生以来,已经很少会在人前表露这样的态度了。 顾蘩秋依旧淡漠,仿佛看出了她的犹豫,仍然似在笑着,“我们会从山西行都司,经陕西布政司边境,过平阳府,到潞安府去,介时你依旧可以北上去太原府寻亲。” 这条路绕过了太原府,却是最好的一条路了。 “你不问一句为什么吗。”顾蘩秋轻声地问她,听在清沅耳朵里却只觉得心惊肉跳的。 如春风化雨般的一句话。 阮清沅眨了眨眼,只能装着小姑娘家害羞又迷糊的样子,“世子爷往哪条路走,必然有世子爷自己的打算。”说着还红了红脸,“我自然是全心全意相信您的。” 她这招对付别人还行,顾蘩秋却是不吃这套的。 “不错,选了这条最远的路。”他顿了顿,轻笑起来,整个人瞬间柔和起来,芝兰玉树般俊秀,连着那三分病气也模糊了。 “只因为我不想走近路罢了。” 阮清沅愣住了。 “毕竟同行的阮家小姐也是十分有意思……” 他这句话随着轻风淡淡地飘过来。清风怡人,十分凉爽,清沅却觉得自己的鬓边仿佛都流下汗来。 他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不按牌里出牌也没有这样的。 阮清沅觉得自己在他面前,似乎满腹对付的话语也根本都说不出口来。 刚下马车,清雪已经迷迷糊糊有点清醒了,正靠着清沅的肩头,眼睛里都是不安和疑惑。 顾蘩秋吩咐木川拿一身他的衣裳给清沅。 木川嘟嘟囔囔地不太愿意。 阮清沅有些窘迫,她们主仆几人虽然落魄。却还不至于没有衣服穿。 “世子爷,不必了,我自己有……” “令妹年纪尚小,”顾蘩秋打断她,“然而阮姑娘此番与我同路,是不大方便的吧。” 他说这话时似乎带了一丝微微无奈的叹息。 清沅脸更红了,她如今是年纪不小了。等一过年就会及笄。如今跟着这么一个非亲非故的男子,也有点不像话。 他是觉得,若是传出去。恐怕,自己会给他带来麻烦吧。 难怪他要这么安排,清沅猜测,这位未来的定北侯胸怀大志。如今大概是并不想和任何闺秀扯上关系的。 “以后……你也跟着木川他们唤我二爷吧。”顾蘩秋说着。 毕竟是在外面,总是由着她世子世子地喊。到底有些不妥。 清沅乖顺地点点头。 第二日出发时,清沅在马车里比了比自己的衣袖,觉得有些大,稍稍把袖口往上卷了两寸。露出两截洁白的皓腕来,到底木川还是个男孩子,衣服袖子要长些。 顾蘩秋只往这里侧眼看了一下。又立刻继续一言不发地看书。 清雪坐在清沅身边小心翼翼地吃着糕点,时不时谨慎地偷偷打量一眼顾蘩秋。 清沅捡起她掉落在裙子上的糕饼屑。轻轻拍拍她的头,在她耳边说:“不要怕。” 顾蘩秋还是听见了,有些无奈,他这些年,听见夸奖自己容仪的好话不知凡几,竟不知自己是长得如此可怕。 他们一路沿着长城南下,到保德的时候,清沅终于还是提了出来。 “世……二爷,从这里开始,我们就可以自己走了,这两天多谢您的照拂。” 清雪的病还没好透,她想留在这里休整一下,再派人去大同探探消息,若徐盛还没死没伤,就快些来保德与她们汇合。 顾蘩秋正用木川递上来的帕子擦着手,淡淡地说:“你们几个妇孺,在这里,恐怕不便。” 长城脚边,是临近关外的地方,多数有蒙古人出没,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的,保德更不比大同,没有那许多驻军。 “无碍的。”清沅说着,“如今我这样打扮也方便些,去镇上雇车马,也不是不行……” 顾蘩秋看着她两条细细的胳膊在宽大的衣袖里扬了扬,难道她还觉得自己的打扮十分过关吗? 他轻叹一声,“你不是要去太原府寻亲么?虽说如今大同那里已平定下来,不过是由附近的卫所派兵接管起来的,常县令大概是出了事,在朝廷委派新官员到任之前,百姓们想随意出入恐怕还是有些困难的。” 他很容易能猜到她的想法。 “若是我派人过去打个招呼,自然也可以立刻将你那些仆从领出来,不过你反正与我同路,何必又要白费这些周张。” 清沅自然也不好意思麻烦他这么做。 “那……我们自行上路……”她斟酌着开口。 “木川,派人去镇里再寻马车来,轻便灵巧些的即可。”他不顾她说什么,对木川吩咐道。 “说起来,我们定北侯府……与府上也算有些交情的。” 可是……那也是他妻子还在世的时候啊。清沅却只敢在肚子里说。 阮清沅觉得自己再拒绝就有些不识抬举了,况且她自己留在保德,或是自行上路,都不算太安全。 “那就,多谢二爷了。” 顾蘩秋便转头进了内室,清沅只好退出来。 好在从保德开始,清沅和清雪就不用和顾蘩秋挤在一辆马车里了,两姐妹都松了口气。 又过了两天,顾彦对顾蘩秋禀报:晋王,反了。 顾蘩秋依旧手执着书卷,淡淡地“嗯”了一声,没有任何的表情,“继续赶路。” 天晟二十八年八月四日,晋王陆惋以讨伐皇帝身边佞监李良进为名,起兵造反,杀山西巡抚、山西按察副使等数人,囚禁太原知府等数人,革天晟年号,自命左右丞相,各部尚书,集众号称十万,发檄各地,指斥朝廷。 终于还是开始了。 阮清沅明显感到这两天来有百姓在往陕西边境赶,许多车队与他们擦身而过,却只有他们步履稳健,从容不迫。 她微微一叹,真不知这个顾蘩秋在想什么。 一旦发生战乱,百姓恐怕是最容易发生恐慌的,如今这些都还是有能力往外逃的百姓,恐怕太原府大批的流民还在后头。 而晋王的人马,大概也不会坐以待毙,很快的,几个关口,和几个大县,守备便是以往一倍的兵力。 到处都弥漫着一种不可言说的压抑气氛。 (未完待续。) 第一百零九章 投宿 一行人一直走到绥德,天渐渐下起雨来了,顾蘩秋还是眉眼不动,吩咐继续赶路。 绥德往石楼去的路并不好走,一路上走着渐渐荒凉,雨却越下越大。 夏天的雨本来就是来得快去得快,谁知这次却来势大,丝毫不见停歇,黄昏时天已经暗沉地看不清路了。 顾彦在外面隔着雨声对顾蘩秋请示:“二爷,这路走不成了,下处驿馆还有好一段路,我看咱们只能在路边农庄借宿了……如今就算我们走得,这畜生也吃不消啊……” “就听你的吧。”顾蘩秋脸色不太好看,渐渐觉得喉咙口发痒。 终于在路上寻了一处农庄,主人是一对老夫妻,儿子在附近卫所当差,如今已被调去清剿游民,媳妇也抱着孩子回娘家了,正好空出地方来可以接待顾蘩秋一行人。 庄子虽小,却胜在收拾的干净,木川给了老两口一锭官银,便叫他们拾掇几个小菜,烧些热水来。 清沅也领着清雪进来,她们的马车自然没有顾蘩秋的好,被雨浸透了车壁,身上衣服也有些潮湿,显得有几分狼狈。 顾蘩秋示意她们下去换衣服。 顾彦稍微擦了擦头发就过来,就对顾蘩秋说,“二爷,若明日这雨还不停,要不要……先递个信给樊先生?” 樊若江是顾蘩秋最倚重的幕僚,本来约定这两日就在石楼碰头的。 “无妨,他自己有分寸。”顾蘩秋说着,说完就低头咳嗽起来。 “您的药……等等就让木川煎一副吧。”顾彦为难地说,顾蘩秋的脸色实在不算好。 他身体一向弱,但凡天候有个变化。他就身上不好。 顾蘩秋挥挥手。顾彦叹口气,他家主子从小便是锦衣玉食堆里大的,就算他自己不承认,这身娇肉贵也是事实,偏顾蘩秋不爱用那些丫头,身边总是他们这些男人,生活起居上难免有个不尽心的。 他心里一动。这同行路上。不是有两个女人嘛。 阮清沅换好衣服出来,只见木川正和那老妇人说着话,老妇人耳朵似乎不好。又操着一口晋地方言,木川正急得抓耳挠腮的。 “木川小哥,这是怎么了?”忘忧走过去问。 “哎,我想给二爷煎副药。想问她要个罐子……谁知她也听的不明不白的。” 适才与木川沟通的老爷子因为担心地里的庄稼,已披了蓑衣出去察看。此时屋里就这位耳背的老妇人。 “我同你一起去厨房找吧。”忘忧说着,“正好也给大伙煮锅姜汤去去寒。” 木川心里才算有点承认,这对主仆还总算开始上道了。 两人刚过去,顾彦就过来了。向清沅抱了抱拳,紧接着示意老妇人要用饭,那老妇人点点头。便下去热饭食了。 既然顾蘩秋要用饭了,清沅就想转身去看看正在烘衣服的婆子。清雪也在那里。 从大同带出来的两个婆子,一个被她留在了保德,伺机好回大同县里打听风声,另一个负责清雪饮食起居的刘妈妈,自然这些天跟着顾蘩秋他们,也负责打点些行李,做些为护卫们烧烧水的差事。 “阮姑娘……” 顾彦叫住她,神色有些犹豫。 “顾护卫有话不妨直说,”清沅笑笑,“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请尽管开口。” 虽然她觉得顾蘩秋和他的手下们,应该没有什么需要她们帮忙的地方。 顾彦挠挠头,“其实……我们这些都是粗人。二爷身子一向不好,自出了大同,也没怎么好吃好睡过,今日又碰上这大雨……瞧着脸色实在不成,因此,我想说……姑娘可擅厨事?” 清沅有些惊讶。 “我方才瞧见鸡棚里养了两只鸡,就不知……” 原来是想让她们动手炖碗鸡汤给顾世子补补身子。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宁愿来麻烦她,也不去麻烦那老妇人。阮清沅笑笑,这些人,也不知该说他们是没架子,还是太小心。 清沅跟着顾彦到鸡棚,顾彦说着:“花了好几十个铜板才说定的……不然他们还不肯呢,呵,原来还是只乌骨鸡!” 定北侯世子的贴身侍卫,此刻正兴致盎然地从鸡棚里拖出一只羽毛都湿了的乌骨鸡来。 那鸡警惕地伸着脖子,还扑扇了两下翅膀,十分怕人。清沅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 顾彦呵呵笑着,把被扭着脖子的鸡递到阮清沅面前。 阮清沅尽量不想露出惊恐的神色来,可是,这是要让她自己动手杀鸡吗? 她依旧无意识地在后退。 顾彦明白过来,说着:“我给姑娘提去厨房吧。” 他脚上步子很快,有些焦急。顾彦毕竟是顾蘩秋的贴身护卫,不能离开他太久,清沅猜,这大概也是他自己的主意,几天来的相处,她知道顾蘩秋不是为了一碗鸡汤兴师动众的人。 顾彦提着鸡到了厨房,里头忘忧在熬姜汤,木川在煎药,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顾彦把鸡往里头一扔,那鸡便飞跳两下,吓得木川立刻站起来,“这是……” “给二爷炖碗鸡汤喝。”顾彦扔下这一句话,就快步走了。 木川不可思议地盯着地上悠然踱步起来的乌鸡,还有门口明显不敢进来还故作镇定的阮家小姐,甚至已经贴到灶台上的忘忧…… 他觉得自己的太阳穴又隐隐在跳,他本来就是一个书童罢了,如今竟然还要操刀杀鸡…… “快些快些……那里那里……”忘忧指着地上飞奔的鸡叫着,木川正提着刀跟在后头,清沅正小心翼翼地远远替木川看着药,三个人谁都不知道该怎么做。 木川心里抱怨顾彦,上下嘴皮子碰碰,累得他这么狼狈…… 清雪出现在门口,睁着眼睛说:“沅姐姐,这……” 她是来唤清沅吃饭的,谁知道看见这么一幕。 牵着她过来的刘妈妈也惊住了,立刻走进去伸手照着那鸡的翅膀就抄起来,握在手里,疑惑说:“姑娘……这是?” 屋里的三人这才都长舒一口气,心里都暗骂自己迷糊,竟没想到还有这个经验丰富的刘妈妈在。(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章 粮道 顾蘩秋在屋里和幕僚朱舒义说话。 朱舒义是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相貌普通,气度却不差,可是他面对年纪足够做自己儿子的顾蘩秋却依旧不敢大意。 “二爷,恐怕我们迟了一步。”朱舒义放下手里刚刚读毕的信。 “探子的消息,分明是沈王殿下也牵扯进此次谋逆中了。” 信中所言,潞安府的粮道似乎已被晋王所用,用来给后方运输储备粮草。 沈王的封地在潞安,这几条粮道一直是握在他手中的。极有可能,是他行了这方便,否则以晋王一己之力,哪怕府里再如何金山银山,也不可能养得活手下这么多兵将。 他们此行是要来见沈王的,可是这下,人家都已经站好边了,那他们还去做什么,岂不是羊入虎口。 朱舒义正琢磨着怎么劝顾蘩秋回头。 顾蘩秋挑了挑桌上的油灯芯子,那一点橘色的烛火闪了闪,屋里顿时亮堂了几分。 “这件事,你不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吗?”顾蘩秋低声问他。 朱舒义想了想,“卑职心中也有些疑惑。这沈王殿下出身不高,没有晋王这么厉害的手段,恐怕搞不定当地的在任官员。” 毕竟开仓是大事,绕不过去当地父母官。 “不过,”他又继续说:“晋王势力非同小可,不说在太原府,便是整个山西,恐怕也没有敢和他硬碰硬的官员,若是他开了潞安府的官仓,恐怕当地司庾官吏也不敢上奏。” 这个晋王,来头十分之大。可以说,他就是继承大统也是有资格的。 众所周知,显祖是从藩地起兵造反成事的,将皇位从太祖嫡系手里夺过来,而前任晋王,就是太祖的嫡系血脉,虽说他早早便被指派到藩地。可是显祖依旧对他颇为忌惮。因此下令裁撤他手里的卫队和俸例,时不时派人敲打,亲王仪仗也十分寒酸。 可是老晋王声名在外。又是正派血统,在山西境内的百姓又感他仁善,对他一直十分爱戴。 而等到如今的晋王承爵,除了父辈的威望。他竟还有一付好本事,年年上贡只多不少。很懂得投皇上所爱,多年下来,竟让皇帝松口恢复了屯田护卫,甚至他自己揽下的身家。也无人来查。 他手下的卫队早已满编,早可以扣他一顶私买兵马的大帽子,可是京中却从没派过一人下来。可见此人在朝中势力有多么深厚。 “还有一点,这沈王殿下不比代王。与晋王关系十分好,可以说,他这些年来一直是被压着出不了头的,他如何在这样的大事大非面前坚定地选了晋王,岂不是可疑。” 用身家性命搏功名利禄,可不是每个人都很乐意的。 顾蘩秋听着朱舒义滔滔不绝地分析,却一直闭嘴不谈,朱舒义头上差点冒出汗来。 他知道这是自己没猜中主子心事。 他突然又想到另一个可疑之处,“这个晋王,听说是走了皇上身边秉笔太监李良进的路子,可这次打的名号却是‘诛佞监,以正朝纲’,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李良进在皇上身边说得上话,晋王这些年来得到如此多的圣宠,李良进出力不少。所以这两个互惠互利了这些年的人,为何就突然反目成仇了? 这下总算说中了要害。 顾蘩秋笑笑:“若不是有人撺掇,他何以要提李良进?他虽起事,这里头,多数恐怕由不得他。” 朱舒义悄悄松口气,看来这点上顾蘩秋早有怀疑了。 所以说,他家主子是预测晋王毫无胜算?否则他如何能气定神闲地断言人家“身不由己”。 这会儿人家可算是士气高涨呢,一路势如破竹的。 “沈王没有那么笨。”顾蘩秋道:“你想想,今年太原发生了什么?” 朱舒义仔细想了想,立刻明白过来。 时疫! 今年太原府来了一场十分罕见的时疫,田里无人,庄稼枯萎,饥民无数。而太原并不是产量宝地,因此位于南边的潞安府定然早就开仓放粮了,今年的秋收又还没有来,潞安哪里还有多的粮食去供给晋王! 朱舒义有些慌,自己竟忽略了这样大的破绽。 顾蘩秋道:“潞安过去的河南已经风调雨顺了几年,恐怕粮草是由河南进的山西。” 朱舒义问他:“那么二爷看来,是谁动的手脚?为何还要此般诬赖沈王殿下?” 顾蘩秋笑而不语。 朱舒义拿不准他是不知道,还是了然于胸,不过他好歹也明白了,这沈王还没被拉拢过去,那么他们的计划,还是可以施行的。 不过他依旧还是有几分担忧,“二爷,您这回带的人马这样少,若是沈王殿下那里出了什么差错……您的安全,可不能保证啊,卑职日后如何去向侯爷交代。” “既然来了,自然要把事情做好再回去。”顾蘩秋道,“况且,沈王恐怕也等着这个机会。” 朱舒义不敢再说话了,顾蘩秋敢说这样的话,一向是有把握的。 顾彦端着一盅鸡汤开门进来,见到桌上的饭菜果然未动,心里感叹:他就知道,顾蘩秋如何能吃得下这些粗茶淡饭。 这会儿都凉了,可不是让人难以下咽。 随着他进来,屋子里顿时充满了香味。 顾蘩秋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倒有空闲。”他朝碗里望了一眼,还是乌骨鸡。 这样大补,他又不是个女人。 顾彦嘿嘿嘿地直笑。 “二爷快些用吧。” 说着他把碗放在主子面前。鸡汤里还加了红枣和黄芪,扑面而来的味道更是格外诱人。 朱舒义笑说:“还是顾护卫有心,竟在这乡野地方,也收拾地这样的好东西来。” 顾彦对朱舒义道:“朱先生笑话我了,我一个粗人,拳脚功夫还有些,哪里有这手艺。咱们同行的,可不是有几个女眷嘛……您也去厨房喝碗姜汤去去寒吧,今儿都淋了雨……” 朱舒义立刻道:“果真路上还是有女眷的方便……那阮家姑娘,年纪小小,倒是很懂些人情世故的,不枉二爷助她一回。” 竟连他们这些下人都有热姜汤喝。 顾蘩秋执勺的手一顿,用眼睛去看朱舒义,意味十分不明。 朱舒义立刻觉得失言了,咬了舌头般和顾彦使了个眼色,双双退出门去。 (未完待续。) ps:小黑屋吞稿子,这章我再重新码出来,真是想死了。都怪自己蠢t。t,知道吞稿的那一刻真的想太监算了55555 第一百十一章 幕僚 在石楼,阮清沅第一次见到了樊若江。 这个前世里就算作为内宅妇人的她也有所耳闻的人物。 作为顾蘩秋身边最倚重的幕僚,让人吃惊的是,樊若江看起来就像寻常地里耕种的农民,不仅没有寻常文人的浩然清气,相反是十分的泯然众人。 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略略有些驼背的老头,顾蘩秋见到他却也要多几分郑重。 大巧若拙。阮清沅很适时地想起这个词来。 樊若江一点都不好奇阮清沅几人的身份,他见到顾蘩秋后两人便进内屋说话去了。 连这样的幕僚也来了山西,阮清沅觉得自己的猜测并没有完全错,顾蘩秋果然是为了一件大事而来,而且还与晋王谋逆有点关系。 樊若江还带来了一队人马,这车队看着才终于有了点世子出行的派头。 忘忧有点担心:“姑娘,咱们如今进了平阳府,流民也都少了,也不是非得和世子爷他们进潞安府去,直接北上去太原岂不更好?” 她担心的是,清沅到底一个女孩家,时间拖得越久对她的名声越有碍。 清沅看了她一眼,“太原如今都乱了,莫非二伯父和嬢嬢还会在那等我们不成?” 忘忧语塞,她的确没想到这个。 清沅知道,阮二老爷既不位高,也不权重,前世也顺利从沈王谋逆案中脱身,想必沈王也不会大肆来抓捕他或强行要求他变节,此刻大概已经躲往别处了。 前世里她对沈王谋逆之事知之甚少,可见此事并没有拖很长时间,朝廷应该很快镇压下来。除非她能跟着顾蘩秋这样的人回京。否则就只能等山西太平下来。 “我们再等等绥德和大同那里的信吧。”清沅说着,虽然徐盛是个不顶用的,到底那些也是他们阮府的仆人,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忘忧心里着急,却也不知道能说什么,如今还要像往常一样在山西境内递信不是那么容易的,除非是借着顾世子的名头。能利用各府州县的军差官吏。想到这里。忘忧就觉得还是算了,她们麻烦人家已经够多了。 此时她倒有些庆幸清沅的决定,虽然联系不上二夫人。不过好歹她们的安全和名声都是无虞的。 樊若江和朱舒义跟着顾蘩秋进了一间安静的内室,门外由顾彦亲自把守,左右也都查干净了。 木川亲自给三人上了茶,恭敬地退下|身去。 “樊先生此去辛苦了。”顾蘩秋说着。 “二爷言重。”樊若江摸了摸胡子,“老朽幸不辱命。” 顾蘩秋温和地笑笑。“先生出马,我自然是放心的。” 樊若江正色说:“还是二爷有眼力,从户部库银亏空案着手,才能让老朽查到这么了不得的事情。” 顾蘩秋执杯的手一顿。 朱舒义在旁说:“可真如二爷所猜测。那梁大人真是在两淮盐场不干净?” 梁大人就是背下户部库银案大罪的裕王妃之父,梁授。 樊若江叹口气:“此事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前任刑部尚书韩玄广韩大人的确是从应天巡抚提调上去的,二爷猜的没错。韩大人之所以被刺,不仅仅是因为他牵涉了京城户部库银案。同样也是因为涉及到了应天府和两淮盐场。” 朱舒义蹙眉。 这话从何说来?皇上要查户部库银的亏空,可没说要查各州府县的库银,这算下来,全国都要查贪墨,该有多少官员人头落地! 何况是从来也没有干净过的南直隶。 樊若江继续:“梁大人家中查出的脏银,让他百口莫辩,才让皇上顺势定下的罪。老朽猜测,那银子却是来自应天府。” 朱舒义顿时明白了:“先生是说,梁大人的确贪墨,不过银子的来源却不是京城户部,因此他被定下的罪名:贪纵营私,勒索受贿,却不能成立。” 樊若江点点头,“梁大人与皇上身边的李内侍走得近,这里面的门道,不言而喻。” 顾蘩秋听了他的话,低声说:“李良进曾经指点过韩大人吧。” 韩玄广能够任应天巡抚这样的要职,的确是走了李良进的路子。皇上十分宠信李良进,竟还酒后异想天开过,说要封他个“中丞、御史”做做,李良进自然没这个胆子接受,却几次顺势举荐了韩玄广。 世人不知是这韩玄广自己要去依附一个阉人,还是李良进要拉拢他干预朝政,总之日后韩玄广便多少被人划为李良进一派,不过两人也并没有像戏文上说的那般,欺上媚下,非得做些祸国殃民的事来,起码在户部库银亏空案抖出来前,韩玄广做官断案都还算不错。 因此李良进透过他,把手伸到南直隶去捞银子,合情合理。而梁授,不知是替李良进纳脏银,还是本来就参了一脚,就不得而知了。 李舒义蹙眉,“这件事,显然是有人在模糊皇上的视线,李代桃僵,让梁大人稀里糊涂顶了这个罪。” 樊若江首肯,“这也是二爷让我此次南下的目的。听说这李公公曾经打着为皇上寻丹药的名号,亲自到过扬州,便是当地布政使都极尽奉承之事,要说收的银子,岂止是梁大人家中那抄检出来的那一点点可比的。” 李舒义啧舌,“先生说的果然不错,应天府的两淮盐场,可是下金蛋的母鸡。李公公又是在京里这么说得上话的,那些晋商上赶着去讨好送孝敬的就不知凡几。” 在两淮运盐的多是晋商,手眼通天,势力极大,盘根错节,从京里的权贵,到地方上的官员,无一不打点妥当。 户部库银案到如今也算弄了个清楚,幕后到底是什么人他心里也有数,顾蘩秋并不想多插手,他眼前有更急迫的事情要做。 樊若江在这个时候说这些话,顾蘩秋知道他真正想表达的另有意思。 “先生是不是从这些晋商身上……打听到什么了?”顾蘩秋悠悠问。 樊若江点点头,“二爷果真心细如发,有管中窥豹之能。”他顿了顿,“此次您要做的事情,恐怕有变。” (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二章 钞关 “此次您要做的事情,恐怕有变。” 听见这话,朱舒义都想忍不住擦擦额头上的汗。 顾蘩秋人瞧着虽温和,但是他们这干幕僚却知道,但凡他出手,便不会让事情有失败的可能。 顾蘩秋依旧表情淡淡的,嘴角笑意不减,“是有人想插手吧。” 樊若江也有些吃惊,果真什么都瞒不过他。 “老朽也是如此猜测。二爷可知……如今运河上的钞关,可是烂的不成样子了。” 顾蘩秋眉头一动,竟会扯上钞关。 钞关即征税的关卡,隶属于户部,税收多用以支付军事抚赏费用。多数沿着运河设立,初系以钞交税,故称钞关。 朱舒义接口,“太祖设置钞关旨在征收船税,只临清、杭州两关也兼收货税,皆由各差御史及户部主事监收。不知先生所指是……临清、杭州哪一关?” 樊若江点点头,不错,只有临清和杭州兼收货税,因此最为混乱,而其余地方,比如扬州、淮安,这些肥的流油的大关,官吏多眼睛也多,反倒不好下手。 如今皇后娘娘的亲兄弟,当今的国舅爷,便被皇上安置在淮关衙门里做监督。虽然远离京城,却可保证皇后娘家银钱如流水。 “正是那临清关……二爷如今意指的‘大诚号’,近来,却有整整一船盐押在临清走不开。” “这是为何?”朱舒义忙问,就算大诚号再如何财大气粗,一整船的盐可不是闹着玩的,这可不是几千几万两的银子的小宗儿,利益之大。怕是说出来都吓煞人。 不过大诚号上下打点着的贵人们可不管这些,他们只等着坐地分银的。 恐怕这大诚号的掌柜这些日子是连觉也要睡不好了。 “可不是,”樊若江继续,“且我听说,这一船盐还是‘借帑’来的。” 所谓借帑,即指盐商资本不继之时,朝廷发库存帑银交盐商领借。以资周转。而朝廷对盐商发借库款,自然不是白借,反过来盐商又付以高额的帑息。而更多牵涉的盐政、盐官的考绩和利益,自然不言而喻。 朱舒义也明显感到不对劲了:“且不说‘大诚号’实力是晋商中首屈一指的,便是做盐业的,哪个不是手眼通天。黑白两道通吃,这一船盐怎么会说扣就扣……” 甚至还牵涉到帑息。这一天下来就又不知要多少银子要打了水漂。 顾蘩秋静静地喝茶:“有人下了套,看来是对‘大诚号’是势在必得。” 倒是和他想到一块儿去了。 “手段也相当高妙,”樊若江继续:“众所周知,近十五年中。两淮盐引,曾加斤四次,每次加斤。都不加课,此也为皇上‘恤商’之手段。不过其中还有一项变相的加斤,即所谓增加卤耗。” 食盐的征课,以引为单位。所谓“加斤”,就是增加每引的重量。太祖时期每引至多二百九十四斤,至显祖时期而达三百六十四斤。加斤而不加课,这对盐商自然有很大的好处。 “两淮盐场素来水深,盐商借口卤耗加斤,官吏们早就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了,十个盐商里有九个会贿赂官吏重斤夹带,朝廷也不会说什么,反正银子进荷包就好。谁知道这临清关这次却逮着这点不放,从律例上条条引来,便是叫‘大诚号’有苦也说不出,四处奔走却毫无头绪,还不知道是栽在了谁的手里。” 顾蘩秋撇嘴笑笑,能有这样的能耐,也不容易。 “二爷怎么看?”朱舒义问他,“我们是否还要……” 顾蘩秋悠然说:“我可不喜欢做无用功。” 樊若江打量他的神色,果然没有一丝一毫的着急,心下赞叹他沉得住气,只说:“恐怕这几日事情就要有个眉目了。沈王那里……二爷还是要小心些,恐怕路子有些难走。” 顾蘩秋不缺那些银子,他相信别人也是。 “大诚号”之所以与众不同,完全是因为这几年来底下兴办起来的票号。 大诚号实力雄厚,资本富余,渐渐便做起了专营汇兑的行当来。 这点也不止他一个人注意到了,大诚号相当于在全国建起了一个属于自己的网子来,此后能获利的银钱只是一部分原因。他可以通过这个来做很多事情。 而沈王,从小出身在晋地,身份不高,地位不显,娶的妻子,便是大诚号的小姐。 要说大诚号的东家,也是儒商出身,并不见得多铜臭难耐。可是当年因为娶了这样一个妻子,沈王还是一度沦为皇室众子弟的笑柄,不过他也只是个偏支的庶子罢了,众人笑两声也没了后文。谁知后来他上头的叔伯兄弟竟一连死了好几个,阴差阳错倒让他最后承了嗣。 “二爷,您看?会不会是徐公国府……”朱舒义问。 顾蘩秋说:“不会。区区大诚号,他们还看不上眼。” 朱舒义其实也这么认为。一介商户罢了。他犹豫着,还是说出口:“二爷……这桩事您不再考虑考虑?” 他觉得顾蘩秋作为侯府世子,掺和到这样的事情里来,还要花这么大气力,想想便觉得不值。什么了不得的商户,谁喜欢谁拿去就是了。 樊若江看了他一眼,叹息着摇了摇头。只觉得此人身上文人之气太重,看不懂主家眼色。 他在心里琢磨着,顾蘩秋的意思,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太子如今可说是孤立无援,朝臣和勋贵,几乎没有站在他身边的,他所能倚仗的,一是银钱,二便是运气了。 想来想去,他还是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说法来,索性便不想了。 顾蘩秋不理会朱舒义,轻轻喝着茶。只看在别人眼里是这样光风霁月的一个人,他却一点都不在意牵扯进这样的铜臭生意里来。 朱舒义摸摸鼻子,不敢再说话。 “快些启程吧。两日内赶到潞安府。”顾蘩秋只说了这么一句话,便吩咐他们出去。 樊若江看着朱舒义还是有些垂头丧气的,拍拍他的肩膀朗笑说:“你还是要多多学习啊,拿不准的就索性当不知道吧。要知道,可不是每个主家都喜欢你直言不讳,挖心掏肺的啊。” 朱舒义想了想,还是躬身行礼:“还望樊先生指点。” 樊若江摇着头,笑着走开了。 (未完待续。) ps:最近这几章真的是太难写了,哎…… 第一百十三章 沈王 一行人到潞安府后,便在客栈赁了一个小院子,独门独户的,方便自由进出。 这是什么意思?阮清沅想着,难不成还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不成,顾蘩秋到底是什么打算? 忘忧已经急得嘴上都快起泡了,大同和绥德两边都没消息传来,太原府那里也不通音讯,清沅觉得这丫头有时候便是太会操心。清雪倒很开心,潞安这里很太平,又没人管她,她也难得地爬在刘妈妈背上可以出去玩个一两次。 “你若这么着急,便往大诚号分号去打听打听。” 忘忧一愣。清沅对她笑笑,“嬢嬢当时是跟着大诚号的三掌柜他们的车队走的,也许还能有些消息。” 忘忧立刻转忧为喜。 “你也不用太开心,毕竟他们与我们府上也是泛泛之交,也不一定就知道什么。不过……也许嬢嬢也想到通过大诚号递消息给我们也不一定……你先去问问吧。” 忘忧便立刻收拾着出门去,清雪看见了嘟起嘴来,觉得她是背着自己出去玩,清沅笑着拍拍她的头。 顾蘩秋身边的一个护卫来找清沅: “二爷吩咐下来,姑娘如果想上街,请自行前去即可,若有事吩咐请只管告诉我们……若您这两日急于寻亲,还请稍等等……” 清沅笑着点点头:“麻烦了,我们一切都好,请世子爷不用为我们担心。” 刘妈妈正收拾好包裹过来,对清沅说:“姑娘怎么不托他们寻个信儿?” 清沅看着那护卫离去的身影,“他们给了我们方便,我们自然也要体谅人家。想必如今他们有事要做,无暇来顾及我们了……” 沈王府中。 顾蘩秋镇静自若地坐着喝茶。修长的指尖轻轻拨开了碗沿上的一片茶叶。 他对面坐着一个二十多岁的男子,神情却有些防备。 顾蘩秋对他悠悠一笑,“王爷怎么不喝茶?” 沈王放在膝上的手紧了紧,也端起手边的茶盅。 两人四周弥漫着一股诡异的静谧。 顾蘩秋终于把视线从茶叶落到了沈王身上,说着:“王爷的府邸似乎有些冷清了……” 沈王的府邸还是他祖父时期翻新修建的,已经有了几分破败。 沈王脸色不豫,他这个王爷基本上是属于无人理会的。不要说府邸冷清了。若不是这次晋王事变,恐怕也没有人会想到他。 “顾世子这次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顾蘩秋看着他,轻轻叹一声。“我来做什么,恐怕王爷心里也有数。” 沈王冷笑,“看来我倒要感谢晋王了,若不是他。我这个角落里的落魄王爷哪里能入你未来定北侯的眼。” 顾蘩秋眉目间依旧温和如初,笑着说:“王爷不必妄自菲薄……我是来帮你的……” 沈王这次笑出声来:“帮我?恐怕顾世子也是看中我岳家的势力吧?明人不说暗话。你尽管说吧,拿什么来换?” 顾蘩秋看着他眼角眉梢的讥诮,这个人,倒的确只适合做个闲散王爷…… “哦?”他依旧笑意浅浅。“他们都是拿什么来跟你换?” “让我来猜猜吧。”顾蘩秋不等他回话,就继续说:“晋王许你什么,大概是荣华富贵吧?而另一方……拿着临清关的盐船和你谈条件的。是楚遥吧?” 楚遥便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子,如今在锦衣卫当差。是御前的红人。 沈王讶异,他知道的确是皇后娘家做的手脚,却不知顾蘩秋怎么能断定就是楚遥。 顾蘩秋看出了他的疑惑,说:“这小子的作风我还是了解几分的,简单的一桩事,他也会不辞辛劳,非要兜着这么大的圈子来。” 沈王倒也有兴致和他说两句了,“这么说来,顾世子倒是希望直来直往的与人谈条件?” 顾蘩秋依旧笑看他,可不是人人都是晋王,觉得自己有底牌和全天下叫板。 “我没有这样的本事,我只是知道沈王殿下要的是什么。” 沈王肃容。 顾蘩秋用手指在杯中茶水蘸了蘸,指尖在桌上比划,“潞安府此处,看着虽好,却四面受阻,地方不大,州县却多,殿下在此处恐怕束手束脚地已经够了吧?” “你若不想偏安一隅,最好的办法……”水渍沿着指尖划向西北方向,清润的嗓音吐出四个字:“入主晋中。” 沈王惊住了,他的想法藏得很深,竟这么容易被他看破。 入主晋中,换句话说,就是代替晋王。 晋王和沈王不一样,若显祖篡位不成功,晋王便是嫡系血脉,便是继承大统也是有可能的,显祖虽对他们有所忌惮,却架不住前任晋王有能耐,而今上即位后,晋王更有本事哄得他同意松口恢复卫队。 此后晋王便如土皇帝一样,在山西境内说一不二,连朝廷大员都拿他没有办法,更何况自己这样的落魄皇亲。 晋王甚至连谋逆这样的大事,也心安理得地想把他拖下水,简直欺人太甚。 想到这里,沈王便握紧了手中的拳头。 顾蘩秋看了他一眼,说:“若王爷只是有野心便也罢了,恐怕你早答应了楚遥。只是……王爷同时还是个情深意重之人吧。” 沈王蹙眉看他。 顾蘩秋毫不在意,四下看了看屋里的陈设,“王妃嫁过来的时候,恐怕陪嫁之物必不止如此……” 大诚号别的没有,钱却有的是,沈王府却依旧如此破败,可见沈王并不喜欢用岳家的钱。 “王爷的王位来得意外,人人都说王爷命好,我瞧着,许是尊夫人深情厚意才是。” 以沈王的身份,当年极有可能只封个护国将军之流的爵位,而他却能从嫡系手里顺利接过王爷爵位,大诚号尹家恐怕为此花了不少人力物力。 沈王苦笑,低声承认:“你说得没错……她和岳家,的确待我仁至义尽。” 所以他更没有脸面再去赔上岳家给楚遥了…… 顾蘩秋悠悠说着:“王爷,世上可没有这么多两全其美的好事……” 沈王叹气,他也知道,抱负与情义是往往难以两全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四章 暗棋 沈王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一派从容的男人,只觉得此人如云山雾罩般令人看不透。 他终于叹口气说:“你真能保我全家平安,也可助我不再屈居晋王之下?” 他指的晋王,是日后世世代代的晋王。 顾蘩秋对他笑笑,“第一桩事不难,大诚号不会损失任何利益,王爷在明里暗里怎么操作岳家的产业也与我无关,朝中更无人会置喙一句……” 他说到这里,就看见沈王眼里闪过一丝精光。 顾蘩秋不以为意:“不过王爷若想要达成所愿,就得看您日后能不能忍了。” 沈王撇唇笑笑,“莫非区区晋王殿下,朝廷还耐何不了他不成?” 顾蘩秋失笑,觉得沈王此人,性格倒算刚正,眼色却着实不行。 “晋王殿下不过强弩之末罢了,至于何时兵败,却不是他能决定的。” 言下之意,自然有多方势力牵制晋王兵力,从一开始的势如破竹,到如今的举步维艰,晋王殿下便如置身炭火上,完全由着别人给他翻身来烤。 话尽于此,顾蘩秋便不再说下去。 沈王觉得他话说得太满,又拿不定他是什么意思,“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他和楚遥摆明并不是一路人,那就不可能是皇后派系的人,皇后娘家在朝中顶着外戚之名,势力却连江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如,皇后无子,那么极有可能已经投靠了太子,而太子……还有投靠的必要性吗? 定北侯家又是什么态度?他可记得,定北侯与老徐国公可是郎舅关系啊…… 看着顾蘩秋盈盈如一潭碧水的眼眸。沈王忽然松了口气,明白过来:他这是给了自己一个最佳的选择。 他要让自己,让大诚号,乃至日后整个晋地的晋商,都成为一步暗棋。 而他,也只需要和顾蘩秋达成协议即可,其余朝中的权力倾轧。他自然可以置身事外。继续在明面上做个闲散王爷。 不过,这也是个保证,保证他决计不会再投靠别的任何派系。 沈王突然有了一些欣慰的感觉来。仿佛是真的有人想认认真真同他这个远离朝堂核心的王爷来谈合作,而非一味想着拿捏他。 “看来王爷终于明白了。”顾蘩秋抬抬眉毛。 还不算太笨。 沈王收起了一直以来防备的神色,拱手说:“不知道顾世子下一步预备如何。” 顾蘩秋言道:“至于他人瓦上霜,王爷还是不要插手为妙。” 沈王赧颜。他其实也是随口一问,京里的事情。其实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 “晋王用粮道一事算计王爷,我先前已经派人递信回京,会由户部给个说法,不日派个官吏下来一查就是。自然有办法囫囵过去,不过待日后清算,大概还是免不了罚些王爷的俸禄。” “还有临清的盐船。过几日也能放行,不能说将亏损尽数赔偿于大诚号。帑息上却还是能打声招呼的,参与此次运盐的贵人们大概也不会再有什么意见。请王爷放心。” 这样轻的两句话。 可这两件事又是哪件是这么好解决的。沈王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竟有这么多眼线和关系?不是说这个定北侯世子,深居简出,从不结党营私么…… “这……可是楚家那里……” “楚遥之所以兜这么大圈子来做这事,便是想把自己摘干净了,他在御前当差,对于风评名声看得比谁都重。我稍微放些风声出去,不管知道不知道是我做的,他都不敢有什么动作。” 顾蘩秋可以拿来做挡箭牌的有很多,定北侯,江家,甚至说是皇上,都没人敢怀疑。可是楚遥,却没有这个能耐。 顾蘩秋回头,看沈王一副震住的表情,抿抿嘴角,显得十分柔和,眼角略过一道浅浅的细痕,难得耐心解释说:“有些关系,放着不用反倒让人惹人猜疑。我父亲位高如此,却太过谨慎了……” 说明他并不打算自己出面,而只是借着定北侯的名头。 他自己的人恐怕还不值得因这件事动用。 面前这个还比自己小几岁的文弱青年公子,面色微微有些泛白,眉目秀致,气质虽儒雅,能耐气魄却不输任何封疆大吏,治世能臣。 竟不想是这般人物。 沈王终于完全信服了,“如此,便多谢顾世子了。” 樊若江和朱舒义两个幕僚都在门外守着。樊若江看着顾蘩秋的脸色,便知道此事能成。而朱舒义又打量着樊若江,才暗暗松口气。 在马车上,顾蘩秋的脸色更显苍白,他扶着额皱眉,难得地显得心情不佳,不若在沈王府中的一派从容。 若不是樊若江和朱舒义两人知道已经成事,恐怕还会猜测到底这位顾二爷在为什么天下第一等的难事费心思。 朱舒义晃了晃矮几上的提梁壶,倒出一碗水来,“二爷,这是木川今早备下的,您喝一口吧。” 顾蘩秋接过来啜了一口,眉头皱的更紧了。“我什么时候说要喝添了蜂蜜的茶了?” 车内两人,连带车外骑马的顾彦都只能低头不说话。眼观鼻鼻观心,这可是大夫说的啊,您这身子得时时这么着,再说,这蜂蜜难不成是砒霜了? 他三人大概也都习惯了。兑了蜂蜜的茶也不是第一次这样被他嫌弃。 顾蘩秋喝了一口就放下茶碗来,抬起右手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樊若江倒敢于打破沉默,“二爷,您向沈王透了底,就不怕他介时对您不利?” 顾蘩秋闭着眼睛回答他,“他不会。沈王从小便长于乡野,也未曾学过什么权谋之术,他没有这样深的城府,能做的事情也很有限。” “倒是二爷好心,愿意圆一圆他的野心。”朱舒义接过话头。 樊若江倒是笑起来,“倘若心胸和见识不能匹配,倒是麻烦。沈王殿下所求并不为过,为人也算坦荡,二爷的确没有选错人。” “如今只等晋王那里尘埃落定了。”朱舒义叹道。从晋王起事到如今也有十日余了,大约也快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五章 失踪 清雪正鼓着腮帮子坐在桌边吹着一只风车,这是前一天忘忧给她从外面拿回来的。 看见清沅进屋来,清雪立刻放下手里的风车,托着腮问她:“沅姐姐,忘忧姐姐去哪里了?我觉得好生无趣,想让她陪我翻花绳。” 清沅笑了,“你让刘妈妈陪你玩呀。” 清雪摇头:“刘妈妈手上不灵活,她总说是因为粗活做得太多了。还是忘忧姐姐的花样多。” “那你等会儿见了你忘忧姐姐可要把她拉住了,我这几日也想找她,却也总找不到人。” 清雪很正经地说:“看来忘忧姐姐比我还贪玩,总想着溜出去。” 清沅自然是逗她的。刚到潞安镇上时,忘忧就去大诚号问信,大诚号原先是做绸缎庄的,店里的伙计倒也愿意帮忙,只说几日前三掌柜还在此处,得稍人去问问才能得到消息。 忘忧一听便高兴了,连着每日都去大诚号,恨不能跟在身后催着人家伙计。清沅也笑她心急,却也没拦她。 刘妈妈走进来,小心问清沅:“姑娘,这外头说得靠谱不靠谱啊?这到底啥时候咱们才能去太原府啊?” 外头都在传晋王吃了败仗,就怕又回头往潞安府来了。 清沅安抚她,“放心吧,朝廷总能打胜仗的。” 听她这么一说,刘妈妈就稍微定了定心。 朝廷已经委派新任的大同巡抚下来,晋王的军队立刻就吃了不小的败仗。同时西边的延绥巡抚也领兵应援山西,直攻太原府而去。晋王两边受阻,听闻讯息,立刻回救太原。路上又遇埋伏,三万多人顿时溃不成军。 晋王兵败如山倒,颓势不可挽回。如今,只等着抓到晋王便可了结。 大概也就这几天了。 “这忘忧怎么还不回来……”清沅觉得今天不太对劲,都这个时辰了,要说去一趟大诚号绸缎铺也早该回来了。 忘忧不是那样不谨慎的人,会不会出什么变故。清沅越等越觉得担心。 “要不老奴出去看看?”刘妈妈说着。 “不用了。”本来人手就不够。刘妈妈还要照看清雪。张罗她们的饭食。“我自己去看看吧。” 说罢就进去换了一套小厮的衣服出来。一路上她不好意思总穿木川的衣裳,因此在石楼的时候就索性买了两身。 “姑娘……”刘妈妈说:“还是和世子爷说一声吧,您一个人也不安全。” “我自然知道。”清沅也不是那等愣头青。“麻烦他们已经够多了,我央着门口的仇护卫带我走一趟就是。” 谁知道还没出院子,就迎面遇到了顾彦主仆两个。 “阮姑娘这是往哪里去?都这个时辰了还要上街去?”顾彦狐疑地打量她一番,他是知道这个阮家小姐的。还算知趣,平日不喜欢出门。甚至都不会主动来见他们,能藏着就绝不露脸的那种。 清沅想了想,怕扯谎反倒惹得这位大人猜疑,还是说:“我那丫头今儿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我不放心,想去看看。” 顾彦便问怎么回事。清沅就一五一十交代了,道忘忧是想去大诚号递信给阮家二夫人的。 顾彦点点头。就想错身让她过去,没想到顾蘩秋却在后面说:“一道去吧。” 清沅吃惊地朝他看过去,顾蘩秋也看了她一眼,似乎不打算给出任何解释。 顾彦便和仇护卫两个转身去套马。 阮清沅觉得有点尴尬,是不是有点太劳师动众了…… 顾蘩秋对车夫说了两句什么,便矮身钻进马车去了,清沅在心里叹气,怎么又要和他同坐一辆马车,还以为这辈子都可以不用再忍受这种折磨了。 此时天色已经渐渐放暗,马车中昏暗地令人视线更不清楚,幸好顾蘩秋坐在里边,只模糊映着一个轮廓。清沅朝外挪了两寸,这才端坐好。 耳边传来轻声悦耳的低醇嗓音,却让她觉得头皮发麻。 “你很怕我?” 阮清沅清了清嗓子,说道:“当然不是,只是男女有别,我与二爷地位又相差悬殊,如今同坐一车自然心中是有些惶恐的,请您见谅。” 她是相当正经地说出这番话来,听在顾蘩秋耳朵里却怎么都有些揶揄的味道。 他轻笑一声,“我与木川也不计较这些,是你多思了。” 清沅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打扮,差点忘了,顾蘩秋一直属意让她扮成自己的小厮。她在心中又叹一口气,也不能真的把她当成小厮吧。 “你寻亲着急,也不在于这一日两日。”顾蘩秋说着,“等过几日,我自然会安排送你们顺利与阮夫人会和。” 一路上承了他太多情,清沅觉得这个时候他们表现得这样急切,有些失风度,便说:“多谢二爷,忘忧想要打探一点消息,也不过是我们想求个心安罢了,并不是对您的安排有什么不满。” 顾蘩秋想想也是,她毕竟是个不算大的女孩子罢了。 怎么还没有到?清沅觉得疑惑,偷偷想掀开车帘去看,又忽然想到,这个时辰,大诚号的铺子也该打烊了,所以他们是往哪里去。 “二爷,不知我们是往哪里去?”她还是决定问一声。 “去你那丫头在的地方。”他淡淡地说。 顾蘩秋说话总是这样模棱良可的,阮清沅也不打算追问,幸而她还不算笨,仔细想想,顾蘩秋显然是知道忘忧去了哪里,应该说,是被人掳去了哪里。 那么恐怕对方误会忘忧也是定北侯世子身边人的可能性极大。而顾蘩秋又是来潞安见沈王的,八成与这沈王脱不了干系。 只是沈王府没有这么远,那么大概是与沈王有关系的人,不计是谁,既然顾蘩秋决定和她一道去,忘忧必定是不会再有危险的。 阮清沅放下心来,却还是控制不住地朝他的方向瞪了一眼,原想着这位世子爷今日竟这般好心,愿意陪她一起寻个丫头,原来他是始作俑者罢了。 “你也不用怪我,这事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顾蘩秋的嗓音里带了些微的笑意。(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六章 寻人 “你也不用怪我,这事倒真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阮清沅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想这黑灯瞎火的,他怎么能看清自己脸上的表情来,莫不成这人会读心术不成。 也太邪乎了,清沅在心中腹诽,难怪能成为日后的权臣。 “是她太不小心了些,自然不是您的错。”她觉得自己表达的还算得体。 “与你说两句话,倒还算不上累。” 顾蘩秋竟难得夸了她一句? 阮清沅觉得自己又像第一次与他同行时一样,背上立刻出了一层薄汗来,闭了嘴再不敢说话。 马车终于停了,清沅先一步下车来,仔细看了看,竟是尹宅。 尹家?山西大诚号的东家似乎便是姓尹…… 顾蘩秋如何与大诚号扯上了关系,她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他没有下车来。 等了一会儿,尹家开了大门,一个矮胖敦实的老爷当先跑出来,后头跟着几个下仆,显得有些狼狈。 “顾……顾大人,还请里面坐吧。”他站在马车前,十分局促。 顾蘩秋悠悠地掀开车帘,“不用了,我只是问贵府讨个人,是我府上的丫头。” 那位尹老爷睁大了一对眼睛,似乎十分不解,想了半天,还是小心翼翼地照实问出口:“这……请问这是个什么丫头?” 清沅知道尹老爷,明明一头雾水的,可是却又不敢直接质疑顾蘩秋,只好又问了一遍。 丫头还能是个什么丫头,难不成让人拿着画像去比对。 而顾蘩秋这个人。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清沅也隐约觉得,他是一个不愿意与人多费唇舌的人。 清沅便在旁提醒他:“老爷不知道,未必旁人就不知道,不如老爷唤齐了府中众人问一声,即便没有这桩事,也算给我们二爷一个交代。” 尹老爷侧目过去。这个小厮竟这般机灵。凑着灯光一打量。竟发现他生得雪嫩貌美,人比花娇,顾盼间婉转姝丽。哪里有半点男儿腔调。他立刻瞥开眼去,心中也慌了两分,这分明是顾世子的宅中女眷,恐怕这丢了的人的确不容小觑。 见尹老爷呆住了。清沅还以为是他拿不准要不要再请顾蘩秋进门,便笑说:“老爷只管去吧。我们便等在这里即可,不进您宅中,一来方便您自断家务事,二来也免得我们二爷给您图惹些闲语。” 尹老爷更觉得清沅在顾蘩秋面前是极说得上话的。他立刻肃容躬身说:“老朽明白了。”随即镇定下来,回宅中去了。 阮清沅微讶,心中感慨着。这真是头一回体会到了什么叫做“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她也不过是扮作个顾蘩秋身边的小厮,竟让这位山西大诚号家的老爷也对她如此敬重。 她摇摇头,果真权力身份在哪里都能让人挺直了脊背说话。 顾彦从马上下来,也笑说:“阮姑娘做起小厮来,倒是很顺手,二爷的意思竟比木川解释地还贴切。” 顾蘩秋却冷不防地撩帘子下来,脸上还是淡淡的神情,让人觉得映着一层月亮的皎洁清辉。他偏过头,看了一眼清沅,微微一叹:“你的话还真是多了些。” 清沅低下头盯着脚尖,怎么觉得他这话里有两分无可奈何的味道? 是自己多想了。 等了半晌,尹老爷终于满头大汗地出来,后头还叫拉扯着一个锦衣少年,那少年十分不满地甩开自己身上搭着的家丁的手,咕咕哝哝着一路过来。 顾蘩秋正坐在原来车夫的位子上,车夫垂手站到了五步开外。他支起一条腿,左手指尖轻轻在膝头一下一下点着,衣服下摆垂下一截来,悠然随风而荡,很有一番潇洒的姿态。只是他此刻一双眼睛正盯着远方树顶,不知在想什么。 他这样子,倒是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人。 尹老爷适才并未看清楚他,再仔细一瞧,倒不想这位定北侯世子竟是这样一个人。 “顾大人,实在对不住您……老朽、老朽这不晓事的侄儿竟一时将您府上的姑娘当作歹人,给带回府来了……” 顾蘩秋侧头看了一眼他身后桀骜不驯的少年,说:“让他自己说罢。” 尹天胜被推出来,他不耐烦地看了顾蘩秋一眼,敷衍地行了个礼。尹老爷急得满头大汗的,拍了一下他的胳膊,“你好好说话。” 尹天胜年轻气盛,更看不惯叔叔这样卑微的姿态,嚷着:“你们这么怕他干什么,一个个的都这样子,连姐夫也是!有什么了不得的,人家都要把我们家的产业吃个干净了,你们还要赔着笑脸去谢人家啊!” 尹老爷更是快被他气死了,幸好现在路上已无行人,忙呵斥他:“你胡说八道些什么!你给我闭嘴。” “又让我说,又让我闭嘴,你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就是你和姐夫都这样,我姐姐才过得这么辛苦,哎呀你别拧我……” 叔侄俩闹得让人头疼。 顾蘩秋问他:“沈王殿下是你姐夫?” 尹天胜仰了仰头,“他是。” 顾蘩秋明白过来。 八成是沈王与尹家这位二老爷商议事情的时候提到了自己,又语焉不详,被这位年少轻狂的尹家少爷听到了些许,心中便笃定他是来图谋尹家财产的,忘忧又多番去大诚号打听,叫这位大少爷发现了,又看见忘忧是他们府上的人,便不由分说掳了来。 阮清沅都替顾蘩秋觉得头疼,她遇到的人,哪怕再洒脱调皮如阮熏,也不会这样粗暴不讲任何道理地来解决问题。怪道人都说:人从书里乖。 这位尹家少爷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而尹老爷显然平时也十分溺爱这个侄子,只一味对着顾蘩秋道歉,却不说要拿个什么说法出来。 顾蘩秋淡淡地说:“那就由你姐夫来管教你吧,先把人带过来。” 忘忧被两个婆子搀着走过来,脚步不稳,看样子晕晕乎乎的,清沅过来扶住她,难免对这尹家人更生出两分气来,简直莫名其妙,竟然还对一个弱不禁风的丫头动了手。 (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七章 消息 尹老爷看了这阵仗,又忙擦着汗告罪,“因为姑娘一时想叫喊,底下的人下手没轻重,此刻已经被老朽拉下去受罚了,请顾大人海涵。” 顾蘩秋并不太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费唇舌,便下车来,让清沅扶着忘忧上车。忘忧很不好意思,扯着清沅的袖子说着:“姑娘……” “没事。”清沅对她点点头。 “顾大人……”尹老爷还想着再和顾蘩秋说几句,顾蘩秋依旧平静地点点头,没有热忱,也没有不悦。 “告辞。”他向尹老爷点点头。 他进马车来,忘忧忙向他道谢。他依旧点点头,没有说话。倒是害得忘忧一路上都不敢放松下来。 直到回了客栈忘忧才敢向清沅诉苦: “……那些人也太野蛮了,果真是商户人家,我不过不愿意同他们走,竟将奴婢敲昏了过去……还有那位尹家少爷,真是再破落也没有的,我就非不愿意同他说话。比起来顾世子当真是富贵出身,举手投足皆是得体,风仪又好。” 清沅讶然:“我倒不知你从此事中竟会得出这么个结论。” 忘忧也有些不好意思,“唉,瞧姑娘说的,奴婢没见识过几家公子,比较起来才真觉得顾世子待人很好,对我们这样客客气气的。我原以为所有世家公子都是如此……” 顾蘩秋对她们,不止是在道义上,在情面上,也是十分说得过去了。 她说:“经过这般,恐怕大诚号那边还会过来赔礼,你便不要与他们多接触了。” “可是姑娘。咱们给二夫人递信的事……” “你不用担心。”晋王谋反一事也快就会有个结果了,就算她不说,顾蘩秋和大诚号也会帮她联系上魏氏的。 如同清沅猜测的,大诚号尹家二爷老爷隔日就带着尹天胜和厚礼来拜见顾蘩秋。阮清沅并没有携忘忧出来见客。 顾蘩秋的幕僚们看着上首他的样子,便知道世子爷其实颇为忍耐。 尹二老爷虽然十分和蔼慈善,在当地也很有贤名,可是说起话来总是来回反复那几句。他又碍于顾蘩秋的身份。时时刻刻注意着举止言辞,甚至到了过分畏缩的地步。 尹天胜依旧是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不过态度倒是比上次好上了不少。 “以后不见了。”他们走后。顾蘩秋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 顾彦他们自然明白。 他虽然不耐,修养却一直还算不错。 没过两天,晋王终于兵败,与其世子、郡王。皆被生擒,而代王以同谋罪论。连同叛臣及其家眷,一行人已经即刻随军押解回京。 太原府终于平定下来,新的御史已经就任,迅速着手治理。而四散在外的太原百姓和侥幸躲过一劫的在职官员。也都陆陆续续由户部申报,或归籍,或重新就职。 阮清沅觉得。顾蘩秋大概也就要离开了。 万幸的是,千等万等中。魏氏终于来了消息,即将有人来潞安接他们去太原。 忘忧和刘妈妈终于放心下来。阮清沅看着忘忧在抹眼泪,取笑她:“这是怎么了?也不是什么生离死别,我与嬢嬢分开了也才一个月。” “奴婢是觉得心里总算定下来了。”忘忧抹着眼角说。 “阿弥陀佛,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刘妈妈双手合十,嘴里念念有词的。 “这话让定北侯府的人听到了,恐怕要以为我们是多不放心他们了。” 清沅是带着笑意说这话的,刘妈妈却听不懂她的打趣,只告罪说:“是老奴妄言了……” 收到信后,阮清沅自然是要去向顾蘩秋道谢的。 “这些日子多谢二爷的援手了,如今与家里长辈通了消息,我们也终于可以不再叨扰您了,如今叛乱已平,若您要启程回京,也请不用顾虑到我们。” 她说这话时笑意盈盈的,顾蘩秋看了她一眼,轻轻“嗯”了一声,依旧清清冷冷的,清沅摸不透他的意思。 她只好出门去问顾彦:“不知二爷打算何日启程。” 她想,总不会比她们晚的。 顾彦笑说:“阮姑娘可问错人了,二爷的心思,我们一向是不知道的,也不敢猜。” 清沅笑笑,向他道了别。 顾蘩秋没想到的是,在这关头,沈王竟毫不客气地丢了一个大|麻烦给他。 顾彦看着眼前这个面貌清秀,眼里却闪着几分精光的少年,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也不知这沈王是怎么想的,竟想把他这个不懂事的小舅子安排在顾蘩秋身边历事。顾蘩秋已经明确表示过不想理会了,来了这么个人,自然是顾彦带着,吩咐便是当作寻常护卫就可。 寻常护卫?这可是山西大诚号的少东家,以定北侯府世子的身份,顾蘩秋自然可以不把他放在眼里,可是他们这些人却很难做。顾蘩秋身边的护卫都十分出众,不仅身手不凡,气概谈吐,甚至身家背景,都是经过极其严苛的挑选。 而这个尹公子,虽说根骨还不错,谁知道耐心和毅力怎么样,恐怕什么事也做不来,别说还是这么个愣头青的性子。 朱舒义拍拍顾彦的肩膀,低语道:“沈王殿下也知道咱们二爷气度不凡,御下有术,想借着咱们的手调教好这个小公子,既然是这么个意思,顾护卫自然可以放开手做。” “话虽如此,可这里头的分寸……” 朱舒义呵呵地笑:“你还看不出吗,沈王殿下也是个知事的,知道在山西待着,这小公子学不到什么好,今后大诚号虽说未必都会交到他手里,可是沈王殿下却是明摆着把态度给二爷看了,教不教是其次,与咱们定北侯府亲近才是真的。” 果然顾彦脸上犹豫的神色更浓了。 “不过,要想知事理,明是非。这小公子还差得远了,二爷恐怕也是这个意思,慢慢来吧,总也得灭灭他这气焰。” 顾彦明白了,“多谢先生指教。” 朱舒义摆摆手,“二爷的事太多了,这些小事,倒是只能我们这些当下属的来办。” (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八章 见面 “姑娘,您说,世子爷迟迟不动身,会不会是因为咱们啊?”忘忧在床边整理行装,和清沅说话。 “你何时学会合欢那套来的?我们哪有这个本事。”清沅笑她。 清沅看着她嘀嘀咕咕,立刻正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告诉你,不可能。” 忘忧立刻红了脸,“哎,姑娘,我没有。”接着又缓缓地说:“姑娘毕竟明年也要及笄了……” 忘忧比清沅大两岁多,自然也到了知人事的年纪,不过她是可以笃定的,顾蘩秋对她,甚至说可能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没有半点绮思。 前世他丧妻后便一直独身而住,不近女色,只从前不得已接纳过一两个姬妾。以他后来的身份,也不敢再有什么人逼着他续弦了。世人都说他待发妻情深意重,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她倒觉得,他只是在男女****方面太淡泊罢了。 真看不出来,这样一个人,心里装满的是权谋江山。 不过说这些忘忧也不会懂的。 “你呀,再胡想,有本事你回京后满府去嚷嚷去。” 忘忧有些羞愧地低下头。 隔了几日,顾蘩秋一行人还没有动身的意思,魏氏的人却先到了。 “姑娘,姑娘……二夫人,亲自过来了……” 亲自?清沅立刻站起身,果然见魏氏被迎了进来。 虽然才月余,一看见清沅,魏氏便有些红了眼眶,抓起她的手,“好孩子。一路辛苦你了……” 清沅忙扶她坐下,“嬢嬢,您身上不好,何必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魏氏的脸色倒不似以往苍白,只看着还是羸弱。 魏氏叹气,“是我对不住你,如今赶来看看你。心里也好放得下来。” 清沅知道魏氏是指留她独自在大同这件事。 “天有不测风云。有些事,也不是嬢嬢能知道的。”清沅也上下打量了一下魏氏:“嬢嬢这些日子可好?二伯父可好?可都一切平安?” 魏氏见她如今关心自己和丈夫,更觉得窝心。说着:“我们一切都好。幸好你二伯父不是担任什么要职,等叛王来府里拿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先一步出城了。原先想往东走的,你二伯父说怕是叛军会向东行军。一路上京师,我们便往西走了……跟着你二伯父几个同侪。一路到了陕西境内。” 魏氏难得会开口说这么多话,清沅静静地听她说,旁边的忘忧给两人上了茶。 “一到绥德,我便派人回大同打探消息。那时候路上不好,等了好几日,谁知道原本要去大同接你的人先一步回来了。我才知道大同出了那件事……” 她指的事叛卒攻入城内,焚烧衙门。抢劫豪邸一事。 清沅见她满脸的自责,安慰道:“嬢嬢不用担心,我已经没事了。” 魏氏又露出愤怒的神色,“徐盛那个吃里扒外没担当的东西,前几日才跟着车队到了太原,见了面倒是知道哭……一问之下才知道,那日叛卒攻入杨府,早将我们的财物洗劫一空,府里家丁伤了几个,混乱之中也丢了几个……问及你的去向,他却吞吞吐吐含糊其辞,你二伯父动了怒,他才肯松口,只是你到底去了哪儿,他也说不上来。” “难得你这样有见识。”魏氏拉起清沅的手,“偏摊上这些东西,都是那杨氏……” 徐盛是杨氏手下的大管事,从前也跟着老太太做过,平时在府里还算能干和善,待魏氏也很恭敬,因此魏氏对他还算倚重。清沅苦笑,待她么,自然就不放在眼里了。 “说到底,也是我的错,手下也没什么得力的人。” “嬢嬢千万别这么说。老太太与大伯娘管理府中诸事,嬢嬢若也学着弄出一二个得力的管事来,才叫人说嘴了。” 魏氏知道她懂事,笑了笑,就问:“你怎么会与定北侯世子同路?若不是世子递信过来,我们怕还要满天下寻你。” 清沅讶然,顾蘩秋竟还递信给魏氏,那时候路上又乱,他竟这样帮助自己。 看着魏氏狐疑的神色,清沅知道,魏氏是怕自己的名节,当下便一五一十把路上的事告诉了她。 “顾世子待我们十分好,这些日子,我都扮作他的小厮,也没有穿帮。” 魏氏叹气,知道她一个单身姑娘跟着一队男子着实不妥,可是又不得不承认清沅颇有胆量,当机立断。 那杨家可鄙,自家女眷脱身后,根本不管任何借住他们家的亲眷,相反地倒把叛卒主力往后院引,当时几家留下的夫人姑娘,如今传出来,就是手上的金镯子,脖子上的金项链都被人剥了去,那么到底有没有受什么实质性的侮辱,还有什么重要的,总之是不好听的了。 魏氏看着清沅如花似玉的脸庞,心中叹气,也难为她有这样的觉悟,好在比较起来,跟着定北侯府的世子安全得多了。 “就是回京后,你大伯娘和老太太那里……” 当年她只是和江篱及曾家一同上京,就给了杨氏无数机会来数落她,更不要说这次了。 清沅看着魏氏的愁容,心中洋洋的暖意立刻少了两分。 她到底还是怕自己丢脸,被杨氏拿了把柄。 “嬢嬢无须担心。”清沅说着:“这件事,说到底,我留在大同,是老太太的吩咐。而杨家,也是老太太和大伯娘的娘家,大伯娘若要拿此事说嘴,老太太未必不会制止。” 说起来,她一个未及笄的姑娘,临危之时被恶仆所叛,不得已求助他人,而杨家假仁假义,祸水东引的行为难不成反而更能站得住脚? 杨氏就算有意刁难,老太太这么重脸面的一个人,自然不会轻易让她拿这事说嘴。 魏氏点点头,“就不知那定北侯世子……” “世子十分和善,一路上待我们颇为照拂,却谨遵礼仪。” 魏氏看着清沅,见她没有半点女儿家羞赧腼腆的姿态,终于放下心来。 “既然如此,可得好好谢谢人家,一路上凭空给人家添了这么多麻烦。” “这是自然。” (未完待续。) 第一百十九章 回京 商定好之后,清沅便要随魏氏去太原府了。 “……顾世子倒是十分温和的一个人,妥妥当当的一个正人君子。”临上车前,魏氏在清沅耳边说着。这话是完全相信二人之间没有任何的猫腻了。 清沅对她笑笑,“嬢嬢,容我再去亲自道别一声吧。” 魏氏同意了。 清沅已经换回了女装,终于可以不用再与木川站在一起扮小厮了。 顾蘩秋正背着手,淡淡地笑,眼神中尽是温和。 “阮姑娘好走。”他十分客气。 “多谢二爷。”她的称呼还是没改过来。 她似乎踌躇着有话要说。顾蘩秋示意顾彦走开两步。 “阮姑娘有话不妨直说。” 清沅觉得,自己这次承了他这么大的情,好歹也得回报些什么。 “快入秋了……” 顾蘩秋哑然,“是啊。” 难道她想说,多添件衣服? 清沅突然正色,以一种很严肃的口吻道:“二爷,天晟二十九年,希望您的秋天不会来得这么早。” 太子会在天晟二十九年的秋天被废,还有一年。她想提醒顾蘩秋,虽然上一世他似乎避开了,但是否依旧受到什么波及,她就不太清楚。 她以往以此给他个警醒。 说罢屈膝行礼,转头便上了车。 顾蘩秋微微蹙眉,她是什么意思?天晟二十九年的秋天,是有什么与他切身相关的事情会发生么? 顾蘩秋觉得,他第一次觉得一个普通闺阁女儿这么奇怪。 而且,这位阮家姑娘,一直便有一种令人说不上来的诡异。她似乎知道一些事情,可若说她精于算计,工于心计,或是胸有韬略,又很明显不是。 她会算命?他自己都差点被这想法逗笑了。 顾彦走回来,不由轻轻感概一声:“阮家姑娘倒是十分得体的一位闺秀。” “会有哪个闺秀闲暇时的兴趣是……紫微斗数,梅花易数么?”顾蘩秋轻声道。 “啊?二爷。这是……”什么意思?顾彦完全摸不清头脑。 “没什么。”顾蘩秋转身进屋去了。留下顾彦一个人还在原地摸索他话中的深意。 ****** 到了太原,阮清雪已经不像甫出门时那么兴致盎然,相反倒显得有些蔫蔫的。 “这孩子。大约是想家了。”魏氏说着。毕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不知我们何日回京?”清沅问魏氏。 魏氏似乎也没有想好。清沅知道她是放心不下阮铉。 “嬢嬢不若在太原多待些日子,二伯父今年要回京述职了,您可以等那时一道走。我和清雪,先一步上京也是可以的。” “那怎么成。”魏氏怕她们又出变故。“还是早些回去吧。老太太那边,总也等着消息。” 清沅笑笑。“不知如今太原府的时疫如何了?” 魏氏说:“倒是好了,不过经此次叛王这么一闹,倒是百姓人口少了不少,也不知朝廷要拿个什么章程出来……” 大概会从南部或者陕西迁些人过来。 这不是她们女眷该讨论的事。说了几句两人便谈了别的话题。 到了太原府阮铉的官邸。清沅这是第一次见到阮铉。 二老爷阮铉与她自己的父亲阮镛倒是有几分相似,清沅见到他时还一时愣住了。 阮铉为人十分和蔼,笑着说:“这姑娘长得水灵。” 魏氏笑说:“也不知她想起了什么。” 清沅立刻向阮铉见礼。告罪道:“二伯父见谅,我一时见了您。还以为见到了家中父亲。” 阮铉听了不仅没生气,还很高兴,夸赞她:“是个孝顺的。” 魏氏听了这话心里一酸,下去后偷偷和她说:“你父亲今年恐怕也要回京了。” 难道真的敲定了?阮镛真的会比前世提前一年多进京…… 魏氏见她不语,只当她一时还不能相信,又说:“是真的,你母亲还能进京来赶上你的及笄礼。” 清沅想起了崔氏,只觉得心中高兴起来,便管不上其他,点头说:“多谢嬢嬢告诉我……” 两人就继续说着话往前走。 魏氏问起清沅在姑苏的几个姐姐。清沅便都介绍给她。 “……你姑苏家里的四姐姐,今年该有十七了吧?”魏氏有些吃惊。 清沅点头,阮清漓比自己大了三岁多,按理说前世这个时候她已经嫁出去了,今生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魏氏大概在丈夫身边的这些日子,人也比在阮府时多了两分生气,竟也有些兴致和清沅谈论这个。 “过了年就是十八……恐怕不好再耽误。”她觉得阮镛夫妻大概是眼看着要进京了,便想让女儿嫁来京城。可这姑娘留到十八岁,他们也确实胆子够大。 清沅说:“父母亲疼爱四姐姐,大约想把她在身边多留些日子。”她看着魏氏脸色,也有心在她面前卖个乖,毕竟回阮府后,杨氏那准备好的一通奚落,少不得也要由魏氏出面挡一挡。 “便像我也想在嬢嬢身边,多留些日子一样。” “这孩子……”魏氏果然很开心,她没有女儿,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听这样的话。 清沅知道投其所好,便又送魏氏回房去服侍她喝药。 回屋的时候,忘忧正张罗着隔天要出门去采买。 “外头如今还不算太平,铺子开着的又不多,你要出去买什么?” 忘忧一向心细,她知道清沅没有想到,“姑娘,咱们在大同买的土仪可全没了。回京的时候,对着二姑娘,三少爷三少奶奶,五少爷,怎么好手里头空空的?” 清沅明白过来,笑说:“幸好有你。” 忘忧说着:“姑娘寻常要思虑的事情太多了,这些小事奴婢会帮您记着的。” “那你自己小心些。” 等到一切准备妥当后,魏氏便携清沅和清雪一起回京,全程负责车队安全的管事是阮铉亲自任命的,那个早被魏氏厌弃的徐盛跟在后面,只等着回去让阮老太太处置。 路上一切平安,只是进京时稍微麻烦些,只因为不久前皇上亲自出城赴通州迎接班师回朝的军队,在通州处斩了晋王等人,废除晋王藩,晋王宗系被永远除名。 然而叛王风波到底还未来得及影响京师,京城一如往昔繁华。(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章 赞者 回到京城,天气也渐渐转凉了。 阮清沅心中有一种既忐忑又雀跃的矛盾心情,很快就要进入天晟二十九年。 多事之秋。 “姑娘,大房里三姑娘今儿回府,您要不要过去看看?”忘忧进屋里来,对她道。 阮清雯还有不到一个月就要及笄了,因此老太太发话终于把她从庄子上接了过来。 想来这两年,她也能想通很多事了吧。 “不了,明日吧。”清沅今天正赶上小日子,只觉得小腹那里抽着疼,没说几句话就歪到榻上去了。 “姑娘回来这几天,一直都躲着不肯见人,是不是怕大夫人那头有话说?”忘忧替她掖着被子。 清沅的嘴唇上没什么血色,淡淡的。“说来说去都是那几句话,我只是不耐烦听。” 她如今只想等着阮镛夫妻进京。 两天后,清沅还是踏进了浣花阁。 原先两层的绣楼已经许久没人居住,看在清沅眼里那些朱红的油漆都斑驳起来了。 阮清雯正在屋里吩咐丫头们收拾东西。 清沅皱了皱眉,她回来两天了,莫不成都没人预先备着? 清雯看见她,倒是很热情地拉她的手,这两年她长高了,身段也更窈窕,皮肤不再似以往苍白,眉眼之间一派平和。 “妹妹来了,对不住,我这还没收拾妥当。” “大伯娘她……” 杨氏倒是真的对她不管不顾了。 清雯笑笑,似乎很无所谓,“妹妹快坐吧。我正有东西要给你……寻常在庄子上我闲来无事,倒喜欢上照看花草。如今植了一株天竺葵,想着送给妹妹是最合适不过的了……” 清沅对花没什么特殊的爱好。但凡开出来的花,她都觉得十分漂亮喜人。 “那就多谢三姐姐了。”她顿了顿,“我正要恭喜姐姐及笄,却不想先承了你的情。” “哪里话,我是做姐姐的,这是应该的。说起来,我也有事要拜托你……” 清沅对她的热情不以为意。她阮清雯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么。不过她能有什么事要她帮忙。 “我及笄礼的时候缺一个赞者,正想着让妹妹帮我这个忙……” 清沅一愣,做她的赞者。那让阮清霜怎么看,观礼的嘉宾会怎么猜,这不是分明告诉众人她们嫡庶姐妹之间有隙么。 这样烫手的山芋,清沅不太想接过来。 清雯倒似看出了她的疑虑。“原先想请二姐姐的,只是她说近日身子不适。恐怕不能尽心。我想着自然也不好再麻烦她。何况,你也知道……我在庄子上住了这两年,原先稍熟络的两个闺中姐妹也生分了,想来想去。还是只能对妹妹开这个口。” 清沅暗叹一口气,她们姐妹俩也真是前世的冤家,暗地里再怎么闹。明面上就不能处得好看些么。 “三姐姐所托,我自当尽心尽力。只是不知道这正宾和司者请的是哪两位夫人……” 清雯的脸色不太好。“正宾是父亲的上峰,京卫指挥同知郭大人家的夫人。” 郭夫人也算素有贤名,倒愿意来给她这么一个庶女插笄,恐怕是卖了杨氏的面子。她还以为杨氏必定会寻个上不得台面的夫人来下下清雯的脸子。 不过看清雯的脸色,她似乎觉得这个事有些深意。 “司者就是永祥胡同的铭二太太。” 清沅哑然。杨氏果真不会放过清雯,这个铭二太太,一向最喜捧着杨氏,两人近几年来还颇有些推心置腹的味道。 清沅看着清雯素净的打扮,一时也想不出什么话来安慰她,只说:“三姐姐就要及笄了,如今头上也太素净了,回头我便送两只钗和步摇过来,还望姐姐不要嫌弃。” 还有清雯走前留给自己的玛瑙头面,她只觉得搁在手里发烫,正想找个机会再还给她。 清雯笑了一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发髻,“妹妹不说我都忘了,在庄子上待惯了,如今也想不到打扮。过两日|我想去万宝斋瞧瞧,收拾一副新的头面出来,再看看还有哪些首饰。到时候请妹妹作陪,你可别推辞了。” 阮清雯如今也的确算是没什么人可以仰仗,看在日后还有用得着她的地方,清沅点点头,“三姐姐只管派人来朝阳馆吩咐一声就是。” 出了浣花阁,迎面碰上来看清雯的清雪。她见到清沅,很热情地挥手打招呼。 “你的花绣的如何了?”清沅问她。 清雪有些不好意思,她如今跟着外头聘来的绣娘学女红。“大概……差不多就好了吧。” “快进去吧,好好陪你三姐姐说说话。” 看着清雪轻快的脚步,她想到杨氏,阮府里恐怕又不得消停了。 ****** “这个怎么样?” 清雯正手执着一支点金蝶翅滚珠步摇让清沅看。 清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门外青石板街时而滚过的车轮发呆,她听见声音便抬头看了一眼,“甚好。” 清雯放下来,对伙计笑道:“看来我这妹妹不太中意。” “哪里的话,三姐姐的眼光自然不错,还有这个,”清沅又挑了一支累丝含珠金雀钗给她,“我觉得这个也不错。” 清雯点点头,“是不错。” “就这两支吧,麻烦了。”清雯便让伙计将挑中的首饰都拿去包好。 “这附近有间茶楼的桃花酥相当不错,我也两年没有吃到了,妹妹要不要一起去尝尝?”清雯主动开口邀约。 清沅笑笑,她倒是真的比以往大方了。 从前的阮清雯,致力于在杨氏面前维持一副乖顺的模样,恐怕连要吃的点心,都是不敢明目张胆出门去吃的。 两人刚出门来,正要上车,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唤她们。 两人皆转过头,看见阮熏正从街对面跑过来,笑着说:“这么巧,两位妹妹。我今日和杨表哥出来挑砚台,倒不想遇到了你们。” 清雯便告诉他,她们准备去尝尝桃花酥。 阮熏从来便是贪嘴的,一听立刻要求同行。说罢立刻转头喊了一声,从对面铺子踱步出来两个翩翩公子。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一章 制艺 那两个年轻公子,一个自然是借住在阮府,即将参加秋闱的杨家表少爷杨廷隽。 而另一个,穿着一身竹青色直身的,便是瞿竞溪。 两位公子见到她们,先是一愣,随后就遥遥行了个礼。 阮熏试探地问了一下两人的意思,清沅自见到瞿竞溪脸色便不好,只是戴着帷帽,倒没人看出异常。清雯是姐姐,便做主点了头,一行人便往清雯所指的茶楼而去。 本来这样的场合,瞿竞溪却是不适宜和他们一同坐下的,杨廷隽好歹还是表亲,他又算什么呢? 阮清沅只能自己这样想,却不指望他有这样的自觉。她在心里冷笑,书读的多了,倒是不知看人眼色。 瞿竞溪虽然心内惶惶,不敢抬眼去看两位小姐,脸上却是一派清贵,举止也并无失礼之处。倒是杨廷隽,比起他来,对着自己表妹,还有两分局促。 清雯看见了,不由对他微微一笑。 阮熏最是无忧无虑,自顾自吃得开心。 桌上却无人讲话,清雯便开口轻声问:“不知五哥哥去买的什么砚台?” “原先是给杨表哥寻的,好叫他考试那日带进贡院去。先前他瞧中了瞿世兄的一方洮河砚,瞿世兄却道那是他祖父传下来的,无法转赠。便又说在似乎见适才那家铺子里倒是见过一方类似的。我们便来瞧瞧,最后还是瞧不中,便又挑了这端砚,好歹也算是名家手笔。” 说着将那端砚从小厮手里接过来,递给她两个看。 她们两人也看不出什么好坏来。清雯只含糊着点点头,“似是十分不错的。” 阮熏见清沅一直不说话,便说:“沅妹妹,你看看呢?” 清沅笑笑,“我说不出来什么。只是好砚便如君子,既是杨表哥要用的砚台,想必自然不会差。” 她并不深知杨廷隽人品。只是此刻但凡坐在瞿竞溪身边的。两相对比,她只觉得谁都是那光风霁月的。 杨廷隽有些意外,心里也有些不好意思。直言:“表妹谬赞了。” “不错。”阮熏接口,“杨表哥文采的确出众,日前一篇制艺我也看了,答得甚为精妙。” “惭愧惭愧。”杨廷隽推辞,“说到制艺。我也不过尔尔。那日倒是在表弟桌上看到一篇文章,不知出自何人之手,竟是另辟蹊径,作得精彩万分。” “可是以《论语》中「吾十有五而有志于学」一段为题的那篇?”阮熏笑问。 瞿竞溪不自在地咳嗽了一声。 “竟是瞿世兄所作?”杨廷隽看着他的反应。有些吃惊,随即慨叹:“瞿世兄果真有大才,以「圣人所以至于道者。亦惟渐以至之也」破题,竟是如何想来的?” 此言孔圣人之所以得道。亦是循序渐进而来。 阮熏立刻接话,对瞿竞溪笑道:“此语乍看无甚新奇,实乃大违古注之说。便是十三经注疏中《论语》邢昺疏有言:「此章明夫子隐圣同凡,所以劝人也」,即言‘孔圣人是生而知之的,根本不必做学问,故凡孔子劝学之语,皆是孔子劝勉世人之言’。这样的话,竟是不被你放在眼里了。” 瞿竞溪立刻摇头叹道:“我却不敢承你们这样的谬赞,我也并无如此慷慨气魄。此乃京中名儒诸老先生所出考究之题,便是你我最早所学《论语》,我竟才发现也未读透。” 众人十分不解。 “……我原先破题,不过也是想从朱子注中:「圣人生知安行,固无积累之渐」,「所以勉进后人也」之句中来。” 这才是正常学子的破题之法,只是与方才那句一比,却是落了下乘。 “那这篇制艺……”杨廷隽和阮熏皆是一愣。 瞿竞溪一笑,笑容却略略带了有些苦意,“那日|我与姚阁老之孙相约谈论制艺文章,不想竟意外遇到徐国公府的三少爷,那姚芮年与他有两分交情,他听闻我们所做文章,便笑着说了自己的破题之法。” “竟是那江篱。”杨廷隽和阮熏十分吃惊。 瞿竞溪点头,“膏粱锦绣之家的纨绔子弟中,竟有这等龙章凤姿之人。” 杨廷隽也是微微叹息,那江篱不过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短短三两句话,便足可见其在学问中之功力,想来如此不落窠臼,眼界也的确非寻常寒微士子能比。 阮熏也难得没再嬉笑,说着:“可惜这等人物生在公卿世家……” “却也是庆幸……”杨廷隽接道。 可惜的是他将终生无缘科举,无法入阁拜相。庆幸的是国朝权力和富贵,也不会同时都纠集在这样的人手中。 他三个顿时便露出有些落魄的神色,长吁短叹起来。 尤其是阮熏,瞿竞溪已有举人功名,而杨廷隽也即将参加秋闱,虽说不是十拿九稳,却也有七八分把握。只有他,虽说勉强考过了秀才,可是他也知道,今年下不下场都一样,他中举的希望是十分渺茫的。 阮清沅便想着开口安慰他两句。 “五哥哥,我也曾读《论语》,却也是一知半解的,不知今日|你与杨表哥可否为我解一解惑。” 话中独独绕开了瞿竞溪。 不过杨廷隽与阮熏却没注意,他们十分讶异清沅一个女孩子竟会对四书五经感兴趣。 “朱子曾在其《论语集注》前面,特列了一篇「读论语孟子法」,其中引程伊川云:「凡看论孟,须将圣人言语切己,不可只做一场话说」,是为何解?” 这是最浅显易懂的,阮熏信口便能说来:“此语甚要。所言儒家学问并非是一门死学问,我们把心得写下来,只是为了观摩相印证,做个记录而已。” 杨廷隽在旁点头,“做学问,重点不在制艺或文章,而在于心得,心中确有所得,且能见于实践中,才是真正领悟到了圣人之言。” 清沅微笑,“这样说来,适才你们所论《论语》中见解,便是出自江公子也罢,出自朱子也罢,他们看《论语》,岂不也是看一堆言说,然后再根据它,自己又造作一堆言说而已?”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二章 交谈 几人听得瞠目结舌,这话说得虽直白粗浅,甚至有些不敬朱子,可他们仔细一想却又深以为然。 如今世人大半想写好文章,不过是以谋禄位。 他们读了这么多年书,自诩清流文人,却将最浅显易懂的道理都忘了。 他们只一门|心思感叹江篱破题另辟蹊径,学问到家,便是考官见了必定喜爱,原来也是陷入了这以学识求禄位的魔障,却也不曾想这也不过是他江篱一家之言罢了。 正如适才杨廷隽所言,读书便有了自己的心得体会,自然就能作出锦绣文章,又何必自惭形秽。 这本就是无法比较的东西。 恐怕江篱能有此见解,正是因为不用理会科举啊,才以如此纯挚之心来做学问。 阮清沅却没有他们想得这么深,她本意也不过是想劝慰一下阮熏,让他拿出些精神来。却没想到看见三人一副大彻大悟的样子。 杨廷隽为人一向谦逊,首先便对清沅拱手道:“枉我读圣贤书这些年,一时竟也差点忘却本心,倒是多谢表妹今日提点。” 清沅吓了一跳,觉得他有些夸大其词,忙摆手说:“我也不过是误打误撞随便问了一句,又识得几个字,说些粗言罢了。表哥领悟到什么,却也不用来谢我。” 杨廷隽只微微一笑,就不再说话。 瞿竞溪终于今日头一回将视线投在了阮清沅身上,却见她微一蹙眉,心里顿时泛开一阵淡淡的失落,偏过头去也不言语。 阮清沅的目的的确是达到了,阮熏是个无拘束之人。当下就笑起来,“不错,我|日后写文章,也不是非得比照着别人的来,还是多多探究其中滋味的好。就是这《论语》一书,也得回家再多多翻看才是,我今日才发现。自己竟学得如此浅薄草率。真是愧对圣人啊。” 说罢就笑眯眯地又拾起两块桃花酥来吃。 阮清雯十分讶异,她直用一对眼睛去瞧清沅。 清沅默默低头喝茶,觉得自己不该在她面前太过出风头。不过好在她不是阮清霜,否则又少不得一顿口舌是非。 说了一番话,用了几碟子点心,阮熏便问她们两个是不是打算回府。 阮清雯笑笑说:“原打算和沅妹妹再去南岗子街瞧瞧扇子的。” 阮熏奇道:“都是秋天了。怎得还要用扇子?” 阮清雯微微低头,显得温婉而秀致。却不回答他。 倒是杨廷隽见了出声说:“听闻如今市面上常有大家所画扇面,南岗子街确实有两处不错的铺子。” 阮清雯是一向爱画的。 “我只听说过江南的‘吴门四家’擅画扇面,倒不知京中还有哪位大家愿将作品流于世间,更不要说是在铺中售卖了。”阮熏笑说。 文人多愿意互赠扇面。以示交情,却很少有愿意出售的。阮熏便自然而然认为南岗子街寻不得什么好东西。 只听阮清雯柔柔地道:“一叶扇面,无论是寥寥数笔。还是全景工笔,笔致毫发。更着意于趣味及意境。山水寄情,花鸟娱心,容影随性,诗文咏志,皆是随心而来,少了世间画作的束缚。我也不识得什么名家之作,只捉摸其中意趣,意趣到了,又何必在乎出自谁人之手呢?” 她讲起话来一转三叹,极具女儿娇态,更比清沅都带了三分江南女子的吴侬韵味。 几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她品味高尚,清新脱俗。 杨廷隽更觉如此,他是曾为清雯的画提过字的。 “三表妹说得极是,便不见得名家手中必出佳品,世俗人手中就一定无有珍宝。”杨廷隽道。 清雯对他笑笑,“不知表哥喜欢哪幅扇面?” “徐熙所绘《豆花蜻蜓图》,夏珪的《烟岫林居图》和《遥岑烟霭图》,我皆以为十分耐人寻味。” 他说这话时颇有两分放松,不见适才讨论制艺时的专注和刻意,可见是平日也十分懂画惜画的,并非随意搪塞清雯。 清雯有些讶异,又带了两分害羞,“真巧了,我曾临摹过《豆花蜻蜓图》,只是心中境界未达,总是欠了两三分火候,若下次得了机会,还想请表哥指点指点……” 杨廷隽便又接过话头同她谈论起画来。 阮熏适才觉得自己稍稍有些丢脸,又觉得自己插不进他们的话里来了,便对着清沅挤挤眼,似乎有些抱怨的意味。 清沅抿嘴一笑。 阮清雯倒真是不见从前身上半点的畏缩怯懦之态,对着几个男子,谈吐言论也十分得体出众,她虽样貌上不如清霜两分,却也不是个绣花枕头,怪道前世的华阳伯世子对她喜爱有加。 清沅又感觉到两道视线定在自己身上,心里顿时像浇了冰块一样冷下来。 这个瞿竞溪什么意思,他算什么人,也好这样直勾勾朝自己看? 且等着吧,等犯到她手里,她定然让他好好尝尝自己的手段。 垂下的右手里的帕子被狠狠捏了捏。 现在的自己还真没有办法…… 那边瞿竞溪只看了两眼,便又转过头来,正想说着是时候该走了。却听见清沅先他一步开口: “三姐姐,时辰不早了,我们还得去南岗子街。” 清雯顺从地点点头。 清沅坐在里侧,自然是走在最后一个。 “阮姑娘……”临近下楼梯,她身后传来一道略带小心的嗓音。 阮清沅略微带着不耐烦侧转过身去,见到瞿竞溪有些局促的站在她身后。 “瞿公子想说什么?” 阮清沅的声音听起来并不和善。这是她这辈子头一次和他讲话。 哪怕这是第三次见面了。 瞿竞溪愣了愣,“我……不知姑娘是否对在下略有不满?” 其实这一点都不像他会问出口的话。 他瞿竞溪在京城的青年才俊中一向以风度出众,洁身自好闻名,甚至曾被人指摘过分清高,目下无尘。他其实不该在意一个闺阁女儿对自己的态度。 只是,今天却突然很想问一问。 好在清沅的表情还不算太讥诮。 “我少不更事,也许有什么地方让您误会了。我对您没有任何不满。何况我想我的任何观感,都不应该成为您心中的芥蒂才是。”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三章 听闻 “……何况我想我的任何观感,都不应该成为您心中的芥蒂才是。” 说完这句,清沅微微曲了曲膝,便转身下楼了。留瞿竞溪一人在原地默默叹息。 他自己都尚未发现的一声叹息。 人家姑娘把界线划得如此分明,她是怎么想的,都不关他的事,也不应该让他感到困扰。 十分体贴,却也十分冷漠。 瞿竞溪摇摇头,便也抬步下楼。 几人还未出门,迎面便走来两个公子,小二正对着他们点头哈腰地招呼。 当先一个少年,白面细目,显出三分邪气来。穿着一身红色蜀锦制的常服,窄袖盘口,袍服下摆去地五寸,露出厚底皂靴来,大步流星跨过他们身边。 清沅暗自吃惊,竟是一副武官打扮。她偷眼去瞧,眼尖地看见他身上的飞鱼补子。 原来是皇家的锦衣卫。恐怕品级还不低。 他身后的一人则年长他许多,为人瞧着也稳重些。那人往他们这里瞟过来一眼,清沅立刻低下头去,等着两人与他们错身而过上楼去,才抬起脸来。 贺梓归,竟又巧遇了他。 走在他前面的那少年,年纪轻轻却在锦衣卫领差事,又喜着红衣,恐怕是…… “那楚遥还真是有空闲,也不见在宫里当差,这样跑出来,皇上的确看重他。”阮熏说着,话中却不无揶揄。 他们素来与这些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没什么交情,待他们走后,几人便议论起来。 “我也对他有所耳闻。竟从百户这样快就升到千户了,小小年纪,却也是厉害。”杨廷隽在他身边道。 “也不是很小了吧……”阮熏咕哝着。 论起来。他还比楚遥大几个月呢。 阮熏顿时有些郁闷,大家都是十六七岁的年纪,楚遥与江篱两个却是万人所不能及的。他便是拍马都赶不上。 “瞿世兄,你可知道,这永宁侯世子怎么常与楚遥同进同出?”阮熏转头问瞿竞溪。 如今贺梓归已是永宁侯世子了?清沅仿佛吃下了一颗定心丸,长久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头算是放了下来。 瞿竞溪笑道:“你还是这么爱打听。我也不太清楚罢,许是有什么交情。” 阮熏便放慢脚步到他身边来。清沅和清雯只好走上前去。清沅因为对贺梓归的事情一直上心,便刻意又放慢了脚步想听听看。 “这永宁侯家不是与那江家交好么,听闻贺梓归与江篱交情不错。怎得转头又与江家的对头站一条线上去了?” 瞿竞溪说:“这话可不能乱说,江家是太后的娘家,楚家是皇后的娘家,毕竟是婆媳。两家也并未交恶。” 阮熏是孩子心性,对这个回答显然不满意。撇嘴说:“怎么回事大家心里都清楚。我瞧着是那永宁侯府想做个两头讨好的,堂堂侯府,可真是下了脸子。” 清沅也觉得十分有可能。 前世她嫁过去的时候,贺梓归与这个楚遥并没有什么联系。因此她并不认识楚遥这个人,当然彼时楚家势力衰颓也有一部分原因。 莫非真是贺家因此触怒徐国公府,从此徐国公府便对他们置之不理了? “牵扯到皇家的事情。总不好置喙太多。”瞿竞溪想了想,却还是说:“这永宁侯世子我也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人倒是不错的,我看未必是那等两面三刀之人。” “不是?”阮熏很怀疑,“你们若是有交情的,适才为何却连招呼都不打上一个?” 他有些戏谑地去看瞿竞溪。 对方却很坦荡,“君子之交淡如水,况且勋贵之家,我们家里从来就是不喜欢我去结交的。便是躲不过的场合应付一下便可。” “那与我家呢?”阮熏问道。顿时又想起自家情况,祖父曾是阁老,不过大伯父却是武职,自己父亲多年来也都是个地方官。算是文臣武将都不讨好。 他摸摸鼻子,忙岔开话题:“瞿世伯的想法是十分有道理的,我瞧永宁侯府,如今恐怕还不如你们家了。” “到底是侯门,你可不要妄言了。” “不过说起来,前不久听闻贺梓归的世子之位并不能顺利批下来,为何如今又成了?”阮熏十分好奇这件事,可惜却无人能告诉他。 瞿竞溪轻轻咳了一声,看见清沅还走在他们两三步远的地方,不知道她会不会听见。可是这个阮熏,又十分好奇这些事情,定然是要弄个清楚的。 他压低声音道:“这件事众口不一。先前似乎有些不好的传闻传出来,贺世子的世子批复的确也还延误了两天。” “什么传闻?”阮熏执意打破砂锅问到底。 瞿竞溪的脸色不太正常,踌躇着说:“……先前永宁侯世子留下了一对孤儿寡母,似乎有人中伤贺梓归与其寡嫂……” 有些话他这样的读书人是说不出口的。 阮熏惊讶,“这事也太无稽了。” 这样的事,又不是说做就做得的,恐怕是个市井泼皮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在四邻八里的名声。 瞿竞溪点头,“不错,恐怕是有人恶意诽谤永宁侯府。没两天便有侯府的下人辟谣,贺梓归早已将嫂嫂和侄儿安排于上房最好的院落,自己房里早搬去了相隔一个侯府的西跨院。” 阮熏感叹:“流言确也伤人。” 瞿竞溪点头,“也不过是些街头巷闻罢了,你却非要如此细问。” 他开始后悔了,自己怎么就像个长舌妇似的,陪着阮熏说这些事。 阮熏却很无所谓,“我们并非生于公侯之家,这些事自然不会经历,人皆有个好奇心,又有何可耻。” 瞿竞溪摇头,却不再开口和他继续说话了。 阮熏有几分扫兴。 阮清沅在前面走,虽听不真切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却也隐约听见一些什么“世子之位”、“寡嫂”和“流言”,大概也能明白,这件事的确是解决了,贺梓归没有逼|奸寡嫂至其投井,他也不会身败名裂。 她松了一口气,那么她嫁进贺家的可能性便也小了很多。 只要那件事也顺利就好。 因着三人拖拖拉拉走在后头,杨廷隽已陪着清雯站在马车边等他们了。看见他们过来,他就主动扶起车帘对清沅道:“表妹请吧。” 清沅也笑着对他点点头,钻进了车里。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四章 过去 阮清雯的及笄礼上,清沅见到了郭夫人,为人倒也十分和蔼,她正诧异,郭夫人看来修养极好,不知怎么却与杨氏有了这样的交情。 不过很快便有了答案。 阮清霜和阮清雯两个都到了议亲的年纪。 而听说郭夫人娘家有一个侄子,天生痴傻愚钝,不仅大字不识两个,整日只像三四岁孩童一样说话都缠夹不清的,拖到如今十九岁了还没说上一门亲事。 虽说这傻子人是傻了些,到底郭夫人娘家还算门庭不错,家中嫡子要娶妻,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不会寻个什么庄户人家的农家女进门。自然,京中有些门楣的家中所出庶女是最为合适的。 阮老太爷毕竟曾经贵为阁老,阮铨是他的嫡长子,清雯虽说是庶出,对郭夫人娘家来说,却无异于高攀了。 因此杨氏刚起了这个心思,郭夫人便顺藤而上。别人与她方便,她自然也与人方便。 不多久,便听闻杨氏竟结识上了华阳伯夫人。 用庶女的亲事做垫脚石去铺自己亲生女儿的路。 这样的事那些贤德的主妇自然不屑去做的,相反很多待庶女十分好,生怕别人在背后指摘。可杨氏在阮府横了这么多年,这个问题对她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她从来就不想博什么贤名。 何况阮清雯,对她来说不过像是一只老鼠而已,若不是郭夫人娘家有这么个傻子等着,她就是顺手弄死了那个小贱人也不过眨眼间的事。 从前的事情让她知道,这个阮清雯装得好,实际却是个刺头。捏在手里不好对付。 与其赔上嫁妆让她风光嫁出去,以后还撺掇着婆家来和自己作对,杨氏倒更愿意直接要了她的命。 不过如今,这小妮子倒也还算是幸运的,杨氏想着。 那曹家虽说不是大富大贵,比上不足,比下却也有余了。阮清雯嫁过去。就是名正言顺的少奶奶,因为阮家的门楣,曹家家里的长辈恐怕也不会苛待她。若是她命好。三五年后生下个一儿半女,也算是她的福气。 不过那傻子知不知道周公之礼是怎么回事还是两说了。杨氏心里觉得,还是太便宜那死丫头了。但是此际,敲定清霜的婚事才是首要的。 郭夫人上|门两次。连铭二太太也上了几次门。 这就再明显不过了,恐怕杨氏还会让铭二太太做这个现成媒人。毕竟她是族老的儿媳妇,便是阮铨和阮老太太知道了杨氏要把清雯嫁给一个傻子,她也能过来说道两句。 阮清沅恍然大悟。 原来这里头还有这么桩事,她一直以为阮清雯上辈子拼了命要去给姐夫做妾有两分自甘堕落的味道。却原来是杨氏将她逼急了。 只是不知道华阳伯夫人何时会登门拜访,若自己没有法子,恐怕清雯又要自作主张了…… 她心里觉得烦躁。大房里的人,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就算她劳心劳力来帮阮清雯。人家难道不会记她一声好吗。她早就知道的,阮清雯此人实际上十分凉薄。 可是她又清楚地明白。自己不能不和她合作。 阮镛夫妻就要进京了,接踵而来的即将是京城几年中的风云变化。 那华阳伯府也不是什么顶好的门第,家中爵位也不是世袭罔替,那华阳伯世子说穿了日后前程还未可知。他们全家不过是上赶着给康王当枪使的喽喽罢了。 前世清霜嫁过去,嫡房嫡女,自然而然地,杨氏、阮铨,甚至整个阮府,便都不可避免地被打成了康王派系,虽然她觉得康王根本看不上阮铨夫妻,可是阮老太爷毕竟早年声名在外,朝中受他恩惠、有所牵连的官员数不胜数,靠这一点,也算能给他一些助益。 阮镛又因为这样那样的,清沅也不知道的一些原因,与傅有怀的人扯上了关系。 这便是如同在阮家里面划了一道楚河汉界,大房与三房势必是不能同气同声的了。 而阮清霜又是个没脑子的,杨氏更是看不起三房和六房,后来康王即位成功,鸡犬升天,华阳伯世子的爵位也承继下来,而大房也跟着水涨船高。 阮镛一家人更是无处容身,阮清沅心中虽嫉恨他们不愿意对自家施以援手,却一直有个可怕的猜想在脑中徘徊不去。 她深知自己的父亲阮镛并不是个笨人,对于书本古籍的兴趣远远大于仕途经济,她那时候少不更事,现在仔细想想,当年皇上还未逝世,康王也还未夺位,父亲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待在家中。 他应该是立刻注意到风向不对,便韬光养晦起来。 她那时候刚嫁去永宁侯府,整日缠在贺老夫人,后院婢妾,各种庶务之间,根本没有精力去理会朝堂风云,娘家琐事。 如今想来,比起那些知道自己即将大祸临头的太子|党们,阮镛在她回家归宁时也并未露出什么异样来,崔氏也不曾说过要拿银钱去给他打通门路。 一切都很正常。 所以她可以断定,即便阮镛曾和傅有怀的人扯上过关系,也不至于要让他被新皇忌讳至此。 可当时阮镛却是康王即位后清算名单中的第一批啊。 要知道除了傅有怀名声在外,不可擅杀,只贬谪至蜀地之外,剩下那几个人可都是太子和傅有怀的左膀右臂,心腹之臣。 连高光彦这样,坐实傅党,傅有怀的学生,都能逃过一劫,那阮镛却为何被判地这样重? 并不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可当时若以华阳伯府和阮家出面,大概只是一句话的事,阮镛完全可以安然度过那段时期。 可是杨氏却在朝廷旨意还没下来之前,便执意请族老,立刻分家,理由还十分牵强。而分家这事刚敲定两天,阮镛便被锦衣卫的人带走了,剩下崔氏一人,根本无力抵抗杨氏的雷霆手段,连哄带赶,五天内彻底搬离了阮府老宅。 甚至阮老太爷生前吩咐分给三房的产业她都拿回来不到三分之一。 崔氏当时甚至省下求医问药的钱,自己拖着病躯,拿那些钱在其后的日子为阮镛打点,根本只是沧海一粟。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五章 对策 阮清沅从前只恨大房趁火打劫,趋利避害。可是现在,在她深切认识到杨氏母女的自私之后—— 这么爱踩着别人往上爬的一家人,是不是当年也…… 毕竟,还有什么能比亲哥哥说出口的话更让人相信? 阮清沅拍拍自己的脸。觉得自己也有些太过多心了,毕竟大伯父阮铨未必会如此人品低劣,到底阮镛在太子与康王的皇位之争中,涉水多深,还要待自己考究。 毕竟上辈子的事,如今也都过去了,很多甚至都不会再发生,仿佛只是她自己的一个梦。 只有她一个人困在梦中,拼命想要寻求答案。 她松了口气,一步步来吧。 忘忧进来向她禀报:“浣花阁里三姑娘使人来唤您过去。” 阮清沅笑笑,忍了这几天,阮清雯终于还是决定相信自己一回。她起身拍拍裙子,是得想个办法,既是帮了她,也是帮自己。 这华阳伯府实在是梗在自己心头的一根刺。阮清雯嫁过去总好过阮清霜。在一切还未明朗的时候,不能让杨氏的如意算盘得逞,不能让她把整个阮家陪上去。 毕竟康王即位为景宁帝,只有短短两年。树倒猢狲散,华阳伯府给阮家带来的荣耀,并没有维持很久。 而她阮清沅这辈子,是笃定要好好过的。所以,阮家还是和他们保持点距离吧。 “姑娘,您……真要去?”忘忧有些不放心,她大概知道阮三姑娘要找自家主子商量什么事,她不想让清沅也掺和到这件事里去。 阮清沅对她一笑:“走吧。” 她相信,阮清雯会得偿所愿。而自己,也会得偿所愿的。 ****** 阮清雯坐在那里,神思仿佛有些游离。 清沅有些意外她的反应。 “你来了……”阮清雯抬头看看她。 “三姐姐,你还好吧?” “大概……所有人都觉得我这个时候该不好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我还谈得上什么好与不好呢……” 清沅说:“这样的话,可不像你说出来的。” 阮清雯点点头。“的确,不过我没有什么好办法了。但是我知道你有。” 这么理所当然的语气。清沅扯扯嘴角。“三姐姐就这样笃定我是来给你拿主意的?大伯娘打定主意要做的事。府里除了老太太,谁还拦得住?” 老太太……阮清雯的眼皮动了动,她一个庶女。老太太凭什么来管她。儿女婚嫁,都是父母之命,杨氏是她的嫡母,完全有资格一手包办她的亲事。阮老太太也不能拦着。 老太太出手……除非是影响到阮府脸面,她自己体面尊荣的大事。 阮清雯眯着眼侧头去看兀自喝茶的阮清沅。她的主意就是这样? “三姐姐想到了什么,不妨和我说说。”清沅对她道。 “没想到什么。我能想出来的,还不都是些馊主意。”阮清雯故意说。 清沅弯弯嘴角,她的自知之明何时起回来了?她从前的法子。哪一个不是馊主意。 “按理说我同三姐姐谈论你的亲事,这是不妥的。不过此时是我们的闺阁闲语,相信也不会有人传出去。” “这是自然。” 这丫头太精明。阮清雯思索着。这是向她要个保证了。 “那好,那我就说了。”清沅心里虽有想法。但毕竟这事是关乎阮清雯她自己一辈子的,她不可能一味像当时算计李蓉怡嫁给阮熹一样来设计她,这样的事情能不能成,说白了都是关乎她们自己的意愿。 “三姐姐已经及笄了,大伯娘要为你说亲,这是天经地义,哪哪儿都掠不过去的。但是如今显然,大伯娘第一考量的是二姐姐的亲事,她与郭夫人娘家说亲,不过是因为二姐姐有可能通过郭夫人攀上更好的亲事罢了。” 清雯看着她,挑了挑眉,这道理谁不知道。 清沅不急不慢地继续: “三姐姐不想嫁,大伯娘那里显然又不可能罢休。那就不外乎两个法子了。第一:郭夫人和曹家主动来退亲,大伯娘自然不能逼到人家家里去。” “这倒是妙了,那傻子还能挑个什么样儿的出来?”清雯显然觉得她的主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清沅点头:“不错。曹家因为阮家的门第,而郭夫人也相看过三姐姐,除非是出了不可挽回的丑事,这门亲他们是不会这样放弃的。” 不可挽回的丑事……清雯的脸色突然变了变。 清沅有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这显然对三姐姐太不利了,而且这样被曹家放弃,恐怕大伯娘她……必定不会轻易饶过你。” 清沅觉得阮清雯神色不好,可能是设想过这种可能性,“因此只有第二条方法可行。让大伯娘再无意与华阳伯府结亲,这样一来,郭夫人颜面有损,与阮家闹翻的可能性极大,恐怕想聘你的意愿便也会就此打住。” “这怎么可能!”阮清雯简直想看看这个阮清沅的脑袋里装的是什么,枉她一直觉得这丫头十分慧明。 杨氏盼了多少年,等了多久,清霜都及笄一年多了,她才等来这门心心念念的亲事,有望把女儿嫁进勋贵人家去。 不与华阳伯府结亲?除非是……更好的门第。 清沅知道清雯理解了她的意思,笑说:“三姐姐怎么知道这不可能?” “有……有哪户人家还会……”清雯说不出口。华阳伯府是勋贵中最次的一等,爵位也不牢靠,再要比他们好的,凭阮清霜,怎么有资格嫁进去。 清沅说:“也许是没有。我与你也知道八成不会有这样的人家。但是大伯娘和二姐姐未必会像我们这么笃定。” 阮清霜从小便活在杨氏的宠溺中,加上生得也算貌美,家中姐妹也都不敢得罪她,就一直并不能太认清楚自己的斤两。 否则当时也不会闹出想与徐国公江家的小姐别苗头的想法来了。 “你是说……”清雯皱眉看她。 “不错……我的意思是,这件事,要从二姐姐下手。” 阮清雯看着她的笑容,有一种莫名的预感,阮清沅其实是有她自己的目的吧,她想做的,恐怕不止是意指杨氏母女。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六章 隐瞒 “……这件事,要从二姐姐下手。” 阮清沅是活过两辈子的人,也是从少女时期走过来的,她知道清霜这样的性子,自视甚高,又在杨氏多年灌输下,一心觉得得有一个才貌双全,身世显赫的男子才堪堪与自己匹配。 而她也知道,华阳伯世子人生得矮胖敦实,并不是什么翩翩佳公子,阮清沅一见之下必然会失望。此时若有一个风流才高,气质卓然的美男子出现,即便家世稍稍逊于华阳伯府,只要清霜坚持,杨氏也未必就会逼迫她。 而瞿家,未必就比华阳伯府差吧。就连阮熏都知道,瞿家实际上是能与永宁侯贺家比肩的。 瞿竞溪,清沅冷冷地吊着嘴角,她这辈子一定会送他一份大礼的,好好回报一下他上辈子对待自己的禽兽之行。 她想做的事,一件一件,都会做的。 清雯轻轻叹口气:“先不论此事多难办,就即便像你说的一样,让大伯娘和二姐姐‘以为’有这样一户人家,值得让她阮清霜再待价而沽。可是你就不曾想过,郭夫人为此事生气,而母亲……就一定会不顾颜面与曹家、华阳伯家交恶?她难道就会这样放过我么……” 清沅当然知道她的意思。阮清雯是觉得,介时只怕杨氏把她“赔”给郭夫人,那时候,恐怕她的境遇都还不如现在直接嫁给那个傻子了。 “你担心的事自然不会发生。”阮清沅静静地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 “只要你,先一步与华阳伯世子定亲,一切都可迎刃而解。” 阮清雯顿时吓得脸色惨白。她立刻转头去看槅扇和窗扉,幸好都关得紧紧的。 她不可置信地瞪着清沅,不敢相信她能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还未及笄吧?哪家小姑娘会脸不红气不喘地和姐姐说这个。 让她与华阳伯世子定亲……那、那就是要她在自毁名节的情况下。博得世子的几分爱怜才有可能。否则怎么可能轮得到她一个庶女去做世子夫人! 她低声对清沅道:“你、你是不是疯了?” 她差点要上去捂她的嘴。 阮清沅敢说这样的话,是她知道清雯其实上辈子就是这么做的。 她被杨氏母女逼到绝境,所幸破釜沉舟,也叫她们不好过。给自己的姐夫做妾,虽然屈辱,可是阮清霜此后半辈子也都不好过。 她适才说自己没有主意,等着清沅给她拿主意。其实。只是因为她现在还没有到那个地步罢了。 “三姐姐,你自己也知道,只有这样。你才有机会翻身。”清沅冷冷地提醒她。 这个时候,两个人索性把话都摊开来说,才好下手去安排,她没有空来应付阮清雯的矫情。 看着对面阮清沅突然认真冷肃起来的面容。阮清雯心里直发慌。 她知道阮清沅说的没错,除非她嫁得比阮清霜更好。否则她这一辈子都是这样了。 而在杨氏手下,她又怎么可能嫁得好呢?即便避过了曹家的傻子,以后指不定还会有什么王家的癞头、李家的泼皮。 阮清沅的确提供了一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可是……阮清雯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咬地嘴唇泛白。她不可以。她不可以这样做。 她……她答应过那人的。 阮清沅心里的疑惑越来越深,从进门起阮清雯的异状就不断在提醒她:她还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没告诉自己。 她一双眼睛在清雯身上扫了个来回:“三姐姐,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我……”清雯只觉得语塞。 她的脸色依旧白惨惨的。嘴唇上也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起来羸弱又可怜。 阮清沅又端起茶盅喝茶。决意给她些时间考虑,自己倒也好奇了,还有什么事情值得她这样郑重? 她四下打量了一下内室,想起来那时候清雯被送去庄子前,两人也在这里说话。她有些嘲讽地想,似乎她每次来,都是和阮清雯说这些见不得的人计策。 上辈子的自己,是怎么也没有想到过的吧。 阮清雯翕了翕嘴唇,似乎正准备说话。 突然槅扇被人轻轻扣响了。 阮清雯顿时松了一口气,仿佛如释重负般。 迫不及待地扬声道:“进来吧。” 清沅摇摇头,有两分好笑。竟不知自己如今也算得上气势如虹了,竟无形中给人带来这么大的压力。 阮清雯的贴身丫鬟红笺走进来给二人行礼: “姑娘,是夫人那边来人了……命奴婢来通报,让您即刻到沉渊阁去。说是……”她顿了顿,脸上带了些哀求的神色看了清沅一眼:“说是郭夫人来了,让您收拾地体面些过去。” 阮清雯顿时僵住了,手握成拳。竟来得这么快…… “既然三姐姐还有事要忙,那我就先回去了。”阮清沅仿佛没有看到红笺哀求的眼色,淡淡地说。 阮清雯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不知不觉中,她倒似乎有几分依赖阮清沅来了,她那副镇定自若的样子让人安心,可是又有两分嫉妒,若是她自己遇到这样的事,她是不是还有本事这样处变不惊的。 阮清雯心里燃起几分自己都未察觉的期待,她等着阮清沅有那一天。 清沅知道,阮清雯其实心里是害怕的。不过她这个人,可不是看起来这么脆弱。 “三姐姐快过去吧。今日与你说的话,希望你好好考虑考虑。”清沅站起来整了整衣服,便要往门外走,临出门前又回头说:“三姐姐,到底是你自己的事,若你想好还有什么事忘记和我说了,朝阳馆随时欢迎你。” 若阮清雯头脑还清醒些,就该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该和谁合作。郭夫人这样急着来,恐怕是把亲事敲定了,一旦换了庚帖过了礼,她阮清雯身上可就被打上了半个“曹”字。 她又对着红笺一笑,“对你家姑娘放心些。她可以应付的。” “姑娘……”红笺转头担忧地看着清雯。 “慌什么。替我更衣。不就是郭夫人么,你还和平时一样就是了。”她镇定下来,不管郭夫人拉着她做什么,说什么,暗示什么,她全当作普通长辈对待就是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七章 探病 阮清沅在贺氏房里看她。 贺氏整个人比之去年瘦了一大圈,两只眼睛显得又黑又大,却空洞洞地没有什么神气。 清沅替贺氏掖了掖盖在身上的薄衾,坐在她罗汉床边说:“病去如抽丝,六婶娘可要好好调理,不能仗着自己年轻就不照管自己的身体啊。” 贺氏白着脸笑了笑,“我不年轻了,都是做了人家好几年媳妇的人。” 她如今看起来渐渐地有些像寡居的大少奶奶王氏了,脸上带着几分愁苦,几分忧郁,看着的确没有太多年轻人的样子,和当年她出入府时还带着几分娇怯的少妇截然不同。 清沅在心中叹了口气,拿起旁边的梨子来削,嘴里道:“您比我大姐还小两岁呢,若不是辈分摆在那不能随意坏了规矩,我可想叫您一声姐姐的。” 贺氏微微一笑,看她削梨削下来一指宽的皮,莹薄不断的一条,夸道:“你不愧是经常在二嫂榻边照顾的,的确会体贴人。” 话一出口,她又觉得似乎是在说魏氏常年缠绵病榻,立刻有些后悔。 清沅把梨子削成一口一块大小,搁进小盏里,把刀和果核递给丫鬟,接过热帕子擦手,侧眼看见贺氏一脸懊恼的神色,心里不由感叹:这六婶娘也活得太累了些,这样一句话讲出来都怕失了分寸。 贺氏吃了两口就吃不下了,丫头们把小盏端下去,贺氏便靠在床头和清沅说话: “三姑娘那边,你有没有去看过?她……好不好?” 贺氏为人其实心肠很软,经常会打听一下她们几个的事。可是也仅此而已了,她并不能帮上任何忙。 她大概也听闻了杨氏与郭夫人频繁来往的事,听到风声杨氏要把清雯嫁给曹家的傻子,心里不由为清雯心疼了几分。 清沅知道她近来心思重,不想说这些听了不能让人开怀的事,只道:“三姐姐说过两日就来看您。清雪倒是很想您,不过她如今绣艺学得不好。时常关在房里练习。不能再胡跑了。” 贺氏抿嘴笑笑。 清沅注意到她眼底划过一丝怅然。嘴边的话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旁边丫头来报:“花姨娘来给您请安了。” 贺氏明显地神色一黯,却还是强打起精神来。 害她一病这么久的罪魁祸首终于进门来了。 “妾身给夫人请安了。”堂下的女子就是阮钘新纳的妾。阮清沅是早就知道的,这就是那个赶在贺氏前头生了庶长子的姨娘。 “沅姑娘也在。沅姑娘安好。”花姨娘对清沅浅浅一笑。清沅对她点了点头示意。 “夫人还在喝药?让妾身来服侍您吧。”说着她就要走上前来。 贺氏适时地咳嗽了两声,身边一个妈妈立刻把花姨娘挡了回去:“姨娘也太没规矩了,夫人没同意你就敢这么上来,没瞧见沅姑娘还在这儿吗。” 花姨娘羞愧地低下头。不自然地扭着衣角,脚尖不自主地点着地。那妈妈嗤了她一声。 这一身满满的小家子气。 花姨娘出身庄户人家。没什么规矩,也不识几个大字,却胜在有一种天然去雕饰的味道,整个人和阮府里几位死气沉沉的少奶奶不一样。显得很有生气,竟还颇对阮钘胃口。 她刚来的时候,还自己在门前拾掇庄子上带来的花花草草。甚至说不上来的作物,这也罢了。竟还搭起棚子种了一株丝瓜,说是等结了丝瓜要孝敬老太太和贺氏。 她是老太太亲自去挑来的。 贺氏看到那丝瓜的时候也是噎了半天,差点以为自家后院要成菜园了,当下便拔了去。没想到阮钘回来非但没怪花姨娘,还觉得她十分贤良可亲,淳朴可爱,反对贺氏有了三分微词。 成婚几年,贺氏一直没有孩子,新婚时的甜蜜也所剩无几了,加上阮钘留恋新人,待自己如此,便一连病了好些日子,到今日都没好。 “这里不用你伺候,姨娘回去吧。”贺氏对花姨娘道。花姨娘只好局促地出门了。 她刚走,外头就进来一个婆子和贺氏咬起了耳朵,贺氏听完后松了一大口气,对上清沅好奇的目光,还不由自主地尴尬一笑,有些不好意思。 阮清沅猜测了一下,大约婆子是进来禀告花姨娘是服了避子汤的。阮钘昨日回府过夜,今日花姨娘却到这个时辰才来请安,大家也都心照不宣。 阮清沅想起自己做主母的时候,丫头婆子来禀报哪家小妾服了避子汤,她只觉得惊异,甚至她还有些高兴的。她期待贺梓归的小妾们能生下一个儿子来,自己身上的担子也轻些。 只是那时候的贺梓归双腿已断,是不能同女人行周公之礼的。她原以为还只有她是这样。 直到后来贺梓归苦笑着嘱咐她:何必这样欲盖弥彰呢。 那些小妾就再也没有喝过避子汤了。 贺氏见清沅发呆,笑着拍拍她:“这是在想什么呢?我瞧着你,怎么总爱自己一个人出神?” 清沅回过头来,想着刚才要提醒她的话:不能让花姨娘在你前头生儿子啊。 可是她一个未出阁,甚至未及笄的姑娘家,如何能对婶娘说这样的话呢。 “六婶娘,”她轻声问:“花姨娘为人如何?待你好吗?” 贺氏道:“她虽规矩差了些,对我却是很恭敬的,没有别人那样多歪心思,我挺放心的,到底是老太太挑的人。” 她指的别人,恐怕是大房里了。毕竟阮钘是阮老太太最疼爱的儿子,她给他挑的良妾,必定不是那些妖妖娆娆会闹事的。 可是她很想告诉贺氏,为母则强啊。 等到阮焉出身,作为母亲的花姨娘,可就完全不一样了啊,为了让儿子既能享受到嫡子的待遇,又能待在自己身边成长,注定她与贺氏的矛盾只会越积越多。 而阮钘呢,人心都是偏的,一边虽是结发妻子,可是另一边却是懂事体贴的爱妾和乖巧听话的独子,他犹豫之后显然选择了后者。 清沅叹了一口气。 贺氏笑着训她:“可不能一直叹气的,要不好运气都给你叹走了。” 还是等崔氏回来再说吧,阮清沅只能这么琢磨,看看能不能通过母亲迂回着来提醒贺氏。 好歹如今她是没有更合适的办法。 若能提醒贺氏注意些花姨娘,也算自己回报给她,这几年来她对自己的几声问候和关心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八章 求救 阮清沅刚出了院子,就看见合欢带着一个黑黑瘦瘦的丫头过来了,走路的样子有些别扭。 是阮清雯身边的尺素。清沅认得她。她曾经差点让杨氏打残了,如今到底还是有些病根。 “这是怎么了?”忘忧问。两个人都是这样满头大汗的。 “姑娘……还是让她自己说吧。”合欢退后一步。 尺素上来行礼,赶紧说:“姑娘,请您行行好,赶紧去咱们浣花阁看看,我家姑娘她……” 阮清沅蹙眉,竟要求到她面上来。阮清雯到底怎么了? “你说清楚。” 尺素胆怯道:“二、二姑娘过来了……” 阮清沅看着尺素的样子,就知道这对主仆有什么不可说的事情。否则阮清霜过去就过去,何必巴巴跑来要寻她去劝架。恐怕是她们早有预料,阮清霜会上|门去和她们算账。 她们不想说就不说吧,反正马上也瞒不住了。 可她却不得不管。如今她和阮清雯,也算是站在一条船上。 “你领路,我现在就过去。合欢,你去和二夫人说一声,想办法让她能派个人过来解围。”清沅冷静地对她们吩咐。 “沅姑娘。”尺素仿佛不太愿意去麻烦魏氏。 清沅冷笑:“二姐姐既然能去闹,说明大伯娘是知道的。我有什么本事和大伯娘硬碰硬,好歹要长辈出面才能镇一镇场面。你既然如此担忧,恐怕也知道二姐姐来意不善,你家姑娘要吃大亏,既如此还磨蹭什么,快走。” 尺素立刻应诺。 阮清雯房外站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是阮清霜带来的人。 她们看见阮清沅身后的尺素。都冷笑说:“不知还有那等爱做耳报神的,倒是去麻烦沅姑娘了。” “两位妈妈,这人也不是你们手下的,何必要你们费心管教。你们且开门让我进去。” “这可不行。”其中一个道:“我们姑娘在里头和三姑娘说话,恐怕此时不太方便。” 阮清沅撇撇嘴:“不方便?我可是今日和三姐姐约好的时辰,二姐姐抢了先,难不成要我在这外头等?便是不说这先来后到。是不是也要讲一讲客随主便。三姐姐的丫头可在我身后站着呢,怎么浣花阁倒反而是两位妈妈做主了?” 阮清沅难得这么伶牙俐齿,两个婆子面面相觑。 那一个还不肯死心。直说:“夫人出府去了,二姑娘是来替夫人传话的,事关紧要,实在不能让人打扰。” 杨氏出门了?这个时候?阮清沅心里更生疑窦。 “那你这么说。是大伯娘的吩咐要把我拦在外面的?都是一家人,倒是什么事要这样遮遮掩掩的。不能让人知道,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看来我是要去问问二夫人和老太太了,是不是我多管闲事。” 旁边那个婆子立刻瞪了那个说话的婆子一眼。主子可没明确吩咐过,里头的事,也不能真闹得满府皆知。 槅扇“吱呀——”一声打开了。阮清霜的一个丫头啼月走出来,瞪了那两个婆子一眼。对清沅说:“沅姑娘里面请吧。” 清沅带着忘忧和尺素走进来,却看见近年来身段愈加优美的阮清霜正抱臂站着,却是满脸的不屑和愤恨。 而不远处的阮清雯竟跪坐在地上,低垂着头,脸上却还是有着明显的红痕。 事情竟闹得这样大?阮清沅十分讶异。 屋子里光线并不明亮,阮清霜身边的丫头和婆子个个都是一脸凶相,看着十分冷漠,而阮清雯身边的红笺站在角落里,浑身颤抖,根本不敢上前去扶自家主子。 “你要来看,好啊,那我就让你看。”阮清霜吊着眉对清沅说着。 “来人啊,继续动手。”她淡淡吩咐,一个比外头两个更粗壮的红脸婆子立刻上前去一把扯住阮清雯的头发向后拉去,那力道一看便是十成十。清雯猛然间被扯地不得不仰高脖子,喉咙里只敢发出像小动物被困后那样呜咽的声音,听起来绝望又无助,眼泪也连连不断地滚下来。 她们仿佛是要掰开她的嘴往里塞什么东西。 这样触目惊心的。 “住手!”清沅急喊。 “怎么?你还要替她出头?”清霜凉凉地问她。挥挥手示意婆子停手,阮清雯立刻瘫软倒在地上,伏着身子颤抖。 清霜朝她走近两步,嘴里却对身后的清沅说着:“阮清沅,你要想帮她出头,也得先问问这没脸没皮的小娼妇做了什么吧?这头可不是这么好出的。” 小娼妇……清沅皱眉,名门闺秀,阁老的嫡孙女,嘴里竟这样不干不净的。 不过这个时候可没空计较这个。 她也上前说:“二姐姐,我是不知道三姐姐做了什么,值得你这样。不过我劝你消消气吧,你也不想闹出人命吧。” 适才那阵势,她真的以为阮清霜是要自己妹妹的命啊。 “毕竟二姐姐和三姐姐是亲姐妹,骨肉之情……” “谁和这玩意儿是亲姐妹!”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清霜愤怒地打断了。 “什么贱人生的贱种,竟做出这样不害臊的事情来,她也配和我做姐妹?那短命的宋姨娘是什么货色,她肚子里出来的,果真不是好东西。” 阮清霜用脚指尖踢踢地上的阮清雯。侮辱之意甚重。 听到她口口声声侮辱自己的亲娘,清雯的手不由在地上狠狠地抓了抓,最后却没有办法,只得紧紧握成拳,依旧伏着不敢开口。 清霜很满意她的反应。 “你看,我要她死,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不过我既然敢让你进来,我也不会要她的命。起码在母亲回来之前,曹家还没有给答覆之前。不过这苦头呢,可得叫她好好尝尝了。” 阮清沅第一次看见阮清霜这样心狠手辣。 联系刚才两人的言语,她大概也能猜出来,阮清雯的事,恐怕是足以影响她们姐妹名声,甚至是清霜与华阳伯府那桩好亲事的,所以她才如此生气。 阮清霜恶狠狠地瞪着伏在自己脚下的庶妹,心中突然畅快了: “你想捡我不要的,也要看看我许不许!”(未完待续。) 第一百二十九章 帮助 “你想捡我不要的,也要看看我许不许。” 这是什么意思? 阮清霜站在阮清雯的面前,便如一个公主般骄傲。 她从来都很迷恋这种感觉。 她突然放柔声音,说出的话却让人瞠目: “我告诉你!阮清雯,你不配。从小我不要的东西,我就是扔了也不会留给你。而如今也是一样,我看不上的亲事,和我看不上的男人,你也一样都别想要!” 阮清雯在地上瑟瑟发抖。 清沅终于了悟。阮清霜不要的男人,还是能与清雯有接触的。满打满算也就那么一个。 杨廷隽。 难怪当日|她提出计划的时候,阮清雯的反应是拒绝。她原以为,上辈子的时候,阮清雯内心也是很想代替清霜做成为华阳伯夫人的。 原来这事里头还有那么多曲折,那么杨廷隽上辈子突然搬出阮府也就能说得过去了。她从没想到过,阮清雯也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她虽心思比旁人重,在这方面却与旁人没有两样。 只是可惜她这少女情怀,注定将是错付。 她没有猜错。清霜又继续道:“凭你,也想嫁进我们杨家?你想做我的表嫂吗?痴心妄想。” 她笑起来,“阮清雯,你就等等看吧。我想曹家那个傻子会愿意尽快娶你的,做曹家的少奶奶难道不好吗?” 阮清霜的话说完了,她示意婆子继续动手。 清沅忙去拉她的右手:“二姐姐,三姐姐纵然做了错事,你这样不顾体面地折腾她,传出去恐怕也不好听。” 阮清霜抬眼看她:“不好听?谁会传出去。你吗?” 她的眼神带了几分警告的意味。 阮清沅在心底叹气,这个二姐姐,还以为自己很高明吗? 也是阮清雯与她母女二人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才让她敢这样不管不顾的,还真当自己多本事了,若是她与阮清雯易位而处,怕是挡不住人家三个回合。 “二姐姐。我固然知道你不会害她性命。那药……” 她看了一眼那个红脸婆子手里的东西。她也不知是什么,暂且称之为药吧。 阮清霜想折腾庶妹,左不过寻些让人上吐下泻神智恍惚的东西来解恨。败败阮清雯的元气,叫她生生吃些苦头。 “那药……让三姐姐吃下去,你是解了一时之气。可是大伯娘现在已经出府,二姐姐适才话中所提。大概是去与郭夫人商议。三姐姐她……出了这样见不得人的事,倘若要在风声没有泄露出去前定下亲事。你不觉得郭夫人不会起疑吗?” “若是郭夫人明日,或是后日,亲自要来见见三姐姐定定心,她这样一副不人不鬼的模样能出去见人吗?” “退一步说。又或是大伯娘心诚,亲自与郭夫人交代清楚了三姐姐此事原委,那么郭夫人恐怕也会觉得是我们府上对曹家不住。到时候嫁过去这样一个病病歪歪的新娘子,你觉得郭夫人和曹家会怎么想?” 阮清霜当然知道她是巧言令色。想为阮清雯开脱,可是仔细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如今最重要的不是这个阮清雯,而是她自己的这门亲事不能坏。 这可都指望在郭夫人身上了啊。 清沅又压低声音继续:“二姐姐此时期盼的,可不该是郭夫人生气啊,郭夫人一旦想将亲事作罢,你自然可以随意处置了三姐姐。可是二姐姐你又何苦搭上自己的大好前程来图一时的快意恩仇呢?” 阮清霜蹙着眉,几乎已经被她说服了。 清沅以她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细说:“曹家那边的少爷年纪太大,恐怕是等不住了,我猜二姐姐你也觉得,郭夫人那边还是好说的。二姐姐大可放宽心来。况且只有三姐姐人好好地嫁过去,曹家和郭夫人才会相信这事是真的没有什么。” 这才是最好的结果。而前世,这事也的确没有让曹家打消对清雯的念头。 “你何必这么帮她?”阮清霜狐疑地上下打量她。心里觉得这两个人不过一丘之貉罢了。 阮清沅只能叹口气,显得有些哀愁的样子:“不瞒二姐姐,我也是为了自己。二姐姐和三姐姐有了好亲事,今后府里门庭也光耀些,我与我几个待字闺中的姑娘还能沾些光。” 阮清霜在心里嗤笑她,却也不由自主有些飘飘然起来:“不错,我们都是自家姐妹。”说罢示意那红脸婆子退下。红笺终于扑上去,心疼地给地上的清雯抹眼泪,想把她搀起来。 门外突然有响动。啼月去应门,却是魏氏房里的人。 是魏氏手下一个得力的婆子。清雯此时已被搀起来坐在一边杌子上,清霜便让人进来。 “二姑娘、三姑娘、沅姑娘好。这是二夫人托老身送来的绣球燕窝,是二夫人特特吩咐小厨房做的,想着给几位姑娘补补身子,没成想姑娘们都聚在一处说话,正好也省得老身多跑两趟了。” 那妈妈脸上笑眯眯的,十分会说话。 她把带来的食屉打开,顿时房里清香四溢。用虾仁、干贝等做成丸子,滚上雪白的官燕,上笼蒸熟后的绣球燕窝,肥糯漂亮,看着让人食指大动。 但是屋子里的气氛,显然并不合适一起坐下来吃燕窝。 那妈妈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继续笑眯眯地说着这东西的来历,似乎也并不打算走,仿佛要等着她们吃完一样。清霜冷眼去看清沅,对方却一副全然不知情的样子。 阮清霜也不耐烦去追究,吩咐打赏了那妈妈,只说:“我现下没有胃口,恐怕只能再拿回临烟驻去了。” “是老身想得不周到,老身的差事没办妥,这就替姑娘送过去。”那妈妈一拍额头,惭愧地说着。 显然是要跟着她了。 阮清霜也不阻止她。魏氏的人,阮清霜倒不能撕破脸皮把她怎么样,况且经过清沅一番话,她心中的气也大概平了。 反正她今天是打算放过那个小贱人了。便没说什么,带着一屋子人回去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章 私情 阮清霜离开后,屋子里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只剩一地的狼藉。 清沅看着清雯一动不动坐着,不开口,也不理人。这个时候也的确不合适与她说什么,她也没有义务还替她收拾屋子泡热茶的。 阮清沅嘱咐红笺、尺素好好照顾她,便也带着自己的丫头回朝阳馆而去。 主仆两人走在路上,连忘忧都觉得气氛十分沉重。她虽没有全听见,也能听到个大概。三姑娘如今不好过,姑娘一心想帮她,恐怕也说很难的。 清沅低垂着头,一路无言走到院门口,突然说了一声:“糟糕。” 忘忧心里一急,“姑娘,什么事?” 清沅悠悠叹气:“我那份绣球燕窝竟给忘了。” 忘忧睁大眼睛。 “要不你替我回去取?”清沅直觉那盏燕窝应该滋味甚好。 也亏得魏氏想出来用这招送吃食来给她们解围。不过就算她不来,阮清霜也大概会收手了。 忘忧眨了眨眼。 浣花阁那边现在凄风苦雨一片,她还要过去讨忘了的吃食,是不是……不太好? 清沅对她浅浅地笑笑,笑容里有一分狡黠,“三姐姐现在伤心着,恐怕没有胃口,不吃也是浪费。” 她看忘忧似乎真的在认真思考等会儿要以什么措辞去讨燕窝,清沅好笑得拍拍她的脸:“说笑的。你也一路跟着愁眉苦脸的做什么?” 忘忧瞪她,“姑娘你真是……” 拿自己的丫头取乐很开心吗? 阮清沅打住玩笑,正色说:“你去前院打听一下杨家表少爷的事,他这几天做了什么,有没有什么与往常不一样的。都回来仔细告诉我。” 忘忧点点头。 秋闱还有几天就开考了,杨氏应该再怎么样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把杨廷隽怎么样吧,但是也不会放任他与阮清雯往来就是了。毕竟那也是他的亲侄子,身后关系到的是杨家的脸面。 杨家是杨氏和老太太的娘家,又是阮清霜的舅家,而杨廷隽今后少不得要支应门庭的,杨氏母女这次对阮清雯如此狠辣。恨不得要她的命。很大程度上也是因为对方是杨廷隽。 ****** 杨氏从郭府赶回来,适才与郭夫人讲得口干舌燥的,连水都顾不上喝。一回来就去女儿的临烟驻了。 “母亲,事情如何了?”阮清霜忐忑地问。 杨氏喝完了一盅茶,才算顺了气,问道:“那小贱人呢?” “好好在屋里待着呢。派了人看守,母亲要见她?” 杨氏冷哼。“谁耐烦见那个贱东西。” “郭夫人那边……无事吧?”她又问了一遍。 其实看杨氏的反应。就应该猜到,一切都是妥当的。否则回府来第一件事,杨氏恐怕便是要把阮清雯好一顿收拾。 “能成。两日后郭夫人就带着媒人上|门,到时候我们便把这亲事定下来。” “倒是便宜她了。”清霜嗤声说:“不过母亲。表哥那里会不会主动……” “他敢!”杨氏拍桌:“他身后是杨家,便是我不说话,老太太也不会允许的。等秋闱完了。我就在外头另外赁个院子给他住,省得再闹些风言风语出来。” 她现在不发作。一来杨廷隽要应试,二来更怕坐实了两人有私情一事。这事只能徐徐图之。 “那……郭夫人与曹家都没异议?她们没起疑?”阮清霜有些狐疑。 “曹家是恨不得越快越好的。郭夫人那边……我也稍稍露了些口风,只说府里有闲语,传雯姐儿和我那侄儿的话,便想着快些把亲事定下来。” 郭夫人也是极聪明的,当时只道:“姑娘家与表哥表弟的时常相见,自然难免有些不识相的下人乱说爱,这些事我一般都是不信的。” 这话就像颗定心丸一样,杨氏当下便喜不自胜,热情地与郭夫人商讨亲事了。 清霜扭着帕子,“要怪还不是怪她们两个没脸没皮的……竟被那么多人看见了。” 偏前日傍晚,那两人相会时,郭夫人身边的一个妈妈恰巧回来娶遗落的东西,便由阮府的婆子丫头引了走小道,却不想撞见了。只是当时天色已黑,那妈妈也只见过清雯一面,不敢断定,但是却不能保证她不会回去说给郭夫人听。 况且当时在场的几个丫头婆子的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她们都是见惯了主子的,怎么会不知道是谁。 因此杨氏才不得不立刻登门去找郭夫人。 “好了。”杨氏瞪她,“她们一个是你表哥,一个是你妹妹,你这么说,把自己的脸往哪放。” 阮清霜一想起杨廷隽,想到他竟会与那阮清雯有首尾,当下心里膈应起来。什么表哥,什么妹妹,她一点都不想和这两人扯上关系了。 “两日后媒人便上|门了,幸好你倒敛住了脾气,只把那小贱人看管起来,没弄得她浑身是伤。”杨氏对女儿说。她正后悔出门太急,没好好叮嘱她别乱发脾气,不想她倒像是长大了。 阮清霜摸摸鼻子,不敢说是那阮清沅阻止了自己。 不过她越想,越觉得阮清沅有目的。 “母亲,你说,那沅丫头是不是想着给三丫头出气?我听说三丫头回来后倒是与她走得进了些。” 杨氏嗤笑:“那贼丫头,当日在定北侯府这样不给我脸面,我是早晚要收拾她的,只是如今事多,顾不得她了。你听我说。”她把女儿拉到自己身前,满意地上下打量一番,见着眼前的女儿娇花一般,姿容俏丽,身段旖旎,说着: “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你的亲事定下来。你年纪一天天大了,这亲事务必要在年前定下来,三丫头的丑事不能拖太久,尽快让她嫁出去才行,你是姐姐,必定要先嫁的。” 清霜点点头。 “郭夫人答应我,这几日就会安排华阳伯夫人过来,这是要相看你。你要可记得好好表现,府里那几个不省心的,你别去理她们。” 阮清霜趁机说:“母亲……那我想要嫂子房里那匹香云纱的料子裁衣裳。” 杨氏道:“你只管去要就是了。她的东西,还不是姓阮。”提到儿媳李蓉怡,杨氏一向轻蔑。 清霜闻言暗喜。那匹料子是唐府拿过来的,就只有一匹,她早就看上好久了,谁知李蓉怡却几次三番和她打马虎眼儿。 听说这东西是宫里出来的,寻常可不是那么好得的,瑶湘郡主和江荞就十分喜欢这料子。(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一章 决定 阮清雯的亲事进行地很快。 郭夫人携媒人来提亲后,随即曹府就有人来讨了八字庚帖去配,结果当然是相配的,曹夫人亲自上|门了一趟相看清雯,自然也是十万分地满意,如此这几日就要过小定,结下姻亲了。 板上钉钉的事,绝无再反悔的可能。 阮清沅倒还是比较自在,她想着浣花阁那里阮清雯究竟还有什么主意。熬了这几天,怕也快了吧。 “姑娘,三姑娘请您过去。”合欢来报。 清沅笑笑,“去吧。” 她可等了这几天。总算阮清雯还是想通了。 “去把从前三姑娘送我的那套红玛瑙头面带着。”清沅对忘忧吩咐:“我也替她保存地够久了。” 阮清雯收拾地很干净,脸还是苍白的。她如今是待嫁的闺女,杨氏也不再为难她,一应吃食俸例没有克扣。 桌上摆着几块料子和针线。显然她并不乐意绣嫁妆。 阮清雯看见清沅进来,邀了她去坐。 “三姐姐如今太素净了些,到底是喜事临门,还是稍加注意吧。”清沅对她道。 阮清雯嘲讽地扯扯嘴角:“你大概是知道我邀你,是干什么的吧。” 清沅正色:“我也以为我知道。可是今天一看三姐姐的样子,我就知道你心里还存着不该有的想法。” 阮清雯的脸色更白了。“……可是彩礼还没到,还是、还是有转圜的余地……” 她也太天真了。 “三姐姐,你清醒些吧。杨表哥如今秋闱在即,你在存着什么指望?等他考中举人后便有资格来同大伯娘谈条件了吗?你若真为他好,就趁早收了这份心思。让他还能好好考出个功名来,不至于如此年纪轻轻就断了前程!” 阮清雯狠狠攥了攥拳头。 “法子我都告诉过你了。应不应是你的事,你莫不成觉得我还有这通天的本事不成,来成全你们这对苦命鸳鸯?” 阮清沅不再与她兜圈子说话,挑明了话头。 她的确是重生而来,可是并不代表她就有能力可以为所欲为,她今日这样帮阮清雯。也不过是为了拉拢她。日后能让她们三房不完全被杨氏母女捏在手里无法动弹。 若她阮清沅真有那等本事,何不直接去对付了杨氏,说服老太太让三房来京后单过得了。 阮清雯心里最后一丝期望都被浇灭了。 她瘫坐在圈椅里。扣着扶手的指节发白。“不错,你说得对。我已无路可走了。我、我如何能去给那傻子端屎把尿地伺候他一辈子!” “你清楚就好,路只有一条。你赢了,日后别说大伯娘。二姐姐,就是老太太也不敢再低看你。三姐姐。有得必有失。” 她这辈子无法与嫁给她喜爱的男子,但她也许可以赢得一个庶女绝不可能拥有的地位。 “你说得对。她们母女如此待我,我又何必客气。华阳伯世子夫人……她阮清霜以为她就配吗?!”阮清雯笑起来,神色之间有了两分狠辣。 清沅很满意。 “既然如此。我便能与三姐姐好好说两句话了。” 阮清雯注意到她的手摆在一个锦盒上头。这个盒子……是她的红玛瑙头面。 她疑惑地看过去。这个阮清沅,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 华阳伯夫人陶氏来阮府做客,杨氏十分重视。因着并未把亲事摆上明面来。只当是两家随意走动。陶氏带了自己的小女儿张庭蕙,阮府如今的四个小姐自然都是要出来见客的。 华阳伯夫人到府前一日。 阮清雯看着桌上的东西。很不确定地对清沅说:“这没问题吧?” 清沅对着她笑笑:“且等着吧。” 走到门外的阮清霜隐约听见屋里两人的说话声,心里更起狐疑,这两个小贱人成日里到底在琢磨些什么。她越想越气氛,立刻动手狠狠地推开槅扇。 屋里的人吓了一跳,阮清霜只看见阮清雯手一扬,把一块红绸盖住了桌上的东西。 “两位妹妹这是在说什么?”阮清霜冷声说。 阮清雯显得十分谨慎:“不过是随口说几句话罢了。” “随口说话?那怎么见到我反而这样慌张?”阮清霜走过去,二话不说一把掀开了红绸。 桌上是一对翡翠凤尾玉钗,通身碧绿,色泽通透,竟非凡品。 阮清霜大怒。这种好东西,不是阮清雯能用得起的,她怎么配?她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明日去见华阳伯夫人她想戴这样的好东西! 翡翠这东西,十分有灵性,即便如此小小一对钗,不如赤金头面般郑重体面,配着阮清雯清浅柔弱的气质,说不出的合适。 阮清霜冷着脸拿起一支钗,“三妹妹,你这东西哪里来的?我从未见过。” 阮清雯有些委屈地低下头:“从前有些首饰不用了,便都拿去万宝斋置换了这对翡翠……老太太说,等我要出门子,东西不求多,但求一两样精的。” 阮清霜摸着就舍不得放下,心里一动,想到明日去见华阳伯夫人,这东西正好能配上自己的香云纱裁的衣料,必定显得出尘又不失体面。 她冷笑:“妹妹现在还是不太方便随意见别的夫人了吧,毕竟你与曹家……” 清沅在旁咳嗽一声,她这话越说越没分寸,分明是想说阮清雯定亲了,就不该出来见客。寻常姑娘这样也有的,可是阮清雯上头还有她自己这个未定亲的姐姐,怎么就没资格见客了。 “二姐姐误会了,只不过是万宝斋今日送来,三姐姐邀我来看看,明日是不会戴的。” 清霜哼道:“三妹妹,既然明日不戴,不如就借给我吧,我这缺一对翡翠的钗。点翠太俗,寻常宝石又没新意,倒不如你这对来得妥当。” 她这哪是借,分明就是强要。 阮清霜睇着阮清雯,知道她不敢不答应。 半晌,阮清雯很挣扎,缓声说:“这原是配着一对耳坠子,适才借与清雪玩赏了,明日一早我派人给姐姐送过去吧。” 阮清霜知道她不敢骗自己,笑道:“那就多谢妹妹了。”说罢便转身离开。 阮清雯与阮清沅对视一眼,眼中皆有些不明的意味。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二章 翡翠 华阳伯夫人带着女儿由郭夫人引荐,来阮府做客。 众人都安排坐在上房的花厅里说话饮茶。 华阳伯夫人看着十分老态,并不似京中别的贵妇人一样保养得年轻。 华阳伯家不过是普通世袭罢了,过世的老华阳伯是先帝显祖的侍卫,却不是那等公侯之家出来的,不过颇得显祖喜爱,后来也上过两次战场,众人也知道,这不过是显祖为其找个借口分些军功罢了。 这样分来的爵位,是被真正的勋贵人家所看不起的。阮家书香门第,虽说如今家族后力不足,并无大才,好在阮老太爷也未完全被世人遗忘,因此这门亲事,对华阳伯府来说,还是不错的。 张庭蕙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面上一派从容,一对眼睛却不住地偷眼去打量对面阮家的几个女儿。 如今连阮清雪都十分稳重了,不敢再随便乱看。华阳伯夫人陶氏打量了一圈四个姑娘,对杨氏夸赞了一番,便给了见面礼。杨氏和魏氏也都比照着加了些,也给张庭蕙见面礼。 “听说你家大姑娘在闺中十分有贤名的,后来嫁去了保定,如今可都好?”陶氏问杨氏。 杨氏便笑着答话,说了几句和阮清霈相关的话。 问及人家儿女,先从婚配的开始,这是说话的规矩。 陶氏又继续问:“那二姑娘呢?也应当十分懂事吧?” “夫人哪里话,不过是个不晓事的丫头。”说着就招呼阮清霜出来行礼。 阮清霜体态十分之曼妙,行动间也颇有大家女儿的姿态。阮清沅一直觉得,倘若她不开口说话,从卖相上看。确实十分出色。 陶氏满意地点点头,又夸了她几句,便把话题引向了别的地方。毕竟这不是正式的婆婆相看儿媳妇,陶氏也不能表现地太过热切。 几个女孩子便凑到旁边去说话。 互相通了姓名,见了礼,几个人也都放开了些开始说话。张庭蕙来之前便知道,如今阮家最年长的一个姑娘很可能会成为自己的嫂子。如今看了阮清霜的仪态。便又觉得十分钦慕。 她原本就不是那等刻薄的小姑,说话间便对阮清霜多了两分亲近。阮清霜十分开心,却也不敢表现地太过明显。一时也凑着和她笑语。 没人搭理她们,清沅和清雯两个立刻偷偷换了个眼神。清雪早就在一旁发呆了,时不时趁杨氏没看见就吃一块糕点。阮清雯看见了不免又去制止她。 这小丫头,这两年来越发地珠圆玉润起来。 阮清沅对着张庭蕙笑说:“张妹妹。你头上的镶花玉金钗真是漂亮。” 女儿家说话,总是谈论衣裳首饰得多。 张庭蕙很开心:“这是和田玉的玉料……不过是和田白玉。我自己确是喜欢和田墨玉的……” 张庭蕙果然十分喜欢玉石一类的首饰。 她说了几句,便转到阮清霜头上:“不过还是阮姐姐这对翡翠簪子好看,我也很少见到这样好的翡翠。” 她的眼神十分羡慕。 阮清霜的脸色却一僵,她自然知道张庭蕙不会主动想要自己的东西。她只是真的喜欢罢了。可是一想到未来她是自己的小姑子,而眼前又有这个机会。她想了想,咬咬牙便拔下头上的一支簪子。往张庭蕙头上插去,说着: “妹妹既然喜欢。姐姐就送你了。也算是我们初次见面的纪念。” 张庭蕙吓了一跳,赶紧摸了摸头上,却要推拒。阮清霜拉住她一只手:“可别拔,要还我我可是要生气的。”满眼都是温柔。 张庭蕙心中不免又感动了几分。 阮清雯和阮清沅只看着这个阮二姑娘装大方,都不约而同端起茶盏喝茶,怕一时忍不住笑出声来。 阮清霜又把另一只也拔下来。张庭蕙立刻阻拦:“这钗我就收下一支吧,与姐姐一人一支……” “这钗都是一对的,哪里能分开?岂不是不美。”阮清雯便把另一支也往她发髻上插去。 这一下却觉得手上不太对。 她松开手,张庭蕙因为心里开心,便站起身来,要让丫头去拿铜镜来照,谁知她刚起身没动两步,头上的翡翠钗便“啪嗒”一声落下地来。 众人惊愕地看着在地上碎成两截的发钗。 张庭蕙更是吓住了。这、这刚到她头上怎么就…… 杨氏和陶氏也看过来,疑声问:“怎么了?” 张庭蕙泫然欲泣地看着自己的母亲。陶氏蹙眉走过来,看见地上的翡翠钗,认出是适才阮清霜头山的两支。她知道自己女儿一向喜欢翡翠玉石,当下生气道: “你瞧瞧你弄得,你阮姐姐的东西怎么好胡碰!” 杨氏忙说:“哎,不过是只簪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夫人可别责骂姑娘了。” 张庭蕙说不出话来,心里只觉得万分委屈。东西是别人硬要塞给她的,也不是她打坏的,母亲却要怪自己,在场那么多人,可丢死人了! “母亲,我……”阮清霜开口,她想说话,可也不知该说什么。 杨氏不了解情况,瞪了她一样,示意她闭嘴。 陶氏瞪了张庭蕙两眼,这才注意到她头上的另一只钗,心里不由有些生气,“你还收人家东西?” 张庭蕙嗫喏着说不出话来。杨氏立刻道:“夫人别生气,她们小姐妹之间互送东西也是有的,既是霜姐儿送给姑娘了,就是姑娘的东西了,不用放在心上。” 阮清沅感叹,杨氏总在关键时刻掉链子的本事倒一直让她刮目相看。这话说的,便是不用你们母女赔。 听了这话的人不知会不会更生气。 陶氏冷哼,“既是小女的过失,怎么样也要补给阮姑娘的。”说罢捋下自己手上的镯子,递给身边的妈妈。 竟是一只玻璃种的镯子!以翡翠赔翡翠,可是这玻璃种价值可是普通翡翠的十倍不止啊。 阮清霜那对翡翠簪用料虽好,却远不及这玻璃种的。 张庭蕙更是愣住了,这镯子,母亲就是平日都不舍得戴的。 杨氏总算觉得,这位华阳伯夫人,似乎,表情有些不对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三章 疙瘩 杨氏总算觉得,这位华阳伯夫人,似乎,表情有些不对了。 可阮清霜犹自不觉,一点都没察觉气氛变化。心中还十分欣喜,觉得自己已然入了未来婆婆的眼,还得了这样的好东西。立刻笑着接过来戴在手上,还注意地拉高袖口的衣服,露出手腕。 陶氏看着她笑了笑。却不是亲和的笑容。 她吩咐下人把断了的钗收好。 断钗,十分不吉利。 分钗断带,象征夫妻分离。 陶氏与华阳伯感情不和,她如今一看这断钗更觉得心情不好,与杨氏说起话来也显得兴致不高了。 张庭蕙此后便一直低头不语,知道自己今天闯了祸,还丢了华阳伯府的脸面,心里一直又委屈又难过的。 连阮清霜一直想和她说话她也没怎么理睬。 客人并未留下来用宴席,毕竟不是正式的宴客。陶氏母女走时的表情,显然并不能说是很满意。 回府的路上,张庭蕙依旧委屈地坐在母亲身边。 “夫人,老奴仔细看过了。这东西……与其说是被人动了手脚的,倒不如说是个残次品。” 陶氏略抬眉,看了一眼身边的婆子。那婆子手中的帕子里正是包着两截断了的翡翠凤尾钗。 翡翠的纹路极其细腻,很多却像似有隐隐皴裂的纹路,若不细看,很难分清这是它原本的纹理还是人为损坏。 “这东西极有可能是那铺子里头折价出售的……”那妈妈显然对于这类珠宝眼睛颇毒:“料子是好料,只是这一对钗中,有一只有了瑕疵,可就卖不出价格了。” “堂堂阮家,竟这样小家子气。”陶氏嗤笑一声。示意她把东西收起来。 旁边张庭蕙低声道:“母亲,真不是我……” 陶氏拍拍她的手:“母亲知道。” 她不禁又想起阮清霜见到自己那只玻璃种手镯时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堵地慌。只觉得阮家母女待自己热忱厚道,也是表面功夫的可能性大。 这样贪小利,眼皮子浅的儿媳和亲家,她一想便觉得心头不快起来。 而张庭蕙经过刚才这一番事,也对阮清霜颇有微词。原就不是她弄坏的。那阮家姐姐也却没出来替她说一句话。亏她适才觉得两人难得把话说得这般投机。 ****** 阮清沅坐在朝阳馆里和几个丫头闲聊。阮清雯却过来了。 这会儿天已经暗了。 “三姐姐怎么过来了。”她嘴里虽这样说,脸上却没显得特别惊讶。 “这是适才从老太太那里拿的糕饼,老太太也吩咐带些给你。”丫头把食篮提上桌。 清沅笑笑。她自然不止是替老太太跑腿的。 忘忧自觉得领了丫头们退出去,合上槅扇,自己守着。 阮清雯坐下来,说:“我方才去向老太太请罪了。只说那对钗子是我的。” 阮清沅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有时候与聪明人合作便是这般省力。 “老太太直言。如何将将能用三十多两银子就可买到一对帝王绿的钗子。”清雯淡笑,帝王绿的翡翠便是比起祖母绿都来得名贵。 “我只道不知,便言及大约是那掌柜看在我送去的首饰不算太差的份上,便饶给我这个大便宜。” 老太太一听闻今日的事情。就大概猜到这对钗子是有问题的。杨氏对庶女一向苛待,阮清雯又怎么会有余钱去置办这等首饰。 老太太当即便问她是用什么首饰去换的,得知是她用了宋姨娘留下的一整套赤金镶红玛瑙的头面去换来的时。更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姨娘只给我留了这一套首饰。只是孙女觉得,这红玛瑙太过明艳。如今孙女儿吃了两年斋,却不是很爱这等宝石了。且留着姨娘的东西,恐爹爹和母亲看了心头不愉,孙女儿这才自作主张拿去换了一对翡翠钗……” 阮清雯当时在老太太面前这么说,一番话断断续续,讲得十分可怜。 “母亲如今忙着二姐姐的事,我实在不想让她为我太过操心,谁知道……谁知道这回却害了二姐姐……” 说罢就哭起来,满是害怕和悔恨。 阮老太太在心中叹气,阮铨和杨氏厌弃宋姨娘,自阮清雯回府后更是对她不闻不问,阮老太太想想便觉得有气,杨氏再怎么手指缝把地紧,却也不该如此吧,好歹她们阮府的小姐,如今也说定亲事了,竟连好好的首饰戴出去见人都没有,还要她自己想办法张罗! 简直让她都没脸了…… 这小丫头才多大年纪,一套红玛瑙头面换来的东西,竟敢以此充好,也不知是哪个黑心眼的掌柜! 而那对钗又怎么会到了阮清霜的头上?阮老太太心里自然清楚,她这爱抢庶妹东西的毛病也不知是何时养成的,简直不知所谓。 老太太再怎么偏疼杨氏母女,却也知道不能这样不分是非,她毕竟是阖府的家长。这要让阮清雯未来的亲家知道了,她还怎么抬头做人,让人家还怎么敬重阮府。 “你且放心回去吧,这事我自然有定夺。你姐姐敢去找你闹,让她来找我!” 阮老太太话说完,清雯才似定神般,感激地向老太太行礼退下。 这一招先下手为强的确很妙,阮清霜还正卯着劲要找她麻烦时,她已经在老太太面前落下了一个可怜被欺的印象。 她终于想起阮清沅当日告诉她的话:无论杨氏和清霜怎么横,老太太偏疼谁,谁才是赢家。 清沅笑看她,说:“这件事,三姐姐可以不用顾虑二姐姐的刁难了。只怕老太太允诺你的,不止如此吧。” 清雯点点头,这些天心里也头一次有了欢喜,老太太承诺她,将会给她一笔添妆银子,其余的首饰衣料,杨氏不肯办的,都由她来补齐,末了还看着她素净的打扮,光溜溜的发髻说:免得她寒寒酸酸地嫁出门去。 “三姐姐可心疼?”清沅问她。 阮清雯摇摇头,她早就说过,管他什么东西,就得用在值当的地方。 虽说自己折了一套首饰进去,而就算今日的事情恐怕也不能让华阳伯夫人完全厌弃杨氏母女打消结亲的想法,可是她到底心中存了疙瘩。 只要时间一长,这疙瘩不会消失,只会越来越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四章 筹谋 阮清沅看着对面阮清雯坚定的神色,笑了笑,“接下来的事情,相信对三姐姐完全不是问题了。” 阮清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真能确定?” 阮清沅其实也不能确定,她知道华阳伯世子会来阮府一趟,前世里的阮清雯就是抓住了这个机会引他坏了自己名誉,才能顺利给他做妾。 但是这一次,她们的目标,并不是让她能够做个什么话都说不上的妾罢了,而是要取代清霜,成为华阳伯府的世子夫人。 这却是很难的。 而这个张庭蕙,显然在能争取的情况下,自然也是要争取的。她一个比较天真直率的小姑娘,不能说在哥哥和母亲面前能说上多少话,聊胜于无吧。 “三姐姐与其担心我的猜测准不准,倒不如好好做准备。若张姑娘到府,该拿什么法子好好招待她。” 清雯点头,“这我自然是知道的。” 她有的是办法,让张家小姐好好看看阮清霜恶劣的一面,而自己,也有八成把握,讨好一个小姑娘有什么难的。难的是华阳伯夫人那里…… 她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清沅,觉得她们的战术是不是有些太迂回了。 清沅摇头:“华阳伯夫人是不可能主动聘一个庶女为媳的。” 她今日也算确定了,华阳伯夫人的确表面看着十分持重矜贵,但是多年精打细算过日子,一次次在被人冷落中撑场面,她是一个十分小心眼和多疑敏感的人。 她再对阮清霜不满,也不可能转而聘即将定亲的阮清雯为妻。 所以在这件事上,依旧需要争取的是华阳伯世子。最重要的是。要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他们张家要和阮家结亲,到时让华阳伯夫人退无可退。 清沅拉着清雯的手,打量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说道:“三姐姐,我知道你如今心绪不佳,只是体态容貌上,你还是要多加注意。” 说穿了。她与华阳伯世子接触只有那一次机会。而男人。其实最看重的不过是皮相而已。 阮清雯生得不如清霜娇艳,却胜在有一种白莲般清新缥缈的气质,只是如今。她的气色太差了。 阮清雯听她说这个,当即脸色一红,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她这些日子来每日都服用大夫开的养颜方子,用的香膏也是兑了珍珠粉的。便是再贵都舍得,而身段方面。她也时刻注意,更不敢像先前一样病恹恹歪在床|上。 她相信,再坚持些日子,定然在相貌方面能够更上一层楼。 清沅点点头。心里却很担心,曹家会不会提早过来下小定,这样的话。又会添很多麻烦。 ***** 好在阮清沅的担忧多虑了,曹夫人在华阳伯夫人那里感觉出来。她对杨氏母女并不特别满意,后来曹家便主动提出想等清霜的婚事敲定了再来下清雯的小定,免得太急太仓促,反倒惹得华阳伯夫人心里头不开心。 杨氏听到这个消息,嘴上急得起泡,只觉得阮清霜这婚事也算是十拿九稳的,怎么陶氏这时候却拿起乔来了。 这个时候却是不能再下帖子来请华阳伯夫人过府的,但是张庭蕙却还是以闺中小姐相交之名,过来了两趟。 “姑娘,今日张小姐过来,你不去看看吗?”忘忧看清沅倚在榻上看书,问道。 阮清沅这几天称病不出。似乎并不想去见张庭蕙。 她只是不想参与到大房里两姐妹的斗法中罢了。 阮清雯不是笨人,不需要她过多地指手画脚。前些天自己常去浣花阁,杨氏和阮清霜早就对她不满了。 阮清雯大概会做的事情她也能猜到,投其所好送些张庭蕙喜欢的东西,或者使些绊子叫清霜在她面前露出本性来,又或者刻意让清霜逮住了把柄来责难她,“恰好”给张小姐看到…… 这些伎俩,并不难猜。总之自己还是避开些吧,免得去了还莫名其妙被近日吃了火药似的阮二姑娘迁怒。 “姑娘,今日一考完试,杨公子便被大夫人张罗着搬去城南一处院子了。”忘忧向她说。 之前清沅曾让她们留意杨廷隽的动向。 “杨公子没什么表现?” 忘忧想了想:“听前院的丫头说,杨公子好似有些失魂落魄的……若不禁人提醒,差点忘了去给老太太、夫人们回话再走。您说,是不是因为三姑娘……” 清沅看了她一眼,她连忙转了话头:“二夫人说过两日要叫五少爷也去那住些日子,给杨公子做个伴。” 阮清沅点点头。魏氏自有她的考量。 又隔了几日,华阳伯府才终于又打算把这门亲事放上明面了。陶氏已经见过阮清霜,可阮铨夫妻却还没有相看过张庭戎。素来亲事上便是男方主动些,因此华阳伯世子便择日登门了。 阮铨对儿女亲事一向不太上心,问了张庭戎几句话后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杨氏却对他极为满意,左看右看的,连他的那方头大耳的相貌看在自己眼里也越来越顺眼。 张庭戎被她看得不好意思,隐约看见后头的帘子一动,心里也不禁一跳。必然是阮家小姐躲在后头偷看了。 他不禁想起外头传闻,据说阮家姑娘都长得十分漂亮,他心里也不由期待起未来妻子的样子。 见他一副局促的样子,呆头呆脑的,阮铨心里不喜,便不再多说,要下人请他出去。杨氏却早就知会过下人,要引张庭戎去见见三少爷阮熏。阮熏翻过年去便又要参加春闱了,杨氏觉得无论怎么说,结识些位高的人总没错的。 待人一走,杨氏就闪进帘子后头,带着笑意问阮清霜的意思。 寻常姑娘这个时候都是害羞脸红不敢说话。关于亲事,姑娘家哪有什么资格说话,不过多次一问罢了。 阮清霜却板着脸仿佛在出神,他想起了那年在法华寺外头遇见的江三公子…… 可自己未来的丈夫,却是这样一个相貌普通,毫无特点之人。她想象着那张黝黑粗气的脸,再对比起记忆中江篱如玉般精致的脸庞,顿时觉得心中凄然。 杨氏也看出了她的不满意,说道:“人无完人,这华阳伯世子必然是个厚道的。” 阮清霜有气无力地叹道:“母亲觉得好就好罢。”(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五章 落水 因着是在内院,给张庭戎引路的是一个小丫头。 张庭戎对花艺颇有兴致,正盯着一棵矮松打量。突然不远处的树丛里闪过一道蹁跹的倩影,一道柔润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可小心些脚下了……” 这是对她身后的丫头说的,话中无限温柔,听起来只让人心旌摇荡。 “都怪母亲耽误我这些时候,快些,妹妹在等我们了。”她笑着道。 张庭戎心头一动。母亲耽误她时候?莫不成这便是自己的未婚妻子,阮家二小姐?他不由伸长了脖子想去看个清楚。 绿树掩映间,只见那着藕色衣裙的姑娘转过半张脸来,如玉般秀致,笑容浅浅,犹如水中芙蓉,说不出的清丽可人。 张庭戎站在原地,不顾那姑娘已然远去。这惊鸿一瞥直在他心里烙上了一道印痕来。 引路的小丫头见他不跟上来,忙转头疑惑道:“张公子?” 他对着小丫头歉意一笑,这才收了绮思提步而去。 走了半晌,张庭戎好奇道:“这怎么还不到?” 小丫头答:“就在前边了。” 突然另一个小丫头从他们面前急匆匆走过,看见张庭戎愣了一下,就行了个礼。 引路的小丫头好奇道:“你这是往哪里去?” 那丫头答道:“几个姑娘都在池子边上……这会儿又兴起让我去寻钓杆来,这可难了,管事妈妈们不许,只准我拿些鱼食给姑娘们投喂。我正要过去呢。” “几个姑娘都在?” 她点点头。 那引路的小丫头犹豫地看了一眼张庭戎,在想着是不是该领着他换条路。 张庭戎却说:“无妨的。那里地方大,我们走我们的路,总不会唐突了各位姑娘。” 张庭戎又想起适才那个着藕色衣裳的姑娘来,便想着能再远远看上一眼也是好的。 于是两个丫头走在前面,张庭戎跟在后面。果然没走几步见到两三个姑娘在池子边说说笑笑的,十分热闹。 他悄悄问那个拿着鱼食的丫头:“你们府里二姑娘是哪个?” 那丫头笑着回答他:“正是着藕色衣裳的那个。” 他便又朝着那聘婷袅娜的身影看了一眼,心里安定下来。舒展了一口气。 等到他从阮熹的院子里出来。张庭戎便要回府了。他却发现门外的小丫头换了一个。 “张公子好。适才的春颂是夫人房里的,已被唤走了,由奴婢带您出府。” 这丫头长着一张圆脸。看着十分可人。张庭戎点点头。客随主便,他自然是没有意见的。 谁知走着走着,却又绕回后院去了,张庭戎放慢脚步:“且住。这垂花门在何处?” 那丫头额头上出汗,甚至鼻尖上都渗出一滴汗珠来。支吾着说就在前头。 张庭戎觉得奇怪。还未及细想。却听见有人在喊救命,声音是刻意的压低及慌张。 他这才惊觉自己竟又到了池子边来了。 “你可听见了?”他问小丫头。 小丫头慌神说:“似乎是那边。” 张庭戎没管她,立刻快步走过去,只见池子里飘着一角藕色的衣裳。明显有个人浮浮沉沉的。 一个小丫头拉着那衣袖,整个人却使不上力,只顾向前倾出半个身子哭。 张庭戎心里一急。立刻跑过去。那小丫头一看来了个男人,立刻愣住了。咬咬牙。却还是说:“公子,公子……你快救救我家姑娘吧。” 张庭戎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周围竟这么巧地一个人都没有,他只顾看着池子里的人,心里着急。当下脱了靴子,便游进去。三两下便抱起呛水昏迷的姑娘。 入手温软,芬芳扑鼻。 他连最后一丝犹疑也没有了,反正日后是自己的妻子,总不能枉顾她的生死吧。 这么想着他立刻低头去看怀中人,只见她漆黑浓密的睫毛动了动,嘴唇淡淡的没有一丝血色,却依旧显出一种别样柔弱,让人心疼的美丽来。 更要命的是那微微敞开的衣襟。 张庭戎喉中发堵,立刻把她平放下,拍拍她的脸,旁边的丫头立马扶起她的身子,边哭边抚着她的后背和胸口。 佳人终于咳出两口水来,缓缓张开了眼睛。见到自己眼前同样滴着水的张庭戎,两抹淡淡的红晕立刻爬上双颊,似嗔似怒地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去咬唇。 张庭戎立刻飘飘然起来。 他相貌生得不好,这辈子从未见过哪家女儿对他露出如此娇态,更别说是这样一个容貌出众的大家姑娘了。 他顿时生出一种两人心心相印,两情相悦的感觉来,心中波涛翻滚,难以平静。 那一双不算大的眼睛更是盯着眼前佳人的秀颜。 旁边丫头咳嗽了一声,他才缓过神来,立刻清醒,对她道:“快去叫人。”那引路的圆脸丫头这才跑开。他便顺手把自己的衣袍解下来盖在佳人身上。 “姑娘可别着凉了。” 落水“受惊”的阮清雯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伸出纤纤素手想要推拒,最终却还是抓着衣裳的边往自己胸口挡了挡。 她这副姿态,更让张庭戎不胜欢喜。 远远的终于有人走过来了…… 张庭戎一直没有要走的意思,此时脱身,已然来不及了。 “……三姐姐!”清沅带着清雪过来,后来还跟着一串丫头婆子,张庭戎见是后院女眷,立刻自觉避到一旁。 清沅早已一个眼色递给身边的俞妈妈。俞妈妈走过去,脸色是恰到好处的为难:“这位……公子,不若先去换件衣裳吧,有话等会儿再说。” 仿佛真不知道他的身份一般。 张庭戎甩了甩湿透的袖子,立刻从善如流。 阮清雯那里早已一堆人围了过去,清沅正说着:“三姐姐可无恙?怎么我们才走开一会儿,你就这样了……速速命人去找大夫来……” 张庭戎一步三回头,确信再也见不到佳人踪影,这才跟着人去换衣裳了。 俞妈妈看着他此番作态,心里有些不齿,嘀咕着,什么华阳伯世子,倒比她从前在外头见的街上的泼皮也好不到哪里去。 阮清沅是早知道他的,真正的正人君子,又怎么会前世第一次见面就被阮清雯算计到床|上去。 可见本性就是个好色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六章 进行 杨氏坐在上首,简直气得发抖。 她现在最悔恨的,就是当日没有弄死阮清雯那个小贱人,竟没想到她却敢做下这等事情来。 堂下站着那个适才才被她认为“敦厚老实”的张庭戎,正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怎么未来岳母连谢他一句都没有,反而一双眼瞪着他,恨不得瞪穿了他似的。 他觉得作为男人,这个时候该表个态了。 “阮夫人,适才作为的确是小侄思虑不妥,实在是人命关天,便由不得我多想了。”他顿了顿,“对于有损贵府姑娘名节一事,小侄自然愿意一力担待,小侄在这里向您告罪了。” 一力担待?难不成他还要纳了阮清雯不成! 杨氏恨不得对着他破口大骂,可是一想到他是华阳伯世子,一句话又梗在了喉咙里。 “夫人,二姑娘过来了。” 旁边的妈妈对杨氏说。 “她过来干什么!”杨氏正在气头上。 堂下的张庭戎一听却来了劲,脸上露出两分羞赧的神色来。适才佳人在怀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他低头捏了捏袖子。 杨氏看他此番样子,却眼前一亮。 看来他对清霜也不是无意的,适才所说,大概也是因为那阮清雯有两分姿色。 男人嘛,若是只看重皮相的,倒也好办。 她的清霜比之阮清雯是有过而无不及的。 杨氏立刻改变了主意,“去让二姑娘进来。” 阮清霜已经从丫头们嘴里听到了这件事,她自然恨不得立时掐死阮清雯那个臭丫头,可是对这个张庭戎,她原先本就不怎么样的印象就更差了。 此时她见到他一副憨傻的样子站在堂下。风度相貌无一上得了台面。心中更是厌恶甚深。 这样一个男人,却要娶她阮府的嫡出小姐。 张庭戎悄悄抬起眼来看她,这一看之下却惊住了,顾不得礼仪结巴道:“这……这位是……” 杨氏却十分满意地把他的反应当作是对清霜的惊为天人。看来她让清霜过来和他见一面是没有错的。 她点点头:“这便是我膝下的二女儿。” 张庭戎的脸色已经从适才害羞的深红慢慢回复到了正常的神色,甚至是带着一分慌乱。 那他刚才救的那位姑娘又是谁? 杨氏说道:“刚才张公子搭手相救的,正是我膝下的三女儿,她从小就喜欢胡闹爱给人添麻烦……” 杨氏这两句话一讲。张庭戎却不愉快了。适才那位姑娘婉约动人,怎么是杨氏嘴里不知分寸爱胡闹的人呢?杨氏这话,反而不像是怪他无礼。倒像是怪那姑娘不守规矩了…… 张庭戎立刻明白了。 刚才那位姑娘,恐怕是庶女出身吧,才叫阮家主母这般看不上眼。 他不仅心中没有生出一丝鄙视之情,反而多了些疼惜。 这样一个女子。自己坏了她名节,嫡母又不喜欢她。她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张庭戎便又深深作揖,郑重地朝杨氏再道了一番歉,话中对阮清雯只有愧疚。并无轻蔑。 旁边阮清霜看见她如此为清雯说话,更是看不起这个男人,觉得他不仅人长得不好。更是愚昧之极!她阮清雯若是真如此纯善之人,何至于出今日之事! 莫非才见一面。这登徒子竟对阮清雯起了心?阮清霜顿时觉得想吐,只觉得眼前这人越看越可鄙。 阮清霜一向喜怒形于色,她这样想其实也没错,却没料到她对他满眼的嘲讽却被张庭戎看在眼里。 华阳伯家从前境况不好,张庭戎从小在京中勋贵中就是混不开的,小时候更是常常被人取笑戏弄,他母亲陶氏又是这样一个小心眼的人,连带着他其实也相当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但凡别人对他流露出一丝不屑和轻视来,他就必定受不了。 她竟如此看不上他…… 他心中微怒,可又想到,这才是自己以后的妻子!张庭戎心里开始发凉,只觉得阮清霜如此美艳的一张脸此时也满满带着刻薄。 杨氏觉得张庭戎似乎并没有像自己想的那样,一见就被她女儿勾去了魂,心里顿时失望。 可是阮清雯的事不能不拿出个章程来。 “张公子,今日这件事,到底不适宜传出去,我们府上也感激你的相助,可到底事关女儿家名节,我觉得还是就当没有发生过吧。” 张庭戎愕然,这是要他当缩头乌龟,权当这事自己没做过吗?那位姑娘还如何嫁人?难不成阮府就想掖着此事糊里糊涂给她配人不成,还是说…… 有更极端的法子。 想到这还是曾经的阮阁老家,竟是这样的,他顿时心里有些发寒。 杨氏是必定要他应下的,他在自己面前保证了,她才好收拾了阮清雯,一碗药的功夫,报个暴毙,此事便一清二楚了。 张庭戎却还是不肯松口。 “夫人……夫人……不好了!”外头进来一个丫头,慌慌张张的。 “什么事,你没看见有客人吗!你闹什么!”杨氏立刻呵骂她。 这丫头是杨氏房里的,绞着手帕正想着怎么措辞,外头却已经闹起来了。 “夫人!救救我们三姑娘吧!夫人!三姑娘想自缢啊……”凄厉的嗓音从外头传进来,分明是阮清雯的贴身丫头红笺。 她仿佛一遍遍不要命地凄厉地喊着,杨氏气得直想骂人,外头的人都是吃什么干的!不会堵了嘴拖下去吗! 她立刻去看张庭戎,果然见到他一副犹如雷击的样子。杨氏心中暗道,这下坏了。 “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看看三姑娘!”她立刻打发走适才的丫头,正想着怎么来安抚一下张庭戎。 只见他“噗通”一声跪在杨氏跟前,一副决然的口气: “阮夫人,是我坏了令嫒名节,错全在我,请阮夫人……把令嫒嫁给我吧!” 阮清霜一听这话,立刻便如被打了个耳光般动弹不得,反应过来后才捂着脸哭着跑出去。 杨氏更是脸色铁青。 张庭戎还在那里说着,言辞恳切,杨氏却越听越想去抽他巴掌,更想的却是,立刻勒死了阮清雯了事! “张公子!今日|你也受惊了。我立刻派下人送你回府,我如今要去看看我家那三丫头……” 杨氏口气不善,可是现在,也只好把这事搁下了再说。她不想和他歪缠。她只愿他是一时昏头,明日就醒了。 何况,华阳伯夫人那里,一定是不可能同意嫡女换庶女的! 张庭戎止住了,站起身来,才怏怏地由人带着出门去。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七章 退亲 “姑娘,这个伤药是……”忘忧指着桌上的瓷瓶。 “等会儿送到浣花阁去,那里用的上。”阮清沅说着。 忘忧不太明白,这好好的就给人送伤药去,岂不是诅咒人家? 阮清沅笑笑。此番事情,杨氏今晚恐怕是忍不住的,她不扇阮清雯几个巴掌算是轻的,说不定还会关进柴房去饿几顿什么的,随她怎么折腾吧,折腾地越厉害越好。 她和阮清雯都是早有准备的。 “只是叫三姐姐不用抹太多,得带些伤才好。” 忘忧更不明白了,却还是依言送了过去。 阮清沅相信,不出三天,华阳伯夫人必定会登门,到时候,就能知道她们想要的结果了。 阮清雯曾经很不确定地问她,她怎么有把握华阳伯世子会执意求娶她,而放弃清霜。 清沅笑笑,她就算再神机妙算,这人的感情,她也是猜不透的。 何况她也并不是聪慧的人。 她能依据的,就只能是上辈子的情况。 也幸好阮清雯最后愿意搏这一把。 前世张庭戎婚后与阮清霜两人并不和睦,他却十分喜欢阮清雯。 而也正是因着丈夫对自己的爱重,阮清雯才能在伯府有资格和阮清霜打擂台,否则,凭杨氏的手段,她早不知死几百次了。可见张庭戎待她,确实是远胜结发妻子许多的。 哪怕当日阮清雯是用那样不入流的办法算计张庭戎来给他做妾。 大多男人,碰到这样的事,多半会十分厌恶她,可是他却没有,这便是最好的证明了。 何况这辈子。她们设计了一个巧妙的邂逅,又演了落水这场戏,让张庭戎自觉有负于她,而阮清雯还在“自缢”前让人给他带了话,她猜测大约是“今生无缘同白头,来生与君相结缡”这样的酸话。 或者也会含蓄一些。 而张庭戎的反应,她大概也能猜到。他是一定会坚持退婚转娶阮清雯的。再加之之前她们的小计谋。陶氏未必就一定不会同意。 毕竟她只有张庭戎这一个儿子。 ****** 陶氏来的比她们想象的还要快。 第二天。陶氏便带着媒人过府来了。 杨氏一看这阵仗,心下便一沉。好在她这人别的本事没有,脸皮却还算厚。陶氏与她怎么暗示。她就是装不懂。 只要她不松口,难不成陶氏还能硬娶不成! 陶氏心里对她厌恶,她其实早就不想和阮家结这门亲了,那阮清霜看不入眼。儿子昨日救的落水那姑娘又是个庶出的。 况且这落水一事,究竟是不是偶然。她还要存个疑问。 没想到不仅是儿子,就连女儿也出来帮那位庶出的阮三姑娘说话。张庭蕙和母亲讲了讲先前来阮府时见到的听到的,只让她觉得在为人处事和性子上,这三姑娘倒是比那二姑娘出色。 若说是这阮清雯刻意安排。陶氏又觉得不太可能。她得有多大的胆子,多大的把握,来筹谋布置这么久。把自己的名节全搭上去。 她很快就否定了这个猜测。 她想起儿子跪在自己面前说的,这阮家夫人不是个好想与的。若她不娶阮三姑娘,她恐怕只有死路一条了。 陶氏原先觉得夸张,今日一见杨氏,却觉得十分可能。这阮家夫人对庶女也太刻薄了吧,先前要把庶女嫁给曹家那傻子不说,她家嫡出姑娘到底还能再择人家的,她却是像咬定了她们家一样。 杨氏还把皮球抛给了郭夫人和曹家,只说阮清雯定了她们家,是不可能再嫁的。 陶氏在心里冷笑,这妇人当真愚蠢,郭夫人和曹家的事自己难道不清楚,她倒是敢说,还要把郭夫人也得罪了。 正在杨氏还在死撑,磨地陶氏十分不耐烦之际,阮老太太却拄着拐,由下人扶着过来了。 “去把三姑娘带过来见见华阳伯夫人。”阮老太太声音洪亮,看也不看杨氏,径自对下头吩咐道。 杨氏立刻脸色大变。 “让夫人见笑了。”阮老太太对陶氏道。 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个个的婚事都搞不定,每每都要她来收场!阮老太太对杨氏彻底失望了。 这时候死扛,她若给阮清雯挑门合适点的亲事,便是平头正脸的庄户,又何至于到今日地步! “老夫人言重了。”总算有个明理的,陶氏松了口气。 没想到阮清雯被带过来的时候,不仅是陶氏,连阮老太太都愣住了。 这哪还有一点大家姑娘的样子!手上脸上都是伤痕,红肿的地方还没褪下去,头发衣衫更像是整夜没打理,姑娘家低垂着头瑟瑟发抖,看起来犹如风中落叶,本来清秀婉约的一个小姐,如今还不如上等丫头体面,看起来万分可怜。 这个杨氏!竟是如此歹毒之人! 陶氏自认也不是什么良善妇人,可是对这样一个小姑娘下这手,她是怎么都做不出来的。果然像张庭戎说得一般,杨氏哪里还打算把她嫁去曹家啊,分明是打算弄死她的啊! 杨氏说不出话来,心里埋怨着老太太这时候出来搅局。 阮老太太咳嗽一声,“快把三姑娘带下去好好梳洗,这孩子昨日怕是受了些惊吓……” 陶氏自然能听出阮老太太对杨氏的包庇。她不由想到,若真是聘了阮清霜做儿媳,照这家人这种护短的情况,自己岂不是要让媳妇爬到头上来了! 陶氏冷笑:“也不怨孩子,谁碰到那样的事都会惊惶些。说起来这是也是我们戎哥儿的错,因此我今日便是来给府上个说法的。不过……” 陶氏看了一眼杨氏,说道:“大概府上大夫人这些日子事情多,总是曲解我话中的意思,想来还是与老太太能说明白些。” 杨氏立刻板起脸来,这个陶氏,自己待她一向恭敬,她竟这样嘲讽她。 阮老太太却立刻说:“夫人也是明事理的人,什么话就对我老婆子说吧……” 陶氏笑笑,终于可以好好说说退亲阮清霜,以及再聘阮清雯这事。 本来两家人就是口头说说的,外头有传言两家结亲,也没说是哪位小姐,这样的事不至于丢了多大的面子,郭夫人和曹家那里也不会有什么话说。 阮老太太自然只得答应下来。她没有杨氏这样的脸皮,能抗到让陶氏自动打退堂鼓。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八章 落定 陶氏走后,杨氏便伏在阮老太太膝盖上不住地哭。 阮老太太虽气她,到底是自己最疼爱的儿媳和侄女,由她哭了半晌,只好推开她说:“事情就这么定下吧,你就别管了。” “母亲!”杨氏哭得双眼通红,她很少这么失态,这次显然是心中受了委屈,“那小贱人分明是有意算计,哪里有这么凑巧的……我的清霜,我可怜我的霜丫头啊……” “好了!”阮老太太喝止她,“你有本事去和华阳伯夫人说啊!你难道还看不出来吗,是她家那小子心里有了雯丫头,否则碰到这样的事,陶氏何故再来求娶我们阮家女儿?” 杨氏其实心里也明白,她只是不能接受,她的清霜输给了那个贱婢养的小蹄子。 “他心里有了人,你就算强逼霜丫头嫁过去,两人心里就没疙瘩?他们夫妻关系能好?倒还不如另择亲事。” “可是……可是那小蹄子……她日后,她可是要做伯夫人的啊……”杨氏越想越不能接受,心里头酸地无以复加。 “什么了不起的伯夫人!你焉知霜丫头不能嫁的更好!” 杨氏一愣。 “母亲的意思是……” 阮老太太叹口气,“雯姐儿的亲事就这么定了吧,你当年……也不能算对得起她姨娘,就当还了当日的业债吧,人各有命,不要再纠缠下去了。往后霜姐儿的亲事,你也不要再插手,你看看你相来的好人家!” “可是霜姐儿的年纪……”杨氏心里不能不急。 “我老婆子还没死呢!这京城中年岁长些的子弟中,难不成就没有好的?我虽多年不同外头各夫人来往,为了这孙女。还是要重新走动起来啊。” 杨氏顿时开心起来,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就一定不会是敷衍她。 “母亲,霜姐儿能有你的庇护,日后定然是个有福的。” “她有没有福,多半看你。”老太太横了她一眼。 “小时候还好,你看看她如今。争强好胜。没一点娇弱可意的女儿形态来,那张庭戎看见了霜丫头没什么反应,怎么见了雯丫头反倒上了心。还不是因着她瞧起来楚楚可怜,叫人心疼,男人哪个不吃这套。” 阮老太太颇感无奈,这么大年纪了却要和媳妇说这个。她真怕杨氏把阮清霜也按着自己的样子来教。 这性子和顺。有时可是比相貌还来得重要。 杨氏根本听不进去,听老太太说阮清雯楚楚可怜、叫人心疼。顿时又怒目起来:“那个没皮没脸的小骚蹄子,年纪小小就知道勾引……” “够了!”阮老太太听她又要污言秽语起来,真是觉得烂泥扶不上墙。 “你不许再对雯丫头出手了!你看看她今日的样子,就连华阳伯夫人看了都要动气。这以后你是不是********要和华阳伯府斗气了?你还要不要为阮家考虑?” 杨氏语塞。只好低下头说:“儿媳知道了。”手指甲却深深地掐进掌心里。 明的不行,难不成她还不能来暗的不成? ****** “恭喜三姐姐了。”阮清沅来向阮清雯道喜。 阮清雯如今再绣嫁妆,脸上神色却平静了许多。 “何喜之有。”她淡淡地回应。 “三姐姐莫不是还放不下?”阮清沅指的是杨廷隽。 阮清雯愣了愣:“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没有就好。”清沅微笑。 杨廷隽还继续住在京城。准备明年的春闱。他年纪也不小了,最迟越过年去。田氏就会着手为他说亲。 阮清沅知道她是个聪明人,哪怕对张庭戎没有感情,她也会装出有的样子来。杨氏十几年对她的欺压,旁的不说,察言观色,掩饰自己,按捺情绪,这方面阮清雯确实是要强过阮清霜许多的。 “你这样帮我,想要得到什么?”阮清雯问她。 清沅回道:“三姐姐现在就想拿酬劳打发我,不觉太快了些吗?如今你又能拿什么来谢我呢,等三姐姐什么都有的时候,再来问我吧。” 清雯也笑笑,“我懂了。阮清沅,你是个聪明人。” 清沅摇摇头,“我不是,三姐姐你才是。所以,三姐姐,你会过得很好的。” 这辈子,她不是妾,她不用再视阮清霜为主母,不用再歩上她母亲的后尘,她可以堂堂正正地穿红色,让孩子们叫自己母亲,让下人们叫自己夫人。 阮清雯手上一顿,心底最柔软的一处地方仿佛渐渐苏醒了。 甚至对亲生母亲满满的歉意和愧疚,都似乎渐渐地散开来了。她背负的东西,仿佛终于有了可以放下的一天。 而杨廷隽,她终究也要放下了。 “谢谢你。” 这是她真心实意的一句话。 忙过了这一阵,府里筹备的依旧是阮清雯的婚事,只是男方从曹家换成了张家。 杨氏虽然恨阮清雯,却因为老太太的一番话,不敢再胡来,对她的嫁妆办地也算马马虎虎。 “姑娘,姑娘!”合欢兴奋地跑进来,甚至撞翻了问雪手里的茶盏。 她全然不顾:“姑娘!老爷和夫人进京了!” “真的?!”阮清沅一下子站起来,她这几日已经等得心烦意乱了,一直掰着手指在数着,是不是到沧州了?有没有到天津了?这会儿该在通州了吧? 一听合欢这么说,她忙跟着她就要往外走。母亲……她有多久没见到她了? 这些年来,她是胖了?还是瘦了?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好好看看崔氏了! 忘忧见她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忙拉住清沅的手臂,笑说: “多久没见到姑娘这副不庄重的样子了,老爷和夫人还在城外二十里呢,您这会儿要赶去府门外么?” “嗳。都怪合欢这丫头。”清沅白了合欢一眼。 合欢在旁边挠着头傻笑。 “姑娘,还是服侍您先沐浴更衣吧,等会儿见了夫人,也让她好好瞧瞧您这几年出落地有多标致。”忘忧说着。 清沅这会儿哪里有心思沐浴,她低头琢磨着: “我再去看看后头的院落,不知道给母亲准备的东西都齐了没,你们把炭火都点清楚没?还有被子,都换成罗衾没?母亲从江南来,恐怕地龙还得烧得热些……” 合欢和忘忧相视而笑,跟着后面喊道: “姑娘……好歹先让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裳梳个头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三十九章 迎接 崔氏比之阮清沅离开苏州的时候,人稍微胖了几分,依旧是笑意浅浅,十分温柔的模样。 阮清沅红了眼眶。 阮镛依旧没有太多的变化,中规中矩的中年文士模样。清沅与他两人从小父女关系便不亲近。 “好孩子……你过得好吗?”崔氏拉着清沅的手直看,像是怎么都看不够她一样。 “七姑娘,”崔氏身边依旧跟着曲妈妈,她如今竟也显出几分老态来了,“您如今已经和夫人一边高了,想当初进京的时候,还没棵小树苗高……” 阮清沅也觉得心中感慨,说不出的酸楚,“曲妈妈一切都好吗?” 曲妈妈揩着眼泪直点头。 “母亲,我扶您进去……”清沅小心地搀扶着崔氏便往院子里去,她心中有数不清的话想和崔氏说。 崔氏后头还有三位姑娘,正是阮家三房的四姑娘、五姑娘和六姑娘。 五姑娘阮清涟蹙着眉,十分不好惹的样子。她比起从前,人高了,也丰满了,仪态气质还算庄重。 六姑娘阮清漪有几分阮清雯的味道,娇娇弱弱的,不过却更加羞怯,那张与清沅有六分相似的脸蛋上薄施脂粉,十分耐看。 而四姑娘阮清漓,自她进门始,就有下人对她指指点点的,一个快要十八岁却还没有定亲的姑娘。 她却表现的十分从容,丝毫不在意众人的眼光。 她生得如她生母,十分明媚,毕竟柳姨娘出生烟花,皮相妖娆。体态妩媚,因此阮清漓瞧着虽不如大家小姐端庄,却胜在几分媚骨。 “……今次我们也是意外,你父亲原先已经做好打算留在南京不挪动了,毕竟他也这个年纪了……谁知道邸报下来,竟这么快入京了,我还怕再也见不到你这丫头了……” 崔氏见到朝思暮想的小女儿便多少有些失态。这样的话。说出去是不妥的,再见不到阮清沅,岂不是怪罪魏氏分离她们骨肉了? 曲妈妈立刻在旁边咳嗽了几声。 阮清沅微笑着由母亲拉着自己的手。安慰她:“我是知道我与母亲必然能在京城团聚的。” 崔氏笑骂她:“你又怎么知道,又来诓我。” “我怎么敢呢。”阮清沅还有许多话想问她,可是看见崔氏满脸风尘,露出疲惫之色。几位妈妈还都在外头等她传话,她便说:“母亲先歇歇吧。您这里基本的我都看着布置了,还有什么您自己再添吧,我去朝阳馆帮着两位姐姐看看。” 崔氏点头,觉得心里十分熨帖。觉得小女儿如今办事越来越利索妥帖了。 阮清沅退出去,便回朝阳馆去。阮府里的院子并不算多,因此。阮镛夫妻有一处单独的院落,阮清漓和阮清涟便被安排在自己的朝阳馆里。 而六姑娘阮清漪则被安排在了东跨院。和大房里的两个庶出姑娘在一处。 前世里,是阮清漪住在朝阳馆,而她随着阮镛夫妻进京时,则一个劲缠着崔氏住在她的院子里。 这是十分不妥的,毕竟她已经大了,可是崔氏疼她,这样都没拒绝她。 “这是怎么了?”朝阳馆里面吵吵闹闹的。她才没走开多久,又有什么事了? 聆风过来满头大汗地禀报:“姑娘,五姑娘闹着不肯住西厢房,嫌弃奴婢们收拾地不干净……奴婢们可是从三日前就开始打扫的啊……” 聆风满脸委屈。 她不过是借题发挥罢了,阮清沅笑笑,走过去,果然见到阮清涟正吊着眉毛站在庭中等她过来。 “五姐姐舟车劳顿,是不是下人不懂事,耽误你休息了?”阮清沅笑着道。 阮清涟挑眉:“这里那么小,我怎么住,妹妹对下人是太宽宥了,竟让她们收拾这样的屋子给我住。” 朝阳馆虽然不大,但是却很精致。清沅自己原先只住最后一进房屋,前边还有一进她也用不着,如今给阮清漓住,毕竟她是姐姐。 而东厢连着小厨房,地方不算好。西厢却建地敞亮,不仅连着好几间耳房,后头还有几间倒坐,挨着阮府的花园,清沅早就派人将厢房与自己的房子砌了道矮墙出来,开了一扇小门,这样一看,西厢反倒更像独门独户的一进小院子,可以说是比阮清漓的房子更好。 “府里如今姐妹多,是要委屈五姐姐了。”阮清沅依旧和颜悦色地笑对她。 阮清涟更是心中微怒。她从小就与这个阮清沅不对盘,好不容易她离了家,崔氏对自己的关注才多了几分,可今日一瞧,母亲哪里还能看得见她! 阮清沅似一枝含苞待放的蔷薇般亭亭玉立,素面朝天却依旧清艳可人,五官胜似年轻时的崔氏。 难怪自己不如她受疼爱!阮清涟握紧了拳头,她听崔氏说,自己长得像过世的外祖母! “我看妹妹的屋子就很好,坐北朝南,很敞亮。”她扯着嘴角说。 阮清沅仿佛早就料到了她会这么说:“姐姐觉得我那里好?那姐姐就拿去住吧。” 阮清涟一愣,她竟这么好说话。 阮清沅轻叹一口气:“原先我就觉得住那边束手束脚的,常年往落霞苑那边的门得留着不说,杂七杂八的人总是太多,如今算是和四姐姐一道吃住了,连下人们的下房都分不清。虽说都是亲姐妹,到底我与四姐姐也生疏了这几年,着实有些尴尬的。” 说着她打量了一眼阮清涟身后的房子:“若不是觉得要将好的房子留给姐姐们,我早前就想先搬过来了,独门独户的,往母亲那里去也快些。” 她仿佛真的很欣喜,神采奕奕的,“还是要多谢五姐姐愿意孔融让梨了。” 阮清涟闻言,回头打量了一下,仿佛觉得似乎这房子的确也不差。 她想到还要和阮清漓天天打照面,在一个院子里住着,连说句话都得想想,心里立刻动摇起来。 阮清沅却怕她反悔似的,连忙唤忘忧过来:“你快去和嬢嬢,还有母亲说一声,我们屋里的东西都打点一下……” 忘忧一头雾水。 “妹妹,我倒忘了!”清涟突然出声:“我的箱笼已经开了,此时再搬动,倒是麻烦,这里也挺好的。我适才不过与你开个玩笑罢了,你别往心里去了。” 阮清沅很失望:“……五姐姐真的……想好了?” 阮清涟不耐烦地点点头,轻轻打了个呵欠:“我要先进去收拾了,这就不送妹妹了。” 阮清沅笑笑:“那姐姐好生休息吧。”(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章 家人 走到自己的屋外,阮清沅这才意识到,这里也太安静了些吧。 自己院子里是长年风平浪静的没错,可她前头新搬进去的阮清漓,这会儿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你去派两个人给前头四姑娘打点一下,我怕她们人手不够。”她对忘忧说。 屋里的凝香听到这话,笑着说:“姑娘多虑了,四姑娘已经都打点妥当了。方才都派人来送了些东西过来,说是南京带过来的。” 凝香似乎对阮清漓印象还不错,这倒是个十分会做人的,连她们几个丫头都有份。 竟都收拾好了? 阮清沅十分惊讶,她记忆里的这个四姐姐,从来只知道吟风弄月,作诗填词,一辈子都学不会处理庶务,管教下人,便是如戏文里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一般,她什么时候有这手腕的? 凝香看清沅神色凝重,以为是她不喜欢四姑娘,她到底不是跟着清沅长大的,怕因此触了主子的逆鳞。 忘忧朝她摇摇头,示意清沅与阮清漓没什么矛盾。 “既然都收拾好了,那便罢了,以后你们做事更要小心些,都说隔墙有耳,我现在,是连‘墙’都没了。” 几个丫头忙应诺。 ****** 第二天,阮镛夫妇就去见过了阮老太太,大房和二房里各人。 一天下来,崔氏也有些疲惫。阮清沅帮她捏着肩膀。 崔氏拉过女儿凝脂般的小手,把她拉到自己身前,笑着说:“你二伯娘真是个十分和善的人,我看你如今的样子,就知她待你是真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阮清沅的气度谈吐。她看着只觉得十分得体,便像是从小大在皇城根似的,落落大方的。 崔氏眼角有淡淡的笑纹。 清沅有很多话想和她说。 “母亲,父亲此次升迁来得意外,您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总觉得很不安。 崔氏愣了一下,丈夫升迁,她自然是欣喜的。可是这里头的曲折她又怎么清楚。 “我听闻人说起过……江南有位高大人……不知道母亲可听说过?” 崔氏想了想:“你是说如今苏州的知府高光彦大人?”她笑了笑:“不想你还听说过他。” 果然还是逃不开这个高光彦。阮清沅心里一紧。 崔氏却还是带着笑意:“高大人与你父亲同庚。常听你父亲说他文采好,更难得的是,你父亲那个脾气。竟肯夸他一句……两人曾一道品鉴古籍……” 阮镛一向很喜欢古籍古书,一心沉迷于此,反而对仕途不太上心,因此相好的同僚并不多。 “……不过你父亲去了南京。高大人还在苏州,也没有太多的机会相处了……你听谁说的这个?” 阮清沅的心中定了定。“也没什么,听说过高大人是傅大人的门生,文采很好,不过随口问问。” 崔氏对高光彦、傅有怀这些人不敢兴趣。便岔开话头,说到南京的铺子上去了。 “……张怀那时候替我管的很好,后来得知你父亲要升调南京。我便卖了苏州的铺子重新去南京置办了,原先以为在南京便是不挪动了。谁知道如今又调来京城,铺子的本金都没收回来……” “母亲把张先生留在南京了?” 崔氏笑说:“是啊,卖了岂不吃亏,便留着吧。我已经都交给张怀了,这还是多亏你当日提了一句。清湄到底有主意,如今我们一家来京城,我便也托她代为注意些家里的铺子。她如今管着全家的事情,也挺吃力的……” 崔氏到现在都一直认为当日清沅的话是二姑娘阮清湄转告她的,因此对这个继女颇为仰仗。 阮清沅笑笑:“那来了京城,母亲的铺子预备怎么办?” 崔氏说:“我打算再买两个铺子。只是这管事的人……手下虽还有两个人,不过却也太老实。张怀倒说他有个远房的族弟,随着祖父母移居香河,有些本事,我也不知这人可用不可用,还想等着瞧瞧。我想着再让你大伯娘荐两个人过来,我刚来京城,也没个主意……” 崔氏此时对自己的大嫂还不了解,满心指望着杨氏来帮扶她。 阮清沅心中大喊不可,可是自己又怎么能在母亲面前说大伯娘的闲话,便道:“母亲既答应了张先生,怎么又可失言,大伯娘荐来的人,虽然好,到时候有个长短您却是不好意思下狠手管的,况且资历摆着,怎么也得是个掌柜,既然是张先生有推荐人来,不如您先看看,若可用自然最好,不可用,您再去外头寻……” 崔氏点点头,“说得也有道理,回头便让人去香河走一趟吧。” 崔氏一直都是比较性软的人,她如今看着女儿这么能干,从自己昨日回来喝得热茶,沐浴的热汤,到被褥铺盖,都帮她准备的妥妥帖帖的,她便更加愿意倚靠清沅了。 何况她从以前就认为,自己的清沅是最好的。 阮清沅想到很重要的一件事:“母亲,四姐姐的亲事……到底是……” 崔氏听她一提这个就深深叹了口气:“哎,也是这丫头命苦……” 本来她是没资格过问姐姐的婚事的,可是她实在太好奇了,到底为什么会和前世出现这样的偏差。 “原先都把亲事说定了……谁知道你四姐姐突然某一夜魔魇了,神志不清又闹又哭地折腾了三天,又昏迷了好几日,老爷都急得不行了,我只怕她不行了。谁知道,她醒过来后,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痴痴呆呆地先是不说话……后来又说不认识我们……” 阮清沅彻底愣住了,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好不容易我求神问佛,四处寻药,瞧了个把月。你四姐姐算是恢复了正常,渐渐地也能说几句话,只记性还是不好。婚事因此拖了拖,因为我吩咐瞒下去了,外头也不知道。谁知道……” 崔氏突然面露愁容:“没多久外头竟然传出来漓姐儿是断掌!是克夫命,简直是无稽之谈,可竟还传得有模有样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一章 安顿 阮清沅听崔氏的话听得心惊。 “……后来周举人家里便托媒人来看查,谁知道前日里头你四姐姐又犯病,徒手去握刀刃,将手给划伤了,这媒人便断定外头所言属实。回头人家便来退了亲……你父亲,难得这样生气,里里外处置了好多人,这好好的匕首如何让四姑娘握住了?还把气撒在你五姐姐六姐姐头上。” 崔氏说到这里便开始不忿,“若不是我出面哀求,你父亲怕还要以这莫须有的罪名狠狠处置你两个姐姐。” 即便这样,那段时间,阮清涟和阮清漪还是受到了一些牵连。 难怪昨天她一提四姑娘,阮清涟的脸色便黑如锅底,原来两人早结仇已深。 阮清沅轻轻一叹:“母亲……您有没有想过……这事,或许是四姐姐她自己不想嫁?” 崔氏看着她:“母亲又不是十岁的孩童,如何会那般天真,自打出了阮清汝那事……我待她,是十分防备的。”她顿了顿:“只是,她那病,的确是真的。” 阮清沅更惊住了:“这……” 崔氏感叹:“她从前这样一个人,随了她生母几分性子,整日无病呻|吟自伤自苦的,谁知道到头来真犯上这样的怪病了。你父亲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虽疼爱她,可即便她是要使手段不肯嫁,你父亲岂会容她胡闹?” 这倒是真的,前世阮清漓便再不愿意,阮镛一拍板,她还是这样出嫁了。 “可她这一场病,着实也是可怜。你没见到那个样子……哎,你父亲也不过心疼她罢了……因此我们才想,把她带来京城,就近寻个普通些的人家,往后也能照看照看。” 阮清沅心中疑惑更甚,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犯病就犯病?还是这种十分罕见的疯病,这是她上辈子不知道的事情…… 她只觉得这里头谜团。很多。 崔氏充满歉疚地拍拍清沅的手:“她如今快十八岁了。你上头又还有两个姐姐,恐怕……” 阮清沅知道,崔氏言下之意。是她不会出嫁地太早。 这倒仿佛是颗定心丸一般,她靠着崔氏说:“女儿不想太早出嫁,想在母亲身边多待些时候。” 崔氏笑着摸摸她乌黑的头顶,突然想到还有半年多她就要及笄了。她迟疑道:“你马上就要及笄了……你二伯娘那里……是怎么说的?” 及笄以后便成|人了,定亲的大事便要抬上议程。她到底算二房的。还是三房的,总得拿出个结果来。 阮清沅对她笑笑:“母亲,您院子里这些事,都是我准备的。二伯娘没有说什么。她是个和善又大度的。您不用担心。” 崔氏终于放下心来。 “母亲,您今日去见老太太,有没有提及三房那份产业?”阮清沅问她。 这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阮老太爷当年给儿子的产业,三房的一直都握在老太太手里。而后来有多少是被杨氏算计走的,恐怕她自己都说不清了。 崔氏似乎还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产业……恐怕老太太有自己的考量吧。” 如今他们都还没分家,自然银钱的事情就算得不那么清了,要崔氏拉开脸去问阮老太太讨产业,她想想就做不出来。 何况不说大房、六房,二房不是她亲生的,产业也不是魏氏在管,她如何能做媳妇里的第一个,岂不是打老太太的脸。 阮清沅知道此时提这个还不太妥当,毕竟如今师出无名,等杨氏哪天又斤斤计较起来,要分开和他们支账,到时候再讨也不迟。 和崔氏说完话,阮清沅又去见阮镛,阮镛本来就不太擅长和女儿交谈,又隔了这些年,自然能说的话更少了,只来回反复叮嘱她要好好孝顺母亲和魏氏,平日里多与姐妹走动走动云云。 前者她的确是在做的,而后者嘛,还是算了吧。 安置好后,第一个来看她的是六姑娘阮清漪。 “姐姐坐吧。”清沅吩咐丫头给她上了信阳毛尖。 “想不到妹妹还记得我爱喝这个。”阮清漪仿佛很感动。 阮清沅笑笑。她只记得她爱喝绿茶,可是哪种绿茶,她就不知道了。 她不可能一下猜中别人的喜好,显然阮清漪此言是为了和自己拉近距离。 “姐姐去看过万姨娘了没?她安置地可好?” 万姨娘一路上有些不舒服,回来后便安置在崔氏他们院落的后面,收拾出来几间房子,还算清净。 阮清漪点点头,和她说了一些万姨娘的事,随即便露出一种哀戚的神色:“妹妹,我如今住得远,姨娘那里……我实在放心不下,母亲这么疼你,你能不能去帮我说说,让我也搬来和你们一道住?平日也能有个照应……” 她四下打量着清沅屋里的陈设,眼中充满羡慕。 她这个六姐,还是这么小家子气。 “屋子是大伯娘安排的,就算是母亲,又怎么好拂她的意。” “妹妹……” “不过,”阮清沅打断她:“姐姐也看见了,我这里是住得满满当当的,你若执意要搬,五姐姐那里倒还有地方。” 阮清漪立刻闭嘴。和她住,自己还不如一个人被丢在东跨院。 “我提醒姐姐一句,万姨娘是姨娘,母亲才是我们的母亲,你为了一个姨娘,就要让母亲开口去和大伯娘说,你这到底是孝顺,还是不孝顺呢?” 阮清漪没料到她会这么说话,顿时有些怒起。她这么放低身段和她好好说,她竟这么不客气。 阮清沅不介意得罪她,她太知道阮清漪这个人,一旦被她扒上是甩也甩不开的,被她拖来拖去和姐妹们斗法,她有什么好处。 “七妹,你、你又何必说话如此不客气……” 阮清漪顿时换上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阮清沅只当没看见。 “我是实话实说,六姐姐要暗地里偷偷照顾万姨娘是你的事,可是还是不要拿到明面上来说了,免得母亲难做。” 她,她竟敢这么教训自己?!阮清漪知道她是吃定自己这个性子了,在人前从来不会动怒,所以才敢这么肆无忌惮! 她一个庶女,就算被甩了脸子又有什么资格生气? 阮清漪深吸了几口气,立刻平静下来,慢慢饮茶。 “妹妹说得是,这茶真是不错……”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二章 贵客 阮清沅今日觉得阖府的丫头们仿佛都不太正常。 她从崔氏那里请安回来,往后头园子里去兜了一圈,就见到路上的丫头们三不五时地交头接耳在小声地纷纷议论。 “这是怎么了?”清沅好奇地问忘忧。 忘忧笑说:“姑娘,今日听说府里来了位贵客,丫头们都想凑着去看看呢。” “什么了不起的客人?” 阮清沅想不到。 忘忧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是徐国公府的江三公子!” 江篱? “好端端的,他怎么会来我们府上做客?” 这实在太奇怪了。他和阮家哪个公子有这交情? 忘忧却在她耳边说着:“不知道江三公子还记不记得当年同咱们一同上京……” 阮清沅瞪了她一眼。 突然之间,狭路相逢,阮清沅猛然间看见阮清霜正捂着脸跑过来,身后下人急急地喊着她,她却头也不回,自顾自跑过来。 仿佛在哭的样子。 阮清沅正惊愕,突然见清霜抬头怒瞪她:“走开!” “你……”身后的忘忧不忿,正打算开口,却被清沅一把拉住了手腕。 阮清沅带着忘忧让开一步,阮清霜便继续哭着跑走了,紧接着大大小小的丫头婆子也在她们面前闪过。 “实在是莫名其妙……”忘忧不由嘀咕。 阮清沅注意到,阮清霜今日的打扮十分用心,连发髻和妆容都比寻常精致许多,整个人也十分明艳。 ——如果她不是被泼了满头水的话。 谁敢在阮府里泼她大小姐水? 阮清沅简直觉得今日的事桩桩件件都匪夷所思。 走没几步,斜刺里过来一个丫头。对阮清沅行礼道:“姑娘,五少爷在那里,有几句话和您说。” 阮熏……为什么要在这里和自己说话,清沅心里有些不妙的预感。 走过去一看,果然见到一个穿着间绀青杭罗直领衫的少年公子,披着一领狐裘,亭亭而立。 他今日倒没穿白色。 江篱刚刚从宴席上下来。他转过身来。对阮清沅浅浅地点头致意。 忘忧吓了一跳。却看见江篱的眼神扫过来,阮清沅示意她退后两步去。 阮清沅蹙眉,冷笑道:“光天化日。江公子在我们府上把我骗过来,到底要做什么?我还是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您这样做是不是有违礼制?” 江篱玉容不改,“我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妥。” 阮清沅无言以对。她还能说什么。 江篱走近来两步。看见她如斗鸡般仿佛竖起了浑身的羽毛,虎视眈眈地看着自己。眼中满是戒备。 她大概把自己的来意猜了来回不下一百次了吧。 江篱轻轻叹口气。 阮清沅想到的则是,最近一次与江篱的接触,便是去岁自己冒险去徐国公府送的那封信,莫非江篱发现了?她咬咬嘴唇。自己该怎么解释呢? “阮姑娘如今还自己做绣品吗?” 阮清沅一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他的神色带了几分寥落,仿佛有些忧伤。整个眉眼敛去了几分光华,整个人都深沉起来。 “江公子。你……” “没什么,这样的话,我竟只能对你说。” 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牵扯到自己的绣艺,也只有当日平阳公主一事了…… “我母亲她……”江篱浅浅地叹口气,“我当日不该深究的。” 阮清沅一直不敢肯定当日在法华寺被她撞破偷情的夫人是平阳公主,心中也一直回避去想,江篱突然提及了,她又不得不去想。 “江公子,有时候你也许太想知道答案了。” 江篱苦笑:“我急吗?我一遍遍地不愿意相信……一遍遍地去查证……” 还有什么能比一个儿子亲自一遍遍去确认母亲的丑事更痛苦的呢?何况他的母亲还贵为堂堂一国长公主。 江篱从小就是天之骄子,他从未涉及到过这些事情,他被人赞为魏晋名士风流,也颇以为傲。可是他竟然,有这样一个母亲…… 一个会遍寻机会与和尚在皇家寺庙苟且的母亲…… 她将自己,将父亲,将整个徐国公府放在什么位置呢? 他忽然觉得很失望,不知道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他想找个人说一说,于是他来了。 阮清沅是知道他母亲丑事的。 阮清沅觉得让一个这样骄傲了一辈子的少年突然接受这个事实是有些困难,她想,若是她的话,在心中存疑的那一刻,就不会再想去追究了。 她如果认定一个人应该是高尚的,那么她就会奋力维持着这种想法。 哪怕只是自欺欺人。 “江公子,其实……也许有什么事是您不知道的。若您觉得有些事想起来难受,就不要想了吧。” 江篱觉得她在安慰自己。 他一双眼睛炯炯地盯着她,仿佛闪出琉璃般的光彩来。 的确风华无限,阮清沅却不为所动。 她慢慢说着:“江公子,我知道,你今日来,其实不是来听我说这些的。你想要的,就是听我亲口说一句,当日我所见到的,并不是平阳长公主殿下。” 她有一丝笑意:“您虽然当日帮我解过围,可是我却不能用这样的话来骗你。我当日没有看清,今日便也这么说出来。何况,您心中已有断定,却想借旁人的一句话,来糊这层窗户纸,不觉得有些多此一举么?” 江篱静静地听她说话,突然低声笑了。 “我说一句,你却有一堆话来。阮家姑娘原来如此善于诡辩,从前却没有发现。” 阮清沅气结。她和他很熟吗,是他冒冒失失来寻她说话,她讲错了吗? “你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但是,你错了,并不是你的一句话,能让我就此感到心安。”他对她道:“我只是……突然很想,走这么一趟。。” 他声音越讲越低,阮清沅的脸上却突然烧起来,心中更多的却是被唐突的气愤。他是名声在外的江篱,他就可以说这样的话吗? 江篱看她瞪着眼睛瞧她,一向端地波澜不惊的脸上终于有了几分符合她年纪的表情,才弯弯唇角:“阮姑娘不要多想了,不过日前巧遇了令兄,今日便答应他过府来赴宴罢了。” “我并没有多想。”阮清沅无力道。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兴趣 江篱静静地看着阮清沅,越看越让她觉得局促不安。 “告辞了。”阮清沅对他道。 时候已经不早了。 江篱在她身后轻笑,语气十分温柔,却也小心翼翼:“你说得对,我有时候不该太寻根究底的。贺家的事……我希望日后可以亲耳听到你的解释。” 阮清沅愣住了,浑身上下都不敢动弹一下。 “……江公子保重。” 她没有给他一个回应,匆匆离开了。 江篱似乎没有预料到她会给这样一个回答。 这场谈话,可以说是有头没尾的。 江篱笑笑,该说她是胆大,还是胆小呢…… 阮清沅心乱如麻。 她就知道!为了贺梓归给他递信的事情,她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瞒过江篱呢,这个人是这样心细如发…… 她不由想到了另一个手眼通天的人。 她太渺小了,渺小到不借助别人的力量根本无法在重生后做出哪怕一点点的改变。 而她也忽略了一些相当重要的问题。 显然自己这些大大小小的状况已经让江篱注意到了自己,不管他此来阮府到底是怎么想的,阮清沅觉得,自己是不能再和他见面了,她不想再有任何冒险的行为引起他江三少爷的注意。 这对她来说,是百害而无一利的。 她不算自以为是,也从不妄自菲薄。 她到底比江篱多活了这些年,不会再去惴惴地猜测他对自己到底是什么想法。 她知道,对于这样豪门贵胄出生的公子,一个闺秀引起了他们的兴趣。虽然值得她在心里骄傲,却不值得她为此放弃平静的生活。 反正江篱是不可能娶她的。 阮清沅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回屋的时候,还是愁容满面的。 忘忧在旁边担心地问她:“姑娘,是不是江公子他和你说什么了……” 她很不解,自家姑娘为什么会是一副大难临头的表情。 合欢从外面进来,满脸一副有话要说憋得不行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挤眉弄眼的。”忘忧不满地问她。 “哎。姑娘。”合欢到清沅身前来。“姑娘您在回来的路上碰到大房里二姑娘没有?” “二姑娘怎么了?”忘忧问她。 她想起了阮清霜适才狼狈的样子。 “姑娘……您知道吗,今日二姑娘可被咱们房里四姑娘泼了一身水!” 阮清漓?怎么会是她?阮清沅的确愣住了。 合欢看着清沅和忘忧主仆两个的样子,一笑: “今日啊。咱们前头四姑娘有一株唤作‘昭君顾影’的碗莲竟冒了芽,四姑娘就想拿去给夫人看看,谁知道在半路上遇上了二姑娘……说是一言不合,争执间不小心洒上去的。” “其实啊……”合欢“格格”地笑起来: “听说是二姑娘打扮地花枝招展的。要往男宾的宴息处闯,听说还端了亲手做的糕点……谁没事会端着糕点乱走啊?今日那里头可是有那位江三公子在的。” “咱们四姑娘竟是这样果断一个人。抄起丫头手里放碗莲的瓷缸,当头便泼了二姑娘一头的水。” 合欢扬起手,痛快地模仿了一下阮清漓的动作。言语之中竟对她充满了钦佩。 “这……”忘忧也不敢相信,阮清沅来京这些年。都不敢和阮清霜当面起这冲突,这四姑娘也太厉害了! “二姑娘岂不得闹翻天了!”忘忧说着,担忧地去看阮清沅。 “后来呢?”清沅问。 依清霜的性子。碰上这样的事,不当面甩对方一个耳光。就不是她阮清霜了,怎么可能在自己面前哭奔而去。 “后来……二姑娘当场便发作了,推推搡搡地要拿四姑娘去见大夫人,嘴里还骂地十分不干不净。”听说是指着鼻子骂阮清漓是嫁不出去的丧门星,没人要的克夫命。 合欢顿了顿,满脸的不怀好意,“谁知道……竟这么巧恰恰被那五少爷领着过来的江三公子听见了!” “江三公子还当着咱们五少爷的面问了一句:“‘这是府里哪位出嫁了的姑奶奶,怎么四处嚷嚷家里姐妹的亲事,莫不是个喜欢做媒的?’” 合欢学着江篱的样子,悠然踱步,仰着脖子说,听得连本来站远些的凝香和问雪都忍不住捂嘴笑。 “好多婆子丫头当时都听见了……”本来围着偷看江篱的人就不少。 “五少爷被臊了个大红脸,立刻叫了身边人去制止,把江公子的话原样给传达了。二姑娘整个人就慌了,她当时又是那副样子……虽说几人没打照面,谁知道江公子有没有在暗处把她那副泼妇样看在眼里,她当即便捂着脸哭着跑了……” 本来想要好好制造一场惊艳的邂逅,谁知道成了这个样子。还被人那么羞辱。难怪阮清霜要哭。 合欢终于说完了。 阮清沅却没有和她们一起笑,“陪我去母亲那里走一趟。” “姑娘?”这不是才回来不久么。 清沅看了她们几个一眼:“你们笑是笑够了,大伯娘她们哪里肯这么轻易放过母亲和四姐姐啊,还是过去看看吧,我心里不放心。” 阮清沅立刻又去崔氏那里。 果然,她料想的没有错,杨氏一脸铁青地站在厅中,而崔氏则在一边,神情有些惶然。 “……三弟妹,你刚刚来京里,你自己说说,我做长嫂的,可有哪点亏待了你?你们一家子的车马吃食,我哪一点没有照顾好?你就这么回报我的!你自己不会教女儿,你说一声,我和老太太来替你教……” “大嫂……” “快十八的姑娘了,一点分寸都没有,竟然和自家妹妹动手……就这样的教养,别说是京里,原先在你们南京,说亲事倒真是个问题……” 杨氏今日动了气,前头的话还算有道理,后面说着说着就也开始拿阮清漓的年纪说事。 崔氏看见阮清沅过来,微微摇摇头,不想让她掺和进来。 “大伯娘……原来您也在母亲这里啊?”清沅对杨氏行了个礼。 杨氏用眼梢看了她一眼,哼了一声。 “大伯娘怎么不坐下?站着多辛苦。”清沅很贴心地示意下人给她端来杌子。“怎么听您提到了四姐姐?您这么忙还要抽空关心我们这里,当真是辛苦。” 杨氏懒得和她废话,“三弟妹,你还是尽快给我个说法吧,不然这事让老太太知道了,恐怕得动气。”(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四章 强辩 “大伯娘,什么说法,您直接问我要!” 阮清漓突然出现在门口。 她生得娇媚,只是此时,眉目却十分凌厉,看人的时候会微微眯一眯眼睛,仿佛带着一股子狠劲。 阮清沅心中一凛。 记忆中的同一个人,变化怎么会这么大。 杨氏哼道:“你这样对你妹妹,你说我要问你拿什么说法。” 阮清漓耸耸肩:“请大伯娘再泼我一盆水吧!开水冰水,绝无怨言。” 杨氏大概第一次见到这么无赖的人,骂道:“还有没有规矩!你怎么和我说话的!你对你妹妹做了这样的事,你没有一点悔意……” “悔意?大伯娘,我这是在帮妹妹。”阮清漓冷笑:“她今日穿的这么明艳,被什么公子见了去,岂不是麻烦,妹妹还没结亲呢,传出去了还不是有碍名声!” “她也不是故意出现在那的,行得正坐得直,怕什么,那江公子也是磊落之人,何故你会做此想法,可见脑中成日想的什么!” 杨氏朝崔氏瞪过去,觉得是她教女不力。 阮清沅见她瞪崔氏,便挡在崔氏面前,立刻开口: “大伯娘,江公子磊落不磊落我不知道,只是二姐姐生得如此花容月貌,人见人爱的,难保不会这样生些事端,四姐姐也是没有办法,况且二姐姐当时也不知道江公子在那里,若是知道了,定然会先行避开的,大伯娘,您说对不对?所以您回去后可不要怪她……” 又来!这个阮清沅惯会这招借力打力的。她怎么会怪自己的亲生女儿! 杨氏气结,一个两个,嘴皮子都这么利索。 她自己知道说不过阮清沅,她还是适合吵架,便对着阮清漓道:“你妹妹她当然不知道,可是你呢,你既知道她被江公子瞧见了不好。你自己又做何说?” 阮清漓的无赖劲又上来了:“二妹妹在我面前。又是花般年纪,我是替她担心,我都快十八了。人又生得不如妹妹,我自然不担心。因此想着,一盆水下去,寻个借口扶妹妹去更衣就是了。谁知道她却不领情,大吵大闹起来。反而引得人都过来,大伯娘,这也要怪我?” 简直不要脸!不怪她怪谁!杨氏死死瞪着她。 可这事,的确是阮清霜理亏。但是一盆水,她的女儿,可不能被白泼。 “大伯娘。既然您不相信我,那我们就去老太太面前吧。想来闹大了。也好叫当时那些婆子丫头都做个证,当时妹妹说我什么来着?我似乎有些不记得了……” 阮清漓无所谓地道,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反正她是个快十八岁还没定亲的老姑娘了,她还怕什么。她杨氏是要让阮清霜待价而沽的,她真该算算,用名声换名声,到底值得不值得。 杨氏简直震惊了。先前一个阮清沅,小小年纪,绵里藏针,滴水不漏。而这个阮清漓,又是无赖泼皮,性子强硬。 这个崔氏,到底都是些什么女儿! “你!你个小贱人威胁我?你不过是个低贱的庶女,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这样说话?” 阮清漓抓了她的话头,冷冷地看着她:“大伯娘,我的确低贱,没资格和您说话,是您过来非要我给个说法的,不让我说话,怎么给说法?况且,今日的事,不是要讲理么?大伯娘,我是庶女没错,这样我就没理了?那您开宗祠吧,这样的错,我是没法改的。” 杨氏第一次见到一个庶女这么理直气壮地敢在自己面前这么说。 “你、你这是对长辈的态度吗?!你眼里还有没有礼法规矩了。” “大伯娘,我就是因为礼法,因为规矩,才不想让妹妹落个轻浮的名声。可是您却因为这个怪我,看来我果真做错了。” “我第一天过来的时候,老太太就告诫我要友爱妹妹,事事以家风为重。看来也是我理解错了这句话,我应该当时二话不说就鼓励妹妹过去,什么江公子王公子的,见了多少是多少,若他们起了歹念也是他们心思龌龊,反正我们家是一点错都没有的。” “多谢大伯娘,我今日算是学到了。”说罢阮清漓对她盈盈一鞠躬。 屋子里鸦雀无声。 杨氏,崔氏,包括阮清沅,都被她惊住了。 “既然是我的错,我这就去向老太太领罚吧。顺便请教一下老太太,我的理解是不是对了。”说罢就要行礼退下。 “你给我站住!”杨氏几乎是在咆哮,她记起来,听闻这个四姑娘似乎是有病的,果然是个疯子!她怎么能去和这个疯子计较! 她食指直指着崔氏:“你……你教的好女儿!” 说罢一挥衣袖,抬腿就走,看都不看崔氏母女几人一眼。 阮清沅在心中感叹,江篱说她诡辩,他真该来听听这个阮清漓的这番话。 崔氏一直默默地不说话,直到看见杨氏被气走了,这才板起脸来教训女儿:“你们也……你们大伯娘以后还如何容得下我们!” “母亲,”阮清漓转过身来,气势依旧凌人,“您还没看出来吗?你今日退一步,她来日就犯一步,你退无可退,她也不会就此打住。以后定然会撕破脸的,如今只不过提前办了这件事,没有什么可惋惜的。” 阮清沅愕然,她几次三番想提醒崔氏与杨氏划清界限。却不如阮清漓这一招来得干净利落。 只是这样一来,也后患无穷。 阮清沅看着她问:“父亲那边,姐姐也有说辞?” 阮清漓笑笑,“要什么说辞?这件事我们理亏了吗?没有。大伯娘想着借此来让我们服软,我们不肯而已,大不了再不去求她们,明面上她有什么理由克扣我们的用度?” 如此强硬的态度。 崔氏轻轻叹口气:“你们如今一个个都比我有主意。罢了……” 她挥挥手,示意她们出去。她赶着想去见魏氏,问问有什么补救的法子没有。 “姐姐有没有想过母亲?” 阮清沅同阮清漓一起走出去。 “现在是畅快了,等我们都嫁出去了,母亲该如何自处,你想过没?” 阮清沅的语气很冷。 阮清漓笑起来:“七妹妹,你很聪明,但是你做事太瞻前顾后了。以后的事还有这么多变数,你都能考虑到吗?况且,为什么你就觉得,凭借你我日后的本事,就不能让母亲好好在杨氏面前抬头挺胸?你不过是没信心吧……” 阮清沅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上一片严肃。(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五章 铺子 阮清沅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阮清漓,脸上一片严肃。 声音很冷:“你到底是谁?” 阮清漓听闻此言,没有慌乱,也没有震惊。笑一笑: “我是你的姐姐。” 阮清沅的眼眸如水深沉。 阮清漓转开头去,抬眼看了看已经渐渐变黑的天色,“妹妹是糊涂了吧?还是快些回去吧。” 崔氏到底知不知道? 阮清沅突然很想抬脚走回去,问问自己的母亲。 “姑娘?”身后的忘忧在叫她。 “回去吧。” 这个四姐姐的事情,她还没有头绪,以后再问吧。 没想到阮熏却在朝阳馆等她。 “妹妹……”他一脸讨好地看着阮清沅,甚至要去抢丫头们的活给她端杌子。 “问雪,去沏茶,要胡桃松子茶。”阮清沅轻轻地吩咐下去。 阮熏在旁边不断地摸鼻子。他是最喝不惯这茶的。 她这分明是和自己置气呢。 “妹妹,你别同我生气了。” 阮清沅瞪了他一眼:“五哥哥,你也太胡来了。你知道这要是被人看见了,我可怎么办?” “哎,”阮熏一拍腿,“我原先也是想着,你与那江篱小时候就认识,又不是什么陌生的,他既来了我们府上,想再见见你,我便觉得也没什么不可。” 江篱的表现并不像是什么怀春少年啊,一片光明磊落的。何况他那个身份,也不可能做什么登徒子。 起码他看不出来。 阮熏这么想着。 “我马上就及笄了,你怎么这么不仔细。” 阮熏十分疑惑:“我说,你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太大了?” 他的朋友们来府里。家里姐妹见到过,也不足为奇,相反的,姐妹们的闺中好友来访,他见到了也不算失礼。 “反正,我就是不想再见到他。” 清沅低声咕哝,惹不起还躲不起吗?她可一点都不想对江篱解释。她是怎么知道有人要害贺梓归的。 阮熏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我说,哥哥你快喝茶吧。” 阮清沅笑着把一杯胡桃松子茶塞进阮熏手里,看着他一副山崩地裂的表情。 ****** 今年过年。山西的阮家二老爷也回家了,还能待上个把月。大概是先前出了晋王叛乱那起子事情,朝廷也很体恤他们这干官员。 府里便瞬间热闹了起来。 丞哥儿已经能欢腾跑跳着绕着阮铨叫“祖父”了,阮铨十分开心。抱着他都舍不得松手,丞哥儿却因为年纪大了。很不好意思再继续让他抱,祖孙俩你来我往地时常在府里玩闹。 二房因此添了许多生气,这样活泼可爱的小孩子,看得其余几房全都很眼热。 “母亲。张若明那边的铺子,我想亲自去看看。”阮清沅对魏氏这么说。 崔氏有些讶异。 张若明就是张怀荐来的族弟,如今由崔氏嘱托着他置办了一个绸缎铺子。 “你若想去看看。也是好的,我在府里这阵子都脱不开身。你替我走一趟也好。毕竟这个人……我也不太了解。” 阮镛调任京城,许多同僚和上峰家里都需要去走动,大大小小各位夫人,也都要崔氏去应酬。 阮清沅点点头。 第二天收拾妥当以后,阮清沅就带着两个丫头,两个小厮,驾了车出门。 永兴绸缎铺在明时坊里街。 张若明一早就听说东家小姐要过来,收拾齐整了带着伙计们候在门口。 阮清沅由她们迎着进了屋内,四下打量了一番,点点头,对张若明说:“辛苦张掌柜了,铺子拾掇地很干净。” “姑娘客气了,这是我应该做的。”张若明立刻躬身回答。 他三十多岁年纪,长相十分普通,身板看着并不结实。 有伙计恭敬地把账本拿过来。 阮清沅先不去看账本,把它放在一边。 “张掌柜坐吧,我们说说话。”张若明依言而坐。 张怀的能力阮清沅是知道的,只是这个张若明,她还得亲自来看看。 崔氏不是嫡女出身,小时候并没有过多地跟着主母学过庶务,连她自己也是,都是后来一点点在永宁侯府自己摸索出来的。 “张掌柜原先在香河是做什么的?” 张若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 “小的原先给附近几个庄头做做账,管管租子,聊以糊口罢了。” 阮清沅又问了她家里几口人,如今做什么等等。 听说他有个十来岁的儿子,清沅便说:“……张掌柜怎么不叫令郎也到铺子上来帮工,也好学些本事。” 张若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姑娘,小的没什么本事,便是管账看账本子也认不得几个大字,我想着儿子别像我这般,能念些书,将来倘或还有些出路……便一直让他跟着邻村一个老秀才读书。” 阮清沅心里虽不是很支持他这种想法,觉得读书就一定有出息,不过却也很体谅他的慈父之心: “张掌柜,令郎已经快十二岁了,一直跟着不算正经开塾的老秀才念书却也不是办法。我们家在京里的人不算多,可是好在族中族老也合计着与取灯儿胡同的毛家合开了一个家塾,我家里两位堂兄早前都在那里上过课,若你有心,不如也将令郎接过来,也算能有个好的老师。” 张若明竟不知她会提议这样的事,又惊又喜:“姑娘,这、这……真是太感谢姑娘了。” 看张若明就要行大礼,阮清沅忙制止他:“这事寻常人家也都有的,张掌柜与我们是雇佣关系,您有麻烦,我们能帮的自然会帮,您千万不要对我行如此大礼。” 这样宽和有礼的态度。 张若明心里对这小姑娘立刻刮目相看起来,早前还觉得东家让这么小的女儿出来看铺子太过轻蔑,现在却发觉,这姑娘小小年纪,处事却比许多管事都来得老道。 谈完了私事,阮清沅才终于拿起账本来看。 她看了一会儿,一页一页翻过去,显得津津有味的。 张若明心里就断定,这姑娘定然是看不懂的,想来她小小年纪,能学到的东西也都有限。而他记账向来没什么问题,更不可能做假账,便是寻常来查账的管事,瞧一眼收过数目就是了,她这么看,显然是没什么经验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六章 看账 阮清沅轻轻地放下账本。 “张掌柜的账做的很漂亮,日清簿上每日的往来都很清楚,只是……” 张若明在等她说下去。 “这‘三脚账’大约还能分得细些……不知道张掌柜可听说过,许多大铺子常把流水账细分为‘货清簿’、‘银清簿’和‘往来簿’。货清簿自然是记录商品的购进与贩卖,银清簿用于金银收付事项,而往来簿则登记往来汇兑事项。这样一来,每月每年总清账的时候,分门别类,一目了然的,来年更加能清楚地比较收益盈损,我觉得十分妥当。张掌柜觉得呢?” 张若明微微张着嘴,这姑娘几句话一说,竟是此中高手。不仅知道三脚账,还能这样和他侃侃而谈改进账面的问题。 听她话中意思,莫非以后她要时时自己亲自来管账? 阮清沅以为她没有说明白: “张掌柜见谅,我并不是觉得你做得不好。只是我们铺子如今刚刚开张,自然账面简单,只是等日后事多人多了,怕是不好打理,我提了这个想法,也是觉得你我|日后都能省力些。虽说如今多费些功夫,可是以后却能省很多事,况且我母亲十分仰仗张掌柜,未必日后就这一间铺子。” 张若明听到这里,立马伏低身子,说着:“不敢不敢……” 阮清沅笑笑:“我这样做,同时为的也是另一桩事。往后来的客人,若是遇上大宗儿的,怕是越来越多会用宝钞,或是银楼和票号里的凭据或兑票来买东西,首先便是这宝钞折旧的问题。我们若去宝钞提举司换新钞,需得缴纳工本费用不说,就是各银楼、票号自己的规矩,就让人不胜其烦。” “我知道一般这样的生意,许多铺子便不接了,只是我觉得,等客人上|门再推拒。我们反倒不如预先准备好。价钱上与他们谈妥,账面上也不会出现做不齐的问题。” 这样一来,将账目细分就是很有必要的。 京城的铺子都不便宜。崔氏用全部的积蓄,再三考量才盘了这间门面颇具规模的永兴绸缎铺,地段也很好。那么自己必然要让它达到最大的出息。 阮清沅看张若明瞠目结舌的,怕他觉得自己有些多虑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张掌柜,这也是我自己的一些想法。恐怕是我想得太远,让您见笑了。” 张若明忙摆手:“姑娘高瞻远瞩,实在是有大见识的,是小人我今日受教了。” “我哪里算有见识。这铺子的事情,还是一并都托付给您了。” 张若明严肃地拱手失礼,再不敢以看晚辈的眼光来看阮清沅:“姑娘放心。在下一定依照您的吩咐,把账面重新做出来。送到府上给您过目。” 阮清沅笑着点点头,指了指外头的蓝田:“这是我的小厮,以后我会派他来取账本。张掌柜……我虽涉世不深,却也知道一些寻常的人情往来。” 她顿了顿,“若是经过府里的执事人,您必定少不得要贴好处,我并非见不得下头人这些做法,谁人家里没有几张吃饭的嘴呢?” 张若明骇然,她这是在告诫自己么。 阮清沅放柔语调:“铺子里的收益,除了事先家母与您说定的一成收益,伙计们和您家里的衣料,皆可报在账上,这些东西,都由我们做东家的来出。” “姑娘……这……”阮家答应他的待遇已十分优厚,还要这样占主家的便宜,他觉得实在不妥了。 阮清沅笑笑,“这些都是小宗儿,张掌柜和各位伙计都是店里的门面,寻常接待客人,出去应酬,都是必然的,这些布料费不了几个钱。只是我,不喜欢那些无功不受禄的人而已。” 言下之意,他们都是“自己人”,可以来占铺子的便宜,但是阮府别的什么管事啊妈妈的,一个都不用去搭理。 张若明立刻明白了,“姑娘的吩咐,在下明白了。” 阮清沅点点头,站起来身:“那便有劳张掌柜,日后还请您多多劳心劳力了。” “姑娘说得哪里话,这都是我应当做的。”张若明恭敬地把阮清沅送上了马车,这才松了一口气。 阮清沅一个小姑娘,都这么有见识,当家主母该多有能耐。 张若明顿时对崔氏有了几分敬仰之情,他深知:主家虽然宽厚,却十分厉害,自己倒很庆幸,也许不仅能养家糊口,还能在这一展拳脚,一想起来,他便觉得身上来了劲头。 回去的时候要路过正阳门前。 合欢在车里说着:“姑娘,前头就是六必居呢。” 她说这话的时候,显出一股子馋劲来。阮熏曾给清沅捎带进府一些六必居的酱菜,的确味美|香甜,是最合适不过的佐粥之物。 忘忧拧了合欢一把,“还不乖乖坐好。”合欢只能委屈地重新坐好。 清沅看着她俩,摇摇头,朗声对外头道:“到前头六必居停一停。”合欢顿时一脸喜悦地看过来,清沅道:“母亲从南京过来,还没尝过呢,带些回去给她试试吧。” 蓝田拿着钱袋去买酱菜,合欢自告奋勇地非要跟着去挑。因为上回就数她吃得最多。 阮清沅便和忘忧下来透透气。 “姑娘,您太惯着她了。”忘忧向她抱怨。 “这傻丫头没心没肺的,就让她这么着过两年吧,等你们都嫁人了,到时候可没这心思了。” “姑娘,”忘忧笑她:“说得像您嫁过一样。” 清沅笑笑。 “呀!那是顾护卫!”忘忧突然对她道。 清沅朝她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见到了顾彦,他正骑着马,也看见了她们。 “竟这么巧,难道顾世子也喜欢吃酱菜?”忘忧咕哝着。 顾彦下马来向她们见礼。 “顾护卫也来买酱菜吗?”忘忧问他。 顾彦点点头,有些无奈。 能差得动他的,就只有顾蘩秋了。看来他果然也很喜欢吃酱菜,恐怕还是心血来|潮。 可是看顾彦的样子,他又似乎很不情愿。 顾彦似乎很有抱怨的想法,便对她们抱怨了一句:“还不是尹天胜那小子!” 山西大诚号的少东家?阮清沅想起来了,他竟还在顾蘩秋身边。 顾彦自觉失言,向她们抱了抱拳,就转身进去了。 忘忧提起那尹天胜就来气,立刻低声咒骂了两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七章 告诫 蓝田和合欢提着酱菜欢欢喜喜地回来,合欢嘴里还说着:“姑娘,你来闻闻,可香了!” 忘忧又瞪她:“还不老实。” 她吐吐舌头,这才乖乖坐好。 马车走了没几步就渐渐慢下来,可以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 “这是怎么了?”阮清沅吩咐蓝田去看看。 蓝田很快回来回话: “姑娘,今儿街上多了些衙门里的人,我听着大概是勒令街边的摊贩们提早打烊……有几个不肯的,闹腾了几句。前头岔路口已经支起栅栏来了,着实奇怪,许是今日要提早敲暮鼓,行宵禁了……姑娘请暂且等等,前头人散开些我们就能走了。” 忘忧诧异:“今儿是什么日子?为何要这么早闭市?” 阮清沅蹙眉,“前头是哪条街?” 忘忧回她:“是西江米巷。” 西江米巷! 阮清沅突然想到了一件极重要的事。 “快!快回头!掉头往六必居去……” 众人都愣住了,外头的蓝田不敢多问,立刻和车夫赶着马车回头。车里两个丫头也面面相觑。 “姑、姑娘,您有什么忘了买?” 合欢小心翼翼地问她,就算是这样,也不用这么急吧? 阮清沅的脸色明显不是忘买酱菜了,忘忧十分聪慧,她立刻想到了,自家姑娘大概是想到了顾护卫。 幸好没走开多远,因着现在路上不好走,他们很快就看见了顾彦。 顾彦正提着酱菜,听见有人唤他。 “顾护卫,”阮清沅掀开车帘。用一种极严肃认真的神色对他道:“请带我去见二爷,立刻。” 顾彦不明所以,可是这个阮家姑娘,不仅和他家主子有两分这个不解之缘的味道在里面,还邪乎地很,连二爷不都说她,什么来着。能掐会算? 顾彦挠挠头。“这个……阮姑娘,您有什么事要和我们二爷说?” “你带我去见他,尽快。这件事十分重要,不能再耽误了。”她的语气中的着急意味更浓。 她说得这么郑重,连顾彦都不得不严肃起来: “阮姑娘,请跟我来。” 车里的忘忧忧心忡忡地盯着清沅。合欢则是一头雾水的,眼神直在两人身上打转。心里好奇极了,这个二爷,到底是谁啊? 顾蘩秋正打算从离西江米巷不远的茶楼里出来。 这个顾彦到底干什么去了,怎么还不回来? 正当他这么想着的时候。顾彦提着酱菜过来给他告罪了。后头还有一辆轻便的小马车。 他十分疑惑地去看这个总是动不动就忘了本分的下属。顾彦嘿嘿地笑了: “二爷,适才遇上了阮家姑娘……就是咱们在山西时那个……她非要过来见您,说是有话和您说。这么郑重,卑职便想着……” 顾蘩秋轻轻一叹:“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和我有什么话说?她就是忘了身份,你也不能……” 他话还没说完,阮清沅就由忘忧扶着过来了。 顾蘩秋此刻身边还有几个护卫,他侧头吩咐:“你们都站远些。” 他身边就只留下了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和顾彦。 两人站到他身后三步远,那少年不客气地嘲讽顾彦:“你还挺想给二爷做媒的嘛。” 顾彦不客气地瞪了尹天胜一眼:“没大没小!拿好了!”说罢把酱菜往他怀里一塞。 尹天胜翻了个白眼,便把注意力投到了顾蘩秋身上,仔仔细细地盯着。 顾彦在旁边一乐,一拍他脑门,“你下次这种眼神盯着爷,可别让他瞧见了!可真够肉麻的。” 尹天胜如今对顾蘩秋,可以说是从当初的不服气、闹别扭,到了如今谁都无法超越的尊崇,他不理顾彦的调侃,嘴里只轻轻骂了两句。 “阮姑娘。”顾蘩秋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样子,指顾从容:“别来无恙。” 阮清沅却没有空再和她闲扯,帷帽下的秀眉拧地紧紧的。 “二爷,我们里面谈吧。” 虽然从山西回来了,她的称呼却一直没变。 顾蘩秋淡淡地笑,停顿了一会儿: “似乎,不太妥当。阮姑娘,你还是快些回府吧。” 不要再笑了! 他以为她想过来吗?他知道不知道,他今日会遭大祸啊,而他一个人的生死祸福,可是能够影响太子派系实力根本的! 阮清沅毫不退让,反而朝他更走近了一步:“请里面谈吧。” 顾彦在后面暗暗喝彩,这个阮姑娘,真够可以啊!哪家闺秀敢对他家主子这样。 顾蘩秋尴尬地抬起手,虚握成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 他应该还算……是他的长辈吧?她似乎总会忘了这一点。 从前明明还很怕自己,现在却敢这样咄咄逼人?不知道哪个才是她的本性。 “既然如此,请吧。” 阮清沅沉着脸走进去,也不坐下,示意忘忧和合欢:“你们等在外面。” “姑娘!”两人惊叫。 再怎么大胆,她们也不敢放任阮清沅和一个男人单独共处一室啊。 阮清沅不理她们,顾蘩秋身边还是站着顾彦,她知道,这是必然的。 合上槅扇,她回转神来,顾蘩秋正好整以暇地等着她开口。眼眸里面隐约还能见到一丝笑意。 仿佛她的行为是多么幼稚一般! 阮清沅不计较这些,也不坐下,开门见山地说: “二爷,是不是打算走西江米巷这条路回府?” 顾蘩秋反问她:“不然呢?” 阮清沅深吸一口气:“二爷,我劝您不要走那条路!或者说……不止是那条路。”她后来这句话仿佛是说给自己听的。 旁边的顾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这、这就是那件很重要、不得不立刻来见顾蘩秋的要事? 他开始怀疑这个阮姑娘不是特立独行,而是不太正常了。 顾蘩秋却平静地问:“为什么?” 为什么?阮清沅是临时做出这个决定的,她没有合适的说辞来自圆其说。 “因为、因为……因为我知道您今日会遭大劫!” 这样的话说出来,她自己都觉得害臊,谁会信呢? 可是她难道能告诉顾蘩秋,她知道,她知道他今日会在西江米巷遇刺吗? 简直是不可理喻。(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八章 刺杀 “您不能走西江米巷那条街……因为、因为……因为我知道您今日会遭大劫!” 阮清沅一脸认真,目光炯炯地这么说着。 顾蘩秋像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一样看着她。 阮清沅更加觉得脸上火辣辣的臊地厉害。 “这是……真的……”她的声音越来越弱。 总之,他不能去西江米巷。 顾蘩秋不被刺杀,他就不会因此身受重伤,难以痊愈,更不会因此只能搬去汤泉养伤,太子也许就不会这么快孤立无援,而阮家……也许也不会这么快遭受灭顶之灾…… 她只觉得心绪不宁,而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她也不清楚了。 顾蘩秋看着她素白纤细的手紧紧地捏着手里的帕子。 “阮姑娘会摸骨相面?还是精通五行术数,周易占卦?” 阮清沅摇摇头。 顾蘩秋笑了,“既然阮姑娘都不会,何以如此言之凿凿?” 他的眼神突然凛冽了两分。 “你到底……凭借什么做出这样的推断?” 她一个小姑娘,甚至他也能看出来,并不算聪明,她不可能有十分厉害的远见和卓识,就算有,她怎么可能连西江米巷有行刺一事都能猜到? 他早就在山西时就这么怀疑她了。 阮清沅突然仰起头来。 他很高,她不得不逼自己直直地望进他的眼中。 “顾世子,不管您相信不相信,我说的的确属实。世上总有许多事情,是说不出个理由来的,我可以告诉您。我不是故意来此糊弄您,也不是神智不清楚。我的确知道一些事,却不能告诉您我为何会知道。” 顾蘩秋听她如此义正言辞地说这番话,表情反倒放柔了些,唇角带着笑意: “依你这么说,你是受命于天,特地来指点我的?” 这就像在茶馆里听说书一样。 阮清沅已经打算放弃了。她心里憋着一口气。想说,随便他吧,这天下也不是没了他不行。又关她什么事呢? 没想到顾蘩秋却点点头:“好罢。我相信你,我也不问你。那,我就不走西江米巷那条路。毕竟,不能让阮姑娘为此白跑一趟。” 仿佛依旧是在哄后辈的语气。 阮清沅只能干干说着:“是您不介意我唐突。” 顾蘩秋转身对后面的顾彦说:“你吩咐几个人去西江米巷那里看看……” “不若您先去和顺天府尹说一声。叫人封起路来,才能好好地查查……”阮清沅忍不住道。 顾蘩秋微笑着看她: “就照阮姑娘的话办吧。”说着扯下了身上一面令牌给顾彦。“今日没带名帖出门。就用这个吧。” 等他抓到人,他一定会感谢自己的。阮清沅这么想着。 “那么,”顾蘩秋又说:“你要和我一起在这里等消息吗?” 阮清沅觉得他似乎是有点嘲笑自己的意味。 “我这就回去了……” 她觉得自己这番作为的确有些不知羞,还是快些回家去吧。 “我不是在取笑姑娘。”他看着她慌张的样子,“的确是看你如此慎之又慎,觉得你应该是很期待结果的。” “还是不了。我出来也有些时辰了。”她的确很想知道顾彦的回复,可是又觉得和他这样共处一室很有压力。 “你别怕。” 顾蘩秋轻轻叹一声。“你为什么总是显得很怕我?” 阮清沅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她不是怕他,他只是觉得,如今对他表现出如此的敬畏,等他日后大权在握后,总是不错的。 “怕我,却一定要来提醒我?” 他秀丽细致的眉眼带了几分揶揄,在斜着照进屋里的阳光下头,原本显得过于青白的脸色,也带上了一分暖意,甚至嘴边的笑容,都有几分调侃。 他、他是什么意思。 阮清沅被吓到了。 “不、不是的……我,我对您绝没有那个意思……” 她哪里敢啊?! 话说出口她又觉得自己也太不矜持了!他又没说什么,自己是在撇清个什么劲啊。 顾蘩秋咳嗽了一声,仿佛是压抑不住声音里的笑: “你到底还小呢。” 还以为她多从容镇定,其实也是不禁吓的。 阮清沅觉得自己的额头仿佛都在冒汗。明明她和江篱这样的人说话的时候,都能从容不迫,为什么对着顾蘩秋却不能?难道是因为他的年纪比他们大么? 不是的,是她知道,江篱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他在她眼里,最多只是一个比别的富贵子弟都出色些的潇洒少年郎而已。 可是这个顾蘩秋呢,他杀过的人,他做过的事,即便前世只是听闻,都让她隐隐对这人生出一种畏惧来。 即便他现在看起来只是同寻常青衣文人一样无害,甚至还带着三分病弱。 多么好的伪装啊。 “顾世子,我还是先回去了。”她轻声告辞。 “不是都习惯叫我二爷了么?” 他似乎还不曾打算放过她。 “您……说叫什么就叫什么吧……” 顾蘩秋眼神一黯。 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畏惧? 他的身份虽高,却万万不至于叫人生出“害怕”这样的情感来。本能是不会骗人的,人只会害怕自己见识过的东西,这个小姑娘,对他自己,恐怕知道更多的事情。 这倒有趣了。 顾彦派出去的人很快回来了。西江米巷离这里不远。 “……二爷,按您的吩咐都查了……”顾彦看了一眼阮清沅,“并没有任何不妥的人和东西。” 阮清沅惊诧:“顾护卫确定?” 顾彦点点头,“下头两个人都是卑职亲自带出来的,绝不敢玩忽职守。” “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阮清沅轻声说着,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 不对,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蘩秋示意顾彦下去,笑着问她: “阮姑娘,岂不是你的感觉失灵了?” 她难道记错了?不会的,马上就是春闱了,顾蘩秋的确是在春闱前两三日遇刺的没有错。 那到底是哪里出了偏差?她迅速在脑中过了一遍所有自己能够影响的人和事,再三确定,除了例如眼前这人,自己或许能影响他一二之外,她根本不可能改变任何事情! 突然一个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窜过脑海……(未完待续。) 第一百四十九章 两人 阮清沅僵硬地抬起头,看着顾蘩秋的眼神带着浓浓的不可置信。 顾蘩秋眉头一动。 “你想说什么?” 阮清沅往后退了两步,撞了一下桌前的椅子,在安静得过分的屋子里发出刺耳的一声响。 是啊,她怎么会没想到呢,也许,有本事刺杀他顾蘩秋的,也只有他自己…… 看到她慌乱的样子,顾蘩秋表现地十分镇定。 “你是猜到的,还是感觉到的?” 阮清沅没有想到他会这么容易承认,震惊地看着他自己倒茶来喝。 “您、您到底是为什么……” 难道他不是太子的人? 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安排这样一场刺杀?难道他在知晓太子即将被废,便决定以此来躲过这场风波,那么,他到底是为了韬光养晦,还是的确不与太子一条心?或者是有更深远的谋略…… 一连串的猜测不由在她脑中浮现。 “说说吧,阮姑娘,你有什么看法?”顾蘩秋甩开衣袍,坐下来。 “您、您为什么要在我面前承认?” 阮清沅离她更远了,只觉得自己方才真是愚蠢透顶,莫名其妙坏了人家的计划,她怎么就不知道好好想想呢? 今日外头凑巧提早设了栅栏,而顾蘩秋是这样一个仔细的人,在她说了那番话之后,他依旧没有把她的话和自己的安危放在心上,甚至根本不想动用顺天府尹…… 顺天府尹?顾彦他们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到顺天府衙门打了个来回,这分明是没有去啊! 她是把自己往死胡同里送啊…… 可是,顾蘩秋为什么还要花这功夫让她自己猜出来,他适才明明直接可以走人的。 “猜出来了?”看着她的脸色变化。他笑着说:“还不算太笨。” “我……” “阮姑娘,撇开你这惊人的预感能力不说,你为什么愿意相信我?你有这样的本事,难道不怕被我利用么?” 利用她么?经过这次之后,阮清沅觉得顾蘩秋根本用不上她。 “只是因为我在太原搭救过你?我是什么人想必你也清楚,并称不上是十分有权力的人,在皇上面前也不算得脸。你究竟。为何在知道我有危险时,执意想要提醒我呢?” “怕不是为了报恩吧,自然我与府上也没有什么交情。你是想要……借此来让我帮你做些事吧?” 他顿了顿。看着阮清沅的脸色慢慢转变。 “……或者是,你知道以我|日后的能力,能帮你做成一些事,对吗?” 他似乎。早就知道自己日后会有重权在握的那一天。 或者说,是笃定。 阮清沅心里第一次这么慌。好像她把底牌亮给人家看了以后,可人家根本不在乎,反而顺手抓住了她的把柄。 阮清沅默默低下头,“所以。顾二爷,你打算如何处置我呢?” 顾蘩秋喝了一口茶,轻轻笑着摇了摇头: “你又怕了。你方才进屋时的气势呢?” “我是您的话,就会立刻把我杀了。” 阮清沅的话掷地有声。 “哦?”他眉眼依旧温和:“为什么?” 阮清沅咬着牙。觉得自己浑身都在发抖: “因为我不仅有这样的本事,还没有相匹配的聪明,我这样的人,或许会对您日后的大计产生一定的威胁,既然您本身也不需要我来添光加彩,那么留着我还不如杀了来得痛快!” 她这么想没有错!她这么愚蠢,她根本帮不上他,也左右不了他! “你一个小女孩,为什么总想着打打杀杀的?谁要杀你了?”顾蘩秋不由地好笑,她到底把他看成什么人了。 “你并不笨,你只是,太急迫了。我猜,一定是有什么事情是你不乐见发生的,或者是关于你的家人,是和你曾经说的,要我小心今年秋天有关吗……” 他还记得。 也对也不对,太子被废虽然和阮家没有太大的关系,可是等景宁帝即位,太子便是一颗毒瘤,谁沾上谁倒霉。 他大概也知道吧……何必再来问她。 阮清沅打定主意不再开口。 “……你想要做的事,是不是只有我可以帮你?”顾蘩秋说这话的时候,眼中隐隐有些暖意,“所以你想做些什么事情,最好是能救了我的命,然后才能和我谈条件?” 阮清沅觉得自己仿佛最后一层皮都被他撕开了一般,无所遁形。 真是可爱的想法。 顾蘩秋看着眼前这个女孩子,仿佛连挺翘的鼻尖都扬着一股倔意。 他的声音仿佛低到在叹息:“你何不直接说出来……” 直接说出来,求他帮她,不是更好么。 阮清沅惊讶地看着他。他会吗?以她了解的顾蘩秋,他当然不可能帮她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外人。 顾蘩秋摇摇头,“等你好好想清楚,再和我谈条件吧。” 她眨眨眼,她还有资格和她谈条件吗? “你对我还有很强的防备,这样的情况下,你说的话,我又该怎么尽信?我不会对你有什么比如想杀害的企图,你放心……” 他讲到这里的时候,真的觉得这个小姑娘平日看的戏文话本是不是太多了。 “你不如回去想想明白,要怎么能在同等的条件下,让我同意帮你的忙。” 同等条件?和他顾蘩秋吗,阮清沅有点沮丧,她恐怕永远都没有那一天。 顾蘩秋笑笑,“你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先学会不要怕我。” 他说这话的时候很温柔,阮清沅不知怎么觉得,他好像真的对自己很放心。 “你……你就不怕我去和别人谈这些?” “你会吗?”他没有什么反应,“别人是不会相信你的,而你也很清楚,别人没有我的利用价值。” 她语塞,的确是这样,说起来,的确是攀上他这棵大树才最安全。 顾蘩秋看着她认真思索的小脸。 看来,还是不算太聪明。 “您还要去……”他起身离开,阮清沅想到“刺杀”这件事已被自己破坏了。 “下回吧。”他知道她要说什么,“你也不用提醒我注意危险了,反正……总是会来的。” 他笑笑,十分轻松的一句话。 他是在拿自己打趣吗?阮清沅也微微抿抿嘴角,谁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呢?(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章 父母 顾蘩秋拉开槅扇,准备出门。 阮清沅在他身后,欲言又止的。 “日后你若想要寻我,就派人去西堂子胡同的‘山月画铺’说一声。” 他仿佛知道她想什么,丢下这一句,便头也不回地领着人走了。 阮清沅捏着手里的帕子,有两分心安,却也有两分担忧。 忘忧进来了,急急对她说:“姑娘……咱们可得快些了,这时辰……” 阮清沅点点头,跟着她一起走出去。 坐上马车,清沅看着忘忧的脸色不太好,还以为是她担心自己,劝道: “你别担忧,今儿我们出门是母亲和嬢嬢都知道的,没人会说你们的不是。” 合欢小声嘀咕:“姑娘,不是这样的……” “那是怎么了?”清沅倒好奇起来。 “还不是刚才站在门边的那个侍卫,他非拉着忘忧姐姐说话……” “合欢!”忘忧立刻呵止她。 “什么侍卫?”阮清沅想了想,“莫不是那尹家……” “姑娘,那人也太没规矩,拉着奴婢非让人当面原谅他……原是这么久的事情了,况且旁边还有别人呢……” 忘忧恨声说着,话里满满的怨气。阮清沅大概猜到是因为当日那尹天胜绑了忘忧一事。 “他到底是‘大诚号’家的少爷,不惯对人低头的,他能道歉也好,你权且忘了吧,今后别理会他就是。” 忘忧点点头,“总之日后是见不到的。” 回到阮府,阮清沅直接去了崔氏那里。把铺子的事情汇报给她。 崔氏显得不是这么在意,她正在与曲妈妈讨论给四姑娘说亲的事。 阮清沅自顾自坐下来,一点都没有走的意思。 在小女儿面前怎么好说这个,崔氏看了清沅好几眼,谁知道她动也不动,她无法,只好轻声与曲妈妈继续说。 “……这事拜托给两位嫂子我都觉着不妥。大嫂上回……哎。怕是对我有了意见。” 杨氏那里,崔氏过去了几趟,都没见效果。可见上回阮清漓和阮清沅姐妹俩是把她气得狠了,而她俩也算正式和阮清霜撕破脸皮。 “二嫂的身子又不好,怕不能操这个心,你再去打听打听。咱们在京城的族里还有哪位说得上话的嫂嫂和婶子……” “母亲,”阮清沅插嘴进来。“您不如去寻六婶娘拿个主意。” 崔氏瞪了她一眼,这孩子,被她惯坏了,什么都敢说。姐姐的亲事有她什么事。 幸好曲妈妈是一直站在清沅这边的。 “七姑娘说的也无不可,论出身,咱们府里六夫人可一点都不差。而且性子也和顺。” 崔氏蹙眉,“话是没错。她到底太年轻了……” 托一个自己都是新媳妇的弟妹去寻亲问媒的,她自己都不好意思开口。 “夫人,”曲妈妈解释道:“您如今啊,和大夫人的关系不算好,二夫人又是个三不管的,咱们府里的老少爷们,老太太最疼爱的,您还没看出来吗,就是六爷一个啊。” 她倒一点都不忌讳在清沅面前说这话,曲妈妈早就发现,自家这个七姑娘,早不是小孩心性了。 曲妈妈的确比崔氏更会察言观色。 “托六夫人,没准儿这事就是托到老太太面上去了,老太太只消提个一句,或者说是首肯了,咱们就好放胆筹备四姑娘的亲事了,您托了任何人,大夫人都会有话说,您也知道,如今府里主中馈的,可是大夫人啊!可咱们房里嫁姑娘,公中的银子必然少不得,您可不能被她拿住把柄了。” 崔氏明白过来,杨氏推脱归推脱,可不代表她不会在这当中使绊子,到时候弄得老太太对阮清漓不喜,甚至传些不三不四的话出去,她明目张胆克扣起银子来,就是顺理成章的。 托了贺氏,老太太看在自己亲儿媳的脸面上,都不会难为她们。 崔氏点点头,“还是你想的周到,明天咱们就备上薄礼,去见见六弟妹。” 阮清沅闻言,抬起头与曲妈妈相视一笑。 阮清沅等阮镛下衙后,就去见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父女一直不亲密,可以说七个女儿中,阮镛从来没觉得她有任何过人之处。她常想,父母亲的对子女的疼爱大概都是有限的,崔氏的疼爱给了她,而阮镛的疼爱给了爱妾所出的阮四姑娘。 她其实已经比其他姐姐更加幸运了。 “你有什么要和我说的?”阮镛还没有换下官服来,人显得有几分疲惫。 阮清沅有些不知如何开头,阮镛至今为止到底与太子|党有多深的牵扯? “父亲在衙门可一切安好?” “你是来问这个的?”阮镛明显眉间有些不豫之色。 “听母亲说父亲这里有一柄扇骨,是江南名家所制,因着五哥哥要过生辰,我便想求父亲这样东西。” 阮镛神色松了些,他只爱古籍古书,对这些赏玩之物倒不是很看重。 “你等下去问我的管事拿吧,以后这样的事,不用亲自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 “听母亲说,这是高光彦高大人送给您的?女儿想着或许父亲比较珍视。” 阮镛蹙眉,崔氏怎么什么都和孩子说。 “你何必管它是来自何人。” 说完这句,他就低下头去看小厮送来的信件,显然并不想和阮清沅聊下去。 果然什么都问不出来。 崔氏性子软弱,又对自己疼爱有加,自己当然可以与她多说些,多问些。可是对阮镛呢,她如何开口问父亲朝堂上的同侪之事。 阮清沅行礼退下,却在门口遇见了四姑娘阮清漓。从前的阮清漓,只会昂着脖子从她面前走过。 如今的阮清漓穿着十分得体,对她也笑意盈盈的,首先便与她打了招呼。 “我来给父亲送一盅补汤,顺便讨教一下书上的要义,妹妹刚与父亲谈完话吗?” 阮清沅点点头,戒备地看着她。 阮清漓笑笑,不以为意地进去了。 忘忧在门外等她,见到阮清沅沉着脸,立刻安慰她说:“姑娘,您别介怀,老爷心里待你还是与四姑娘一样的。” “不……”这个丫头,跟了自己这么久,难道还以为自己是为这等小事介意的人?她本就不指望父亲对自己疼爱有加。(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一章 闲话 阮清沅又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阮清漓的背影。 “你去马房那里问问,看看今日四姑娘去了哪里,什么人陪着,什么人驾的车,都问清楚了。” “姑娘?” 忘忧很不解。 “她全身上下都打扮地很妥当,可是绣鞋上却沾上了泥点子,似乎还沾着离子草的叶子,咱们府里是没有离子草的。她定然是出去过的。” 忘忧不以为意:“也许四姑娘是上街去逛逛铺子,吃吃茶点也是有的。” 像她们,不就也才从外头回来。 阮清沅摇头:“这才奇怪,寻常闺秀,去街上,怎么可能脚上又是泥又是草的,她这身衣裳是见外客穿的,而且整洁如新,没有一点泥印子,下摆上也没有。显然出门时不是这套,很可能她刚从外头回来,来不及收拾妥当,就匆匆被父亲传唤,因此只来得及换身外裳,管不得鞋子。” 太欲盖弥彰了。 而离子草多生于沟边、河边,十分可能,阮清漓是去了一个人烟罕至的地方。 她到底要做什么? 忘忧信服地点点头,她觉得自家主子一向很聪明,她有这个怀疑自然有她的道理。 而且她自己也觉得,自打来了京城,这个四姑娘就处处不对劲,身边跟着的丫头并不是原先姑苏用惯的,一般来说,贴身丫头,没犯大错,都是跟着小姐们到嫁做人妇的,就算病了一场,何故把里里外外的人换个遍? 可是忘忧一再打听,马房那里什么都探听不出来。 “算了,只要她不危及母亲和家族。随便她吧。”阮清沅说着。 显然,阮清漓有自己的小心思,但是起码目前看来,维护崔氏的立场还是和她一样的。 ****** 春闱如期而至,而早就知道结果的阮清沅也早就开始告诫屋里的人,不要再去东跨院。 杨氏如今逮着谁都恐怕会迁怒。 阮熹不中是意料之中的事,倒是阮清霜的反应却比她想象的来得大。 “……前儿个那边二姑娘也不知怎么了。又去三姑娘房里闹了一回。砸这砸那的,自三姑娘定亲以来,这都第三次了。这回比之前来得都严重。” 合欢和凝香两个人素来爱躲起来说小话儿。 凝香嗤之以鼻,“还能怎么,从前啊是自个儿过得不顺,如今怕是意识到华阳伯世子的好来了。” 张庭戎隔三差五地就给阮清雯递东西过来。变着法儿地给府里当差的老人送好处,让好好照看清雯。两个人就算寻常碍于杨氏见不着面。也能叫下人看出来情意绵绵的。 凝香是在阮府里长大的,眼睛素来比其他丫头来得毒。 合欢不解,“姐姐这话怎么说?难不成从前二姑娘一直瞧不上世子来着?” 凝香压低声音,“可不是嘛。你没觉着,她这回脾气发得这样大,还波及到那日去看三姑娘的咱们房里六姑娘。不太寻常么?你数着日子,是不是江三公子被皇上下旨定亲的后头一日?” “江三公子?!”合欢差点惊叫出来。 “嘘——你小声点。别让姑娘听到了。”凝香瞪她。 “你怎么……猜出来的?” “我也是觉着像,”凝香耸耸肩,“上回江三公子不是上咱们门来着,二姑娘的做派你也听说了,我先前听前头给五少爷看门的阿恒说,二姑娘的丫头时常在五少爷书房门口转悠呢……你说好好的她派丫头转悠个什么劲儿?八成是盯着看江三公子是不是又来了。” 合欢点点头。 凝香一向比合欢这傻丫头早通人情。 “你想啊,若寻常按着二姑娘的脾气,三姑娘就是抢她屋里一个杯子都是要发作的,这回还是抢她的郎君,她竟只是稍微发了两通脾气,连三姑娘身边的红笺、尺素都没被发落,可太不像她啦!我猜着是她心里头早有人了,这才瞧不上华阳伯世子……” 合欢听得啧啧称赞,她们这几个都是见过江篱的,那般风度,的确是很有可能让阮清霜这样心比天高的人入眼。 “凝香,你都快赶上姑娘啦,你这么聪明……” “又胡说,你可别说给姑娘听了,这都是我瞎猜的,被二姑娘听到了,还不扒了我一层皮。” 合欢想起阮清霜的样子,不由起了薄薄一层鸡皮疙瘩。 “我知道……不过这江三公子,的确十分出众呢,我觉得匹配咱们姑娘是够了。”她呵呵地傻笑。 凝香稍微忧愁地皱着眉,若是忘忧,这时候就该斥责合欢妄言了,“我也觉得是呢,可是咱们姑娘的出身……哎,这瑶湘郡主是什么人你听忘忧姐姐讲过没,也不知道比我们姑娘怎么样……” “上回姑娘去徐国公府我又没跟着去,都没瞧上一眼。”合欢嘟囔着:“不过听忘忧姐姐说,又体面又漂亮的,就不像个凡人了。” “不过……”她又皱皱鼻子,“咱们以后的姑爷肯定是更好的!” 她很有自信,或者说,对阮清沅充满了信心。 忘忧正好从内室出来,隐约听到了两个丫头在说“姑爷”。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能讲到姑爷?” “呃……”合欢噎住了。 凝香立刻接话:“我们在说,华阳伯世子就要成我们府里三姑爷了,三姑娘真好福气。” 忘忧狐疑地看着她们:“三姑娘那里怎么了?你们好好的说她干什么。” 两个丫头就顺势说着阮清霜去那里闹腾的事情,还波及到了阮清漪。 “咱们六姑娘?”忘忧蹙眉,“也是无妄之灾……” 清沅也从内室出来,听到她们说的这几句,立刻道:“恐怕我们这边也要不清净了。” 两个小的没明白,忘忧倒跟着点点头。 果然没多久,聆风就从崔氏那里过来: “姑娘猜的没错,万姨娘带着六姑娘在夫人那里哭诉,直求着夫人要把六姑娘接来西跨院呢……” “我们过去看看吧。”清沅对忘忧道。 “姑娘,想必夫人有分寸吧。”她觉得阮清沅有些太过操心了。 “母亲心慈,恐怕听她们娘俩一哭诉,就想去求老太太,我还是跟着去劝一声吧,免得母亲因小失大。” 这个时候,为了这种事去求阮老太太,正好就是往人家枪口上撞,阮清沅不想让崔氏受人家的闲气,哪怕是一句也不行。(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二章 姨娘 果然如同阮清沅猜测的一样,万姨娘正抱着阮清漪在崔氏面前哭诉。 清沅进去的时候,万姨娘正撩着女儿的袖子给崔氏看。 “……夫人,您瞧瞧,六姑娘手上,这二姑娘下手也太没轻重了,六姑娘不过是站在旁边,怎么就遭了这罪,您可要心疼她啊……” 崔氏被她吵得头疼。 “有什么话你起来好好说。” 万姨娘正半跪在崔氏身前。 阮清沅笑看着万姨娘说:“姨娘这是怎么了?过来伺候母亲用饭还是做针线呢,好好地跪在地上做什么?” 万姨娘被她噎住了。 她又看看旁边的阮清漪,不过是小臂上有些红痕,大概是被什么物件扫到的。 “姨娘拉着六姐姐做什么?六姐姐有些什么事,母亲自然会看着办,你一个姨娘怎么还管起了这个。” “七姑娘……”万姨娘沉了脸。她在阮镛身边熬了这么些年,怎么也算有些体面的。 “姨娘要说什么?你尽管说,让我也听听,这六姐姐手上的伤,一不是母亲弄的,你来苦求她有什么用,二来嘛,怎么你这么爱插手六姐姐的事,我的事你怎么不管管?” 说罢她也撩起了自己的袖子,白皙的小臂上被不知什么虫子咬了一口,留了一个小小的红点。旁边伺候的下人听得直笑,这个七姑娘,真是个会膈应人。 崔氏笑看她不语,低头吩咐旁边的丫头去拿药膏来给她抹。 万姨娘的脸色更沉了,她又不是自己生的,关她什么事! “这当然是六姑娘是我肚子里……” “六姐姐当然是姨娘生的。这里谁不知道。”阮清沅打断她:“莫非姨娘就是仗着生育之功,便这么爱管六姐姐的事!还要插手在夫人前头?看来,姨娘这身份,倒是比母亲这嫡母还来得高了。” 万姨娘吓白了脸,“七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 “没有就好。我知道姨娘不是这没眼色的人。”清沅话锋一转。“不过我想,姨娘到底还是我们房里的人,如今大夫人那边不太平。你还想让母亲替六姐姐出头,我倒想问问了,姨娘是何居心?” “二姐姐心绪不好,母亲自然是体谅的。你却非要撺掇母亲去出头。若大伯娘怪罪母亲,你不是要害得大伯娘和母亲妯娌缝隙。六姐姐和母亲母女生分吗!万姨娘,你是不是这个打算!” 这个罪名就重了,万姨娘立刻吓得去求崔氏:“夫人,婢妾平日如何伺候您。您也是知道的,我是断断不敢这么想的啊……” 崔氏轻叹口气,点点头。“我知道……这件事,还是缓缓吧。把漪姐儿接过来的事不能急在一时。” 万姨娘咬了咬牙,却还是道:“婢妾知道了,劳烦夫人费心。” 阮清漪听了这话,咬着唇,立刻把衣服放下来,也不敢说话了。 阮清沅倒乐见崔氏做这个白脸,只是她觉得崔氏如今越发无精打采的。她开始担忧,母亲前世在家里败落时就已经病地很重了。 “母亲,您最近怎么样?是不是京城的水土觉得不服?”她坐在崔氏旁边,担心地问。 崔氏轻轻摇头,“就是没什么胃口。” “您想吃些什么,酸的还是甜的,我去给您找。” 崔氏看着旁边站着的万姨娘母女,两人显得有些局促,她不忍心起来,“我没事,你好好陪你六姐姐说说话吧,她马上也要及笄了,你好好给她说说,京里的衣裳首饰,哪家比较好,回头来我这里支些银钱。” 阮清沅侧头打量清漪。 她有些知道阮清漪为什么要经常去阮清雯房里坐了,而阮清霜却一直迁怒她。 一样都是庶女,一样在姐妹中不算出挑,一样的柔弱惹人怜,阮清雯的确是她努力的目标。 她想起上一世,自己进京的时候,是阮清漪拉着她四处逛铺子,挑首饰,神采飞扬地说着京城的趣闻,相交好的小姐们种种…… 可是这一世,她不会有这样的生活了。 阮清沅放软口气:“我知道了,我陪三姐姐回屋,顺便去坐坐。” 崔氏笑着说好。 姐妹俩便和万姨娘一道退了出来。 阮清漪向万姨娘点点头,示意她回去,这才和阮清沅并肩往东跨院去。 “妹妹,你是不是觉得我太小题大做了?”阮清漪微侧着头,显得十分柔弱。 阮清沅无所谓地表示:“这话姐姐去和大房里三姐姐讨论比较合适。” 阮清漪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你、你……” 她为什么对自己这么不客气? 她顿时委屈起来:“妹妹,我们这些年没见,可是我一直念着你,到底是为什么,你……如今待我却不像小时候了?是不是姐姐哪里做的不好的,你告诉我,姐姐会改的,我们还能回到从前吗……” 她一双眼盈盈地望着清沅,热切地拉住她的手。 阮清沅刚对她生起的一点同情顿时就消失了。她和阮清雯最大的区别就是,阮清雯愿意把话都摆出来讲,合作便是合作,两不相欠,也别来论什么姐妹情深。 可是这个阮清漪,处处显得柔弱可怜,口口声声都是手足之情,前世里崔氏、魏氏,还有自己,对她那么好,阮家出事的时候,她何曾想帮扶过一点,她满脑子想的都是自己。 虽然人心本就如此,她不觉得阮清漪这种独善其身的做法有什么错,那么既然如此,她能不能也就别来要求自己像对亲姐姐一样对她。 “六姐姐,我们现在都长大了。”她淡淡地抽开手,“万姨娘那里,你还是多提醒几句吧,如今是在京城,其他房里姨娘是什么规矩,她就该什么规矩,难不成她还能有什么特殊不成。” 阮清漪脸色涨得通红。 阮清沅既然答应了崔氏要好好给她说说首饰的事情,就还像没事人一样继续陪她回浣花阁去。 几个小丫头慌慌张张地跑过来,阮清沅示意忘忧去问问。 一个刚留头的小丫头惶然地回复她:“姑娘……是、是咱们、咱们房里三少奶奶见红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三章 小产 见红?阮清沅很吃惊。那小丫头还要去寻大夫,慌慌张张就走了。 “见红是……”阮清漪还是懵懵懂懂的。 “是三嫂嫂小产了。”阮清沅说。 她惊地捂住嘴:“这、三嫂嫂,她是什么时候……” 李蓉怡从来没传出来过有孕的消息,可是却一下子小产了。阮清沅猜测,八成杨氏最近心里不痛快,又指不定怎么拿媳妇出气,没成想意外折腾掉了孩子。 “我、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阮清漪提议。 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阮清沅真的是不理解她怎么想的,她怎么就这么喜欢搅和到大房的事情里去。 “六姐姐,这时候那边兵荒马乱的,我们去能干什么,何况什么情况还不知道呢,我们去了说什么?” 阮清漪沉默。 “去你房里坐坐吧。”她说:“姐姐来京这么长时间,一直不得空和你好好谈谈心……” 虽然自己根本不会和她谈心的。 她的态度切换自如,阮清漪都有些摸不清头脑了,只好愣愣地表示:“那好吧……” 李蓉怡的事情这次却没这么容易了结。 杨氏在明知道要下雨的情况下还叫李蓉怡去外头站规矩,动不动就让她跪着替自己捶腿捏腰的,没想到这李蓉怡自己有了两个多月的身子也自知,在这么折腾下生生便流了孩子。 府里上下一片唏嘘,杨氏的名声是算更不好了。谁家婆婆会折腾到把自己亲孙子硬折腾没了。 李蓉怡到底也是唐祭酒的外孙女,虽说唐家如今不太管她,出了这样的事,却还是派了两个婆子来料理她的身子。这在杨氏看来,这也无异于打她的脸。 连远在海州的李大人都写了信过来给阮铨,阮铨一直不知道自己妻子竟对儿媳妇这么苛刻,当下接了信就在屋里骂她: “……你既当时看不上她,就不该聘她,既然聘了,就是你我的儿媳妇。你这样折腾她是要给谁看!” 杨氏却满心不以为意。 “她自己连这点自觉都没有。还好意思到处去说?怎么,现在亲家要来怪我了,有本事。让他们亲自上京来和我说啊。” 阮铨被她气得不行,指着她“你、你……”说了半天就没下文了。 从那天开始,李蓉怡就不用再每日去伺候杨氏了,也算松了口气。 到了四月里。贺氏便给阮清漓寻妥了一门亲事。是延庆县的一户进士人家。 “……家有恒产,父母都很好相处。家里老爷在衙门里挂了个闲职。后生人长得也端正,唯一有一点缺憾,就是他从小有腿疾……走路是无碍的,出仕就不行了……” 崔氏这么给阮清漓讲的时候。阮清沅正躲在后头听着。 崔氏面色很尴尬。可毕竟阮清漓是十八岁的老姑娘了,又是庶女,这户人家论起来已经相当不错了。 阮清漓的反应就是挑挑眉。一脸的无所谓。 “母亲觉得好就好。” 等她走后,阮清沅走出来。她觉得这个阮清漓,很有主意,她会这么轻易接受这门亲事? “母亲,”她脸上的神色很担忧,“四姐姐她,我总觉得不太放心。” 没想到崔氏却很轻松,丝毫不觉得她会像阮清汝一样做出有辱门风的事来。 “在江南那几年,就连她病的时候,都是很懂分寸的,那年我突然病了……一觉醒来已经昏天黑地睡了好几日,没想到府里却井井有条的,都是她在打理,那时候府里的姑娘就她最大,真是难为她了,后来替我管人管事,都是没一点差错的,我才觉得她真是长大了,不像那一位……” 提到阮清汝,崔氏就蹙起眉头。 “若不是逢年过节的没法子,我真是不想叫她上|门来,哪怕一天。” 阮清漓甚至还在江南替崔氏管过家?清沅很惊愕,难道真如崔氏一句,她长大了,就能打发的? “母亲……您没想过,四姐姐变化这么大,她是不是……” 崔氏严肃起来,“你别胡说了,怪力乱神的,当年我也请过庙里的师父、道士到家里,也没看出个什么来,只说她是病了。这人一病起来啊,就有了变化,你当年也是病了一场,醒来后这样乖,我瞧着都心疼。” 阮清沅心里一酸,从后面搂住崔氏的脖子,“母亲说得都是对的,我这些年在京城,多亏四姐姐能在家里帮你。” 崔氏笑她脸皮厚,“你是最小的,说得你在家里就能越过几个姐姐来帮我管家了?” 清沅很好意思地承认:“那是自然的,母亲连铺子都交给我管了。” 崔氏眼睛大不如前了,永兴绸缎铺如今又多又杂的账面基本都是阮清沅在看,一一理顺了口述给崔氏听。 “哎,你也的确大了。”崔氏拍拍她的手,“可惜也留不住两年了。” 她话中颇为伤感,“等你及笄的时候,再去新打一副头面,母亲预备了二十两金子……” “二十两?!”阮清沅叫起来,“可把我脖子都压坏了。” “又胡说。”崔氏瞪她,“你以后嫁人,生了姑娘了,还能手里没件拿的出手的东西?还有从前一套你外祖母送我的头面,到时候也给你……” “只是及笄礼罢了,这些东西您还是多留几年吧……” 阮清沅想的是,自己未必就用得上,他是最小的女儿,底下没有妹妹需要她赶着出嫁,所以——也许自己是可以不嫁的?她得好好想想办法。 听到崔氏提到外祖母,清沅便又问了一句:“外祖母她老人家如今怎么样?还是不肯住到县里去吗?” 崔氏的亲生|母亲已经去世了,这是她的嫡母。老人家一直住在溧阳县郊外的庄子上,不肯随着两个儿子住县里,闹得两个舅舅时常轮换着去庄子上陪她。 崔氏点头,“那年你父亲想接她到南京城里来住两天,她都不愿意。” 崔氏对嫡母还是心怀感恩的,也是因为老人家为人十分仁厚和蔼,崔氏也才能养成如此温和的性子。 外祖家对阮清沅来说一直只有一层薄薄的印象,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见到他们的时候实在太少了。 想起嫡母来,崔氏心中也是无限感慨,对清沅不无遗憾地说着:“不知你还能不能再见着她老人家……” “母亲,我们过得好,外祖母定然会放心的。”清沅抚着母亲的手细声安慰她。 崔氏湿着眼眶点点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四章 糕饼 离天晟二十九年五月初五的端午没几天了。 阮清沅一直处在一种忐忑紧张的心情之中。连忘忧和合欢都看出来了,可她们也不敢去猜清沅的心思。 凝香正提着一篮芳香扑鼻的小食进来。 合欢闻到了,忙颠颠地跑过去接下来,“这是什么东西啊?” 凝香说:“是五少爷吩咐人拿过来的,致美斋的萝卜丝饼,叫给姑娘尝尝的。” 阮清沅近日没什么胃口,阮熏不知从哪听说了她爱吃这个,今日就使人送过来了。 忘忧伺候清沅吃了半个,清沅点头笑说: “滋味很不错,拿些去给母亲,”她顿了顿,“四姐姐、五姐姐那里也都别忘了。” 合欢似乎有些心疼:“姑娘……一共才这么点……五姑娘也未必会吃啊。” 阮清涟虽然不像小时候一样再爱来找清沅的麻烦,可是依旧是相当难缠的,对清沅房里送去的东西一向是不屑一顾的。 “就一点吃食,计较太多做什么。”清沅站起身来:“走吧,我们去谢谢五哥哥。” 她又吩咐丫头,“记得带上一盒如皋董糖。” “姑娘,这甜食,五少爷会不会喜欢吃?”忘忧说。这董糖还是崔氏从江南带过来的。 “他会的。”阮清沅笑说。 到阮熏书房外头的时候,他却不在。 “五少爷去送客了。”门口的小厮回答她。 “那我们就等等吧。”阮清沅说,正好她也有话要问他。 阮熏看见她坐在屋里等自己,十分惊讶。 “今儿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五哥哥这里是什么地儿,我就不能来么?” 阮熏半开玩笑说:“我以为你自己的亲姐姐们回来了,就忘了我这个隔房的哥哥了。也忘了当年我带着你调皮的事了。” “越说越没谱了,倒像七老八十这么爱追忆从前。”阮清沅笑他:“我是来感谢五哥哥送的糕饼来的,喏,这是回礼。” 忘忧把董糖递上去,阮熏果真眉开眼笑的。 “还是你知道我,爱吃这些。”他一个男孩子,却嗜爱甜食。怎么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过在阮清沅面前却也不需要伪装。 他突然又贼兮兮地问她:“萝卜丝饼还好吃吗?” 清沅点点头:“是我来京后吃过最好的。” “这是自然,”他说:“你要知道,致美斋如今最好的饼都没这滋味。因为啊。最早做这饼的老师傅已经洗手不干了,如今致美斋的大师傅也是他的弟子罢了。” 阮清沅不知道还有这个缘故,“看来还是五哥哥有本事,让我一饱口福了。” 阮熏却笑着摆摆手:“可不是我有本事。你可知道我刚刚是去送谁的?” 阮清沅当然不知道。 “是瞿家大少爷呀,你见过的。”他说这话的时候。眉眼又带上了几分不怀好意。 阮清沅立刻沉了脸,难道自己刚刚吃的糕点,是瞿竞溪送来的。 阮熏却犹自不觉她的变化,还洋洋得意地说着:“你要谢谢我啊。是沾了我的光。” 阮熏见她不回话,立刻正经了两分,看见她身边的忘忧。对清沅道:“嗳,我和你说几句话。让你的丫头站远些。” 什么话忘忧不能听?清沅也闹不清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示意忘忧站远些。 阮熏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和她说:“你八月里及笄对不对?” 阮清沅点头。 “那……你的亲事,母亲和三婶娘有没有什么……”他说着说着就红了脸。 阮清沅没想到他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不敢置信地说:“五哥哥,你问这个干什么?” 他自己的亲事都还没着落呢,关心她的闲事看什么。 阮熏难得扭扭捏捏的,“也不是我要关心,哎……还不是今日那瞿竞溪好好的说什么,他父亲十分欣赏我父亲的才学,又说什么希望两家多往来……他又说的这么扭捏,我也不傻,猜他大约是流露出要结亲的意思……” 他从小与清沅有什么说什么惯了,也不怕,咳了一声继续说:“他的嫡亲妹妹才十三岁,配给我自然不太可能了,倒是他,这年纪又还没定亲,我们家里姑娘又多……八成是……不过,我想来想去,他见过的,也就你和三妹妹了。” 他不顾清沅越来越黑的脸色,还是头头是道地分析着:“三妹妹是定了亲的,他也不可能起这个念头。再一想你也马上及笄了,他是不是……” 他越想越觉得有可能,这瞿竞溪说不定是瞧上阮清沅了。起初他一想还觉得这小子不安好心,可惜仔细思量过后,他觉得瞿竞溪这些年来醉心学问,不近女色,是个正人君子,而两家又有意结识,也没什么不妥的,于是他便自作主张,想来问问清沅的意思。 在他十几年的人生中,还是头一次真切体会到这种当哥哥的滋味。怎么说呢,既酸又甜的,说不上来。 “五哥哥。”没想到阮清沅非但没有他想象中的羞赧,还换上一副十分冷肃的表情,“五哥哥,你们把我当什么人了!这种话你问出来,岂非陷我的名节于非议!母亲和嬢嬢都没提过的事,何时轮得到我自己来做主!五哥哥,你、你……” 她说着说着竟有一种要哭出来的感觉。 阮熏一看立刻慌了神,“妹妹,你别哭,都怪我,我这张臭嘴,就爱胡说,你别当真别当真……” 他立刻道歉。 他怎么忘了呢,他这个妹妹,一向乖巧知趣的,自己方才的问话,的确太孟浪了。她要回答什么都不合适,若她也表露出对瞿竞溪的意思来,岂不是私相授受。 他一想到这个对女孩子的名节伤害有多大,立刻又悔又恨的。 “你别哭你别哭……”他慌张地站起身来,似乎想寻帕子来。 阮清沅的确想哭,这个瞿竞溪是什么意思!他竟还敢把念头打到自己身上来了,她没去找他算账就是便宜他了,他怎么敢! 想到阮熏刚才满心欢喜的话,她更觉得委屈,是啊,起码在世人眼中,他的身家人品,自己是高攀的。若他家来提亲,父母亲难道会拒绝吗?恐怕阖府的人高兴都来不及。想到上辈子阮清涟要嫁给他的时候,对着她眼皮差点都翻到头顶上了。 嫁给瞿竞溪……她不要,她不敢想象,她只觉得浑身发冷,欲哭无泪。 (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射柳 “都怨我都怨我……”阮熏还在不断说着,满脸的愧疚。 阮清沅渐渐平复下来了,她本来就不是喜欢拿着人不放的,是自己的情绪有些失控。 “没事的,五哥哥,我知道你是好意。”她轻轻摇摇头。 阮熏松了口气,忙把刚才的董糖递上来:“你吃些这个。” “五哥哥好会做顺水人情,这明明是我拿过来的。” “哎,我手下没什么东西好赔罪的,你别介意。”他笑着说,随即又低低哼了一句: “下次这瞿大再送什么糕啊饼啊的过来,全给他退回去!” 看着他小孩子般的反应,清沅终于微微笑了。 “五哥哥也不是没有法子和我陪罪。” 阮熏看着她,眼睛转了一圈:“妹妹有什么事拜托我?” 阮清沅犹豫着点点头,“原来也就是为了这个来找你的……” 她很少有事求到阮熏,阮熏立刻豪情万丈地保证:“只要我能做的,自然没有问题。” “你听我说完再答应我不迟啊。”她道:“其实就是最近闷地慌……想到快端午了,不知道今年的‘射柳’可还会如期举行?” “你想去看‘射柳’?”阮熏很讶异。 射柳是京城中固定的端午武戏,原先是因太祖曾于端午节在万岁山前插柳,命御马监众人跑马演武得名,慢慢地射柳开始演变为宫中的演武仪式,在皇城及军队中流行起来,渐渐地在民间和各地卫所中也都会举办。 射柳常由一人骑马执旗引于前,一人驰骑出呈艺于马上。或上或下,或左右腾掷矫捷,人马相得,如此者有时有数百骑之多,而皇上也多会亲自检阅公侯子弟及将校射柳,中者赏彩帛。 “去岁陛下驾幸东苑观击球射柳,听文武群臣、四夷朝使及在京耆老聚观。盛况非凡。康王殿下还因此大展风头,获皇上赠赐御马、锦帛、绮罗及蕃国布无数……” 阮熏这么说着,话中不无向往。他自然是没有资格前去观赏的。 “只是……”他蹙了蹙眉,“今年皇上龙体欠安,恐怕不会再如此兴师动众了。” 阮清沅点头,这点她自然知道:“我只听说。此次会在天坛附近举办……” 京师素来惟有天坛游人最胜,而今年宫中不会大肆操办。勋贵文武便极有可能聚集在天坛举行“射柳”,必定热闹非凡,届时宫中大概会派人下来检阅,不过也只是挂着皇上的名头走个过场罢了。 阮熏心念一动。“你不说我倒忘了这茬,还差点听了他们的话约着去看划龙舟,想来还是这个有意思。不知道今年那些文武勋贵中哪家儿郎能拔得头筹。” 他立刻来劲儿了,对端午节的射柳充满期待。 阮清沅笑笑。“五哥哥能不能也带上我呢?” 她轻声问。 “这个自然……”他又顿了顿,“可是……如今咱们府里这么多姐妹,只带你一个恐怕不妥吧。” 他显得有些为难。 阮清沅笑笑,“我自然不会想一个人出去看热闹,姐姐们也难得出门,趁这个机会我们一家人都出去瞧瞧,岂不是很好。” 阮熏点点头:“妙极妙极,我回头去问问母亲……不不,我还是直接去问问老太太吧,三哥不知是个什么安排,也得去问问他……” 阮清沅笑着听他自言自语的,看来果真没有求错人。 阮清沅的目的达到了,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再留下来。 “五哥哥,那我走了,你好好看书吧。” 阮熏正兴奋地筹划着端午节的计划,“好吧,那你等我的消息。” 他调皮地朝她眨眨眼。 还没回到朝阳馆,苁蓉就匆匆来给清沅报信:说着问雪被五姑娘责骂,非说她打了房里的翡翠镂雕荷叶盏,这会儿正要罚她。 阮清沅蹙眉,“好好的问雪怎么会打了她的东西?” 苁蓉回答:“是问雪接了姑娘的吩咐给五姑娘送糕饼,具体的奴婢也不清楚怎么回事,只说是问雪不敬她……” “姑娘,问雪这丫头虽然不机灵,可一向谨慎,怎么会做下这种事。”忘忧在旁道。 “我知道。”清沅对苁蓉吩咐,“你去把我库房里的一对碧色琉璃八楞盏拿去五姑娘房里。”又转头对忘忧道:“我们先过去看看情形。” 阮清涟果然准备好了阮清沅会过来。 她挑了挑画的纤细的眉毛,“妹妹还真是心疼丫头,巴巴就这么跑过来了,平日里可是三四天也见不到你的面。” 阮清沅微微笑:“原来是姐姐想我了……我还真不是心疼我的丫头,是心疼姐姐,多好的东西被我这丫头给打了,我是特地来赔罪的。” 阮清涟愣住了。阮清漪过来说她们这个七妹性格大变,她还不太相信,这是怎么回事?自己无端寻衅,她还过来给自己赔罪? 阮清涟狐疑地看着她,上下打量一番,冷笑:“你来赔罪,空手而来?” 她话刚说完,苁蓉就气喘吁吁地进来了,奉上一对碧色琉璃八楞盏,成色十分通透诱人,是好东西。 阮清涟睁大了双眼。阮清沅却像没事人一样给她找台阶下:“我知道这个比起姐姐的东西来,自然是远远不如的,还请姐姐千万别和我计较,勉为其难收下吧,若你不收,我就真没法子了,只能打杀这个丫头来给你消气。” 说罢她喊了一声“问雪”,问雪立刻从旁边出来,脸上一脸的委屈。 阮清沅全当看不见,冷声说:“还不知道错?跪下。” 问雪愣了一下,却还是弯腰要跪。 “不是这!跪外头去!好好想想自己犯了什么错,五姑娘不说起来不许起来!” 不说问雪,就连忘忧,也呆住了,她们姑娘何时这么疾言厉色过?问雪抹了抹眼泪,转头就朝外头去了。 阮清涟这回是真闹不清她的想法了,这外头这么多人看着,她们姐妹三个又是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她怎么拉的下脸让妹妹房里的丫头跪在自己门口。 阮清涟只好说:“好了好了,妹妹别难为她了。小丫头一个罢了,多学学规矩就是,我不与她计较。”(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六章 五姐 “好了好了,妹妹别难为她了。小丫头一个罢了,多学学规矩就是,我不与她计较。” 阮清沅笑笑,“还是五姐姐大度,我替这丫头谢过你了。问雪,还不进来叩谢五姑娘。” 问雪便像扯线木偶一般又进来,给阮清涟道谢。 阮清涟目送主仆三人而去,看着桌上隐隐泛着绿光的碧色琉璃八楞盏,充满不解。 “姑娘,问雪她……”忘忧看着一路丧着脸的问雪,很于心不忍。 “我知道。”阮清沅说:“等下你找个丫头去前边四姑娘那里,把适才的事情透露给她。” 忘忧不解:“姑娘,你这是……” 阮清沅笑笑,“看看咱们这个四姑娘是不是真的够聪明。” 崔氏是管不住阮清涟的,阮镛却可以。她向阮清漓抛出的这根橄榄枝,端看她接不接受了。 屋里两个丫头又背着她窃窃私语。阮清沅瞪了她们一眼,自己这些日子是越发惯着她们了。 “又在说什么。”她的脸色不太好看。 忘忧赶紧扯了扯合欢的袖子,轻声说:“越发胆大了,还不老实交代。” 凝香和合欢两个互相望了一眼,由凝香出来说话: “姑娘……其实咱们也没说什么,是说那位李公子今儿又上|门来了,不知怎么的秋月居里三少奶奶今儿发了好大脾气来着……” 凝香的声音越说越低。 清沅瞪她一眼,什么李公子王公子的,和李蓉怡有什么关系,她们竟把什么事都扯到一起!被人听到了怎么办。 凝香忙继续解释:“奴婢不是说三少奶奶生气李公子上|门……只是、只是也是听小丫头们胡说的……” “这位李公子,是提督学政李大人家的公子。”忘忧在清沅耳边解释。 阮清沅想起来了。方柔曾经提起过,这位李公子,仿佛风评十分之差,却与阮熹走得很近。 她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对几个丫头叮嘱: “你们往后也注意些,如今大家都在一个院子里住着,你们说的什么话指不定就飘进谁耳朵里去了。尤其是我不在的时候。更要小心。” 几个丫头都垂着头应了。 出门的时候,忘忧一人拧了一把,骂道:“一点分寸都没有了。姑娘纵你们一天两天的,就越发没谱了,咱们房里几个姑娘,又有哪个是好想与的。” 两人都苦着脸不敢说话。 阮清漓果真把这事去阮镛面上说了。阮镛当晚就斥责了阮清涟。 “你倒是有心机!在我屋里假模假样的,回头就去告了父亲!阮清沅。你有胆子做就有胆子承认啊,何必在背后弄这些小动作!” 阮清涟一受了气就过来清沅房里撒气。 阮清沅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不解地看着她:“五姐姐,你这说的什么话?我何时去父亲面上说什么了?我怎么听不懂。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还装!”阮清涟一把挥掉了桌上的一套茶盏,碎瓷飞溅了几步远,差一点打到了甫进门的崔氏脚上。 崔氏沉着脸。以为这个刺头五丫头进京来这些日子终于长大了,没想到却又故态复萌。还来妹妹房里闹。 “你这是干什么!” 阮清漓扶着崔氏进来,也对着正发脾气的阮清涟说:“五妹妹,你有什么不能同七妹妹好好说清楚,你这样闹,岂不是害得母亲烦心?” 阮清涟指着清沅:“她做的好事!” 崔氏蹙眉,“什么事情?” 清沅凑到她身前,扶住她另一只胳膊,委屈地说:“母亲,今日|我原是好意,央丫头去五姐姐那里送糕饼,没想到丫头是个没眼力劲儿的,打碎了姐姐珍爱的茶盏,五姐姐这是跟我发脾气呢。” 崔氏拍拍她的手,“什么东西?去我库房里再拿就是。” 阮清沅又说:“我已立时让下人重新拿了一对碧色琉璃八楞盏给五姐姐了。” 崔氏看了一眼正瞪着眼的阮清涟,心中更不喜,“那你还闹什么。” 阮清涟见母亲如此偏心,心里又苦又急,立刻指着清沅大骂:“母亲,你不知道她是多么两面三刀的一个人!前头刚说要赔我东西,转头就去父亲面上告我的状……哪里会有这种做妹妹的!” 她这些年来到底也长进了些,说罢就呜咽着哭起来。 崔氏转头去看小女儿,阮清沅则一脸迷糊地看着她摇摇头。 旁边阮清漓却捂着嘴低呼了一声:“哎呀,五妹妹,这事是我的不是了。” 阮清漓愧疚地要去替阮清涟擦眼泪,却被她一把挥开: “原先也是我听到些风声,知道是两位妹妹起了些龃龉,因着今日母亲去庙里还愿去了,我便央人想让父亲做个公道,没想到是好心办了坏事,反倒害两位妹妹又误会了。” 崔氏也斜眼去看她,阮清漓这些年的表现她看在眼里,难道她真是蓄意挑起自己两个亲生女儿的矛盾?崔氏一向心善,觉得她不会如此。 “可是父亲当时就派人审过了啊……妹妹房里的婆子和丫头都回过话的,说是妹妹房里的琉璃盏前些日子就裂了口子的,一直不得空去登记了换,今日还是你身边的霁月躲懒,让过去送糕饼的问雪替她收拾,这才说是被问雪打了……莫非,事情不是这样?” 阮清涟语塞,红红的眼睛朝她瞪过去。她又来搅局!这个阮清漓,是上天派下来给她作对的吗! 阮清漓就当做没看见:“看来是父亲审错了,五妹妹不肯认这个罚,不如,母亲您再问问吧,或许有什么不对劲的?” 崔氏当然知道又是这个五姑娘老|毛病犯了,想着法子要折腾妹妹,这才闹了这么场戏,阮镛怎么可能审错。 她的神色显得有些疲惫,为什么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姐妹,要这么不对付。 “你父亲怎么说你就怎么做吧,这些日子,你就不要出门了。”崔氏觉得很无力。 阮清涟却依旧一副不驯的样子,还想开口说话。 “五姐姐,”阮清沅正色,“你没见到母亲身上不适吗,你若不肯认罚,我来替你受罚就是,让母亲回去休息吧。” 赶明儿全天下就你一个是孝女了!阮清涟死死瞪着阮清沅,咬了咬后槽牙,终于怒气冲冲地走了。 崔氏拍拍清沅的手,对她淡淡地笑笑,要她别和自己的亲姐姐计较。 “母亲……” 看着不再年轻的母亲,阮清沅的眼睛不知为何有些酸楚。(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七章 疑虑 阮清沅这两天来心绪不佳,原先和阮清涟本来就不好的姐妹关系如今更不好了。她是一直不耐烦去理她的,可是也不能由着别人到自己头上来撒野。 可是中间隔着个崔氏…… 真是让人头疼。 她照例去魏氏房里服侍她喝药。魏氏淡淡地对她叮嘱:“如今你母亲回来了,你也要多在她面上尽尽孝。” 清沅笑说:“嬢嬢这话说的,恐怕是您自己心里头吃味,埋怨我昨儿个没来看您吧,偏生绕到我母亲身上去,嬢嬢和母亲,我自然是一个都不会忘的。” 旁边的妈妈丫头都笑起来。 阮清沅难得在她面上说这样的俏皮话。 魏氏笑骂:“这丫头……越大越没个规矩了。” 两人正在这头正说着话。突然一个小丫头却火急火燎地进来通报。 “二夫人……咱、咱们房里三少奶奶问您房里有没有五十年以上的人参……” 这是秋月居的人。怎么这么火急火燎的。 “这是怎么了?”崔氏半坐起身,“是三少爷,还是三少奶奶要用?” 丫头回答:“是……是我们三少奶奶……身上不好。” 李蓉怡自小产后一直身体欠佳,卧病在床,这会儿竟央到她房里拿人参,恐怕是不好。 魏氏到底不是杨氏,立刻吩咐身边的妈妈去取,作势就要起来。 “嬢嬢?”清沅扶着她。 “都央到我房里来了,也不知身上到底怎么了,你大伯娘那个性子你也知道的,早就不理会她了,我想着去看看吧……” 清沅蹙眉。她也不算是少女,知道小产是怎么回事。 “嬢嬢,您身上自己也不爽利,若是三嫂嫂那里腥秽重,您去了也不合适,要不我替您跑一趟吧,再送些补品过去。” 魏氏点点头。“那就你去吧。” 阮清沅很久没来秋月居了。李蓉怡和她的关系不好也不是一天两天,应该说,李蓉怡和阮府这些待嫁的小姑们关系都不好。 李蓉怡此时已经悠悠醒了。脸色白地吓人,整个人比去年瘦了一大圈,像副枯柴似的,脸上一点生气也没有。说不出来的可怖。阮清沅见了她这情形吓了一跳,忙问屋里伺候的一个小丫头:“三少奶奶怎么病成这样。也不寻大夫来调理?” 那小丫头老实地回答:“……大夫人和三少爷说,三少奶奶这病,不能叫大夫。”说罢端着手里的铜盆出去了。 女人家的病,的确不好总央大夫。可是她看着李蓉怡这个情况,倒像是油尽灯枯的样子。 她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屋里的被褥,李蓉怡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干净的,屋里像是刚刷了一遍。有种淡淡的冷息,没什么暖意。 阮清沅更加疑惑了,她小产也有几日了,身上再不干净还能到这地步不成?她到底是什么毛病? “你来做什么……”李蓉怡歪在榻上,有气无力地说。 “是我不好,近日也没想着常来看看三嫂。” 李蓉怡像枯树一样面无表情,“来不来有什么一样,我反正也是无人问津,不如死了算了……” 阮清沅不曾想有一天李蓉怡会对着她说这样的话,一时也不知该怎么接。 旁边的秋石立刻道:“三少奶奶,可不能说这样的话。”随后转头对阮清沅说:“姑娘见谅,我们少奶奶自掉了孩子后就这副样子了。” 秋石如今梳起了妇人发髻,算是承认的通房了。她看着阮清沅的眼神还是怕怕的。 李蓉怡听了这话,扯扯嘴角。 清沅自觉和她们主仆没什么好说的,把东西送到后就要出门。 “阮清沅,”李蓉怡的声音在她背后弱弱地响起: “你当日帮唐表姐,真是做对了……” 什么意思?她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李蓉怡的声音渐渐低下去:“……你是救了她一命。可我呢、我呢……” 她竟显出两分癫狂之状,配合着满头敷面的乌丝,十分骇人。 她身边秋石忙吓道:“少奶奶,您该喝药了……” 阮清沅愕然,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前世那个自己还没听到过任何消息,就死得无声无息的三少奶奶。 她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三嫂,还是好好养病吧,切勿多思多想,凭添忧虑。” 李蓉怡当然听不见了。她自己出门来。 “三哥去哪儿了?”阮清沅问守门的丫头,“怎么这个时候还不在府中吗?” 好歹李蓉怡也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太,病成这样了,他竟不来看上一眼么。 小丫头愣了一愣,“三少爷陪李大人家的公子喝酒去了。” “李榭?”阮清沅一愣,她虽没见过,也能猜到:“李公子是自己上|门来的?” 小丫头点点头,“李公子来寻我们少爷是不用拜帖的……” 阮清沅越来越觉得蹊跷。 去和魏氏回完话,她便自己走回屋。 “看来我明天得去一趟方府……”她喃喃说着。 “方府?”旁边的忘忧问:“姑娘要去见方小姐?” “嗯。”清沅点点头:“有些事得问问她。” ****** 方柔亲自到二门来接阮清沅。 阮清沅头一回来方家,看着前面插着腰、横眉竖目的方柔,笑说:“方姐姐这是怎么了?这大清早的,谁惹了你生气?” 方柔的手指头都快点到她额头上了,“你这丫头,你来干什么!自去岁你从山西回来,倒是成日见不到人,也不知天天躲在家里干什么。你还晓得来找我?” 清沅避过她的手指,忙告罪:“方姐姐不知道么,我父母回京来了,家里忙里忙外的好多事,总抽不出空来。何况……我也知道你贵人事忙。” 方柔陪着她并肩往自己院子里去,听见这话又哼道:“还栽到我身上来?我几时说没空来着。” “瑶湘郡主和徐国公府的三少爷颁下明旨定亲了,你可不得时时进宫陪着郡主备嫁?哪里还有空闲?” 方柔顿了一顿,“宫里倒是去了两次,不过也没那么快。这亲事,恐怕得拖上两年。” 上一世江篱和瑶湘郡主也是早早定亲,却拖了很久才完婚,不然平阳公主也不会这么起劲地闹着给江篱娶二房,最后挑了她家的六姐阮清漪。 “为何?”阮清沅心里一直存着这个疑问。(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八章 解惑 “为何?” 方柔轻叹口气,“我和你说了你可别说出去。郡主和我说的是,太后她老人家舍不得她,怕她太早给人做媳妇太辛苦,便要留她在膝下多做几年姑娘。” “可是呀,”方柔压低声音,“宫里的宫人们都在说,是平阳公主和太后谈妥了条件,才应下这门亲事的。” 平阳公主几次三番拖着不肯允婚,就是早有打算。 “什么条件?”清沅问。 “这我哪里能知道。”方柔嗔她,“总之就是公主不喜欢郡主,琢磨着能在皇上和太后面前多讨些便宜呗,我觉着,郡主这门亲事着实憋屈,这还没嫁过去呢,就一步一步让的,以后还不知公主能想出些什么刁钻法子来难为她呢。” 谁让瑶湘郡主父母双亡呢,江家这么一棵大树,可没那么容易靠。想来皇家里头,母女姑侄,竟也要这样百般筹谋,互不相让。 清沅只好说:“郡主不是我们,定然有本事应付的。” 方柔在心中替郡主不平,她是觉得,凭借瑶湘郡主的名头,何必非要挑这个江篱呢?虽说江篱的确是京中子弟中最出色的,可他那个母亲,他日后的前程,都注定了嫁给他必然不会太轻松。 “说起来,你今日来找我做什么?”等两人坐定,方柔就笑问她。 阮清沅无奈地摸摸脸,“我表现地这么明显?” 方柔嗤了一声,“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还不知道你么,你才不会闲着没事来喝我的茶。” 阮清沅失笑:“方姐姐,你这么直接。我昨夜里费心想了一宿的话题岂不是没有用武之地了?” 方柔捂嘴笑:“油嘴滑舌的,我不信你有这么郑重。” “头一次来看姐姐家里,自然要慎重的。”清沅装模做样地又叹了口气,“姐姐家里身份这么高,早知道我当日从山西带回的土仪就先不送了,免得我今日拿出手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方柔白了她一眼,“谁稀罕你那些东西。拿什么来我都不要。我又不是强盗,谁让你送礼的。” 阮清沅点头,“我便知道姐姐是这样大方的人。因此今日的确是空手而来的。” 方柔又忍不住了,“你真是个小油子,罢了,快些说吧。什么事情。” 阮清沅正色:“方姐姐,你还记得不得从前和我说过的李榭这个人?” 方柔也立刻敛容。眉间瞬间染上一层厌恶:“我记得,你为何突然提起他?” “我想细细地问问方姐姐,他到底是如何……不堪。”最后两个字,她斟酌了一下才吐出口。 方柔四下打量了一下。让丫头们站得远些,才问她:“出什么事了?照理他和你们家里三少爷往来,和你没有什么关系。究竟是……” 的确不关她的事,只是此事就像梗在她心中的一道刺。李蓉怡昨日的样子一遍遍在自己面前浮现。 他们阮家的三少奶奶,注定会死么? 那么这里头的问题,一想起来,她就觉得寒从脚底起。 她是不是……真的要害死李蓉怡了? “不瞒你说,我三嫂……她如今很不好,我看不出什么名堂来,但是觉得她恐怕这样下去,是活不久的。” 方柔也惊住了,“李、李蓉怡她……” 清沅点点头,“这事太蹊跷了,她昨天对我直言‘我们当初设套,是救了唐姐姐一命’,我越想越觉得,她话中意思,她此病不是自然来的,可是她又什么都不肯说,我们整个府里都没人当一回事。” “所以……你怀疑……李榭……”方柔冷静地说。 这样的话,除了她方柔,怕是其余京城任何一个闺秀,都不敢说出口的。 阮清沅道:“我只是有预感,可是方姐姐直言不讳,显然你心里也是存个疑的。如今这些日子,他****来我们府上,出入后院更是无人置喙,但是我却也不敢同旁人多讲一句。所以我今日特地来这一趟,想弄清楚这里头的症结。毕竟……当日|我们……” 她也不想李蓉怡死,她们没有这样的血海深仇。 “这混蛋!畜生!”方柔突然猛地握拳怒拍案桌,紧紧咬着牙:“当日……差一点,就是阿言姐姐她……” “方姐姐?” 方柔红了眼眶,看着阮清沅,“你可知道,我曾说他换过三任妻子,死得都不光彩。我听到消息,八成都是被他打残、折磨死的。” 阮清沅白了白脸,但是心里也早就有准备。 “他这人却还有个臭毛病,当日|我也不敢相信……”方柔显然觉得说出口都觉得恶心:“他这人十分性淫,房里婆子丫头全睡了个遍不说……他、他还十分喜欢****同僚和下属之妻……” 阮清沅惊地杯子都快掉了。 没想到方柔下一句更叫她受不了。 “……不仅如此,听说他、他十分喜欢‘共|妻’‘典妻’那一套……” 方柔没说话,脸已经涨地通红,一半是因为实在太羞耻,另一半则是气的。 提督学政的儿子竟然败类至此。 阮清沅瞠目结舌。 她发现自己说话也不利索了:“所以……他身边时常跟着的一二侍卫小厮也是……” 她曾听合欢她们说起过,李榭每次带来阮府的仆从都不一样,有时是虚浮气短的瘦猴一般的人,有时又是脑满肥肠的油腻腻的胖子,合欢她们还曾笑着说,这个李公子挑随从的眼光可真差。 一想到那些人,还有阮熹,竟是有这种嗜好的。阮清沅当下便控制不住胃里的恶心,层层地往喉咙口冒酸水,她忙用帕子捂住口鼻。 方柔知她难耐,端了一杯茶给她顺气。 方柔还不知道他们阮家后院里竟出过这样恶心的事,自然也没有清沅反应这么大。 阮清沅突然想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李蓉怡的孩子……到底是不是阮熹的?还是说…… 她倏地打了个冷战。 她现在再想起李蓉怡那句话来,只觉得她半点都没错,若换成是大家闺秀出身的唐音,或者是任何一个京中小姐,此刻怕都是一具死尸了。 李蓉怡的确已经忍受了她们所忍受不了的痛苦。(未完待续。) 第一百五十九章 秘辛 两人对坐了半晌,心情才渐渐平复下来。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方柔问她。 人心到底是肉长的,李蓉怡和她们一样,都是活生生的人,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在火坑里一步步去死?何况还是她们两个推她入的火坑。 阮清沅第一次没了主意,她摇摇头:“我真的不知道了,恐怕现在对她来说,什么都没一剂砒霜来得有用。” 方柔蹙眉,“你觉得这事,你们府上,大老爷夫妇知道不知道?” 清沅说:“大伯父恐怕是不知道的,他本来就不爱管子女们的事情。大伯娘……我也吃不准,若她是知道的,必然也会牺牲儿媳来保全儿子的名声,何况这个李榭,还有本事能提点她儿子。” 她嘴角嘲讽地笑笑,只觉得如今叫一声阮熹三哥都是自降身份。 “若把这事捅去你家大老爷或者老太太那里呢?”方柔提议。 “不成,”阮清沅回绝:“这事儿这么脏,他们知道了,定然一条白绫勒死李蓉怡。若被他们晓得是我做的,恐怕勒死了我也极有可能。” 阮清沅冷笑,阮家那些人,尤其阮老太太,有多爱惜门第面子,她最清楚。 方柔有些烦躁,“那怎么办?我看直接一些,叫人把这李榭捉起来一顿收拾,把他那篓子丑事全抖出去算完。” “方姐姐又意气用事了,你要让你全家都和李学政家里作对?还别说这事牵扯到的其他人……况且我们哪里有证据,也不过是你打听出来的消息。” 她顿一顿,这么私密的事,方柔究竟如何手眼通天能打听到? “方姐姐。你从哪里打听来的?” 方柔叹口气,“哎,说起来这事啊,估计也就他能打听明白了。便是锦衣卫里头的楚遥。” 阮清沅想起来了,那个经常同贺梓归走在一起,喜着红衣的少年,有着不符合年纪的煞气和邪气。 的确。满京城有什么能瞒过锦衣卫的眼线。 “我们几个都是一道长大的。他从前欠了我个人情,那时候我便要他打听一下阮熹的人品,后来他便把这些子膈应人的事都一股脑儿倒给我听了。” 阮清沅叹气:“看来。这些事呀,京里头知道的人不少。” 方柔点头,“不错,楚遥那小子。说这些的时候也是习以为常的样子,估计他也见多了。哪家大人好娈童,哪家大人又爱赠妾****的,都属于无甚特殊的。” 方柔说完,也显然觉得把事闹大这方法糟透了。根本是闹不起来的。 “那李蓉怡……”她也有些同情她。 仿佛怎么样都救不了她了。 阮清沅盯着方柔的脸。盯得方柔直发怵。 “方姐姐,我有办法了。”说罢她便低声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方柔。 方柔真不知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她:“能行么?你这主意也很馊……” “有用就好,只是牵扯到你的名声……”她有些担心。 方柔摆摆手。“这算什么牵扯,罢了。还得看看她的意思,只怕她不领情。” 方柔对李蓉怡依旧没太多好感。 阮清沅只好表示:“说到底我们也不是开善堂的,当时……也是她自己的选择,只是如今,还是稍微搭把手吧。” 方柔知道她的意思,若是两人一定说要帮李蓉怡拜托阮熹和阮府,未必就没有办法,只是她们何必花这么大力气,人家领情不领情还是两说。 “你花这功夫打听清楚他们的事,似乎不只是好奇心吧……”方柔问她。 清沅知道方柔很聪明。除了恻隐之心,她也知道,李蓉怡不能死,日后三房和大房是什么情况还未可知,她手里能多握一个筹码就握一个。 “方姐姐多心了,我毕竟心里头过意不去……” 方柔叹口气,“也罢,过两日|我就去你们府上。” 阮清沅点点头。知道方柔答应下来这件事也已经不容易了。 两人接着便又闲聊了几句,方柔要她吃饭,清沅回绝了。 “家里头我还得去向三嫂透个风。” 方柔也不强行留她,又把她送到了二门。 ****** 方柔没有耽搁很久,就上阮府的门来了。 自从唐音和阮家婚事不成,她是再不来的,杨氏见她最不耐烦,可阮清霜却还是碍于面子要出来应付一二的。 “方家妹妹怎么会过来?”阮清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 方柔悠悠道:“想那时候我也时常来,阮家姐姐怎么不问?” 阮清霜语塞,这人是不是脑袋不清楚了?难道她又想与自己交好了? 方柔柔柔地笑着,阮清雯匆匆来见过她一面就回屋了,三房里几个姑娘倒是都很好奇,凑着来看她。 “很久没见李家姐姐了,不知道她最近如何了?”方柔说。 她是来看李蓉怡的?阮清霜顿时想到,大概是唐音托她来看自己的表妹。 “三嫂如今身上不大好,不太见外客。” “我哪里是外客,”方柔根本不理会她:“咱们几个好久没像从前那样说话了,不如去她院子里坐坐,说不定她还能好得快些。” 说罢一把拉了阮清霜,又招了阮清沅,往秋月居去。 阮清霜的脸色很不好看,方柔也全然当作没有看见。就像清沅说得一样,反正她以后也没想和阮家长期往来,还不如索性这次撒野撒个够,她们又不能拿她怎样。 李蓉怡依旧病病歪歪地躺在榻上。 她斜眼看着众人,差不多年纪的女孩子们,一个个都还是生机勃勃的。 “多日不见,李家姐姐似乎不太好。”方柔对她道。 李蓉怡咬咬唇,神情显得有些恍惚。昨儿个阮清沅的话似乎还在耳边: 你想怎么做是你的选择,我们只会帮你这一次,结果如何,都是你自己的决定。 她过着这种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日子,难道不是她害得吗? 李蓉怡紧紧地捏了捏被角。 她该怎么办,一种绝望的感觉弥漫开来。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她连一天忍受不了这样的折磨,可是离开阮府,又怎么可能呢,她今生已经是阮家的人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章 丢物 “去给各位姑娘沏茶。”李蓉怡吩咐屋里的丫头。 几人这才坐下来。 阮清沅知道李蓉怡还没有拿定主意,她轻轻端起一盏茶盅,开始听她们闲聊。 “不知道瑶湘郡主最近如何了?”阮清霜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方柔挑挑眉,她对郡主这么感兴趣?方柔觉得她是没话找话。 阮清霜却有些羞赧地低下头,她想问江篱和瑶湘郡主的亲事,可是怎么都问不出口,于是又开始顾左右而言他的。 方柔朝清沅使了个眼色。 阮清沅知道她这是已经不耐烦了。 她立刻起身给清霜去端茶:“姐姐,先别忙着说话,喝口水吧……” 说罢十分“不小心”地把一杯茶整个儿泼到了阮清霜的裙子上。阮清霜立刻跳起来,瞪着眼睛就要骂人。 阮清沅忙道:“对不住,对不住,二姐姐,看我这手里滑的……” 哪里是手滑,分明是故意的。 “你个小……”她张嘴就要骂。 “阮家姐姐,”方柔在旁出声:“我可是都看见了,沅妹妹她不小心罢了,怎么你张嘴就要骂人?这些时候没见,倒不知你的修养怎么不如从前了。” 她这分明是偏帮阮清沅! 阮清霜红着眼睛,她是怎么招惹这三房里两姐妹了,一个用养莲花的水泼自己,一个又用茶水泼自己,简直是一家子疯子。 她一把挥开阮清沅的手:“不要你狗拿耗子!” 阮清沅素来知道她的性子,这会儿方柔在这里,她不敢骂地太难听。毕竟方柔在京城闺秀圈里讲一句,可是比她阮清霜去拉着十个姑娘叫姐姐都来得有用。 “二姐姐,都是我不好,我陪你回去换身衣裳吧,好在这里离临烟驻也不远……”说罢笑意盈盈地去搀她。 阮清霜冷着脸出去了,阮清沅完全不顾她的冷脸,笑着对方柔和李蓉怡说着“一会儿过来”。就跟着阮清霜去了。 李蓉怡看着她们俩离去的背影。有些楞神。 阮清霜怒起冲冲地走在前面,还没走到临烟驻,一拐弯。就往杨氏的沉渊阁方向走过去。 忘忧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只看见阮清霜一脸怒火中烧的样子,就知道自家姑娘八成又不知哪里惹到她了。 “姑娘,姑娘。二姑娘这是往大夫人那里去啊……”她急得跺了跺脚。 “让她去啊。我还能拦着她不成。”阮清沅慢悠悠地走在后面,随意挑了块假山石。也不管干净不干净就坐了下来。 阮清霜这一出事就发脾气,脾气一没发够就去找母亲的习惯,还真是一点都没改变。好歹也长了这么几岁,招数比起她刚进府的时候。完全没有进步。 “姑娘,你这是?” 阮清沅挑挑眉,指指身边。“你也坐吧。” 要是站着等,也怪累的。 “姑娘。就怕一会儿大夫人就过来了。”忘忧说着。 就是要杨氏过来。阮清沅笑笑,现在,就只等着方柔那边了。 杨氏见到女儿又过来告状,气得狠拍桌子。 “从前你还算有些能耐,如今越发性软了,那小贱人都敢寻你开心,你还敢来哭。” 阮清霜忍着眼泪道:“方柔护着她,我怎么敢发作!” “我呸!”杨氏啐了一口,“这里是我们阮家!不是她们方家,她身份高又怎么样,她外祖母是太后的表妹又如何,在我们家里,她还能拦着你教训妹妹不成!” “母亲!”清霜嚷着。杨氏根本捉摸不透清霜那稍稍有些别扭的心理。 方柔这几个,什么瑶湘郡主、江篱兄妹、楚遥等人,可以说是一起玩到大的,从小就在太后身边打转,阮清霜到底不想和方柔撕破脸,她自己也说不上来这是一种什么心情…… “说来说去,都是阮清沅那个贼丫头狐假虎威……要在平日|她哪有这个胆子!” 杨氏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方柔今儿到底来干嘛的?” 阮清霜摇摇头,“也够奇怪的,一来就说要去看三嫂,她们的关系不早就……” 杨氏站起身,“既然如此,就陪你过去看看。”她总觉这方柔今日有些蹊跷。 她抬眼又看了一眼清霜的衣裳,“还不快去换了,像什么样子。” ****** 杨氏赶到秋月居的时候,阮清沅还坐在假山石上发呆,还不凑巧地打了个喷嚏。心里头正埋怨着杨氏的动作也太慢了些。 她都快不耐烦了,别说方柔。 方柔的确是很不爽快,心里嘀咕着骂了阮清沅好几个来回。要借她的势,这会儿这小丫头片子却自己不知躲去哪里偷懒,真不该上她的当! 跪在地上寥落的几个丫头胆战心惊地看着方柔,后者却一脸的不在意。 阮清霜和杨氏进来的时候便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饶是杨氏有心里准备方柔是来寻麻烦的,也没料到会是这副场面。 看见杨氏进来,方柔微微勾了勾唇角,又立刻换上了一副生气的表情。 “这是怎么了?方姑娘,好好的,这些丫头怎么得罪你了?” 看来闹得不清,连李蓉怡都被芙蕖扶着站在一边。 方柔对杨氏道:“大夫人来得正好。”她扬了扬空荡荡的右手,“我也纳闷了,不过眨眼功夫,等我想起来的时候,我这贴身的镯子却不翼而飞了,您说稀奇不稀奇。” 杨氏蹙眉,直觉方柔是要没事找事,她瞪着地上的丫头,“还不说清楚,哪个不长眼的误收了方姑娘的镯子去?” 地上的丫头都战战兢兢地摇头,她们哪里有机会能近方柔的身啊。 “不知方妹妹今儿带的是哪只镯子?”阮清霜在一边问。 方柔道:“就是太后她老人家赏的那只和田红玉的镯子,统共太后娘娘都只有三只,我真是半天都舍不得戴,没成想适才因要用点心,便取下来搁在一旁,后来出去片刻更衣,回来也一时也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竟是不见了。” 竟是御赐之物!那可马虎不得,杨氏看着方柔的神色,觉得她不似作伪,她真有那么大胆子诈到她们府上来?还用太后当幌子? 杨氏疑惑地去看阮清霜。 清霜朝她点点头,方柔的确是带着一个成色十分好的镯子过来,她适才从她微抬的衣袖中看见了一抹红色,红色的和田玉,存世稀少,十分名贵,已不是等闲能用银钱衡量的,一般都是上贡之物。(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一章 寻贼 杨氏正狐疑地看着方柔,这贼丫头把这个上不得台面的李蓉怡算计来做自己的儿媳,这会儿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阮清沅探头进来,笑着说: “二姐姐让我好找,怎么换身衣裳的功夫连大伯娘都请过来了?” 阮清霜白了她一眼,此刻没有空理她。 方柔道:“好了,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丫头手脚不干净,快些交出来吧,不然,今儿这事是没法儿善了的。”方柔一副以势压人的模样。 旁边的李蓉怡脸色愈发苍白。 杨氏虽知道她不对劲,却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来,立刻问地上的丫头:“适才方姑娘去更衣是谁领着去的?当时屋里头又有谁。” 一个胆大的丫头怯怯地回:“回夫人的话,适才……是奴婢领方姑娘去净室的……屋里、屋里只有秋石姐姐陪着少夫人……” 话一出口,众人的眼睛都盯到李蓉怡主仆身上去了,秋石立刻吓得发颤。杨氏更是冷着脸上上下下从李蓉怡身上扫视一遍。 她一把拉过清霜低声问:“你三嫂又怎么得罪她了?” 方柔这摆明是冲着李蓉怡来的。什么镯子不镯子的,分明是要叫她难看。 阮清霜仔细想了又想,实在不觉得近日两人有接触,只好说:“我真的不知她们是什么情况……不如,母亲把这事撂给三嫂算了,让她尽数陪给方柔就是。” 反正是李蓉怡自己惹来的麻烦,人家偏就针对你了,她们也没有办法。 杨氏也是这么个想法,她心里本就厌恶方柔。更不想和她歪缠,让李蓉怡破些财就是。 “方姑娘,既然是在秋月居丢的,你看这样吧,我们照价赔偿给你就是。” 李蓉怡冷笑,“我们”?是她来赔吧…… 方柔却一副不肯罢休的样子,“那东西可不是夫人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说赔的。若我过几日进宫里去。太后问起来,我该怎么说?是说在阮家丢了,还是卖给了阮家?” 杨氏在心底呸她。太后哪儿有空来管你个小丫头手上的一只镯子。 方柔好整以暇地说:“才过了这会儿功夫,下人们也都在这儿了,没人敢擅自溜走的,我看。不如搜一搜就是。” 杨氏瞪大了眼,立刻拉下脸:“方姑娘。这里是我们阮家,不是你们方家,你想搜就搜,当我们什么!” 方柔摊摊手:“我没有不敬夫人和阮家的意思。可若是寻常东西,被偷了就偷了,这个镯子却不行。请您谅解我的无礼了,若您不肯。我看我也只好报上案子去顺天府衙门。” 后宅女眷的事,她竟说要报去衙门?!这人难不成是个无赖不成…… 清霜立刻劝道:“方妹妹你又何必如此。”她可还没嫁人呢,这样子闹,她的名声还要不要。 “那就搜吧。”方柔说一不二。 杨氏厉声呵斥几个丫头:“你们拿没拿,快些交出来。” 底下的丫头只跪着哭,没人承认。 杨氏深吸口气,唤来身边王禄家的,“去叫几个能干些的婆子过来。” 王禄家的听命而去,杨氏便对方柔道:“方姑娘还请过去次间等等吧。” 方柔尖酸地回:“哟,我可不敢,这会儿一走,还不知东西能找得到找不到,到时候怕夫人弄个什么鬼神之说来唬我,其实东西早被这伶俐的偷儿给递出去了。” “你这是看不起我么,”杨氏提高了嗓音:“难道我堂堂阮家的宗妇,还会包庇下人,污了你的东西去!” 方柔挑眉,显然一副不相信她的样子。杨氏气得要命,只好也坐在一边呼哧呼哧地顺气。 王禄家的带了几个人进来,先是两个妈妈带着几个丫头去次间搜身,还有两个搜屋子里。 一圈忙活下来,王禄家的过来向杨氏禀报:“夫人,没有啊……” 杨氏瞪着方柔,“方姑娘也听见了,可没你的东西,你说说,你这么冤枉我们家……” “阮夫人,”方柔迅速打断杨氏的反击,“可先别忙着喊冤,那里呢?搜了没?”她努努嘴,示意李蓉怡的榻上。 李蓉怡因为身子不适,适才又半坐到美人榻上去了。 “我这儿媳妇你也看见了,身上这样不好,方姑娘竟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你岂非欺我们阮家无人!”杨氏终于怒站起身来,指着方柔大喝。 方柔不为所动,“她又不是病得不能走,夫人要骂我,等搜完了再骂吧。” 阮清霜也蹙着眉,上前道:“方妹妹,你太过分了,你侮辱我们阮家至此,这件事,不会这么完的!”说罢,她亲自走到李蓉怡榻前,去扯上头凌乱的薄衾和迎枕: “好,你要看,你来看看啊,有没有你的……” 话音戛然而止,阮清霜甚至手里还没来得及放下迎枕,因为一只红玉的镯子正不小心被她拂下来,咕噜噜地滚落到地上,没两圈就停了下来。 众人皆屏息,死死盯着地上的镯子。 方柔微微蹙眉。 “原来还真在这里。”她朝李蓉怡看过去的眼神充满玩味。 杨氏仿佛被人扼住喉咙一样说不出话来。 李蓉怡的脸色几乎是灰白一片了。 方柔身边的丫头捡起地上的镯子,仔细用帕子擦过递回给方柔,方柔拿起装模做样地看了看,又重新带回手腕上去,继续扮演刁钻刻薄的大小姐: “这的确是好东西,真是好到有些人见着了都舍不得放手,你说是不是啊,阮夫人?” 阮清沅一直在门背后充当着隐形人,她朝方柔眨眨眼,示意她太过了。没想到方柔却不理她,自顾自耍威风耍得开心。 这人还真是…… 杨氏就像被方柔呼了个巴掌似的,立在那里只觉得满身的尴尬。适才的丫头婆子们心里头也都心惊肉跳的,这可算是怎么一回事啊! 她们家三少奶奶竟会是这种人么?还是她与这方家大小姐是怎生解不开的仇怨? 下人们都避过身去,杨氏只能转头去瞪着李蓉怡: “你来说,熹哥儿媳妇,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几乎是从牙缝里蹦出这句话来的。(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二章 陷害 李蓉怡静静地低垂着头,不声不响的。 “你倒是说啊!”杨氏又耐不住气了,对她吼道。 方柔看着李蓉怡,“李家姐姐,你解释解释吧。” 语气却放柔了,收敛了适才的满腔尖刻。 李蓉怡轻轻地抬起头,却是对着杨氏道:“我不知道。” 方柔和阮清沅同时蹙眉。 不知道?杨氏怒了,她怎么会不知道,方柔若是要栽赃陷害她,理由呢?何况方柔确确实实是去了净房更衣,房里只有李蓉怡的人,她怎么陷害? 杨氏转头就抽了旁边的秋石一耳光,“你来说!” 秋石被她打蒙了,掩着脸就低声哭起来。 方柔对杨氏说:“阮夫人,事情还没弄清楚,这又打又骂的,怕是不好吧。” 杨氏冷哼:“是我管教下人不周,出了这样的糟心事,我这是想给方姑娘一个好好的交代呢。” 说罢她就转头去呵斥秋石:“少夫人不知道,那就是你这小蹄子做的!不然好好的东西怎么会出现在她榻上,一定是你放的……” 说罢就示意身边的婆子要去拖秋石。 阮清霜正想制止,想说方柔这里,恐怕不是推一个丫头出去顶嘴就能善了的,看方柔今日这架势,怕是要李蓉怡认罪才行的……她这么想着就瞥了方柔一眼,却意外见她毫无反应,正凝神想着什么似的。 阮清霜心里更奇怪了。 那边秋石拼了命地挣扎,去拉李蓉怡的衣裳下摆,“少夫人,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呀……少夫人……您和夫人说说,奴婢是冤枉的啊……” 李蓉怡还是像失了神一样。呆呆地毫无反应。 身后婆子又来拉她,秋石吓得叫起来,“少夫人……您说呀,奴婢、奴婢,您说茶不够热的时候,是奴婢出去添茶的啊……当时奴婢可……” 话没说完,她就被人捂住了嘴。 李蓉怡闻言终于有了动静。杨氏及阮清霜听得大骇…… 若这丫头所言不虚。莫非真是这李蓉怡手脚不干净?两人一齐把眼光投到李蓉怡身上去。 方柔这时候却说:“阮夫人。我想听听三少夫人如何说。”说罢她示意下人把李蓉怡重新扶着靠坐在榻上。 这又是唱得哪出,刚才还一副拼命的气势,这会儿又转头同情起她来了。杨氏母女更是不解。 方柔却朝阮清沅看了一眼。清沅心下已经了然,朝她点点头。 李蓉怡闭了闭眼,心里千回百转,仿佛千头万绪之间自己已然走了个来回。 她又何尝不知道方柔和阮清沅想帮她。可是这又是什么好主意?! 她恨这两个人莫名其妙的施舍,她们都过着好日子。可是她呢,她被她们害得这样惨,她们却想让她以更惨的结局收场吗?凭什么! 她也知道,她若想离开阮家。除非和离或被休弃。 而夫妻之间能够和离的情况极少,除非男方实在理亏,道义上说不过去。或是对妻子心有愧疚,自愿放手。 而阮家。又怎么可能出一个和离的媳妇,岂不是硬生生打了过世阮阁老的脸。便是休弃,也不可能,阮熹才多大年纪,仕途未稳,便要闹休妻,他是不会同意的! 因此阮清沅的意思,便是让方柔和她演这场戏,她德行有亏,方柔便可以拿着这事做文章,逼阮家给她一个交代。届时阮家不可能休了她,最好的途径,便是与方柔达成共识,将她像阮清雯一样,送去庄子或者是庵堂里。 她们以为这是在救她的命吗?李蓉怡在心里冷笑,放弃阮家三少奶奶的身份,去不知哪个犄角旮旯里战战兢兢地过日子?这又比死好得了多少? 不,她不会死的。她不会让她们得逞,她们一个个的,谁都不能再来害她! 李蓉怡倏然抬起双眼,笃定地指着道:“是秋石,是这丫头做的,她遣下去所有丫头,独身伺候我,我因着身子不适,在方姑娘出门后,迷迷糊糊地便昏睡过去,不知道她当时做了什么手脚。” 秋石听闻此言,双眼一翻,差点昏过去。 众人讶然。 杨氏心里却一喜,这话这么听着也没错,秋石说当时只有李蓉怡一人在屋内,自己出门了,而李蓉怡又说她神智不醒,根本不知道秋石所为,因此两人的话,必只能信一人的。 就算再不喜欢这个儿媳妇,到底比较起来,一个丫头显得太无足轻重了。 “不错,方姑娘,这丫头一直亲手伺候李氏汤药,在汤药中动手脚也十分可能,因此李氏说她神智迷糊,是十分可能的。” 这样一道指控又压到无辜的秋石身上,她拼命掰着捂在嘴上的手想说话,却无济于事。 阮清霜似是受了杨氏启发,立刻接话:“不错,这丫头一直存着想当姨娘的心,在我三哥屋里上蹿下跳的。如今她必然见我三嫂嫂身子不好,竟还想嫁祸于她,将偷了的镯子塞在我嫂嫂榻上,必然也是为着心里头的歪心思,当真其心可诛。” 母女俩你来我往,把一番话圆的天衣无缝,硬是把所有事都架到了秋石身上。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方柔也算是明白李蓉怡的意思了,她自然不好再拿这件事做文章。 “天色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府了。”她突然说:“今日的事情,说到底也是我的不小心,平白耽误了这些功夫,竟不想把府上这么多人都牵扯进来了,如此我真是过意不去,此际便不追究了罢。” 杨氏母女像看鬼一样看着她。 善变也没有她这样的吧?又搜身又搜房的是她,轻描淡写突然说不追究了的也是她,她到底想干什么! 杨氏憋着一包气,却也只能僵着脸说:“还是方姑娘海涵,本是我们治下不严。” 方柔怜悯地看了一眼秋石,平白拖进来这个无辜的丫头。 就算如今她说不查了,恐怕杨氏也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这丫头。 她与杨氏母女淡淡地道别,再不看李蓉怡一眼,便打算回府。 阮清沅步子沉重,跟着出来送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三章 归宁 “方姐姐,这事儿……是我没想周全,倒是让你难做人了。” 她们两个原是好意,想出了这个不算太好的法子,好歹说能让李蓉怡暂时避开阮熹。李蓉怡当时也没推拒,又不知怎的今儿又变卦了。 方柔笑笑:“她这么做我也能理解,从阮家全身而退已是不可能的,她这辈子最好的结局又能是怎样呢?她素来便有些心气儿,我们为她想的出路,未必就是她想要的。” 阮清沅点点头,她原先只是不想见她就这样没了性命,毕竟李榭和阮熹究竟会做到什么地步没人知道。 “你当真没有猜到么?”方柔睨了她一眼,“你素来在洞察人心上有些本事。” “我哪有那个本事,你真是抬举我了。”清沅摇头,她真的只是出于恻隐之心罢了。 “也罢,我们做了该做的,这是她的选择,我们如此也算仁至义尽了。” “这回多亏姐姐帮忙。”清沅说着。 “我也是为了图个心里踏实。”方柔也说,随后便与她话别,上了马车。 李蓉怡选择在阮府继续待下去,那她便是想清楚了罢,即便日后再有什么,她恐怕也能凭着这一点狠劲撑下去。 她毕竟不是唐音。 阮清沅想着,也就释怀了。是自己小瞧了她。 对于此次方柔前来寻衅,杨氏母女对她算是彻底深恶痛绝了,可她们却又的确不能对她如何,自然矛头又针对上了阮清沅及整个三房。 新仇旧恨,母女俩还终于逮到了能膈应她们的机会。 很快到了五月里,五月初一开始便是女儿节。众人开始系端午索,戴艾叶、五毒灵符,出嫁女亦各归宁,因称为女儿节。 阮府如今在京师的就只有三姑奶奶阮清汝了,阮镛和崔氏夫妇皆厌恶她,因此来京后只允许她上了一次门,可女儿节却断断没有不许出嫁女儿归宁的道理。 阮清汝依旧面色不改乖顺谦虚。备了厚礼来阮府。 她比之从前略略丰腴了些。有了几分京城里贵妇的风姿。不过知道内情的人都晓得,她的丈夫江淩如今并不算仕途出息,通过江家在五军营里谋了差事。在酒楼伎馆胡混的时间却比待在衙门的时间还长,家里头也是靠着阮清汝精打细算地过日子。 也不知她这些看起来厚重的礼到底有多少是实的。 “回来就回来罢,不用备礼,这里也是你的娘家。”阮老太太对她叮嘱。 她笑着回答:“老太太哪里的话。我自来京里多亏老太太和大伯娘悉心照应,就连我们爷也常说。得亏这么个得力的娘家,他也算在京师站稳脚跟,后方安定。” 阮清沅站在崔氏身后,一听这话。扭过头去直泛恶心,连杨氏听了都忍不住抽抽嘴角。阮老太太却相当受用,又拉着她问了几句江淩的差事。来往的贵人。 阮清沅心头一动。老太太从前并不关心亲戚中的显贵之人,对权势和名利比杨氏看得淡薄多了。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她瞥眼看见立在杨氏身后低头咬唇的清霜,顿时明白了,看来是阮二姑娘的亲事,让她不得不着急了。 阮清汝又拿出当日忽悠杨氏母女去徐国府的那套来,杂七杂八说了一堆却什么重点都没有。 老太太身边的富嬷嬷提醒她,该回屋去吃药了。阮老太太相当注意保养身体,她便不久坐,把地方让给几个小辈说话。 老太太走后,阮清汝倒是接着话头继续和杨氏说,一副为阮清霜着想的体贴模样 杨氏的脸色慢慢沉了,她朝阮清汝看了一眼:“三姑奶奶先不用担心我们霜姐儿,倒是你们房里四姑娘,再拖下去可就是个笑话了。” 崔氏听了这话手中的帕子一紧,阮清漓却站在最后头,也不知在想什么,完全像是没听见。 阮清汝接到了杨氏的眼神,立刻脑子转了转,对崔氏道:“大伯娘说的是,母亲对妹妹的亲事可有主意?” 给清漓挑婿的事,是崔氏拖了贺氏去做,杨氏怎么可能不知道?她这分明是借此来让自己难看,何况她们房里姑娘的亲事,为什么要这样拿到大庭广众下来说。 她只好推诿:“在你这么多妹妹们面前,说这个做什么。” 杨氏撇嘴:“不错,几位姑娘还是都出去避避吧,姐姐的亲事有什么好听的。” 阮清涟早不耐烦了,她那几个姐姐她一个都看不上眼,便最先告辞要回屋去,阮清漪身体有恙,也退下了,大房里的清雪便也跟着婆子下去了。 阮清沅却不肯走,她得好好留下来瞧瞧,自家这个三姐姐联合着杨氏母女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漓姐儿,你先下去吧。”崔氏怕她言语之间受了她们的气,毕竟拿人女儿家的亲事来说嘴,脸皮薄的都受不住。 阮清漓挑挑眉,终似回神了,她那个性子,杨氏也领教过了,自然没有这么乖。 “既然是我的亲事,也应该让我听听罢,不然若是大伯娘和三姐姐给我寻来太出色的人才,我可是配不上的,可不要折煞了我。” 这一句话,又把她们哽地脸红脖子粗的。 阮清沅在后面笑,“四姐姐,你要挑个不出众的夫婿,这才叫大伯娘她们犯难了。” 听着两个丫头这样肆无忌惮地嘲讽杨氏,崔氏也喝道:“不许无礼。” 阮清汝咳嗽了一声,对崔氏说:“其实我觉得,母亲也不必费心去寻什么别家了,先前大房里的三堂妹不是有桩顶顶好的亲事,可惜却没成么……” 她竟指的是那曹家的傻子! 杨氏一听,知道这阮清汝上道,不顾崔氏疑惑的神情,立刻接口道:“不错,那位曹家公子当真人品不错,配的上四姑娘。” 阮清霜一听也在心里笑,面上带着睥睨的神色看着三房里两姐妹: “是相当地般配。” 阮清漓虽不知她们说的是何人,一看她们的表情就知道定然不是什么好人选,八成是个什么断手断脚的。 崔氏一脸疑惑,回头去看清沅的脸色。 阮清沅冷笑,还真亏她们想得出来。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四章 手足 “来人啊,”杨氏当先出声,“去和老太太说一声,就说我们想到了个好人选,问问她老人家意下如何。” 她动作倒快。 “我说大伯娘,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就差人去和老太太说,这是不是太烦扰她老人家了?难不成您想到一个就要和老太太去说一个?” 阮清漓又开始呛她。 阮清汝却打断她:“妹妹,大伯娘也是为你的事尽心啊。” 阮清漓可不吃她那套,她也不认这个姐姐:“三姐姐,虽说你嫁出去几年了,可你还记得从前你姓阮么?” 阮清汝一愣:“……你这是什么话……” “记得就好,”阮清漓道:“可是啊,是不是每个姓阮的都是你娘家啊?把你养大,送你出嫁,悉心教导你十几年的,莫非是大伯娘不成?” 她这几句话说的,连阮清沅都为她叫好。老太太一直强调,都是阮家人,不可分彼此,可是养育之恩,可不是能随随便便记在别人身上的,这话分明是指责阮清汝不孝忘本。 杨氏沉脸,“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我做伯娘的,和你姐姐,都是为了四姑娘你的事操心,怎么你倒还怨怼起自家人来了?也不知你的心气儿是多高,长辈的意思是半点看不上眼。” 阮清漓笑笑,“我不是看不上大伯娘的意思,只是啊,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听话,知道这婚姻大事,皆是父母之命,但凡父亲母亲说一句。我断断没有不从的道理。” 言下之意,她这个不是父母的人说的话,她为什么要听。 她这话掷地有声,阮清汝却瞬间白了脸。她就是自作主张来的亲事,那又如何?!她不依旧是如今嫁得最好的!前头两个嫡出姐姐又何曾又她的风光。 她暗自咬牙,这个一母同胞的亲妹妹,竟这么来下她的面子。 崔氏也不想她们几个被杨氏撩拨地手足之间忘了情谊。立刻说:“漓姐儿讲话呛了些。大嫂不要见怪。” “三弟妹,我可哪有本事来怪她,一句话顶回来。谁也说不过她去。” 阮清汝对阮清漓怨怼,闻言抚了抚鬓边:“四妹妹如今这样好的口才,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还记得‘苏记琴行’里头的少东家……” “闭嘴!”崔氏立刻拍桌。 阮清沅感叹她母亲也太沉不住气。 几人见她这样怒目圆睁。心里头也明白过来了。恐怕这个阮四姑娘在男女之事上也没有那么干净。 阮清沅转头去看清漓,只见她蹙着眉在思索。 苏记琴行她知道。阮清漓擅琴,时常会去琴行里走动,不过什么少东家的她就不甚清楚了。难怪她前世被阮镛嫁地这样仓促…… 阮清汝笑笑,“母亲怎么了?” 杨氏仿佛终于逮住了阮清漓的把柄。立刻问:“这琴行里头,虽说风雅之人多,不过难免也有例外啊。”说罢用眼睛不怀好意地去瞥崔氏母女。 “不劳伯娘费心。什么琴行画铺的,我是不记得了。看来三姐姐还挺念家,到了京城,都念着江南的风物,”阮清漓根本不怕她: “我自病后倒是不太记得事了,不如你给我说说,苏记琴行里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阮清汝没见过她这样脸皮厚、不按牌理出牌的样子,她记忆里的四妹妹还是那个只会仗着父亲宠爱,整日吟风弄月、不谙世情的小姐。 “你……你自己心里头清楚。”她对着阮清漓道。 她和苏记琴行的少东家,在自己出嫁时两人就有往来,而阮清漓的性子她清楚,不可能这么轻易忘情。 阮清漓却依旧如故,“我就是不清楚,三姐姐赶紧拿出来说呀,我看咱么大伯娘也这么好奇,你可别扫了她的兴致啊。” 阮清汝的脸色更难看了,这种事,就是拿准是她的把柄她才敢这么打打擦边球,拿出来说清楚还算什么把柄。 阮清沅朝阮清漓摇摇头,示意她可以了。 没必要把阮清汝弄得这样下不来台。 阮清漓却当作根本没看见: “我听三姐姐适才的语气,怎么好像我有多怕这苏记琴行一样,这可不行,这样模棱良可的样子,被人知道了,还以为我在外头有什么不清不楚了,这是断断不行的。要不三姐姐,咱们请父亲和老太太也一起来听听‘我和苏记琴行的故事’?” 竟被她反将一军!阮清汝瞪大了眼,这人……还是自己的妹妹吗? 崔氏知道见好就收,忙道: “说了这会子话,你们都该饿了,快些开席吧。” 杨氏觑了阮清汝一眼,真是个没用的,自家里的姐姐妹妹竟都比她有能耐,她能靠得住什么。她第一个起身,带着自己的女儿,看也不看阮清汝一眼,就先离开了。 阮清沅不耐烦她们姐妹的口角,先扶崔氏回她的院落,阮清汝姐妹两个走在后头。 阮清漓此时就像一只锋芒毕露的孔雀,她不仅在相貌上甩开姐姐一大截,如今连气势都是她望尘莫及的。 “三姐姐,你往后再想拿些旧事来提醒我,可得注意些了。”她抬起皓腕,佯装遮了遮头上五月里渐渐毒辣的日头,“我是不怕的,你尽管来吧,妹妹恭候大驾,谁还没个往事不成?” 说这话时她又笑着把阮清汝上下打量了一番,她自己也不想想,她就有资格来说别人。 阮清汝白着脸,知道说不过她,只能换个路数:“妹妹你说什么呢,我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这是要提醒她,她们两人可是血脉相连的。 阮清漓耸肩:“姨娘走的时候我才两岁,我可记不得,何况不是姐姐自己说的么,大家都是阮家人,都是自家姐妹,还分什么自己人外头人。” 阮清汝无言。 就这段位,阮清漓白了白眼,还想来收拾她。 阮清漓往前走去,回头又似突然想起来什么,对她说了一句:“我是姐姐,就好好想清楚,谁才是该值得投靠的。” 世上哪有什么亲人不亲人,只有靠不靠得住。 她说完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阮清汝一脸震惊。 她这是什么意思?在拉拢自己吗……她把她当什么人了! 阮清汝握了握拳,随即又笑起来,这个四妹妹,还真是死鸭子嘴硬,她都这个年纪了,以后许的人家能比曹家傻子好上多少? 还敢在她面前大言不惭!(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五章 端午 很快就是端午,阮清沅早就准备好了。 忘忧看着手里的小厮衣服,一脸无奈,“姑娘……你这是又要……” 反正都不是第一次了。 她拍拍忘忧,“你别担心,今儿人那么多,不会有人发现的。”她连上回在徐国公府都算是全身而退了。 忘忧依旧很担心:“这回可是这么多双眼睛……二姑娘四姑娘她们都……” 她想说,那些个姐姐,都不是省油的灯。 这回端午节,老太太竟应允了府中女眷,除开杨氏主中馈,魏氏和李蓉怡身子不好,基本上女眷们都会一同前去天坛游玩。 这可是众小姐心心念念盼了很久的,除开正月十五有这个机会,一般来说,一年到头这样大型的盛会她们能参与的次数屈指可数。 因此每个人都十分期待,十分上心。 “你别紧张了,即便是被发现了,还有母亲给我兜着。”她调皮地朝忘忧眨眨眼。 此次端午盛会设在天坛外,周边由皇家亲军围了围场出来,外头百姓只可远远观望,后头亦搭了棚子做休息之所,连着几间屋宇,便是王公贵族的女眷也可在此修整,待射柳比赛开始,便可登二楼远观,颇有意趣。 后苑里头人声鼎沸,往来女眷皆是欢声笑语,阮家众人却只分到了一间房,如今天又渐渐热了,大大小小的女眷挤在一处,更是烦热难耐。 阮熹今日并未来天坛,而是跟着同窗们去了高粱桥旁,那里常有船坞,里头舞姬歌姬技曼歌胜。京中多有闲散公子往那里去,今日想必更是热闹。 阮熏因此便成了唯一看顾众女眷的男丁,可他一瞧这阵仗,也立刻转头就溜了。 幸而杨氏不在,不然也不知还要如何抱怨,不过阮清霜倒是接了她的活: “父亲好歹是京中当事的,如何只给我们这样一个逼仄的房间?” 崔氏是不去与她搭话的。贺氏只好硬着头皮说:“霜姐儿。今日人多,此处已是不错了。若你觉得闷,不如去前头转转。想必不多时武戏便开始了。” 阮清霜毫不领情:“离校场演武还有个把时辰,我若此时出去,岂不是晒地厉害。”说罢自顾自扭头去寻了个迎风口坐下。 贺氏只好扭头过去尴尬地对崔氏一笑。 阮清沅脑子一转,上来扶着贺氏的胳膊说:“六婶娘。这里热得厉害,不如您陪我出去走走?趁这个机会您不去见见娘家人么?” 贺氏的娘家是永宁侯府的旁支。说不定她可以打听到贺梓归今日会出现在何处。 贺氏笑她:“今儿只有我娘家嫂嫂过来,又不是平日见不到,何必还巴巴去找,你就是自己坐不住了直说罢。” 崔氏也看着她直笑。倒是旁边的阮清漓挑了眉看她。 贺氏话虽这么说,却也依着清沅收拾了出门去。 贺氏找到她嫂嫂,两个人便说起话来。清沅偷偷地招来忘忧: “你去贺家下人里打听打听,永宁侯府的贺世子几时会过来?大概会在哪里歇息?” 忘忧满心困惑。自家姑娘怎么又认识了什么永宁侯世子了,不过她一向机灵,这样的事做起来没什么大问题。 没多久,忘忧就过来了。 “姑娘,打听清楚了……听说永宁侯世子今儿个会参加射柳演武,这会子应该到前头了,同各家少爷们应酬完应该会回后头来换衣裳……大概在,西边厢房那里。” 阮清沅点点头。 “姑娘,你这是要?”忘忧忐忑地望着她。什么时候开始,自家姑娘也长大了呢?竟想着私会男子?而这个永宁侯世子可是成亲了的啊。 “姑、姑娘……贺世子他、他可是有家室的……”忘忧紧张地说话都结巴了。 她好好地想了想,称得上与她们家姑娘相识的公子,怎么说也有少年风流的江三少爷,和清贵温润的定北侯世子,这永宁侯府是个什么风评不说,这和贺世子在外头的纨绔之名也不是假的,这姑娘到底是怎么会看上他来了? 阮清沅这头这拼命费心想着怎么阻止贺梓归,没想到忘忧就可劲想岔想到天边去了。 “你少乱猜,我可没那心思。”她瞪了她一眼。 贺氏继续留下来和嫂子闲话,清沅便带着忘忧先回去,她得先换上衣裳,才能想办法摸到少爷们那头去。 她这里刚刚回到崔氏身边,正想找个托词溜出去,还没开口,就听见一个丫头边跑边进来嚷着: “三夫人,三夫人,不好了,四姑娘……四姑娘把楚大人给打了……” 阮清沅一看,这丫头是阮清漪身边的漫竹,这才意识到,阮清漓和阮清漪两个不在屋里。 崔氏目瞪口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漫竹大概也是临时被阮清漪支回来的,战战兢兢的,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你好好说清楚,怎么打人了?你确定是四姑娘?又是哪个楚大人?”阮清沅顾不得在座其余几人愣神的表情,率先问她。 漫竹咽了口口水,仔细定定神,才说:“就是皇上身边锦衣卫的千户,楚遥楚大人……” 她越说声音越低,看着崔氏的慢慢醒神,恐怕有要昏倒的趋势。 “……也是皇后娘娘的亲侄儿。” 崔氏这下是真坐不住了。 “好好的,怎么会把他打了!”她立刻转头去看清沅,崔氏来京不久,还不知道这楚遥是何等人物,便想清沅解答一二。 没想到旁边阮清霜却先开口:“四妹妹从前把我不放在眼里,敢泼我水也就罢了,如今竟撒泼到外头去了,她去惹了这个阎王,咱们家还能有什么好果子吃。” 崔氏果真是越来越慌了,阮清霜看她这样,心里也算出了口恶气,继续道: “三婶娘恐怕还不知道啊,这人小小年纪,却是个狠辣性子,前两年的户部库银亏空,犯首是裕王殿下的岳家,梁家,便是他去抄的家,据说当日那梁家大公子还抵死不从,他那一条臂膀,竟当着众人的面被他生生砍下来了……皇上听说了呀,非但不怪他,还很欣赏他呢……” 她怎么会知道皇上的想法,简直听风就是雨。 “二姐姐!现在是说这个话的时候吗!”阮清沅厉声喝止她。(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六章 打了 阮清沅冷笑地看着阮清霜: “若是四姐姐被楚千户记恨上了,你自己也说了,他手段了得,咱们府上会招来什么灾你也清楚!” 阮清霜咬牙,面目狰狞:“你们房里的姑娘做下的事……你却来吼我做什么!” “别管哪个房里的,她是我姐姐,也是你姐姐,难道人家寻仇还分什么堂姐妹不堂姐妹的,总归是盯着阮府就不松手呗。” 阮清霜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你们两个,跟着漫竹去寻四姑娘和六姑娘,不论看见什么人听见什么就当不知道,快些把四姑娘带回来。”阮清霜有条不紊地吩咐下人: “你,立刻去前头寻五少爷,大老爷今日事忙,就先不要惊动了,你,去找六夫人回来,在路上与她说明情况。合欢,想办法去打听打听楚千户的情况……” 下人们一看她如此气势,便似找到了主心骨,一一应诺去了。 阮清涟一直坐在边上,越想越气,当下跳起来,“这个贱人!” 一想到为了这个素日与自己有仇的四姑娘,害他们阖府都要得罪皇后娘家,当下气得就要冲出去。 “拦住她。”阮清沅云淡风轻地说。 立刻就有两个婆子架住了阮清涟。 “五姐姐,你要去干什么?找到四姐姐甩她两个巴掌吗?”她说:“即便你当着人家的面甩她一百个巴掌,人家楚家就会既往不咎了么?” 她冷冷地看着阮清涟:“所以,还是消停些吧。” 崔氏听她这么吩咐下去,也总算定了神,拉着清沅的袖子又问:“该如何是好。” “母亲莫慌。”清沅拍拍她的手,“且看看四姐姐如何说罢。” 她暗自皱眉,阮清漓如何又与楚遥扯上了关系? 阮清漓很快就被带了回来,比之旁边的阮清漪一脸如临大敌惧怕的模样,她却是云淡风轻,好似完全不知自己做下了什么事。 崔氏也是真的对她动气了,厉声问: “你到底如何得罪了他?!” 阮清漓说:“母亲应该问的是他如何得罪了我。” 崔氏气结。你是什么人。人家好好地干嘛来得罪你。 “那四姐姐,他又是如何惹了你不快?”阮清沅接口。 阮清漓耸耸肩:“我又不知他是谁,遇上了登徒子。便是扇记巴掌还算是轻的。” 这姑娘的脸皮…… 楚家虽说不如江家,到底皇后娘娘还是国母,他楚遥又深受皇恩,年少有为。长得也很妥当,他要什么样的姑娘没有。用得着在今日这个场合对她动手动脚吗? 阮家几个姑娘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阮清沅倒似不意外:“这么说来,倒是四姐姐正当防卫。” 她根本是想好了说辞才向人家动手的吧。分明就是故意的! 阮清沅的眼眸沉了沉,阮清漓来京不久,楚遥如何与她结下梁子的…… 难道有可能。他们以前就是认识的。 旁边的阮清漪在犹豫要不要开口说明情况: 适才她们两人不过是巧遇了楚遥,那楚遥发现她们后自然脸色不好,怕以为她们偷听了自己说话。本来这样的事,双方退一步也就罢了。没成想阮清漓今日却活似吃了炮仗,与他竟起了口角。 楚遥大概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闺秀,不自觉便向前走了两步,原先想来个以势压人,没想到阮清漓根本不怕,卯足了劲便甩了他一巴掌,她怀疑她根本是早就准备好的,一巴掌打得是毫不含糊。 饶是楚遥这种有武艺的男人,也没料到她此举,竟一下被她打得还有些踉跄,阮清漓却在得手后一步跳出三丈远,还不怕死地继续挑衅。 楚遥深觉丢脸,若不是旁边的一位少爷拉着他,怕是两人还不肯罢休。 后来,好不容易把人劝住了,楚遥捂着半边脸阴仄仄地对她们放狠话:不会放过她们的。 贺氏这时候也回来了,看着屋里的人,立刻安慰崔氏: “三嫂别慌,这事儿我已托给我娘家嫂嫂,我们本家的世子,和这楚遥有两分交情,未必他就恨上了我们。”她嘴里指的,自然就是贺梓归。 “何况,小儿女之间闹些这事,他也必然不会闹到皇上皇后面前去的。” 被一个女人打了,他恐怕没什么脸面去诉苦。 可是贺氏说归说,崔氏却依旧不能不担心。阮清漓都十八岁了,不能再用年纪小不懂事来搪塞,实在不行,她就只能说是这个女儿从前是有病的…… 只是这样一来,她的亲事还如何能成?好不容易延庆那里的亲事才谈得上路了。 妯娌两个避去后头说话,阮清漓便自己坐下,悠哉地喝茶摇扇子,根本不担心。对面的阮清霜看着她却活似天大的仇人。 这贱丫头如今可是要拖累她名声!她本想上去说几句,又想到自己怕在口头上讨不来便宜,便暗自在内心道:等叫回了府,自然有你好看的。 杨氏和老太太那里,看她如何再用这理由圆过去。 出了这档子事,阮清沅原是不想离开崔氏的,只是她却不得不。 贺梓归前世时就是在此处摔断了腿,确切地说,是他在演武时座下的马受惊,生生将他甩下了马背,不止如此,那马便如癫痫发作一般,上蹿下跳地,贺梓归实际上骑术颇佳,据前世他对自己说过的只言片语来看,他当时还能有力气躲过疯狂的马蹄,只是那马后来竟病发而死,轰然倒在了他的腿上,生生压断了他一双腿。 贺梓归虽未明说,阮清沅却也知道,八成那马是被人动了手脚下过药的。 前世里的贺梓归,彼时已没有什么好名声,急需通过此等盛会露个脸,却没想到摊上了这样的事,他出了事,也没什么人想帮他追究,此事便成了一桩无头案。 而从此后,他自然便再也没有什么翻身余地了,终日闭门不出,再无意志。 虽说这一世他顺利承了永宁侯世子的封诰,未必就会像前世一样无人问津,但是阮清沅总有不祥的预感,害他的人,上次未得手,这次自然不可能再轻易放过他。(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七章 泥巴 身后的几个阮家姑娘还在喋喋不休,阮清涟语气不善地问着阮清漓: “如今闹出这等事来,四姐姐预备如何?” 阮清漓便道:“打都打了,还能如何。” 理直气壮,毫无悔意。 听闻她这话,几人接着又是一番口角,阮清沅听得头疼,旁边丫头来报,五少爷得到消息,已经去楚遥那里告罪了,想是一会儿就能得到人家的答复。 阮清沅点点头,带了忘忧偷偷地溜出来,好在屋里乱成了一锅粥,也没人注意到她。 阮清沅换妥衣服,便招呼忘忧还守着们等她,一个人偷偷地摸出来。 她顺着忘忧打听来的地方走过去,一路上遮遮掩掩的,却也还算顺利。 她该怎么顺利寻到贺梓归呢?这里这么多间房,难不成他要守株待兔不成。 时间紧迫,阮清沅不得不想个好些的法子。 眼前有个小厮正端着茶走过来,阮清沅立刻正色,走过去道:“你这茶是端往何处的?” 那小厮一愣,不知眼前这个神气活现的人是哪个大人物的手下。 他狐疑地看了清沅一眼,也不敢怠慢:“这是给前头许公子要的茶。” 阮清沅当然不知道什么许公子,她轻轻觑了他一眼,做出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说道:“我是江三公子的长随,我们家少爷正和永宁侯世子叙话,怎得连杯茶都喝不上?” 他这身衣裳是那时候为了要去徐国公府给江篱送信做的,因此她只得说自己是江篱的小厮。 那端茶的小幺儿果真露出佩服的表情,不过随即又很狐疑地看了她几眼:“江三公子的休憩之所离这里隔了几条游廊……” 阮清沅咳了一声:“我是从永宁侯世子处过来的。” 那小子犹疑之色更甚,“贺世子明明在后进东侧靠水的院落。你怎么到这里来?” 阮清沅却没有露出丝毫的慌张,仍旧一本正经的:“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一路上什么人都见不着,你且说,你上头是谁?竟如此怠慢贵客,今日是哪家大人承办的?” 那小子立时不敢言语了。 阮清沅又背着手训斥道:“快些吩咐好茶水送过来,否则我家少爷可断断饶不过你。” 说罢就拐弯往后头去了。留下那小子傻愣愣端着茶盘发呆。 阮清沅还没看见走近贺梓归所在的房间。就听见两道人声远远过来: “楚遥那小子。挨了一记,便不肯出来见人了,躲在屋里。像个大姑娘似的。” 贺梓归的声音,隔了一辈子,阮清沅还是能清晰地记起来。 两人说着话过来了,旁边一人她不认识。显然两人已经换妥了衣裳。皆是束腰短襟打扮,要往前头校场去了。 这个时辰。男宾女眷皆已开始前往观看演武了。 她突然拦住两人去路,低头道:“对不住,二位公子,前头有位小姐崴了脚。正不方便两位从这里走。” 两人被他唬地一愣,贺梓归旁边那人说着: “崴了就崴了,怎地还要我们避开。” 阮清沅正待说话。贺梓归却抢先一步道:“罢了,你可闻‘女祸’之事。今日楚遥之事正是如此,避就避罢。”说罢就笑着扭头往另一条路去。 他身边那公子也只好跟上,“便从池子边绕过去就是……” 阮清沅松口气,悄悄跟在他们后边。 两人说说笑笑地便走过去,她跟了一段路,池子边上种了许多矮树,如今已十分茂密,她躲在暗处,用手帕悄悄包了一大团污泥,算准了两人离自个儿的距离,就一把甩了过去。 两人被惊了一大跳,立刻用手去挡,贺梓归离她近些,饶是反应迅捷,依旧被甩了满身满脸的泥巴,旁边那人也是有些武艺在身的,立刻跳开一大步去,竟也基本没溅到几个泥点子。 那人立刻叫道:“哪个小贼,竟敢暗箭伤人!”说罢怒气冲冲的就往阮清沅这里来要捉她。 清沅没料到,立刻撒腿往后跑去,顾不得什么别的了,只想着:要是被捉住可就完了。 后面的声音越来越近,她虽说比之别的闺秀体力还可以,却也不可能跑过一个男人。 可万万不能被他看清了脸,她忙用还沾满了泥的手往脸上抹了两下,整个人就是一个“脏”。 这也是无计之法了! 眼看就要被他捉住,一拐弯,她就差点撞上一个白色的身影。 来人也被她这样子吓退了两步。 江篱! 阮清沅觉得自己没有哪次比今日更期待见到他。 她立刻握住他雪白的衣袖,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了,低声求到:“帮帮我……” 江篱原先看见冲过来这么一个灰头土脸脏兮兮的小厮,正满脸不悦,却听见这声音来得格外熟悉,再一看那双闪着光的眼睛,碧波盈盈,心中立时一动。 他当机立断,一把揪了她就往旁边的房间一塞,迅速合上槅扇。 那人正好追了过来,看见江篱恰恰掩好门。 他拱拱手,“不知江三少爷可曾见到一个贼滑的小幺儿,往这里来了。”说着眼睛便瞟向槅扇。 江篱却如清风朗月:“不曾。” 那人如何肯信,“还请三少爷挪歩。” 这是荣威伯的幼子晁光,两人也算点头之交,按说这点面子江篱还是该给他的。 四周安静,晁光发现江篱依旧是盯着他笑,什么反应都没有。他眼尖地撇到这位江三少爷宽大的袖口上一个小小的泥印子,立刻就懂了。 他撇过头去咳嗽了两声,原来是有意包庇来着。 他一想到贺梓归和这人的关系,就又不懂了,好端端的,难不成江篱要指使小厮去丢贺梓归满身的泥巴?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不过,他摸摸鼻子,这些人的事,他也不想管了,反正他本来也就是想替贺梓归出口气。 “既然如此,我便往别处去寻这个小贼了。”他顿了顿,“不过三少爷还请小心了,这小贼滑头,永宁侯世子那满身的泥巴……” 江篱还是不动神色。 晁光讨了个没趣,垂着脑袋走了。 江篱叹口气,重新打开槅扇,里头的姑娘正惶然地捧着手在胸前,满脸的惊惶失措。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八章 交代 她胆子还真够大的!敢去向扔永宁侯世子和荣威伯公子扔泥巴。 还有他…… 他低头看了一眼袖子上的泥印子,她也是第一个有这本事在视洁如命的江篱大少爷衣服上留爪印的…… 江篱看着她感叹道:“也不知去哪里借来的胆子。” 阮清沅不安地探探头,“他走了?” 江篱拍拍衣袖,“你好好的为什么要丢他们泥巴?” 阮清沅说不出来。 江篱唇角带笑:“难不成也是如同今日那件趣闻一样,楚遥想轻薄人家姑娘,却被人甩了一个巴掌,你也是因为这个?” 这分明是在调侃她。 “该说你们阮府的姑娘是太过出众,还是……太过厉害。” 阮清沅只能说:“我也是不得已为之。” 江篱正色:“我知道,你与贺梓归并无大仇怨,你到底,为何每次牵扯到他的事便如此反常?”他的眼睛盯着她,十分深沉,充满了探究。 阮清沅知道他的猜测自己必然不喜欢,只好冷声说:“不是你想的那样。” “你认得他。”他这话十分笃定。 阮清沅点点头。 江篱蹙眉,他们两人有过什么交集? “不知道江三少爷可还记得,您曾经到过南京去,为着寻贺世子回京。” 江篱当然记得,当时贺梓归不肯成亲,自己一个人跑到南京去了,他觉得他此番着实胡闹,正好他彼时未去过南京,便南下顺道劝他回去。 “贺世子与我母亲族中一位表兄乃是知交。在南京时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江篱看着她说:“那时候你还小吧。” 那时他也才十一二岁年纪,她怎么会在如此小小年纪就起了那心思? 阮清沅真是第一次知道这个江三公子这么爱把什么事都往风花雪月上扯,难道她的暗示不够明显么。 她咳嗽了一声:“前两年我那表兄有事赴京,便与我说过一些话。那时……正值贺世子出事前期。那位表兄,是南京崔家嫡子。” 她的意思是,她这个表兄很有手段,便间接提醒过他贺梓归有可能会出事。 江篱面无表情。声音却骤然冷了两分:“你觉得。这些事,便是一个表兄能解释的么。” 他一笑:“阮姑娘,你有些太过河拆桥了。” 他受了她的信。帮贺梓归跳出圈套,这次又帮了她躲过晁光,更别说在定北侯府时她更是差点被定北侯夫人和宋夫人抓住把柄,他三番四次帮她。如今她就用这样的话来搪塞他? 他不免有些动气。 阮清沅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对着一个顾蘩秋就费尽了口舌。毕竟怪力乱神这种事说出去很难让人相信,更何况,即便她说自己能预知未来,那和她帮助贺梓归又有什么关系呢?难不成她要一股脑儿把自己前世经历交代个一干二净。才算坦诚吗? 有些话,是不能坦诚的。 阮清沅有些无力,“你若不信。我也没有办法。” 江篱窒了窒,舒了口气。“你这次又要干什么?阻止他参加射柳么。” 阮清沅点点头:“恐怕……有人会在此次射柳中动手脚。” “你就这么笃定是有人动手脚?”江篱问她。 三番四次说有人要害贺梓归,可是这个人是谁,到底有什么理由呢? 江篱原先怀疑是自己的父亲,可是直到徐国公拍着桌子吼道:混账!我们江家要弄垮一个永宁侯府,岂不要太过容易,还用得着用这些卑劣手段么。 那时候他才相信算计贺梓归并不是江家的意思。 阮清沅支支吾吾的,她不能摆明了说她怀疑楚遥,这简直就像是莫名其妙给人泼脏水似的。 江篱也权当她瞎猜,“你莫不是以为你这下扔了他一身泥巴,他就会不去了么。” 这想法也太天真。 阮清沅有些沮丧,她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了。 江篱看着她这一脸泥,配上这样的表情,实在是面对不下去了,掏出一块白色的帕子给他,语气转柔:“擦擦吧。” 阮清沅望着雪白的手帕,只想着,可还怎么洗干净。忽然她想到了自己适才包泥巴的那块帕子,他们该不会去搜自己的藏身之所而发现了那帕子吧? 除了法华寺那块,这是第二块了吧,幸好那上面没什么能证明自己身份的痕迹。不过……这就很容易怀疑到女眷身上来了吧?那江篱包庇她这事,会不会给人以联想? 她脑中瞬间闪过这一连串乱七八糟的问题。 江篱没她这么多心思,只道:“你不如再回去看看,是不是真能顺利阻了他去射柳。” 阮清沅抬头看了他一眼。 江篱拉开槅扇,“走吧。” 他这是要帮自己?阮清沅心中一喜,若江篱愿意出马,只消他说一句,贺梓归必然不敢违抗。 两人便沿着晁光一路追她过来的路走回去。 没想到,在池子边上,换过衣裳的贺梓归正由晁光拉扯着往这个方向来。 “……什么小贼,还能躲在这里等你来抓,便罢了。” 晁光却不依不饶的,“前头……往前头走走。” 他原意是拉着贺梓归到江篱那里,这桩让他困惑的事也算能有个答案,因此使了姥姥劲儿拖着他过来。 “前头已经开始了,你不是答应过你父亲?王内侍都到了。”贺梓归还在挣扎。 王内侍是皇帝身边得力的太监,是李良进的干儿子,此次便由他过来,代表皇帝协助主持射柳集会。 话音戛然而止,晁光目瞪口呆地看着江篱带着阮清沅过来,最让他气愤的是,那小子竟还堂而皇之地跟在后头,是不怕他来寻麻烦了吗? “你还在找人么?”江篱对着晁光说:“这里就由我来替你找吧,不如你往东走走。” 晁光惊住了。这人是他认识的江篱江三少爷么,为什么他笑得这样不怀好意。 江篱一直看着他,以往自己在众人中完全没有这个待遇好吗,晁光很无奈,还是只能耷拉着脑袋慢慢走开,把地方让给他们三人。 “表弟。”贺梓归对江篱笑笑,五分恭敬五分坦然。阮清沅还能记得当年他一脸不驯地站在窗口酸酸地说着“我可不敢认这样的表弟”的样子。 时间真的能让人变得这么多。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六十九章 推他 江篱也对贺梓归点点头。 “你怎么还不过去?”贺梓归问他。 虽说江篱大概不会下场参加射柳,不过等着远远看他几眼的小姐夫人们却依旧是极期待的。 “没什么意思。”江篱道。 还是这里有意思。 贺梓归注意到他身后的阮清沅,便好奇道:“你身边的谨心和慎言呢,怎么换了个面生的?” 江篱笑笑:“这个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想来见识见识。” 贺梓归讶异,什么时候江篱对下仆这么好了。 两人也没有什么太多的话说,贺梓归想着再不走就赶不及了,立刻道:“我还要去……” 没想到他话没说完,江篱在他的认知中第一次十分不礼貌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着:“晁光这是到哪里去了……” 阮清沅一直闹不清他的用意,他怎么还不直接说?说一句“别去参加今年的射柳”有这么难吗? 她看他突然转过来,眉目间十分和煦,却带着一丝调皮,眼睛往旁边瞥了瞥。 一潭波光粼粼的池子。 阮清沅明白过来,原来他根本不是来帮自己的,分明是来看好戏的。 江篱又转回身来,对贺梓归说:“看来是看不见晁光了。” 贺梓归目瞪口呆,很想问问他是不是病了,看得见看不见晁光,他自己也有眼睛好吗?何况他管晁光干什么,都这个时辰了,他八成是去前面看演武了。 贺梓归咳嗽了一声,“那我先走了。” 没想到江篱竟又无视他的话,往旁边去走了几步。嘴里轻声说着:“这树是开花了么?” 然后他就十分仔细地去盯着那开花的树了,目不转睛的。 贺梓归觉得今日的每一个人都不太正常。他转身便要走,没想到还没走两步,就被斜刺里一股力猛地一推,便一头往旁边的池子里扎进去。 他的第一反应即是:他真的没有衣裳可换了。 阮清沅使了九牛二虎之力一把把贺梓归推下水,心里却紧张地狂跳,要是失手怎么办。贺梓归会不会掐死她?江篱是不用说的。必然会先摘个干净。 就算此时,他听见这样大的动静,也依旧负手而立。背对着他们,身姿挺拔,浑然忘我地看着开花的树。 贺梓归在水里噗通了两下,这才看清在自己背后下黑手的人。 他气得不轻:“你到底想干什么!”这个小贼九成九也是丢他泥巴的那个。 他看着几步开外头也不回的江篱。心里有怒也只能忍着,简直莫名其妙! 没想到的是。这会儿斜刺里竟然冲出一个人来。 阮清沅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晁光,可是这人明显比晁光瘦一些,这个时候。不去看演武在这干什么? 瞿竞溪看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也是惊得目瞪口呆,他只是回来取东西的。 他立刻过来向池子里的贺梓归伸出手道:“贺世子。在下拉你上来。” 他与贺梓归,也算是有些交情的。 阮清沅见到是他。立刻低下头去,想赶紧钻回到江篱身后。没想到瞿竞溪对她的相貌却是极上心的,一眼便认出来了。 她不知道他这几年来把她的样子在心里描摹过多少回了。 他当下惊得张大嘴: “阮……” 这个坏事的混蛋,他怎么总是如此讨厌! 阮清沅怕他喊出来,被贺梓归听见可不好,当下反应灵敏,立刻回身,一推手,竟把瞿竞溪也一把推了下去。 “噗通——”又一声。 贺梓归才刚由着他拉上来两分,这一下,又被压得陷进了烂泥里两寸,他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两句。脸色也如污泥般难看。 池子不深,适才贺梓归也很快在其中站住了脚,可瞿竞溪是整个人面朝池子被推下去的,竟是从头到尾全都在脏水里淌过了一遍,等到站起身的时候,连他自己都受不了了。 他过来的时候怎么也想不到,会受这般的无妄之灾。 他转眼去看阮清沅,只觉得对方眼睛里飞快闪过一丝狡黠,更让她整个人显得生动有趣。 他当下脸上一红。 江篱在瞿竞溪过来时就转回身来了,这一出却是他怎么也想不到的。 阮清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清醒过来后立刻走到江篱身后站好。 真是痛快。 江篱摇摇头,走过去两步,那两个倒霉鬼终于爬上来了。那味道…… 江篱又立刻退了几步。 听闻声音过来的下人们已经越来越多,阮清沅有些着急,被团团围住的话自己脱身便难了。 瞿竞溪又在呆呆地看着江篱身后的阮清沅,似乎在确认这人是不是自己认识的阮七小姐。世上真会有这么个无法无天的、长得像她的小厮? 江篱注意到他的目光,立刻侧身挡住。 “二位现在恐怕有些狼狈,快让人过来替二位收拾一下吧。” 贺梓归爬出来后当下火起,根本听不进他说话,这小贼不但阻止了他参加射柳,还弄得自己这满身污泥,伸手就来逮阮清沅要好好给她点教训,没想江篱出手一挡,拦住了他: “何必和下人计较。” 说罢他侧眼看了看阮清沅,她立刻明白,弯下腰打了个千便退下。 “你……”贺梓归怒目看着江篱。 江篱抬了抬眼,“你且信我。” 贺梓归立刻便明白过来,江篱做事从来就是有分寸的,恐怕这里头有些什么事情。旁边还有瞿竞溪,自然两人不能好好说话。 不过就算有些什么事,把他弄成这样也太…… 贺梓归看着江篱,觉得今日的他有些不同寻常,他看自己的眼神…… 格外不友善。 贺梓归立刻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想,他们两个认识这些年,江篱也一贯不喜欢用身份压他,推他下水,也是不得不为吧。他这么告诉自己。 旁边的瞿竞溪在两人之间来回睃着,实在不明白这一出。 江篱对他笑笑,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愧疚之意来,只说: “许久未见,瞿兄可还安好?” 瞿竞溪拧了拧湿透的袖子。他这样子,还能说安好吗。但他依旧对江篱拱拱手,“那日自与江三少爷谈论制艺后,便一直不得机会相见,瞿某一直想着再寻机会与你探讨探讨。” 江篱不置可否。他其实一向不太喜欢身上文人气太重的人。 周遭的下人也终于过来了,看着三人的样子,皆是不明所以,却不敢多问,只能领了两个人去沐浴更衣。 江篱看着阮清沅离去的方向,轻轻笑了笑。(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章 惊马 阮清沅有些慌不择路,瞿竞溪认出她来了,她该怎么办? 离自家所在的院落越来越近了,她才好不容易定定心,好在此时多数女眷都不在了,四下里静得很。 她没注意,前头走来一人,等她发现时,立刻低下头,垂手等她先过去。 “你……” 竟是她六姐阮清漪的声音。 “七妹……” 阮清沅心中暗叫不好,她怎么会在这。 阮清漪震惊地看着眼前小厮打扮的阮清沅,她是去做什么的?她往清沅过来的方向看了看,立刻皱起眉头。 阮清沅知道,既然被她看出来了,再遮掩也没有用,索性抬起头直视她,说:“六姐姐怎么会在这?还不去看演武么?” “你……”阮清漪觉得这话该由她问才是:“你穿成这样又是?” 阮清沅只说:“不方便告诉你。” 她庆幸自己遇见的是她,不是五姐阮清涟。阮清漪为人素来小心,她这样落落大方的态度反而会叫她猜上一阵。 阮清漪果然心头转过很多猜测,阮清沅这样私扮男装,还不带着丫头,这要是说出去,可不是什么光彩事,可是她又丝毫不怕自己,莫非……是有人给她做靠山? 她又立刻想到了阮清漓,她总觉得有这种胆子的人除了她没第二个了。 阮清沅笑笑:“六姐还有什么要问的吗?我得快些去换衣裳了。” 阮清漪沉着脸不说话,只能由着阮清沅在自己面前走掉了。 她身后的淡竹低语道:“姑娘,七姑娘这么没分寸,您要是告诉了夫人和老太太……” “不忙,”阮清漪制止她:“先看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又向远处看了看。低语道:“你让漫竹一会儿去打听打听,那边有什么响动没有。” 虽说她心里头不确定,却怀疑着,阮清沅不愿假手他人也非要冒险自己扮男装跑一趟,不是做什么见不得光的事,就是会什么人去的。 阮清沅迅速地由忘忧梳妆好,换了衣裳就往前面高台赶去。 “姑娘。您的事不顺利?”忘忧担忧地问。 “我回来的路上遇到六姑娘了。” 忘忧也吓了一跳。立刻说:“六姑娘……不如您去和她说说……看在姐妹面子上这事别捅出去。” 清沅道:“若我真去了,她立刻就会把这事闹得人尽皆知。我不去,她才吃不准我的底细。这事儿上。半点也心虚不得。” 忘忧便说:“若她真说了,我们不认便是。”反正她又没证据。 “不行,我的确消失了一段时间,今儿因为四姐姐的事。母亲和婶娘都没注意我,一旦经她提醒。前前后后一去查,便可知道我今日的确可疑。我这过去回来一路上遇到的下人,大概也会记起我这么个人。到时候才是真不好办了。” 杨氏等她的纰漏等了这么久,这事一点马虎不得。 “看来。得想个法子拿捏住她才行了。”她轻声道。 ******* 演武的校场上的列阵军士早已经演练完毕,开场已经结束了很久。。 眼下场中正在进行着射柳比赛。 “这是哪里去了?”崔氏看见阮清沅问道。 “四下里走走,一时忘了时辰。” 阮清漪坐得靠后。正十分仔细地盯着清沅。 崔氏不疑有他,说着:“等这结束。马上便要开始击鞠了,我们南方倒是并不常见……” 她似乎十分有兴致。 击鞠便是打马球,北方人素来喜爱此项活动。 场中的柳树干中上部已由专人削去青皮一段,使之露白,作为靶心,场边分列着几队人马,等着依次驰马拈弓射削白处,射断柳干后驰马接断柳在手者即为优胜。 女眷的看台离地有些远,姑娘和夫人们对于比赛的输赢也并无太大的兴趣,只三三两两窃窃讨论着场上的男子。 参加射柳的都是京中正当年岁的年轻世家子,多是家中承袭武爵的。先帝是马蹄下夺来的江山,自然是尚武轻文,他在世时通过射柳比试得他青眼的勋贵子弟也不在少数。 只是到了当今圣上这一辈,武将子弟们渐渐露出惫懒松懈之态。 一匹白色的骏马上却迟迟没有人上马。 众家姑娘又开始讨论起来,不知哪个人面子来得这样大,竟敢缺席。 阮清沅知道,贺梓归是不会来的。她还是不太放心,眯了眯眼,想寻江篱的身影。 可是什么也看不清。 “七妹妹在看谁?” 阮清沅吓了一跳,不知道什么时候阮清漓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没什么,”她迅速收回视线。 阮清漓笑说:“难不成也是那位江三少爷?” 四周频频往男客那里张望的姑娘,多是冲着江篱去的。 阮清沅看了她一眼:“你说是就是吧。” 场中跑上来一个穿皂色衣裳的小太监,同指挥射柳的副官说了些什么,便去牵那匹白马。 场中剩下的人便正式准备开始比试。 没想到那匹跑走几步似却渐渐没了精力,那小太监便用手里的鞭子甩了它几下,要去捉缰绳,没想到那马挨了几下便突然狂暴起来,拼命甩着马头不肯就范。 那小太监虽说未必经验丰富,却也是御马监出来的,当下便使手段去扭缰绳。 他们这些人,便少有失手,没想到那马真的发起狂来,上窜下跳的,一把把他甩到了地上,扬着马蹄就要往他身上踏。 场边众人也惊住了,看台上的女眷更是多发出惊叫声,有些还捂了眼睛不敢去看。 阮清沅却死死盯着场中。 那小太监在地上一滚,避开疯马,边爬起身跑边扬声往旁边喊叫着什么,那马却似越来越狂暴,逮着人便要冲撞。 只见它不管不顾地就要往场边冲去。 下头顿时便乱起来。 好在这是皇家盛会,四周的军士皆有准备,没一会儿那疯马便被团团围住,被长槊长矛刺了个穿。 凄厉的马鸣声传过来。满座皆惊。 随着最后一声悲鸣,那马终于轰然倒地,在座的几个小姑娘竟已被吓得低声哭泣起来。 阮清沅却紧紧握着手中帕子,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马。 那马是不是被人下过药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一章 一叙 场边的江篱看着适才惊险的一幕,深深蹙了蹙眉,随即便往女眷所在的看台投去了一眼。 可是什么也看不清。 场中的马已经由人清理着抬了下去,那死状,必定是下了猛药的。 到底是谁,要这样来害贺梓归…… 旁边一个锦衣少年看他若有所思地痴望着女眷的方向,便凑上来打趣他: “你在瞧什么?郡主今日可没来,她留在宫里陪太后呢。” 这是他的堂弟,江箬。江篱没理他。 “少胡说。” 阮清沅这边也捏了把汗。 阮家几个女眷也吓得不清,崔氏拍了拍胸口道:“怎会发生这样的事?太作孽了。” 阮清沅回过神,就也随着姐妹们回崔氏身边去。 场中的射柳比赛正式开始,马蹄飞扬,场边人声俱沸。一个着红衣的影子一马当先,没多久就拔得头筹。 旁边的闺秀们都在窃窃私语,不知是哪家儿郎,骑术恁的好…… 最后是楚遥夺了魁,便是被阮清漓打得脸肿的半天高的那个。 崔氏拉着贺氏担忧道:“王内侍是替陛下颁发赏赐给他的……他这次是魁首……他那脸上的伤,若是被传回宫里去……” 贺氏也开始着急,这楚遥顶了满脸伤不好好休息还要出来,难不成他就不觉得丢脸吗。 阮清漓却还是在旁边磕着瓜子看场中的击鞠比赛,浑然不参与讨论。 阮清沅也有心事,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的。 崔氏见几个孩子今日都惶惶的,心里便想早点告辞,便托了贺氏留下交际女眷。带了几个女儿早一步回府了。 回阮府后,果真杨氏和老太太便第一时间知道了阮清漓的恶行。 阮老太太气得差点背过去,可是她一个大姑娘,眼看就要成亲了,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最后还是杨氏提议,尽快嫁了这个丧门星。 于是在得到老太太首肯后。阮清漓定下的夫家便被阮家左右暗示着快来下定。 “姑娘……”回府后没两天。忘忧神色紧张地拉着阮清沅说话。 “顾世子给您递信了……让您明日去茗心茶楼一叙。” 阮清沅讶异,“哪个顾世子?” “还有哪个,”忘忧以为她糊涂了。“咱们统共不就认识那一个。” 顾蘩秋主动找她一叙?阮清沅觉得心里头毛毛的。 “谁来传话的?有没有说为了什么事?” 顾蘩秋明明去了汤泉“养伤”啊,他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 “是……是尹护卫来传信的,不知道是什么事情。” 忘忧的脸上有可疑的红色,阮清沅狐疑地看了她一眼。 “好了。我知道了。” 顾蘩秋要见她,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力。 ****** 第二天。借口去看一眼自己及笄时要戴的簪子,阮清沅回禀崔氏后就出府了。 到了茗心茶楼,将自己从头到脚都捂严实的阮清沅被早候着的小二从茶楼的后楼进去了。 顾蘩秋正在一间客室里等她。 他看见她的打扮,微微一笑。说着:“也太小心了。” 阮清沅听见他这话,脸上微微一红。 这像会情郎一般的场面是怎么回事。难怪合欢这丫头今早帮自己穿衣服的时候脸上酡红不止。 她注意到他是靠坐在长榻上,还盖着一条薄薄的衾被。 这可是五月里啊。 他想到他“遇刺”一事。恐怕事情是假的,伤却是真的。 “二爷身上好些了吗?”她问他。“还预备回汤泉吗?” 顾蘩秋笑笑:“到底隔得远了,消息不灵通,还是在京城的好。” 阮清沅猜测,他是知道了之前天坛射柳惊马一事。 “二爷特地为了……那件事赶回来的?”她迷糊地问。 不至于吧?前世里贺梓归双腿断了,在京城闹过好一阵风风雨雨,他也是在汤泉一躲几个月。 “我知道你肯定动了手脚的。”他淡淡地表示:“你把对我说过的那番话又出去再说了一遍?” 顾蘩秋的脸色有些苍白,嘴上的唇没什么血色,眉眼间似乎有些疲惫。 阮清沅替他倒了杯热茶,说着:“您要不要先喝点水。” 顾蘩秋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没做什么表示。 她只好又坐下来,说:“这件事也是在我意料之外……那些对您说过的话,我可不敢再出去胡说了。” 她也是个很自私很势利的人,只想投靠上最有力的靠山。 顾蘩秋静静地抬了抬手指: “江篱帮你解决的?” 阮清沅差点张大了嘴: “您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顾蘩秋投过来的眼神分明是“难道不是吗”。 阮清沅只好说:“江三少爷的确是帮了我一些……” 他突然就转开了话题: “是谁要害永宁侯世子,你心中有数吗。” 阮清沅摇摇头,“我并不能够知道所有事情。您知道么?” 她很想问问他的意见。 顾蘩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觉得我人在汤泉,还是能对京里头的事都把握地一清二楚?” 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 那他回来到底是为什么的呢?阮清沅很疑惑,她想到了不久之后太子即将被废一事。 “您找我来……究竟是为了?” 她还是问出口了。 顾蘩秋说:“只是觉得你掺和进太多事里面了。” 所以,是告诫她么? 阮清沅苦苦一笑,“家父和家族尽皆不能独善其身,我自然也不可以。” 她父亲么,顾蘩秋仔细想了想。 “你若有什么疑心的,可以和我说。” 阮清沅顿了顿: “如今的苏州知府高光彦,和家父的关系,我希望您能替我查一查。” 顾蘩秋想起了这个人:“高光彦是傅有怀的人,你父亲和他有牵扯?” 阮清沅也觉得这事就像雾里看花一样。 如果说阮镛真是太子|党派的人,顾蘩秋如何会有此一问。如果他不是的话,那前世里阮家那些祸端又是如何而来的。 她现在没有什么主意,只能相信顾蘩秋。 顾蘩秋点点头,“知道了。” 她面对着他一直都觉得有些局促的,便问:“您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话出口她才觉得自己有些失言了,顾蘩秋为什么要告诉她。 没想到他却回答了:“在京郊住些日子吧,毕竟汤泉太远了。京里的事,总放心不下。” 他说这话的时候,阮清沅觉得他似乎往自己这里看了一眼。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二章 提亲 出了茶楼,忘忧在她耳边道:“姑娘,那边是大房里二姑娘。” 对面原来是聚宝斋,阮清霜正从里头怒气冲冲地走出来。 “去打听打听,是什么事。” 本来阮清霜的事,她一向秉持着闲事少管的态度。 不过…… 要是再不快点,恐怕就怕要来不及了。 给阮清漓提亲的媒婆很快上|门来了,按照惯例,女方自然会借口推脱一两日,不过双方心里也都清楚,这事已是*不离十的。 媒婆会在三日内再次上|门,敲定婚事。杨氏和阮老太太更是恨不得立刻把阮清漓嫁出去。 可那天被阮清漓打了的楚遥却没动静。几日来的风平浪静倒让阮府众人差点以为他当真是个不计前嫌的君子了。 不过阮清霜却依旧很开心,这个来京没多久却喜欢和她作对的阮清漓终于要去嫁给个瘸子了。 阮清霜并没有开心太久,楚遥也并非毫无动静。 因为,他上|门,来提亲了。 阮老太太差点以为是自己耳背,连连问了身边的嬷嬷好几下,这才确定外头的媒人的确是楚遥遣来的。 崔氏也觉得匪夷所思,甚至以为自己在做梦。 那个锦衣卫的千户,皇后娘娘的亲侄子,竟然,要来求娶她家的女儿? “你确定是……四姑娘?”崔氏又再一次地问了一遍媒婆。 “正是贵府的四姑娘。” 她把“四”字咬得格外重。 “可、可是,我们……四丫头比楚千户还大一岁啊……”崔氏结结巴巴的,完全没回过神来,只能说了这么一句话。 “哎哟,夫人啊。”那媒婆说:“这大上一两岁才好呢,这位楚大人呀,虽说少年人才,可是是家中独子,就是缺个能干厉害的媳妇,这年纪小的,恐怕还架不住那么多事。您要知道。这今后啊,是时常要进宫去见皇后娘娘的,那些个小小年纪的姑娘怕是吃不住呢。” 崔氏愣愣的。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我们漓姐儿……是庶出的啊。” 那媒婆显然是早就知道了,“老身明白,谁说这庶出姑娘不如嫡出的了。就光看夫人您这通身气派,就定然知道您家里头的姑娘差不了。再说了。咱们皇后娘娘,最是仁善和蔼一个人了,定然不会挑剔侄儿媳妇的出身。” 崔氏的嘴都快张大了,皇后娘娘难道乐意挑个庶女做侄媳妇吗?以后还是她娘家楚家的宗妇。这大话也不是能这样吹上天的啊。 那边杨氏扶着阮老太太过来了,阮老太太难得穿的十分郑重,脸上的表情却很严肃。 “老夫人来了。”媒婆赶紧起身行礼。 “免礼免礼。”阮老太太实在是坐不住了,开门见山地就要问:“楚家要聘的是我们家里四丫头?” 媒婆已经说得口都渴了。这阮家的夫人们一个个的都是怎么回事,都是听不懂她说话吗? 都说了好多遍了。 她只好耐着性子又讲了一遍。 阮老太太沉着脸,这算怎么回事,前儿个刚应了人刘进士家的媒婆,这会儿竟然来了个楚遥?! 这一巴掌还打出姻缘来了不成? 杨氏在旁边气得直咬牙,凭什么她女儿婚姻不顺,三房里一个个的都这么好运气,连这么个野丫头都能搭上皇后的娘家?! 呸,这样的夫婿,合该是她们家清霜的才是! “嬷嬷不知道吧,”杨氏在旁皮笑肉不笑的,“我们府里四姑娘从前是生过大病的,这时不时啊就犯上一两次病,哎哟,连我这个做伯娘的都不敢惹她。” 媒婆一听这话立刻沉了脸。崔氏气得直握拳,这杨氏,竟敢当众这么败坏自家闺女名声! “大嫂哪里话,我们漓姐儿从前在江南得个什么伤风暑热的,怎么就是治不好的大病了?您心里头怎么那么清楚,可是握着大夫的医嘱?” 哪里有什么医嘱,阮清漓自来了京,连咳嗽都没有听见过一声。 “她哪是什么伤风暑热,是那脑子……” “好了!”阮老太太喝止她:“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哪有做伯娘的这样败坏侄女儿的名声,说出去,她和清霜脸上能有什么光。 杨氏只能闭嘴,心里恨得要命。 阮老太太转头对媒婆说:“我这大儿媳这么说也是情有可原。说出来也是不好意思,其实啊,我们家四丫头已经和延庆的刘进士家里定了亲了……” 崔氏看着老太太浅笑低语的样子,心里头发寒。原来她这个婆婆也是这么见不得三房好啊! “母亲,这事还没……” 阮老太太凌厉地瞪了她一眼,嘴里却很温柔。“我知道你是不好意思,不过这一家女怎能许两家郎呢?话还是要说清楚的,免得耽误了楚千户好人品。” 杨氏在心里直笑,让你们三房得意,看你们能得意多久,老太太不许,难不成你们还能擅自嫁娶不成。 那媒婆也算是看明白了,这婆媳两个竟是这样的人,立刻道:“哦?莫不是已经换过庚帖了?还是下过聘书了?别说是礼成了罢……” “老太太可真爱开玩笑,我在外头可是打听得清清楚楚的,阮四姑娘还是清白一个人儿,难不成是我听岔了?” 她拿一对丹凤眼去瞟这对婆媳,眼露嘲讽。 老太太哽住了,她活了这把年纪,难不成还当众撒这么个不入流的谎不成。 “您甭管成不成,提亲也有个先来后到的,如今我们已定下了刘家,自然不能改。”杨氏在旁哼道。 那媒婆是楚遥请来的,自然也是有些派头的,出入惯了王府侯门,也少见杨氏这样不把人瞧在眼里的,当下冷笑道: “不知这四姑娘到底是谁的女儿啊,要来听谁的话?我说大夫人,听说您膝下的嫡女可还没个着落呢,怎么对侄女儿的亲事这样费心。” 杨氏被她当面打了脸,立刻涨红了脸。 “三夫人,这事儿还是得您拿个主意。”媒婆又转头对崔氏道。 崔氏觑了一眼杨氏和阮老太太,两人眼神中的冰冷叫她心惊。 她立刻对媒婆说:“不用想了,这事儿我答应下来,嬷嬷也不用等几日再来。” 她害怕,再等几日下来,还指不定老太太和杨氏怎么来阻挠呢。 阮清漓十八岁了,能有这么一个好门第她还有什么挑的呢。 媒婆朗笑道:“三夫人果真是个痛快人,老身这就能去给楚家回话了。” 说罢又与崔氏低语了几句,并不理会杨氏和阮老太太。(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三章 虚情 阮清沅心里有些埋怨崔氏太快答应这门亲事了,毕竟楚遥这个人太复杂了,从前世到今生,她一直都没摸清楚这个人是个什么来路,可他现在却莫名其妙要成自己姐夫了。 本来日后的阮家就是一谭子烂泥,这下就要被搅得更浑了。 不过也未必都是坏处,好歹日后有楚遥给阮家三房撑腰,这里头说不定就有什么变数。 崔氏心里头也有些后悔的,只觉得自己还没去打听清楚这楚遥,她越想越觉得不对,皇后娘娘的侄子,国舅的儿子,会来求娶她家一个庶女?莫不是也是身上有什么隐疾的。 可是问了贺氏问魏氏,问来问去,这楚遥一点毛病都没有,反而听来的全是好话,只一点不太完美,就是性子乖戾些,男人家手段霹雳些根本算不得什么短处,这下崔氏也迷糊了。 阮清沅自然不会像众人一样,把这两人的事全部都往风花雪月上去想。若真是一巴掌就能把人楚千户打上|门来提亲,怕是只要阮清霜按着平日脾性来,全京城的贵公子都可以被她打上|门来。 她猜测,这两人很有可能是认识的。根本不是清漓所说,那日是第一次见。 可是她没有证据,甚至这想法可以说是荒谬。 想不通的事,索性就按下不想了,她眼下还有别的事要对付。 ****** 阮清沅到阮熏的书房前止步。 她深吸一口气,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阮熏在里面等她,侧间的隔断放下了斑竹连。 阮熏瞧她的眼神带了几分怪异。 “五哥哥这是怎么了?有什么话要说?”她轻笑着,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阮熏轻轻咳了咳,“也没什么。二妹妹最近没去找你麻烦吧?” “哥哥说笑了。二姐姐好好的为何要来找我麻烦。” 阮清霜想找麻烦的人,可是多了去了。现在排着队下来,也轮不上她。自从得知阮清漓要嫁给楚遥后,她又关在屋里哭了好几日,原先老太太给她定下要相看的人,她前几日还洋洋得意地去清漓面上炫耀,这几日|她越想越觉得那几个人样样不行。整日拉着杨氏哭诉使性子。 杨氏被她闹得头疼。只丢下一句:有本事你也把人家一巴掌打来求亲就是,只会在家里折腾我算什么本事。 阮清霜难免又想起从前自己在江篱面前丢脸丢到姥姥家的事来,更是又哭又闹不依不饶的。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阮熏的眼神不自在地往帘子后头瞟了一眼。 他突然一拍脑门,“哎呀,我还有事忘了做,你且在这等等……” 阮清沅好笑地看着他火急火燎地跑出去。他这说谎的本事,恐怕还得再练练。 身后的帘子微动。阮清沅不用看也知道后面是什么人。 瞿竞溪向她施礼。 “阮姑娘,多有得罪。” 出乎他意外的是,阮清沅微侧过头,竟少见地对他微露出三分笑意。玉容更添秀致娇俏,一下子让他的话哽在了喉咙口。 “瞿公子,你找我有何事?” 瞿竞溪脸上红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当日……在天坛御院,姑娘是否……”他问地含糊。可是阮清沅知道,他心里必然是笃定的,否则他怎么敢上|门来问,不然依他对自己的心思,他就不怕唐突么。 阮清沅欣然承认:“是我。” 瞿竞溪愣住了:“阮姑娘……你为何要……你还同江三少爷在一处……” 阮清沅投去一个似笑非笑的眼神,微微勾唇,“这事本来也没有对瞿公子交代的必要。不过……” 她突然放软了语气,直让瞿竞溪觉得受宠若惊。 “若瞿公子想听,我便告诉你吧。我与贺世子无仇无怨,甚至是不相识的,不过我有一位表哥,年幼时对我颇为照拂,便是南京崔家的公子,他……” 总之就是把贺梓归可能遇到圈套的事推到崔祐头上就是了,她不过是听了崔祐的话帮把手罢了。反正瞿竞溪也不可能去找崔祐确认吧。 “至于江三少爷……我曾经上京时得过他一些帮助,也算相识的,那日不过是碰巧遇见罢了。” 她说得十分坦荡,瞿竞溪不免汗颜,这样一来,他这样兴师动众的,还撺掇阮熏骗她过来,岂不是显得不光明磊落了?况且她和江篱什么关系,她是不需要向他这个本就不熟的人交代的啊。 不知道为何,想到这一点上时,他心里竟隐约有了一丝说不清的喜悦来了。 看着瞿竞溪脸色慢慢转红,阮清沅的笑意更深了。她不是真的十五岁少女,男人这点子心思,果真从年轻到老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改变。 他们永远希望自己是最特殊的那一个。 “瞿公子还有问题吗?”她轻声问。 瞿竞溪忙又施了一礼,“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请姑娘勿罪。” “哪里,当日|我一时情急,怕瞿公子说出我性命来,这才慌了神,不小心把你也推下池子了。瞿公子后来身上可无恙?若真是因此染上了风寒,就是我的罪过了。” 她话里充满了歉意。 瞿竞溪早忘了那日池边她狡黠的神情了,满心里都是欢喜。 “没有没有,我没有事情。”哪怕他回去打了两日的喷嚏。 “那就好。”阮清沅又是柔柔一笑。 瞿竞溪心头一热,不敢再直视她的脸,立刻视线转移到她的发髻上去。黑溜溜攒着一个髻,他这才想到,没几日|她就要及笄了吧。 “阮姑娘马上及笄了,不知道在下能送些什么礼物?”他话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失言,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姑娘家及笄,哪里能随便收他的礼物,他又不是她的未婚夫君。 没想到对面的清沅却抬手摸摸了鬓边,笑着说:“瞿公子当真要送?” 瞿竞溪愣住了,她、她的意思……莫非是…… “聚宝斋里前头我瞧中了一支红珊瑚镶南珠凤头钗,已立了定据,”她说着脸就红了,“我十分喜欢。” 瞿竞溪只觉得心都快跳出喉咙了,哪里还管是什么钗了,就是天上的月亮,他只觉得自己也是愿意去摘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四章 假意 瞿竞溪自己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从来对自己就不假辞色的阮七姑娘竟上了心,他是家里的长子嫡孙,却迟迟拖着不肯成亲,长辈们疼他,也由得他先考功名后成家。 他在端午节前曾让阮熏来探过口风,最后得到答复的他还消沉了好几日。没想到不过月余,佳人便已改变心意。 她以钗为名,让他送钗,岂不就是让他来提亲之意。 阮清沅绞着手里的帕子,低垂着头。 “可是我上头还有三个姐姐……” 瞿竞溪马上道:“我能等的。” 他眼中低垂的玉容微微笑了笑,显得格外温婉动人。 “我要走了。”阮清沅侧身便要出门。 瞿竞溪却还想与她说两句,刚一跨步想拦住她,却又立刻停住了。 阮清沅的眉间微不可查地一皱。 瞿竞溪直骂自己没分寸,她都已经如此表态了,他如何还能再这么唐突。 立刻又红着脸尴尬地朝她深深施礼。 阮清沅头也不回地便跨出门去了。 阮熏回来的时候,就看见瞿竞溪顶着张大红脸坐在椅子上发呆。 这是怎么了?他走过去问他: “瞿兄可问清楚了?当日真见着了我妹妹?” 瞿竞溪张口,却想到阮清沅日后会成自己的妻子,那他再多说什么岂不是影响她名誉,他立刻表示:“是我看错了。” 阮熏松了一口气,“我说嘛,你当日如何能在那种情况下见到她,她是最守规矩的一个人了。不过。你的样子却有些奇怪。” 瞿竞溪虽有些书生气,却也不是不知道世情,这男女之间有了情愫,一个说不好便会被传成私相授受,从前他敢大着胆子央阮熏来探清沅的口风,不过是为着心里头那种无处发泄的委屈和情意,可如今他觉得两人已是心意相通了。为了顾及她的名誉。自然不能再什么都和阮熏说了,何况阮熏也不是她的亲哥哥。 “没什么,没什么。”他搪塞着。“我还有事,便先告辞了。” 阮熏一头雾水的,这样着急,也不知是什么事。 阮清沅抬头望着碧蓝的天空。深深叹气。 “姑娘,这是怎么了?”忘忧轻声问她。 阮清沅苦笑。“没什么。” 她只是觉得自己的手段,也十分龌龊罢了。 有朝一日,她竟也会使美人计这种不入流的招数,利用自己的美貌。利用别人对她的情意,来报复身边的人。 她拍拍脸,立刻又坚定下来。瞿竞溪不是什么好人。他前世就有那等禽兽行径,难道今生就会对自己真情实意吗?她不过是把一切都还给他罢了! “走吧。” ******* “这如何使得!”崔氏站不住了。急得在屋里团团转。 阮清沅在门外就听见了她的声音。 崔氏从来就不会这么高声说话,显然是急了。 她拉住了门边的小丫头: “母亲这是怎么了?适才谁来过?” 那小丫头道:“刚才夫人去见了老太太,回来就请了二夫人过来说话。” 阮清沅觉得她两人大概也是讨论些清漓的婚事,便打算转头回去。谁知门却开了,魏氏走出来。 “嬢嬢怎了又出来了?身上可好些了?”她上去馋魏氏。 魏氏拍拍她的手:“我没什么,你好好劝劝你母亲吧。” 说罢担忧地看了一眼,便由身边人扶着走了。 阮清沅提步进去,果真崔氏满脸憔悴地坐在罗汉榻上。 “母亲这是怎么了?”她拿起小几上的团扇给崔氏扇风。 阮清漓和楚遥的事已经定下来了,她还有什么可愁的呢。 崔氏一把握着她的手道:“是我太没用了……” 阮清沅忙去看曲妈妈,曲妈妈收到她的眼神,立刻解释道:“七姑娘,今儿老太太和大夫人寻咱们夫人过去……竟是为着……四姑娘的亲事……” “罢了,你姑娘家家的,别听这些了。”崔氏制止曲妈妈。 清沅笑笑,“母亲,您有烦恼,给我说说又怎么了?出了这个门,谁还知道我们娘俩说了什么。” 崔氏叹了口气:“你四姐姐和楚千户定了亲,原是桩喜事。谁知道,你大伯母,不知如何撺掇了那延庆的刘进士家里,竟派指了媒婆过来……” 阮清沅冷笑,她就知道,大房如何肯放过她们,叫崔氏安安心心收了楚遥这个乘龙快婿。 曲妈妈接口:“这四姑娘定亲的事,都已经拍板了,再没有分寸的人家也不可能这样上|门来。他们却敢这番来装糊涂,可见是大夫人在暗中使了手脚。” “他们想如何?”阮清沅问:“恐怕让我们丢脸并不是他们的目的吧,这种事他们不敢明摆着张扬出去,却来拿捏您,他们想要什么?” 崔氏叹了口气,与曲妈妈换了个眼色:“他们想再聘我们房里的姑娘。” 阮清沅哑然失笑:“这也太可笑了,我们又没欠他们刘家什么,一没口头约定二没信物的,他们说娶就娶,还由得他们挑不成?真把我们当软柿子欺了不成。” 崔氏黯然:“明面上我们自然不算理亏,可是毕竟你四姐姐……与楚遥这亲事来的莫名,我们家如何能担上那个嫌贫爱富的名声。” 阮清沅狐疑地看着崔氏,就算真是嫌贫爱富又如何,富贵锦绣面前难不成还要让人处处低就刘家不成,显然不是这个原因。她看着崔氏面上的尴尬之色,心里突然明白了。 阮清漓和楚遥这事吧,往不好了想,谁都会说句闲话的,崔氏和阮镛皆是爱惜羽毛之人,何况又有那个阮三姑娘的事情在前头,他们定然也是担心别人说他们个个指望着女儿高嫁。 “是不是父亲那里……”阮清沅问。 崔氏点点头。阮镛本就喜欢阮清漓超过旁的女儿,为了她的婚事,更为了自己的名声,再牺牲个女儿嫁去刘家他也觉得无不可。 阮清沅道:“……是六姐姐?” 崔氏又点点头。 嫡女换庶女是不可能的,自然只能是同为庶女的阮清漪。可是这事若真能这么定下来,崔氏此刻也不会这么愁眉苦脸的,想来定然是万姨娘母女想着法儿哭闹过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五章 顶嫁 “母亲不要担心了。”阮清沅拍拍崔氏的手,“一切定然都会好的。” 崔氏有些讶异她的冷静。 阮清沅不关心阮清漪会嫁给谁,她对那对母女一直都十分冷漠。 谁知这里她刚没安慰崔氏两句,门外又闹开来了。 “夫人,五姑娘和六姑娘哭着过来了……” “这和五姐姐有什么关系?”阮清沅奇怪道。 崔氏浅浅叹口气,那两人就进门来了。 “母亲,你是不是真要让我顶了四姐姐,去嫁给那瘸子。”阮清涟一进门就红着眼质问崔氏。 崔氏面色尴尬,立刻呵斥她:“你胡说八道什么!哪个嚼舌根的和你说的,这等话你也听得进去,这是该你一个姑娘家问的吗!” “我不该问,我就合该什么都不知道!”阮清涟愤怒地道:“那她呢!” 她用手怒指着阮清沅,“母亲就什么都和她商量么,我自己的亲事,凭什么我就不能管。” 崔氏语塞。 “母亲,您可是我的亲生母亲啊,难道……现在就连这个身份低贱的六丫头都比我来得重要了吗?”阮清涟的语气里充满了委屈和心酸。 阮清沅愣住了,这是怎么一回事? 还没等崔氏回应,旁边的阮清漪却“啪”地一声跪了下来,梨花带雨地哭诉起来: “母亲,母亲为孩儿做主啊……今儿五姐姐突然来找孩儿的麻烦,话里话外都是刘家的亲事,孩儿实在是不知啊,五姐姐要打我骂我,我都依了。可是这不清不楚的罪名孩儿可不能担啊……” 阮清涟在旁边咬牙:“你闭嘴!这会子装的什么都不知道,你自己说,你和父亲去说了什么,本来就该是你这个贱蹄子嫁给刘家那瘸子的,父亲如何就说要让我去!你还有脸哭!” “都闭嘴。张口闭口地辱骂妹妹,你还有没有点教养。”崔氏蹙眉道。 “母亲,”阮清涟的眼泪滚下来。“从小到大。碰到什么事您就怪我骂我,这事儿我心里委屈,难不成还不能说么。造孽的是阮清漓,为什么最后要我来给她担担子!我也是您肚皮里出来的嫡女啊,您为了博个贤良的名声,怎么能就把这些下人养的比待我还好……天下没有这个理儿啊。没有的啊……” 说罢她越哭越伤心。 崔氏听了心里也是酸溜溜的,适才她在屋里与魏氏说话。便也是说到清涟一事。到底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何能不心疼呢,让她去嫁那刘家,崔氏也是万万不肯的啊。 阮清沅在旁边。算是大概猜了个明白。 八成也是杨氏那头使的什么诡计。 本来崔氏大约是肯的,让阮清漪顶了阮清漓嫁去刘家,对方再怎么说。也有个进士出身的老爷,家底也不算太单薄。只怕是这风声刚漏出去。那万姨娘母女就打起了心眼,不知道如何哄得阮镛松了口,竟想把五姑娘阮清涟嫁过去。 用嫡女换庶女,刘家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太也可笑了。因此适才崔氏才会如此愁闷。 阮镛不是一个感情用事的人,也不知这对母女是用了什么法子。 阮清沅这么想着,这事倒还真是不能怪阮清涟鲁莽了,她自己大概怎么也想不到,兜兜转转,要莫名其妙为两个庶姐庶妹收拾摊子,换谁是谁都不肯的啊。 崔氏很心疼,刚想安慰清涟几句,可是阮清漪在旁边盯得紧,若是她这会儿厚此薄彼,怕是阮镛更不可能改口了。她怪清涟冲动,这会儿闹得这么大,让她如何在明面上一碗水端平?她就是怎么做,万姨娘母女也会有话说。 阮清漪还想继续哭诉:“母亲,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呀,我清清白白一个人,五姐姐为何要把我跟刘家扯上关系?母亲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阮清漪很聪明,她的重点不在这门亲事上,只说阮清涟污她清誉。如此冠冕堂皇的一个理由。 “六姐姐,”阮清沅冷冷地插嘴,“万姨娘此时在何处。” 阮清漪愣了愣:“姨娘自然在她的屋里……” 阮清涟也停了哭声,顿时想起了什么,一双眼直瞪着她:“刚才我去你那里,分明看见万姨娘了,为何转眼她又不见了!好啊,是不是又去给父亲告状了!你们这对贱人……” 她今日这委屈也算是受够了。 原先只翘着腿看她们的好戏,谁知道结果却说要把她许给刘家的瘸子,今日得到消息她便立时要去寻阮清漪出气,谁知道又忘了万姨娘这尾老狐狸,让她溜了去给阮镛通风报信。 眼看阮清涟要上去打人,崔氏身边的婆子立刻去拉住她:“姑娘息怒啊……姑娘使不得啊……” 那阮清漪显然是吃惯她这套的,人还没碰到呢,就软软地歪在了地上,嘴里呜咽着说:“母亲,这真是孩儿的无妄之灾了。虽然孩儿不是母亲肚子里出来的,可是这些年来,孩儿时时便把您当作我的亲生母亲一般,这会儿五姐姐如此动手,母亲却要不管我么……” “我到底命苦……看见了七妹妹站在这里,也是处处帮着五姐姐说话,我才真是体会到了血浓于水,姐妹情深……” 她也算是个目标明确的,一进门就指着崔氏。话里话外处处都是崔氏和阮清涟这对亲生母女,欺负她这个庶女。 “六姐姐。”阮清沅亲自过去扶她:“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我们可都是亲姐妹啊,这姐妹之间偶有龃龉的,都是正常,怎么到了姐姐这里,处处要母亲分个是非对错出来,小事非要往大了说,不知道是谁不拿我们当姐妹哦?” 阮清漪咬牙,这丫头嘴皮子利索。 “七妹妹,牵扯到了我的名誉……姐姐才一时有些着急,我只是想让母亲来为我与五姐姐开解一下,免得伤了姐妹和气……” “呸!”阮清涟被人架着还不老实,张牙舞爪的,“谁和你这个小蹄子是姐妹!” 阮清漪最擅长的就是对付她了,当下露出一脸可怜的表情,闪了闪眼睛,一副“你看吧,就和我说的一样”的表情。 阮清沅无奈道:“我看六姐姐还是先起来吧,你这一直坐在地上,等会儿着了凉,这怪天怪地的,我怕你又要怪到母亲身上来了。” 阮清漪脸色一僵。(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六章 对付 崔氏头大地看着堂下鸡飞狗跳地闹成一片,正想制止他们,门外却又有丫头来报:万姨娘来了。 这还真是母女齐上阵了。阮清沅不去管地上的清漪,直起身子迎接万姨娘。 万姨娘进门来看见哭得满脸泪痕的阮清漪,精明的凤眼闪了一闪,她向崔氏行过礼后,就满脸愁苦地道:“不知六姑娘是犯了什么事,入不得夫人的眼,竟叫这样跪在地上,夫人……” 阮清沅接口:“姨娘,是六姐姐自己不肯起来,我可是等着扶她呢,母亲一句话都没说她,你可别什么事一进屋就下了判断啊。” 万姨娘没料到她在这里,咬了咬牙,知道今日有一场硬仗要打。 万姨娘不理她,继续满脸凄然地看着崔氏:“看来六姑娘一定是哪里得罪了五姑娘,闹得这样大,妾身都坐不住了……夫人,要是五姑娘有个什么,您千万别顾及妾身,定当好好罚罚六姑娘。” 此言就是指摘崔氏只帮自己女儿,肯定只会罚阮清漪这个庶女了。 真是可笑,阮清沅笑睨她,她是个什么身份,也配让崔氏顾及她,还真是给了两分颜色就开染坊。 阮清漪一听万姨娘这话,更在地上不肯起来了,委屈地开始哭,母女俩一片凄风苦雨,好似崔氏是个凶狠的夜叉。 崔氏的神色很不好,她想到刚才清沅的问话,盯着万姨娘问:“你是从哪里过来的?” 万姨娘一噎,只好老实交代:“……妾身适才给老爷送了盅补汤过去。” 崔氏冷笑,一拍案几,骂道:“你是个什么身份。懂不懂规矩,竟这样不管不顾地往前院跑,老爷难道没有事做么?” 阮清沅眼皮一跳。不对,这万姨娘定然还有后招。 “夫人,妾身只是看老爷近日有些咳嗽……” “老爷的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你管了。你手倒长,不仅是六姑娘的事样样插手,现在越俎代庖还没个边儿了。” 崔氏很少说话这样疾言厉色。只是她们母女这回实在太过分了。若不是她去阮镛哪里使怪招,如何有今日|她们几个姐妹争吵。 万姨娘知道自己今天和崔氏这些年来的和睦相处是要破坏殆尽了,她想到了女儿。心中暗下决定,反正自己日后也用不怕她们了,当即就也开始哭起来: “夫人,妾身这些年一直待您恭敬。待老爷尊崇,夫人今日这样责骂妾身。妾身并无二言,只是哪怕冒着被夫人厌弃的风险,妾身也不得不说一句,妾身有失分寸。可这些事儿和六姑娘无关啊……夫人,您可千万不能因为讨厌妾身就把六姑娘随随便便指了人啊……夫人,妾身求您了……妾身愿意下半辈子都吃斋念佛为夫人老爷祈福。” “够了。”崔氏呵断她。 阮清漪那套就是跟她学来的。顾左右而言他。硬是把自己的错,生生都怪到崔氏看不起她们母女出身上来。闹出一副可怜样儿。 “夫人……”万姨娘知道崔氏是很不会应付这些软刀子的,更卯足了劲要哭,阮清漪还适时地膝盖行过来,和自己的亲娘大有抱头痛哭之势。 “姨娘。”阮清沅冷冷地发话。 “你是你,六姐姐是六姐姐,怎么你犯了错,你倒要说是母亲因你迁怒六姐姐了?这就有点好笑了,六姐姐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是不是把自己看得太重了?来,你今日倒是好好说说,你在我们家里算个什么地位?” 阮清沅出言虽刻薄,旁边下人听了却立刻对万姨娘鄙视起来。 可不是么,仗着生了姑娘,还以为自己多能耐似的,敢和夫人处处叫板,夫人怎么可能因为厌恶她就苛待六姑娘,论起来三姑娘和四姑娘的生母出身风尘,崔氏还不是待她们好好的。 万姨娘闻言深觉丢脸,这些年来不论阮镛夫妻也好,下人也好,对她都很尊敬,渐渐地她也轻飘飘没了骨头。她只好说:“六姑娘毕竟是妾身十月怀胎……” “对,”阮清沅打断她:“我们都知道六姐姐是你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可是姨娘,我现在叫你一声姨娘已经是客气的了,不客气的,你自己说,你比咱们府上的下人又高出多少身份?” 万姨娘脸色转白,阮清沅兀自继续:“母亲待你宽厚,所以你就能没个轻重了不成?六姐姐在东院住了这些日子,你也应该看到了大房里那些姨娘过的都是什么日子吧?别说是站着打帘子,端茶递水了,就是叫姨娘你用这双白嫩的素手去试那开水的水温,你可敢有一句拒绝的?” 阮清沅冷哼一声:“别人给你抬举是别人心善,你倒会拿着鸡毛当令箭。” 一番话骂来,连那边被婆子拉着的清涟都想喝彩了。 “不错,我是身份低贱。”万姨娘咬牙:“可是六姑娘呢,就因为我这个身份低贱的生母,她就要配给那个瘸子么,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如何能坐视不管?我今日是僭越了,可是七姑娘,您也是夫人生下来的,您问问夫人,哪个母亲为了自个儿的孩子不会拼一次、搏一把?人非草木,夫人,我这一片慈心,实在是难以割舍啊……” 说罢一副痛心的样子,连崔氏都微微有些动容。 好一副慈母爱子的心意,可阮清沅不吃这套,她直言:“姨娘真是奇怪,不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能牵扯到你们的出身、母女之情上头。我倒好奇了,这刘家的亲事何时过了明路,母亲又何时答应下来的?” 这事儿都在商量阶段,万姨娘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在崔氏身旁安插了眼线。 “姨娘说不出来罢?没定下来的事,你就认定夫人会害六姑娘,巴巴跑去父亲那里求恩典,不仅如此,还想着把五姐姐拖下水。我这倒要问问了,你做这些也是因为我们阮府对不起你们母女?是你们母女的无计之法?” 万姨娘仿佛被她当头甩了巴掌般不能动弹。 “你不仅要自保,还要害人,临了却怪旁人对不住你们,还口口声声是慈母之心。天下的蛇蝎妇人岂不是都能枉称慈母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七章 身孕 崔氏微微蹙了蹙眉,低声道:“清沅。” 她倒不是觉得阮清沅话说得太过分,而是怕她传出个刻薄的名声来。万氏母女加起来又怎么能有她女儿的名声来得重要。 万姨娘正被阮清沅说得无言以对,见崔氏此番,就反而对她道:“夫人……这事儿是妾身逾越了,七姑娘一个未出阁的女儿,是妾身把她拖进这件事中来,请夫人责罚。” 分明就是说阮清沅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管得太多。 阮清沅提步挡住了万姨娘对崔氏的眼神,冷笑道:“我知道我今日是没规矩了,不过姨娘,你的规矩也没好到哪里去,我的规矩自然会由母亲关起门来教,不过你到底是个下人,我现在怎么做也轮不到你来置喙吧。” 万姨娘气得要命,旁边一直被她拉着的阮清漪咬咬唇,“七妹妹,姨娘也是为了我,是我,是我给这个家里添了麻烦,妹妹若要怪就来怪我吧。” 阮清沅挑眉,“如何能怪六姐姐,六姐姐如今住得远,况且你自己怎么知道夫人对你亲事的意思?可见是有那些个没安好心的人来教唆的你。” 阮清漪眼中的愤恨一闪而过。这阮清沅分明是要拿这件事治万姨娘的罪了,竟如此不依不饶的。 “不错,”她昂起首来,挑衅地看过去:“我没有妹妹那么大的本事,亲事上头是断断不会自谋终身的,我姨娘没弄清楚状况就说给了父亲听是她的不对,可是父亲如何决议的,五姐姐和七妹妹难道也要来怪我们。” 什么自谋终身?崔氏一对眼睛朝阮清沅看过去,她当然觉得她的清沅不会做这等事来。可是阮清漪如此信誓旦旦,仿佛确有其事一般。 阮清沅想了想,就想到了端午当日|她扮作小厮遇上了阮清漪。她定然在背后查了些什么。 阮清沅笑笑,她活了两辈子,难道会怕这个。 “六姐姐还真不愧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瞎说话的本事还真是一模一样,你倒好好说说。把我那些所谓‘自谋终身’的劣行也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啊。” “你……”阮清漪气闷。 阮清沅雷霆万钧。“六姐姐可以慢慢想,好好想,可要把你知道的都想清楚了再说。不过我的事。怎么有你的事来得重要,咱们先来说说眼前吧,万姨娘不守规矩,教唆小姐。中伤夫人,目无尊卑。桩桩件件的,可怎么了结?” 万姨娘恨得直咬牙。 阮清沅朝崔氏示意,崔氏点点头,这万氏的确太过分了。没个交代出来,怕是阮清涟和她母女感情更要生分了。 “来人啊,把万氏拖去柴房关上一天好好思过。罚了一个月俸例。六姑娘以后不许私下见她。” 这已是崔氏给出的相当重的惩罚了。 旁边已有婆子来扯她,谁知道万姨娘发了狠地挣脱开来。骂道:“谁敢碰我!我肚子里有老爷的骨肉!” 这话一出,众人都瞠目结舌。 阮清沅冷笑,可算是憋出她这句话来了。 上辈子的时候,万姨娘短暂地怀过一阵子身子,但是她瞒得极好,过了三个月崔氏才知道,崔氏当时十分生气,更气的是阮镛竟愿意帮着她瞒天过海,仿佛自己会对她如何下手一般。 听闻万姨娘怀了个男胎,那阵子连走路都是步步生风的,毕竟这是阮镛这辈子生儿子唯一的希望了。 谁知道没过多久,那孩子竟无声无息地掉了,阮镛大发雷霆,最后怪到了崔氏头上,差点生生坏了夫妻十几年情分,直到他出事,两人关系也没缓和。 崔氏如遭雷击,手指着她:“你……你……” 万姨娘挺了挺身子:“夫人,妾身如今可怀着身孕,就算您要罚妾身,也得看在孩子面上吧。” 崔氏气得话都说不出口了,她竟没发现,这万氏藏了十几年,心思竟如此深,拿着个肚子做挡箭牌,若不是今日这事,她要瞒自己到何时。 “老爷知道么?”崔氏问。 显然是多此一问。 万姨娘点点头,“今儿老爷见妾身,便是寻了一位京城的妇科圣手来给妾身瞧脉的。” 她这话说得故意,一双眼里闪过报复的快感。崔氏只觉得心中郁结,她与阮镛十几年夫妻,为着一个处处挑事的妾,他竟也这么来瞒自己,连个大夫也要私下偷偷找,难道她在他眼里就是这么个容不下人的主母么? 也难怪,仗着肚子里的金蛋,万姨娘说什么阮镛不得仔细考虑考虑,让清涟去嫁刘家,便也如此顺理成章。 崔氏无力地倒在罗汉榻上,曲妈妈急得忙上去拍背顺气,一双眼瞪着万姨娘恨不得吃了她。 没想到这里话没说两句,阮镛竟过来了。 阮清沅太阳穴一跳,这万姨娘倒真有本事,还留着招呢,怕早已知会过了,等着阮镛来看戏呢。 这会儿天色已暗了,阮镛忙完了手头的事才到妻子院中来。 一进屋就看见跪了大大小小一堆人,不由皱眉,一家子琐事,总也没理清楚的一天。 万姨娘先发制人,仗着如今有身子无人敢动她,当下就挤到阮镛面前去。 “你有什么好好说,这是闹什么?”他看了一眼脸色苍白的崔氏:“你如何惹得夫人这般?” 万姨娘抹着眼泪:“夫人要罚妾身……妾身无法,便说有了身子,实在是领不了夫人的罚,没成想夫人听了却不高兴,妾身可什么也没做啊。” 又来了,惯会模糊重点的。 阮镛听了果真不悦起来,对崔氏道:“你这是干什么?这是好事,应该开心才对,万氏还体谅你最近准备漓姐儿的亲事手头事忙,不忍心你为了她操心,说稳过了头三月再说,你却摆出这副样子?” 他看了一眼目前哭得最凄惨的庶女,还有旁边倔头倔脑的清涟和满脸不屑的清沅,想也知道是谁欺负谁。 “孩子们饶些口舌,你都处理不好,弄得这般,岂不是有失体面,我如何放心把一大家子的事都交给你。” “饶些口舌……”崔氏只觉得眼睛发酸,“老爷可问清楚了就断了妾身的罪?”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八章 败仗 此刻的阮镛,满心想的都是万姨娘肚子里的儿子,他本就为朝中之事心烦,更不愿意搅和在后宅诸事里头。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值得这样又打又骂的,平白坏了身子。” 男人看事情,往往不管原因,不管过程,只认结果,万姨娘母女看着的确可怜,而确实,在他看来,阮清涟和阮清漪谁去替阮清漓嫁了,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父亲。”阮清沅道:“这事……” 阮镛不悦地道:“长辈说话,何时有你插嘴的份。” 阮清沅在心中叹口气,只能闭嘴。万姨娘示威般地向她瞥了一眼。 崔氏看着更觉得心寒,这会儿哪还有什么战斗力来戳穿万姨娘,只顾着自己生闷气。 好在阮镛也从来不是个容易被女人灌迷汤的人,他板着脸对万姨娘道:“夫人到底还是夫人,你在旁伺候也得顾及些,往后好好养身子,没事就别过来了。” “妾身知道了。”万姨娘微笑,她也知道见好就收,仗打到这个地步已经是她赢了,她转瞬就换了一副面孔,“老爷这样多的事,都怪妾身没用,不能替夫人分忧,还图惹了麻烦,叫老爷也平白烦忧了。老爷千万注意着身子……” 阮镛舒了口气:“你有这份心就行了,散了吧。”说罢甩了甩衣袖走开了。 万姨娘故意到崔氏面前福了福身:“夫人,还有要对妾身交代的事么。” 崔氏哪里敢再来交代她,只道:“下去吧。” 万姨娘看了一眼清漪,又道:“那六姑娘……” 崔氏闭着眼道:“六姑娘也下去吧。” 这个六姑娘,她是管不住了。 万姨娘得逞地一笑。适才崔氏下令不许她见六姑娘的命令就成了一句空话。 阮清漪立刻抹了抹脸爬起来,跟着万姨娘出去了。 “母亲!”一直被婆子拉着的清涟终于跳出来,“你就这么放过她们……” “五姐姐!”清沅提高声音,“这会子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阮清涟看了眼崔氏不好的脸色,也不说话了。 崔氏看了两个女儿一眼,不由眼中滚出一串眼泪来。两姐妹立刻慌了,上去帮她拭泪。 “母亲。”阮清涟到底也是和她母女连心。此刻也苦着脸安慰她:“母亲您莫怕,就是万姨娘有了孩子又如何,即便是个儿子。父亲还能把她宠上天不成?您还是主母,她还是个妾……今天的事……” 她咬了咬牙,仿佛做出多大的决定一般:“最多我以后就当看不见阮清漪就是了,我不去理她了。” 这个冲动易怒的五姑娘。能说出这样的话,已是不容易了。清沅讶异地看了她一眼。 崔氏欣慰地拍拍她的手:“你能这么想就最好了……是母亲没有用,我不是怕她生了儿子对我有什么威胁,而是你父亲的态度……唉……我熬了这么些年,在你们的亲事上。却比不上她大着肚子说上那么一句话。” 清沅知道是她寒心了。 后宅的女人们,大多会一年一年把对丈夫的期望降得一低再低,到崔氏这个份上几乎已经是极限了。她可以笑着为丈夫纳妾,可以将其原配和妾室所出的女儿当作亲生的来教养。可是呢,她十几年来的贤惠温和换来了什么? 她的丈夫竟然会同个妾室站到一条线上去欺瞒她。 她如何能不伤心。 阮清涟紧紧咬着唇,她知道这时候她该让母亲宽心,顺势答应下来这门亲事就好了。可是她一想到对方是个瘸子,一想到连万姨娘母女都爬到她头上来,让她捡庶妹不要的亲事,她怎么都开不了这个口。 “母亲,我快及笄了。”阮清沅突然说:“或者刘家还能等一两年,我嫁过去也是一样的。” 这事儿如果她猜的没错,杨氏不仅在后头使坏,她还很可能与万姨娘沆瀣一气了,那么刘家这张牌她们断断是不会放过的,更何况老太太摆明了也是站在杨氏那头的,她就是再怎么折腾,崔氏也没法子。 她们定然是要叫崔氏折一个女儿进去的。 不是让你招了楚遥做乘龙快婿么,那一定也要让你再招个瘸子女婿,让你亲眼见见自己的亲生女儿,过得还不如庶女。 何其歹毒。 石破天惊的一句话。崔氏闻言,惊住了,连阮清涟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阮清沅倒觉得无所谓,凭她的本事,她觉得自己有这个能力日后把整个刘家握在手里,何况瘸子的丈夫又如何,刘家公子就瘸了一条腿,上辈子的贺梓归可是两条腿都断了。 算起来,她是不是还赚了一条腿? 最重要的是,经历过上辈子,她对丈夫早就没了期待,连崔氏这样的烦恼她都不会有,一切就照着公事公办呗。她越想越觉得挺好。 “你、你别胡说!”崔氏骂她,“你这丫头,母亲还不至于这么没用,你们两个都听好了。你们的父亲是朝廷命官,外祖家也是名门之后,你们是正正经经的嫡出姑娘,再怎么样,能屈就刘家一个有疾的男子么。这亲事,我说什么也会挺住的,万氏想爬到我头上来,还得看看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阮清涟听得心里暖暖的,一扫适才的愤懑之情。阮清沅有点无奈,没想到她这一句话倒还意外激发了母亲的斗志。 可是,她真的是认真地说的啊。 “好了,你们都回去吧,今儿闹了半日,也都累了吧。”崔氏温柔地对两个孩子一笑。 “没有,我不累。”阮清涟此时反而觉得充满了力气,恨不得再和那对母女战上三百回合。 阮清沅扯扯她,给崔氏行礼出去了。 到门外,阮清涟对她哼了一声,“今儿这事,你别指望我会谢你。” 阮清沅淡淡道:“五姐姐不用谢我,万姨娘欺负到母亲头上,我自然不饶她们,倒是五姐姐,”她看了清涟一眼,“若真想好好对付了她们母女,这脾气还得收敛收敛。” 阮清涟刚对她有了两分姐妹之情,又听得这两句狂妄之言,立时火又起来了,冷笑道:“不劳你费心,管好你自己罢。”说罢头也不回地走了。 阮清沅笑笑,看着远处朦朦胧胧刚出来的月亮,暗暗思忖,万姨娘的孩子,她得好好想个办法…… (未完待续。) 第一百七十九章 互探 “你要我给万姨娘指一个厨上的人?”魏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阮清沅。 第二天一早,阮清沅就来见魏氏。 哪里有做嫂子的去管小叔房里姨娘的事。 阮清沅也很不好意思。 魏氏叹口气,“你母亲确实也是多想了。她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不痛快?”魏氏直觉推断是崔氏不想照料万姨娘的身孕。 “万姨娘到底只是个姨娘,即便有了身子她也还是越不过你母亲去,何必和她这样计较呢。” 阮清沅不能说这是自己的主意,只好说: “嬢嬢您不知道,非是我母亲不肯抬举万姨娘,而是姨娘她心中对母亲有些芥蒂。”她摆出一副烦忧的样子,“碍着这层,母亲指过去的人她又不肯用,一来二去的,要是只为了赌气怠慢了腹中胎儿可如何是好?” “因此我才想到来求嬢嬢您,”阮清沅忸怩道:“是我没思虑周全,让嬢嬢为难了。” 魏氏仔细一想,倒的确是这么个理儿,从前杨氏和惠姨娘的事就是个最好的例子,恐怕崔氏也是怕自己沾了手惹一身臊,不沾手又给了人话头,倒是没有通过她这个嫂子来得方便。 略一沉吟,魏氏就答应下来:“回去告诉你母亲,回头我就物色个人过去,定然是个厉害有分寸的,让她不必担心。” 阮清沅喜出望外:“那就太谢谢嬢嬢了。” 忘忧看着她为万姨娘肚子里的孩子这般费心,也有些不解:“姑娘,您何必来管她们?” 万姨娘自己是个厉害的主,她的身子,用得着谁去费心照料。 阮清沅摇头:“恐怕没我们想得这么稳当。”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忘忧也没听太懂。 不能再发生上辈子的事了,阮清沅在心里默默念着。相反地,她要保万姨娘这胎顺利无豫。 那边合欢匆匆过来同她咬耳朵,仿佛有什么急事。 清沅听完了她说的话,微微一笑,“照我的吩咐去办,都当心些。” 合欢点点头。立刻又跑开了。由忘忧陪着清沅继续悠悠往回走。 用过午饭,阮清漓却过来了。 她们两人住得近,本来走动些也是应当的。只是楚遥来提亲后,阮清漓便很少出门,一味躲在屋里。 “四姐姐,稀客啊。你今儿不用绣嫁妆么?”阮清沅同她讲话,也不用拿出十分的客气来。 阮清漓笑笑。自己坐下来,“我再怎么样,也不能两耳不闻窗外事吧……听说妹妹昨日在母亲院中好生英勇。” “不知又是哪个说闲话的下人胡诌了。” 阮清漓挑挑眉,“七妹妹。这不是你的性子。你不是我,伤敌一千自损八百这样的事你是不会做的。” 她直觉阮清沅不是那么冲动的人,与万姨娘母女的争斗。恐怕昨日只是个开始。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阮清沅冷冷地看着她:“四姐姐,你这话怎么说。怎样才算是像我?你焉知我便是个冷静性子,昨儿那事,是我一时忍不住罢了。” 阮清漓嘲讽地看着她。 阮清沅心中略略有些愠怒,这个阮清漓,她自己的秘密藏得严严实实,却还想来探她的底,凭什么。 “四姐姐,你对我这么好奇,真是有心了。倒是我一直对四姐姐的事太漠不关心,太不应该了。不知道四姐姐和未来四姐夫是如何相识的哦?” 阮清漓眸光一闪。 阮清沅微微一笑:“让我来猜猜吧……是刚来京的时候么,四姐姐常带了丫头出府,见的什么人呢,该不会是那个时候就认识四姐夫了吧?” 阮清漓面无表情,只等着她继续。 “又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呢,毕竟四姐姐一个深闺女儿,楚千户又有官职在身,怎么可能说认识就认识了?不过要说是更早的时候,那我就更想不明白了。” “我这人不聪慧,想来想去的,怎么都闹不明白,最后只好做了个荒谬的猜测,四姐姐想不想听?” 阮清漓扯扯嘴角:“你说。” 阮清沅笑着点点头,“我就想啊,四姐姐你,也许根本就不是我的四姐姐了。” 阮清漓的眼神中已带了几分晦暗,看起来深沉如海。 “瞧我,是不是也很爱胡思乱想?”阮清沅继续笑睨着她。 心中却更加笃定了。她都能是重生而来的,她这个四姐姐又怎么不可能是早已换了个芯?不过,究竟换了谁,是不是她心中所想的那个人,还要再做计量。 这个阮清漓显然也是极为镇定之人,她既不慌也不惊,仿佛早在她预料之中。 她端起茶杯。“妹妹有想法也是好事,不过这想得太多,恐怕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吧。” 阮清沅道:“四姐姐倒会怪我,你自己岂不又是一样的?” 若不是同样对她阮清沅感到好奇,她现在又如何会坐在这里,今日又怎么会忍不住想来试探她。 两人对面而坐,心中皆是百转千回。 聆风打了帘子进来,显然是来回话的,见到阮清漓时显然愣了一下,递了个眼神给清沅,就要退出去。 “有什么事,是我不能听的,我倒是越来越好奇了。”阮清漓虽背对着聆风,却显然能猜到丫头的来意。 寻常主子会客,哪个丫头敢进来打扰,显然是阮清沅叮嘱过她们,此事十分重要,丫头们做不得主,才这样来提醒阮清沅。 阮清沅对聆风道:“说吧,四姑娘不是外人。” 聆风愣了一下,立刻回道:“姑娘,是大夫人的沉渊阁那里的消息……听说大房里二姑娘正被大夫人拿着,说、说是要勒了脖子上吊!” 屋里随侍的丫头,包括阮清漓的贴身丫头姽婳,听了都吓了一大跳。两个小姐却都很平静。 “为了何事?”阮清沅问。 阮清漓似笑非笑地投来一瞥,显然是嘲讽她在自己面前装模作样,为的什么她阮清沅心里还会不清楚么。 聆风回道:“是……是二姑娘戴了一支钗子……端的是名贵十分,大夫人起了疑,最后查出来竟、竟是瞿竞溪瞿公子相赠之物。” “这可真是了不得,”阮清漓道:“想不到这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人还有这一出,吓了我一大跳,我猜你也一定想不到吧,七妹妹?” 这个人还真是个泼皮。阮清沅瞪了她一眼: “这是自然。”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章 添柴 阮清漓笑道:“妹妹还不过去看好戏?” 阮清沅回她:“姐姐没有兴趣?” 阮清漓摇头:“我还是算了吧,赶着回屋绣嫁妆呢。”说罢就起身捋捋衣服,拂袖而去了。 “姑娘……我们要过去么……”忘忧在旁问道。 “自然要去。”阮清沅扯扯嘴角。 杨氏是什么人,还真要勒死自己女儿么,鬼才会相信。她闹得这么大,连聆风都能轻易听来消息,恐怕就是想闹得人尽皆知,最好叫阮清霜和瞿竞溪有私的事在大家心中坐实。 她若不去,岂不是一个看客都没有?所以自然要去的。 路上她们主仆却看见了一个慌张的小丫头。 “这不是五姑娘身边的么,怎么也来看这热闹,姑娘,你看……”忘忧凑在清沅耳边道。这阮清涟和大房可说是没什么往来,平日也一副三不管的样子。 阮清沅想到了前世自己的五姐……她是嫁给瞿竞溪做妻子的。 “算了,别管她。”她提步往前走。 刚到沉渊阁门口,这里就三三两两聚了好几小股下人,都伸长着脖子拉尖耳朵在听里面的动静。 崔氏也正巧赶到,看见清沅明显愣了一下。 “你来这儿干什么?”她显然不想让女儿趟这趟浑水。 阮清沅道:“听说大伯娘这里有些事,我毕竟与二姐姐也处了这些年,和她的情分也算深些,便想着过来劝几句。” 崔氏压低声音:“好孩子,你先回去吧,你大伯娘这会儿是气大了。”她显然也不想过来的。 “是大伯娘请您过来的?”清沅问她。 “你二伯娘、六婶娘都得了消息过来……哎。你这孩子,就别管这些了。”崔氏挥挥手,清沅无法,只得原路回去。 “姑娘,您瞧着这事儿,能成么。”忘忧问她。 瞿竞溪递进来的东西当然是给清沅的,当日在茗心茶楼外头巧遇了阮清霜。清沅便派人去查了查。原来是她在聚宝斋定了一支钗子,也没付什么定银,因嫌麻烦。凭据也写的不妥当,等到她要去取,谁知铺子里却推脱,说是先铸成别的式样卖于别的贵人了。因此当日才看见阮清霜气呼呼地从聚宝斋出来。 因此,阮清沅才骗瞿竞溪。要他去聚宝斋买钗子来,自然指的是阮清霜原先订的那支。 阮清霜那性子,吃了这种亏,怕是不肯再去聚宝斋的。而瞿竞溪过去,自然只提“阮姑娘”,他也算是有些头脸的世家公子。店里的人也正好卖个顺水人情,一来二去的。这事儿便成了。 瞿竞溪以为自己是投了阮清沅所好,只当这是两人的秘密信物以作定情。谁知阮清沅却暗中操作,把东西递到了阮清霜手里,阮清霜一见,自己中意的东西,旁人给送了来,岂不是对她有意? 这样一个青年才俊,人品家世皆属不凡,哪怕与她心中中意的江篱依旧差地极远,可是比起张庭戎之流来岂不是妙上许多?阮清霜这么一想,便轻飘飘地心头大悦,她又是个藏不住事的人,哪怕她事后觉得这事儿有蹊跷,却也早就给杨氏透了底了。 因此,才有了今儿这桩“杨氏大发雷霆,要将女儿勒死”的闹剧来。 杨氏早就为阮清霜的婚事愁地头都大了,这会儿送上门来一个瞿竞溪,便是如同天上掉馅饼儿,哪怕她也知道这事儿不对头,可这有什么要紧,要紧的是瞿竞溪的东西在她们手里,从府里下人,到聚宝斋的伙计,都是见证,可以说是“人赃并获”,难道他敢不认? 杨氏一这么想,就开心不已,瞿家是清流世家,底蕴深厚,家风代代相传,别说族中当官经商之人无数,就是女眷,个个也都是派头极大的,做瞿家的媳妇,可不辱没了清霜,别说这瞿竞溪还是他父亲的嫡长子。 她三房里头招了楚遥做女婿又如何,这瞿家历代积累下来的家底,可不比那些刚崛起的什么朝中新贵要好得多? 杨氏越想越觉得不能就此放过,当下便拍板,也没经过老太太,立刻就把事情闹了出来,还堂而皇之地把府里各位夫人都请了过来,美其名曰是共同拿主意,家丑不可外扬的道理她会不懂? 还不就是怕事情闹得不够大,被瞿家给圆回来了。 不说魏氏与她关系不好,崔氏是个没用的,杨氏便想着那贺氏,若是她去娘家这么说上几嘴,那头可是永宁侯府,连着勋贵的,这还不怕闹出来? 可是哪知道贺氏瞪着眼,不知道是没听明白还是装糊涂,就差杨氏直接跟她说了,气得杨氏浑身发抖。 “姑娘,这事儿,咱们到底不厚道,您不同夫人说说?”合欢也凑在清沅旁边问。 这事儿若是没照阮清沅的预期发展,阮清霜收了钗就收了,她也没什么损失,大不了再想别的主意就成,如今闹出来也更好,也还是碍不着她的事。 可两个丫头跟着她那么久,没太做过这害人的事,心里惴惴的,怕崔氏知道了责怪她们。 “你啊,”清沅瞪了她一眼,“你有这么心善,那我派你去给二姑娘当丫头吧。” 这么些年了,阮清沅说要把她指给阮清霜的话也不知几十回了,合欢只是呵呵地笑。 “放心,怪不到你头上,这事儿说白了,我就是添把柴,你情我愿的,我可逼她们了?现在是大伯娘要闹,闹得不好收场,瞿家恨上了我们,或者咱们府上丢脸了,也是我安排的?” 合欢点点头,“不过姑娘,您就不担心么,要是咱们府里名誉不好,你可也……” 忘忧瞪了她一样。 清沅笑笑,她还最好阮府的门楣给糟蹋光了,没人来娶她,她乐得清静,反正阮镛没儿子,说不定到时候自己年纪大了招个赘婿,那日子才叫好呢。 “别打诨了,姑娘让你做事,嘴巴闭紧了,别老是问东问西的。”忘忧替清沅训了合欢两句,“我看你还不如凝香稳重了。” 合欢吐吐舌头,不再说话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一章 登门 这事儿没过几天,瞿家那里就有人上门了。 “来的是谁?”阮清沅沉思,问前来回话的聆风。 聆风搔搔头,她也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没见多大动静,不过瞧着小丫头沏过去的茶,来人倒是挺体面的。” 阮清沅表示知道了。 忘忧问她:“姑娘,这来人就来人了,这分什么人来是什么说法?” 阮清沅道:“若是来的是德高望重的管事,八成这事儿瞿家就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不过若真是如此,他们大可不必走这趟,直接不理会闲言就是,既然上门了,说明对咱们府里是这么点意思的。” 忘忧点头:“说明姑娘预见的事成了一半。” “若是来了女眷,八成就是瞿家认了栽,觉得阮清霜还颇为可以,是有意向来结亲的。”本来两家因着阮熏和瞿竞溪的关系,也算有些往来,这种可能性十分之大。 “可是……若是来的是瞿竞溪本人……”阮清沅蹙眉。 若是众星拱月地一堆人围着,八成那排场就是瞿家女眷了,杨氏这样势利,还不好好招待着,可聆风却说没听见什么动静,显然就不是女眷来的…… 若是瞿竞溪亲自来的话,恐怕这事儿还有变数,到底给他下了个套,她不知道对方会怎么对付她。 因此阮清沅脸上也显出一丝沉重来。 聆风刚出去没多久,就又过来回话了:“姑娘,夫人那里催您过去呢。” “夫人说什么事了么?” 聆风摇摇头。 崔氏找她,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这会儿她正惴惴地等消息呢。 “姑娘。”忘忧在她耳边轻言:“您跟着夫人,倘或也能去那头探探消息。” 阮清沅点头,立刻收拾收拾就过去了。 “母亲,怎么了?”一看见崔氏,阮清沅就急问。 崔氏反而被她吓了一跳,“这……就是新得了一匹料子,等你下个月及笄礼上裁衣裳用……” 阮清沅也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忙镇定下来:“您别弄这个了。我的事不急,您先操持着四姐姐的亲事吧。” “日子都定下了,也没什么好忙的了。等那边彩礼送过来。我比着再备就是,左右这两日得了空儿,也想着给你挑挑捡捡的收拾一下。” 清沅知道她疼爱自己,坐在崔氏旁边轻叹了一声:“母亲。难为您操心了。” 她看了一眼那料子,不由遥想起当年自己幼时。为了一匹古香缎和阮清涟闹出的纠纷来,如今她也大了,能和崔氏说上两句话。 “长幼有序,您这东西先给五姐姐看过了没?五姐姐及笄的日子恰逢您和父亲上京。恐怕一时匆忙,就怕五姐姐心里头有些个想法,这样的东西您该先紧着她才是。我那里还有衣裳,再怎么说。嬢嬢也吩咐人给我盯着了。” 崔氏想到魏氏,也觉得自己办事唐突了,魏氏这几年都把阮清沅的事一把抓了,她没有女儿,想来对办这及笄礼的事也是十分有兴趣的,自己倒是忘了这回事。 “还是你乖巧,你五姐姐……我这就唤人给她送过去吧。” 阮清沅心头一动,她正想法子要诱地崔氏出门去,便道:“不如我陪母亲一道过去给五姐姐送去吧,您这一天天坐着身上也不舒坦,正好走动走动。” 崔氏笑说:“也好。” 谁知到了阮清涟那里,静地有些过分,崔氏奇道:“莫非是在小憩。” 看看天色,又觉得不对,拉了一个守门的丫头来问话,才知道阮清涟不在屋里,一问之下,她竟道阮清涟去了杨氏那里。 崔氏瞠目结舌,她知道今日杨氏又在折腾,和那什么瞿家的事她也不想管,正庆幸着自己没掺和进去,谁知道这会儿阮清涟又不知哪里不对劲,要去掺一脚。 阮清沅虽然能理解崔氏的不喜和愤怒,心里却还是叫了个“好”,她正愁没理由劝崔氏过去呢。 “母亲,五姐姐这又是闹哪出?即便她同二姐姐有些什么不愉快的,也不能今日过去闹啊。”她凑在崔氏耳边低声道,巧妙地把话题引到姐妹纠纷上。 “不如,我们过去瞧瞧,唤了她回来才是。” “这……”崔氏还是有点犹豫。 “今儿大伯娘那里可容不得咱们胡闹,不去瞧着她点,怕闹出什么事来,只怕大伯娘心里又有芥蒂。”阮清沅低声劝她。 崔氏点点头,“去看看吧,我也想知道,她这是在胡闹些什么。” 到了杨氏沉渊阁门外,谁知道竟是一团乱,守门的丫头紧紧护住院门,满脸惊惶。 任谁一看,就知道不妙。 崔氏还在犹豫,阮清沅心中一跳,当机立断,吩咐身后的丫头婆子:“你们去把偏门守好了,一个人出来也都要看得仔仔细细的,你,你去回禀二夫人,告诉她……” 崔氏拉她袖子急道:“你这是……” “母亲,”阮清沅正色:“今儿大伯娘院子里定然出了事,我这也是防患于未然。” 崔氏有些被她说动了,嘴里却还是犹豫道:“到底不关我们的事……” “母亲,”阮清沅继续:“大伯娘这些日子来怎么对我们的,您心里没数么?今儿的事情,您就看好吧,再错过就没有了。” 她有十分强烈的预感,今日总算能等来一个让她满意的结果了。 她们这么些人在院门外候着,也不是办法,终于有人开了门出来招呼。 “三夫人,咱们夫人现下有些脱不开身,请夫人回吧。” 那婆子很有礼,阮清沅却道:“非是我们来找大伯娘,听闻今日我五姐姐过来了,我是来寻她的。” 那婆子掩饰地虽好,却还是让人看出面上有一抹不自然来,“五姑娘怎么会在这里,恐怕姑娘要去别处找了。” 阮清沅只看着她微笑,既也不走也不动。 那婆子咬了咬牙。 崔氏在一旁直觉得脸皮发烧,自己的女儿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即便要和杨氏过不去,死皮赖脸赖在人门口算是个怎么回事啊。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二章 失策 魏氏显然也早就防备着杨氏今日出岔子,手下的人很快就到了,如此一来,阮清沅就更有了底气。 杨氏的手段,必然不会太光彩,想也知道,是极容易闹出些纷争来的,府里各处是都张大着眼睛在瞧风头。 这会儿人越来越多,那婆子也没办法,总不能拦着她们一直不让进吧,好歹崔氏也是府里的三夫人,过不一会儿或许魏氏也就过来了。 一行人被迎了进去,过了穿堂,见杨氏的正堂槅扇紧闭,那领她们进来的婆子冷笑道:“夫人姑娘要进来,如此就只好委屈你们在西厢候候了。” 那门这时却开了,婆子脸上的神色松了松。 “夫人里面请吧,”那丫头扫了一遍众人,对崔氏道。 进门来,杨氏正端坐上首,右手边是一个着素衣的男子,模样看得不太真切。 想也知道是瞿竞溪了,阮清沅心里一跳。 可是杨氏的反应却很反常,她见到了崔氏母女,没有任何的慌乱,反而露出一分很诡异的笑容,看得崔氏心里毛毛的。 “大嫂勿怪,实在是……我是来寻我那不懂事的女儿的……不知涟姐儿她……” 崔氏四下扫视了一眼,虽然也举得瞿竞溪出现在这有些于理不合,到底也不能说什么。 阮清涟自然不会在这儿的,她心里有些埋怨阮清沅,好好的做这些事,这让她还如何收场。 杨氏挑挑眉,“三弟妹来得正是时候,我不用特地唤人去寻你了。” 她根本不答崔氏的话头。 阮清沅渐渐觉得事态有些偏离预期了。 “瞿公子。这位就是我们府上三夫人了,你来见见吧。”她对瞿竞溪说道。 瞿竞溪转过脸来,阮清沅登时愣住了。 这人足足有七八分像瞿竞溪,一时竟连她也没认出来,可是那眉眼间的轻佻浮浪,太过闪烁的眼睛,都和瞿竞溪差得甚远。 这人。到底是谁?! “瞿竞溪”拱手施礼。笑得十分温顺讨好:“在下瞿竞洋,见过夫人,问夫人安。” 崔氏一见之下就不喜欢这个人。虽然容貌俊俏,可这等后生,见着她一个长辈,没些正形儿。反而那笑意中带了几分狡黠,让人不喜。 瞿竞洋……这是号什么人物……阮清沅根本没有印象。 杨氏在旁道:“这位是瞿郎中家的二公子。倒是与他大哥十分相似。” 清沅之前从未听阮熏等人提及过,显然这人还不够格与他们深交,那么多半是个庶子了。 可是他,为何这会儿却成了杨氏的座上宾。瞿竞溪呢?莫非他没过来,让弟弟来的? 这太说不过去了,瞿竞洋从前没有正式登门过。做庶弟的又哪里有资格来管大哥的亲事,显然他是跟着瞿竞溪过来的罢了。 崔氏一头雾水地去看杨氏。介绍给她这么个人做什么,她又不是家里的主母,这样的男客,哪里轮得到她来招待。 杨氏笑得十分渗人,“三弟妹先去后头看看涟姐儿吧……这会儿她也该醒了。” 崔氏心里不悦,好好的还睡到杨氏屋里来了,她还是三岁么,说罢就提腿跟着丫头过去了。 阮清沅也想走,后头有人拉了拉她衣裳。 “姑娘,二夫人过来了。” 今儿这事太蹊跷了。 “先稳住,让嬢嬢再看看情况,打听打听再进来。”她低头吩咐。 现在这个情况,杨氏显然是对她们三房有什么动作,眼下不适合魏氏再掺进来。 她转头,却对上了瞿竞洋一双满是兴味的双眼,她心头厌恶,立刻避开他跟上了崔氏的脚步。 她过去的时候,阮清涟正哭倒在崔氏怀里,显然已经是等了她许久。 杨氏在旁凉凉地道:“我要恭喜弟妹了,恐怕是又要做丈母娘了。” 崔氏惊得手里的帕子都掉了,转头瞪着杨氏说不出话来,阮清涟闻言却哭声更大了。 崔氏忙说:“大……大嫂……这话儿你可不能乱说……” 杨氏偏头,示意后面的瞿竞洋过来,阮清涟更是哭地脸都抬不起来,崔氏心里拔凉,却也大概能猜到了。 站在门边的阮清沅也大概明白了,她当机立断,再在这里饶口舌显然无用,她立刻闪出去,往西北侧最偏的门那里过去。 今日显然杨氏是志在必得要拿下瞿竞溪的,那么主角定然是他与阮清霜两人,可是这个莫名其妙的瞿竞洋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而阮清涟呢,大约也有自己的打量,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想去顶阮清霜,好拿下瞿竞溪避开了与刘家的亲事。 这两下里一凑,便有了屋里那情形! 原本八竿子打不着的瞿竞洋和阮清涟却误入了杨氏精心设计的圈套! 可是这其中,阮清霜和瞿竞溪在哪里? 果然,那小门边上已经推搡起来。 一个脸生的丫头扯着嗓子在那里叫着:“这是咱们大夫人的院落,不是二夫人的,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们出去!” 很好,魏氏的人帮她支撑住了。阮清沅咬牙,虽说也要怪阮清涟愚蠢,她们赔上了一个姑娘,可杨氏豁出脸皮做了这种事,还想她自己的女儿全身而退么! 定然也要叫她知道知道厉害。 矮墙边上的阴影里果真站了一个披着斗篷的女子,兜帽挡住了脸,不用细看也能猜到那是谁。 魏氏的下人都是颇为训练有素的,拦门的那个立刻不客气地回:“大夫人这里今儿不太平,府里这几日又总有不守规矩的雇工乱窜,二夫人说了,得帮大夫人瞧好门子,可不能掉以轻心。” “你……”什么雇工,沉渊阁用的都是杨氏自己的人,就是新进的丫头,都是相熟的牙婆手里的,哪里有乱七八糟的人。 “让你们拿牌子出来也没有,后头这位报姓名也不肯,我怎么知道你们是谁,走开走开,得了大夫人的信儿再来。” “我就是夫人身边的春杏,你再好好看看。” “春杏?不认识,小的眼拙,只认识夫人身边的王妈妈,要么你去找她来。” 阮清沅差点听笑了,这显然是在为难她们。 杨氏恐怕也是听到崔氏带了人过来,一时慌了神,匆匆把女儿给送出来,又怕叫人瞧出端倪来,身边跟的也没一个她的近仆,这下还真是给魏氏的人留话柄了。 杨氏这会儿正和崔氏那里战地不可开交呢,哪里还再能分身来管这头。(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三章 清涟 阮清沅直往阮清霜走去,说着:“二姐姐,这会儿何必遮遮掩掩的呢,你来大伯娘院落里再寻常不过的事,这会儿遮着个脸又算是怎么回事?” 那边的阮清霜闻言一愣,一想又觉得她说得很对,她本就憋了一肚子不痛快,这下索性把兜帽扯下来,对阮清沅呛道:“我何曾遮遮掩掩的,你少血口喷人。” 说罢看了眼一群睁着眼好奇的下人,冷声说:“让你的人都让开,我要出去。” 阮清沅笑说:“这可不是我的人,二姐姐别误会了,怎么看你这样急匆匆的,我还没和你说几句话呢。”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阮清霜咬牙回应,这三房里头的人真是一个比一个讨厌。 两人正僵持不下,后头魏氏却赶来了,她甫进门就听说杨氏和崔氏起了争执,清沅却带了两三个人往这里来了,她当下就决定先来这里看看。 阮清霜一见魏氏,脸色当即不好,却也不得不行礼。 阮清沅和魏氏交换了个眼神,魏氏了然。 “二姑娘怎么在这里?你母亲那边正有事呢,你也同我们一道去看看吧。” 阮清霜尴尬地说:“母亲和婶娘都是长辈,没我插得上话的,我就不去了。” “怎么会,”魏氏挡回来:“涟姐儿和沅姐儿都在呢,你做姐姐的,正好也给她们一起做个伴。” 魏氏的语气不容置疑,阮清霜无法,攥紧了拳头只好跟着她们重新回杨氏所在之处去了。 “你五姐姐如何牵扯进去了?”魏氏在路上低声问清沅。 清沅苦笑:“嬢嬢可问倒我了,我也想知道。” 魏氏轻叹一声:“倒是个会给人添麻烦的。” 阮清沅思索了一下,问道:“老太太那里……” 她怕崔氏和魏氏两人联手也压不过杨氏去。 “知会过了。你放心,我们虽不能阻止你大伯娘作妖,却也不能让她由着性儿翻浪,老太太好歹能挡挡。” 阮清沅心里也知道,都到这地步了,还挡什么,她只期盼起码能让阮清涟的事了得干净些吧。 “我们涟姐儿清清白白一个人。大嫂你可不能这样子说话……”崔氏气得红了眼。却拿杨氏没有办法。 “我说三弟妹,你这会儿在这喊清白有什么用啊,还是赶紧想办法让人家把亲事定下来吧。”杨氏冷哼道。 屋外的魏氏和阮清沅、阮清霜几人都听见了。 屋里妯娌两个只能闭嘴。 “大嫂这里倒是热闹。”魏氏当先说着。 “二弟妹也是知道上赶着来看热闹。” 魏氏瞧见崔氏身侧哭得不成样子的阮清涟。道:“哟,涟姐儿怎么哭成这样?快去收拾收拾吧……”说罢示意身后一个妈妈出来。 那妈妈显然是通房中事的,恐怕是要给阮清涟验看身子。 “借大嫂这里地方用用了。” 杨氏没什么反应,只蹙眉瞪着缩在最后的阮清霜。这没用的东西。这样还能叫人给逮着。 “你也去跟着看看你五姐姐……”魏氏侧头对阮清沅道。 “可是……”她想留下来看看情况啊。 “还不去。”魏氏看了她一眼。 这里的事,她在这儿。她们几位夫人还不好说话,到了这份上,魏氏瞧着也只能和杨氏挑明了话讲,事情是在她这里发生的。她总是掌握着道理,阮清涟的名声可说是基本看杨氏给不给这个脸面了。 有些话,阮清沅这个年纪还不方便听。她也只好躬身退下去。 那边阮清涟等妈妈验看过了。像个木头人儿似地坐在榻上。 阮清沅看着妈妈的神色,也知道不会真有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发生。只是阮清涟平日看着泼辣,其实却也经不住事。 她倒了杯水给阮清涟,“五姐姐,喝口水吧,适才流了这么些眼泪,也该渴了。” 阮清涟抬眼看她,默默道:“我不渴……” 阮清沅觉得这屋子里闷热,可是她知道阮清涟此刻情绪不稳,她不能走,便索性坐在榻边陪她,拿着扇子给她扇扇风。 “你觉得我可怜么……” 阮清沅摇摇头,“这话儿不好说,姐姐想开些吧,后头的事慢慢来吧,你总不是一个人。” 个人的业都是个人的果,阮清涟总得为自己做的事付出点代价。 阮清涟讶异这个一向不对盘的妹妹竟然也会吐出这么一句类似安慰的话来,她低头垂眸道:“你当然不懂……母亲这样疼你……你又生得好……” 阮清沅很讶异,这是她活了两辈子,自己这个好姐姐头一回夸她吧。 “以后定然有更好的夫婿在等你……”阮清涟一改以往的狠辣劲,整个人显得蔫蔫的。 她这个姐姐,这些年来一直都是活在一种不平之中吧。 阮清涟抹了抹脸,脸上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坚定:“我……其实……” 她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阮清沅大概能猜到,也理解她这种矛盾的心理,虽说不光彩,可这样一来,她是不用嫁那个刘家的瘸子了,可是她原先中意的是瞿竞溪,如今却成了瞿家的庶子,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 阮清沅只想感叹,不知是不是阮镛夫妻教养女儿的法子错了,阮清汝也好,阮清涟也罢,竟一个个地都对婚事有这样大的企图心,一个折腾完换另一个,总也闹个不休。 可阮清涟是她的亲姐姐,何况今儿这事,也有几分凑巧在里头,不能一味怪她。 因此她也更不知拿什么话来回对她了。 “你……能不能帮我去看看瞿公子……”阮清涟突然低声请求清沅。 清沅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说得是,瞿竞溪还是瞿竞洋。 阮清涟的脸上露出一抹迷离的神色,“那日……我一个人生闷气,在花园里要打树上的槐花,遇上他,他帮我折了一株,后来……总之,你帮我要回在他那里的帕子吧。” 她指的自然是瞿竞溪了。 阮清沅心里的感觉很古怪,她前世里一直是知道阮清涟对瞿竞溪用情很深,却不知两人之间还有过这么一段事。 “好吧。” 瞿竞溪,她总归也是要去见一次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四章 相信 院子里已经亮起了灯,黄色的光在夏日的夜里有一种淡淡的静谧。 阮清沅知道,杨氏那里必然闹得不可开交,可是她插不上手,她也没有法子。 她没有那么厉害,件件事情都这么运筹帷幄。 她去前院阮熏的院子里。 瞿竞溪被人扶到那里去歇了。 瞿竞洋已经回府,可是今日像个香饽饽般被争来抢去的瞿大公子却歇在了阮府。阮清沅觉得,他也许也在等自己的一个答复吧。 阮熏看见她过来,眼中闪过一丝不明的意味,轻轻吩咐了下人出去,自己也跟着出去了。 瞿竞溪正半靠在榻边,脸上有些不同寻常的红色,也不知杨氏是灌醉了他,还是在饭菜里下了东西。 看见她进来,瞿竞溪动了动身子,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不笨,大致的情况也能猜到几分。 属意他送钗来的是她,最后因钗而闹出这件事,凑巧的可能性太小了,要说幕后的手,自然也是她,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罢了,他想要她亲口说,想问问她,当日也是在这里,她的那两句话,难不成都是自己自作多情了不成? 瞿竞溪只觉得心中无限酸楚。 他静静地看着她,可是此时此刻,眼前站着的人,脸上哪里能看见有什么情意呢? 他在心中苦笑,想不到他瞿竞溪竟也有今天。 阮清沅知道这事没成,猜测着他心里一定对自己怀恨,这会儿说什么都不合适。 “你就这么希望我娶你姐姐么。”他低声道。 话语中毫无怒气,只有淡淡的颓败。 阮清沅愣了一下,偏过头去。只道:“此事是意外。” 她没想到的是,瞿竞溪目光深深地盯着她,轻声似叹息道:“我相信你。” 心中默默又添了一句,你说什么我都是信的。 阮清沅这厢哪里知道他的一厢深情厚意,脑中只来回浮现着前世今生的几个画面,思索着怎么才能对付过去。 他难道真的相信么? 她心里很清楚地知道,他只是需要一个借口。来显得自己不这么难堪吧。 阮清沅舒一口气。直言:“瞿公子预备怎么处置我?” 她满脸的讥诮,仿佛在这件事上是他给了她多大的委屈受一样。 明明是她来算计他的啊。 可是瞿竞溪却始终没有办法逼自己硬起心肠来。 他低头道:“既然都是意外之事了,如何与姑娘有关。” “你……” “那日我们所说的话。就当什么都没说过吧。” 他轻声说,知道自己与她是再无可能的,此事过后,他家与阮家。会有一种微妙的难堪尴尬的联系,绝无可能再与她们三房再结秦晋之好的。 阮清沅不想他真如此果断。好似真对她有一片真心似的。 她说:“可是我二姐姐她……” 他扯着唇笑笑,“我与贵府二姑娘是清白的。” 用完酒席,他就知道不好,幸好他早觉得今日的阮家夫人有些古怪。提前知会了阮熏,因着有了阮熏帮忙,他才得以提早离席。而恰好瞿竞洋又早有色心,想着去偷偷见见外头以美貌闻名的阮清霜。他又与自己长得像,就换了自己的衣裳偷偷过去,这下里便不小心成了个“偷天换日”的把戏。 谁知道杨氏设好了圈套,却又被一个冲出来的阮清涟给搅浑了,最后反而瞿竞溪与阮清霜却连个照面都没打,这样的事,他要怎么认? 他想把这件事囫囵揭过去? 阮清沅心想,不可能的,如今阮家众人全都惊动了,老太太那里恐怕也得到消息了,阮清霜又几次三番姻缘不顺,好不容易眼下有个最好的机会,这事儿是不可能这么完的,说句难听的,杨氏定然是赖上他瞿竞溪了。 她只怕瞿竞溪不肯就范,到时候反而牵扯出她来。 阮清沅蹙着眉在那里想说辞,却听瞿竞溪道: “你无须担心,我既允诺了姑娘,自然发生什么事都不会牵扯到姑娘身上。”他知道名节对一个女儿家意味着什么,说什么也不会去破坏她的名声的。 就算自己此生和她再无缘分,他也不会再做这种事的。 他想到从前她对自己的冷淡,和如今她利用起自己的感情来的决绝,他心下就一阵酸楚。 “我只想问一句,到底如何得罪了姑娘……换来你这样的对待?” 他说这话时眼中的痛苦和挣扎不是假的,看得阮清沅也心中一涩。 可是她又如何解释呢,说自己带着上辈子的仇怨而来么。她只好说:“人就是这样奇怪……无缘无故的,也许是上辈子结下的缘法吧……” 瞿竞溪当然听出来她这推脱的说法,可是也无办法,只能叹息说:“定然我上辈子是欠了姑娘的。” 阮清沅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他此刻在自己面前表现地真的好像一个正人君子,两相对比,反倒她自己小肚鸡肠,显得卑劣起来。 她岔开话题:“我五姐姐对你的……你事先知道吗?” 瞿竞溪正色:“这事儿我适才听阮熏说了……实在是瞿竞洋他……” 他深深蹙眉,懊悔今日带他前来,可是一想到若他不来,此刻就是自己被逼着娶亲了,他不由又有些说不出的宽心。 阮清沅指的不是这个,看他的样子,是真的不知道阮清涟对他有意,她只能直白地问了清涟托付给她的手帕一事,可是瞿竞溪却迷糊了,他根本不认为自己与阮清涟有过这样深的交集。 “……只一面之缘,至于帕子,我实在不知,我如何不知道这等贴身之物,哪里敢私藏。” 他们话还没说完,外头阮熏就急匆匆进来了,对阮清沅道:“妹妹,大伯娘带着人过来了,你还是先走吧。” 瞿竞溪露出惊诧的神色。 其实他今日本来就该脱身后赶紧走的,却因为一时意气,想着等阮清沅一句话,才耽误这些功夫,给杨氏机会来缠他。 看来沉渊阁那里已经解决了,毕竟阮清霜这个证据杵在那,杨氏也没这个脾气硬起性子要三房和阮清涟难看。 可是阮清霜再想像个没事人一样糊弄过去显然不可能,魏氏和崔氏两个人扛着,杨氏估计也只能撕破脸来找瞿竞溪要个交代。 阮清沅不由在心里叫好,杨氏果然没让人失望,可是看了一眼榻上一脸无辜的瞿竞溪,她又生了几分愧疚。 阮清沅立刻道:“告辞了。”说罢跟着丫头闪身出去了。 在杨氏过来的方向,远远还能一片暖黄的颜色在黑夜里,格外扎眼。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五章 脉络 没有什么意外,没过几日,瞿家就上门来提亲了,为的是瞿竞洋和阮清涟的婚事。 在一场大哭之后阮清涟也完全收回了心思,都到了这地步,瞿竞洋毕竟也是个不错的人选。 比较起她而言,阮清霜和阮清漪却更惨。 阮清霜满心以为好歹能嫁给瞿竞溪的,可惜到底人家没中圈套,他们府上还能那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娶自己不成?反而阮铨得知了之事把杨氏好一顿臭骂。 若传出去,他还怎么做人。杨氏倒觉得无所谓,女儿的亲事才是一等一重要的,她这会儿还不死心,她最近倒忙着和各家夫人走动,出去乱放风声。 阮清漪担忧的则是,阮清涟许了瞿竞洋,那嫁给刘家的瘸子,岂不是只能她自己了?因此万姨娘仗着肚子倒在榻上闹肚子疼已经好几日了。 阮清沅又接到了顾蘩秋的口信。 她突然想到,大概是之前央求他调查的阮镛的事情有了眉目,第二日便迫不及待又去了茗心茶楼。 “不唤你倒是不会主动来。”顾蘩秋已经坐在窗前等她了。 阮清沅有些不好意思,她不知道他还留在京中。 “不知道二爷是不是打听到什么了?”她忙问。 “这样着急么?”顾蘩秋放下了手头的书,“你要查的高光彦这人……其实也没什么特殊的。” 阮清沅一愣,没什么特殊,难道从他下手并不能找到上辈子阮镛被景宁帝厌弃的原因么。 看着她失望的表情,顾蘩秋笑笑,“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些别的事情。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阮清沅眨眨眼。 “如今朝中权力倾轧,以许大人和傅大人为首的两党最为出头,你觉得傅有怀此人在民间风评如何?” 她不知话题怎么会跳转地如此之快,却也立刻回答:“傅大人为官清廉,两袖清风,是难得一见的好官。” 顾蘩秋依旧是笑。 阮清沅轻咳一声掩饰难言的尴尬:“我不过一介女子,自然不懂这朝中的弯弯道道。还请您不要再卖关子了。” “傅大人做官自然是好的。他的风评也极好,尤其是在江南一带。也因此南直隶一带上来的举子多仰慕他胜于京中宿儒。” 这个阮清沅知道,几乎傅党的人都是原籍江南一带。同乡抱团而已,这也没什么奇怪。 顾蘩秋也不卖关子了。 “历来官场上,就没有个断定的黑白是非。众所周知,历来国家征税。夏税秋粮,林林总总。都是从农事上而来,如今太平了这些年,户部的外库却年年在喊亏空,你可知为什么?” 阮清沅想到了先前的户部库银亏空案。犹疑道:“是因为冗员冗官,尸位素餐,贪污严重?” 顾蘩秋摇头。“这便是大多数人的想法。太平盛世,哪里没有蛀虫。便是再如何贪腐何至于年年亏空。所谓开源节流,这症结还是在开源上。” 他顿了一顿,“你是从江南来的,也该知道江南一带每年的贸易往来该有多少。” 阮清沅明白了,江南一带重商,商人虽被不耻,可是利益巨大却也是无可争议。 可是显然这商业上头的征税却远远不如农业,南直隶一带的官场如此混乱,个个官员捞的盆满钵满,显然不止是贪污受贿,更有可能他们是在捡国家的便宜。 他又继续,“高光彦等人,甚至说是傅大人的身边人,能有几个在这上头能摘干净。” 可这又和阮镛有什么关系呢?阮镛调来京城,究竟是因为什么,阮清沅又想不明白了。 “国家在亏空,可是皇上的后宫里头却一年年的开支在增加,便是恰如皇上与官员们拥立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商业所收之税,皆归内库。你仔细想想,你父亲是做什么的?” 阮清沅恍然大悟,这些银子是上不得台面的,相当于整个南直隶的官员在用这笔税收收入在贿赂国家的最大当权者,皇帝。 因此,负责记录这笔银子的官员,必然是从南直隶出身的官员,而如今,这个人,就是阮镛。 本来历朝历代的皇帝都有私库,可是显祖朝时已经把商业税明确规定出来了,可这笔银子如今进了内库,外朝的官员如何还知道底细,皇上自然也没有这个精力去管,一年一年的,江南的商业愈见兴隆,可是收上来的税,却从不增多。 因此,一旦发生些需要动用国库的事情,例如先前晋王起兵时的军费,便依旧只能往不堪重负的农业、漕运等方面加税。 “我、我父亲……他、他与高大人、傅大人明明就……”阮清沅急得头上冒汗。 这种职位,一定是傅党的心腹之人才会担任,他就相当于不能见光的皇上与他们之间的连线之人,怎么会落到阮镛头上。 她突然想明白了。阮镛是难得清正的一个人,高光彦把这样的差事交给他,他必然放心,而阮镛本身,一笔一笔的数字,他们怎么报给他,他就怎么报给皇上,他也不会做手脚。 可是问题就在于,皇上身体已经一日不如一日了,太子是否即位还是两说,若太子承继大统,这些见不得光的事自然可以继续,傅党也依旧会屹立不倒。 可是一旦康王即位,这便是个巨大的把柄,阮镛便是首当其冲的一个。 她终于了解,为何上辈子,阮镛会先于傅党而被问罪。而为什么高光彦等人反而相安无事,她也能猜到,结合一年后景宁帝与鞑靼之战来看,新帝比谁都需要内库里的银子,他需要这笔银子去打仗。 因此才意思意思处置了阮镛。 这些人!高光彦这么多年都不挪动,果然是有原因的,可他竟如此来害别人,阮清沅紧紧地攥了攥手里的额拳头。 顾蘩秋看了她一眼:“你先无须如此着急。” 阮清沅冷静下来,这才想到他也是太子|党的人,可是显然,顾蘩秋和傅有怀一党也有不小的隔阂,否则他如何会告诉自己这些。 “二爷……您,有没有办法……” 她在求他? 顾蘩秋挑挑眉,“我如今自身难保,你觉得我有什么办法。” 她差点忘了,他“受伤”后一直在“养病”中,显然是要避开秋天太子被废的风波。 现在,离太子被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他还愿意来这里见她,告诉她这些话,显然已经是仁至义尽。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六章 无法 阮清沅轻轻地叹气。 为什么她的父亲是这么一个性子呢,如果他像崔氏一样疼爱自己,愿意听自己说话,或许,她就能直白地说出来了? 顾蘩秋温言道:“也不是没法子,你父亲若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主动去亲近一下康王派系的人,傅大人自然会忌惮他,趁着如今他还有些势力,能将你父亲换个差事做也未必不可能。” 阮清沅苦笑,这怎么可能呢?阮镛自觉身正不怕影子斜,他又一直厌恶康王手下的爪牙做派,直斥他们为乱臣贼子,要不也不会酒后失言,被大房拿住把柄,在景宁帝面前火上浇油,判个流放之罪。 还说让他去亲近他们,这是断断是不可能的。 门外木川轻轻扣了扣,进来对顾蘩秋道:“二爷,该换药了。” 阮清沅想到他还是带伤在身的,自己还一个劲儿地拉着他说话,就多嘴问了一句:“您身上的伤如何了。” 他笑笑:“本来也没什么大碍。” 木川要给他换药,就得脱了衣裳,阮清沅这才开始脸红起来,忙站起身要告辞。 顾蘩秋却开口问她:“楚遥要成你姐夫了?” 阮清沅轻声应是。 “那你就不用太担心了,你父亲不是只有你一个女儿,楚遥未必就会坐看自己的泰山大人白进旁人的圈套。” 阮清沅这才想起来,还有个楚遥,可是,他到底真能插上手么? 连顾蘩秋都插不了手的事,她直觉里认为对旁人来说也太难了。 她背过身在思量着自家的事情。后头木川已经给他换好药了。 “你们家里头,这些姻亲也是结地莫名。”他拢好了衣襟,淡声说。 阮清沅又转回来,讶异他竟有空还来关心她家的情况。 她知道他是指大房里攀上华阳伯府一事。 “听说令尊是兼祧的?”他说:“如此,我便多说一句,还是早些分家为妙。” 阮清沅也早这么想了,只是却苦于没有办法。 大房和华阳伯府扯上了关系。六房又和永宁侯府是姻亲。一旦阮镛的事情像上辈子一样,他们不旦不会施救不说,恐怕最好的结果。也是冷眼相看。 “我作为幺女,这样的事,就更插不上话了。” “从内不行,从外而来便是。”他垂目。清白的脸上只看见两片浓黑的睫毛,“恐怕今后还要不太平。” 他似乎还知道一些什么。 阮清沅点点头。仔细思索了下他的话,觉得似乎有一丝想法从脑中掠过,却又捉不住,只能回去再做打算了。 “多谢您了。”她再次向他道谢。 他轻声叹息。“恐怕你往后还会再谢的。” 他这句话说的极低。 “您说什么?” 顾蘩秋已经转头去看窗外了,“没什么。” 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阮清沅觉得自己也真的该告辞了。便退身出来,门边一边站着顾彦。她客气地朝她点点头,另一边站着当日在山西见过时的尹天胜,他看见了清沅,一双眼瞪的老大。 阮清沅却没有和他搭话的兴致了,匆匆出了茗心茶楼。 木川又进来收拾两人用过的茶具,他嘟囔着嘴说着: “二爷何必花那么大的心思,您若想续弦,什么样的女子没有……阮家姑娘,小的瞧着,也挺莽撞的……”看来看去也就一张脸好看,也不知怎么就让二爷这么放不下了。 他是越来越没规矩了,顾蘩秋笑看他:“你怎么这么多话。” 他一直不明白,这小子对阮清沅这莫名其妙的敌意是哪里来的。 木川有些话早就想说了,所幸今日也不管不顾了,直言道:“您都不打算管京里头的事了,这不人家一句话,您却又回来,人家未必还领情呢,端午那事儿,她不也不同您说实话么。” 一边来求着他家二爷,一边又去拜托江篱,她算是怎么回事?他就是不喜欢这样的女孩子当自己的主母。 “您打算怎么对人家?真要等侯爷回来,再去提亲么?” 要不然这左等右等像个宝似的揣着算怎么回事,娶回去了关着也好,免得他家二爷又平白给她操心,人家还不知道呢。 外头的顾彦听得差点亲自把木川去揪出来了,感情看着顾蘩秋近日没怎么动气,这小子就无法无天了。 顾蘩秋明显眉骨一沉,木川一看,立刻闭嘴了。 正好外头阮清沅的马车打窗下经过,顾蘩秋多看了两眼,只说:“有些话,别再说了。” 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知道,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对家族和父母的操心和执念,远比他想象的要深,恐怕终身大事,也根本不在她考虑范围之内。 所以,不管是江篱或者是他,对她来说,其实都是一样的。 ****** 回了阮府之后,阮清沅一直忧心忡忡的。 “姑、姑娘……”那边合欢像遇上了鬼一样进来。 “怎么了?又是什么事。” “瞿、瞿家……来提亲了……” 阮清沅没什么反应,“五姐姐那里不都准备好了么,有什么值得吃惊的。” “不、不是瞿二公子和五姑娘……”合欢努力吞了口唾沫,把口条捋顺了,“是瞿大公子和大房里二姑娘!” “瞿……”阮清沅也很吃惊,她以为这事已经算作罢了,怎么这会儿瞿家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转头又肯要阮清霜了? 这必然不会是瞿竞溪自己的主意,他对阮清霜根本无意。那么是,杨氏终于走通了瞿家长辈的路子? 她要有这个能耐,早使出来了,还等到今日么…… 这事儿雾里看花一般,她也不懂了。 阮清沅正色:“这是好事,你别鬼吼鬼叫的。” 忘忧也递了茶上来,“这么一来,府里一连要赶好几桩婚事了。” 合欢也跟着“嘿嘿”地笑:“是呀,大房里两位姑娘,咱们房里两位姑娘……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轮到咱们姑娘,咱们姑娘下个月可也就及笄了呢。” 阮清沅哪里有心思想这个,白了她一眼:“你就别替我|操心了。” 两个丫头都红了脸,她这才发现,两个丫头也都大了,恐怕离把她们嫁出去的日子也不远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七章 规劝 很快的,阮清霜的亲事就定下来了,毕竟她的年纪也不小了,不出半年她就该出门子去了。 攀上了瞿家这门亲事,杨氏深深觉得自己长了脸,走路都是带风的,除了变着法儿地给女儿收拾嫁妆,四处炫耀,得了空便又有闲心把刘家那亲事拿出来膈应三房了。 如今阮清漓和阮清涟都许了人家,阮清沅又差几日才及笄,算来算去只剩阮清漪了,于是万姨娘肚痛发作的次数就更多了,恨不得****拉着阮镛在她床头。 好在有魏氏派去的人盯着,万姨娘敢指着崔氏作,却不能拿魏氏的人怎么样,阮镛也知道她是没事找事,去看她的次数就也少了。 阮清沅正在和崔氏看及笄那日要穿的衣裳,那边来人报万姨娘肚子又痛了。 “痛就痛吧,她不是****要痛么,能痛出个什么新鲜来不成!”崔氏怒道,她这几日已经受够万姨娘频繁的骚扰了,好不容易两个姑娘出嫁,她正觉得心头有些喜悦,谁知道这女人这么下作,天天变着法儿来膈应自己。 阮清沅眼珠一转:“母亲,不如我去看看万姨娘吧,您这么放着不管她,一会儿她去父亲面上又有话说了。” 崔氏叹口气:“那你去吧,也不用和她多费唇舌,你的身份……” “我知道,”阮清沅笑笑:“我不会和她一般见识的。” 说罢着人挑了两味补药,往万姨娘那里去了。 万姨娘脸色红润地躺在榻上,看见阮清沅过来了,也不行礼,只道:“七姑娘见谅了。如今妾身身子重,就不方便起来了。” 她都还未显怀呢,换了旁人,早瞧不惯她这副拿着鸡毛当令箭的样子了。 阮清沅今儿却很有修养,“自然的,姨娘可别动了,伤着肚子里头我弟弟可就不好了。” 她说到了“弟弟”。万姨娘也不由翘起了唇角。 “先前是我太莽撞。和姨娘说的几句话太不中听了,希望姨娘没往心里去才是。” 万姨娘这下是真闹不清她要干什么了,只好说:“妾身自然不敢。” “这是母亲特意差人选的补药。姨娘可记得喝啊。” 万姨娘瞧了一眼桌上的东西,只轻飘飘说了一句:“烦请七姑娘代我多谢夫人的好意了。” 阮清沅自顾自坐下,一副要长谈的样子,万姨娘心里打着鼓一样七上八下的。猜测这里头有几分崔氏的意思。 “姨娘,你也算是个聪明人。不觉得再这么折腾下去,有些得不偿失么。” 万姨娘浑身一凛,“七姑娘这话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姨娘也不用装糊涂。”阮清沅轻笑,“大伯娘和你说了什么。竟会让你觉得大房比我们还靠得住?” 万姨娘也不怕她知道,杨氏怎么会看得上她区区一个奴仆出身的姨娘,只是为了自己的女儿。她不得不拼这一把。 她的清漪,已经没有一个得力的母亲了。又怎么能再嫁一个这样的婆家…… 万姨娘轻轻抚了抚肚子,等到孩子生出来,她也无所谓要和崔氏争什么,她要的,也不过是两个孩子一生无忧罢了。 “姨娘,我母亲这些年来待你们如何你也是知道的,兔死狗烹,你和大伯娘站了一条线,又能有多长久?莫说她的手没那么长,就是她愿不愿意来管你还是两说,如今二姐姐许了瞿家,她更是春风得意,整个三房都不在她眼中了,何况是你。” 万姨娘咬牙,杨氏怎么样她也管不着,当时她也只是向自己透露了崔氏属意把清漪许给刘家的事来,她又如何真的想靠着杨氏,她也不傻,人家妯娌斗法,她这么个不上不下的姨娘,也就是抵罪的时候能拉出去抗一抗,别的还有什么用处。 可是,她不比从前的柳姨娘,深得阮镛宠爱,她没有钱,也没有人,她凭什么给自己的孩子挣前程呢?因此哪怕知道杨氏的歪心思,她也只能跟着顺势作为罢了。 “姨娘,我也体谅你的心思,哪个做娘的不为自己的孩子着想,可是,你为六姐姐想,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想过?” 万姨娘愣住:“你这是什么意思?” 阮清沅扯扯嘴角,“你肚子里的情况,大伯娘早知道了吧?我来猜猜,她是怎么和你说的,若是个哥儿,便能帮着你们母子和母亲打擂台?” 万姨娘沉默,她没有猜错。 “姨娘,你也太糊涂。”阮清沅感叹:“我母亲这些年纪了,她早已不抱希望再能生子,若你真的生下儿子,我们这些女儿都是要出嫁的,日后父亲母亲,祖父留下的,整个三房的东西,不都是他的吗?” 万姨娘道:“七姑娘没生过孩子,永远不懂做娘的心情……” 阮清沅挥手打断她,“我如何不懂?但凡人都存了那一点子私心的,你怕的是母亲把孩子接到身边抚养,即便日后以嫡子待遇长大,却与你这个生母是再无瓜葛了。” 阮清沅叹息:“可这世间,又有多少两全其美的事呢……” 即便崔氏性子好,可是也不可能一边养着别人的孩子,一边还放任他去亲近自己的生母,就怕养出个白眼狼。而杨氏,大约也是捏住了万姨娘这人性里的这弱点。 万姨娘从前觉得阮清漪说阮清沅厉害,多少有点夸大其词的意思在里头,今日听她一番话,却也知道了,这姑娘的心智是远在其他姐妹之上的。 阮清沅也不再与她废话,直入主题:“姨娘,有些事你要仔细想想,父亲现在膝下无子,姐姐们几乎已都定亲,他自己又年纪渐长,若你此胎再难保,你说,族里会拿出个什么章程来?” 万姨娘恍然大悟,必然是过继…… 阮清沅一笑:“大伯娘要笼络你的动机你还看不明白吗?她不是要拿你做枪对付母亲,根本是朝着你的肚子来的。” 或许前期确实只是要利用她,可这个万姨娘对她坦白了有身孕一事,恐怕这事儿便不单纯了。 她上辈子的胎落得蹊跷,想来想去,也只有这一个解释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八章 分析 万姨娘即便见多识广,也被她这两句惊住了,瞪着眼睛直看着阮清沅。 “你……你……” 她竟然随口就污蔑自己的伯娘要对付她,她哪里来的胆子。 阮清沅知道她显然是不会信的,继续道:“这事儿的关节并不难想通,姨娘也知道,父母亲都回京那么久了,却一直拿不到祖父留下的产业,即便说如今不分家,可是账面的影儿母亲都瞧不上一眼,你道这是为什么?” 万姨娘哪里能知道为什么,她一辈子做的最多的事就是端茶递水了。 “当日老太爷临终前分家产时,虽然父亲不在身边,大家却都说老太爷最是公正,家产都由四个儿子平分,但是父亲是兼祧出身,即便两位伯父和六叔父不在意这样的分法,可是老太太和大伯娘呢?老太爷这样的做法固然是体恤父亲不错,可叫老太太的脸面往哪里摆,还这样摆上台面请了族里的保人,立了文书,便断断是不能反悔的事情了。” 万姨娘奴婢出身,本就是满满的小家子气,这大户人家内院庶务,牵扯到银钱利益的事,她就更不懂了,这会儿只能听阮清沅说,脸上也没了一开始的戾气。 “这些年来,府里头开支不小,六叔父一直求学,可是两位伯父又生财有限,大伯娘主了中馈这些年,老太太却依旧握着那几份遗产不放,显然是用各房的出息在补贴家用。本来这也是无可厚非的,可是时间久了呢?人心里头的窟窿都是只会越来越大,你若握住了白花花的银子可愿意轻易松手?” “父亲本就与几位兄弟不亲,与老太太就更是了。问题还在于,他不仅从先老太太那里承了那份属于叔祖父的产业,还能再拿一份亲父的,相当于嗣父和生父两份产业留下来,这一点如何不让人眼红。” “而大伯娘与铭二太太的关系如此之好,铭二太太又是老族长的儿媳妇,虽说这层关系乍看没什么用处。可是若我们房里要挑孩子去过继呢?最后定下的人。你说是不是由她们两人安排的?” 一个是族老的媳妇,一个是阮府的主母,这答案是自然的。 阮清沅喝了口茶。继续道:“莫说大伯娘房里还有庶子,就是别家亲戚的,只要挑来的孩子是她们过手的,日后的家业传到这孩子手上。还不是大伯娘说多少就是多少,就算我母亲。哪里能多说一句。” 饶了一大圈,她们就是握住了阮镛无子这点,早就筹划好了要吞三房的产业。 这事儿,阮清沅也是想了很久才想通。前世里若不是出现了阮镛被罢官流放,三房被匆匆分家一事,听闻杨氏都已经挑好要过继来的孩子了。 毕竟那个时候。连她这个最小的女儿也已经成亲了。 万姨娘骇然,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肚子。照她那么说,杨氏要达成目的,岂不就要动手害她的孩子。 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她的脸色渐渐白起来,想到了这些日子杨氏在准备女儿亲事的空档还有空来对自己嘘寒问暖的,甚至送了上好的血燕来给她补身子,让她受宠若惊。 她转眼又去看阮清沅,见她一脸冷峻,眉头深锁。 她还有几日才及笄呢,这样点大一个小姑娘,镇日里就操心这些事?万姨娘立刻便猜测,会不会是崔氏母女来给自己下套了。 她终究不了解这些弯弯道道的事,如今也是听了阮清沅的一面之词,自然不可以相信。 这么想着,她心里就又松了松。 阮清沅知道万姨娘对她防备很深,转头看了眼她的肚子道: “姨娘若不信,大可以用这个你等了半辈子的赌注来试试看,输了,也不过是你的孩子没命,一切属于他的东西都落入了别人之手罢了。” 她故意这么说,她知道万姨娘必然舍不得。 万姨娘咬咬牙,“七姑娘,他也是你的……” “我自然知道,就是因为这可能是我唯一的弟弟,所以我今日才来你这里说这番话,我不是要和你冰释前嫌,当作什么也没发生过的样子,你害我母亲不高兴,我自然有千百种方法不饶你,可是现在,你的孩子,不仅仅是你的孩子,他关乎了我们整个三房,若你还是眼皮子浅,要拖我们所有人下水,我定然不会坐视不理。” 万姨娘怔了怔,她知道这话没错,再怎么闹腾,她们整个三房还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 她咬牙说:“七姑娘,如果真是你所说的,那如何老爷和夫人不向老太太提出要分家,如此一来,即便是要过继,大夫人也不能堂而皇之地来插手了。” 阮清沅简直要气笑了,这女人若说她笨吧,这些年里明里暗里给崔氏使绊子也有几分小聪明,若说她聪明吧,竟会把事情想得这么简单。 若这家是真那么好分的,她还要费那么多口舌来和她说这些干嘛。 “老太爷虽然已经过世多年,父亲也已经不年轻了,可是他终于没有儿子,算是个无后之人,若真要分家,上无亲长,下无子嗣,你要他如何挺起脊梁骨在朝堂上被同僚闲话?况且父亲本就是兼祧子,算是香火断过一次了,他在分家出去之前,更加给了老太太和大伯娘一个好理由快些挑个嗣子过来,那么到了那时候,即便你生下儿子都没有用了。” 宗法上,挑来的嗣子比她生的庶子可是地位要高的。 因此,这个家该怎么分也一直是横亘在阮清沅的心头的刺儿,无法可解。除非要等一个机会,杨氏和老太太主动提出来,就像上辈子一样…… 万姨娘听完这话也不吭声了。 “……七姑娘想让妾身做什么?”愣了半晌,万姨娘终于放软了身段。 阮清沅笑笑,“要说让姨娘做什么我还真不知道,您要是什么都不做才叫好呢。” 万姨娘哪里听不出来她这话里头的嘲讽之意,心里火起,却到底不敢发作。 (未完待续。) 第一百八十九章 及笄 阮清沅知道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说也无益,万姨娘已经领会到了此中厉害,她便转身欲走。 突然看见了桌上的盅盏,阮清沅对万姨娘道:“大伯娘那里送来的东西,姨娘还是留份心吧。” 万姨娘脸上的神色尴尬难言。 “若你信不过母亲和我,你厨上自当可以仰仗嬢嬢那里派来的人,她素来就不爱和人勾心斗角,你也不必担心她被母亲或大伯娘拉拢过去。” 说罢便转身出去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了前来看亲生母亲的阮清漪,阮清漪如今对阮清沅可说是再没好眼色了,如今阮清涟和瞿二公子定了亲,她便知道,一旦崔氏手头事了,下一个就是她,因此隔三差五就来和万姨娘通消息想办法。 她打量着眼前人身上一袭海棠红的褙子,倒是衬得肤色白净,鲜嫩可人。 如今阮清漪也不再处处模仿阮清沅打扮了,更是处处爱与她反着来,原有六七分像的姐妹俩如今倒是面貌的相似反倒模糊起来了。 阮清沅挑挑眉,“六姐姐不是说身体抱恙么,近日里去母亲那里请安都不见你,怎么这会儿又知道去姨娘那里了?” 阮清漪黑着脸,“我也是今日稍能下床了,明日自然会去母亲那里请安,七妹可别学那些没眼色的饶舌头,平白引了嫌隙。” 嫌隙?不知道谁现在的行为才是引嫌隙。 “六姐姐从前对我也是问声细语的,怎么生病了这几日,对我就不似往日了,我听着着实不习惯。” 阮清漪脸色越来越不好,这阮清沅真是脸皮厚。都已经撕开脸皮说话了,难不成还要自己处处做低伏小陪脸色给她。 阮清沅笑意盈盈地看了她一眼,便自顾自走了,这一眼却看得她心里有些慌。 等到了生母房里,阮清漪照例又把适才遇见阮清沅的事说了一嘴,并数落她几声,没想到万姨娘这回却叮嘱她要安分些。别与七姑娘别苗头了。 阮清漪张大了嘴道:“这是为何?” 万姨娘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别管这些。总之夫人和七姑娘那里你别得罪了,若是忍不住就待在屋里别出来。” 她心里也是一团糟的,哪里还有功夫和女儿长长短短的交代清楚。 阮清漪腹诽。也不知是谁得罪了她们,这会儿倒知道要叫她去赔脸色了。 ****** 阮清沅在夏末的时候终于完成了及笄礼,如今府里几个姑娘都在筹备亲事,因此她的及笄礼自然只能疏忽些了。她倒没什么感觉,上辈子也是这般过来的。不同的是,魏氏亲自给她备了厚厚的一份礼,叫她好生受宠若惊。 阮清漪与她差不了多久及的笄,虽说明面上两人的礼都差不多。可是暗地里,自然大有来去,不过因着万姨娘好歹把清沅的话听进去几分。叮嘱着阮清漪不可造次,她倒也不敢再闹。此事也当风平浪静般揭了过去。 没多久又赶着阮清漓出嫁,她年纪实在不小了,这么着急也是情有可原,但是让众人讶异的事,楚家竟然毫无异议,甚至连皇后娘娘都似乎对这门亲事表现地很满意,还派了身边的内侍过来宣旨,给阮清漓添了妆。 这一下,杨氏等人就不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看待这门亲事了,诸如楚千户必定是要报复阮清漓之类,虽然这个理由本身就站不住脚。 楚家重视的态度往那里一摆,自然阖府上下都不能再似以往对待阮清漓了,就连平日里厨房做的最好的吃食也都先紧着她,而非阮清霜了。 虽然此事处处透着蹊跷,连阮清沅都好几次在崔氏耳边吹风,想让她好好探探这两人的底细,崔氏也都一句话驳回了。 大家都只认事情的结果,至于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不影响自身的,又和他们有什么关系。 阮清漓风风光光地出嫁了,虽说不是十里红妆,却也算的上是京城庶女里头嫁得极光彩的一位。 何况她日后做了楚遥的妻子,皇后娘娘的侄媳妇,这地位就是众人拍马也不能及的了,谁还会再提她的出身呢? 可是阮府并没有为嫁出了一个姑娘而松怠下来,因为,接下来,就是阮清霜的婚事了。 作为整个府里头最尊贵,最受老太太疼爱的姑娘,她见了阮清漓这阵势,哪里会肯轻易罢休,必定要办的风风光光,前无古人,甚至是后无来者,让剩下的那些妹妹这辈子只能望其项背。 可是她却没想到一点,阮清漓之所以这么风光,完全就是夫家重视她,光是楚家送来的彩礼就堆了半个院子,山珍海味,金玉珠宝,看得人眼花缭乱,楚遥的父亲管着淮安钞关,这银钱对他们根本就不是问题。 崔氏不是个贪小利的,她自然把这些东西或原封不动,或折了现银,全数做了阮清漓的嫁妆,因此才有了这等风光体面,阮清霜想如法炮制,还得看看人瞿家给不给她这个面子。 杨氏也是一碰到儿女之事就昏了头,人家瞿家派人来送彩礼,还敢当面给人甩脸子,话里话外都是指责瞿家不重视这门亲事,看不起他们阮府,仿佛全然忘记了自己当日是怎么算计瞿竞溪的。 其实杨氏这话也不是全错,瞿家的确像是摆明了要给阮府点颜色看看,送来的东西压根就不像家财万贯的人家送的。 这事里头也能看出,其实瞿家并不中意这门亲事,这自然是应该的。那么既然如此,他们为什么要来提亲? 阮清沅一直觉得这事很奇怪,仿佛背后有着什么势力逼迫着瞿家一般,所以人家才结亲结的这么心不甘情不愿,这么草草了事。 到了秋天的时候,全京城都笼罩在一层压抑的气氛里: 太子殿下,终于被废了。 皇帝亲自下旨申斥,指责太子滥用私权,豢养死士家臣,不敬礼法,欺君罔上。 条条框框,没有一件大罪,件件叫人无从辨别真假。 太子不久便被贬去南苑“休养”,到底还有没有回京之日,皆是无人知道。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章 来意 太子被废后,连京城街头一向热闹非凡的茶楼似乎都不敢再喧嚣了,从前总有一些书生文人在街头巷尾为傅有怀傅大人歌功颂德,如今也都没了踪影。 谁都知道,如今傅大人再想入阁,是绝无可能了。 百官心中想必也是五味杂陈的,但是阮清沅不可能知道。阮镛也有两日的休沐,他却几乎都留在前院见来访的客人了。 阮清霜的亲事还是毫无影响地进行着,太子如何,傅有怀如何,与她们本身就是没有关系的,相反地,如今太子失势,康王自然更加受到追捧,从前还在观望的人如今也都明确了方向,而跟着裕王的华阳伯一家如今也渐渐进了众人视线。 康王身份高,身后又有太后和江家,若没有太子这个尴尬的存在,他本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又岂是那么好容易巴结的。 那么一直唯兄长马首是瞻的裕王自然便成了争相被讨好的对象,华阳伯家一直与裕王府关系很好,连着当年因为户部库银亏空案,裕王妃娘家成了罪臣之家,众人皆不敢靠近裕王府,华阳伯府都与他们依旧保持着很好的联系,如今也算是收到回报了。 就这几天,想通过华阳伯府走裕王路子的人就不知凡几。 杨氏也开始在外吹嘘是华阳伯府的亲家了,又再次选择忘了她已经几个月不去管阮清雯房里这事了。 这日府里的人又三三两两地频繁聚在一起交头接耳的,阮清沅从阮熏那里过来,正瞧着几个丫头探头探脑的。 “这是怎么了?”她不由好奇。 上回见到这场景,似乎还是江篱来府的时候。 “姑娘,听说今儿府里来了位纪大人。就是那位新科探花郎,这些丫头都想着或许能见一眼这探花郎是个什么模样呢。” 新科探花郎,姓纪?纪衡远! 阮清沅还花十两银子买过他一幅字呢,这人怎么会到阮府来。 “他来我们府上,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阮清沅不解,她还要从丫头嘴里听来这消息。 合欢在边上轻轻回答他:“纪大人是直接过来找咱们老爷的,没经过大老爷和老太太。” 阮清沅不语。难怪这么安静。只怕老太太又该生闷气了。 可是,纪衡远来找阮镛有什么事情。 他当时高中探花后,也是一时名噪京城。后来娶了内阁里许译山的次女,成了许大人的乘龙快婿,如今已经授官翰林院编修,和阮镛可说是毫无交集。如今又有什么交往? 阮镛和傅有怀一党有牵扯是肯定的,只是阮镛自己对他们这些人、这些事心里有多少分寸。阮清沅也不得而知,现在眼看太子倒了,傅有怀的差事还能留几日大家也都看得到头,这会子许译山的人却迫不及待要来找阮镛…… 若是为了那笔皇上私账上的银子。老皇帝可还没驾崩呢啊,康王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事就是争个太子之位,他又怎么会让手下的人来做这样的事? 还是说。并不是许译山的意思,而是这个纪衡远自作主张呢?不怪阮清沅这么想。这个纪衡远太古怪了,有文采有运气,在人情上也比较会来事。 照理说,这样的人,应该把他归做顾蘩秋、楚遥之类,可是直到他入阁,阮清沅已经在庵堂里待了许久,外头风闻这个当年的探花郎却把官场搅得一塌糊涂,弄权结党,丝毫不输任何一个佞臣。 她不得不怀疑,他根本就不是许译山和康王那边的人,更像是……一个他人布下的棋子。 而后来这颗棋子,不听主人使唤了。 她擦擦额头上的汗,前世时的她根本不关心这些朝堂之事,只知道在后宅里和姐妹们争闹抢衣服,一碰到不顺心的事就去找崔氏诉苦,她根本不知道纪衡远在日后阮镛被贬下狱之事里能起多少作用。 他是替什么人来探口风的,阮镛会怎么应付,她全然不知。 这么想着,阮清沅提步就要往阮镛院子里去。 忘忧一把拉住她,看出她脸色不对,忙道:“姑娘,不可啊。” 阮清沅转过头盯着她。 忘忧咬咬唇:“姑娘,您已经及笄了,也大了,不能再随心而为,再怎么样,您也得……想想夫人啊。” 阮清沅醒悟,阮镛与崔氏夫妻关系本就不好了,如今加上万姨娘又****吹枕边风,两人可说是渐行渐远,早没了当初的恩爱情深。 而阮镛又一直不满崔氏对自己太过放纵,几次三番让她插手到兄嫂、姐妹、父母之事中来,如果她这会儿冲撞了纪衡远和父亲,到时候阮镛那一包气,自然还是撒在崔氏身上。 她自己不怕,可是崔氏呢,已经没了丈夫的怜爱,若连丈夫的尊敬都没了,崔氏还如何立威,如何让姨娘通房心服口服。 阮清沅缓下心神来,对她道:“是我太冲动了……” 忘忧放松了手里的力道,“姑娘知道就好。” “你让合欢她们想法子去打听打听。” 忘忧面露难色,却还是说:“奴婢们自然尽力而为。” 同样和阮清沅一样不知所措的还有阮镛,直到送了纪衡远出门,他都还是在怀疑自己的拜帖是不是接错了。 这人算是晚辈,在朝堂上见面的次数也不多,那些苦翰林虽说日后清贵,可是如今,还是没有资格和他们这些朝廷命官把臂言欢的,虽说这人还是许译山的东床,可是阮镛一向就不喜欢攀附权贵,对他们这些望族世家、盘根错节的党争没有丝毫兴趣,更称不上有什么利用的地方,纪衡远为什么要来探自己的话? 阮镛摸不着头脑,最后想来想去,觉得到底也需要个能商量的人,犹豫再三,还是给自己的女婿写了一封信。 阮清漓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女儿,她如今嫁了楚遥,夫妻俩对他这个老丈人也一直尊崇,哪怕自己因为楚遥的身份甩过两三次脸子,他们小夫妻也全然不顾,依旧搜罗了他最喜欢的古籍古画送过来,几次下来,他对楚遥也没了一开始的戒心。 既然与楚家成了姻亲,他暂时也没有和他们断了来往的念头,碰到这样莫名其妙的事,自然最好的还是找楚遥商量了。这么想着,阮镛心里才算定了几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一章 客人 原来以为这个纪衡远已经是叫人最意外的来客,没想到令阮府众人更加想不到的那一个还在后头。 阮老太太拿出了压箱底的八幅诰命披挂,有些拘谨地站在堂下。杨氏也难得没在议事厅中处理家事,跟在婆婆身边,脸色却十分难看。 此时,平阳长公主正由身边内侍服侍着坐在上首,冷着脸喝茶。 堂下众人无不心如擂鼓,实在猜不透这位公主殿下的来意。就是阮老太爷还在阁中,人家都未必会来拜访,别说这会儿人都死了这些年了,阮家早就门庭衰落,再怎么样,也充其量只能算个京中二流文臣之家。 他们怎么就突然得了这位公主的青眼? 阮清沅在下头撇撇嘴,这个公主还真是派头一次比一次大,没有拜帖就这样堂而皇之地登门来,看来皇家的规矩的确不严。 “听说近日|你们家有个丫头结了楚家的亲?”平阳公主说着。 阮老太太仔细想了一圈,也只能猜到这个缘由了,平阳公主与她的皇后嫂子不和早已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了,当年阮清沅她们在徐国公府见到她亲眼奚落一位小姐,就是因为这位小姐的母亲与皇后走的太近,妄图打听了几句江篱的事情,就落得平阳公主这么不客气的一番羞辱,最后只能远嫁,这事儿阮老太太可是知道的。 “启禀公主,老身隔房的侄媳膝下的四姑娘的确配了楚遥楚千户为妇,您若有什么话,可以问问她。” 这句话一出来,三房里的人都惊了。这么久了,没提过分家的事,这会儿却说是“隔房侄媳”,摆明了是要和她们摘清楚关系。 有便宜就知道占着,得罪了贵人就推她们出去? 崔氏心里虽然有气,却不敢对自己的婆母怎么样,只好出来躬身向平阳公主行礼。 平阳公主扫了她一眼。只说:“倒是会教女儿。” 这是褒还是贬?崔氏差点流下汗来。怎么听这句话都像是在讽刺。 平阳公主显然不是为楚遥娶了她家姑娘做媳妇这事来的,她堂堂一国长公主,怎么可能把小辈的亲事当作件大事来办。她又扫了一圈底下众人,问阮老太太: “老夫人,这就是你家全部的姑娘了?” 阮清沅听到这话,不由心中一凛。 阮老太太答道:“还有一个。是侄媳儿膝下的六丫头,身上抱着恙就没有过来。怕冲撞了公主殿下,其余的便都在这里了。” 阮清霜的脸上有一丝不明显的红晕,平阳公主扫了她一眼,长得倒是不错。一看就知道是个没思量的,全部心思就知道穿衣打扮了。 她又去看阮清雯,太羸弱苍白。也不是这个,她迅速撇开视线。 而阮清雪太小。瑟瑟缩缩的,阮清涟相貌太普通,举止也不算端庄。 等到看见阮清沅的时候,只见她低低垂着眼,睫毛都不动一下,小小尖尖的下巴往里收着,不管头饰还是衣服都刻意地与姐妹们保持一致。 太平静了。 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她此时的反应有些刻意的隐瞒。 平阳公主从宫里到宫外,京城的闺秀圈从十岁开始混到如今,什么样的女孩子能瞒得住她,她一看就觉得只有这位姑娘还有点意思。 她点点头,示意身边的内侍。 内侍立刻领会,尖细的嗓音响起:“那一位小姐,站在最后的,请把头抬起来。” 众人立刻把目光集聚在阮清沅身上。 阮清沅不觉得法华寺之事都过去那么久了,平阳公主还会和她翻旧账,那么她到底要做什么? 她只能缓缓把头抬起来。 平阳公主看了她一眼,也没做什么表示,更让阮府众人摸不到头脑了。 阮老太太忐忑地问:“公主可是认得我们府里沅姐儿,她从前是去过国公府赏花会的……” 平阳公主一听这话,眉目陡然凛冽了三分,往阮清沅那里看过去:“哦?是吗?” 阮清沅在心里暗暗叫苦,这个阮老太太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平阳公主此人,最忌讳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有什么,她喜欢一切人和事都握在手里的感觉,若让她因此起疑,知道自己与江篱早就相识了,恐怕下一个被她羞辱、逼迫远嫁的就是自己了。 阮清沅只好福低身子又行了一礼,对平阳公主道:“去岁赏花会,小女曾有幸得见公主,公主府上的芍药着实开得好,不知今年如何了?” 平阳公主皱眉,花园子里的花自然有花匠伺候,哪里配得上她关心,这个阮家姑娘,看上去倒是有两分气派,没想到说话这么小家子气。 阮老太太也着急,公主好不容易愿意屈尊和她说几句话,这丫头不知怎么回事,好好的去扯什么花啊草啊的,岂不让人看轻。 平阳公主不再把注意放在阮清沅的身上了。 阮老太太也没听见她有吩咐,只好说着:“公主,这是老身的大儿媳,从前有幸还去府上做过两次客,不知公主可有个脸熟的印象。” 杨氏面色尴尬,她曾经在定北侯府被赖氏奚落的事早已经是旧闻了,可阮老太太却从不知道,还以为她真的和徐国公府有点往来。 平阳公主看了一眼杨氏,倒没说什么。 不是她愿意抬举杨氏,而是她实在记不得这人。去徐国公府做客?必然是赖氏的客人了,平阳公主朝身边的内侍刘公公看了一眼,后者摇摇头,表示并没有印象。 平阳公主只好轻轻“唔”了一声。 “老夫人,”刘公公走上前来对阮老太太笑说:“今儿公主高兴,想着和你家众位姑娘有缘,正想封个礼呢,要不,您差人去把府里另一位姑娘扶过来一起受礼?” 阮老太太打量了一眼平阳公主的脸色,这可不像是高兴的样子。 她为何执意要见阮清漪,阮老太太不解。 “老身自当遵从公主之命,只是这丫头近日来的确是发了疹子,若公主不嫌弃……” 这倒是真的,阮清漪因着想逃避亲事,真的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弄了一脸的疹子,媒人无法相看,亲事也无法定下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二房 平阳公主听到了“疹子”两个字,脸上又露出了厌恶的神色。 刘公公咳嗽了一声,说道:“那便罢了吧。” 阮老太太怕他们动气,立刻道:“这姑娘行六,是我侄媳妇膝下的庶女,倒是与她妹妹有个六七分相似,两个人站在一处,倒像是孪生姐妹一般……就是适才那个回公主话的……” 刘公公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又仔细打量了一遍阮清沅,带着若有所思的表情立回公主身边去了。 公主吩咐下去给阮家诸位小姐都送上了价值不菲的礼,随后也没多说什么,就起身走了。 不光是几位吃惊的小姐,就连杨氏和阮老太太都立刻商量琢磨起她的来意。 “你确定是这家的小姐?”一坐上马车,平阳公主就不悦地问着。 “老奴都打听清楚了,公主大可放心,确实是阮府错不了的。” “我看那几个丫头,没一个……”平阳公主表现出十分的不满意,“不过只要篱哥儿喜欢,也无所谓了。” “不过……公主,这事儿毕竟三少爷没吭声,您帮他出手,未必就……” 平阳公主冷哼了一声:“什么了不得的人家,值得他花这么多心思,把手都伸到瞿家去了。” 刘公公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对母子,虽说感情是十分好的,可是两人私底下做什么,都是不会吭声的,江篱那个性子,什么都喜欢在暗里处置,也是随了平阳公主几分。 “这事情……未必就同咱们三少爷有什么。” 平阳公主不满地看了他一眼:“那个阮二姑娘。穿红着绿的,气度姿态没几分不说,就是看她那个亲娘和祖母,也知道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这样的人配给瞿家的嫡长子,还说不是给人瞿家下绊子么?也不知道是人家怎么得罪了他,不过我也知道。他从小就高高在上。竟然也屈尊插手到这种事里来了,自然就是对他们阮家哪个姑娘有几分意思。” “你不也说了,上回他还挑了个由头上人家门来了。有什么厉害的人物值得他结交不成。” 刘公公也轻叹:“三少爷毕竟也是少年人……” “反正也是收个二房,他看上谁娶回去就是了。”对于女子,自己儿子花这么多心思,不敢靠近却又插手人家家事。这种小心翼翼的态度,让她这个做娘的很不是滋味。 因此才有了今天这遭。 “公主。老奴瞧着,若是个嫡女,恐怕人家未必愿意做小……” “嫡女又怎么样?”平阳公主拔高了嗓音,“给篱哥儿做妾都已经是抬举他们家了。况且你今日也看见了,这些子女孩又有哪个上得了台面的,也不知篱哥儿犯了哪门子浑。若说相貌,就是那个年纪最小的了。可我也是真瞧不出来别的有什么好。” 刘公公心里也知道,依照往日,平阳公主根本不可能这样大张旗鼓给江篱讨二房的,别说还是挑他喜欢的了。 眼下她这么做,其实也不过就是一个原因,瑶湘郡主要进门了。 平阳公主清楚,江篱和陆成韵从小一起长大,表兄妹感情本就十分要好,而陆成韵又是京中相貌才情拔尖的一个,后头还有江太后做靠山,哪怕她再讨厌这个儿媳,上头压着老娘,她这个做婆婆的如何下手整治她? 一旦等郡主进门,她又自来聪明敏慧,等再笼络了江篱的心,生下儿子,岂不是阖府都只认这个少奶奶了,平阳公主也是女人,知道若是夫妻同心,她这个做娘的都难以干涉。 她平阳公主风光嚣张了一辈子,难不成还要在个儿媳妇手下憋屈不成。 因此最好的办法,便是给陆成韵寻个强有力的对手打擂台,天天夜夜膈应着她才好。 因此这会儿平阳公主知道江篱心中恐怕有人了,只觉得更妙,等娶了这女子过来,当做个贵妾,如此一来,既成全了江篱一番心思,让他心里不但感谢自己,还能让那陆成韵虽占着正妻名头,却无丈夫宠爱,她还能再翻起什么浪? 就是太后,想要再干涉,还能逼着江篱去妻妾房里么。 而幸好这阮家背景又不厚,却也有点地位,不会辱没了她儿子,听说这三房里还是无后的,若是这样,那么自然娶过来没倚仗,还不是只能听自己的话,便是再好也没有了。 “许是今儿没露面的那位……”刘公公在边上猜测道。 平阳公主点点头,“也有可能,年纪相仿,长得还算过得去的,也就这么两个了,你再留意打听打听。” 刘公公应诺,有些担忧说:“今儿您来阮府一事,若是三少爷知道了,会不会引起什么不必要的事端?” 平阳公主撇撇嘴:“他哪里有那么笨,他若到我面前来说,岂不是什么心思都暴露了,他就算知道了,他也只能不吭声。再说,我做娘的,难不成会害他?还不是想遂了他的那一点子痴心思。” “可是宫里头……” “宫里又如何,母后能说什么,她硬塞了这么一个不上不下的陆成韵过来,也没问过我们意见,还不能再给篱哥儿纳个他喜欢的不成。” 陆成韵的父亲是江太后的幼子,不到十六岁没封王就死了,她是遗腹子。 但是奇怪的是,除了太后一再抬举她,皇帝和平阳公主就像对这个幼弟的血脉毫不在意,甚至说,是十分轻视的。 但是一方面也是因着江家势大,太后手腕非凡,陆成韵依旧在宫中活得比公主都尊贵。 知道平阳公主态度的人心中都曾存了个疑问,莫非真如传言所说,这瑶湘郡主陆成韵和她父亲根本就不是先帝的血脉…… 而根本就是江太后与面首私通留下的孽障…… 可是这番言论也只有胆大的市井之徒敢说上两句,根本没人有这个胆子来挑战太后和江家的权威。 “公主的意思,这事儿是在来年三少爷大婚前办好?”刘公公问。 “自然。”平阳公主满不在意地说:“否则等她进了门,办起来就麻烦了。” 就是要让她连新婚之夜都过得不痛快才成。 刘公公倒吸口气,正妻还没进门呢,就娶二房,这敢嫁的人家也是要顶着世人多少非议啊。 这话他自然不敢说,阮家怎么被人戳脊梁骨,平阳公主根本不会在意。 “老奴省的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三章 新妇 京城中的风云变化并没有影响到阮清霜的亲事。在腊月里,阮清霜终于志得意满地嫁给了瞿家的大少爷做了瞿家大少奶奶。 阮清沅不管是在瞿竞溪来亲迎,或者是阮清霜三朝回门的时候,都没有露脸。她与瞿竞溪,毕竟还是不要碰面的好。 阮老太太拿出了很多压箱底的宝贝给阮清霜做妆,如今看她也十分体面气派地回门,脸上并没有什么不悦,心下不止满满地欣慰,更有一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瞿竞溪一直都是呆呆的坐着,别人问什么他就答什么,对杨氏的热情也显得十分冷淡。 他现在还能想起当日父亲在书房里说的话。 “你自己做下的好事!如今自己去收场吧……” 他很不解,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啊……他与阮清霜,根本比陌生人好不了多少啊。 他父亲摇着头叹气:“罢了罢了,都是孽障,你心里的心思,该收的也都收收吧,日后好好过日子,阮家好歹是书香门第,嫁过来的女儿定然也不会太差……” 他已经听不进去了。他隐约觉得此事是和阮清沅有关。 他依稀记起那日端午,阮清沅穿着小厮的衣服,护着她的就是江篱…… 会是这样吗?他只觉得心下一阵绞痛,不想再去猜了。 阮熏知道他必然受不了阮家后宅女眷,便偷偷引人把他领了出来。 如今这般,两人之间也有些说不上来的尴尬。 阮熏只好又把话题转到举业上,“……最近张先生又考你功课了?你答的如何?” 瞿竞溪还在抽神盯着脚下的矮丛,依旧淡淡的回他:“也没有什么特别的,老生常谈罢了……” 内室里阮清霜正扬着手给杨氏看瞿夫人赏她的见面礼。几只手指上戴满了戒指,料都是好料,颜色却不搭调。 碧玺石配了蜜蜡,红宝石又搭着白玉,瞧着只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的。 “姑爷待你好吗?”杨氏凑在阮清霜旁边殷切地问。 阮清霜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撇到旁边阮清雯的眼色,立刻又摆出喜悦娇羞的表情:“自然是好的……只是太上进了。这几天也没忘了念书。我只怕他耽误了身子……” 阮老太太也在上首呵呵地笑:“姑爷上进是好事,你做了人家媳妇,就好好替他想想。膳食上最要好好照顾,你母亲送去的陪房可还经用?若是不成,我厨上还有……” “老太太……”阮清霜娇嗔道:“您自个儿才是最应该注意着,我哪里能要您的人呀。瞿家家大业大的,要什么食材什么老仆没有。姑爷还说,赶明儿挑些个山参灵芝送来给您补身子呢。” 阮老太太听了果真十分受用,“姑爷太有心了。” 杨氏也觉得与有荣焉的,立刻道:“姑爷家底子厚。难得对我们还这么体贴……听说他家二老爷在盐运上,每年可……” 阮老太太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她。 这刚嫁过去的新娘子呢。就想打听亲家的家底,还不让人看轻了去。 杨氏有些尴尬。阮清霜一看,立刻就转开了话题,对一边的阮清雯笑道:“妹妹也快出嫁了,可得好好休整休整了。” 阮清雯自抢了她的亲事后,何曾再见过她的笑,一时有种脊背发寒的感觉。 阮清霜继续:“日后还希望华阳伯世子多和你姐夫探讨探讨,我们都是一家人,在制艺上,他也可以帮帮世子。” 阮清雯立刻黑了脸。张庭戎哪里会什么文章制艺,阮清霜分明是给她难看,奚落她日后的丈夫是个草包呢。 因着如今华阳伯府的地位,杨氏也不敢多得罪了阮清雯,立刻咳嗽了一声说:“雯姐儿,你帮我去看看雪姐儿的身子吧,她前儿积食了,今儿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杨氏何曾真正关心过阮清雪,不过阮清雯也知道顺杆子下,懒得和阮清霜弄些口舌之争。 待她走后,阮老太太也由人扶下去喝药了,屋里只剩杨氏母女及其心腹了。 阮清霜不满地对杨氏抱怨:“母亲如今是怎么了,雯丫头这还没嫁呢,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真以为压过我们去了。还有三房里头,今儿我回门,她们怎么一个都不过来!” 她正准备了满肚子的话要膈应阮清沅呢,这会儿怎么也发不出来了。 杨氏如今正是觉得腹背受敌,一想到三房,更是满肚子的气,万姨娘那里深居简出的,为了个肚子成日躲在屋子里,仿佛女儿的婚事都不在乎了。 “我哪里敢使唤她们!你没听外头说么,平阳公主大概要物色着给江篱娶二房呢!” 阮清霜虽然已为人妇,但是听到江篱心里头还是跳了一跳,“……这和三房有什么关系?” 杨氏一脸恨铁不成钢,“秋天里公主来我们府里那事你忘了?她好端端来我们府上干什么,八成是看上了三房里的丫头,是亲自来瞧的!那边的五丫头定亲了,看来不是阮清漪就是阮清沅……” “也未必就是……要不然怎么这么长时间也没后文……”阮清霜心里不知怎么有点开始泛酸了。 杨氏白了她一眼,“哪儿就未必是了,平阳公主这么大架子,哪里就肯随意上人家的门了,这三房啊,我看是要飞黄腾达咯……” 阮清霜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阮清漪是庶女,我瞧着多半有些可能……” “我原先也这么想,所以万姨娘才敢这么不给我好脸色看,”杨氏哼道:“可是你想啊,平阳公主什么人,她就算给儿子娶妾,未必就看得上庶女,多半是那个油滑的阮清沅……” 杨氏说到这里不由有些幸灾乐祸,嫡女做妾,她不止是让父母,更是让整个三房,都背上了攀附权贵的骂名。 阮清霜沉了沉脸,“母亲,若真是如此,日后岂不是更不好对付他们了?” 杨氏轻蔑地笑了笑,“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你放心,他们呀成不了气候。”(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四章 休妻 阮清雯成亲前夕,阮府里风平浪静地让阮清沅都觉得有些不习惯,万姨娘生产在即,杨氏也没有机会下手,一切都照着她想的方向发展,但是心里却总觉得不应该这么顺利…… 太子被废后,从前百官中偶有帮太子上折子的官员,在皇帝或训斥或贬谪之中,渐渐也都没了声音,如今,似乎满京城的人都在等着康王被封为太子…… 然后名正言顺地从父亲手中接过龙椅,在祖母的保驾护航下一步步登上原本就属于他的皇位。 可是,阮清沅知道,他永远也不能名正言顺。 因为,最多两个月,皇帝就要龙御殡天了。 没有征兆,甚至没留下任何遗诏,皇帝就撒手人寰。这件事在前世一直是百姓心中好奇的皇家阴私,也因此,康王即便登基为帝后,也一直背上了弑父夺宫的骂名,当然,这里边当然也有权力还未被来得及瓦解的太子和傅有怀的功劳,可是百姓却愿意相信。 而康王登基为景宁帝后,自然十分忌讳这种说法,不仅立刻大肆屠戮捕杀流言源头之人,更对从前有意向支持太子的老臣不假辞色,一味任用自己的心腹。 如此一来,流言愈甚,景宁帝就愈愤怒,到后来鞑靼之乱,他御驾亲征身陷敌营之时,朝中的倾向更是拥立废太子为帝,而非想方设法营救他这个皇帝回宫。 当然事情不会像阮清沅知道的这么简单,里头定然有十分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可是事情到底怎么样,她不知道,她也不可能知道。她只知道,阮镛如今,再不能无动于衷了。 “信送给四姐姐了?”她又一次找合欢确认。 合欢无奈道:“奴婢的确将信交给了四姑奶奶,想来这两日也该有回音了。” 阮清沅给阮清漓写信,也无非是想靠她提醒楚遥,能够让阮镛避开康王登基后的大劫。阮清漓这么聪明,定然不会曲解她的意思。可是她到底愿不愿意帮她们呢。她心里没有数。 还有楚遥,这人她实在不了解,前世自己嫁给贺梓归后。两家早没了联系,她不清楚这人到底是个什么路数。 如今自己在阮镛面前说不上话,再怎么样也只能指望阮清漓了。 谁知道,这边阮清沅正在发愁阮清漓几日来没个信儿。那边夫妻两个就登门了。 “什……什么?休妻?” 崔氏目瞪口呆的,看着堂下器宇轩昂站着的楚遥。 楚遥黑着脸点点头。 崔氏简直要昏倒了。这两人成亲没半年,前儿还听说好得如胶似漆的,怎么转头就说要休妻了?她顿时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由丫头扶着坐到了圈椅上。 阮清沅也赶到了。阮清漪和阮清涟已经围着兀自拿袖管抹眼泪的阮清漓。 “你、你……姑爷,这话儿是怎么说的,我们漓姐儿有什么不对的。你当面指出来就是,这休妻一事岂是能胡说的?” 门口的下人有几个探头探脑的。阮清沅咳嗽了一声,吩咐人把院子门守好,不许别人随意进来探风声。 楚遥生得白面细眼,尤其一对眼睛,格外显得凌厉,这会儿他正挑着眉说:“岳母,不是我要闹,你自己问问她,嫁过来没几天,我房里几个伺候的人,撵的撵,卖的卖,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了。” 崔氏瞠目结舌的,就为了几个房中人? 那边阮清漓听见他说这话,哭得声音更大了。 “你还有脸哭,你自己说说,昨儿的小翠,今儿的小红,你都给我弄哪去了?”他指着妻子就开始责问。 崔氏很尴尬,小两口的房里事,她能说什么,可是人家要用这条善妒来休妻,又是名正言顺的。 她只好小声道:“姑爷,我手下还有几个丫头,原本是要给漓姐儿做陪嫁的,你看看……若是……要不你就带回去?” 站得近的阮清沅看见楚遥脸上明显地一僵,神色说不出的怪异。 转眼他又拿出脾气来道:“小翠和小红哪里是旁人可以替代的,今儿我非要休了这泼妇不成。” 崔氏也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想到从前听说的,这楚遥哪里是不近女色的一个人,分明是人家对女色的要求高罢了。 阮清漓哭得眼泪一串串的,止都止不住,听了这话忙喊道:“我就是打杀了那两个贱人又如何!你休想叫我认错。” 崔氏头更大了,往日阮清漓虽然厉害了些,断断不是这等无理取闹的,这怎么一嫁人就成了这个样子。 阮镛终于出现了。 他轻轻瞥了楚遥一眼,气得胡子飘了飘,怒目道:“我阮家的女儿,岂是说休就休的,你可还记得当日求亲时是如何的信誓旦旦。” 楚遥拱了拱手,“还请岳父来评评理,这等泼辣恶毒女子,我楚家如何敢再留。” 阮镛瞪着他,只好说:“跟我到书房来!” 说罢两人便走了出去。崔氏心头也松了口气,忙叫了下人去搀扶阮清漓去后头抱厦,自己也赶紧跟了进去,这什么小翠小红到底是什么来路,她得好好弄个明白。 阮清漓走出去一看,果真外头下人四散,时不时还有几个回头往这里看。 闹得这么大?是不是有些欲盖弥彰了…… 楚遥和阮清漓会因为美色之事吵得这么凶,还吵到娘家来要休妻,这也太离谱了。 若今日换了是阮清霜,她一百二十个相信,可这两个是什么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场闹剧。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她这会儿又没办法去问阮清漓,想来想去,只好先回屋,让合欢带着信去山月画铺走一趟。 “你去的时候当心些。” 忘忧是知道的,“姑娘想见顾世子?” 阮清沅心不在焉地点点头,不知道为什么,每每有自己想不通的事情,她都确信,顾蘩秋一定能为自己解惑的。 忘忧担心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连日来姑娘的心思越来越重了。 可是定北侯顾家,当真能来和他们阮家结亲么……她把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告诉自己,阮清沅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才会去找顾蘩秋的。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五章 从前 楚遥夫妇从阮府出来的时候,外头已经上灯了,阮清漓坐在马车里,眼泪还是不断在往下淌,楚遥拿着帕子要给她揩泪,被她一把推开了。 “寻的什么药来,抹了以后这眼泪停都停不下来。”她抱怨道。 “许是你抹的太多了。”楚遥只好说。 阮清漓一把把眼泪擦到他崭新的领口上,“你刚说谁是泼妇?” 楚遥无奈,“是你听岔了。” “当真?”她不肯罢休。 楚遥咳嗽了一声,“哎,总之目的是达到了。” “你与父亲都明说了?”阮清漓问他。 楚遥点头,“难不成还真把你休了不成?岳父一向是个不会拐弯的人,还是说个清楚罢。” 说罢他叹了口气,“当日要娶你的时候,也不知道阮家还会牵扯进这种事里,眼下傅有怀和康王的人都盯着你父亲,我怎么都不好插手,和你闹这么一下子出来,就让他们都好好猜猜吧。” 楚遥毕竟是皇后的侄子,如今太子想东山再起,皇后这边就更需要争取了,因此傅有怀多少对他有些忌惮,而康王那里,更是早和他明里暗里地耍过无数心机。 他与康王也算一起长大的,可是如今,却是针锋相对。 他没有告诉过阮清漓,那个时候,他是多么恨康王没有保住她,恨他如此食言。 “当日父亲和你谈话,他可把前因后果都交代清楚了?” 楚遥摇头,“岳父这人,太老实了,皇上吩咐下来的事情。他只有诚惶诚恐地接着,这些年来也没费心打点过宫里宫外的人,你瞧着吧,等皇上一旦撒手,司礼监和前朝都不会放过他。” 帮皇帝处置私人财务,在前朝官员看来无异于欺上媚下,有辱名节。而对皇帝身边的近臣内侍来说。又无异于一个争宠分权者,两边都落不着好。 “他若对你闭口不提,恐怕往后还多的是麻烦呢。”阮清漓蹙眉。 幸好那个莫名其妙的纪衡远上了一趟门。阮镛起了疑心,才肯支支吾吾地找女儿女婿想法子。 “不过我听你的意思,你那个小妹妹,恐怕也知道点内情?你父亲怎么还会和她说这个?”楚遥想到了今日见到的阮清沅。总觉得这丫头有一份超乎年纪的冷静。 阮清漓否认,“父亲和她不亲。断断不可能的。这丫头太邪乎了,我也还没摸清她底细。”阮清漓不敢轻易下断言,阮清沅到底是什么来历。 楚遥挑眉,“那你呢?你的事情她知道多少?” “我也不知道。她大概也不能确定吧,毕竟,我都已经‘死了’这么多年了……” 楚遥听到她说“死”字时就不太开心。忙握了她的手说:“当年梁家的事……你能不再怪我就好,日子还长。欠了你的那些人,咱们早晚都会讨回来。” 阮清漓点点头,想到他们年幼时的相遇,在她还是梁宛昭的时候,在宫里第一次见到他,他还是满身戾气,第一次被接到京城来。 她那时候就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哪怕他从不理会她,她也全然不放在心上。等到大家都大了,她姐姐嫁给了裕王,她也知道自己的亲事离的不远了。 楚遥这人,待旁人都不亲近,可是对她,他也从来没有表露过什么意思。 后来她被康王看上了,想问他父亲讨了做侧妃,她回去抱着头哭,楚遥来见她,说着:他会娶她的。 她很高兴,她觉得他好像不是太喜欢自己,可是两人从小一起认识,总是能好好相处的。 可是赐婚的旨意还没等来,巨变就来了,梁家被抄家,她的祖父和父亲纷纷被锦衣卫拿下诏狱,她看见他穿着官服,站在庭中,表情冷肃,指挥着手下的人拉出她的父亲和兄长。 她觉得和他像隔了银河一样远。 男丁都入了狱,女眷被囚禁在家中一处院子里。 一向与她不和的妹妹在耳边不断地哭,圣旨下来前两天,她就知道她们会进教坊司,或者被送去军营。 总之他们梁家是再没有以后了。 她成了裕王妃的长姐想来搭救她们,她痛苦地对着两个妹妹说:康王出面,只能救一个。 她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答应了,从此以后,她就会是一个没有户籍没有身份之人,在康王的庇护下生活,为报他的恩情为奴为婢。 她妹妹一下扑上去,哭着哀求姐姐让她活下去。 她姐姐转头来看她,她只听见自己冷静的声音响起:救她吧。 其实她并不是因为什么姐妹之情,她只是从小活得骄傲,她不知道自己那样活下去还会有什么快乐,她也不知道日后再见楚遥自己还能说什么。 父亲处斩前夜,宫里的旨意终于也下来了,她对姐姐说,想办法让她走得舒服些吧。 所以她死了,和她的妹妹一起。可是最后抬出去的梁家姑娘的尸体,当然只有一具。 她当然也不知道,楚遥是真的打算救她的。 再后来,她醒过来的时候,就是身在江南的阮家了。世上早就没有曾经风光的梁家,京城也早就没有一个叫做梁宛昭的贵女了。 阮清漓低着头,想着又欣慰地叹口气,自己能再回京城来,以这样的身份嫁给楚遥,已经是上天极大的恩赐了。 “我重新醒来的这几年,他们夫妻待我真的很好,哪怕是个庶女,阮家夫人也从未有什么偏颇,如今眼看他们要遭逢大难,若你能帮,也就拉一把吧。” 楚遥也知道她,虽然这几年来不能说过得十分开心,可是到底她对自己占了人家女儿的身体,总存着几分愧疚。 他点点头说:“我自当尽力而为。” 他顿了一顿:“只是……你有没有想过,岳父要从这件事里脱身,首先便得把这个包袱甩出去,我们没有很多时间来找这么个人了,毕竟皇上的身子……” 阮清漓也知道,轻轻抚上了他的手,说:“你自己当心些,一定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其余的,也便只好听天命了。” 楚遥难得笑,对着她却放柔了神色,轻声说:“我知道,毕竟,你都回来了。”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六章 生产 阮清沅如今再要随便出门就不是那么顺利了。 如今皇帝身体一天不如一天,一旦驾崩,举国就会进入国丧期,一年之内不得婚嫁宴饮,因此全京城定过亲的人家都在赶着办喜事,阮府里头大房要嫁阮清雯,三房要嫁阮清涟,都是忙得不可开交。 阮清沅已经及笄,也到了说亲的年纪,再不能像先前这么自由了。 “你也知道,”崔氏面露难色,“你父亲这阵子时常宿在前院里头不回来,想来朝中的担子也重,他既然下了命令,你就别出门去了,若有什么想要的,使唤了下人去买就是。” 阮清沅当然只能点头说好。 谁知道这会儿外头却有下人急急忙忙地进来对崔氏禀告: “夫、夫人……老爷、老爷被几个官爷带走了!” 崔氏大骇,忙道:“什么官差?!” 那丫头忙道:“看服饰似乎是锦衣卫的人……” 崔氏面色惨白,只觉得头晕目眩,忙要往身边曲妈妈身上倒去,阮清沅也忙赶上去扶她。两人心中都转着同一个念头:好好的怎么会被锦衣卫带去了? “快……快扶我去见老太太……”崔氏忙说,心里却慌得厉害,阮镛一旦出事,她只能倚靠的就是阮家大老爷阮铨。 “母亲,”阮清沅忙道:“若真是锦衣卫的人,母亲应该立刻给四姐姐和姐夫送个信才是。” 崔氏回过神来,才想到楚遥这个女婿,“对对,赶紧派人去通知四姑爷。” 说罢就要换衣裳去见阮老太太。 阮清沅站在原地若有所思的,招手叫来了合欢。 “叫个人去瞿家。把这消息露给二姑奶奶知道。” 合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房里二姑奶奶?” 阮清沅点头,心里已经有了计量。 这事让阮清霜知道才更好。 那边崔氏匆匆赶到阮老太太处,老太太早已经听到了消息,正端坐了等她。 她见崔氏哭丧着一张脸,说道:“你也别急,这事儿我已经叫老大去问了。我倒还要问你。是为了个什么缘由你不知道么?” 崔氏带着泣音说:“媳妇哪里能知道。老爷的书房平素都是不让人进去的。” 老太太冷了脸,只觉得她没用,“你做妻子的。自家爷们的事也不知道管,现在好了,闹得一家人和无头苍蝇似的。” 六夫人贺氏也在这里,她见老太太只顾着责骂崔氏。忙开口打圆场,“母亲勿怪三嫂了。这阵子府里事情忙,大家都是顾了这头顾不了那头的。” 杨氏听了立刻冷笑道:“什么事忙,就三弟妹在准备嫁女儿么,先前霜姐儿出嫁的时候。我还不是继续管着府里一大家子,三弟妹还能忙过我不成。” 贺氏不比魏氏,她一向是不敢和杨氏抬杠的。这下只好闭了嘴不说话。 老太太见她们妯娌几个什么事都能拌嘴,心里更觉得不豫:“别说些有的没的。现在只等着老大从镇抚司衙门带消息回来才好,阿弥陀佛,可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崔氏也知道,阮老太太现在这么担心,也不是说完全为了阮镛,她更怕的是此事影响了自己的两个儿子,毕竟阮家兄弟几个,在官场上还是同气同声的。 谁知道这会儿,没等来阮铨的消息,倒是先等来了万姨娘肚子的动静。 外头丫鬟来寻崔氏,急得满头大汗,“……嬷嬷那边说有些不顺,央夫人过去看看呢。” 怎么会在这个关头开始生孩子了?崔氏和阮老太太心里都转着这个念头。 杨氏见阮老太太脸色不好,忙说道:“我们又都不是没生过,这会儿发作等生下来还有一阵儿呢,让万姨娘等等就是。” 崔氏只一心等着阮铨的消息,也没心情去管万姨娘,只吩咐曲妈妈带了人过去看看,一旦要用什么药就开了她的库房尽管取就是。 阮老太太看了崔氏一眼说:“毕竟这个孩子也是你们房里的希望,不能太怠慢了,你若不放心这里,让老六媳妇替你走一趟就是。” 贺氏自然无异议,可杨氏一听却突然心里转了个弯,对老太太道:“母亲,弟妹还年轻,自然不懂那些,不如我过去看看吧,若要请大夫的,正好我也能吩咐了拿钥匙开门。” 阮老太太一想也对,“那你就多费心了。” 崔氏却知道杨氏哪里会这么热心,可她也不能出言反对,她还没回话,那边阮老太太就又继续和她说话,问她阮镛近日来往过的客人,有否递名帖的。 杨氏过去一看,就知道万姨娘这胎是肚子里孩儿太大了,万姨娘本身也年纪不轻了,更加使不上力,这才生产艰难。 不过杨氏却很乐见这种情形。 那边阮清漪早早过来陪伴生母了,急得在外头转圈,被几个婆子拦了不许进去。 “六姑娘……您这儿还是大姑娘呢,怎么好进去里头产房,可不吉利……” “这会儿母亲脱不开身,父亲又……我只是担心姨娘她……” “好了,别吵了。”杨氏出来,瞪了阮清漪一眼,阮清漪在她一瞪之下立刻闭嘴了。 杨氏朝身边人使了个眼色,对阮清漪说:“六姑娘还没成亲呢,又懂些什么,你们这些下人也不知怎么当值的,就让六姑娘这么着,一会儿里头万姨娘听了更焦急不是?还不快领了六姑娘回去……” “可是……”阮清漪犹豫。 杨氏立刻板起脸,“我在这里看着,万姨娘能有什么事,莫非你是信不过我这个大伯娘?” 她旁边王禄家的也忙凑上去说:“是啊六姑娘,大夫人看顾这样的事可是有经验的,你母亲都未必有她的细心,您还是快些回去等消息就是。” 阮清漪不敢说什么,心里却嘀咕,当年传说在大夫人手里折了的庶子庶女不知有多少,她们倒还敢说自己经验丰富了,她虽没经历过,可当年惠姨娘那桩事,她也是听说过的。 杨氏见她还不动,又咳嗽了一声。 阮清漪只好道:“那就麻烦大伯娘了。”心里想着,毕竟是隔了房的,她也不会为难自己的生母。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七章 饶命 万姨娘躺在床|上喘着粗气,旁边的丫头扶起她喂完了一碗燕窝粥。 杨氏看着她说:“姨娘可得多喝些,等孩子生出来,可还有一阵子呢,这力气可得存够了。” 现下羊水刚流了一些,万姨娘也疼过了一阵儿。 “我……我和夫人有话说……”万姨娘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说着。 附近伺候的丫头婆子立刻出去了大半,只留下一两个也用东西堵了耳朵已示避嫌。 杨氏知道她一时半会儿还生不出来,陪她说说话也没什么,只是不知道她在这关头要和自己说什么要紧的话。 她看了一眼王禄家的,对万姨娘说:“万姨娘还是好生养足力气才是,这会儿时辰还早呢,你若有什么非说不可的,等产下孩子来再说不迟。” 万姨娘眼角淌泪,恳求地看着杨氏:“妾身……妾身是想求夫人饶我的孩儿一命!” 杨氏吓了一大跳,看见屋里的接生婆没有反应,才压低声音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如何会害你孩儿性命。” 她心里气得要命,可是又不能把一个产妇怎么样。 虽然杨氏心里也动过念头,就如阮清沅所说,万姨娘产下儿子来势必日后自己便很难贪下三房的产业,可是近来这女人显然是被人提醒过了,对自己戒备心很强,不但不似以往会找自己拿主意,反而自己送的吃食还叫下人千万谨慎小心,而魏氏又派了人手过来盯着,杨氏就算想下手也没机会。 只是她也不是非要把万姨娘弄小产了,先说这孩子是男是女还未可知。这即便是男孩,生下来养不养的大还是另说,即便活下来了,到时候她也有的是手段。 因此万姨娘这里,杨氏不算非要处置她不可,这遭过来,她也只是想先确认一下这孩儿是男是女。也好早作打算。 如今阮镛还不知犯了什么事儿。也不知会不会牵扯到整个阮家,若是不行,趁早就把家分出去就是。 杨氏这里算盘打地飞快。谁知道却等来万姨娘这么一句。 王禄家的在身后替杨氏说话:“万姨娘,您也是生过姑娘的人了,怎么好随意说这种话?我们夫人最是菩萨心肠了,怎么可能对您和您的孩子有什么企图?怕是您在孕中听了些不该听的话了吧?” 杨氏也立刻道:“不错。你是听了谁胡说八道?你家夫人,还是阮清沅那个小……” 她收住话头。作为隔房的长辈,她也不能公然辱骂阮清沅。 万姨娘只嘤嘤地哭,“夫人送来的燕窝里掺了东西,妾身这些日子知道后都胆战心惊的。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夫人,一直诚惶诚恐的,眼见如今孩儿要落地了。求夫人高抬贵手,饶过婢妾的孩子一条贱命吧……” 杨氏疑惑地转头去看王禄家的。沉渊阁送来的东西很早开始就不添东西了,底下人是怎么做事的。 王禄家的摊摊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杨氏皱眉:“万姨娘,你的孩子也是咱们府里三老爷的孩子,怎么能说是贱命呢,想必是有人要害你,你别没弄清楚就胡乱指认。” 万姨娘又一阵阵痛,哀嚎了几声,那接生的婆子过来对杨氏道:“恐怕还不行,得再熬两剂催产药来。” “那就去熬,愣着干什么。”杨氏不耐烦地道。 “大夫人……夫人……”万姨娘还躺在床|上凄厉地喊她。 杨氏一阵厌烦,就要提步到外间去:“谁要害你的孩子你找谁去,这种莫名其妙的话我可不认。” “大夫人!”万姨娘扬高嗓音,“您若不答应,婢妾这里还有证据!大夫人,求您放过我的孩子啊……” 杨氏脚步一顿,转头去瞪王禄家的,不是说厨上的小梅都亲眼确认过了,早前送来的血燕都炖完了,等万姨娘察觉,那些东西也早被带出来销毁了,后来她们再送的白燕都是毫无问题的,现下她怎么还留了证据? 王禄家的眼神一暗,朝那边榻上瞟了一眼,杨氏知道老仆的心思,对她摇摇头。 这女人恐怕是要诈她。 杨氏冷笑:“什么证据?我会怕你,你尽管拿出来好了,等你生下了孩子,管你闹到三老爷还是老太太那边去,我会怕了你个贱婢?” 她杨氏纵横内宅几十年,就算万姨娘拿出真的证据来,她也依旧可以毫发无伤,还能让万姨娘从此受点教训,这会儿她还妄想用什么所谓的证据唬住自己不成,也太可笑了。 说罢杨氏就带着王禄家的头也不回地出来了。 王禄家的心思比较细,对杨氏道:“夫人,这事儿有点不对头,这万姨娘为何口口声声咬着您说您要害她的孩子,还在这当口?” 杨氏懒得去猜她的心思,“别管她了,这女人笨的很,谁知道是怎么回事,早知道还不如不过来,图惹一身晦气。” 丫头端了催产药给杨氏看,杨氏不耐烦地挥挥手让她端进去。 “要不奴婢再上前头去打听打听,这会儿大老爷定然得了消息回来了,您若在这呆的烦,不如换了六夫人过来替您。” 杨氏点点头,“也好,就照你说的去办吧。” 里头叫声此起彼伏的,杨氏吃了些东西,慢慢就感觉天都黑了,王禄家的却还没过来,杨氏等的心烦,知道大概是前院里头有什么大事,又叫了一个丫头要扶了自己往前头去。 没想到还没走几步,乌泱泱一片人却过来了。 崔氏扯着阮镛的衣袖,正不住地抹泪,阮镛身上衣服带褶,满面风尘,一看就是还没换过衣裳,刚被放回来的样子。 杨氏挑挑眉,这么快就出来了,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阮镛见到她,忙行了一礼道:“多谢大嫂看顾了。” 杨氏笑笑,“三叔客气了,大家都是一家人。” 崔氏也来拉她的手:“大嫂,都怨我,今儿六神无主的,在老太太那里倒尽想了些没用的主意,忽视了这头……” 杨氏不耐烦听她说这个,只好道:“弟妹也快去瞧瞧吧。” (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八章 儿子 万姨娘此时已经喊得有些脱力了,终于还算顺利,生下这胎。 崔氏劝阮镛回去换件衣裳喝杯茶,他也不愿意,急得在门口团团转的,毕竟他自己也知道,这把年纪了,大概有后无后就凭此一举了。 “老爷……老爷!”婆子激动地满面红光地跑出来。 “怎么样?”他急切地问。 “恭喜老爷贺喜老爷!是个哥儿啊!” “当真?”阮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忙急得要进去看。 崔氏心里听了也高兴,她肩上这么多年的担子也终于可以放下了,她拉住阮镛:“老爷莫急,产房污秽,妾身代您进去看看,把孩子抱出来就是。” 孩子已经用热水简单地清理过,正用大红襁褓包着由奶娘递到崔氏手上,崔氏接过来,看着孩子张着嘴要哭的样子,心里也欢喜,立刻吩咐下去: “今儿你们都有赏!” 屋里的婆子丫头立刻笑着谢恩,崔氏正要抱了孩子转身出去,榻上的万姨娘却又悠悠转醒了。 “夫人……”万姨娘有气无力地唤了一声。 崔氏心里不喜欢她,可也知道她到底是立了大功,立刻就把孩子交给奶娘抱去给阮镛看,自己到万姨娘榻边来。 “你辛苦了……我和老爷都会记着的。” 她以为万姨娘生了儿子后必然会更加嚣张,谁知道她却反而一脸的忧愁。 旁边的丫头连忙要来抹万姨娘的眼泪。 崔氏本也就是个心软之人,轻叹着对万姨娘道:“刚生产完是不能哭的,你别弄坏了自己的身子。” 万姨娘气若游丝,脸上灰白。看着没有什么生气,对着崔氏殷切地道:“夫人……孩子……还请您多多照看了……” 崔氏被她这句话吓了一跳,忙拉了替她接生的婆子过来问:“她这是……” 那婆子看着万姨娘和崔氏两人的对话,也觉得心下奇怪,只好说:“怕是姨娘该生完孩子,脑袋不清楚……” 崔氏也以为这样,对万姨娘道:“你好好休息吧。”又转头吩咐下人:“去把药和补品都端上来。” 临出门前。崔氏又回头看了一眼万姨娘。她很虚弱。却强撑着半个身子靠坐起来,神情木然地盯着自己的被褥,由着丫头们等在旁边给她净身。依旧纹丝不动。 崔氏心里总觉得堵堵的。 外间阮镛正兴高采烈地抱着新出生的儿子,笑得胡子一抖一抖的,都不肯放下襁褓。 阮清漪已经换过衣裳过来了,她朝崔氏行了礼。崔氏点头道:“看过你弟弟了?” 阮清漪一脸与有荣焉的样子,对崔氏道:“不知女儿可否能进去见见姨娘?” 阮镛在一旁听了也高兴地道:“进去看看吧。你姨娘也辛苦了。” 阮清漪笑得更开心了,显然如今在阮镛心中她们母女的地位提升了相当一个段位。 崔氏略微沉了脸,对她道:“这会儿你姨娘累着呢,等等吧。” 阮清漪只好静默地站到一旁去。崔氏朝阮镛道:“老爷,大伯和四姑爷都还在等着您呢……这会子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阮镛忙道:“是啊,差点忘了。那这里还要麻烦你了……” “老爷哪里话,都是妾身应该做的。” 他刚前脚走。阮清漓和阮清沅两个人就相携走过来了。 “你说这事不是四姐夫的主意?”阮清沅很惊诧。 阮清漓好笑道:“再怎么样,我和你四姐夫想的法子是能把咱父亲弄进镇抚司衙门去?传出去像什么话?” “那四姐夫可打听好了?不是说伪造文书么,拿住证据了么?”阮清沅问。 阮清漓摇摇头,“所以说我们觉得奇怪,好好的怎么闹出这件事来了,这些天我和你姐夫一直在为了父亲调职一事出力,不过这当口你也知道,关系不同以往好走了,你姐夫既是外戚又是武官,和康王又一向有些龃龉,而前朝的事本来不好多插手,哪里能想出这个馊主意来。” 得亏今儿阮镛因为得了个老来子高兴,要不然凭他的性子,真是要被气个不轻。 “那就奇怪了,”阮清沅道,如今姐妹两人索性也都摊开了说话:“这事儿既然父亲也没说犯下什么事儿,最多闹个包庇纵容,治下不力的罪名,哪里用得着锦衣卫来带人走?这样子,反倒像是做给别人看的……” “正是这理儿……”阮清漓轻声道:“旁人不说,这一诈先诈出来的,就是咱们家大伯父。” 阮清沅冷笑:“大房隔岸观火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一听咱们出事,定然就赶着去撇清关系。” 老太太虽说阮铨一大早就出门给阮镛去寻门路、托关系去了,她们也知道,八成是想着法儿找人给自己摘清楚关系了。 阮清沅眉心一跳,“你们去的时候,父亲是什么样儿?” “什么样儿,”阮清漓道:“端坐着副指挥使大人喝茶呗……” 她说出来也觉得有些啼笑皆非的,那阵势请进镇抚司的,还真没几个人能像座上宾似地喝着茶闲聊的。 “你说……这事儿……”阮清沅犹豫着说道:“会不会本来就不需要你们出手?” 阮清漓一挑眉,“什么意思?” 随即又想明白了,凭楚遥的关系,自然能这么快把阮镛带出来,可即便他不管,阮镛也不会有什么事,这事儿从头到尾就没个道理,反而更像一个套儿…… 而要套谁,阮清漓一想到刚才脸上一阵心虚的大伯父阮铨,就全明白过来了。 “咱们,是不是有理由能借着这事儿分家……” 阮清沅说出了两人心里统一的一个念头。 阮清漓一蹙眉:“这事儿,到底是谁安排的……” 她抬眼狐疑地看着阮清沅,“别说你不知道。” 阮清沅无言地看着她:“你觉得我若有这本事,还次次费心地盯着你干什么?” 阮清漓笑笑:“看来我也很快要有妹夫了。” 阮清沅被他臊了个大红脸,只听她又继续,“只是不知道是哪个了……”(未完待续。) 第一百九十九章 死去 两姐妹说着话就要去看万姨娘刚生下来的弟弟,已经有丫头满府里都通报过信了。 “这下也好,父亲也算有个后了。”阮清漓感叹道。 她们同大房分家,也算有了点底气。 阮清漪一看见她们,就仰高了脑袋,像是有了十足的神气。阮清漓一看她这样子,也懒得和小孩子计较,就兀自去逗奶娘怀里抱着的孩子了。 阮清沅见崔氏坐在边上,一脸疲惫,也道:“母亲累了一天了,快去歇歇吧。” 崔氏摆摆手:“刚去报了信儿,一会儿老太太,你几位伯娘婶娘的礼就会送过来了,我还是在这里看着些吧。” 阮清沅也不好再劝什么。 没想到,本该歇着的万姨娘房里却有了动静。 里头突然有婆子大喊:“不好了不好了……” 崔氏立刻起身进内室,只见伺候净身的婆子手上满是血,脸色惊惶,万姨娘躺在榻上气若游丝。 崔氏一把掀开盖在万姨娘身上的被子,一看之下就知道不好,用手掩了直冲鼻子的血腥味,立刻朝外喊道:“快去叫大夫!拿我的名帖,快点!” 生完孩子都这么长时间了,又如何会血崩?崔氏顾不得想那么多,又立刻吩咐下人去熬止血益气的汤药来。她心里着急,知道大夫若不快来,看这流血的架势,万姨娘恐怕凶多吉少啊。 门外阮清漪一听就要往里闯,被阮清漓伸出手一把拦住:“六妹妹,你是生过孩子还是怎么着?姨娘有什么事自然有人看着,你现在进去,是能当大夫呢还是当医婆?” “你!”阮清漪咬牙瞪着她。知道自己说不过她,只能急得在门口跺脚转悠。 崔氏由下人扶着惨白着脸出来,看了一眼她们姐妹三人,只说:“你们都回屋去吧。” 阮清沅端坐在椅子上低眉顺眼地喝茶,脸上的表情有几分捉摸不透。 阮清漪自然不肯走,结结巴巴地想托词。 倒还是阮清漓最爽利:“母亲,我们姐妹三人也都不小了。万姨娘有事我们怎么还能没心没肺地回去歇下。您就让我们等在这吧,要有个什么,也有人能和您一起拿主意。” 崔氏有气无力的。“随便你们吧。”随后她就招来了身边丫头低声说:“……去告诉老太太,麻烦老太太捡一支老参过来。” 那丫头瞧瞧天色,踌躇道:“这个时辰,老太太恐怕歇下了。” 崔氏也无法。“只能先去看看了。” 她心里觉得酸楚,这孩子出生。老太太也不曾派人过来看上一眼,到底不是亲生血脉,竟如此亏待。 而如今万姨娘眼看不好,只能央了老参吊命等大夫。她想到了那刚出生的孩子,别的哥儿都是哭声嘹亮的,而这一个怎么瞧都是中气不足的样子。 她轻叹一口气。这孩子也是命途多舛。 阮清漪耳朵很尖地听到了崔氏传大夫和找老太太取参,知道是万姨娘不好。立刻哭着跪到在崔氏面前。 崔氏不耐烦她这样,只轻轻移开脚说:“你若要进去看,你就进去,别说我没提醒你,可别被吓到就是。” 阮清漪立刻爬起来进了内室,没片刻却白着脸出来了,用帕子捂着口鼻,显然是压抑着阵阵的恶心。 不用想也知道,光看一盆盆端出来的水就知道,万姨娘的确是…… “母亲,”阮清漪含着泪对崔氏道:“姨娘她……恐怕不行了,您……您能不能让她见弟弟一眼,她还没见过弟弟呢……” 崔氏还没说话,一边的阮清漓就冷笑道:“感情这是你一个人的弟弟了?六妹妹,你自己也知道里头是个什么场景,让咱们哥儿见了你觉得合适吗?” 更何况万姨娘早就一直昏迷了,哪里还有力气睁眼瞧瞧自己的宝贝儿子。 “可、可是……”阮清漪紧捏着手中的帕子,“姨娘、姨娘她就要……” “好了!”崔氏喝止她:“我已经命人去传大夫了,定然会救下万姨娘的。” 适才去求的人参已经拿过来了,吊了参汤由人匆匆端进去,可是大夫的影子却还没瞧见。 崔氏也不由气道:“这是怎么回事!今儿难不成连个大夫都请不来了不成!” 即便万姨娘身份低贱,到底也是他们房里的人,不能任由她去死吧。 姐妹三个也知道,崔氏的确仁至义尽了,若换了杨氏,或是别的什么主母,一个刚生了哥儿的妾室,死了才更好呢,都省得她费心处理了。 “夫人,姨娘睁眼了,要见您。”有婆子出来说话,那神色,分明是已经放弃了,万姨娘是在交代遗言了。 阮清漪立刻就要跟上,被她拦下来了,“六姑娘,您且等等吧。” 崔氏进去,看见万姨娘分明是嘴唇都失了生气,整个人都像是被抽干了精气一般。 崔氏突然想到前阵子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的万姨娘,一副和自己死不罢休,要为自己和女儿争长短的万姨娘,可是这会儿,这些影像都消失了。 崔氏心里五味杂陈的。 万姨娘已经再没有力气了,她只用一种充满绝望的眼神盯着崔氏道:“夫人,孩子……就拜托您了……” 崔氏知道她的意思,她在临死之前,不见女儿都要见她,是想从她这里得到一个保证。 崔氏道:“我自然,会把他当作我的亲生儿子看待,以后,我们家的一切,都是他的。” 万姨娘终于放心了,嘴角扯起一抹笑意,她的儿子,可以像嫡子一样长大,而不是永远要顾忌着她这个身份卑微的亲娘。 崔氏于心不忍,对她道:“你要不要再见见漪姐儿……” 万姨娘的眼泪顺着鬓边留下来,“我没有脸见她……” 崔氏轻叹,万姨娘为儿子求了一个前程,那么女儿的前程,算是全权交给崔氏了。 “她不懂事……还请夫人多多担待……” 崔氏还没想好如何说,那边榻上的人气息就越来越弱,眼睛也终于闭上。旁边的婆子立刻上去掐人中,却再无反应。 “夫人,不成了……”她转过来,有些惶恐地对崔氏说。 崔氏叹口气,点点头,走出门,对姐妹三个摇摇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章 蹊跷 在阮清漪恸天的哭声中,阮镛带着疲惫的神色又过来了。 他沉着脸道:“去把六姑娘拉过来,像什么样子。” 身边立刻就有人去把阮清漪拉了过来。 “父亲……”阮清漪泪眼汪汪地盯着他。阮镛没工夫理她,只转头对丫头婆子说:“看好小少爷,别让受了惊吓。” 在这个时候,他关心的还是只有唯一的儿子。阮清漪觉得心里凉透了。 崔氏道:“老爷放心,哥儿早已经抱下去了……” 阮镛点头,轻叹一口气,“万氏……是为我们阮家香火立大功之人,葬地风光些吧……” 崔氏点点头。阮清漪却不甘心,还要张嘴说什么。 阮镛板起脸瞪她,“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不过是没了个姨娘,怎么,你要夫人和我都为她披麻戴孝不成?别忘了,你是阮府的小姐,是主子不是下人,难道想去为个妾室执灵位!” 阮清漪不敢再说话了。阮镛哼了一声,甩袖便要走,他知道这段时间是太放纵这个庶女了,让她没了分寸,他对崔氏反而放柔了语气: “夫人,还要辛苦你操持了。” 崔氏点头,“这都是妾身该做的,老爷也要保重好自己的身体才是啊。” 阮清漪却突然在他身后大叫道:“父亲!姨娘是被人害死的啊!父亲一定要为她做主啊!” 阮镛转头,蹙眉又要说什么,门口却有人过来了。 原来是久久等不到岳父回去的楚遥,提溜着一个老大夫过来了。 “岳父岳母见谅,小婿本不该过来这里。只是恰好听说了门口起了一些争执,这位大夫说是岳母传的,却一直被守门的下人拦着……” 阮清漓朝他抛了个眼色,楚遥朝她扬扬嘴角,夫妻二人自有一分默契。 崔氏道:“张大夫……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如何到现在才过来?” 老大夫拱手施礼,开始解释前因后果,原来他是一直被拦在二门处进不来。正苦于无门之时。还是楚遥的小厮传了话。 张大夫也不是第一次来阮府出诊了,下人们如何会不认得? 崔氏一听心下就怒了,管钥匙和门房的都是杨氏手底下的人。这人命关天的时候,片刻工夫不能耽搁,杨氏竟然还要这么使绊子,实在是欺人太甚。 “老爷。这……” 阮镛心里也有气,到底是好好一条人命。杨氏这样不把他们三房放在眼里,实在是太过分了。只是一想到她是自己的大嫂,上头还有老太太,阮镛又铁青着脸压下了怒气。 眼看着这事儿又要罢休。阮清漓忙给阮清沅递眼色,却见她从刚才起就一直蹙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只好自己说: “父亲。张大夫被下人们拦了恐怕也不是有意的,可是万姨娘适才……也太奇怪了。不如让老大夫看看?” 阮镛挑眉,“你是说……万姨娘的死因……” 阮清漓道:“父亲,女儿可不敢胡乱猜测,只是刚才哥儿都落地有一会儿了,姨娘喝了碗药后却又不成了,这实在是有些蹊跷了……” 阮清漪一听,也立刻道:“是啊是啊,父亲,您一定要为姨娘做主啊,一定是大伯娘……” “六妹妹!”阮清漓喝止她,“话不要乱说。” 阮镛对张大夫道:“那就有劳大夫看看了。”转身又对丫头婆子说:“刚才姨娘喝的用的东西都去拿上来。” 一行人依言下去了。 崔氏走到刚坐下的阮镛身边道:“老爷今日太辛苦了,要不您还是……” 阮镛摆摆手,“先查清楚吧。” 张大夫从万姨娘喝剩下的药里果然发现了猫腻,满座皆惊,阮镛则是拍案而立。 “这、到底会是谁……”崔氏也惊到了,虽然她一直觉得万姨娘死得莫名其妙,可是她实在想不出有谁有要害她的理由。 “是大伯娘,一定是大伯娘啊……父亲……”阮清漪又哭着去拉扯阮镛的袖子,阮镛嫌弃地一把甩开她,骂道: “胡说八道什么,你大伯娘好好的为什么要害她!” “我没有胡说,”阮清漪哭道:“姨娘刚怀身子的时候,大伯娘来看姨娘,每次都是打发干净下人才说话的,后来姨娘身子渐渐重了便避不出门,有几回还叮嘱我不要惹了大伯娘烦心,好好的姨娘如何会这么说?必然是大、大伯娘她……” 她不敢说下去了。 阮镛狐疑地去看崔氏:“万氏那时候真和大嫂来往?”他房里的妾好好的越俎代庖去和隔房嫂子好在一块儿,怎么看都有问题。 崔氏带了几分哀怨道:“那阵子万姨娘的事,妾身哪里敢管,老爷也是知道的……” 阮镛沉默了。 没想到外头却有杨氏的人过来了,阮镛这边正踌躇着,要不要深究此事,杨氏却又派人颐指气使地过来说要找王禄家的。 阮镛没好气地道:“什么了不得的下人,还要这样子上|门来找!” 那婆子也是个杨氏手下得力的,当下冷笑道:“三老爷这话就说岔了,您房里为个姨娘就又是叫开门又是央大夫的,王妈妈可也是任了府里要职的,自然要找的。” 那边阮清漓阮清沅两姐妹见她这么放肆,正要接话,没成想却被旁边一直立着的楚遥抚掌而笑打断了: “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下人的身份都高过主子了,这位妈妈,你又是任府里哪个要职的,这么厉害?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朝堂上任职的了,见了朝廷命官都这么放肆。” 那婆子知道这人不好惹,只好放软了身子给阮镛夫妻赔笑道:“是婆子失礼了,三老爷三夫人,请一定要重重地罚奴婢。” 阮镛挥挥手,懒得和一个下人计较,让她们自己去找。 阮清沅却终于开口了,显得十分不确定:“父亲,适才我和四姐姐过来的时候,正巧见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便叫人拿了锁在那边耳房里,因着急着看姨娘也忘了审问,这会子听这位妈妈一说,莫不是……” 那婆子脸色一黑,道:“这怎么可能……” “可能不可能,拉过来看看就是了。”阮清漓笑得嚣张。 杨氏,这一回,恐怕是没那么好摘干净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一章 分家 王禄家的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还没搞清这是怎么一回事,就听到连声的喝问: “你为何转悠到万姨娘的小厨房去……” “这……奴婢只是……”只是听了杨氏的吩咐让小厨房的人懈怠些,给万姨娘吃点苦头罢了。 可是这话该怎么说。 王禄家的一看就是心中有鬼,阮镛心里更是立刻就定下了她的罪。结合今天张大夫的事情一看,这幕后是谁的主意自然不用多说。 那个来寻王禄家的的婆子看见这阵仗知道不好,还要辩驳几句时,早就有人将厨上的婆娘丫头带过来了。 等到她们一个个的都纷纷开始指认王禄家的的时候,两人也知道,人家这是摆好了套了。 崔氏看着丈夫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道:“老爷,这事咱们要不要……” 到底弄得不好看,在她看来,阮镛多半就会这么揭过去了。 可没想到的是,阮镛一拍案几道:“去把大夫人请过来!” 崔氏也吓了一跳,心中一突,“老爷,您这是要……” “分家!”阮镛大喝。 掷地有声的两个字,堂下众人皆惊,只有阮清漓和阮清沅姐妹早有预料。崔氏心中自然是早就这么想的,杨氏一次次欺人太甚,她也早就受够了,只是阮镛一再碍着生父和阮老太太的脸面,从来就劝她不要与杨氏计较。 此次杨氏害了万姨娘一条性命,阮镛终于坐不住了。 崔氏也知道,阮镛未必就是对万姨娘有多少深情厚意,只是下人和阮清漪的供词前后结合一看,杨氏分明是指着孩子而来。阮镛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自己这唯一的儿子受了伤害。 杨氏一过来就知道气氛不对,只是她自认没做亏心事,也不怕阮镛夫妻给她泼脏水。 阮镛也不与她废话,到底他是男人,和杨氏争些口舌也太没面子,当下把厨上的大小丫头婆子,连带着被她堵在门口的张大夫一起叫来。坐实她害了万姨娘性命这事。 杨氏想狡辩。坏就坏在这本是两桩事,她叫人堵着大夫不给万姨娘看病,原先也就是想恶心恶心三房。本是无伤大雅的小事,可是害死了万姨娘就不一样了,偏她不能犟着脖子说自己是清白的。 世上的圈套,最怕就是这半真半假的了。 她立刻瞄到旁边阮清漓和阮清沅两姐妹。恨得咬紧后槽牙,也不知是这两个贼丫头中的哪个来算计自己的。或者是两个联手,真真是气死人了! 杨氏冷笑,“捉人拿脏,三叔这大半夜地扣着我的人。还叫我过来,就说我害了万姨娘性命,怎么都有些说不过去吧?她们只说见到王禄家的进了厨房。可有谁看见她投毒了?再说了,能接近万姨娘的人有那么多。你们怎么偏就说是我的人做的?现在死无对证,你们就能随便冤枉我?!” 她越说脾气越大,“三叔,弟妹,你们可别忘了,长嫂如母,你们不敬我也就罢了,眼里可还有老太太和你大哥?” 她又拿长辈来堵人,阮镛夫妇越听越气。 阮清漪早就哭得双眼通红,她心里笃定是杨氏害了自己亲娘,更是气得大声说:“大伯娘也知道死无对证了!难不成这时候还要叫我……”说着又呜咽着哭起来。 杨氏嗤声,“三叔房里也太没规矩了,长辈说话,什么随随便便的小辈都能留下来指责我?果真是个庶出的。” 阮镛的脸色更黑了,他今日本就一肚子气,还遇上了这么些破事,喜得麟儿的高兴劲儿早被糟蹋了个一干二净,他听着杨氏声声句句满是看不起自己以及自己的妻女,哪里还能忍。 “大嫂既然这么看我们不顺眼,我们三房也不想碍着你的眼,今儿我也就明说了吧,你自己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也有数,要我不计较也可以,从今往后让我们单过!” 杨氏眼皮一跳,分家?那怎么可以!到手的产业她怎么肯吐回去。 她怒道:“老太太那里……” “你也别用老太太来压我!”阮镛厉声打断她,“若不是碍着老太太,我们哪里还需要忍到这个份上!撺掇着要把我的女儿嫁给瘸子,几次三番在外头不给她们好话,对我夫人不是呵斥就是罚俸例,我倒想问问,我们是哪里对不起你了!” 杨氏瞪着一双眼睛,还要狡辩,“三叔,自你们来京后,车马衣食我哪里短缺过你们了,你说话要摸着良心啊!” “良心?”阮镛气笑了,“车马衣食,我们每月给账上的银子是不是远超了这个数?好罢,我虽是个穷酸文人,也知道京城米珠薪桂,可是大嫂你瞧瞧你自己,身上这料子不便宜吧,你再瞧瞧我夫人,还是穿着从前我们从江南带来的旧衣,你如何再敢说良心二字!” 崔氏听到这里不由红了眼眶,不是为着杨氏的欺负,而是感慨于阮镛竟注意到如此细节,他既有此心,她只觉得前些日子与他的隔阂也瞬间消弭了。 阮镛越说越觉得自己窝囊,他好歹是个朝廷命官,夫人也一向是持家有度的,到了京城本家后日子却一日不如一日,女儿们出嫁,公中的银子却少得可怜,若非楚遥爱惜阮清漓,送的聘礼远大于别家,阮清漓如何有此风光,可其他女儿呢,又该如何,他一想到便也觉得杨氏实在欺人太甚。 杨氏没料到这阮镛平日看着温厚文雅一个人,爆发起来竟如此不给人脸面,当下也气得脸色铁青,嘴里来来回回只好拿大老爷阮铨和老太太做由头。 阮镛却早已被阮清漓夫妇明示暗示过了很多遍,当下也摆出一副伤心欲绝的样子: “我早就知道,老太太在人前总称呼我为侄儿,我夫人为侄媳妇,既然是她老人家此意,我又如何能一再忤逆,自然应当遂她的意才是啊!” 杨氏瞠目结舌的,指着阮镛说不出话来,“你……你……” 阮镛却似吃了秤砣铁了心,反而先一步杨氏高声喝道:“去请老太太!”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二章 证据 整个阮府灯火通明,下人们也都知道,阮府今日是有大事。 阮老太太是从榻上被叫起的,她原先想不管此事,可一听说是杨氏害了万姨娘性命,被三房拿住了把柄,知道自己恐怕不能再不理了。 阮老太太和大老爷阮铨都在正厅里,三房一行人连带着杨氏和其下人都过来了。 阮老太太坐在上首,肃容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事要闹得这么大!” 阮镛当先跪在地上泣道:“是孩儿不孝,让老太太费心了。” 阮老太太对他没有好脸色,冷着脸道:“你知道自己不孝就好,今儿一早的事我还没问你……竟进了那种地方,你父亲若泉下有知,他一生清名,岂不是平白玷辱了……” 阮老太太不问原因,先下阮镛的脸面,用意自然不言而喻。 那边一直看着热闹的楚遥凑在阮清漓耳边道:“你这个祖母的心也偏地没边了。” 杨氏一看有丈夫和婆母给自己撑腰,也不怵了,开始大声喊起冤来了。 老太太一听前因后果,就蹙眉道:“就为了这么桩事,你就这样待你嫂嫂,还成什么体统。” 阮镛心更凉了,这么桩事?他终于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个好嫂嫂敢一而再再而三地折磨自己房里的庶子庶女和妾室了,因为在阮老太太眼里,这些人命根本也算不上什么。 “万氏之死不仅和大嫂脱不了关系,万氏肚子里的孩儿才是大嫂目的所在啊……母亲,我都这把年纪了,才得了这么个孩子,大嫂为何要这般与我们过不去?” 说罢也湿了眼眶。 杨氏一听。知道这事儿是怎么都不能认的,立刻跳起来道:“三叔,我到底也是你大嫂,长嫂如母,你不但诬陷我害了万姨娘性命,如今还要说我意指你的孩儿,证据何在?我又有何目的?” 阮镛转头道:“漪姐儿。你过来回话。” 阮清漪和万姨娘房里的人是最有力的证人。 可没想到她还没开口。阮老太太却厉声呵斥道:“一个姑娘家,整天没个正形儿,姐妹之间的事情搅和不清楚也就罢了。如今还要掺和到长辈的事情里来,简直没有规矩!” 阮清漪被骂呆了。阮老太太立刻又转向崔氏:“老三家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嫡女要教。难道庶女就可以放任吗?”说着还用眼风扫过阮清漪,“多大的人了。知道不知道好坏,长此以往如何在夫家婆家立足。” 言下之意是指着阮清漓带着楚遥看热闹。好在楚遥不是一般人,根本不在乎阮老太太的评价。 阮清漓听得连连冷笑,心里却道。好毒的老太婆,两句话把她们母女三人骂了个遍,即便是偏心。也不是这样的。 不让阮清漪说话,那如何求证?分明她是绕过了事情本身。而在其他方面打得三房无力反击。 “老太太,”阮清沅出来呛声,“情理是情理,我们姐妹是不懂规矩,可是大伯娘害了我们房里的万姨娘,还要害我们弟弟,这如何能罢休?大伯娘不是说她没有理由吗,我们手上还真有证据,老太太不想听六姐姐说话,那就不听吧,若老太太也不想看证据,自然也可以不看,我自然可以递到顺天府衙门去,我母亲心善,早就为万姨娘脱了籍,她早已是良民,死了个良民,想来顺天府也会受理的!” 老太太怒喝:“放肆!” 阮清沅冷笑,“我是放肆,再放肆也要把事情查清楚,老太太,事情也有先来后到,解决完了这桩,随您要怎么处置我,我绝无二话。” 阮老太太一时竟也无法反驳,只好冷笑道:“你什么证据,拿出来看就是。” 阮清沅示意下人,拿过来的东西她和阮清漓早就准备齐整了,就是为了过老太太这关。 “这是大伯娘差人在大成药莊要的药,这是单子,同时期大伯娘在库房里领了血燕,咱们账上自然能查,可是问题就在于,大伯娘领了血燕后,没有直接送到万姨娘处,而是在买了大成药莊的药后一天才送血燕过去,老太太要不要想想,这其中有什么?” 杨氏一听,立刻狡辩:“不过凑巧罢了,你这样强词夺理,岂不是府里人人手中都有这么个凑巧。” 阮清沅点头,“不过奇怪的是,后来万姨娘服了血燕没几天,大伯娘就又送来了白燕,那剩下的血燕呢?万姨娘那里没有,一定就是厨房里这起子手脚不干净的下人做的。” 她示意身后的忘忧,立刻厨上的小梅就被带了上来。 “我和四姐姐替母亲审过了,就是这个手脚不干净的拿去的。” 老太太自然知道杨氏的动作,只好道:“你们歪缠些什么,谁爱管那些燕窝。” 阮清沅自顾自道:“起因这丫头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不算,竟敢拿出去兜售。” 杨氏心里暗叫不好。果真听阮清沅继续,“这是这丫头私自卖了燕窝的凭据,不过啊,大伯娘,您说为什么后来这燕窝贩子找上|门来要讨公道?” 自然是因为那血燕是加过料的。 阮清沅也不多说,“人和东西都在我手里了,老太太自然可以亲自审。” 如此一来,杨氏害万姨娘的事就坐实了。 老太太知道不能细审,想把这事囫囵过去,只说:“你大伯娘没道理好好地要去害万姨娘,必然有什么误会。” 阮清沅冷笑:“这说到大伯娘要害万姨娘的原因嘛,这也好说。”她顿了顿,索性和她们挑明了讲,“不过是为了我们三房的产业罢了。” “你胡说!”阮老太太当先呵斥。 “是不是胡说老太太问问大伯娘就是,我也没有空口说白话。” 她向阮清漓递了个眼色,阮清漓立刻领会,笑着上前道:“回禀老太太,我这正有话儿呢。先前呀,我去茶楼里喝茶,老太太,您说巧不巧,正好遇见了大伯娘和铭二太太,我就纳闷,什么事儿要约在外头谈,这便问了那小二,小二说大伯娘竟是经常去,有一回还有一个太太一道。” 她顿了顿,“您可知道这位是谁?”她突然笑得很开心,“就是咱们族里住呈祥胡同的婶娘!”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三章 清算 住呈祥胡同的婶娘?阮老太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不就是有个瘫在床|上的丈夫的那个吗!当真是最落魄的一个了,与阮家本族也是十分远的亲戚了。 老太太心下骤冷,心道杨氏果然有那等念头啊,那媳妇子家里不就有好几个年岁尚幼的儿子吗? 杨氏见老太太不说话,只好自己争辩道:“你们两个简直放肆,我平日见什么人,说什么话难道还要向你们禀告不成,什么没凭没据的话也来抹黑我,还有没有王法了。” 阮清沅道:“大伯娘不认也好,天一亮派人去呈祥胡同请人过来一问就是,究竟大伯娘上回去她们家是挑了哪个孩子要给我父亲做嗣子,您也好亲自指认指认。” 杨氏一听,立刻跳起来大骂:“你敢跟踪我!” 阮镛却是第一回听到这话,气得陡然站起身来,指着杨氏道:“好好,原来是这份心,难怪要害我妾室和孩子性命,好毒的女人!” 阮铨一直坐在旁边,听见阮镛责骂自己的妻子,也黑着脸坐不住了,呵斥道:“老三,你这话算什么意思,她到底是你长嫂,咱们书香世家,哪里有你这般说话的!何况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谁也不要乱说!” 杨氏一看他来给自己撑腰,也立刻道:“不错,这事儿我自然能给个解释,只是在小辈面前不方便,不如三叔把你房里这些姑娘都送回去,咱们叔嫂几个好好说道说道,我自然能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知道阮清漓和阮清沅两姐妹不好惹,先打发了这两个阎王就是。到时候老太太几句话一撂,谅阮镛夫妻也不敢对自己怎么样。 “不错,”阮铨说:“你嫂子去呈祥胡同看孩子一事,我也是知道的,她不过是担心你长期膝下空虚,便想着为你们夫妻分忧,一片慈心罢了。却被两位侄女说成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实在是无稽,你即便不信她,难道还信不过我这个大哥吗?” 阮铨未必就真的知道杨氏的盘算。只是他的方法显然比杨氏厉害,杨氏只会一味耍赖狡辩,可阮铨却把这些事都义正言辞地放到长嫂疼爱弟弟的情理之中,阮镛对杨氏还能硬起态度。可是对自己的亲大哥却是不行的。 毕竟人伦纲常,孝悌礼仪还都摆在前头。 杨氏一经丈夫提醒。果然茅塞顿开,立刻一改态度,不再暴跳如雷,而是期期艾艾地开始抹泪。“不错,之前我一直不说,也是怕三叔你误会……我也本是一腔好意。为你们着想,谁知还好心办了坏事……如今你得了儿子。自然我也开心,怎么就能说我要害哥儿呢……当真是冤枉死了……” 她一直抹着毫无湿意的眼角,老太太立刻站在大儿子夫妻这边,也对阮镛也放软了态度劝说:“老三啊,你大哥大嫂说得没错,你大嫂先前自作主张是她不对,可她到底也是出于一片好心,生孩子本就是件危险事儿,万姨娘命不好,没这福气,怎么能怨旁人呢?” “我知道她在你身边多年,也是有感情的,你现下心里愧疚,便想着给她好好讨个公道,可是你大嫂,我也知道,就是嘴皮子不饶人,这要说害人性命却是断断不会的啊。这样吧……等哥儿满月,我这里再添一笔银子,咱们好好办一办,到时候给他正式添名字进族谱,也算是安慰万姨娘在天之灵了。” 这就是以提高这孩子的待遇和地位来劝阮镛压下此事了。 阮镛心中冷笑,老太太恐怕自己心里都确信杨氏的确是害了万姨娘,否则何必要做这些给他看? 阮清沅蹙眉,没想到她找了这么久的证据,布置了这么久的圈套,在如此铁证面前,老太太还要强压过去,一旦今日被她们囫囵过去,如何还有杨氏的大把柄,那分家一事岂不彻底无望了? 她不能真的去衙门告杨氏,不说阮家,就是阮镛和崔氏,也是丢不起这个人的。 她转头去看阮清漓,她却也沉着眉在思考。 阮镛想了想,还是拱手道:“老太太,我们来京这么长时间,已经由您体恤够久了,父亲过世多年,按理我们早该分家另过。大嫂如今种种所为,我也不予置评,只怕她也是不知道如何拿我当亲兄弟对待,因此,今日|我也想向您提出来,此后便分家吧。” 老太太立刻沉了脸,“你说的是什么话,你不姓阮么?什么叫不拿你当亲兄弟看,你说要分家,岂不是在咒我死!” 阮镛立刻跪下直道不敢。他硬着头皮说这些,也是知道以阮铨夫妻人品,恐怕往后找他们麻烦的事情只会更多,而他现在又有了儿子,按理说是早就够资格单独过了。 阮老太太很不高兴,正要继续训斥他几句,没想到却听到大儿子开口了,“三弟这么想也是应当的,否则逢年过节,你为叔父也不能好好进柱香。” 他所谓的叔父就是阮镛名义上的父亲,如今三房一直在阮家住着,拜的牌位也都是阮老太爷。 阮老太太不解地去看阮铨,阮铨却对他使了个眼色。 阮镛有点不可置信,他大哥竟会这么容易松口? 杨氏拼命朝自己丈夫眨眼,这些年来,阮老太爷留下的产业她早用的顺手了,一部分还给阮清霜做了嫁妆,这会儿分家自然就要对账,她怎么再补这个窟窿?这简直就是要她的命啊。 阮铨心里却早都打算好了,只说:“不过,父亲过世多年,如今要分家,就索性再分一次罢!” 阮镛夫妻瞠目结舌,阮清沅也简直被这对夫妻的厚颜无耻震住了。 为什么要再分?阮老太爷离世前,每份产业每笔银子,都清清楚楚白纸黑字请了中人立了字据的,阮铨夫妻说如今再分,即是从前的不作数了,就是分些阮府如今账面上的东西,现在的阮家还能同当年比么,那些银子,真当他们三房是叫花子来打发么! 杨氏一听乐了,接嘴道:“不错,如今再分一次就是,三叔若不肯,那便当作今日没这桩事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四章 兄弟 再分一次?崔氏气得脸都白了。 阮老太太也有点不高兴,倒不是她多疼爱三房,而是觉得这种事传出去了对阮家名声也不好听。 “老三也是一时气话,你们是亲兄弟,哪里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要闹到分家,这事儿还是这么算了吧。” 事情却没有阮老太太想的这么简单,这会儿阮铨却不肯了,冷笑道:“母亲,非是我们要逼迫三弟,而是三弟自己提出的,我这做大哥的自然要满足他的愿望。” 他这副语气,仿佛阮镛欠了他多大的债一般。 阮家三房里众人听得皆是一头雾水。 阮铨却仿佛逮着阮镛把柄一样冷笑,“三弟,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好好地能进镇抚司衙门去?你自己做下的事你也清楚,你既然如今说要分家,那就分得干净些。” 这分明是怕阮镛拖累他们。 阮镛气得脸色铁青,“大哥这话什么意思?我行得正坐得正,没什么可指摘的。” 杨氏冷嘲道:“哟,三叔在这儿对我们夫妻喊可是没用的,也要上头督察院和大理寺的大人们肯听才是。” 阮镛觉得他们简直是不可理喻了,也不知是哪里听来的消息,就像认定了他有罪在身。 原来自己的大哥大嫂,心中早就对自己避如蛇蝎。 阮镛夫妻眼看气势就不行了,阮清沅心中也急,正要开口说话,却被旁边的阮清漓拉了拉袖子。 阮清漓对她浅浅地一笑。 这时候旁边一直隔岸观火的楚遥却跳出来了。 “大老爷说到今儿岳父进了镇抚司衙门一事,想必您也是听了些什么不好的言语,觉得岳父大人德行有亏。才出此言?” 阮铨也是武职,却不敢得罪楚遥。 杨氏用鼻子哼了哼,直言:“空穴来风的事我们是不信的,三叔的事,我们也不甚清楚,楚千户可别随便泼脏水。” 言下之意,阮镛肯定是犯了事的。只是他们不想多评论罢了。 楚遥挑眉。笑着说:“这倒是了,大老爷和大夫人奉行独善其身之道自然无可厚非,不过嘛……”他顿了顿。“只是这害人之心,恐怕还是不该有吧?” 杨氏脸色一变,“你什么意思?” 阮老太太也听出端倪了,忙对楚遥道:“姑爷。这话可不能乱说。” 楚遥继续:“我也是在官场上混的人,虽说资历尚浅。这没凭没据的话却也不敢乱说。”说着他就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拿在手上十分神气地扬了扬。 众人皆是不明所以,只有阮铨脸色大变。 楚遥抿抿嘴角,对阮铨和颜悦色道:“大老爷可认得这个?” 阮铨脸色变过三变后。才缓声说:“不知道楚千户拿的什么东西,与今日|我们阮家的家事又有何关联,你虽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只是此般顾左右而言他地胡搅蛮缠,却也不妥吧?” 楚遥是什么人。哪里会听进这几句话,只道这人还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大老爷,你以为你承认不承认对我来说有多大区别?我会拿假东西来诈你么?这是你自己写的信,递给了镇抚司衙门的柳大人,里头的内容,便是检举揭发我岳父大人私相授受,勾结傅党,柳大人是康王殿下的人,你什么用意,还用我来细说吗?” 阮铨惊得退了两步,手指着楚遥:“你、你你……”地说不出话来。 康王与楚遥不睦早就是人尽皆知的事了,为什么他的信会落到楚遥手里?这不可能的…… 最不敢相信的人是阮镛,傅有怀一党如今是大厦将倾,什么人敢去和他们扯上关系,他这个亲大哥啊,竟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对外人来说,还有什么比阮镛自家人的话更值得相信? 眼见康王一****得势,虽说未必会尽信阮铨之言,可是日后到底对他阮镛的态度有什么改变还是值得深思啊。 可是阮铨不会做没有证据的事,他怎么会污蔑自己与傅有怀的人有染?莫非真如楚遥所说……他引为君子之交的高光彦心思难测,暗地里早有筹谋…… 无数思绪在脑中闪过,阮镛只觉得猛然间喘不过气来,崔氏见他突然脸色发白,只以为是被气的,忙扶了他坐下端茶水过来。 阮铨震惊过后,心中还是不信,立刻死死盯着楚遥,“楚千户莫要血口喷人,我与三弟是兄弟,如何会做那等猪狗不如之事!” 他倒也真敢说,楚遥撇唇,展开信纸,轻飘飘道:“大老爷可以自己看看,是不是上头有你的印章。” 杨氏离他近,早就看清了,吓得面如金纸,果真纸上有阮铨不离身的公章,还有平日锁在衙门的官章,不可能是作假的。 “柳大人与你什么交情?大老爷恐怕还要再考量考量,别说这东西是到不了康王面前,就是送到了他和许译山案几前,我也有办法拿回来,大老爷还要再辩?” 阮铨震地说不出话来,这楚遥竟有如此通天的本事!作为外戚,他理应在朝堂上处处掣肘才是,他有什么能耐,竟敢把康王、许译山都不放在眼中…… 三房真是得了一个好女婿啊! 阮老太太见阮铨瞬间塌下了肩膀,也知道楚遥所言多半是真,明白他们存着这么个后招,就是为了逼自己答应分家啊。 她只觉得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又苍老了几岁: “姑爷,你要的不过是为老三房里出口气罢了,这家,我答应分就是,你大伯父挨到今天这份上不容易,都是一家人,你看这……” 楚遥心中冷嗤,什么人也敢说是他的大伯父,不过一想到妻子还是忍耐了下来,只道:“自然,若老太太答应下来,这东西我立刻烧了去。” 阮老太太这才安心下来,瞪着杨氏道:“你都听到了没有!” “母亲……”杨氏十分哀戚,转头又去看丈夫,阮铨此时已像斗败的公鸡一样耷拉下头,只对她轻声道:“就这样吧……” “可、可是……” 阮铨眼睛一瞪,“缺口你都给我补上,再不行,我那里还有!” 杨氏心里一酸,却也无计可施。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五章 结果 阮老太太答应分家,楚遥却还不打算放过他们。 他抱着手臂道:“老太太,只是我岳父平素为人比较低调,不似大老爷一般出门时常应酬的,分家之事,传出去……” 言下之意,就是怕阮家大房在外头胡说些什么抹黑他们。 阮老太太气得直瞪眼:“那姑爷要怎么样?” 楚遥不是很懂阮家的家事,便朝阮清漓使了个眼色。 阮清漓笑着道:“这也简单,当年老太爷的文书字据一一拿出来,请了族老过来,当着老太爷的灵位分家就是,至于分家的原因,相信大伯父也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 杨氏气得要命,恨不得上去抓花她的脸,骂道:“你一个出了门子的姑奶奶,事事插手娘家事务,还要脸不要?” 阮清漓冷笑,还没回话,旁边的崔氏就站起来道:“大嫂,我也是这个意思,能不能照办请你自己掂量掂量吧,清漓,把姑爷手里的信收好了!” 崔氏突然如此有魄力,不仅是几个女儿,连杨氏也愣住了。 她算是被大房逼到这地步了,索性已经撕破脸,崔氏也再无可惧。 “老大家的,你闭嘴。”阮老太太一拍案几。她老人家心中自然有一杆秤,大老爷的官位和身家才是最重要的,若分家能打发了三房的一干人等,她自然觉得合算。 而杨氏弄出来的窟窿,反正她自己也有嫁妆,到时她作为婆母,也添上一些就是。 听她这么说,杨氏只好闭嘴不谈。 分家之事终于算是有了个结果。 阮清沅踏出门的时候。只觉得浑身轻松。 阮清漓在后面走过来,与她并肩。 “要不要过去看看弟弟?”阮清漓突然道。 阮清沅轻松的心情一扫耳光,脚步立刻一顿。 阮清漓自然是故意的,她撇唇笑笑,“你是不是以为是自己害了万姨娘?” 阮清沅垂了垂眼睛,“是你?” 万姨娘会死,显然是有人动手。可是一开始阮清沅的计划。下的药大概只能弄垮她的身体,却绝不至死,原因也是好找个借口栽赃杨氏。反正对她来说,曾经对付过崔氏的万姨娘也不是什么善茬,用不着太过意不去。 阮清漓第一次指责她:“你做事永远是这样,既然打定主意做了。便要狠心些,不上不下的除了能让人抓住把柄。还能怎么样?” 下的药不够猛,就永远不能药到病除。 这道理,阮清沅上辈子就知道了,但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阮清沅蓦然抬头,“所以你换了我的药,弄死了万姨娘?” 其实她也知道。万姨娘死了才能真正激化阮镛与杨氏的矛盾,只是她当时。真的也下不了狠手。 阮清漓说的没错,今日的事,皆是因万姨娘死了而起。 她不死,未必就有现在的局面。 没想到阮清漓却摇头,“我派人去换药的时候,那里头的东西,已经不是你的药了。” 阮清沅怔然,随便明白过来:“是她……” 阮清漓点头,“没错,是她自己寻死。”她接着感慨道:“她不是个笨人,你向她透风声的时候她大概也就知道,平白无故你不可能娶提醒她,我们早晚有用得到她的一天,好歹她现在死了,还能为儿子做点什么。” 万姨娘活着,就永远是个尴尬的存在,她死了,阮家三房得到该得的东西,而这些,以后也都是她儿子的。她也知道,阮清漓姐妹和崔氏,永远是欠了她一个人情,还有什么比欠一个死人人情更让人愧疚的? 那么她的儿子,将来必然会得到更好的照顾。 “其实她即便不如此,那到底是我们的弟弟,父亲唯一的儿子……” 上辈子这个孩子没机会出生,阮清沅说不上来对他有什么感情。 “不一样,”阮清漓说:“万姨娘虽然是奴婢出生,她也知道,由主母带大的孩子,差别会有多大,她在世,母亲怎么可能真的把他当作亲生儿子?” 的确如此,阮清沅默然。 “做母亲的心情,只有做了母亲才会懂。”阮清漓悠悠道。 阮清沅岔开话题,“不过,这次还真是多亏了姐夫了,不然恐怕父亲母亲恐怕要吃大亏。” 阮清漓却没立刻接话,顿了顿说:“那东西,不是你姐夫拿来的。” 阮清沅心中其实早就猜到了大概,只轻轻叹了口气。 “他虽在锦衣卫当差,可是在官场上结识的人并不算多,你大伯父此举,恐怕是早就有筹谋了,什么人下的套,相信你也清楚。” 能有本事妥妥当当全部帮她们家安排好的,她所知道的,就只有那一个人了。 顾蘩秋。 若说之前阮镛进镇抚司衙门这事,阮清沅还拿不准是江篱和顾蘩秋之中的哪一个,这会儿却已然能够确定了。 江篱作为世家公子,在京城豪门子弟中是有绝对的权威和势力的,甚至因为家族势力,能够影响绝大一部分的世家,可是朝堂上的事,他就没有这种权力了。 毕竟朝臣与勋贵,某些方面还是互相制衡影响的。 “人家没向你透过底儿?”阮清漓也是冰雪聪明的一个人,也早就猜的七七八八了。 阮清沅也觉得心里十分混乱,只摇摇头。 “那就再等等吧。”事情都做到这个份上了,若还不来提亲,也不知道算是什么意思。 “你也知道,恐怕皇上的身子……” 一旦皇帝驾崩,国丧期便不能嫁娶,又要拖上一年。 阮清沅倒不急,只说:“如今要紧的,还是先得去看看宅子。” 分家之前,阮镛夫妻还得先置办上一所过得去的府邸才行。 “你姐夫有几个相熟的牙人,倒是可以问一问,只是不知道父亲要购置在什么地方。” “我的意思是,还是不要离皇城太近吧,宣南就可……” 皇帝驾崩,以及两年后的废太子登基,都在京城里闹出不小的风波,有贼人趁火打劫的也不在少数,她还是希望阮家三房能平静些,不想让崔氏受些平白的担忧。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六章 亲事 因着楚遥夫妻****上|门来,也不说催促,杨氏却一天比一天坐不住了,逮着机会就骂这对夫妻。阮清霜听了这消息倒是觉得无可无不可,只有一样让她觉得心里酸酸的,便是楚遥竟对阮清漓如此放纵。 寻常人家的儿媳妇,别说是掺和到娘家分家的事里面来了,就是这么常常登门也是不许的。她想到自己,瞿竞溪对自己冷淡,婆婆又十分严厉,她不知道自己过得好还是不好。 说好罢,瞿竞溪待她远不如楚遥待阮清漓,说不好罢,他也没有别的妾室红颜,甚至是一心向学的。 阮镛经过这次后,对大房和阮老太太是彻底寒了心,如同上辈子一样,这段日子他受了皇上旨意,一直在家静养,除了逗儿子,便是陪着崔氏一道选新的宅邸,倒是十分平静。 皇帝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大家都知道拖不了几日了,杨氏便想着法儿地一****往后拖,待到了国丧期,阮镛自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请族里来分家了。 可是旁人总是有办法的,阮清霜拿着银票急急地回来哭诉时,杨氏才算知道了三房的手段。 这事儿一旦捅到瞿家去,性质便不一样了。瞿竞溪冷着脸递给阮清霜几张银票时,她还一脸茫然。直到婆婆冷嘲热讽地指摘杨氏贪小叔的产业,窟窿都填不满了,她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杨氏无法,她这辈子的软肋就是一双儿女,明知道楚遥和阮清漓给她****招,她也没有法子,毕竟他们的把柄还在人家手上。 于是这家分得仓促。却也不至于狼狈,起码在外人看来。 因着阮清漓与阮清沅早有准备要分家,新置的宅子也很快拿到了房契。 院子是房主人出售的南宅,前院也是四合院,院内布局巧妙,后院有南书房、北客堂、东佛堂、西穿廊,往后仪门照墙。竹抢篱影壁。榴树盆景,靛缸一溜,槅扇漆成朱红的。院里处处有景、处处皆画,庭中还有一株老槐树,清幽雅致,意趣盎然。 阮清沅一看之下就十分喜欢。可惜宅子却是有些小,屋主的北宅并无出售的打算。她一看这宅子。便立刻生出了不想嫁人的念头。 只是她也知道,恐怕等搬进去,还得有些时候,肯定是要在老皇帝驾崩之后了。 这些事情忙着的当口。阮清漓也渐渐不能过来了,原因是,她怀上了身孕。好在分家之事还算顺利。崔氏也不再像以前害怕杨氏,有些什么小事也敢和她据理力争了。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阮清沅心里终于定了下来。 ****** 崔氏正和曲妈妈在屋里说话。 “她不愿嫁就不嫁吧,如今大嫂也不敢用这事儿来威胁我们了,咱们自然可以再挑一挑……” 她指的是阮清漪的婚事。 “毕竟她和煦哥儿是一母同胞,以后也不能叫煦哥儿掉了份子。” 阮煦便是万姨娘所生的儿子,如今正式养在崔氏膝下,此刻正喝饱了奶躺在后头的碧纱橱里,崔氏如今对他的疼爱倒是真真切切的。 曲妈妈道:“夫人当真是个心善的,只是……夫人对七姑娘的婚事,有没有主意?七姑娘也只比六姑娘小了一个多月。” 崔氏叹气,“这孩子,主意这样大,我是怕相来了一个不如她意的,往后过得也是憋屈。” 这边正说着话,莽莽撞撞冲进来一个丫头。 “这是怎么了?”曲妈妈不悦地问道。 “是……是……宋大学士的夫人来府了,要见夫人!” 宋夫人?什么宋夫人?崔氏有点迷茫,大学士的夫人,她怎么会认识? 这位宋夫人就是当年在定北侯府,差点识破阮清沅绣艺的那一个。 那丫头讲话也差点咬了舌头,“听说……是、是来提亲的!” “提亲?”崔氏彻底坐不住了。 宋夫人还是从容不迫的样子,有着十足大学士夫人的气度,端着手中的茶盏轻轻啜着,反倒一边的崔氏很显局促。 她与崔氏第一次见,表现地十分和蔼可亲,崔氏看了更是有些惶惶然的。 “话都说明白了,不知道夫人还有什么不清楚?” 崔氏只觉得云里雾里的,只能再问一遍,“您说的是定北侯世子?顾家的世子?” 她只觉得从前楚遥来向阮清漓提亲的时候已经够让人震惊了,没想到后头还有个更匪夷所思的。 宋夫人依旧保持着十分优雅的微笑,“京城还有哪个定北侯家。” 崔氏语塞,她知道没有,可是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我家这个小女儿十分顽劣,性子也不算和顺,尚且及笄没有多少日子,不知道定北侯夫人可清楚。” “阮夫人真是见外了,我见过贵府七姑娘,端的是花容月貌,人也是知书达理的,当真是个标致人物。” 每个做母亲的自然希望听见外人夸自己的孩子好,崔氏听着心中还是极为受用。 “莫非阮夫人是觉得……顾世子曾经丧偶……” “这怎么会!”崔氏立刻否认,顾蘩秋的妻子过世几年他都未再娶,可见是个重情之人,他这样的身世人品,什么样的女子不能聘,看上了他们家的姑娘,她和阮镛只有受宠若惊的份,哪里会嫌弃。 “既然如此,”宋夫人微笑道,“就请阮夫人再考虑几日吧,我也好快些去定北侯夫人那里道贺。” 崔氏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叫人送宋夫人出门。 宋夫人临出门前还遇上了杨氏,她点点头,杨氏笑着还要再说什么,宋夫人只问旁边的下人,“告诉你们夫人一声,阮府的大门是有些挤了。” 显然她是知道阮家要分家一事,是在暗讽杨氏,都是分家的人了,进出的大门自然都不该是同一个,她和三房的来往更不关杨氏什么事了。 杨氏气得脸色铁青,只好一扭腰带着人回头走了。 这桩事来得太没头脑,那边崔氏急急喝了一碗茶,抬脚就要去阮清沅那里,曲妈妈在后头道:“夫人,这会儿您不先去寻老爷么?” 崔氏却道:“老爷那里稍后再去,我有些话要去问她。”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七章 潭拓 阮清沅一听到“宋夫人”内心就有些抵触,得知她是为顾蘩秋来提亲的,也有些吃惊,当然却也不算十分意外。 崔氏很少这么正色地面对她。 “清沅,你一直是姐妹之中母亲最疼爱的一个,这件事……你坦白告诉母亲罢,你自个儿心里是什么想法?” 阮清沅也不知道自己算是什么想法,她对着崔氏尴尬地笑一笑: “母亲糊涂了,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您觉得好就好,哪里有我说话的余地。” 话是这么说,可是她从前插手姐妹们的亲事还少么,崔氏也一样纵容着她。如今听她这么说,崔氏心里也酸酸的,生怕她受一点委屈。 感受到了母亲的担忧,阮清沅抬起头来朝崔氏一笑,“我自然是想一直陪伴在母亲身边的。” “真是傻,”崔氏道:“哪里有不出嫁的大姑娘。” 阮清沅也知道不可能了,从前还没有阮煦,倘或她在姐姐们都出嫁之后还能寻个阴损法子让没人敢来娶她,可是如今父母亲膝下有靠,她想要怎么留在崔氏身边都是不合适的。 崔氏轻叹一声说:“总之母亲还是会多去打听打听的,若是不行……” 顾蘩秋不比楚遥,如今是宋夫人上|门来,显然是势在必得的,崔氏再怎么打听,也是不敢直接拒绝宋夫人的。 阮清沅也不是矫情,顾蘩秋要娶她,对她而言岂不是天上掉馅饼一样的事情,她心里只是存个疑问,他为什么要娶她呢。他什么都不缺,甚至不缺她这点预见未来的能力,他还要娶她干什么? 不弄清楚这点,她总觉得心里存了个疙瘩般难受。 还有一点即是,顾蘩秋日后的生活注定不会平静,等皇上驾崩,然后康王即位。鞑靼之乱暴发。皇位易主,这一切事情,顾蘩秋都不能置身事外。她只是没有信心,能够作为他的妻子,并肩站在他身旁,陪他应付这一切。 说白了。她只是害怕而已。 崔氏见她一脸忧愁,轻轻叹口气说:“如今家里的事几乎也都平了。我总想着带上你和你六姐姐去烧香还愿一次,来京城那么久,还没有去过潭拓寺,不如我们便去个一两日。你也当散散心吧。” 阮清沅点点头,“也好。” 崔氏走后,阮清漪倒是气冲冲地过来找她了。 如今阮清漓和阮清涟相继出嫁。阮清漪也早搬来朝阳馆与阮清沅同住。 阮清漪平素为人还算有分寸,即便此时再气不过。脸色也只是比往常更难看些。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 如今她们姐妹之间,也算是彻底没了好声气。 阮清漪冷冷道:“是来恭喜妹妹得到好姻缘的。” 阮清沅笑笑,“什么时候你也学了二姐姐那套,一提到亲事就夹枪带棍的。” “你!”阮清漪一双水眸瞬间蒙上了一层水雾。 “六姐姐,万姨娘不在了,如果我是你,更不会像如今这么行事,难道你以为有了煦哥儿就会有什么不同么?” 阮清漪的确被她说中了心思。 “等煦哥儿长大还有多少年需要我给数么,在此之前,你还不明白你该如何么?” 她到底不是阮清霜之流,没有个杨氏替她撑腰。阮清漪恨恨地咬了咬牙,“七妹妹,我不过是来道贺的,你何必……” 道贺? “我可不知道我定了什么亲,我清清白白一个人,六姐姐休要胡说污我清名。” 阮清漪更觉得从她嘴里问不出来什么。 她想起听说的传闻,平阳公主要给江篱挑二房一事,看阮清沅如今的样子,莫非当真她是中意江篱的?毕竟江篱年少才高,是难得一见的人才。 可是她转念一想,她们的婚事都捏在崔氏手里,阮清沅还没那个本事左右父母之命。 “六姐姐与其在我这里浪费功夫,不如去母亲那里多为她分担些家事。”阮清沅直接对她道。 “送客。”阮清沅懒得与她废话,直接叫合欢送了她出门。 ****** 崔氏带着两个女儿去潭拓寺。 潭拓寺是一座百年古刹,位于潭柘山麓。寺院坐北朝南,背倚宝珠峰。周围还有许多由潭柘寺所管辖的森林和山场,因此给人一种隐于深山之感。因寺后有龙潭,山上有柘树,故民间一直称为“潭柘寺”。 去潭拓寺上香礼佛的女眷走古香道皆赶不及一日之内来回,因此多会住个两三日,适逢法会刚毕,如今寺里人不多,也显得十分清净。 知客师父领了她们到女眷厢房小憩,阮清漪和阮清沅一路上与对方也没有话好说,各自也不是没有上过香,洗漱过后便回房歇息了。 阮清沅经过一路颠簸,身上只觉得格外疲惫,匆匆服了碗清粥就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这些日子发生了太多事情,一幕幕在眼前闪过,如今总算有了个还不错的结局,自己前世没做和没来得及做的事也在一点点弥补,她突然有一种身上的重担终于在一点点减轻,自己也终于能休息一下的感觉。 隔天天还蒙蒙亮的时候,伴随着小沙弥竹帚扫落叶的沙沙声,阮清沅就了醒过来。 山间的清晨有一种格外舒适的惬意,整个庙宇都还未开始升起炊烟,罩在一层日夜交替的淡色薄雾中。她批衣而起,忘忧听见响动,连忙起身。 “你睡吧,我去走走。” 忘忧却还是收拾好了衣服陪她出去。 寺院东路有一个前朝皇帝的行宫院,院中幽静雅致,碧瓦朱栏,流泉淙淙,修竹丛生,颇有些江南园林的意境。院内还有流杯亭一座,名猗轩亭。 饶过猗轩亭,前面有一株两人合抱粗的银杏树,树冠亭亭,遗世独立。 忘忧轻道:“姑娘,果真是百年古刹,一花一叶,仿佛都有佛性一般。” 她声音轻柔,仿佛似惊了晨间静谧。 等阮清沅饶到树向阳面时,才发现这里原来摆了一对石几,此刻正有一人端坐着烹茶,十指秀雅,姿态如行云流水。 阮清沅想着,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再见到他,竟也不觉得意外了。 顾蘩秋轻抬起头,笑道:“阮姑娘也想饮一杯清茶么?”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八章 心意 阮清沅从善如流,在他身旁坐下,忘忧也十分忐忑地站到了几步之外。 阮清沅觉得自己有很多话想问他,可是却又无从问起。 顾蘩秋细白的手指拈过一只茶盅放在她面前。 “多谢世子。”她细声说。 “倒是每隔一阵子不见,你就生疏了。”他轻声笑道。 阮清沅轻轻啜了一口面前的清茶,问道:“世子也起得这般早吗?” “我早已习惯了。” “也是前来礼佛的?” 他说着:“我也是俗人,恐怕佛祖并不乐见我常来叨扰。” “那么……您有烦心事?” 他反而笑意盈盈地回望她,“大概吧。” 那眼神仿佛在说,你是知道的。 蓦然间,阮清沅才反应过来,他难道……在为来阮府提亲一事烦心? 她觉得脸上一阵烧,清了清嗓子道: “我家里这阵子的事,相信您也听说了,多亏您的帮助,我在这里谢谢您了。”说罢起身,朝他肃穆地行了个礼。 早就想道谢的,有些事,该说的还是得说。 “你不怪我多管闲事就好。” “这怎么会……” “你不用谢我,”顾蘩秋淡淡地表示:“其实不用我帮忙,你们也未必解决不了。” 他指的是楚遥。 “不是的……”阮清沅说:“谢您的事不止是您在我们分家一事中出的力,还有……纪衡远纪大人特地来提醒我父亲一事……” 顾蘩秋眉间一动。 “若不是纪大人,我父亲也不可能同我四姐姐和姐夫商议,这事儿如今也没这么顺利,我姐夫好歹如今能帮着在官场斡旋。” “你怎么知道是我?”他问她。 纪衡远与他。可说是毫无交集之人。 阮清沅其实一直在猜,早在几年前她偶遇纪衡远的时候,她就在想这件事了,纪衡远进京却不考试,是出于什么目的她不得而知,总不会有哪个才高八斗又的举子这样无所顾忌地浪费自己的年华和钱财。 当日纪衡远在琉璃厂卖画,如此高价。铺子掌柜也曾说过。只有固定几位熟客会来买。 那么,极有可能他背后是有人在资助他的。 而是什么人到底要做什么,她也不知道。 从前世经验看来。纪衡远这人的存在,似乎一直在用来调停着朝堂关系,后来顾蘩秋掌权,傅有怀等人早已无法与他抗衡。却只有这个纪衡远偶尔还能冒出头来,他又是许译山的东床快婿。在新旧势力里自有一种融洽。 她不能说这个人就一定是顾蘩秋安排的,特地为自己安插一股反对势力来缓解皇上对自己的猜疑,真是这样的话,顾蘩秋这个人也太可怕了。 但是她猜测。顾蘩秋与纪衡远,必然是有联系的,或许他提拔过纪衡远。或许曾经纪衡远也是为他所用,只是后来闹翻了。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这两个人,并不是毫无联系。 而现在他的反应,显然证实了她的猜测。 阮清沅目瞪口呆的,她正觉得自己知道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的时候,顾蘩秋却云淡风轻的,好像她只是猜中了“康王会登基”这种理所当然的事一样。 他总是这样的,她从来不能在他脸上看到意外或惊奇的表情。 顾蘩秋却被她的反应逗笑了,“你仿佛看上去比我还惊讶。” “这……您……”阮清沅反而说不出话来了。 “我的秘密都不算什么秘密,你要猜或者是要问,都随你。”他说这话的语气,竟带了两分…… 宠溺。 阮清沅被自己的想法吓坏了,忙连连摆手,“其实我也没想知道您什么事的。” 顾蘩秋笑笑,“纪衡远的事情,你若有兴趣,我以后可以慢慢说给你听。” 以后…… 阮清沅又尴尬地不知所措了。他却依旧很怡然自得。 “谢也谢完了,想问的以后还能问,该谈谈我们的事情了。” 他的声音依旧如三月春风般和煦,听在阮清沅耳朵里却觉得仿佛浑身被炽热的骄阳烤着。 “我们……您到底是为什么……” “你嫌弃我么?” “当然不会!”阮清沅立刻否认,“我只是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顾蘩秋会看上她这样的事,前后两辈子她也没有想过,她甚至也想象不出什么样的女人能够比肩站在他身边。 或许也是瑶湘郡主那样的人?反正总不会是她的。 上辈子她如此狼狈,而这辈子呢,她陷在后宅争斗之中,她做了很多不好的事情,她害了与自己还未结仇的瞿竞溪,毁了阮清霜原本的亲事,甚至无端累了万姨娘一条性命。 她是个很自私的人,她一直都很自私,甚至当时想提点顾蘩秋他有杀身之祸,也是想利用他日后的权势保全自家。 这样的自己,配不上他,她觉得甚至配不上任何人。 本来她这辈子的愿望,就是希望保存好一个完整的家,让母亲安安稳稳地度过晚年。 “你在害怕。” 顾蘩秋的身边近在她耳边。 阮清沅听到他轻轻叹气,“有的时候,我总觉得,你背负地太多了,明明自己才这点年纪……” 她只觉得有一种湿意漫上眼眶,是啊,她是个死过一次的人,上辈子,她不快乐了几十年,如今的她,又怎么能轻轻松松地过好日子呢? “你不用觉得嫁给我会有多少麻烦,因为想必你也知道,对我来说,世界上还没有什么麻烦的事情。” 多狂傲的一句话,可是他的语气又如此温柔…… 是啊,她甚至没有机会和他并肩作战,他总是能解决好一切,完美地无可挑剔。 他是顾蘩秋啊。 阮清沅抬起脸,望进他如三月春水般的眼眸里,那双眼荡漾着洋洋的暖意,看着她的神情就像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孩子。 她何曾想过,日后那个手握重权杀伐决断的定北侯,也有这样的眼神。 是啊,他这么厉害,她怕什么呢,没有什么他做不到的事情。 “可是我……并不是什么好性子的女子……” 他虚握拳在嘴边轻咳了一声,仿佛在掩盖笑意,“我也并不需要性子好的妻子。” 他比父亲更宽容,比兄长更温和,他可以包容她的一切,她的不完美,她的小心机,甚至她的自私自利…… (未完待续。) 第二百零九章 敲定 那么她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 阮清沅觉得自己的心跳得很快。 “如果您不怕我拖累的话……”她又红着脸低下头。 不出意外,他回复她:“如果你有本事拖累的话。” 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没什么可再纠结的了。 天光已经大亮,阮清沅不得不走了。 他还是站在树下,身姿秀逸,远远地,她还能看见。 这样一个自己敬畏的、尊崇的、佩服的人…… 她真的可以吗? 忘忧看着她发呆,悄声说,“姑娘,您的脸色可比前几日好多了。” 阮清沅很羞窘,掐了她一把,骂道:“贼丫头!” 用过早饭后,崔氏便带了阮清漪和阮清沅两姐妹进香聆听佛法。 当崔氏得知定北侯世子也在寺里的时候,不由也吃了一惊。 她忙去看阮清沅的脸色,以为她听到这事儿会十分尴尬。 毕竟崔氏一直认为,阮清沅心里十分不愿,哪里知道她此时的心境变化。 阮清漪一直想逮着机会狠狠地奚落一下阮清沅,听说顾蘩秋不仅丧偶,多年来更是不近女色,身边只有一二清秀的小厮护卫陪伴,多半是京城所传有龙阳之好的。 身世好又如何,嫁过去还不是守活寡! 谁知道阮清沅每每都不接她的话头,她又不是个穷追猛打的性子,只好一直憋着。 直到隔天一行人准备离开潭拓寺回京了,恰好在门口遇到了顾蘩秋的车架。 原本以他的身份,根本无需给崔氏行礼的。 谁知道人家却整好衣衫,亲自下车。执后辈子侄之礼,崔氏更是受宠若惊,忙道不敢。 府里但凡有点眼色的下人,都知道堂堂定北侯世子,这般作为是为了谁。 看来这桩婚事,多半真能成了,人家世子心里。恐怕也是有七姑娘的。 阮清漪看见了更是心里直泛委屈。酸意涌到眼眶里,更是苦涩难言。 顾蘩秋虽不如江篱生得风华无限,如珠如玉。却挺拔潇洒,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从容气度,这种气度,不是少年人能有的。是阅尽千帆后的温文隽永。 定北侯世子不常在京城露脸,见过他的人并不多。 原来却是这般人物。此等风姿,京中还有几人呢? 阮清漪满肚子的酸话都吐不出来了,只能留在自己肚子里一点点发酵。这样的人,怎么会是好龙阳之人呢。他对阮清沅如此看重啊…… 回府后,阮清沅的亲事自然而然地定下来了。 分家过后还敢给三房看脸色的亲眷老仆,如今也都想着法儿来讨好他们。 毕竟这是未来定北侯夫人的娘家啊。哪怕顾蘩秋只是庸庸碌碌地做个没建树的世子,定北侯累累的军功。与皇家的交情,也足够人家风光几辈子了。 京中豪门,除却江家,也没有哪桩亲事是能胜过他们的。 说到江家,原先平阳公主自作主张地想为江篱讨二房,江篱知道母亲的心思后倒是不敢闹,他是知道他这个公主娘的性子的,更怕阮清沅落到她手里,牵扯出当年法华寺的事情来,因此寻了个借口便南下替父亲办事去了,想以此断了平阳公主的念头。 他不表态,宫里因着皇上病中,瑶湘郡主的婚事又只能再搁,平阳公主倒也不急,只等听到定北侯府有意聘阮清沅为妻时,她才意识到这个丫头的确不凡。 定北侯府与江家也是有亲的,现任定北侯夫人是如今徐国公的小姑母,平阳公主知道,她这个做继母的,如何管得上顾蘩秋,想娶谁自然是顾蘩秋自己的主意。 刘公公是知道始末的,便说阮家还有一个庶女未定亲。 平阳公主道:“名义上篱哥儿是要喊顾蘩秋做表叔的,他两人如何能扯上这一对姐妹的亲事,岂不荒唐,如此便另择人家吧。” 她又说:“原先我倒不敢确定,如此一来,可见果真是这阮家七姑娘了。” “公主是如何断定的?” 平阳公主冷笑,“多宝贝啊,生怕我如何了人家,还自己主动避开了去,这下子悔地他肠子也青了罢。”他指的是江篱。 能入顾蘩秋眼的女子,必有她过人之处,平阳公主算是完全确信了,江篱心中果真也有此女。 “……不过也好,这丫头如此有手段,竟还有个顾蘩秋,这种人,我可不敢要来,如今你再去挑挑,能制住陆成韵,且是个好拿捏的才行。” 刘公公心里直犯嘀咕,能让三少爷喜爱,又要有手段又要听平阳公主的话,哪里有这样合适的官家小姐。 ****** 定北侯府送来的聘礼,当真是给足了阮府面子,也幸好阮家三房还未搬迁,有足够的地方来堆这些东西,否则以他们日后那个小宅子,恐怕要堆到大门口了。 阮清沅的亲事定下来了,可是阮清漪却还没有着落。 这边厢阮清沅也不知道,为什么上辈子徐国公府的媒人还没有来,想来想去,她也只能猜测是因为顾蘩秋与江篱的叔侄关系,使得阮清漪无法再给江篱做妾了。 到底是不是这样,她也不再想求证了,阮清漪的事情,自有崔氏做主,她已经不想管了,只安心躲在房里绣嫁妆。 而崔氏也知道,阮清沅一旦定亲,阮清漪就不得不赶紧嫁了,幸而她生得漂亮,最后也暂时敲定一户京郊的庄头,是个小地主,有好几百亩地在郊外,听说在城里也有店面,耕读传家,十分可靠。 皇帝病危前,给阮镛的旨意终于下来了。 阮镛彻底罢职在家,起复日期不得而知。 对旁人来说,这无疑是个噩耗,可是对阮清沅来说,这却是最美好的消息了。 她不知道楚遥出了多少力,或者顾蘩秋也出手促成了这件事,可好歹,阮镛能在这个当口脱离官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杨氏听到了这个消息,足足高兴了三天,因着三房得了顾蘩秋这个贵婿受的一肚子鸟气终于可以吐出来了,阮镛没有官职,三房里又无男丁可入仕,他们就是坐吃山空,有两个贵婿又如何,再好那也是别人家的! 阮老太太到底比杨氏多吃了几十年的饭,她如今对三房的态度也很暧昧,秉承着不得罪也不理会的态度,她只盼着自己的两个儿子好就是,阮镛被罢官还是升官她都不在乎。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章 国丧 天晟三十年初秋的一个傍晚,全城戒严。 大家都隐约知道,恐怕是皇上不行了。 第二天的时候,连阮府都能察觉到京城;里不寻常的气氛。 接下去整个京城都是流言四起,而康王在太和殿登基的时候,这些传言更是甚嚣尘上。 和前世一样,阮清沅明白,宫里的事情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康王登基到底是先帝授意还是另有隐情,她也不想知道,如今的阮家太太平平,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恩赐了。 国丧期里,挨家挨户都很低调,崔氏和阮镛商量着一出国丧,就迁家,到时候阮清漪和阮清沅就能在新家出嫁了。 “姑娘,听说江家三少爷回京了。”忘忧给阮清沅沏茶的时候在她耳边道。 阮清沅手上的活计一顿,“你说这个做什么?” 她和江篱,根本不像这丫头心里想的那样,但是她也从来没解释过什么。 忘忧道:“外头都传言,平阳公主原先是要来咱们府上挑个姑娘给他们家三少爷做小的……” “传言归传言,你听这些话干什么。”阮清沅也不想去猜平阳公主的心思,“如今我已经定亲了,六姐姐的亲事一出国丧期也会定下来,咱们府里头,就大房的清雪了,她年纪还小,哪里还有别的姑娘去给他江家做小。” 忘忧也高兴道:“奴婢也觉得,世子爷这般人品相貌,当真是再好也没有的了……” 阮清沅瞪了她一眼,“你越来越爱胡说了,也被合欢带过去了吧。” 忘忧难得这么调皮。也是见她要出嫁,心里高兴坏了。 阮清沅却也想到了几个丫头的事,忘忧比自己还大几岁,早就可以配人了,她看着自己面前沏茶的丫头,身段窈窕,面貌秀致。她跟了自己这么些年。只不知道什么样的人才能配上她…… 还有合欢和凝香,也到年纪可以开始物色对象了。 她摇摇头,罢了。还是等她出嫁后再思量吧。 阮清沅没想到的是,这回啊,还真有些事让忘忧说着了。 开了春,朝堂上新帝雷霆万钧。短短几月已经办了好几位朝廷大员,民间的百姓只知道日月换主。而大房里虽沾着阮清雯的婆家华阳伯府的光,可阮铨到底也没什么路子,只一味夹着尾巴做人,只盼保住官职就好。 阮镛在家里韬光养晦了几个月。偶尔与楚遥一起品品酒论论诗,能不出门就绝不出门。 春光明媚,京城里憋了几个月的老百姓也终于能出城踏踏青松泛松泛了。崔氏提议让阮清沅也跟着阮清漪一道出去走走,阮清沅倒没什么兴致。况且阮清漪的脸色往那一摆,她倒是赏不来什么明媚春光了。 阮清漪却远远没有想象地那么安分。 “姑娘,姑娘,徐国公府来人了……” 听见合欢的通报,阮清沅和忘忧正在看绸缎铺送来的料子,忘忧吓了一跳,去看阮清沅的脸色,阮清沅蹙眉。 “怎么回事……” 合欢支支吾吾地道:“似乎……与六姑娘有关……” “她好好地如何与徐国公府扯上了关系?她不是去城外了么?”阮清沅一问出口,就明白过来了,立刻咬牙道:“她又起了哪门子歪心思。” “夫人这会儿已经在处理了,姑娘。” 阮清沅忙要往外走,忘忧也立刻拉住她说:“姑娘,您如今再不好见外客了,何况……还是徐国公府的人,怎么着也要避嫌啊……六姑娘不是那等伤风败俗之人,您别急,先让合欢去听听消息才是。” 阮清沅也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再不能不顾一切和姐妹打口水仗了。 “是啊,姑娘,您也别什么事儿都往自己身上揽,六姑娘怎么着,还有夫人呢……”合欢也劝她,仿佛她这会儿要出去撕了阮清漪的皮子一样。 “你们啊,”阮清沅好笑道:“怕我还和以前一样?像对付阮清霜一样对付她?”她叹口气,“我不会的。” 阮清漪已经没有万姨娘了,亲弟弟也被抱到了崔氏身边,她心中对自己和崔氏怨恨,再受旁人一撺掇,做出什么自谋终身的事,她根本也不意外。 而阮清漪一向没有很大的胆子,她心里头憋屈,在城外听说江篱也在白云观时,便想到了先前听说的江家要给他娶二房一事,便一时鬼迷心窍,想着能去江三少爷面前露露脸。 她自然不敢有阮清霜和阮清雯那么大的胆子,说是主动去勾引江篱,她只是心里不平罢了,阮清沅能嫁给顾蘩秋,她呢,她们俩长得这么像,为什么她就要嫁给几辈子守着田地的大老粗? 如果有一个机会,江三少爷能见到自己,他未必不会被自己迷住了眼。 她只这么想着,都觉得这辈子或许也值了。 江篱去白云观,原先也只是为了散心。他从南边回来,不用他自己问,平阳公主身边的人就赶着来告诉他阮清沅的亲事。 顾蘩秋啊……从小他就十分敬佩的表叔。 她值得这样好的人。 让平阳公主失望了,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反应。 他还能有什么反应呢,他也即将娶亲了。 江篱原先对姑娘家皆是横眉冷对,但是在白云观后山,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大姑娘,又是容貌与阮清沅有七分相似的姑娘,倒是没有立刻狠下心肠。 他也说不好自己出于什么念头,在这位所谓的阮府六姑娘在自己面前扭伤脚后,便用自己的名义将她送回了阮府,明知道这样会给她,甚至给阮清沅,带来些无端的烦恼,可是他却还是这么做了。 他只是觉得心中烦闷,无处宣泄罢了。 其实他也是早已知道的,他必定是要娶瑶湘郡主的,他也绝没有过悔婚转而娶阮清沅的念头,而对方,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意思,哪怕他这个一向高高在上的江三少爷,也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既然如此,如今就是最好的安排了。 可是心里知道是一回事,管不管地住自己又是另一回事了,一旦知道她有烦恼,他便想帮她解决,只为图她一声道谢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原来,她还有个和她长得这般像的庶姐……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一章 迁家 阮清漪被江家的人送回来后就一直闷在房里,一忽儿脸红,一忽儿嗔怒的,丫头们看在眼里也知道她这是为什么,却没人敢多说什么。 崔氏倒是不担心,在自己房里一边儿亲自喂着煦哥儿,一边儿和身边的曲妈妈说话: “不用去管她,让她好好待在屋里就是,就等一出国丧期,立刻把和徐家的小定给过了。” 曲妈妈道:“夫人倒是不担心?” “有什么好担心的,我从前呀也是爱瞎担心,还是咱们沅姐儿说的好,徐国公府要看得上咱们,早就来了,还等到这时候?即便江家三少爷自个儿看上她了也不顶用,他们整个徐国公府,还不都是听平阳公主一句话。” 平阳公主既然来她们家看过,又迟迟没消息,想必是瞧不中她们家了。瞧不中也好,倒是省了很多事。 曲妈妈感叹:“要说见事儿清楚啊,还是咱们七姑娘,可惜就要嫁了,不能再在您身边留两年……” 崔氏感慨:“女大当嫁,她有门好姻缘,真是盼都盼不来的福气,我就希望咱们姑爷啊,是真能疼她……” 曲妈妈知道崔氏的担忧,顾蘩秋身份高,人又是这么深不可测的,连阮镛、楚遥都说对此人不甚了解,她深怕阮清沅嫁过去后吃亏。 “咱们姑爷这样的人物,肯来咱们府上求娶七姑娘,姿态又放得这般低,显然心里是有她的,不然论家世,他何必挑咱们。” 这话儿曲妈妈说过许多次了。每次都得给崔氏念上一遍好给她定定心。 阮清沅房里。 “咱们六姑娘这回的算盘可打空了。”合欢眨着眼睛和忘忧小声嘀咕。 “别胡说,咱们六姑娘怎么就打什么算盘了。” “这么多双眼睛都瞧见了,人是江家的人送回来的,又不是我说的。” “你又瞎扯,六姑娘都许人家了。” “谁知道能成不能成呢……” “又扯什么嘴皮,”阮清沅听见了她们的嘀咕,出来说道:“是怎么也教不好了是不是。从前就算了。六姐姐是咱们房里的人,她名声上有个什么,我和母亲能置身事外?” 合欢立刻闭嘴。 阮清沅摇摇头。她也不担心,阮清漪想学阮清雯,那江篱也不是张庭戎。 甫出国丧,崔氏就迅速定下了阮清漪的亲事。生怕她再起什么心思。 徐国公府那边,平阳公主的心腹刘内侍倒是时时注意着阮府的动向。 “三少爷。”他笑眯眯地来问江篱,“公主说了,您还得自个儿拿主意。” 江篱挑挑唇角,他这个母亲啊。都到这份上了,还想要他如何。 “三少爷,公主说了。这……您要是想要,这阮家六姑娘怎么着也是个庶出的。咱们……” “别说了,告诉母亲,她喜欢谁,她决定就是。” “这……三少爷……”刘公公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看着他此时落魄的神情,他心里头瞧着也有这么一丝酸涩。 他家三少爷从小就是天之骄子,哪里能为个女子受这种罪,这阮家的六姑娘也好,七姑娘也罢,为哪个都是不值当的。 江篱没有说话,负手抬头望天。 长得像又有什么用呢,终归他喜欢的,是得不到了…… ****** 阮家三房搬迁这一日,最舍不得的是魏氏。 “嬢嬢,我会时常回来看您的。”阮清沅拉着崔氏的手,也只觉得眼睛泛酸。 “说什么傻话,”魏氏道:“再过不久你就要嫁人了,就是娘家也不是能一直回的,别说我这里了。” “也没有什么的,只怕您都忙着抱孙子,顾不得我。” 魏氏已经替阮熏相看好了人家。 魏氏笑起来的眼角有了明显的皱纹,“到时候让他背你上花轿。” 阮清沅点点头。 一家人搬去了新宅子,崔氏忙了好些日子,心里却很高兴。 阮清沅想到上辈子他们一家人被杨氏赶出来后的日子,对比如今能有这样一个不错的家,父母亲都还健在,已经是太圆满了。 她拉住忙得像陀螺似的崔氏,“母亲,您歇歇吧,有什么事咱们都能慢慢来,家里也可以慢慢归置,何必急于一时。” 她担心的事是,上辈子这会儿崔氏已经染病了,虽然这辈子的崔氏一直身体很好,可她也不敢太掉以轻心。 “我没事,你和你六姐的嫁妆他们放错位置了……”崔氏虽然忙,却笑得十分开心。外头曲妈妈又来叫人了: “夫人,少爷要您亲自喂饭,不肯吃呢,闹到现在。” 崔氏笑骂:“这个不省心的小冤家,我先过去看看。”脸上却满是怜惜。 也好吧,阮清沅想,如今她有个寄托,日子也会越过越轻松的。 阮清漪出嫁这一天,她平静地让人震惊。 阮清沅去看她的时候,她已经大妆好,静静地坐在床|上。 “恭喜六姐姐了。”她本来也只是出于这么些年的姐妹之情,才来道一声喜。 “七妹,”阮清漪静静地坐着,“我只想问你一句,小时候明明我们的关系这么好,为什么后来你就这么讨厌我?难道我就这么讨人厌么?” 她眼中盈盈有光,阮清沅没料到她问的会是这么一句。 “还是你早知道……我这个姐姐,对你来说,只是个牵绊……” “不是……” 不是吗?阮清沅自己也不敢断然否认。 阮清漪低下头,“我知道江篱喜欢你,你看我帮你保着这个秘密这么久,你呢,我知道你对他也不是无意的,这么久了……我一直念着我们的姐妹情……” 阮清沅终于听懂了她的意思,挑眉道:“你拿这个威胁我么?” “威胁,”阮清漪依然平静,“我早就没这个资本威胁你了。”她更像是恳求。 她倒是很懂得对付阮清沅,只是,懂得太晚了。 阮清沅对她,的确有几分愧疚的。 “六姐姐,以后你若有什么难处,我能帮你的自然会帮,即便不是我,还有父亲和母亲。” “父亲母亲吗?她们眼里还有我吗?”她冷笑。 阮清沅想辩驳几句,却又住嘴了。 她最后也只能对阮清漪说道:“今天是姐姐的大好日子,望姐姐日后万事顺心,心想事成。”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二章 成亲 阮清漪出嫁后,阮家三房里忙着的就是阮清沅的婚事了。 毕竟是嫁到定北侯府去,总不能太草率。 合欢和忘忧先一步去了定北侯府安床,阮清沅身边由聆风和问雪伺候着。 一大早,阮清沅就被叫起来沐浴更衣,早饭也没有多吃几口,就由全福人来替她开脸,接着是梳头上妆。 前世她也是嫁过的,不知道是不是时间隔得太久,她记得似乎没有这么麻烦的,从头到尾一套功夫下来,她只觉得自己脖子都快断了。 旁边不断有长辈在说恭喜的话,大多也夸赞她嫁得好,种种话头皆离不开定北侯府。 固然这是人之常情,阮清沅却觉得十分烦闷。 终于等到亲迎的队伍过来了,顾蘩秋穿着大红的蟒袍,即便这样浓丽的颜色,他全身却还是清高冷傲的调调,几个拦门的光瞧他的气势都不敢太为难他,轻轻松松就放进来见了阮镛。 崔氏这里要给阮清沅盖盖头了,销金的大红盖头,花团锦簇的,阮清沅望进崔氏红红的眼睛,不由想起这是崔氏最后一次嫁女儿了,前世今生,她没有想过还会有这样的日子,不由滴下两滴泪来。 崔氏一急,忙道:“快别哭了,一会儿妆该花了。” 魏氏今儿也来了,哪怕身体不好,也赶了个大早要送她出嫁,“是啊,沅姐儿,你不要怕,日后有什么委屈,总归有我和你母亲的。” 她不是委屈,嫁给顾蘩秋她怎么会觉得委屈呢。她只是舍不得罢了。 爆竹声一次响过一次,阮清沅的嫁妆已经抬出了门槛,她也终于上了帕子由人搀着往外走,跟父母别过,她就由早在旁边摩拳擦掌等了半天的阮熏背上花轿了。 伏在阮熏背上的时候,这小子还在和她贫嘴,“背了这么几个妹妹出嫁。要数你最轻了。是不是一个月前就开始忌口,怕姑爷嫌弃你胖?” 新娘子不能随便答她的话,阮清沅嗔怪地拍了他一下。 外面的锣鼓声吹吹打打地不停。好在定北侯府并不算太远,不至于叫礼乐队耗光了力气。 一直到了定北侯府所在的定阜大街,阮清沅才下轿子,跨过了马鞍、钱粮盆。才进门去拜堂。 定北侯顾梁驻守边疆,连亲儿子的婚礼都没有赶回来。因此高堂拜的只有顾蘩秋的继母江氏。 送入洞房后,阮清沅就被安置在喜床|上,全福人笑着道:“快挑盖头吧。” 眼前一亮,阮清沅就望进了顾蘩秋笑意盈盈的双目。两相对视,只觉得心下一片平和安定。 全福人笑着打趣她,“哎哟。我见了这么多新娘子,敢这么大刺刺打量新郎官的可是头一回见。” 阮清沅这才羞愧地低下头去。 顾蘩秋却随着屋里的人轻轻地笑了。 阮清沅别扭地拧着自己的衣角。他怎么不帮她,反而跟着他们一起取笑起自己来了,和从前说的一点都不一样…… 由着屋里的喜婆和全福人给两人撒帐,他们喝过了交杯酒,半生的饺子也端了上来。 顾蘩秋还要去应付外头的筵席,转头便叮嘱了自己屋里的两个丫头几句,谁知道又被屋子里的婶婶嫂子打趣: “都是一家人,欺负不了你的新娘子。” 他淡淡地笑笑,才出门去了。 顾家的亲眷并不多,顾蘩秋只有一个亲弟弟,是江氏所出,如今还年幼,并未娶妻,屋里还有两个即是隔房的嫂嫂,也不过是仰着定北侯府鼻息而过,并不敢真的对阮清沅端嫂嫂架子。 听闻顾蘩秋也是有过一个大哥的,只是还没活到成亲就过世了。 这样的人家,对大多数新媳妇来说是最好不过了,人口简单,亲眷极少,连婆婆都不是亲的。 阮清沅一直等着,直到龙凤花烛燃了过半,顾蘩秋才回房来。 “吃过东西了么?”他问她。 空气中有淡淡的酒味,却不浓重,他似乎是不爱喝酒的,每次见他,总是在饮茶。 阮清沅点头,“吃了,妾身先服侍世子更衣吧。” 顾蘩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这一身夸张的打扮,就是抬抬手都困难,谈何替他更衣,“还是你先去梳洗吧。” 阮清沅由忘忧扶着到后头更衣盥洗,等出来的时候,他已经脱了吉服,靠在罗汉床|上闭目养神。 阮清沅低声问忘忧:“解酒汤熬了么?” 忘忧道:“您早就吩咐了,合欢这丫头八成忘了,奴婢亲自去看看吧。” 顾蘩秋还是听到了他们的言语,睁眼道:“还是不用忙了。”随即又打量了她一眼:“你刚嫁过来,倒是很快适应了。” 阮清沅红了红脸。 他兀自去净房梳洗,重新出来的时候,阮清沅注意到他的袖口湿了一小块,有浅浅的水渍,随即明白过来,顾蘩秋日常的生活起居都是木川在打理,他是不用丫头的,可是新房里头木川怎么好进来? 他也不用勉强吧。 阮清沅走过去要替他挽袖子,边说:“您往后可以吩咐我来做这些事,这都是为人妻子应当做的。” 头顶传了一声气息浓厚的笑声,他一向是连说话都很清浅的人。 “看来还是岳母教的好,你年纪不大,却这般懂事。” 阮清沅很想回应他,她从来就如此懂事的,一只手蓦然搂到了自己的腰后,她这会儿穿着薄薄的衣裳,十分明显地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存在,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原来,他也有如此烫人的温度。 她仿佛觉得他缓缓地低下了头。 合欢却很适时地扣响了槅扇,傻愣愣地端了一大壶醒酒汤进来,看见顾蘩秋也傻笑着打招呼: “姑爷好,这是我们姑娘吩咐的醒酒茶,您现在就要用吗?” 顾蘩秋拢袖轻咳了一声,阮清沅一阵莫名的心慌,烧红了脸,瓮声说:“放着吧。” 合欢正觉得摸不着头脑,外头的忘忧终于进来一把把她拎走了。 这两个丫头……阮清沅真不知道说她们什么好了。 顾蘩秋笑说:“看来岳母会教女儿,却不知道怎么教丫头啊。” 阮清沅只好转移话题道:“……妾身服侍您喝一碗醒酒汤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三章 新婚 新婚夫妻比肩躺在拔步床|上,室内只有龙凤喜烛还在燃着。 阮清沅心里也是忐忑的,她上辈子嫁给贺梓归的时候,心里满满的都是委屈和不忿,洞房花烛夜是怎么过的她早不记得了。 有一只手扯了扯她的被子,她吓了一跳。 “你不用害怕……”他轻柔的嗓音在耳边响起,拂在她耳畔,只让她耳廓发烫。 阮清沅终于放松了身子,自己的被子才被他缓缓扯开。 “放轻松一些。”他的声音带着微微的喘意。 她只觉得有细细的亲吻落在自己的颊边,耳垂上,眉间。 很温柔,很清冽,让人感觉不到沉重,却直挠到心里去…… “世子……”她忍不住低声唤了一句。 顾蘩秋轻笑着停住了,“你叫我世子真是有些不习惯。” 那应该叫他什么呢? 她还没来得及想明白,他就又开始动作了。 一阵天翻地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阮清沅觉得自己好像在冰火里挣扎过一回般,也没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就只觉得眼前一片混混沌沌的,额上也沁出了阵阵的薄汗,浑身却软地使不出一点力气。 “还疼吗?”他在耳边低声问。 疼吗?方才好像是疼的,只是他太温柔了,温柔地让她觉得说疼也不好意思。 毕竟他看起来还是很满意的。 阮清沅轻轻摇摇头,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了。 崔氏在出嫁前教导过她,这会子事毕,该由她起身服侍丈夫才是,可是。她真的好累。 或许……下回吧。 顾蘩秋倒是百无禁忌,亲自抱她去了净房,又端了盏温茶来给她喝。 阮清沅坐在床沿,捧着茶盅一饮而尽,似乎真的很渴的样子。顾蘩秋怜惜地摸摸她的鬓发,轻声道:“往后就好了。” 阮清沅红着脸把空了的茶盏递回给他,一气儿钻进了被窝。再不肯探头出来。 第二天。夫妻两个梳妆好了就来给定北侯夫人江氏请安。 顾蘩秋对这个继母一直淡淡的,阮清沅倒是也无法拿出十分的殷勤来。 阮清沅从前是见过江氏的,知道这位夫人看着虽和善。人却是个极厉害的,因此奉茶的时候格外小心翼翼。 江氏打量她的眼神十分诡异,看得人不寒而栗,不过终究她也没有为难阮清沅。叫人赏了新打的首饰,上贡的珠宝给她。 顾蘩秋带着阮清沅逛了逛定北侯府。她打量着他的脸色。 他的脸色总是青白的,如今看上去也没有好多少。 上回,他还受了伤吧,不知道有没有好透了…… “当心。”顾蘩秋扶了她一把。“你在想什么,这么心不在焉的。” “在想,午膳要准备什么。” 顾蘩秋笑一笑。“我不能陪你用膳了,你让厨房挑你爱吃的做。不用顾忌我。” 阮清沅愣了一下,“您等会儿要出门?” 顾蘩秋“嗯”了一声,“新帝登基,要忙的事情总是很多的,五军营那里陈案很多,历年积攒到如今,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好的,既然皇上吩咐下来了,自然快些整理好才是。” “不过你放心,三朝回门我总会把时间空出来的。” 两人正说着话,那里却有个孩子的声音往这里来了。 “三少爷,您慢点……” 一个穿着锦衣,踏着织锦云履的孩子莽莽撞撞地冲过来了,皮肤白嫩,一双大眼睛乌黑乌黑的,正盯着两人,长长的睫毛不时眨一眨,乍一看真像个漂亮的女娃。 “你又在闹什么,”顾蘩秋对他道,“来见过你嫂嫂。” 顾澄秋才七八岁模样,长相随了江氏,性格却古灵精怪的,他有模有样地对着阮清沅行礼道:“见过嫂嫂了。” 后头的奶娘忙要把他抱到一边去,却被他挥手打开了,“我要同哥哥一起出门办差。” 阮清沅以为顾蘩秋这样的性子,多半不会理会,谁知他却说:“你的功课做好了吗,就想着出门,早前怎么同你说的,你倒忘了。” 顾澄秋努着嘴道:“哥哥娶了嫂嫂,就不过来看我了……” 就像个渴望父亲疼爱的孩子在撒娇一般,他说着这话还边看了阮清沅一眼,显得有些生气。 顾蘩秋道:“我不过去,你连饭都不会吃,字都不会写么,还不快去书斋里好好待着。” 阮清沅看得出顾蘩秋对这个弟弟相当用心,他寻常是不会与人费这么多口舌的,更遑论出言教训了,他一直都是寡言冷淡的一个人。 顾澄秋就这么不情不愿地被人牵走了。 “三少爷他……” “他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难免被纵容些。”顾蘩秋微微蹙眉。 阮清沅也只好闭嘴不谈了,她才嫁过来第一天,对于家里的亲眷,还尚在认识的阶段,还是不要指手画脚的好。 三朝回门的时候,成了定北侯世子夫人的阮清沅自然是极为风光的。 她知道顾蘩秋不爱铺张,所以也闹不清他这架金碧辉煌的马车,和前前后后整肃划一的卫队是干什么,总之她还是极为体面地回娘家了。 等看到上房里端坐着的杨氏和阮清霜时,她就明白这一切是很有必要的。 崔氏热情地招呼她过来,“跟你说个好消息,你大伯娘家里出嫁的三姑奶奶有身孕了,本来今儿个也要来的……” 阮清雯怀孕了?这倒是桩好事,难怪杨氏趾高气扬的。 华阳伯家就这么一根独苗,她肚子里自然像是坏了颗金蛋似的,全家都宝贝着,华阳伯如今是圣上面前的红人,杨氏难怪能这么抬头挺胸的。 崔氏满意地拉着阮清沅上下打量,她今儿竟也不排斥杨氏,显然也是想让她沾沾大房里的喜气,早些为顾蘩秋生个孩子。 “四姐姐没过来么?”阮清沅问她,“还有二伯娘,身上也不好么?” 崔氏叹口气,“你二伯娘啊,近来也是心烦,你五哥哥不知中了什么邪,好好的不肯娶妻了,你二伯娘急得这几日身子大为不好,你得了空就去看看她吧。你四姐姐的哥儿最近也是身上不好,离不得她,她传了话儿过来,要你过去楚家亲自见一面……” 阮清沅点点头,“我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四章 调职 阮清沅是第一次去楚家,阮清漓早抱着孩子等她了。 阮清漓和楚遥的第一个儿子已经长牙了,咧着小嘴朝阮清沅直笑。她被孩子笑得一阵柔软,也摸了摸他的小脸,“长得真好。” 孩子的小手扯着她手上的镯子玩,觉得很有趣,死活不肯松开,阮清沅便要把镯子褪下来给他。 “别了,”阮清漓制止他,“你给的礼已经够丰厚了,他又不是女孩子,要镯子干什么,也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一会儿他就又不喜欢了。” 阮清漓人比之未嫁时丰腴了几分,显得更加明媚动人。 “孩子正是对什么都好奇的年纪。”阮清沅笑道。 “如今皮得很,经常在半夜里闹腾,不给人好眠。” “孩子多半是这样的,再大些就好了。” 阮清漓道:“你倒是挺有做母亲的派头。” 阮清沅到底还是新媳妇,被她这样一说也不太好意思。 阮清漓叫人把孩子抱了出去,引了她坐在东次间里,“这次找你来,主要是想说一下父亲的事。” “四姐姐和姐夫有什么主意?” “我们的意思是,父亲这样一直赋闲在家也不是办法,最好寻个由头调出京去才好。” 阮清沅也知道阮镛现在平安,多半有楚遥和顾蘩秋的缘故在里面,他在先帝在世时毕竟和傅有怀的人牵扯不清,若是皇帝哪天突然想起他来了,派人缉拿查办也是很有可能的事。 “只是……父亲母亲当日回京的时候,就做好了长居的准备,如今父亲年纪也大了。再山高水远地往别处去,我也不放心啊。” 而且崔氏的身体一直是她心里的坎儿,前世里崔氏去世得那么早,阮清沅总想让她在自己眼皮底下才安心。 “我自然知道你的顾虑,如今他们又有了煦哥儿,等他大些,就是念书请师傅。在京里头也方便些。我们也能帮衬,只是大伯父那边,咱们到底上次得罪地狠了。照着华阳伯府如今的势头,大伯父作为他们的亲家,官场上还是大有可为的,若是他存心不给父亲好过。凭咱们父亲的人脉路子,如何扛得住啊?” 阮清沅沉默。 如今的阮清漓不是阮镛夫妻的亲生女儿。她考量起事情来自然是以他们的平安为第一位,倒是少了阮清沅心里头那些不舍之情。 “虽说你姐夫如今还算混的开,只是文臣武将,偶有越界也就罢了。他还能事事掺和到咱们家的事情里去不成?” “我也知道,姐夫为咱们做的够多了……” “还有你们家世子……我说句不中听的,定北侯如今年事已高。却迟迟无法受诏入京,一旦他身子有什么……你们夫妻便是举家迁去东北也是极有可能的。毕竟子代父职,也是天经地义。” 阮清沅当然知道顾蘩秋不可能顶替了父亲去守边,可是阮清漓不知道,她的担忧的确是对的,上辈子或许是因为皇帝要打仗,顾蘩秋才能留京,若是不打仗呢,她也说不好。 一想到一年多后还有一场大乱,而楚家和顾家显然也不能置身事外,她深觉阮清漓的提议可行。 不如让阮镛夫妻远离京城,山高皇帝远的,也不用为他们这些子女烦忧。 阮清漓见她仿佛想明白了,继续道:“江南是不能再回去了,那边盐务税收烂的和什么一样,我听你姐夫的意思,皇上是早有意思要动手的,只是不得机会,父亲回去了反而图惹一身麻烦,我的意思,我公爹在淮安钞关,虽说两淮也不算太平,但是父亲若做个小知县、知州的,也没有往日南京同僚烦扰,我公爹他们也能给个照应,你看如何?” 这大概是阮清漓想了许久的主意,旁的地方,山高水长的,阮清沅也实在放心不下阮镛和崔氏的身体。 阮清沅点点头,“这意见倒也不错,只是姐夫他,又要难为他在这事情中出力了。” 阮清漓挑着眉看她,“我说你啊,从前这么机灵,就是杨氏那样的人,你也要在她手里讨尽便宜,怎么如今嫁了人,身边这么一尊大佛不用,偏偏什么事都来指望我和你姐夫?” 阮清沅支吾道:“他也不见得能够……” 阮清漓打断她,“就你心疼自家相公?放心吧,你家那位,能耐大着呢,要知道他如今在皇上面前,可是比你姐夫吃得开。” 这点阮清沅当然是知道的,可是顾蘩秋小心翼翼经营到如今,她不想让他为了这些事被新皇猜忌,更别说暗地里还有前太子那些余党虎视眈眈的。 “也就求他这一回了,你回去问问吧。” 阮清沅依言回去后与顾蘩秋提起了此事。 顾蘩秋正在看一卷《谷梁传》,闻言搁下书,看见她一副惶惶然的样子,笑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和吏部还有儒学提举司打声招呼就是,我看岳父这性情,不若去做个专管地方学业的提举,他心里想必也喜欢。” 阮清沅心里也觉得好,不用应酬,更不用对付大小官僚,的确没有比这个更好的了。 “只是……您会不会……难做……” “怎么会呢,这不是大事。” 阮清沅蹙眉,“可是皇上那里……” 顾蘩秋眉眼间皆带笑意,她总是怕他受牵连,难道说了那么多,还是不信他么,不信这点事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即便皇上知道了,也不会追究的,我做人做事,一向在朝堂上没什么可指摘的,小心翼翼固然是好,只是一点把柄都不留,皇上瞧着这样的下属也并不会十分放心,既是凡人,才该有些家长里短的烦忧才是,要那么尽善尽美干什么?我们定北侯府已经太无可挑剔了。” “皇上若知道我为了岳父谋个平平稳稳的差事,他也只会睁一只闭一只眼罢了,相反地,或许他还会认为,原来他是能够看清我做事的套路的。如此一来,对我来说,这还是件好事。” “这……当真?”阮清沅心里总算有些放心了。 顾蘩秋起身,拉了她的手往内室去,嘴里说着:“夫人开口要我帮忙,我岂有推脱之理,你无须太忧心。” 阮清沅只觉得他的手宽大温厚,让人十分安心。 她这瞧着他的手出神,却又听见他的声音低低浅浅地压到了耳边:“……倒是想想怎么谢我才是真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一十五章 贺喜 过了新婚头几日,定北侯府的一切也基本回复了正常,阮清沅也开始每天向江氏晨昏定省。 “如今是我在主中馈,不过迟早这庶务都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江氏还是温言细语的,对阮清沅只有客气疏离,也不苛责怠慢,甚至都不用她去站规矩。 “母亲打理地很好,我是新媳妇,还得跟在您身边多学习才是。” 江氏对她道:“我们定北侯府不比别家,人丁单薄,世子房里的事现在就开始交给你管了,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我就是。世子用不惯丫头,但是你嫁过来了,除了你从娘家带来的那些下人,自然还要再挑几房人手的。” 阮清沅其实觉得她和顾蘩秋如今使唤的人足够用了,只是也不能拂了江氏的好意,“母亲指派人过来,自然再好不过了,我在这里谢过您了。” 江氏点点头,“正好有件事也要跟你说,下个月是我娘家的侄孙儿成亲,你也要准备准备,到时候礼单也要替我留心……” “这都是媳妇应该做的。” 江氏娘家的侄孙,莫非是江篱…… “恕媳妇多嘴问一句,可是要办瑶湘郡主和江三少爷的亲事……” 江氏道:“是啊,拖了这么长时间了,太后心里也着急,你过门来也需得这个机会露露脸……” 阮清沅其实并不想在江家露什么脸,江氏是江家的出嫁女,顾蘩秋是她的继子,两人的关系又算不得亲近,她好好的和江家的人套近乎做什么。 况且江篱对她……虽然她可以说是坐得正。与江篱也并无越矩行为,可是顾蘩秋呢,他那么聪明,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她只怕他心中膈应。 江氏显然是有意拉近她与江家的关系的,“我娘家的人都是十分和善的,等你见了就知道。只是江家人丁兴旺。还是要难为你多破费了。” 她是带着笑语说这几句话的,阮清沅却笑不出来,谁能想到。高高在上的平阳长公主,和不可一世的赖氏,现在竟成了自己的同辈,那些江家的少爷小姐们却成了自己的小辈。也不知要多尴尬了。 去江家赴宴,顾蘩秋并未同往。阮清沅只能跟着江氏,带着顾澄秋。 江家的女眷都知道阮清沅是定北侯府的新媳妇,因此待她格外亲和些,尤其是赖氏。也许是没认出她来,也许她就是场面上的能人,拉着阮清沅左看又看的。待她比亲女儿还亲。 这自然都是看在定北侯夫人江氏的面子上。 平阳公主倒是没看见,阮清沅好不容易松了口气逃出众夫人的包围。才在回廊上松了口气,又被一个漏网的嫂子勾住了手臂。 “弟妹呀,你是新媳妇,想来还不习惯这场面吧?那边新人都拜完堂了,也不去凑个热闹,来来,我带你去新房里,叫新娘子也好好认认。” “这……”进新房的都是本家亲近的婶婶嫂子,怎么她也要去? 阮清沅被她不由分说地拉着去新房了,路上远远看见两个女孩子往这里看过来。 “这是?” 那嫂子看了一眼那边,笑道:“那是咱们家荞姐儿啊,公主规矩大,不得过来,远远地看几眼吧,她年岁也到了,也要出门子去了。” 江荞比自己还大一些的,阮清沅想着,的确是要出嫁了。 到了新房里,她二人又被一众仆妇迎接着。 “哟哟,有你的,把这如花一样的世子夫人也请来了,长得可真标致。” “嫂子适才没在前头见着吧?还是定北侯夫人福气好啊……” 定北侯夫人福气好?在如今这个江篱大婚的日子上?就是指着平阳公主说她福气不好了? 阮清沅侧头去看这两位夫人,都是圆融和蔼通世情的样子。 看样子,果真平阳公主对瑶湘郡主十分不满。 外边又热闹起来,有人喊着:“新人来啦,新人来啦!” 屋里霎时又沸腾起来,阮清沅也不懂要做什么,自己成亲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晕头转向了,别说这会儿在人家新房里。东拉西扯之间她只好站到角落里去,不碍着众人的路,好在徐国公府财大气粗,新房建的也够大,挤再多女眷进来也够。 等新人被迎进来时,她更是觉得闷地慌。偷看了一眼槅扇,堵住了。又看了一眼台子上摆的福橘,她摸摸肚子,觉得有点饿了,不知道能不能吃啊? 不知道什么时候,新夫妻已经喝完交杯酒坐完床,江篱穿着一身鲜艳的喜袍,更衬得脸如冠宇,只是眉眼间却十分平和。 他被众夫人推搡着出门去,“篱哥儿,可别舍不得,一会儿再过来吧。” 江篱临跨出门前,眼角瞥到了傻愣愣站在东角落盯着一盘子福橘的阮清沅。 是她么?他迅速收回视线。 是不是又怎么样,他不想知道。 “哎哟,新娘子还害羞呢。”那边又嬉笑开来。 陆成韵坐在床边,笑得十分温婉,乖顺地跟着喊人。 “唉唉,定北侯世子夫人呢,适才我拉着过来了……”那位拉阮清沅过来的嫂子笑说。 “在这呢,在这呢……”阮清沅只好偷偷捏着刚到手里的橘子,无奈地被推到陆成韵面前。 也是在徐国公府,当日的赏花会,她见到了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瑶湘郡主。 可是现在呢,她却要厚着脸皮听人家叫她一句表婶。 这感觉,真是,很尴尬啊…… “哎哟,又不是你是新娘子,你害臊什么。”那位嫂子开她的玩笑。这一会儿片刻功夫,她倒觉得阮清沅挺好相处的,也没什么架子脾气。 陆成韵静静地看着她。阮清沅觉得她大概不认识自己了,也对她笑笑。 那边又有夫人在说:“好了好了,认亲是明天的事儿,咱们给新娘子点功夫收拾收拾,走了走了,去吃宴席吧。” 阮清沅便跟着众人出来到了宴席处,江氏已经在那里了。 江氏对她点点头,“玩得还好吗?” 她并不是去玩的,阮清沅不知该怎么回答。 “哟,手里这是什么啊?”赖氏在旁道。 阮清沅只好摊开手,“喜房里的橘子,想来也是有些福气的,给母亲尝尝罢。” 众夫人都笑开了,直说“原来还是个调皮的。”江氏也笑得很柔婉,真的接过了橘子。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六章 月色 被夫人们劝着喝了几杯酒,阮清沅就觉得有点上头了,禀告了江氏后就出来散步散散酒气。 自从家里的事情解决了以后,阮清沅只觉得自己仿佛放下了身上的重担,一时间也没了什么以往与人相争的煞气,倒是多了几分平和。她初嫁入顾家,知道这些亲戚中皆是豪门显贵,因此在酒宴上也不敢放肆,好歹顾蘩秋如此护她,她又如何能让他丢脸呢? 夫人们说什么,她就应是,夫人们打趣她,她也只笑。这些夫人都是多少年豪门里熬出的人精,见惯了八面玲珑的聪明女子,倒是对她今日这谦和大方的样子十分喜欢。 “夫人,还是您有福气,这新媳妇我瞧着都喜欢。”这夫人今日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说了。 江氏微笑,“是吗,倒是你抬爱了。” “可不是我们拍您马屁,不仅大方,还有趣,开玩笑也不计较,倒是真可人疼。”又一位夫人接嘴道。 “是啊是啊,还去喜房里拿橘子给婆母吃呢……” 江氏的笑还是没有变化。可是看在赖氏眼里,却又不一样了。 要说江家所有夫人中,和江氏最好,也是最能讨得江氏欢心的,也非赖氏莫属了。 这么多年下来,即便外人眼里温和的定北侯夫人万年不变的笑容,她也能看出不同来。 “孩子孝敬不孝敬,还得看日后,如今是有心,只得****对婆母上心才是。”赖氏边摇扇子边说。 众夫人点头,“可不是么。我那儿媳,如今仗着生了哥儿,也知道顶嘴了。” “就是啊,我家那个小的,怀身子在房里骂小妾倒是有力气,到我这边伺候个早膳就愁眉苦脸的,还说不得一句。当真越养越金贵。” 众夫人又讨论开来。自来婆媳就难相处,更别说这错综复杂的高门大户里了,再好的婆婆儿媳。也总会有问题。 江氏微微一笑,劝道:“就是当我们欠这些孩子的吧,我呀也不求他们待我如何,只见不得他们过得不好。盼他们一个个都平安顺遂不让我|操心才是。” 众夫人立刻感慨:“当真还是夫人您心肠软,做您的儿媳可太有福气了。” “今儿我也瞧见了夫人待儿媳如何了。真是亲如母女,这等婆媳关系可真叫我羡慕。” 赖氏用扇子轻轻掩住嘴,打量了一眼江氏,也微微一笑。果然,还是没有猜错她。 阮清沅甩着手在园子里散酒气,抬头看见天上一轮明月。 还真是好月色。 前世里。江篱也是这个时候成亲的么?似乎是要早一些的,那一日的月色可没今日好。自己呢。也是大不相同了。 她轻松地笑笑。 她听到了人声,吓了一跳,要躲的时候已经看见穿着大红蟒袍的江篱从假山后转出来了。 阮清沅黑了脸。她特意没走前世那条路,只怕江篱吃醉了酒又去那里吐。 可是怎么又碰上了? 江篱脸上红潮弥漫,眼神却很清明。 “婶婶好。” 第一次听他这么喊自己,阮清沅更觉不好意思。 “你……你……”她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他了。 江篱走近几步,看见她脸上也是与自己一般带着红晕,可这红色,却不是因为他。她的神情比上次见时柔和了不少,整个人有一种轻松明媚之感,而更重要的是,眉宇间添了几分成熟女人的妩媚风韵。 她这一切,都是另一个男人赐予她的。 他以为自己没事了,可是没想到,还是会难受的。 他为什么要来见她呢?其实他早就知道吧,见了她就会有这个感受,他和她的关系只会更尴尬而已。 或许也不是吧,只有他自己觉得尴尬,她从来,就没有给过自己什么希望。 从小到大,江篱都知道,除了瑶湘郡主以外,自己是不可能娶别的女人的,哪怕他再喜欢,或者是母亲再喜欢,也不能够。他和瑶湘郡主的亲事,早就不仅仅是两个人的事了,与其说是江家和宫里的不妥协,更不如说这是他母亲平阳公主和外祖母江太后,这两个站在权力巅峰的女人的争斗。 她们是母女,可是权力面前,母女又如何,太后是老了,平阳公主愈渐势大,太后可以包庇纵容女儿仗着自己横行京里,可是她不会纵容自己的女儿靠着自己的娘家来压过自己。 所以,他还争什么呢,他从来就赢不了。而她,也显然没有想过这些。 “今天的月亮真好啊。”阮清沅突然感慨道。 江篱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是啊。”他淡淡地说。 只是冷月无情。 “不知明天还能不能见到。” “也许吧。” “不过我并不期待。”阮清沅突然说:“我心里认为今天的月亮是最好的,就不想去看明天的月亮了。” 江篱凝视着她。 “这么想的,是江公子你吧?”她一笑:“我和你不一样,只有我有心情的时候,那月亮才是最美的。” 她是什么意思? “我要走了,”阮清沅道:“代我向瑶湘郡主问好。” “以后,还能见面吗?”江篱问出这句时自己都吓了一跳。 阮清沅却浑不在意,“当然,大家都是亲戚,我想不见都不成的吧。” 她又想到了今日这些夫人莫名其妙的热情。 看着她渐渐远去,江篱又抬头盯着天上的月亮。 只有她有心情的时候……天上的月亮才是最美的…… 她是在安慰自己吧?他不是不够好,也不是没机会,只是她没有那个想法。 所以,当她解决完自己所有的事情,有想法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的人,恰好是顾蘩秋吗? 江篱失笑,摇摇头,这种安慰,还不如不说。 他怎么会信呢,他又不是三岁的孩子。 还是他的错吧,是他太不了解她,是他不了解她需要的是什么,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真的能自己解决,什么时候自己又该适合地帮一把彷徨无措的她…… 果然,最适合她的不是自己吧。 他突然有些释怀了,抬脚回到新房,他的新娘子温柔地看着他,十多年了,他对着她,这么熟悉,又这么陌生,他真的还有心情欣赏别的明月么…… 问自己这句话的时候,他其实也已经知道答案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七章 送行 回府之后,顾蘩秋已经在等她了。 “怎么样,喜酒吃得开心吗?” 夜里风凉,他主动拉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中。 阮清沅只觉得一阵暖意透过指尖传到四肢百骸。 眼前的女孩子一对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自己,顾蘩秋笑了,“怎么?” 他凑过去闻了闻,“喝酒了?怕不好受吧,你年纪还小……” 阮清沅突然就扑进了他的怀里,顾蘩秋一愣。 就当是她喝多了酒吧,不知道为什么,和江篱谈完之后,她总有一种轻松的感觉,她这辈子一直在欠人情,她知道,她欠了很多人,她为了自己,为了父母,拖了很多无辜的人下水。 在他身边,她觉得很心安,他这么厉害,他帮了自己这么多…… 顾蘩秋知道人一旦喝了酒后,便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很理解自己怀里这颗黑色的小脑瓜现在一定十分混乱。 他会不会后悔呢,他知道不知道我是个坏女人?阮清沅的确陷入了胡思乱想,原来真正地“嫁”人是这种感觉,上辈子自己嫁给贺梓归,她只过着比婚前更紧绷更压抑的日子,原来也可以是这么轻松的。 难怪阮清漓这么奸诈的人都胖了几分。 顾蘩秋当然不知道她这会儿已经想到自己姐姐的身材上去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柔声说:“你坐一会儿,我去让忘忧煮些醒酒茶来,你喝了再睡。” 她却拉住了他的手不让走。 “怎么?”顾蘩秋有些好笑,“我倒不知一杯酒能让你年轻十岁。” 在自己面前,她一直是这么坚强。甚至是……有点故作老成吧,他何曾见过她这副样子,他做了什么让她这样? “你这样我倒是没预料,原先也是能预料到的,不过我要说的话还没说,你就先这样了。” 她坐在他原本坐着的圈椅上,他则是蹲在她面前。手里还握着她的小手。 什么话?她用一对眼睛问他。 “我知道你不放心。岳父岳母赴任一事,他们的身体虽然一直很好,可是人总是说不准的。因此我特地去了一趟太医院……” 阮清沅“啊”了一声。 他又笑:“你夫君可没那么厉害,太医毕竟都是皇家的人,我不能太僭越,不过院判李大人向我荐了他的堂弟。这位大人医术也很了得,又喜游山玩水。不愿受制于太医院,此次正好陪着岳父岳母赴任,你也就可放心了。” 阮清沅觉得这样也已经是太过了,“那、那位老大人……游山玩水。岂不是……” 顾蘩秋知道她要说什么,“你放心,他也不会亏待自己的。他也是有子侄的不是,又不是他孤身一人。他想要去旁的地方也没人拘着他。” 李老大人医香世家,他家出来的,都是一等一的好大夫,她怎么会不放心呢。 “我、我……”她觉得眼睛有点酸,他竟然连自己的这点心思都猜到了。 她从来没说过啊。 “这可不能哭啊,你已经嫁人了。”顾蘩秋取笑她。 就是嫁人了才敢哭啊,阮清沅心道,在家里时,她这么强势,和杨氏母女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她又怎么能哭呢? “好了,”他拧一把她秀挺的小鼻子,“不许再胡闹了。” “我可没胡闹。”她抬起脸,瞪了他一眼。 “既然没胡闹,能歇息了吗?”他轻轻带着她进自己怀里。 阮清沅有点不好意思,由着他带自己往内室去了。 第二天起来,顾蘩秋不意外地看见桌上又多了一碗乌鸡黄芪汤。 这大早上的…… 他用食指敲了敲桌面,好笑地看着一边虎视眈眈的阮清沅。 他有这么差劲?需要这么大补?但凡前夜两人有…… 隔日起来她就一定会吩咐厨房给自己炖乌鸡汤来。 真的是……他该说什么好? 他尴尬地拢袖轻咳了一声,阮清沅立刻又把碗凑近了他两分。 “喝了再出门吧。”她一脸殷切。 顾蘩秋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退让的,他此时喝一碗,日后就有无数碗。 他笑一笑,“你还记得当日在山西,我们投宿在一户农家,你也去弄来了鸡汤。” 阮清沅道:“是忘忧那丫头的手艺。” 顾蘩秋心道,当时只觉得这是个好东西,如今却叫他发愁了。 “你喝吧。”他道:“昨日还是你比较辛苦。” 阮清沅的脸瞬间烧红了。他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从小我就这样,脸色也不是不好,放心,死不了的。”他顿一顿,“我不会舍得死的。” 阮清沅心里听了却暖暖的,他都明白的。 顾蘩秋哈哈一笑,“所以,还是你多补补吧。”说罢就起身出门了。 去给阮镛夫妇送行的时候,阮清沅反而很平静了。 崔氏是真舍不得她们,拉着手眼泪止不住地流。 旁边的煦哥儿已经长牙了,咿咿呀呀地正学说话。 阮清沅叹口气,也好,要是没这个孩子,崔氏也不会这么轻易同意离开京城吧。 还是阮清漓劝得好,她只对崔氏说:母亲,你以为大房就这么轻易死心了?如今他们借着华阳伯府的势,你觉得大伯娘会吃这个亏,煦哥儿才那么大点,我们又都嫁了,母亲就这么放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她当然是吓崔氏的,大房里再闹风浪,她们姐妹俩估计也都不放在眼里。好歹崔氏是真信了两分。 “你们都主意身子,在婆家别太闹腾……”崔氏还是不放心她们,一遍遍来回叮嘱。 “好了,母亲,你还不知道我们么。”阮清漓带头打断了她。 崔氏把阮清沅拉到一边,嘱咐最后的话:“你五姐姐六姐姐那里,若是可以,你就帮衬些,尤其是你五姐姐,她如今和阮清霜做了妯娌,这日子……” 阮清沅拍拍她的手:“瞿家不会的。” 崔氏叹口气,好好地又端详了阮清沅几眼:“你这孩子,我如今也终于放心了。” 阮清沅忍住泪意,笑道:“弄得像生离死别似的,我们大了,母亲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那边煦哥儿又吵着要崔氏,崔氏只好过去了。 等他们出城,阮清沅才松了口气。 阮清漓拍拍她,“这已是最好了。” 阮清沅点点头。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八章 身孕 嫁人后的日子过得匆忙,虽说江氏不会太难为自己,阮清沅却在这个婆婆面前也不敢掉以轻心。 顾蘩秋总是在五军营里忙,阮清沅觉得,似乎有事发生。 他很少叫自己来书房,显然这事比较严肃。 “我要去一趟辽东。”顾蘩秋沉眉说出这句话。 阮清沅立刻想到:“是不是父亲他……” 定北侯顾梁,连顾蘩秋续弦都未归家,此次顾蘩秋如此匆忙,恐怕是有十分重要的事。 前世里阮清沅对定北侯府的关注甚少,她知道顾蘩秋,都是在成亲之后。似乎他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承袭爵位的,那也就是说,顾梁他…… 顾蘩秋脸色十分不好看,“父亲身体不好,我……” 此次恐怕是他们父子最后一次见面了。 “世子,家里不用担心,你放心去吧,家里的药材我明天就理出来,你看看全部带去吧……” 顾蘩秋看着她,有些惊讶。 他并没有说父亲是什么病。 阮清沅看他不说话,也有些尴尬,“这些事自然有母亲操办,我只是……” 顾蘩秋走到她面前,握了握她的手。他的手很凉,阮清沅不由道: “你自己也要小心身体……” 顾蘩秋道:“我还不用你担心,你在府中,母亲那里……” “母亲不会难为我的。” 她替他理了理领子。自己还从没见过他的父亲,可是却再也没有机会了。 顾蘩秋将手头的事务很快交接,而在这个时候他离京却是好的。新皇登基渐渐稳住脚跟,前太子|党派的人也遇到了十分厉害的清扫。 最有分量的傅有怀被远贬到极南之地的交趾县做县令。新皇是果断不愿留他的,只是傅有怀根基甚深。又一向贤达正直,倒是没有前世阮镛一般的把柄让人握住。 只是极南之地多有瘴气,他能活多久,都是个未知数。 他自然是有人保的,只是阮清沅不知道,顾蘩秋是否也出手了。 顾蘩秋要走的那个早晨,他执意不肯让阮清沅送他。 “我看你近日来身体不适。脸色总是不好。还是多休息一会儿吧。” 阮清沅只觉得近日身体多疲乏,别的倒是没什么。 她还是不放心,“世子的身体。还是不要多骑马……顾彦您还是带去吧,我这里实在也没有用得着他的地方。” 顾蘩秋笑道:“你能在府里平安,就是对我最好的照顾了。还有樊先生年纪大了,留在府中休养。你若有什么事,尽可以问他。” 短短几日。他把能为她安排好的都安排了。阮清沅觉得心头略酸,可是自己,却连他承受丧父之痛时都不能陪在他的身边。 “怎么了?看你一副要哭的样子。”顾蘩秋取笑她。 “哪有……”阮清沅努努嘴。 送他出门,阮清沅竟觉得有些怅然若失的。 嫁给他不过几个月。是日子过得太安逸了吧。 阮清沅午饭都用得没什么胃口。忘忧和合欢取笑她: “我们少夫人是患了相思病,连饭都用不香了……” “嘴碎。”阮清沅放下筷箸,“如今我闲下来了。也可以给你们两个好好挑挑夫婿了。” 忘忧脸红,合欢却嚷着:“不要不要。我要一辈子跟在您身边。” 阮清沅摇摇头。 傍晚时分,大夫还是请来了。 阮清沅责怪忘忧,“我都说了不用找大夫,我没有这么娇气。” 顾蘩秋刚走,她这里又是请大夫又是开药的,她怕定北侯夫人对自己有意见。 忘忧喊冤,“是顾护卫请的,说是世子爷离府前亲自交代的,您这几日也的确神思倦怠,看看总是没错的。” 老大夫摸着胡子诊脉,越诊却越开心,笑眯眯的。 忘忧看得一头雾水,“您这是笑什么啊?” 老大夫瞪了她一眼,“夫人身边也没个婆子不成?有了身孕也不知……” 这些年轻丫头懂什么…… 屋子里雅雀无声。 合欢替阮清沅说了一句:“您、您确定……要不要再看看……” 老大夫有些不高兴,“老夫行医四十余年,难不成连喜脉都看不出来吗?” 合欢突然怪叫了一声,“少、少夫人……您要做娘亲了……” 阮清沅微笑摸着自己的肚子,竟然有个娃娃在自己肚子里吗? 原来怀孕是这种感受,难怪她近日总是多愁善感的,都变得不像自己了…… 还是忘忧反应快,“少夫人要吃什么喝什么?奴婢都给您去做,不不,我还是先去小厨房把燕窝炖上……” 合欢则慌乱地像无头苍蝇,“我、我去告诉夫人……夫人、夫人离京了……世子、世子也离京了……” “你啊,先去告知母亲吧。” 她指的母亲自然是指定北侯夫人江氏。作为侯府的主母,理应是她第一个知道的。 她又唤来外头的聆风,让她明日一早去楚府走一趟,如今在京中,自己也就和阮清漓亲密些了。 老大夫有些感慨,“到底还是年轻……少夫人身体略有虚损,我给您开个方子,这些日子您还要好好调理调理……” 阮清沅微笑着点点头,“多谢您了。” 聆风带着老大夫出去,封了十两银子的喜钱。 阮清沅高兴之余还有些怅然。 他才刚走,自己就得知有了身孕,却不能与他分享喜讯,到底还是…… 她又摸了摸平坦的肚腹。顾梁过世,阖府戴孝,接下去的鞑靼之乱,顾蘩秋势必要大展拳脚的。 这个孩子,来得还真不是时候啊…… 江氏得知她有了身孕,连夜派了两个婆子过来,将所有的吃食用具都仔细检查了一遍,避免有任何伤胎的东西。 “夫人待您倒是十分用心的。”忘忧对阮清沅轻声道。 阮清沅知道她的顾忌,“不用担心,她们不会动手脚的。” 这些日子以来的相处,阮清沅也算有些了解这个江氏了,不管她本心如何,却是极爱惜羽毛的,对于继子续弦的这个儿媳,如此尴尬的婆媳关系,最容易让人拿住错处,她是半点都不会让人有机会说闲话的。 “不过,还是要让四姐姐再送个人过来。” 阮清漓的人,她不仅放心,也必然有些本事,她怀孕之后肯定多数心思要用在孩子身上,身边事却不能不注意。 (未完待续。) 第二百十九章 嫁妆 阮清沅有孕,第一个过来道贺的果真是阮清漓,她抱着儿子来看阮清沅,胖胖的小子已经会开口叫人了,却傲得很,对谁都是爱理不理的样子。 忘忧和合欢很喜欢逗他,拿出各色好吃的诱他。 “长得倒是像姐姐。”阮清沅笑说。 “只眼睛不像我。”阮清漓说。 这倒是。阮清沅也想说,这小子一双凤目,像楚遥,一看便是狡诈之人。 不过这话她却不敢说。 “既这么喜欢,你们抱去吧。”阮清漓正被他闹得头疼,便吩咐奶妈和丫头们把他抱下去,口气中略带嫌弃。 “现在是还小,过两年才真是要到人憎狗厌的年纪了。”阮清漓摇头。 阮清沅也笑,“我也喜欢女儿,乖巧一些。” 阮清漓打量了几眼她的神色,“怀孕是喜事,你脸色为何这么难看?难道是你婆母……” “这倒没有。是……我公公他……” “你们家世子去辽东的事我也听说了,你先不用担心,定北侯身子一向康健,到时候你生了孩子,说不定皇上下个旨意,特许他回来抱孙子,便一点儿病也没有了。” 阮清沅苦笑,恐怕是不能够了。 门外突然有人来传话。 “什么人?” 聆风的神色有些奇怪:“是林家的人……” 林家?阮清漓仔细想了一圈,他们阮家的亲戚朋友中实在没有姓林的,定北侯府这边也从没听阮清沅说过。 “是……先世子夫人的娘家?”阮清沅问。 聆风尴尬地点点头。 她们来祝贺阮清沅的身孕?简直太滑稽了。 阮清漓“哈”地笑了一声,“如今这世道还真是什么事都能碰上……” 阮清沅也觉得很莫名其妙。 “姐姐在这里坐坐吧,我去见客。” 阮清漓却说:“我坐不住。让我和你一起去瞧瞧,到底是又要演哪出好戏。” 无事不登三宝殿。还真让阮清漓说中了。 来的是一个矮胖敦厚的妇人,面皮赤红,自称是林家的三夫人,也就是先世子夫人林氏的婶婶。 林大人出身寒微,家境十分清贫,能有今日的地位也是因为十年寒窗登了天子堂。他的兄弟这些年即便好过了。也非是上得了台面之人。 阮清沅侧眼打量这个林家三夫人,心道果真如此。 论体面,未必及得上定北侯夫人身边一等的婆子。 林家何以让这么一个人过来? “这位就是新世子夫人吧。长得可真是体面……” 林三夫人笑着要来挽阮清沅的手,立刻被忘忧隔开了。 什么“新”夫人,如今的顾世子就一个夫人,这人可真是不会讲话。 在场的人脸色都不太好看。 林三夫人笑得尴尬。“我是来恭贺少夫人有了身子的,少夫人可不要见怪……” 阮清沅点点头。“多谢林三夫人。” 林三夫人见她态度客气,立刻又没了分寸:“说起来,我嫂子同少夫人娘家还是有亲的,就是婉言。也是与您算是姐妹……” 这下连阮清沅都沉了脸色。 林氏与阮家是亲戚,她当然知道。可如今的世子夫人是她,林家的人却把她处处和林氏扯到一起。令人听了心里难免不快。 “林三夫人有什么话就直接说罢,何必处处把死人拿出来说事。世子夫人是怀着身子的,也不怕犯了忌讳。” 这话说得真不客气。林三夫人侧眼看见旁边一个美貌清丽的少妇,与阮清沅眉目间有三分相似。 人生得清秀,讲话却泼辣。 “这位一定是姨奶奶吧……” 阮清漓哼了一声。 林三夫人又对阮清沅说:“有几句话,我想和世子夫人说说,不知您是否有空。” 阮清沅实在不耐烦多和她叨唠,想着她有什么,快些讲完也就是了,便吩咐了下人下去。 阮清漓也说:“回头孩子也该寻我了。” “林三夫人有什么话,现在可以说了。” 林三夫人笑道:“正是正是,少夫人如今身子可还好?” 阮清沅蹙眉,这人有完没完? “林三夫人还是快些讲完吧,再拖下去,到了用膳时分,我留您一道用膳,怕是不太合适。” 林三夫人突然又伤感起来了,“我如今是瞧着少夫人您有了身子,膝下有靠,真是有福气的,只是想到先世子夫人,嫁到定北侯府两年多,却一直都是孤单一人,眼看又要到她的忌日了,却连个送供奉的孝子都没有……” 她啰嗦了一堆,莫非是想讹些定北侯府的银钱,否则何必拿林氏说事? 阮清沅道:“林姐姐毕竟也是顾家的人,她的忌日|我们不会怠慢的,请您回林府说一声,至于孝子,我听闻当日林姐姐也是有养女扶灵的,如何能算是膝下无靠,林三夫人恐怕有些话说得不妥当。” 林三夫人有些讪讪然,她本来就不惯常和人耍嘴皮子。 “少夫人说得是,只是如今先世子夫人的母亲不在了,她父亲又不能轻易上|门,我这个做婶娘的才来跑这么一趟,您不要见怪,有些事实在是……” 她说罢掏出一张单子来,“这是当日定北侯府退回林家的嫁妆单子,实在是,只是京郊的南河庄和丰台的两间铺子却不在上头,如若不是家计艰难,我也不会来……” 她越说脸皮越红,实在不像是来讹诈的。 阮清沅也很吃惊,她不觉得定北侯府会贪林氏的嫁妆,林氏没有儿女,这些东西自然是早在她入门前退回给林家了。 可是林家也不至于上|门行骗,林老大人已快致仕,一辈子两袖清风的,家境的确算不上好,不过若不是这点,定北侯顾梁当年也不会做主聘其女为妇,京城一个庄子两间铺子,也是值相当一部分钱的。 “可这事您更不该来问我了,我并没有接手过林姐姐的嫁妆。” 她是继室,这点规矩还是知道的。沾了才是麻烦。 林三夫人说,“我自然知道少夫人不清楚此间旧事,只是我也没有办法……” 阮清沅蹙眉,“您何不去问夫人……” 林三夫人也道:“这事儿定北侯夫人也未接手,夫人说了,如今世子房里的事都交给您了……” 阮清沅只觉得一阵头疼。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隐情 “都解决了?”阮清漓抱着儿子在阮清漓的东次间等她。 “哪里有这么好解决。”阮清沅苦笑。 听完事情经过,阮清漓反而取笑她:“你如今做事越发瞻前顾后了。” 阮清沅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了这个孩子,自然要顾虑些。” 阮清漓也是做母亲的人,她感叹:“还以为你那婆婆是个好相处的。” 阮清沅道:“你也看出来了?” “林三夫人一来就找你,我看定北侯夫人不止是不想管,没有她的撺掇恐怕也有她的首肯,否则林家哪里敢上|门来,她倒是不怕,这事儿传出去,还不是抹黑了定北侯府的名声,她这是要给你吃哑巴亏。” 阮清沅摇摇头,“恐怕不是。” 江氏出自江家,不是如一般杨氏的婆婆喜爱苛责儿媳。 “你还未掌家,自然管不得这些事,如今那边却要你拿说法,世子又不在京城,你不如写封信过去问问?” 阮清沅一想到顾梁恐怕就在这几日了,自己还要拿这种事去烦扰他,实在不愿意。 传来了忘忧,阮清沅吩咐,“去南河庄和这两个铺子打听打听,人手管事有过些什么变动,还有,林氏在世的时候,她的这些嫁妆有没有出过什么问题?” 但是她估计也希望渺茫,她一个外人,如何知道这些产业的内部变动。 “你怀疑这庄子和铺子里头另有隐情?” 阮清沅点头,“定北侯府扣林氏的嫁妆,我自然是怎么也不信的。想来想去,虽说不可能,除非是林家自己不要这份嫁妆……” “自己不要嫁妆?”阮清漓也仔细想了想。“如果是这样,那这位林三夫人还这样上|门来,要么就是脸皮厚,看你这个新妇好欺负,要么就是她的确不知道。” 如果是林三夫人都不知道的事,恐怕就更隐晦了。 阮清沅点头,“人都死了。这事恐怕只有林氏清楚。” 阮清漓一笑。“我看未必。这嫁妆虽是林氏的,却是没在了定北侯府名下。还有一个人,我觉得你婆婆。定北侯夫人或许也是知道一二的。只是,她也不会告诉你就是了。” 她分析地的确有道理。 这就是江氏不同于一般婆婆的厉害之处了。 她什么也不用做,就能给阮清沅难堪。 不愧是江家出来的。 阮清沅感叹:“希望能打听出点风声来。” “要不要我帮你?”阮清漓朝她促狭地眨眨眼。 阮清沅哑然失笑,“你把姐夫当什么了。这种事也好去麻烦他。” 阮清漓却若有所指道:“或许他也感些兴趣。” 阮清沅摇头,“多谢四姐姐的好意了。这是我自己的事,我能解决的。” 她想得更深一层,或者也许阮清漓也这么想,楚遥和顾蘩秋如今成了连襟。还在搭救阮镛一事中合作过一回,比之前世关系是大大不同的。 可是这两人,各自心思都深。到底是怎么看对方的,她们做妻子的也看不穿。 阮清沅自然不想让顾蘩秋欠这种莫名其妙的人情。 若连这都处理不好。她嫁给他,也太没用了。 ****** “……南河庄倒是换过一茬管事,不过佃户们都说,东家还是原来的东家,他们还夸东家好,几年前还减了两成租子,到现在南河庄都是附近收租最低的田庄。” 阮清沅眉头一动,“减租?” 合欢点头,“的确是。” 这就有趣了,阮清沅这几日思来想去,想到一个非常有可能的情况。 林氏的嫁妆除非是她自己做过变动,而这种变动又极其难以启齿,比如把庄子抵押于人换了现银,这样的情况下,庄子自然就不能归属于她了。 只是这样的话,她必然陷入了银钱的危机,为何田庄会减租,不加租都是很少见了。 看来自己的想法有误,这事还要再打听。 去给江氏请安的时候,她倒还主动提出了这件事。 “林三夫人的事情我听说了,你预备怎么做就自己决定吧,毕竟是世子房里的事。” 迫不及待来敲打自己了。 阮清沅在心中苦笑。 “是,母亲,我定然会快些给林三夫人一个交代。” 江氏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阮清沅走后,江氏身边的婆子也忍不住道: “的确是聪明。” “能有多聪明。”江氏语带无意地道。 那婆子立刻不敢说话了。 阮清沅回去后,合欢就急匆匆地来报:“尹少爷从辽东回来了,带世子的口信回来。” 尹天胜一直带在顾蘩秋身边,这些年来也挺受倚仗的。 “尹护卫亲自回来的?”阮清沅问。 看来她预料的事差不多了。 尹天胜比起当年在山西初见时沉稳了很多,对阮清沅也很规矩。 “……少夫人,世子吩咐下来,恐怕要您早做准备了。” 顾梁果然是不行了。 阮清沅脸色凝重。 “世子还问您,这阵子有没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阮清沅想到里林家的这桩糟心事,摇摇头。 尹天胜出去后,进来倒茶的是合欢。 “忘忧呢?”阮清沅问。 合欢支吾说也不知道忘忧去哪里了。 阮清沅眼皮子一跳,心里有了一丝疑窦。 晚间时分,阮清沅便找来忘忧。 忘忧有些忐忑。 阮清沅十分严肃,“你和尹护卫也认识许多年了吧……” 忘忧立刻跪到地上。 阮清沅叹气,“你起来,我不是要责怪你们私相授受。如今侯爷身体不好,若一旦有些什么,咱们府里便要戴孝,再要谈你的亲事就不合时宜了。你们两个也是有些渊源的,当年在山西,是他误打误撞绑了你入府,闹出一些事端。” 忘忧脸红得滴血:“少夫人……” “你听我说,你们两人若有意,我禀告了世子,让他出面和尹家说话自然也未不可。可是你想清楚了没有,他家是什么身份,而你,若你真觉得这不是问题,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自当为你尽力一试。” 大诚号尹家的背景自然不凡,还有沈王做女婿,他们家的少爷,怎么可能挑个婢女做妻子。 忘忧这般聪明,她不会想不通这点的。 做妾吗?她自小心高气傲,断然是不愿意的。 忘忧白了脸,轻声道:“奴婢知道了。”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清楚 “怎么样?”阮清沅翻着书页,边看书边头也不抬地问合欢。 合欢愣了一下,明白过来她问的是什么,“……已没再见面了,忘忧姐姐前两日常红着眼睛,不过也没太多别的举动。” 阮清沅叹口气,忘忧是个有分寸的人,她不需要太过操心。 林三夫人又来了。 阮清沅笑着接待了她。 “少夫人,你看,这个事儿……” 林三夫人满面愁苦的,仿佛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阮清沅慢悠悠地喝茶问她:“您走这趟,林大人可知道。” 林三夫人喉头一哽,立刻说:“自、自然知道。” 阮清沅笑了,“林三夫人,我待您可以说是坦诚相对的,可你却不肯说实话,让我如何帮你?” 林三夫人脸上通红,只好说:“不瞒您说,这事儿……的确是我们自个儿的主意,如今林家管庶务主中馈的是我,日子怎么过,旁人又如何知道其中的艰难。” 说罢抬起衣袖去揩眼角。 言下之意,林老大人是不知道的,但是他也不管事。 “林三夫人,”阮清沅和颜悦色的,“我也体谅您的难处,想来林老大人品性如此高洁,自然不会为阿堵物烦扰,林三老爷又卧床多年,您确实难做了。” 林三夫人感慨:“您能体谅就好……” “不过,”阮清沅话头一转,“如果不是遇上什么事儿要急需用钱,恐怕您也不会冒着被林老大人责骂的风险跑这一趟吧……” 林三夫人只叹气,一想到那个打伤人的孽子。还等着银钱周转,心里就一阵凄苦。 “林公子潇洒少年,年轻气盛,不过在青楼为争个粉头就和人动手,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原来她都知道,林三夫人微微吃惊。 “事有轻重缓急,林家毕竟是林姐姐的娘家。如今世子不在京中。若他在此,定然也会体谅您这番拳拳爱子之心的。” 说罢唤来忘忧,忘忧奉上二百两的银票。 林三夫人望了一眼银票上的印戳。眉头微微拧紧。 二百两?不过就是南河庄一年的出息吧?一个庄子和两间铺子的价值可比这个高多了。 她有些语带不满:“少夫人,我想,您是不是搞错了……” 阮清沅微笑,这二百两银子足够解决她的燃眉之急了。不过这个林三夫人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胃口大。 一看到钱,就收起了楚楚可怜的样子。 阮清沅挥挥手。忘忧立刻退回来,“看来林三夫人是看不上这区区二百两银子了。” 林三夫人脸上的笑有些挂不住,“少夫人这是说什么呢,千万别跟我开玩笑了。咱们婉言的嫁妆……” 阮清沅冷笑。 “林姐姐的嫁妆,您还要来问我吗?” 林三夫人道:“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林公子恐怕这不是第一回了吧,几年前他和安巍伯家的庶子起了争执。一时不察打死了人家身边的长随,寻常仆役的性命自然可以轻易揭过。可这个小厮的姐姐却是安巍伯身边得宠的小妾,人家伯府不肯轻易放过此事,说这小厮已脱籍,是良民,打死良民在本朝是什么罪,林三夫人,不用我跟你说罢?” 林三夫人脸色煞白。 “后来呢,这桩事竟还是囫囵过去了,林公子连去衙门走个过场都没有。让我猜猜,一定是林家姐姐出面斡旋的吧?” 恐怕林氏也并不敢去苦求顾蘩秋,定北侯府和江氏是绝不会出手救这么一个渣滓的。 “安巍伯府是出了名的落魄世家,这里头要花多少钱您不会不知道吧?怎么,您是以为林姐姐出这个钱心安理得,还是假装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 林三夫人心里又愧又羞,可是想想那些银钱又硬了起来,“少夫人,这您就扯远了,这钱是婉言当时在世的时候花的,她又不是把庄子抵出去了,这是两回事,您可别扯了混做一团。” 意思是,林婉言出了钱,窟窿哪怕由江氏或顾蘩秋补齐了都好,不关他们林家的事,反正不能硬把庄子和铺子抵算作当日那笔钱。 阮清沅早料到她会这么说了,“没弄清楚事情的,恐怕是您,您知道当日林姐姐是去托了谁才帮林公子免了灾?” 林三夫人哪里在乎这个,她当时只顾着哭天抢地了。 “是江家二夫人。”阮清沅道。 林婉言是个闺秀典范,定北侯府不帮忙,以江氏这个人来说,牵线让她找江家的人帮忙是最有可能的。 果然让她顺藤摸瓜打听到了赖氏。 赖氏是出了名的能敛财,也有本事,二房里常年花销竟一点不比平阳公主差。 “林姐姐和江二夫人合作生意,林姐姐是把庄子和铺子给江二夫人做了股本,恐怕她后来要用这么大一笔银钱,这庄子自然算折给了江二夫人,虽然未曾改契,恐怕她也是再没有想过要拿回来的。” 所以这笔钱,兜兜转转相当于当年林婉言是问赖氏借的,一个庄子两个铺子,抵给赖氏还算是人家看在亲戚面上了。 后来林婉言去世,赖氏也没有找人改了文书,毕竟林氏尸骨未寒,她也不想背上强占人家财产的污名。 自然,这事江氏肯定是一清二楚的。 阮清漓猜的没错,这定北侯夫人江氏果真是诱导着林三夫人来对付阮清沅的。 一旦她没有打听清楚这些事,林家就像个无底洞,而她握住林婉言嫁妆不松手这种流言肯定也会传出去。 当真可恶。 林三夫人哑口无言,“你、你胡说……” “我胡说?林三夫人,您要不要去问问江府问问江二夫人,看我是不是胡说……” 林三夫人当然知道她不可能拖赖氏下水来忽悠自己,这事多半是真的了。 可真是丢脸啊!她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她竟然还上门来闹…… 忘忧又走上前,递上了银票。 “现在,林三夫人还看不看得上这点小钱了?” 林三夫人觉得她在羞辱自己,哪里还肯再拿,扭头就走,要去找江氏,可是找了江氏又能怎么样呢,人家什么身份,她能怎么办呢? 这么想着,脚下的脚步又颓起来。 阮清沅吩咐忘忧带着钱追上去,“好好送送她。” 二百两银子,就当为肚子里的孩子积德了,帮一次林氏这个不成器的堂弟,想必她在天之灵也会开心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管家 定北侯夫人江氏正由丫头伺候着染指甲,都说从女人的手看年纪,江氏的手十指纤纤,白嫩细腻,与少女柔荑一般无二。 “夫人,那林家三夫人在外头候着呢。“江氏身边一个媳妇子细声禀告。 江氏浅浅一笑,和善温柔,脸上略有些不忍之色,“她也不容易啊……“随即回头对丫头吩咐:“去箱笼里取一百两银子的银票给林三夫人送去。“ “夫人当真是菩萨心肠。“那媳妇子立刻奉承道:“那若是她还想进来谢恩……“ 江氏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她身后另一个更年长的,已是得力管事妈妈的中年女子立刻咳嗽一声,朝她使了个眼色。 那媳妇子立刻噤声,捧着银票出去了。 “当真是个没眼色的,夫人可别同她计较。“ 给银票分明就是要打发林三夫人,江氏如何再肯见她。 “不过是个没眼色的下人罢了,我同她计较什么,打发个机灵的上来就是了。“江氏淡淡说。 那妈妈立刻脸上一僵。 江氏又笑:“和你说玩笑的,我知道她是你提拔上来的,这点面子我还是会给你的,阿若,你到底是我身边最亲近之人了。“ 阿若受宠若惊,“多谢夫人抬爱。“她见江氏似是不太开心,立刻摸到了她的心思,“夫人,要说咱们少夫人还真是个厉害的,多年旧事也能打听得一清二楚,林三夫人倒是被她说得哑口无言了。“ 江氏说:“是啊,这回倒是娶了个好妻子,我们定北侯府有福了。“ 这种话阿若就不敢再顺杆子爬了。她道:“夫人,既然少夫人这么有手段,您也该享享福才是,家中的事可不用太操心了。“ 江氏蹙眉,“她可还怀着孩子呢。“ 用家事来折腾个怀了孕的媳妇,又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不成?江氏不论做什么都是不愿意自己出手的,生怕给她白璧无瑕的名声带来一点污点。 “家里的事。上有管事。下有仆妇,您又素来爱护小辈,谁敢给少夫人眼色瞧不成?说出去都是您体桖媳妇。家事理得一干二净交给媳妇,哪家还有您这样的婆婆?“ 其实府里人口少,江氏也并不太管事,但是江家老夫人厉害。把这个年幼的小姑子像女儿般带大,下人都调教地厉害了由江氏带过来。万事不用操心,再加上太后这尊大佛镇着,哪个敢对江氏有半分不敬。 江氏有些不懂了,“那你的意思是?“ 不仅不难为她。还要直接放权给阮清沅,这是图什么? 阿若轻声道:“荷香园里那个,您也可以脱手了……“ 江氏恍然大悟。用荷香园里那个折腾阮清沅,还有什么比两个自己厌恶的人互相对付来得更痛快? 江氏微微一笑。 “适时不妨可以用一剂药。“阿若继续在她耳边道。 弄死? 那个贱婢还不值得她动手。 江氏沉吟:“这个可以以后再说。“ ****** 让她管家?阮清沅直到接到对牌的那一刻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带着忐忑的心情第一次到执事厅。却发现下人们整齐划一,严肃规整地等着听她的吩咐,没一个怠懒的,旁边江氏指派给她的管事婆子也言笑晏晏,事无遗漏地耐心交代给她。 阮清沅前世就管着一个偌大的永宁侯府,管家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况且定北侯府状况很好,也没有阳奉阴违贪银子的事,厨房里几个管事人人一本账也都清清楚楚,根本不怕她查。 这样她还管什么? 阮清沅有些摸不着头脑了。 江氏想为难她是必然的,但是这个婆婆很有手段,使的招都不是寻常的,想防备也不知从何防备。 不过这也有一个好处,江氏是不会在明面上为难自己的,房里要吃什么用什么,银子的事,根本就不是事。因此怀孕以来,阮清沅觉得自己真是一日胖过一日了,还常有宫里的补药也炖了给她吃,除了孩子的父亲不在身边,都没有太大的问题。 既然人家都给她那么多好处了,偶尔陪人家斗斗法也算是义务吧。 阮清沅这么想着。 有婆子来请示,阮清沅正和丫头们坐在一起琢磨着孩子出生后要穿的肚兜上的花样。 “荷香园?“阮清沅奇怪,原来顾蘩秋还真是有姨娘的,只是为什么她从前都不知道,甚至连妾室的茶都没喝到过。 “从前是什么样子,今后就还是什么样子,这奉例之事还要来问我?“ 那婆子显然有些为难,“是,是王姨娘她……她又犯病了,那边又哭闹着要请大夫。“ 阮清沅终于觉出奇怪了,“那就去请啊。延医问药的钱公中还是出得起的,不需要她们自己掏银子。“ “可,可是,少夫人,没有大夫愿意来看王姨娘了啊。“ “她到底是什么病?“ 那婆子心虚地望了阮清沅一眼,“不敢欺瞒少夫人,王姨娘得的,是治不好的疯病。“ 忘忧和合欢吓得忙捣住了嘴。 这定北侯府竟然住着一个疯子,她到今日才知道。 阮清沅沉下脸,“我过去看看。“ 忘忧赶紧拉住她,“少夫人,您还怀着身孕呢,冲撞不得啊。“ “是啊,是啊,“那婆子也劝道:“荷香园在荷池边上,传言就是水鬼会勾魂呢,王姨娘才这么疯疯癫癫的,少夫人如今是双身子的人,万万去不得的。“ 忘忧狠狠瞪了她一眼,“胡说八道些什么!“ 还水鬼,勾魂,知道夫人怀孕还说这些,还拿个疯子的事来叨扰少夫人,分明是没安好心。 那婆子被忘忧瞪得心虚,讪讪不敢开口了,心道这少夫人身边的丫头架子可一点都不小。 阮清沅说:“到底是我们府里的人,又是世子的姨娘,再怎么样都是我的责任,怎么说都是要见一见的。“ 江氏要她看的恐怕就是这个了,她又怎么能不如她的意呢? 忘忧还在身后对那婆子说:“既然看不好,何不送出去,留在府里吓到人可怎么是好?“ 那婆子委屈地答:“这是夫人和世子爷的意思,我这下人怎么知道,姑娘,您可怪错人了。“ 忘忧只好认命地帮阮清沅去后头收拾出一领斗篷来。(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三章 疯子 ps.奉上五一更新,看完别赶紧去玩,记得先投个月票。现在起-点515粉丝节享双倍月票,其他活动有送红包也可以看一看昂! 阮清沅在荷香园门口站定,她可以清楚听见屋里传出阵阵的东西落地声。 没一会儿又歇了。 “开门。”阮清沅发话。 旁边的婆子均吓了一跳,“可使不得啊,少夫人。” 阮清沅凌厉地瞪了她们一眼,“开门。” 她走进内室,房间采光很不好,只见一个苍白的女子赤着脚蜷缩在床边,身上只穿了一件中衣。 “去把人带过来,手下劲道轻些。” 几个婆子只好过去把王姨娘扶过来,阮清沅身后的丫头们有点害怕。 王姨娘只是有点瘦脱相了,一双眼睛大得离谱,颧骨很高,脸上神情呆滞迷茫,像是随时要瞌睡过去一样。 阮清沅蹙眉,“你们给她喂了什么?” 这点后宅手段她怎么会不知道,王姨娘不哭不闹才说不过去。 一个婆子只好垂手应答:“是大夫开的方子,夫人吩咐过,王姨娘一旦闹起来就命人给她服下。” “她怎么会这样的?” 一句话问出来,却没有人回答。 阮清沅轻轻叹气,你们扶她过来坐。 众人皆是一愣,看王姨娘这个样子,和尊贵无比的少夫人同坐一张桌子吗? 这几个婆子今儿还真是没应下一句爽利话的,阮清沅冷道:“难不成她没资格坐,你们才能坐吗?” 几人只好张罗着王姨娘在她对面坐好。 “去端些糕点来。”阮清沅吩咐。 适才的东西都被她扫了一地,她肯定还没吃午饭。 王姨娘的眼神终于有了焦距,落在阮清沅脸上。 阮清沅轻声对她说:“你别害怕。我不是坏人,你先吃点东西吧。” “吃、吃……” 王姨娘愣愣地吐出两个字后,就双手并用拼命抓了眼前的糕点来吃,塞了满嘴,碎屑也掉了满桌,众人看愣了。 “倒杯水,忘忧。” 忘忧没有反应。 阮清沅咳了一声。忘忧这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等王姨娘都吃完了。阮清沅命人撤了空盘盏,亲自用手绢替她擦手,她的一双手很白。却有很多伤痕,指甲缝里藏污纳垢的。 “以后要多洗手,我会吩咐伺候你的丫头的。”阮清沅细声对她叮嘱。 王姨娘愣愣地看着她。 “怎么了?”阮清沅抬头对她一笑。 王姨娘又好似瞬间对她没兴趣了,转头去看自己的床榻。抽了手就左摇右晃地过去,噗通一声倒在床|上。 伺候她的小丫头告罪说:“少夫人。王姨娘每天这个时候都会小憩一会儿。” 阮清沅站起身,“无妨,让她睡吧。” 出了门,她便吩咐左右。多派两个人过来,务必保持王姨娘和她的房里整洁干净,每日需得仔仔细细打扫。她会亲自验看的。 婆子们心里叫苦不迭,却也不敢违拗她。 阮清沅又亲自吩咐了合欢:“以后我那边做吃食。都多做一份,给这边送来,你亲自看顾。” 合欢不解,“少夫人,虽说夫人把王姨娘甩给您了,可是您也不用做到这样啊,她是个疯的,吃什么不是吃。” “别胡说,”忘忧喝止她,“少夫人做事自然有分寸。” 阮清沅也不是想拿王姨娘做名声,一方面觉得她可怜是真的,另一方面,只是她的一个直觉,也许……王姨娘是在她面前才敢吃那些东西? “还有,你们去调查一下,她是什么时候入的府,又是以什么身份,从前伺候过她的下人,也要找到。” 王姨娘有疯病,寻常丫头都不喜欢伺候她,肯定身边的人换过好几茬,综合她身边的那些老人的供述,或许能知道点什么蛛丝马迹。 两个丫头心里都转着同一个念头,为个疯子,她们少夫人做的也太细致了,打听得这么清楚又能怎么样呢? 没有人在乎一个疯子的过去和未来,总之府里不会少她一碗饭吃的。 她们不知道,阮清沅心里却清楚,江氏把这么大个锅甩给她,肯定是有陷阱,还是极其不容易发现的,就像林三夫人那事一样,不一样样查到最细微之处,就很有可能忽略了最重要的线索。 王姨娘是四年前买进来的,林氏当时还在,做主点过头的。不过顾蘩秋却从未想起过这么个人,他连对林氏都是淡淡的,又何况是这么一个可有可无的妾室。 花了点力气,找到了王姨娘从前身边的一个丫头,已经做了农妇,只说三年前王姨娘被逼喝了一碗药,后来王姨娘哀嚎痛哭了好几日,之后就疯了。 阮清沅沉吟,“是夫人的主意?” 合欢摇摇头,“这倒是不清楚。” 什么药一碗灌下去能让一个女人心神大损,神智不清,恸哭哀嚎,忘忧在一边听得胆战心惊的,忙问阮清沅,“少夫人……” 阮清沅显然也知道她想到了什么,“不会的,定北侯府后宅没有这么腌臜,若是这样一个不知检点的妇人,哪怕世子和夫人肯留下她性命,也断断不肯将她留在府中的。” 忘忧恐怕猜测的,会不会是王姨娘喝的是堕胎药。到底失子之痛才是对一个妇人来说无与伦比的打击。 可是这不就是在揣度顾蘩秋被戴了绿帽子,她又有些汗颜。 “可是,”忘忧提出:“若是王姨娘的存在,涉及到夫人和先前那位少夫人的私事呢?两人拿着她打擂台……” 就也有可能吧。 就像如今江氏用她来恶心阮清沅一样。 阮清沅又问合欢:“你送过去的东西,她可都吃了?” 合欢道:“大多数都是吃了的,偶尔有扫在地上的,大概是她不喜欢的,倒是没见怎么发病。” “也不知她还能不能说话……” “少夫人多虑了,王姨娘又没伤着咽喉,自然是可以的,只是她连人都辨识不清,恐怕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阮清沅仔细想了想,又对她们道:“你们去帮我请顾护卫过来,他在世子身边久,我想向他打听一些事。” 竟然为了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疯姨娘,亲自劳动顾护卫?两个丫头对视了一眼,心中不由都转着这个念头。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这次起-点515粉丝节的作家荣耀堂和作品总选举,希望都能支持一把。另外粉丝节还有些红包礼包的,领一领,把订阅继续下去!】(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四章 调查 顾彦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来王姨娘这号人物。 他搔搔头,嘿嘿笑了一下,“原来少夫人说的是她啊……卑职说句老实话,就是二爷,他恐怕也记不起还有这么个人,您可别为这么个可有可无的人心里不痛快。” 阮清沅无言。她在他眼里心眼就这么小吗?他还以为自己是要跟个疯子拈酸吃醋不成。 “顾护卫误会了,我找你来,是想打听一些王姨娘以前的事。” “以前的事?”顾彦觉得很奇怪,她怎么突然对这个王姨娘好奇起来了。 阮清沅点点头,“我总觉得,她身上有很多秘密,总之,如今夫人让我管她的事,我想打听地清楚些。” 顾彦自然不懂这里头的弯弯道道,他只觉得大概是阮清沅怀着身孕觉得无聊,想听些故事来打发时间,这王姨娘虽说平时像个隐形人似的在府中,要说身上的故事,显然是定北侯府里头最丰富的。 “要不,属下替您去打听打听?”他自己是真不知道什么,不过倒是可以替她去打听打听,反正他最近闲得发慌,还好尹天胜这小子被顾蘩秋派回来了,他日常还能找他练练手。 “这……太麻烦你了。” 顾彦忙表示:“不会,少夫人,您或许不知道,咱们这些人,别的没什么,这些事做起来保证没什么把柄让人落下,您若是有目标最好,想知道什么,管他嘴多硬,都能给问出来。” 阮清沅当然知道,作为顾蘩秋贴身倚仗的护卫。顾彦自然是有一把本事的。她仔细想了想,便说: “既然如此,除却王姨娘的身边人,还有夫人身边的几个妈妈,还请你一道费心问问了。” 顾彦有些诧异,“夫人身边的?” 阮清沅点点头,“我听闻。王姨娘这些年来。都是这几个恶婆子欺压着,说不定王姨娘的病,也和她们有些关系。” 这自然是她胡说的。她只是觉得,江氏在王姨娘这件事上,有些不可告人的事。 顾彦不疑有他,“少夫人说的是。这些恶仆手里犯下的脏事可够多了,是该教训教训。” “不过。夫人身边的人,会不会对你来说……” 万一被江氏知道了,岂不是害顾蘩秋和继母更生分了。 顾彦咧嘴一笑,“您就放心吧。避开一两个心腹,总有那些个肯说的,他们也有家人。保准夫人那里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阮清沅心里十分开心,“那就拜托给顾护卫你了。” 顾彦总算领了点事做。终于能精神抖擞地出来替少夫人办事了,终于能不觉得自己最近白领那一份薪俸了。 外院里尹天胜也是百无聊赖的,加上忘忧不再肯见他,这小子近日来只觉得浑身提不起劲来。 “干什么呢!”顾彦一巴掌拍在爬在椅子上偷懒的少年身上,“年轻人一身懒骨头,起来练练。” “可别。”尹天胜虽跟了顾蘩秋几年,性子和顺多了,可到底少爷脾气还在,心里不高兴的时候就是天王老子都不能叫他打起精神。 顾彦见他如此低落,呵呵一笑,“你不是一直想跟着看刑讯逼供,走走,我找了个有意思的事,带你开开眼见。” 尹天胜来了点兴致,“是少夫人安排下来的事?” 顾彦把事情和他一说,本来也就是打算带他的,其余的护卫,他便不打算惊动了。 尹天胜摸了摸下巴,对顾彦说:“其实这事儿好办,何必找那些乱七八糟的下人来问,反而夹缠不清的,少夫人想知道,直接提了那王姨娘一问就清楚了。” 顾彦乐了,“我们脑袋还没你小子清楚不成?那是个疯子,你能从疯子嘴里问出什么来?” 尹天胜摇头晃脑地感叹:“你们是聪明人,只知道舍本逐末,我爹后院那么多姬妾,这些年来说是疯了病了的就有好几个,有真的也有假的,疯子啊才好套话呢,她怕什么用什么一吓,什么都吐出来了,绝对比真金还真。” “得了,”顾彦道:“你别给少夫人添乱了,让夫人抓到了把柄你让少夫人怎么做?” 尹天胜撇撇嘴,他还以为这定北侯府的婆媳是一对天下难寻的好婆媳呢,没想到也是如此。 “是夫人拿这疯子给少夫人做绊子?” 顾彦道:“没证据的事就别瞎说,跟在二爷身边这么久连这点都没学会吗。” 尹天胜耸耸肩,心道按自己的法子才管用呢。 他想到这是阮清沅拜托的事,心里就一个激灵。几年前在山西,少夫人肯定是觉着他这人十分不靠谱,因此才不许忘忧再与他见面,若他办成了这桩事,替少夫人解决了这个麻烦,她岂不是对自己大大改观了? 到时候自己再推脱一番,说不求恩典赏赐,少夫人说不定一个高兴把忘忧就赐给自己了…… 一想到这里,尹天胜适才还一把懒骨头,立刻就精神起来了。 顾彦莫名其妙地看着这小子突然鬼上身一样兴冲冲跑出门去,无奈地摇摇头。 那边阮清沅屋子里,凝香促狭地对着忘忧挤着眼睛,道:“听说尹护卫又在内院边上探头探脑的了。” 忘忧脸一红,拧了凝香一把,凝香哎哟叫了一身。 “轻点,别把少夫人吵醒了,如今少夫人双身子,本就操劳,难得今天午觉睡着了。” 凝香委屈道:“还不是你捏我。” “那是你没分寸,什么话也都能胡说不成。” 凝香心道,我这可不是胡说,还不是你心里头的人,我是好心给你递消息,却被当成驴肝肺了。 忘忧心里也觉得淡淡地惆怅,不过自己决定好的事,就不会改主意了。 合欢嘴里嚼着东西就进来了。 凝香笑骂:“好个吃独食的小蹄子。” 合欢说:“哪儿呀,适才碰巧遇到尹护卫,他好心给我吃的。” 凝香奇道:“给你的?难道不是给……” 合欢摇摇头,“看他行色匆匆的,也不知拿这么多些好吃的去讨好谁……”一说道这里才回过神来,忙欲盖弥彰地啊呀了一声,“我说错了我说错了……” 忘忧脸上没反应,只不去理她们,心里却觉得酸酸的。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五章 走水 报丧的终于上|门来了,阮清沅早有准备,立刻吩咐下去阖府换上了重孝。 江氏几日来以泪洗面,身子“虚弱”地连床都下不了,阖府的事只得阮清沅一个人操办。 “少夫人,您还怀着身子,不能太操劳了啊。”丫头们都在旁边劝她。 “侯爷去了,这点事我若还要推脱,像什么样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阮清沅说:“可曾打听到世子几时回来?” “顾护卫说,世子正全速往京中赶。” 阮清沅点点头,心中默默思量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心情,难过的时候是如何纾解的?阮清想,毕竟是丧父之痛,他从小又没母亲,一定与父亲是格外亲近的,该多难受啊…… 心中微酸,可惜自己不在他身边。 隔天夜里,阮清沅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大概是白日里太忙碌,倒是一时没有睡意,她索性坐起身来,批衣下床,想着走动走动,乏了就上榻安歇,谁知道大半夜的听到外面有响动。 仿佛是刻意不想惊扰她。 她拉开槅扇,叫起了值夜的合欢,“去看看。” 合欢应了声,就穿上绣鞋往门外跑。 没过多久,她就回来禀报,“少夫人,是荷香园那里……走水了……” “走水?在这大半夜的?”阮清沅惊诧。 合欢点点头,“您别担心,荷香园靠着荷池呢,很快就能扑灭的。” 就是靠着荷池还能走水才叫奇怪。 阮清沅说:“不行,我还是得去看看。” 合欢拉不住她,正想让忘忧来劝几句。谁知道忘忧见这里都亮灯了也没出现,不知是不是睡得太沉了。 黑灯瞎火的,阮清沅还真要去荷香园走一趟不成?磕着碰着怎么办? 合欢忙道:“少夫人,您看,您要不在这里等消息吧,让凝香跑一趟,唤顾护卫过来问问情况?” 这大半夜的。让顾彦进垂花门似有不妥。不过转念一想,府里走水,他肯定带了人手从前院过来灭火了。定然已经在内院了。 阮清沅点点头:“也好。” 谁知道先回来的却是忘忧。 “忘忧姐姐,你这是跑哪儿去了,我都差点劝不住少夫人。”合欢咕哝了一声。 忘忧神色凝重,没回答她。径自来见阮清沅, “少夫人。奴婢待会儿再给您解释,现在还请您移步……有两个人……您得见见。” 阮清沅知道恐怕这事儿不小,忘忧很少会露出这种神色。 阮清沅跟着忘忧静悄悄地到了旁边丫头们住的后罩房里,定北侯府主子少。用的人也少,常年闲置的空屋很多,这里便位于阮清沅的院子通往荷香园的路上。 那边凝香兴冲冲地回来禀告消息。想说火势已经扑灭了,谁知道屋里灯亮着。却只有合欢这丫头撑着肘在桌上一下一下点着头犯瞌睡,少夫人却不在。 “人呢?” 合欢给她晃醒了,努努嘴说:“少夫人有事办去了。” 大半夜的,还真够热闹的。 阮清沅不知道该说什么。 尹天胜一身烟灰地站在灯光昏暗的后罩房里,还有顾彦,竟然也在这里。 而他们脚边,跪着瑟瑟发抖的王姨娘。 尹天胜先是搔搔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被顾彦在后头踹了一脚,他才忐忑地说:“少夫人,对不住,其实今儿这场火……是我……” “你在我们府里放火?” 阮清沅重复了一遍。她还真是低估这小子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看来跟了顾蘩秋几年也没长进。 “其实、其实……我本来只是想弄点烟出来吓吓人,谁知道今儿晚上这风吹的实在不凑巧,一下就全点燃了,不过您放心,没损失什么,就荷香园那里头……” 顾彦在后头咳嗽了一声,他立刻话锋一转,“请少夫人责罚。” 阮清沅狐疑地打量了这两人一圈。 “要是你自己胡闹,定然不会真烧起来,顾护卫是世子嘱托的人,负责内宅的安全,所以……” 所以顾彦是看着他胡闹。 这两人搞什么鬼。 顾彦也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子:“少夫人,我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大胆,这的确是个馊主意……” “这可不是馊主意,”尹天胜立刻反驳:“少夫人,咱们这么一来可算能把您委托的事交差了,包您满意。” 阮清沅看了一眼地上的王姨娘,也知道他们此举必然是冲着王姨娘去的,不过何必闹得这么大。 她头痛地按了按太阳穴,“到底要说什么?” 尹天胜拉扯了一把地上的王姨娘,没好气地说:“你,自个儿和少夫人说。” 顾彦在后头又踹了他一脚,“客气点,到底是二爷的姨娘。” 尹天胜咕叽了几句,对阮清沅道:“少夫人,我就说,这女人是在装疯呢。” 从刚才进屋起,王姨娘就跪在地上这么听话,阮清沅就有些意识到了。 也不知她是怎么不凑巧被尹天胜抓住了把柄。 顾彦说:“少夫人,我们调查她已经几日了,这小子一口咬定王姨娘是装疯,因此今日才出此下策。” 尹天胜拿出一本东西来,对阮清沅说:“火一烧起来,她就去找这东西,藏得非常好,在大立柜后头的砖墙里,一般人根本找不到。” 阮清沅看见上面还包一层防水的油纸,显然保护它的人十分用心。 王姨娘跪在地上抖得更厉害了,却不知怎么被尹天胜和顾彦威胁过,愣是低着头一句话都不敢说。 忘忧把东西接过来,阮清沅就着昏暗的烛光仔细看了看。 这是一本和华光寺的香油来往账簿。 日期是,五年前,只记载了两年。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王姨娘不惜装疯也要藏好? 阮清沅又仔细地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这账簿上的香油钱高的离谱,且多数不是播给住持的,而是一个叫做颜惠的和尚,甚至还有拨出去修筑房屋的银子,还是建一整栋楼的银子! 阮清沅仔细回想了一下,华光寺但凡有香客出资维修庙宇,都会将名字刻在寺前的功德碑上,可是定北侯府,根本就不曾听说过府里有哪个人在华光寺出资造了一栋楼。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六章 账本 尹天胜看见阮清沅的神色,心下一阵得意,看吧,这东西果真有猫腻,他这么想着还朝阮清沅身边的忘忧送了个眼神,忘忧白了他一眼,不想搭理他。 阮清沅合上账簿,对地上的王姨娘道:“你自己来说罢,到底这是什么意思。” 王姨娘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始终不敢抬头说一句话。 “都这会儿了,还装什么呀。”尹天胜忍不住道。 “你闭嘴!”顾彦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对阮清沅道:“少夫人,荷香园那里还有一些善后,卑职就先带这小子出去了。” 说罢便拉着不情不愿的尹天胜走了。 “这东西,你从哪里来的?”阮清沅扬了扬手里的账簿。 王姨娘还是紧紧咬着牙关。 忘忧在旁蹙了蹙眉,对阮清沅轻道:“少夫人,您还怀着身子,犯不着为着审她闹得自己不痛快,不如交给顾护卫,便什么都清楚了。” 阮清沅悠悠看了她一眼,“你也糊涂了,她是内宅里的人,又是夫人怎么都不肯放出府的人,肯定牵涉的东西不能叫旁人知道,别让顾护卫难做。” 到底是定北侯府的阴私,顾彦知道了也颇尴尬。 “再说,她有本事装疯这些年,心志必定不凡,万一不小心弄死了,我才叫麻烦。” 王姨娘此时跪在地上,紧紧握住了拳头。因此才要连夜审她吗? 这个少夫人好生聪明。 阮清沅轻叹口气,“这些日子,我送去的东西你吃着还都习惯吗?” 王姨娘浑身一震。 “原来还以为没机会能亲自问你,不想倒是我想多了。”阮清沅感慨,初时她的确是怜悯她的。“罢了。不与你扯这些人情。我来猜猜吧,这东西,是不是先少夫人委托给你保管的。” 王姨娘大骇。 “看来我猜对了,这定北侯府里算来算去也就这么几号人,夫人又不肯送你出府,明显是要让你活在眼皮子底下,定然这东西和夫人有关。那么搜集这个的人。定然只会是先前的少夫人了。” 没想到这对好婆媳之间的矛盾,比自己想象的多得多啊。 王姨娘终于开口了,嗓音有些沙哑:“少夫人冰雪聪明……” “你也很聪明。”阮清沅道:“恐怕你也知道了。夫人把你的事交托给我,想必你也能猜到,肯定是要用你来算计我的,那么只要让我不痛快。牺牲你也是早晚的事,你明白我的意思吧?你和你手里的东西。要么夫人是等得不耐烦了,要么是她不在乎了,弄死你就算完事。” 王姨娘抿抿唇,抬起脸。一双大眼中的光芒闪了闪。 “林家姐姐已经故去几年了,而我也已经怀了世子的孩子,一切都尘埃落定。我们都不得不承认,她的存在。在这个府里,只会越来越淡,所以不管你是守着秘密,还是守着对她的承诺,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阮清沅淡淡地道: “你想活吧?其实我说对你说这么多,完全也是没有必要的,夫人要你死,我自然也可以把自己摘干净,你会死,却损害不到我,那我还为什么救你呢?” “所以此刻我对你说这番话,不是我稀罕这秘密,是我想为我的孩子积德,给你一个交换生机的可能,你听懂了吗?” 王姨娘默然。 阮清沅说得没错,她其实完全可以不管这账本和自己的,荷香园烧了,恐怕今晚的事不能再瞒多久,她是装疯的秘密或许夫人也很快就会知道。 那么只有两个可能,她和账本一起消失,或者账本被夫人夺去,她死。 “好,我说。”她哑着嗓子道:“只求少夫人能救我一命。” “这的确是先少夫人搜罗到的……想必您也看出来了,夫人和法华寺……关系匪浅。” 阮清沅蹙眉,“到底是为什么?” “……实际上,是和寺里的某个人关系匪浅。” “是那个叫做颜惠的和尚?他到底是什么人?”阮清沅问道。 王姨娘脸上的神色十分古怪:“他……和夫人的关系有些不清楚……” 忘忧吓得低声惊呼。 阮清沅面色也不好看,竟然是婆母的奸|情…… 她想到了那个温柔典雅的定北侯夫人,不要说忘忧,就是她也觉得不可思议。 “……夫人还出资在法华寺后院修了一整栋小楼,从前偶尔都会宿在寺中,少夫人自可以去打听。” 阮清沅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账本上只记录了两年?这是为何?” 王姨娘道:“因为……夫人后来便与颜惠和尚断了往来。” “那是哪一年的事?” 阮清沅的声音有些急促。 王姨娘仔细想了想,“似乎是……天晟二十七年的样子,那年春天过后,夫人便不再去了,这也是先少夫人查到的事,奴婢并不知情。” “天晟二十七年!”阮清沅突然站起来,神色有一种忘忧都说不上来的慌乱。 阮清沅不解地看着她。 是啊,忘忧是不知道的。 天晟二十七年,自己和合欢就是在法华寺撞破了平阳公主的私情…… 不,难道说,自己一直都猜错了,那妇人,其实是定北侯夫人? 定北侯夫人虽然和赖氏关系更佳,可是她与平阳公主的关系却也不差,当日来查她的种种迹象表明,是平阳公主在找她,会不会,其实这只是江氏的烟雾弹…… 阮清沅只觉得额上细汗点点。 “你继续说……” 王姨娘也很疑惑她怎么听到“天晟二十七年”时的反应竟比听到江氏与人有私的反应还大。 “后来先少夫人病重……她便把这事交托给了奴婢,并且再三嘱咐奴婢,不能让世子爷知道。” “这是为何?” 阮清沅不解,林氏做这些,显然是要和江氏打擂台的,可是这么大的把柄,她到死都不肯拿出来,连在嫁妆上都没从江氏那里讨来便宜,这太说不过去了,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怕顾蘩秋知道了伤心?不,他们是继母与继子,阮清沅也知道,顾蘩秋对江氏并无太多的感情。 “因为……”王姨娘吞吞吐吐的,最终还是咬牙道:“那个颜惠和尚……长得很像世子爷……”(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七章 归来 ps.奉上今天的更新,顺便给『起点』515粉丝节拉一下票,每个人都有8张票,投票还送起点币,跪求大家支持赞赏! “那个颜惠和尚……长得很像世子爷……” 这次屋里主仆两个已经彻底失声了,她们再不知如何描述自己的惊诧。 王姨娘一口气索性把底儿都交代了,“先少夫人去了一趟法华寺,似乎是亲眼见到了这个颜惠和尚,回来后便一病不起……最后拖拖拉拉了一年,便去了。” 是啊,还有什么能比这个更令人心惊的呢。 若不是阮清沅还算内心强大,恐怕也要被这个真相吓出一身冷汗来。 她仿佛胸中压着一块大石,“世子……他知道夫人……” 王姨娘忙表态道:“少夫人,这种话奴婢怎么敢乱说,奴婢断断不知道的啊,这些事情,奴婢未曾亲眼见到……” 阮清沅稳了稳心神,问道: “你和林家姐姐到底有什么渊源……” 王姨娘低了低头,“先少夫人对我恩重如山……” “所以当年你装疯一事,也是她一手策划的?” 王姨娘点点头,“当年先少夫人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相信……” 她说到这里,脸上神色难言,又跳开继续道:“便让我假装怀孕……一开始我也不知道原因何在,可是夫人她……竟然真的向我下手了。” “你是说,夫人在以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是世子的这种情况下,还对你下手了?” 王姨娘承认,“于是我便借机装疯……而那时候先少夫人的身体已经十分不好了,最后……我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如今的样子……” 也就是说。江氏是的确以为自己杀了顾蘩秋的孩子。 阮清沅神色一冷,手摸上了自己的肚子。 一个对继子有着非分之想的继母,她不愿意他生下属于自己的孩儿。 这是一桩怎样石破天惊的丑事啊…… “所以夫人也怀疑你手里有林家姐姐留下的东西,便一直不敢动你,将你留在府中?” 王姨娘点点头,“夫人,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至于夫人的心思和先少夫人的想法。我真的不清楚啊!” 看她跪在地上哀戚地求着自己。阮清沅叹道:“知道了,我说过会饶你性命,就不会食言。世子即将扶棺而归,到时候我想个法子,说你与侯爷白事冲撞,把你送去府外。” “可是……”王姨娘蹙眉。“夫人她……” 阮清沅道:“你怕什么,现在夫人最主要的是对付我。她没那么空来管你。” 王姨娘沉默。 “等三年五载后,给你捏个身份送你去远些的地方,京城,你就再也不要回来了。” 王姨娘这才“咚咚”地跪在地上扣头。嘴里直说着“多谢少夫人,多谢少夫人……” 忘忧扶着阮清沅出门,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尹天胜因怕她们主仆有闪失。一直在门口候着。 他看出来阮清沅仿佛受了极大的惊吓,心道这王姨娘手里的秘密确实不得了。把这个素来不动声色的少夫人也弄得面无人色。 “这几日,你们亲自看顾着些王姨娘……就说……是她纵火烧房子的……等到世子回来之前,千万不能让人动她,左不过还有三两天功夫。” 尹天胜当然明白保护人质的重要性,他猜阮清沅是要让王姨娘和顾蘩秋当面对质的。 “记住,一定要你和顾护卫亲自……” 恐怕除了他们两个,任何人都挡不住江氏。 忘忧也是和她的主子一样面色惨白,她却更担心阮清沅的身体。 “您这身子……要不等世子爷回来,您和盘托出就是……” “胡闹。”阮清沅喝道:“林氏到死都咬着这个秘密,便是知道这个秘密会给定北侯府,给世子,带来多大的打击和伤害,我……又如何能这么做……” 林氏,想必也是很爱顾蘩秋的吧。 阮清沅在心中确认。 忘忧说:“可是依奴婢看,王姨娘的话也不可尽信,少夫人,她倘或为了保命胡言乱语?又或者根本就是捕风捉影,若不然,咱们得去法华寺调查调查才能……” 阮清沅停下脚步,转过身子来严肃地注视着忘忧,“若要调查,这件事便永远没有完的一天,不管这事是真是假,都到此为止。” 这是她与林氏最大的不同之处。 阮清沅在乎的并不是真相,有些事情,宁愿糊糊涂涂地烂着,也不要费尽心机去弄个一清二楚,这对人对己,都无益处。 “她的话,你听过就忘了,从今往后再也不要提及,这件事,你要记住,绝对不是我们拿来打击报复夫人的手段。” 它打击的,是自己,是顾蘩秋,是江氏的儿子,是整个定北侯府…… 忘忧点点头,“奴婢自然听您的。” 阮清沅默默地叹口气,提步往自己的院落走去。 ****** 晌午时分,顾蘩秋终于回来了,带着父亲顾梁的灵柩,回到了京城。 阮清沅带着人去二门等他。 他比以前更瘦了,寡淡的直裰,更衬地人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飘然。 她却能看出他眉眼间的沉重。 “你瘦了,不是怀了孩子么?为什么这么瘦呢?”他走到她面前,默默地看着她道。 她觉得他的眼光又要一种淡淡的责备,“孩子很听话,是我不听话。” 顾蘩秋的眉眼染上了一丝笑意,“多吃饭知道吗?” 阮清沅点点头,“等着和您一起吃呢。” 顾蘩秋摸摸她的头发,动作温柔而体贴,“你先吃吧,我还有事。” 阮清沅想到了顾梁的丧事,他都要亲力亲为吗? “我替您去看看吧,我已经都叫下人……” “听话。”顾蘩秋轻道,“你刚答应过,好好吃饭的,我回来了,你就什么都不用做了。” 她的眼圈突然有点红。 他总想解决好一切事情摆到自己面前来,可是他也是人,也会累的啊。 她轻轻叹口气,点点头,有些任性地道:“那你快些回来,我再和你一起吃。” 顾蘩秋浅浅地一笑。 他重新回到了前院,顾彦已经沉默地在等候他了。 “把这些日子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顾彦看了主子疲惫的样子一眼,心中默默叹气。 【马上就要515了,希望继续能冲击515红包榜,到5月15日当天红包雨能回馈读者外加宣传作品。一块也是爱,肯定好好更!】(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八章 夫妻 顾蘩秋轻轻地躺在了阮清沅的外侧,阮清沅睁开眼。 “我吵醒你了吗?”他抱歉道。 “是我在等你……” 顾蘩秋轻轻地笑了,“人都说小别胜新婚,果真是不假的,只是夫人,此刻我们是不能……” 阮清沅立刻烧红了脸,她哪里是想这个。 如今定北侯过世,阖府自然要守孝期,按理说他们夫妻是不能同房的,可是他还是过来了。 想起来他们也这么久没有见面了。 “你有话想跟我说吗?”顾蘩秋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还是孩子闹你了?” 阮清沅有些嗔怪道:“他还小,哪里能闹我……” 顾蘩秋的手隔着被子放到了她的小腹上,感叹道: “我真的不是一个好父亲。” 烛光明暗间,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没由来的,她感到他有些寂寥。 她的手握住了他的指尖,还是一如既往地比常人温度低。 “你当然是一个好父亲,你的父亲,也是一个好父亲。” 他在她手里的手指一动。 “我和孩子都很高兴,有你在。” 顾蘩秋第一次如此感受到她的温柔,他紧紧地回握了一下她的手。 “其实,我父亲……我总是说不上来,他像是……十分的陌生。” 他轻声道。 这也是他第一次流露出这种脆弱,阮清沅觉得心中十分酸涩。 “小时候,我身体不好,他没有办法亲自教我习武,他又似乎不太喜欢看到我。也许是会因此想到我的母亲罢……” “到后来,他不喜欢回京城,哪怕我已经可以亲自向先皇请旨……” 他父亲不喜欢他,哪怕他一直不愿意承认。 他的手轻轻抚摸上她的脸,“我以为我与他一样,是个感情极为淡漠的人……” 阮清沅想着,或许是他是曾经不经意间想要模仿他的父亲呢? 从小没有母亲。可父亲对他又如此冷淡…… 他的童年比她想象地难熬吧。 “直到遇见你。” 这是他第一次说这样的话。 “或许我以后都不会再说这样的话了。清沅。”他突然放低声音道:“你看,其实我也只是个普通人,会因为父亲的不在意而难过。会因为娶了你而开心,我其实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你知道吗?” “这样很好,”阮清沅说:“你做了太多厉害的事。让我觉得仿佛天下间便没有你办不成的事,这太不真实了。怎么办呢。我会越来越依赖你……” 他轻笑道:“这是可以的,有什么事,你可以依赖我,你有什么麻烦。都不要自己硬抗,你成为了我的妻子,便只要做我的妻子。不该扮演别的角色。” 她俏皮道:“怎么不该?还得做你孩子的母亲。” 他把她搂在怀里,自从她嫁给他。终于开始感觉到他更像一个人,是自己的丈夫,而不是印象中前世那个无所不能,遥不可及的定北侯。 多好呀。她伸手环住他的腰。 她抬头,看着他莹白的下巴,说:“有些话我也想和你说。” 他摸摸她的头,“你说罢。” 至亲至疏夫妻。 阮清沅叹气,她知道,有些她心底的疑问,她是永远也不会问出口的。 “你会希望我对你坦诚相待吗?” 顾蘩秋一愣,没想到她问这个。 “其实……你想说的我会听,你不想说的,我便不听。” 她没有料到他会给出这样的回复,不免有些惊愕。 他继续:“从以前到现在,你有那么多的事我都无法参与,这很遗憾,可是往后,我们会在一起一辈子的,所有的事我们都会一起经历,快乐痛苦都会一起品尝,可是我想,有时候我会多做一些事,是不是能让你只感受到快乐而没有痛苦呢?所以清沅,坦诚相待说来容易,可是做起来,我宁愿有时候对你是不够坦诚的。” 阮清沅有些红了眼,他说的,也同样是她想说的话。 人都是有秘密的,都有不想让人知道的东西,她不想因为自己的好奇心而去探究他,她不愿意冒险去试,哪怕让他会有一点受伤的可能,她都不会去冒险的。 “我能嫁给你,真的很好。” 他笑说:“今天才确认么?” 阮清沅点点头,“以前觉得,嫁人之后只是身份变化了,烦恼却不会减少的。” 她上一世也的确是如此。 “与夫婿心心相印这样的事,其实想都没想过,只盘算过怎么让他少纳几个妾,或者多给些家用银子……我也是个很庸俗的人,可是如今,觉得到底是不同的,我终于能够体会四姐姐的感受了。” 他不知话题为何跳得如此之快,好笑地问:“她又如何?” 阮清沅道:“她在家里的时候,十分泼辣,与我说几句话都是试探来试探去,即便我与她联手对付大伯娘,我们也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对方的,可是如今她与我说话,洒脱了许多,许多话她在以前是绝不会说的,我前阵子还自作多情地以为是我让她找回了些姐妹情谊,现在想来还是四姐夫的功劳。心宽而豁达,只是因为身有所依,精神富足吧。” 顾蘩秋温柔地敲了敲她的脑袋,“倒不知我不在家时,你空闲下来就爱琢磨这些。” 别人夫妻怎么样,和他们有什么关系,他不认为妻子应该费心观察这个。 阮清沅抬眸对他一笑,“是我怀孕了便多愁善感了,要请夫君多担待。” 这一笑在他眼里极为明媚,他压下脸来,有些凉意的唇印上了她的红唇。 她一阵热气直冲脸颊,轻轻叹息一声。 唇齿相依,气息交缠,没一会儿便觉得四周也仿佛多了些暖意。 顾蘩秋先冷静下来,偏开头,喘息一声说:“是我高估自己了,果真还是不能同你睡在一道。” 阮清沅乖巧地钻回自己的被窝,在被子里害羞地说:“这都是我的错。” 他摸摸她的头顶,“纵然的确是你的错,我却是舍不得怪你的,若是你真有心认错,便好好睡了吧,别来折磨你夫君,我明日还要进宫去见皇上的。” 进宫…… 阮清沅想着,似乎皇上要对鞑子用兵,也就是眼前了吧…… (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九章 等你 “夺情?” 阮清沅惊诧道。 定北侯顾梁的丧礼还没有结束很久。 顾蘩秋沉默地点点头。 夺情即是皇帝急于用人,不予官员丁忧卸职,称之为夺情。 竟然要到夺情这一步,看来皇上终于要动作了。 “恐怕皇上要用兵了……”顾蘩秋蹙眉道,对她倒是没有什么隐瞒。 阮清沅心中“咯噔”一下,终于要来了吗…… 前世里顾蘩秋可能就是因为重孝在身,留在京城,皇帝御驾亲征,后被鞑靼所俘,最后朝臣权衡利弊,便推废太子为帝,而在这期间,傅有怀竟悄无声息地潜回京城,不知不觉间朝臣的风向便往他和废太子倒去…… 到底顾蘩秋知道这件事吗?他是不是从中安排了?还是他的确不知情…… 阮清沅望着他的侧脸,心中定了定,作为妻子,她不能太插手他在朝堂上的事,无论如何,他安全平安就好…… “皇上……要让你带兵?”她问道。 顾蘩秋摇摇头笑道,“你觉得我是个将帅之才么?太看得起为夫了……究竟如何,还是听皇上的旨意。” 他拉过她的手来握住,道:“最近经常恐怕不太平,你不要多出门了,也为了我们的孩子……” 阮清沅明白他的意思,“你放心,几个姐姐家里,我本就不爱多去的。” 两人相望无言,但是心中却都十分平静。 ****** 江氏正躺在屋里,不耐烦地听着旁边的丫头婆子劝着喝些燕窝粥。 “端下去吧……”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 仆妇们都以为她是伤心过度,其实呢?伤心吗? 她自己也不知道,她对这个丈夫的印象太淡漠了。 出嫁前。徐国公太夫人,她的大嫂说,这是一个很聪明很厉害的丈夫,她一定会过得很好的。 可是新婚之夜,她就十分失望,原来他长得如此普通…… 毫无气派,甚至没有一点吸引她的地方。 失望…… 他死了。她也没什么感受。他们算什么夫妻呢,这么多年来,她觉得自己过得很苦。 “夫人。世子爷和三少爷来了……” 仆妇高兴地来通报,江氏心中一突。 顾澄秋正高高兴兴地缠着哥哥说话,顾蘩秋却脸色凝重,把弟弟拉开交给下人。他吩咐左右:“我有话和夫人说。” 江氏半坐起身,忍不住微微嘲讽道:“难得你有空来看我了……” 顾蘩秋蹙眉。“母亲身体可好些了?” 江氏垂头,有些柔弱,“好不好的也就这样吧。” “既然如此,”他说:“那就多歇息吧。尽量也不用管别的事了,免得母亲操劳太过。” 江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清沅怀了身子,要管阖府的事情是不太方便的。不过我们也知道您的用意,我们夫妻的事以后就自己管吧。母亲房里的事也请您自己管,互不相干岂不是更好?” “你、你……” 江氏用手指狠狠地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他为阮清沅出头来了,自己做了什么要他来出头! “不知你媳妇说了什么,你为何要这般说话……” 顾蘩秋冷道:“母亲,有些事情,该管不该管的,您都管了,可是也到今天为止了,往后,请您好好颐养天年。” 江氏“啪——”地一声把手边的茶碗甩在地上,“你父亲刚走!你就这么对我说话么!” “您还记得我父亲么……”他轻声道,接着又微微叹息:“王姨娘已经送走了,许多事,永远也不会有答案,就这样吧,母亲,您也歇歇吧。” 江氏手抖得厉害,他知道…… 他竟然都知道…… 是啊,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这么聪明…… 顾蘩秋转身,江氏再也看不清他的面容。 “您永远是我的母亲。” 他走了…… 名义上的母亲么? 江氏眼角又留下一滴泪来。 她又想到自己的丈夫,这一辈子,似乎什么都没开始,可是怎么就已经全都结束了呢? 她这个曾经徐国公府高高在上的小姐,以后就只是一个老定北侯的遗孀了…… 江氏捏着被角,无言垂眸。 阮清沅特地端了补汤给顾蘩秋端过去。 她知道他去见了江氏,他没有用晚膳。 遇到顾彦迎面而来,阮清沅笑着和他点点头。 顾彦搔搔头,对阮清沅道:“少夫人,二爷已经吩咐下去,尹天胜那小子不日就会回山西了……忘忧姑娘那里……是卑职失察了。” 他心里埋怨自己,可真够迟钝的。 阮清沅点头笑笑,“麻烦你了。” 说罢便走过去了。 顾蘩秋在案桌前抬起头,“难不成又是乌鸡汤吗?” 面对他的调侃,阮清沅也俏皮道:“若您真这么想,等会儿就叫人做了端来。” 顾蘩秋放下手中的笔,起身去摆汤的圆桌前。 “往后……你就只顾着我们自己就好,我,还有孩子。” 阮清沅听了这话,知道他必然是去警告过江氏。 只是江氏的事,她不想再多问。 “自然是顾着您和孩子的,旁人的事,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是天下大事,到我这个只知做羹汤的妇人眼前,也比不上您咳嗽一句来得重要。” 顾蘩秋微笑道:“你却似吃了蜜般。” 阮清沅朝他眨眨眼睛,“那夫君可有奖赏?” 顾蘩秋握住她的手到,“今晚陪你……” 他昨日歇在了书房。 阮清沅脸一红。 门外顾彦突然去而复返,十分着急道:“二爷,宫中密旨!” 顾蘩秋立刻肃容:“进来!” 顾彦忙道:“皇上急召您入宫。” “我知道了,你还是待在府里,保护少夫人的安全。” “我……”阮清沅没有松开他的手。 他能感到她手心里微微发汗。 “等我。” 他低头轻轻在她耳边道。阮清沅轻轻松开他的手,点点头。 顾蘩秋眉目深重,他和她都知道,皇帝这时候急召入宫代表着什么。 要开战了。 他披上玄色的斗篷,抬步提腿而去,阮清沅的眼里只有他的背影。 她定了定心神,怕什么呢,他会回来的。 我会等你…… 和孩子一起…… 她在心中默念。 往后的路还那么长,她会等着他、陪着他,所以,他也一定会平安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