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代序》 第一章 老道 浩浩荡荡的汉水日夜不休的流过东津村,在下游汇合江水,绕过数座青峰,向东奔去。 时值腊月春节,东津村里不少人家张灯结彩,家家户户门口高挂灯笼,再穷那家也得置办点儿彩纸装点,重新糊一糊门脸窗棂,在这大好的日子里沾沾喜气,只盼着为来年的生活讨个彩头。穷也好,富也罢,辛辛苦苦熬过一年,祖祖辈辈的规矩便不能忘。 岁末年终,人们有了闲暇,又有点积蓄,乃是娱乐的好时机,有人抖空竹,有人唱高腔,还有些不务正业的,行些赌博事,骗取钱财。而邻里周边一些身怀绝技的手艺匠人和说书先生也趁着这闲适的日子,走村窜乡,卖艺讲故事讨点彩钱。 临到正午,东津村中打谷的空地上就围着一堆村民和十几个小孩,聚精会神的听着一位老者说话。 那老者满头白发,一席灰布道袍,下摆沾着些许泥泞,正说着“山中观棋”的事:“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那黄鹤山夹在汉水与江水之间,绵延千里,数百峰头,个个看着不高,但树常青,云不散,想来山中仙人不知凡几话说这黄鹤山下有一户姓叶的人家,兄弟两个,大的叫叶同,一直安分听话;小的叫叶青,从小就调皮捣蛋” 这老者开始说到神仙,村民还听得云里雾里,接下来说的都是村中的寻常琐事,村民们听得十分感兴趣,只觉得村中就有叶青这么一号人。 “刚才说到叶青送走孤母,被兄嫂赶出家门上山砍柴。这天上风雪呼啸,地上湿滑泥泞,山上野兽众多,身上衣裳单薄,真是一不小心就会送命。好不容易砍了一担柴,下山时却迷了路,走来走去就是下不了山。眼看天就要黑了,他得赶紧找个地方避避,在山上兜兜转转,正好拐过一块大石,眼前出现一个山洞。洞口两颗青松,一左一右相互掩映,把洞口遮蔽得严严实实,要不仔细看还发现不了。叶青走进山洞,洞里灯火通明,有两位长者正在下棋,他便将柴火和斧子搁于一旁,想问问能否借地休息一晚。可他刚走过去,就被石桌上的棋局吸引,站在一旁观棋,看棋局变幻,竟忘了返回。等他忽然惊醒,棋局和两位长者都已不在,才发现自己的柴火已烂,斧柄已朽,下山后更是一片茫然,所在的村庄早已变换。经打听,自家的亲人竟早已成了几代人的先祖了。原来他在山上是误入了仙境。 可谓是:山中方一日,世上已百年呐。” 故事曲折离奇,老者一唱三叹,听得村民无不悠然神往。 “接着说那布下珍珑棋局的两位仙人,当晚在点化了叶青之后,就任棋局自行演变,下山而去,独留叶青在洞中观棋百年。其中一位正是黄鹤道人叶斯人,至于另一位仙人,诸位肯定都想不到,乃是叶斯人的灵兽仙鹤所化,已成人形,更通人性。话说这世上的飞禽走兽,也是有灵之体,有些悟性高的,已能和我们人类一样修炼成仙。叶斯人和这只仙鹤大道同途,因缘际会,乃双双成仙,从此形影不离。叶斯人得道飞升之后,回南疆看望自己的子孙后代,没想到发现百越蛮荒之地动静不小,数百种妖兽有入侵南疆之象,于是决定和仙鹤一起阻止妖兽入侵,保护南疆众生。途中偶遇叶青,叶斯人掐指一算,知道这人是自己的后代,且品性纯良,爱兄敬嫂,才出手点化于他。” 由叶青讲回到神仙,见村民听得顺畅,并无障碍,老者接着讲道: “叶斯人和仙鹤下山之后,组织当地各派仙家,共御百越妖兽。那一场仙妖之战,各派仙家尽出,各种法宝尽毁,打得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声,我们凡人也是遭了大灾,十不存一。叶斯人一看,这么打下去,人间就要绝种了,于是牺牲了自己,使出了威力绝强的一招,毁天灭地,将百越妖兽尽数斩杀,才换得现在的和平。大战之后,叶斯人法力耗尽,阳寿不多,于是让仙鹤背着他往东而飞,去海上寻找续命的丹药去了。而幸存的仙人凡民,感念叶斯人的恩德,在山中修筑了黄鹤楼,既是纪念仙人,又能镇压妖邪。 可谓是:斯人已乘仙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 偌大的谷场一片安静,村民们见老者久不说话,才知故事讲完,“啧啧啧”的回味了一会儿,有人茫然问道:“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老者咳了一声,说道:“那是自然。人间之上有诸多神灵,掌管世间万事。东有玉皇大帝,每日用玉辇载着太阳从东方升起;西有王母娘娘,夜晚使青鸟衔着太阳回到东方。北境有玄武大神,支撑着天柱不倒,妖魔鬼怪就祸乱不了人间;南疆有龙王老爷,管理着江河湖海的禽兽鱼虾,风调雨顺,人们才能安心生产,安居乐业。至于电闪雷鸣、风雪雨露,乃至山川河流、土地灶台,都有神仙各司其职;中原各地界都有仙人门派坐镇护佑,人间方能不乱。” 有个村汉插话道:“正是正是,那年我们出村寻活干,在山上遇到一只大虫,力气又大动作又快,几个好手都被那禽兽咬死。眼看我们剩下的人难以幸免,幸好经过一位下山的道爷,把剑丢出去飞到天上,道爷手指这么一转,那大虫的头就被割下来了。我们正要上前参拜,结果那道爷原地就那么一转身,就飞上天不见了!” 他边说边比试,手舞足蹈,人群中不断发出“哇”的惊叹,老者抚须含笑不语。 这时有个苍老的声音响起:“王麻子,我家的苦娃子就是那次去的吗?” 听到这话,那村汉局促起来,小声道:“可不是吗” “那你们回来的人为何都说他是失足掉下山?”苍老的声音透露着一丝悲凉。 “我的大爷,”村汉争辩道:“苦娃子身子都被大虫吃了,你叫我们怎么给村里人交待?说是神仙搭救怕你们不信,再说我们自个也是好多天都找不着魂” 人群里一声叹息,这村外的世界十分凶险,每年出去的人十个只能回来八个。虽有神仙保佑,但凶禽猛兽常有,而过路的仙人道爷不常有,还是守着这小山村,好好过日子,哪也别去。 又有人问道:“神仙管着咱保护咱,那咱怎么没见过神仙啊?” 老者捋了捋打结的胡子,意态犹足的说道:“既然是神仙,自然是不好与我辈凡人打交道。仙人们都在山里面修炼,仙鹤拉犁种灵药,神龟加柴炼仙丹,吸风饮露不眠休,乘云驾雾走四方,我们凡胎肉眼怎么看得见呢?” ---------- 这时有个清脆的声音响起:“老爷爷,叶青后来成神仙了吗?” 老者低头一看,问这话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童子,他笑呵呵的说:“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孩有点害羞,低头小声道:“我叫杨行,太行山的行。” “你还知道太行山?” “也是故事里听的,一个老爷爷把山都移开了。”小孩不好意思的说道。 老者笑了笑,知道那是“愚公移山”,他对杨行说道:“那叶青赡养孤母,善待兄嫂,平日里心向大道,才会有这山中奇遇,后来自然是入了仙班。”转身又对在场的村民说道: “各位须谨记:平生莫做凶恶事,举头三尺有神明。” 村民纷纷点头称是。 老者拿出拂尘掸了几下,拱拱手说道:“老道从山中来,往山中去,途径此村,只觉人情深厚,于是驻足传道。这里有些金符,留给向道之人。正是: 新春正月二十三,山中仙人炼仙丹。家家户户贴金符,一年四季保平安。” 话刚说完,身后出来一童子,托出一个木盘,上盛一叠符篆。众村民有人拿出三文五文,放入木盘,拿走一张符篆。一会儿盘子便空了,得了百把文钱,老者将钱装入囊中,掏出一把糖朝天一洒,引得孩童争抢,众人便在笑闹中散去。 ---------- 那杨行却并不管地上的糖,只盯着远去的道人。他旁边站着一个小孩,高大壮实,衣着整齐,颈上挂着个金项圈,显然在家中十分受宠。杨行对他说:“虎子,我们去看神仙!” 那个叫虎子的孩童左右望了望,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挪步。 杨行见老道和童子要走远了,顾不上同伴,自己先跑着去了。 杨行追着老道跑了好大一会儿,每次眼看就要追上,那老道拂尘一摆,又不见了踪影。幸好他对村中道路十分熟悉,追到村口,果然又发现了那老道的身影,正出村而去。 追出村外,不一会儿,已离村远了,那老道的身影又不见了,再往前就要进林子上山了。他还从未独自上山过,不禁心里害怕起来。正想转身回去,忽然眼前一花,那老道出现在面前,笑吟吟的问道:“小娃娃,你追我做什么?” 杨行愣了,不知老道从哪冒出来的,他手足无措,气喘吁吁的说道:“我我我想做神仙!” “呵呵,”老道乐了,说道,“你想做神仙,我也想做神仙,却不知如何才能做神仙。你知道怎么做神仙吗?” 杨行半是着急半是害羞的说道:“你就是神仙,我求你收我为徒?” 老道袖手围着杨行转了一圈,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神仙?” 杨行说道:“你你会说叶青和仙鹤的故事!你见过神仙!你也是神仙!” 老道又呵呵一笑,说道:“我的故事是编的,是为了教人道理,再赚点铜钱。我今天讲了山中观棋,明天还要讲黄粱一梦,就在西边的梅花村,你来听么?” 杨行听老道说他不是神仙,顿感无比失望,低下头,眼泪都要滴下来。再抬起头,刚想说话,却发现老道已经不见踪影。 第二章 童子 回到村中,众多孩童还在兴冲冲的跑来跑去,杨行找不到虎子,就找了块空地坐下发呆。他想着刚才的老道,和老道讲的故事,还有故事里的神仙,不禁想: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吗?抬头远望,远处山峰高耸入云,不知道是不是故事中的黄鹤山。 杨行时常这样发呆,托着小脑袋想:这个世界是什么样的?他知道远处有高耸入云的高山,村头有一望无际的江水,不知山上是个什么样,水的那边是否还有人家?这天亮了又黑,黑了又亮,气候热了又冷,冷了又热,时而见日,时而下雨,这是不是都是神仙变的? 他是个孤儿,在叔父家长大,也没个大人照料,他就寻着那些经常出村的人,听些稀奇古怪的轶事。比如今天王麻子叔叔讲的仙人斗大虫的故事,他以前便听过了,类似的故事还听过不少。所以那些神仙的事,大人们听完一笑,他却笃定这世上真的有神仙。 寻常十岁孩童绝不会思考这些,他也就和王虎合得来。 奇怪,今天王虎去哪了? ---------- 眼看日头下山,天气转凉,杨行叹口气,没有回村中叔父家,而是折回村尾,熟稔的走进一户家院。推开门,这是几间平房组成的一个小院子,院墙边长了一棵梨树,空地上堆着一大摞柴,已经劈得七七八八,院子后面的灶房里正冒着炊烟,杨行叫道:“我来了!” 这家主人姓李,跛了一脚,拄着一拐,村里叫他拐子李,本来名字倒忘却了。拐子李本也是一直孤身居住,一次几个孩童闯进来捣乱偷梨吃,刚好给他撞见,孩子们都怕得要死,只有杨行敢站出来和他周旋,两人便凑在了一起。后来杨行多次来看他,给他讲些听来的奇闻轶事解闷,他就做些饭菜给杨行解馋,有时候聊些乱七八糟的事,没话说就一整天都干坐着,两人倒蛮合得来。 见杨行进来,拐子李只瞥了一眼:“又不回家?”便继续整治起饭菜来。灶台上是一锅猪肉煮白菜,加一碟豆腐,一盘青菜,便算是过年了。 “叔父不在,婶子哪有饭给我吃?”杨行径直往床上一躺,比在叔父家还随意。 “你吃了你婶子的饭,就生了一场大病,差点小命都丢掉,我看你是不敢吃了?”拐子笑道,仿佛在说一件平常的小事,“我教你的方法,还在练着么?不练,病不会好。” “练着呢,”杨行眼睛盯着黑乎乎的房梁,想着自己的心事,问道:“拐子,你说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 “有啊,太上仙君,土地老爷,庙里供着的,山上住着的,不都是神仙?”拐子忙活着,头也不回的说道,“要不然人们拜土地公,拜灶王爷,是吃多了撑的?” “那我们这么多人,都拜神仙,都跟神仙许愿,神仙都能听见吗?”杨行坐起来,看着拐子的背问道。 拐子转身,笑呵呵的说道:“我听人说,神仙就是天上的月亮,我们就是田里的池塘,你跟神仙许了愿,池塘里就能看见月亮。天上的月亮只有一个,池塘里的月亮却有千千万,是不是?” “”杨行的小脑袋转了一圈,想不明白这么复杂的事情。 拐子见他抓耳挠腮,呵呵一笑,转身准备将菜出锅。 杨行又开始想:今日那老道是神仙吗?他说明日要去隔壁村讲故事,我要不要去呢? “新春正月二十三,山中仙人炼仙丹。家家户户贴金符,一年四季保平安。”杨行摇头晃脑念着那老道的话,忽觉气氛有点怪异,抬头见拐子宽厚的身背一动不动。杨行想问他怎么了,拐子蓦地转过身来,笑呵呵的端着两个钵子:“菜好咯!”。 ---------- 今日这饭吃得特别沉闷,刚才还嘻嘻哈哈的拐子一句话都不说了,只闷头扒饭。杨行吃过饭天要黑了,走出拐子家,正遇着王虎来找他。 王虎气喘吁吁的问他:“今天下午,你追到神仙没?” 杨行有点丧气:“追到了,那不是神仙。” 王虎又小声问道:“我爹去你家找你没找到,我就猜你又到拐子这来了。我爹让我问你,神仙说了什么没?” 杨行奇怪道:“王叔找我干嘛?”见王虎不答,又问道:“那真是神仙?他没说什么啊?” “你仔细想想,”王虎瞥了瞥四周,拉着杨行到墙根处,悄悄的说道,“我买了一张符,给家里人看了,说有点古怪。” 杨行看了王虎一眼,他知道王虎家境豪富,家里据说有遇过仙人,学过法术的。 “哦,我想起来了,”杨行拍了拍脑袋,说道,“神仙说明天要去梅花村讲故事!” “梅花村,”王虎复述了一遍,记在心里,转身要走,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对杨行说道,“明日我爹带我去梅花村,你要不要去?明儿来我家,天亮就出发,早饭前就能到。” 杨行也想去来着,但事到临头,有点犹豫。 王虎急着回去,这就要走。 这时婶子的声音在村里喊了:“小行子,再不回屋,要关门啦!”又嘀咕一句:“这小兔崽子,就是讨打” 杨行咬咬牙,轻喊了声:“虎子!” 王虎回头。 “我跟你去!” ---------- 天已经完全黑了,杨行翻墙回到叔父家院子,偷偷溜进了平时睡觉的柴房。 他婶子在外面找了一圈没见,刚在前厅好言好语送走了王老爷,回到后院一看柴房有动静,知道是杨行自己回来了。她气不打一处来,正要拎着扫帚进柴房,转念一想:算了,年后送进城了就安生了,便转身回屋去了。 杨行躺在柴垛上左思右想,今天发生的事。 他还记得王虎问的是:“神仙”说了什么。难道那老道真是神仙?明天要不要去梅花村呢?他从未出过远门,外面的世界全是故事里听来的,故事里很多人出去让野兽吃了,或是冻死饿死在路上;又听说山里有神仙,水里也有神仙,保护人安全,帮人们回家。 他在叔父家长大,虽不愁吃穿,但总受婶子和几个亲戚的冷眼,几个堂兄弟也欺负他。叔父说,过完年就接他到城里铺子去做学徒。他想:反正是做徒弟,为什么不做神仙的徒弟? 想到能做小神仙,杨行兴奋得睡不着。但马上又想到:神仙会不会看上我呢?我没堂兄聪明,也没虎子壮实,没事就喜欢瞎想 胡思乱想,翻来覆去,入睡前,他喃喃自语:我给神仙端盘子收钱,还是可以的? ---------- 第二天天不亮,鸡叫了三遍,杨行便翻墙出来,算着时间:去早了会在门外挨冻,去晚了就什么都赶不上了。 清晨薄雾未散,看不清前方的路。但杨行对村子再熟悉不过,径直往王虎家走去。经过拐子家,他忽然想找拐子说说,却发现院门大开,进去转了一圈,柴火还在,不见人影。杨行喊了几声,也没有以前熟悉的声音应答了。 拐子走了?杨行想。 相处几年,以前拐子总说要走的,杨行也没当真,没想到昨日还好好的,吃饭的时候也没说什么,今早忽然就走了。他小小的年纪不明白什么是离愁别绪,却也知道伤心。拐子给他做饭,缝补衣服,还给他治病,前些日子才说要教他认字,结果不声不响就走了。 杨行退到门外,看了看空荡的院子,轻轻把门关上。借着熹微晨光,他抬头看到了门上贴着的,正是昨日那老道的金符。 眼看天就要亮了,杨行赶紧奔到了王虎家大门口,正赶上他家大门打开,一辆马车从里面驶出来。两匹比大人还高的马,打个响鼻,喷出一口口白气。 虎子家真阔气!杨行想,不知道虎子在不在上面? “虎子!”他大喊一声。 马车没反应,迅速往前驰去。杨行犯难了,是留在门口等,还是去追马车? 稍一迟疑,马车跑得更远了;杨行撒开小腿跑起来,在马车后面边追边喊。 正月空气冰凉,经口入喉,十分难受。杨行喘着粗气,眼看追不上了,却见马车在前面停下,窗口钻出一个小脑袋,正是王虎:“杨行,快上来!” ---------- 车厢很宽敞,里面除了王虎父子,还有两个小孩,跟王虎长得有点像,应该都是王家子弟。王虎低着头,他父亲冷冷的目光瞥向杨行。 杨行不敢抬头,行了个礼,在边上坐下。 “啪”的一声鞭响,马车重新动了起来。 车内生着火炉,十分温暖,和寒冷的外面只隔着一道木板,就仿佛两个世界。车内几人穿衣不多,外衣都搁放在一旁,杨行却不敢稍动,也不敢脱衣,热气直往头上冒。刚才跑动一阵满身是汗,现在又闷着,有点喘不上气,身上忽的打了个寒战。 “可别生病才好!”杨行默默的想。他想起拐子曾教过他用来治病的呼吸方法:嘴唇紧闭,鼻息绵绵,静坐放空,气沉丹田。缓吐深纳一会儿,渐感心定,肚子里有一股暖气缓缓升上来。车内有人“咦”了一声,他也没听到。等马车停下,他睁开眼,已经到了梅花村了。 ---------- 王虎父亲下车去了,马车就这样停着,车外嘈杂,车内一片寂静。杨行左顾右盼,车内一年纪稍大的小孩说道:“别出声,坐着等。”杨行便不敢再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人在车外说道:“直接去黄鹤山”。“啪”的又一声鞭响,车子吱吱呀呀动了起来。王家几个孩童都兴奋不已,杨行好像有点明白怎么回事了。 黄鹤山,那是人们口中仙人居住的地方!这是要去见神仙了! 车行甚疾,当晚便到了一处山脚,孩童换车上山,大人原路返回。山路又行了一夜,天将亮时,众孩童下车,这便是到了。 杨行在车上颠了一天一夜,浑身骨头要散架,看王家几个也好不到哪去,来不及跟王虎说两句话,便跟着进房吃吃睡了。 第三章 入门 第二日王虎才告诉杨行是怎么回事。原来这黄鹤山中有很多仙人建立的门派,他们会不定期的派人下山招收弟子,要是发现有资质的童子,就会安排人送到山上来。他家长辈就是作过某个门派的弟子,所以一发现金符的古怪,就马上找杨行打听那老道人的去向,第二天立刻带着族中子弟到梅花村去。也是因为这层关系,他们几个直接就被安排上山了。 “我们要做仙人的弟子了吗?”杨行如在梦中。 “哪有那么简单,还有一道试炼。” “什么试炼?”杨行问。 王虎不说话了,他想起父亲的叮嘱:“进山后,每一个伢子都是你的对手”。王虎看向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伙伴,神色已不再天真。 ---------- 就这么休息了几日,又有好多个差不多年纪的孩童陆陆续续到来。王家几个小子天天聚在一起不知在商量什么,他也只好每日练习拐子教的方法,养精蓄锐,疲累尽去。 这一日,所有孩童都被叫出,被领着穿过一片密林,来到一片空地处。杨行打量四周,这还是在山上,看不到山顶,周围都是密林。 “大家听好”,场中洪亮的声音响起,“从林中小路上山,正午前到达山顶者,即成本门弟子!” 说话的是一位年轻道人,不知何时站在了场地中央,他身着道袍,脸色红润,见众孩童一片迷茫,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孩童中一片哗然,叽叽喳喳乱了起来。杨行又找不见王虎了,他朝山上望了望,捏紧了拳头。都到了这里,他可不愿意输给其他人。 年轻道人继续说道:“时候差不多了,准备出发!撑不住了不要勉强,我会在后面护住你们的,不会有危险。” 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很快有孩童向密林跑去,杨行也赶忙跟了过去。 ---------- 进入密林,光线一下子变得昏暗,不辨方向,只能跟着大伙跑。一脚脚踩在蓬松的树叶上,跑起来非常吃力,身边的伙伴越来越少;林中又多树枝灌木,杨行身上腿上被擦伤不少,忽然脚下一拌,跌倒了。他赶紧爬起来,发现不知何时已和大伙跑散,环顾四周,哪还有人影? 参天的老树遮天蔽日,脚下满是泥土和树叶,散发出一股股恶臭,不时飞过的大鸟“咕咕”的乱叫,和潺潺的流水声混杂在一起,这情形将一个十岁孩童一下子推入极度的考验之中。 杨行强令自己镇定下来,他必须思考的是,现在怎么办?往哪边跑? 原来的方向不知是哪边,连来路也不记得了,按说这是在山上,应该往高处去,但这附近却好似都是平地。 等等!有水声?水从高处来,往低处走,沿着水走,应该没错! 杨行侧耳倾听,循着水声慢慢靠近,声音越来越大,终于走出树林,来到一条山涧小溪旁。只见小溪不宽,水流湍急,水底和岸边布满大块的青石,往上游方向看去,溪流弯弯曲曲,拐入山岩之间。 杨行跳到岸边青石上,手脚并用,沿涧逆流而上,一路越走越窄;两边都是岩壁,不断有泉水淅淅沥沥的滴落,仿佛不是在爬山,而是从一条地缝之中爬出来。头顶的天空时而狭窄,只留一线;时而宽阔,阳光也照进来许多。不知走了多久,水声渐弱,小溪不知何时变成了碧绿色,仿佛翡翠一般,岸边尽是赤色、绿色的石头。再往前,水声突然变大,拐过一道弯,眼前出现一湾碧绿的湖水,一束瀑布如玉带一般从山顶垂下,落入湖中,正是来时山涧溪流的源头。 ---------- 来不及欣赏眼前的美景,杨行环顾四周,发现都是悬崖峭壁,抬头只看得到几面崖壁围成的小小的天。此处应是山上的一个坑洞,除了瀑布连接山顶,并无其他山路可再攀登,湖边已有几个孩童早到达此处。 杨行傻眼了:三面是陡立的峭壁,一面是急流瀑布,难道要从这里爬上山顶?有几个孩童四处查找有没有其他出路,很快就垂头丧气的回来了;已经有两三个孩童手脚并用开始攀爬绝壁了。 杨行已是又痛又累,他望着山顶,心间生出一股狠劲:他们能上去,我也能!他选择了远离瀑布的一侧干燥崖壁,贴着岩石,手抓小凸起,脚踏小凹窝,有树藤就攀住,一步一步的往上爬。爬了有六七丈,渐渐不支,崖壁也变得光滑,寸草不生,没有可借力的地方了,哪里还能再上一步?他咬紧牙关,勉力试了两次,都是刚爬上一步,脚下就一滑,险些跌下去。他心知无望,吁了一口气,想要下来,哪知朝下一瞧,差点吓得魂飞魄散。原来瀑布溅起的水雾弥漫,下面根本看不清,连原路返回也做不到了! 他小小年纪,虽没受过宠爱,却也没受过这等皮肉之苦,坚持到现在,差点就要哭出来。 “我不当神仙了,我不当神仙了,救我!救我!”旁边有孩童先支持不住,哭喊起来。接着哭声越来越多,杨行隐约听到了王虎的声音。 “虎子,虎子!是不是你?”杨行大喊。 “我是王喜,王虎是我哥,他刚才掉下去了!”那边哭声更大了。 杨行听后手脚一阵酸软,眼看就要抓不住了。他处于绝境之中,想起拐子常说的一句话:“世上无难事,只要肯攀登”。心想左右是个死,与其在这里进退不得,不如奋力拼了。于是腾出一只手来挖岩壁,没想到三两下就挖出一个孔洞来,手握住,很稳。接着又在身下挖出一个洞,脚踩上去,总算又爬高一点点。 在杨行看来,看似绝境,却给出路,这是神仙设下的机关无疑;正如前面跟着水流走,是考验头脑,现在徒手爬山,是考验勇劲。只要肯吃苦,天无绝人之路! 就这么一边挖洞,一遍继续往上爬,除了瀑布的水声,已听不到其他孩童的声音。杨行累得头晕目眩,手足酸软,实在难以坚持。他定了定神,贴在岩壁之上休息了一会儿,不知离山顶还有多远。但事已至此,只能拼命往上爬了。 又凿了数十孔,爬了十数步,终于够到山顶的平地了,杨行奋起余力,一个翻身爬到了山顶。他躺在坚实的石地上,十个手指早已磨得见骨,血已结痂又被挖破,流出新血,他却已麻木得不觉得痛。心中只有狂喜欲叫,又悲痛欲哭,求仙之路,竟如此之难! 忽听得不远处一阵爽朗的笑声,杨行强撑着爬起来走过去,转过一块大石,穿过两颗青松,眼前竟是一个山洞。他觉得有点熟悉,觉得好像来过这里一样。进入山洞,有两个人对坐着下棋,他移步过去,朝棋盘只看了一眼,便晕了过去。 好像做了一个梦,梦中他行走在一处狭长的山洞之中,四周黑漆漆的,只有远处一丝若隐若现的光芒吸引着他不断前进。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到了亮光跟前,才发现那发光的所在,并不是出口,而是一副挂在岩壁上的棋盘。原来他一开始就走错了方向,没有走出山洞,却走到了洞内最深处。忽然,棋盘开始旋转,慢慢变做一面镜子。杨行看见镜内之人身着五彩道袍,手持三色宝剑,披头散发,哈哈狂笑。难道这是自己? 杨行醒了过来。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早上出发的空地处,手指、身上都完好,一点伤都没有。难道这是一场梦?杨行迷惑的爬了起来。有几个童子也坐卧在旁,又哭又笑。 这时一人走了过来,正是先前那位年轻的道人,对场中童子说道:“午时已到,大家已经通过了试炼。”见他们茫然未应,又大声重复了一遍。 通过了试炼?这不是一场梦?我通过了?哈哈!杨行呵呵傻笑一阵,又想起掉下山崖的王虎,呜呜哭起来。 那位道人又说道:“大家跟我来。”说完就先一步进入树林。 ---------- 杨行脸带泪痕的想:不会?还有考验?无奈跟众童子走入密林,林中却不是先前试炼的阴森模样了。这时正午的阳光正艳,透过头顶的树冠投射下来,被树杈树叶切割成一排排一列列,像是通往天国的阶梯。 杨行被眼前的景象迷住了,忽然场景一暗,年轻道人不见了,身边的童子也只剩下他和另外一个,密密的树林间出现一条向上的小坡道。两人对望了一眼,同时伸出手牵着,互相壮胆,一起沿着小坡道往上走了一段,看见一排竹屋,又听到了潺潺的流水声。来到竹屋前,只见一条小溪从屋后缓缓流过,屋旁立着一块和他们一样高的大石,上书几个方块字,杨行也不认识。 忽然“铮”的一声琴音从竹屋传来,杨行赶忙转头看去。 “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 琴音铿锵,话语悠然,杨行只觉浑身酥软,不禁跪倒在地。 竹屋里,一位妙龄女子席地而坐,手抚瑶琴,脸覆轻纱,唇齿轻启,一名女童侍立一旁。见到杨行两人,女子脸带疑惑,侧头思索片刻,又轻笑道: “欢迎加入黄鹤门。” 第四章 拜师 黄鹤山脉方圆千里,山脉深处有五大灵山,分别是仙鹤峰、鹤翼峰、雏鹤峰、鹤歇峰和庶务峰,这五座山峰围成的所在,便是黄鹤门的范围。其余山头和余脉,则分布着铁门山、显通派、岐江派等众多小门派,拱卫着五座主峰,依附于黄鹤门。 鹤歇峰所在的支脉占地极广,从山脉深处一直延伸到平原,其中山涧河谷众多,仙凡杂居其中,是黄鹤门对外连接的通道。 杨行两人就被安顿在鹤歇峰的一个山谷里。 山谷里的都是和他们一样的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要不是试炼的记忆太过深刻,杨行都要怀疑这些天的经历是不是一场梦。入门后的一个多月里,每天就是吃饭睡觉,做做杂活,似乎和东津村的生活没什么两样,让他大失所望。但这里山清水秀,鸟语花香,也没人欺负他,慢慢的,杨行也就安下心来。 和他一起入门的童子叫刘奇,来自东津西边的沙岗村。刘奇知道得很多,通过他,杨行才了解,这场试炼只有他俩爬上了山顶,进了黄鹤门;还有十多个表现优异的童子进了黄鹤山的其他门派,更多的算是没有通过,被送回家了。 “那掉下山的呢?”杨行问。 “掉下山的,当然就死掉了”。刘奇说。 杨行想起王虎,手握成拳,脸色一片惨白。 “哈哈哈”,刘奇见杨行脸色都变了,一阵大笑,“不逗你了,参加试炼不会死人的。何况还有黄鹤门的师兄亲自坐镇,安全得很。” 杨行松了一口气,觉得手指还是隐隐作痛。 ---------- 这一日,杨行正要去打水,刘奇探身过来小声说道:“听说已经有结果了。” “什么结果?”杨行两手提着水桶,一头雾水。 “拜师啊”,刘奇得意的说道,“我要去雏鹤峰。” “我呢?”杨行手里的桶掉在地上,吓了刘奇一跳。 “你估计要去庶务峰。”刘奇说。 “庶务峰?”杨行有种不好的预感。 刘奇有点同情的看着杨行:“庶务峰就是管理门中凡人的。听师兄说,你资质不够,只能去学庶务。” 正说着,有人走了过来。刘奇赶忙说了句:“我今天就要走了,你保重,以后还有相见之日。”走了几步,又回头说了句:“我跟你说的话,别跟别人说”。 杨行有点迷茫,难道这么辛苦才进了仙山,却不做神仙了? 这时来了一拨人将刘奇接走了。 又过来一位道人,对杨行说:“你是杨行?跟我来。”见杨行确认点头,他转身先走一步。 杨行见来人正是试炼那天的那位年轻道人,再见也算是熟人了,他鼓起勇气,大声问道:“师兄,我们去哪?” 年轻道人头也不回,冷漠的说道:“下山”。 杨行赶紧跟上。年轻道人在前,看似闲庭信步,慢慢悠悠,杨行在后面却得一路小跑,非常吃力。 两人走出山谷,视野顿时开阔起来,一大片河谷景色收入眼底。杨行屏住了呼吸,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的一切。 时值早春,山花盛开,身边是漫山遍野的绚丽多彩;抬头远望,天空澄澈如洗,远处数座山峰层峦叠翠。云海浮动,松涛含翠,微风徐来,花香不散。这就是仙人住的地方!这就是仙境啊! 年轻师兄似乎早知道知道杨行会看得呆了,停了下来等他。 ---------- “这不是赵师弟吗?”不远处传来一阵好听的声音。 杨行看过去,说话的是一位风姿卓越的女子,旁边跟着一位眉清目秀的小女孩。杨行立刻认出来,这正是入门那天见过的竹屋里弹琴的仙女!不禁心跳得快了。 年轻师兄见到来人,脸上一窘,行礼说道:“是叶师叔和小师妹啊,弟子正要送这位师弟上庶务峰。” 两女的目光落到杨行身上,杨行脸上发烫,赶紧弯腰行礼。 “我记得你,”那女子看向杨行,淡淡说道,“你是一个多月前通过试炼加入黄鹤门的,还有一个呢?” 杨行紧张得说不出话来,赵师兄回道:“还有一个被接去雏鹤峰了。” “哦,我知道了,就是他们说的那个刘奇,”女子点点头,再看向赵师兄,笑道,“赵师弟不是一直想进雏鹤峰吗?” 赵师兄面露苦笑:“叶师叔就别拿我开玩笑了。” 女子说道:“赵师弟本不必在意,灵丹方面我可以想办法” 这时旁边的小女孩轻哼一声,说道:“那个刘奇,我看他是仗着雏鹤峰罗宇的关系罢了,其实比赵师兄差远了。姐姐你说是不是?” “无根无据,不好妄议。”女子呵呵一笑。 小女孩看了看杨行,眼珠子一转,笑着对着女子低语了一番。 那女子沉思了一会儿,朝杨行瞟了几眼,对赵师兄说道:“我们也要去庶务峰,一起上路。” 路上女子和赵师兄说着话,小女孩不时插上两句。杨行从他们的谈话中得知,这女子名叫叶玉婵,小女孩名叫叶语冰,两人均为掌门之女。这是要送叶语冰入庶务峰修行。 黄鹤门各峰都由一名长老统领,另外有管事负责具体事务,再下就是普通弟子。而庶务峰长老云游未归,只有一名管事名叫田平,正是他将来的师父;这位赵师兄是庶务峰的大弟子,也是他将来的大师兄。 和山势平缓的鹤歇峰相比,庶务峰颇为高峻,将登上山腰时,山间起了薄雾,几人仿佛置身于云海之中。早春的清寒就抖落在这薄雾里,道旁的草木树叶上还带着霜花,前路若隐若现,看不真切。一时之间,杨行忽然忐忑了起来。 将登上一截拱桥时,薄雾散去,阳光打在脸上,十分温暖;抬头仰望,山上的楼阁在清蒙中发端现行,已看得到轮廓,那就是他要去的地方。杨行渐感踏实,又走了一会儿,便来到了庶务峰主殿“经世堂”。 这里灰砖铺地,红瓦石柱,柱上题字曰:庶务洞明皆学问,修炼且放日高眠。大堂地下刻着一个大大的太极图形,此外便没有别的装饰,显得极为简朴。 空荡荡的大堂中站着一位老者,高高瘦瘦,面容矍铄,白发披肩,这便是庶务峰管事田平道人。 叶玉婵走到堂前,恭声道:“田师叔,玉蝉把语冰和今年的新弟子带来了。” 田平呵呵一笑,说道:“玉蝉,我俩修为相同,你叫我师兄即可。” 叶玉婵说道:“师叔与家父平辈论交,礼不可废。” 田平叹了口气,说道:“我在庶务峰这么多年,掌门还记得我这个不争气的师弟?”又看向杨行,问道:“这是今年新收的弟子?” 杨行缩了缩身子,赵师兄答道:“禀师尊,正是。” 田平挥了挥衣袖,说道:“那好,开始。” 小女孩叶语冰上前一步,下跪拜倒,脆声说道:“叶语冰拜见师尊。” 杨行此时有点不知所措,赵师兄在后面拉了他一下:“快跪下磕头拜师!” 听到“拜师”二字,杨行像忽然清醒了一样,明白过来:我终于成了仙人的弟子了! 杨行重重跪下,说道:“杨行拜见师尊!”又重重磕了几个头,热泪盈眶。 田平扶起两人,缓缓说道:“我庶务峰人丁单薄,加你们二人也才七名弟子。你们要好好修炼,将来自有去处。目前你们没什么庶务需要料理,可以安心修行。”顿了顿,又说道:“你们各领一本《长生经》,每月初一十五到这堂里来听我讲道。先下去!” 叶语冰回头看了姐姐一眼,眼含泪花,转身去了。赵师兄和杨行也跟着退下。出到殿外,赵师兄又带着叶语冰和杨行去安顿下来。 ---------- 田平看向叶玉婵,说道:“掌门将语冰送到我这来,是什么意思?难道雏鹤峰还比不上这里?” 叶玉婵说道:“语冰灵脉不通,修炼艰难,您是知道的。她虽在雏鹤峰修行,这几年也察觉到了和别人的差距,心中很不乐意。再就是,您说的那件事,父亲答应了,所以我将语冰送来。” “答应了?”田平急忙问道。 “是的”,叶玉婵说道,“父亲准许您按自己的方法传道,但仅限于庶务峰弟子。” 田平十分高兴,问道:“掌门不是不许吗?为何又改了主意?” “主要是雏鹤峰的罗长老支持您,您知道,父亲对罗长老,总是言听计从。”叶玉婵说道。 田平轻叹一声:“来我庶务峰的,都是雏鹤峰看不上的平庸弟子,想必练坏了也不心疼。” 叶玉婵肃容说道:“田师叔,任何一个弟子都是我黄鹤门的珍宝,没有高下之分。何况,您一定是对自己有信心才会提此请求,玉蝉希望您不要看轻了自己,也莫看轻了父亲与罗长老。” 田平面有愧色,说道:“玉蝉说的是,是我糊涂了。” 说到这,叶玉婵也起了好奇,问道:“田师叔,您的新法子是什么呢?” 田平微微一笑,说道:“以后你便知晓了。” 当世道家传道,多以《长生经》入门,继以《长春经》、《太白经》提升。黄鹤门是正统道家门派,自然也是遵循这个路数,田平、叶玉婵等人都是这么走过来的。田平深知,此路的弊端是,《长生经》虽最是浅显简易,但对未入门的弟子来说,还是显得艰涩生僻。比如其中“思定则情忘,体虚则气运,心死则神活,阳盛则阴消”一句,为第一卷之纲目,无论田平怎么解惑,很多弟子还是完全不得要领。 田平因此反思:《长生经》固然一字不能改,但能否先用别的方法启蒙弟子开悟,再修习《长生经》而入门呢?他的想法多年来一直被忽视,直到近期才被准许。既然自己在修为上不能更进一步,那就在师之一道上作出点功绩留给后人!田平那沉寂多年的雄心,在杨行加入黄鹤门的这一天,竟勃勃而起。 第五章 传道 杨行和叶语冰从殿里出来,跟着赵师兄沿着来时路往回走,下到半山腰,从一条荒僻小径一拐,眼前是一大片山中平地,数个院落分布其中。杨行朝来路望了望,想着:这山上的路弯弯曲曲的,我可要记好,下次别走丢了。 下坡到院落中,赵师兄先带两人吃了饭,再来到一处庭院,指明了厢房所在,便离开了。这处庭院是一回形窄院结构,由数个厢房围绕而成,内有回廊相通;庭院中长着一颗大松树,比厢房檐角还高出少许。杨行推开厢房的朱色大门,只见房间不大,一张木板床,一张木桌,数把木椅,两扇小窗,一片白墙,墙上一个醒目大字:道! 杨行已经很满足了,问叶语冰:“以后我们就住这儿吗?” 叶语冰红了脸:“谁跟你住这儿?我住对面房。而且我明晚就回家住,以后每半个月师尊讲道的时候才过来一趟。” 杨行窘迫极了,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这里好极了。” 叶语冰“噗嗤”一笑,说道:“我们可说好了,我先拜的师,所以我是师姐,你是师弟。” 杨行愣愣的叫道:“是,师姐。” 黄鹤门中以修为论辈分,修为高了,即使年龄较小,那也是前辈。面对刚收的师弟,叶语冰心情大好,问道:“你是从山下来的吗?你的父母家人呢?” 杨行低头说道:“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 叶语冰吃了一惊:“啊,我不知道其实我母亲也很早就去世了,我父亲也对我不好”她从小在山上长大,没怎么跟外人打过交道,有点口不择言了。 “是你父亲让你过来的吗?”杨行问。 “不是,是我姐姐让我来的,我现在修炼,也是为了姐姐。”叶语冰说道。 杨行脑海中浮现出那张清冷淡雅的容颜。“你姐姐对你真好。” 叶语冰把头一昂:“是啊,我姐姐对每个人都很好。别说我了,你呢,你是从山下来的?山下是什么样的?” 杨行想起自己长大的小村子。“山下?山下就是吃饭睡觉干活。” 叶语冰糊涂了:“那不是和山上一样吗?” 杨行摇摇头:“山下不像山上的神仙,山下过得可苦了。村里家家户户都辛辛苦苦干活,每年还有饿死的。叔父常常出门谋生,有时候一年都不回来,我有时候也没饭吃,就饿着。” “你是不想挨饿,才上山来的吗?” 杨行想了想,挨饿倒不是什么大事,况且后来遇见拐子后,就不常挨饿了。他坚定的说:“我上山是想当神仙!” 叶语冰又问:“你是说修道,你为什么要修道或者说,你为什么要当神仙呢?” 杨行被问住了,为什么要当神仙?以前在村里,天天想怎么出去;后来进了山,又想留下来做神仙;但从未想过:自己为什么要当神仙? 叶语冰笑了:“神仙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当的,我就不行。”说完又看了看杨行,话没说出口,但意思是:你也不怎么样。 杨行听不出叶语冰的嘲讽之意,正如叶语冰不了解杨行口中的民生疾苦。 叶语冰又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山下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你还想当神仙吗?” 杨行愣住了: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那叔父就不用出去,婶子应该也不会看我不顺眼了?我也天天开开心心的,还会想当神仙吗? 夕阳西下,在这山间道院里,杨行有点糊涂了,也许是有点想家了。他小小的脑筋有点转不过弯来:家家户户都能吃饱饭,只有神仙能做到。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他知道那能解决他的困惑,却朦朦胧胧的抓不住。 这时叶语冰看了看天色,对杨行说:“我回去了。” 杨行却还在想:要是大家都吃饱饭了,都不想当神仙了。但没有神仙,怎么让大家都吃饱饭呢? ---------- 第二日,黄鹤门庶务峰经世堂内,四门大开,阳光通透,所有弟子到齐,听田平传道。田平站在堂中央,赵师兄位列其侧,其余弟子分列两旁,一列是原来的四位弟子,一列是叶语冰和杨行。杨行看着对面的四位同门,有男有女,有高有矮,有胖有瘦,目光无一例外的落在他和叶语冰身上。 叶语冰乖巧的上前一步,作揖道:“叶语冰见过诸位师兄师姐。”杨行也笨拙的跟着行礼问候。 “好俊俏的师弟师妹,”对面唯一的女弟子笑着说道,“我是你们四师姐,名叫李烟。”李烟走上前摸了摸叶语冰的小脸,又凑近杨行仔细看了看,见杨行脸都要红了,才退回原位。 接下来其它人也都作了自我介绍,杨行一时也记不住这么多,只记得了带他来庶务峰的大师兄赵镇,和刚才语笑嫣然的四师姐李烟。 “好了,我们开始。”田平见众弟子都熟悉了,开始传道。 只见田平右手掐了一个法诀,继而两指并拢,指尖生出淡淡青烟。他以指代笔,在空中写写画画,很快形成一个烟雾构成的图案。 杨行看得呆了,这就是仙法吗?那个图案的样子,像是一个倒置的酒杯,也许是一个文字,但他并不识得。 “灵者,神也。”田平说道:“天地之中,万物有灵。三界升降,上下轮转;阴阳中和,稳定平衡。灵依万物,实非无形;物因灵主,灵性各异。山石之灵,孕育灵石;动物之灵,难脱其形;凡人之灵,明达道理;炼气之灵,健体塑形;筑基之灵,飞行变化;金丹之灵,威化莫名;上有元婴,逍遥三界;更上化神,不在五行。” 昨晚田平作了准备。他本来有很多话想跟弟子说,但从哪里开始让他犯了难。他仔细思考,还是应该由简单到复杂,由基础到高深,以万物有灵来解释这个世界的构成和修炼的本质。于是他依着一直以来的感悟,连夜编成了上面这段口诀。先从这段口诀开始,他读一句,弟子读一句,直到背诵。先背下来,达到张口即说的程度,再求理解。 “你听明白了么?”朗朗书声中,叶语冰悄声问杨行。 杨行摇摇头,他之前从未接触过修炼,这些口诀对他来说还是太难了。 叶语冰好受了一点。 ---------- 田平似乎知道弟子的困惑,开始解释起来。原来这炼气、筑基、金丹、元婴、化神,是修行的几种境界。道家认为,“灵”存在于万事万物之中,根据聚集程度的不同,表现方式也各异。灵气最低的是山石草木,再就是是鸟兽家禽,比禽兽高一些的就是凡人。凡人有灵,才能明白道理,懂得是非。凡人修道,灵气进入身体,就能强壮健康,长命百岁,是为炼气。修为更高一些,则引外界灵气进入脑中魂窍,懂得飞行变化,施展法术,就是筑基。修为再高,灵气在腹中气海聚集成实形,平时储存,用之不竭,就是金丹。另外,每个阶段内部还分为初期、中期、后期,后期还有圆满一说,具体划分并无固定标尺,主要是自己体验这其中的变化。可谓是:道法运用,存乎一心耳。 “金丹之上,元婴化神,就不是为师能说的了。”田平解释完,弟子们仍旧似懂非懂。 “师尊,炼气能活百岁,那筑基、金丹、再往上,是不是寿命也会增加?”二弟子钱楼身材矮胖,对养生延寿最为看重。他对大道看得很开,早就计划好,修为再不精进就找机会回俗世,做个富家翁算了。 田平说道:“修为每精进一层,寿命则延长一倍。筑基有二百年之寿,金丹四百,元婴应为八百,化神不可限量。不过修为、功法、受伤、丹药等因素,也会导致寿命略有盈缩,但大体就是如此了。” “师尊,我们修炼到筑基境界要多长时间?”三弟子孙池是一个剃着平头的精悍青年,也是修炼最为勤奋的,平时不是在经世堂听道,就是在洞府打坐,目前修为也是众多同门中较高的,仅次于大师兄赵镇。 “这个并无定论。世上大多数人体内没有灵脉,根本无法修道;修道的人中,有的天资绝佳,十年就能筑基,也有的人大道艰难,穷尽一生都无法筑基,还是要看各人的道。不过你们几个既然能入我门中,炼气后期应该不成问题。” “师尊,您和掌门是什么修为呢?”四弟子李烟依然天真烂漫,最怕从早到晚枯燥的苦修,今日这鲜活的传道方式简直让她心花怒放,一颗好奇之心蠢蠢欲动。 “为师已停留在筑基中期近一百年矣,叶掌门是金丹修为。你们以后最好别打听别人修为,这可是犯忌讳的事,掌门和长老的修为更是门派的绝密。” 李烟吐了吐舌头,想到:师尊一百多岁了,岂不是比我爷爷还要老? 田平说道:“这黄鹤门内,大多数修士都在筑基以下,从事着采药、炼丹、炼器等各种职责;你们在庶务峰,除了修炼之外,也还有许多庶务需要料理,采药、历练也不可缺少。希望你们安心庶务,也始终保持向道之心…” ---------- 那边传道热火朝天,这边叶语冰和杨行也听得心潮澎湃。 叶语冰心想:父亲说我灵脉不通,大道艰难;姐姐也只教我尽力而为,原来修炼还有这许多层次。想来父亲肯定是金丹期了,也只比姐姐高一层,姐姐应该是才进入筑基期,也只比炼气高一层,自己未必不能达到姐姐和父亲的层次? 杨行也觉未来打开了一扇大门,以前从未想过可以当神仙,现在每一点神仙的知识都让他如饥似渴的想吸收进身体。炼气、筑基、金丹、元婴、修为、功法、丹药等,这些凡俗社会根本接触不到的概念,以后将成为他每日默念的目标。 第六章 问道 “师尊,我们学这口诀,对修为提升有帮助吗?”大弟子赵镇沉默了许久,开口问道。他语气淡然,在场众人却感觉到一丝阴冷,跟眼前火热的场面格格不入。 场面顿时安静下来。 田平看了看赵镇灰丧的脸色,欲言又止。他顿了顿,没有回答赵镇的问题,而是将准备好的问题抛给大家:“你们都是为了什么而修道?” 堂中一片沉默,没人回答。 田平视线扫过,有人低头,心中早有答案却不敢说出;有人却无动于衷,尚未开悟。田平知道二弟子钱楼只想着修炼延寿,好回俗世享福;也知道三弟子孙池一心想晋入筑基,在黄鹤山开创一个小门派;四弟子李烟和叶语冰一样,是贵人塞过来的,资质不佳,大道难望;五弟子周城懵懵懂懂,仿佛心智未开;至于这个杨行田平见杨行在偏头思索,不禁暗暗点头:能通过试炼,必有过人之处。 田平看过众人,缓缓说道:“你们都不是资质愚钝之人,想来修炼到炼气后期不是什么难事,但到时候再想更进一步,就要看各自命数了,甚至会受到心劫的考验。” 说到这里,田平看向大弟子赵镇,他还是一幅神思不属的样子,田平叹了口气。赵镇在庶务峰数十年,修为停留在炼气圆满,难以筑基,赵镇自己想了很多办法,田平也出了不少力,还是不成,如今心态有点浮躁。 却不知大弟子赵镇听到“心劫”二字,正陷入苦苦思索之中。他确实停留在现在的境界很多年了,也想了很多办法,比如承担迎新试炼之类的各种庶务,比如和各类凡人打交道增长见识,比如下山执行隐秘任务锻炼心性,甚至为了一颗能增加筑基成功率的三阶灵丹,而谋划过离开庶务峰加入雏鹤峰。种种努力,难以言说,均告失败,回来再看师尊殷切的眼神,赵镇尤其感到羞愧。他也一直在问自己:我为什么修道?我为什么这么努力还是不能进步?我有什么脸面留在这里?居然有走火入魔之象!却无人察觉。 ---------- 田平继续说道:“若有心大道,有些困难必须考虑在前头;作为你们的师尊,和修道路上的过来人,有些话我也要说在前头。我见过,有人打定主意终日苦修,只求能留在山上,就算身在底层,也想着大不了回凡世享福;有人有天分有悟性,但一次闪光之后却不懂把握,在自我吹捧中重复、迷失;有人明明资质绝佳,却始终不肯下山历练而一意求稳,最终失去灵性,叫人扼腕叹息。你们今后,也会出现无数次迷茫、失落、痛苦的时刻,与其那时候心魔难捱,不如现在就想清楚,现在就问问自己:为什么而修道?” 田平视线扫过众人,见还是没人回答,便问两位新弟子:“你们是为了什么而修道?” 叶语冰默然不语,这个问题她昨天问了杨行,也曾问过自己很多遍:你资质平庸,父亲不看好你,只有姐姐支持,你还为什么要修道?显然她现在还没找到答案。 而杨行从昨晚起,对这个问题已经思考了很久,此时被师尊问道,他忽然意到心头,脱口而出:“为了让山下的人们都能吃饱饭。” 在场众人都惊讶不已。 田平也讶然的看着这个才入门一天的新弟子,没想到他能说出这个答案。 听到这句话,一旁的大师兄赵镇也从魔怔中清醒。一个多月前,正是他领着眼前这个瘦弱孩子通过试炼,来到了庶务峰。他直愣愣的看着杨行,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模样。自己家贫,自幼入黄鹤山修道,一天天的苦修中,他梦想着学成回乡报效父母,哪知数十年寒暑转瞬即逝,故乡有人捎来父母亡故的消息,自己慢慢也心变成铁,忘了为什么出发。也许是该放下了! 正当赵镇长叹一声,神情一松,忽然全身像被一股大力抓住,动弹不得,脑海中有一扇门“砰”的打开,身体就此定住。 ---------- 那边田平还在对杨行说着:“你有这样的志气很好。扶弱济困本就是我辈修道之人的责任,可惜有的人从凡人中来,脱去凡胎后,却再也不到凡人中去了。希望你能秉持这个信念,有始有终,即使修道之路不如你所想,也要不忘初心。等以后你修为够了,为师还会派你下山帮助凡人修桥铺路,诛杀妖兽。” 杨行大声应是。 田平对众弟子说道:“你们下去也好好问问自己,为什么修道?不用给我答案,只是为了你们自己。以后我们会经常像今天这样,不分修为高低,只为坐而论道。我们论道,并非是要让你们修为提升多少,而是帮你们更接近自己的大道。每个人的道都不同,追求道的方法也不一样,我会尝试不同的方法来触发你们的大道。比如这些口诀,只要有一人因读懂了它而得道,它的存在便有了价值。” 田平慨然一叹,这方法真正施行起来才知难度之大,且不说有没有精力去帮助每一个弟子找寻大道,单说眼前这七人有没有大道都不清楚。若本来没有大道,又如何去缘木求鱼呢?田平望向堂外的青山,那是雏鹤峰的方向,他想:也许资质高的弟子更容易找寻到大道,也许在雏鹤峰的弟子身上才更能体现自己这方法的作用。想到这里,他又哂然一笑:若真是雏鹤峰的弟子,也轮不到自己来教了。还非得是资质差的弟子,自己才有施展抱负的机会。罢了,罢了。只要出一个筑基,自己死也瞑目了。 ---------- “赵师兄,你怎么了?”叶语冰清脆的声音提醒了众人。 大家都看向赵镇。 田平见赵镇双目紧闭,保持站立却一动不动,身上灵气溢散,道袍无风自飘,分明是入定了! 有人不知深浅,想上前搀扶,田平急忙拦住。 “不要出声!你们把口诀背好,各自回去练习。”田平拦住弟子,使其不要打扰到赵镇。等人都离去后,他关上殿门,亲自为赵镇护法。 下山路上,叶语冰十分惊异。她听姐姐说过这种情形,应该就是“入定”,也叫“灵感”。据说是某个场景或某个想法触发了人的大道,达到身与意合的境界,神魂便脱离外界环境,直接浸入身体,达到内视的状态。此时灵气在身体内流转,修炼速度会是平常打坐的好几倍,突破瓶颈进阶的机会也会大大增加!但之前毕竟只是听说,却从未见过,没想到入门第一天,大师兄竟然在眼前直接入定了。 其他人也想到了这一点。二弟子钱楼绷紧了身体,俄而又颓丧的放松下来;三弟子孙池暗暗捏紧了拳头,嘴里念叨着什么;四弟子李烟想的却是:说不定以后要改口叫赵师叔了。 杨行不懂什么是入定,但他想到了老道讲的故事:叶青观棋百年,也是一动不动;等他回过神来,就是神仙了!赵师兄就是这样!神仙的修炼,真是神奇啊!想到这其中还有自己的一份功劳,他心里兴奋不已。回到房间,迫不及待的默念今日学到的口诀,又翻开《长生经》研读起来,只是很多字都不认识,读得甚是吃力。 ---------- 经世堂里,时间已过去一天一夜,赵镇终于从入定中醒来。他入定期间没有任何进补,此时显得疲惫非常,但眼中精光闪烁,仿佛已清楚了自己身上发生的一切。 田平刚想问他情况,赵镇却直接说道:“师尊,情况紧急,我需要闭关。还有,我需要一颗三阶灵丹。” 田平错愕,继而说道:“好!好!好!”不知道是在答应闭关,还是答应提供灵丹,抑或是为这一天终于到来了而高兴。 闭关好说,庶务峰还空闲一座三阶洞府,灵气不算十分充裕,整修一下,供应筑基之用是足够了。三阶灵丹比较麻烦,本来按庶务峰在黄鹤山五占其一的地位,每年是有数颗三阶灵丹供应的,但长老远游之后,炼丹房那边就断了三阶灵丹的供应,每年只给些二阶的丹药。自己去鹤歇峰讨要过几回,对方都说雏鹤峰的罗长老将灵丹和草药都搜刮走了,没有余量给庶务峰。如今为了弟子,说不得还是得厚着脸皮再去问问了。 打定主意,再看赵镇。这个弟子兜兜转转,办法用尽,没想到一句问道反而触发他入定。入定通常伴随着道心的感悟,达到内视境界。无论是对道心的磨练,还是对灵脉的修炼,都十分难得。很多人打坐苦修数月,求一个入定的机会而不得。而且旁人入定一般数个时辰就算不错了,赵镇居然连着入定了一天一夜。看来他筑基的机会就在眼前了。 “这就是悟性。”田平感慨道。 终日苦修,不如退而思索,看来自己的方法还是起了作用。也怪不得掌门常劝,不要苦修,多出山走走。 这一刻,田平感触颇深。忽然间,百年未动的道心居然有些波动了。 第七章 炼气 “道要看玄关,魂窍调真息。不修为下鬼,圣凡随乎人。古仙多半语,泄真不妄举,而今我尽言,有定无定间。在上脑中魂,有定藏元神,在下腹中窍,无定生气海。上行气滋魂,经筋营阴阳,下泄神养窍,脉络生气血。一时最难行,散乱又昏沉,弟子有资质,神气分清浊。二时始清明,扫浊居灵谷,内视通经脉,外视魂出窍。三时静调息,息息相偎依,幽幽无人觉,气冲九窍开。元神入气海,神恬气静然,神气交融时,无中现太极。” 这首《道要歌》是《长生经》的第二卷,是形容凡人修炼脱凡入仙的法门:初期在体内产生灵气,引导灵气打通经脉,在腹中丹田与头顶百汇之间上下游动,来滋魂养窍;中期六识增强,百汇滋养出神魂,能向内看到五脏六腑七经八脉,向外看到自己的身体和周围环境;后期丹田化为气海,就能导天地灵气入体,进而进入筑基,初具神通了。 自从大弟子赵镇由问道之叩问而当堂入定,后来进入专门的洞府冲击筑基之后,接下来的一年,庶务峰的师徒就这样在经世堂中每月论道两次,讲的倒不全是修炼的内容,而是多了些各人对道的理解和感悟。 田平传授道法,通常是自己念一遍,再解释一遍,剩下的全靠弟子自己理解;传授招式,也是自己演示一遍,让弟子模仿学习,自己在旁指点。于是众弟子每逢初一十五,无不打起精神应对;剩下的日子就回到各自房中打坐修炼,消化练习。 也许正合了《长生经》中的那句“道之道,更在道之外也”,不强调苦修之后,几个弟子的修为反而都有所进步。二弟子钱楼和四弟子李烟都到了炼气中期,三弟子孙池更是突飞猛进到了炼气后期即将圆满,五弟子周城成功入门进入炼气初期,只有新进的叶语冰和杨行还未入门,不见动静。不过考虑到他们才入门一年,田平也不是很着急。 这一年里,叶语冰和李烟都很少宿在庶务峰中,总是传道过后,就有人来接走,又有人送回,田平也不管。 这一年里,杨行一直和几个师兄待在一起,前期习字为主,后期一边听田平道人讲道,也学习一些打坐要诀;一边自己研习《长生经》,或多或少产生了一些感悟。 ---------- 这一天,又一次讲道完,杨行迫不及待的在自己的房间里,开始了又一次尝试。他面前的木桌上摊放着《长生经》,经书灰扑扑的,完全看不出其中蕴含着道法精要。书页触手清凉,像是兽皮,但无毛孔,而有很多丝线纹理,师兄说是草药残渣压制而成。书上字体龙飞凤舞,笔画甚多,歪歪扭扭,据说是由兽骨上的象形符号演变而成,杨行到现在也没认全,只是生硬记忆。 “在下腹中窍神气分清浊”杨行反复默念着,盘腿打坐,闭眼正身,调匀呼吸,渐渐感觉有股暖气从腹中升起,散布于全身,身上暖呼呼的,渐渐心中一片清明。 这是杨行自己探索出来的方法,将拐子教的呼吸法门和师尊教的修炼方法结合起来。当初他思虑问道而语惊四座,赵师兄在闭关前也特意来感谢他,让他生出一种“我很有悟性”的错觉。哪知接下来修炼毫无进展。直到某一天,他发现师尊田平教的修炼方法更是和村里拐子教的呼吸方法十分相似,于是结合起来练习,才初见成效。 此时杨行所在的斗室仿佛化为一片星空,繁星的闪烁伴随着呼吸的节奏,一明一暗、一暗一明。他将意念集中在丹田,想象自己和环境融为一体。慢慢的,腹中丹田处出现一颗米粒大小的微光;再过许久,慢慢发展成一团如萤火虫般大小的荧光。这时他开始发力,将全身气力都聚集在了腹部,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他必须非常用力,才能维持荧光的跳跃、扩散。很快,荧光就连成了一条线,在腹中游走。 杨行艰难的引导着荧光线离开腹部,向上往头顶百汇而去,每上升一点,气力都像被用尽,好不容易才来到喉头位置。之前的几次,都是坚持到这里就撑不下去了,这一次,他决定再往上闯一下。 此时杨行已是止不住的颤抖,早已累得无力,满嘴都是血腥。就在实在撑不下去要放弃之际,忽然,盘桓喉头位置良久的荧光线“嗖”的一下钻入大脑,杨行只觉得脑中“轰”的一片空白,再也支撑不住,“噗”的吐出一大口血来,晕了过去。 ---------- 再睁开眼,他看到一片白墙,上书一个大字:道!字体刚劲有力,笔锋在圆融中透露着锋芒。哦,这是自己的厢房! “你醒了。”田平道人走到床边,将杨行扶了起来。 杨行张了张口,发现嘴里一片苦涩,全身也无力。 “先别说话,你身体太弱,”田平道人说道,“我喂了你一棵雨燕草,暂时无大碍了。” 杨行知道雨燕草是黄鹤门灵圃里种植的一种草药,有滋养气血的功效,他们平时的饭食中就掺入了少量的各种草药。此时他感到口中还有些微残渣,促使口舌不断生津,津液化作丝丝暖流,从喉管往全身渗透,才一会儿四肢气血已恢复了少许。 “你现在感觉如何?”田平问道。 “弟子没事,就是全身没有力气。”杨行虚弱的答道。 “你修炼了一天都没吃东西,当然没有力气。”田平笑道,“你可真是让我又惊喜又担忧啊。” “师尊,我这是怎么了?”杨行惶恐说道。 “我已查探过你的脉象,你已经打通了一条灵脉,进入炼气初期,也就是说,你已经入我道门了。一年时间,虽说不算最快,但也很不错了。你的几个师兄师姐都是用了数年之功,才到炼气初期的。”田平说道,“这跟你平时的努力分不开,但这正是我担忧的地方。” “”杨行全身气力已经恢复少许,只是感到饥饿,静静的听师尊教导。 田平说道:“我曾说过,修炼之法是将全身气血转化为灵气,每修炼一次后一定要加以进食休息,或服草药来补充消耗的气血。若没有休息好就频繁修炼,往往要虚弱好多天,反而不如徐徐修炼来的稳健。” 杨行回想,以前频繁修炼确实常有疲惫之感,此时气血中似乎也有无数张小嘴正嗷嗷待哺,显然及时进补要比胡乱压榨身体要高明得多,但他之前除了吃饭,哪有什么草药来进补? 田平又说道:“就像这一次,你不顾身体状况而强行修炼,虽然最终打通灵脉,但人也虚弱得昏了过去,要不是你玉蝉师叔来接语冰的时候顺便来看你,发现你昏迷了,你恐怕会有生命危险。以后我会定期给你补充草药,但你也要记住,欲速则不达。” 杨行说道:“谢师尊”。心头又浮现出叶玉蝉那张清冷淡雅的容颜,心中记下这一份恩情。 看着杨行谦逊的模样,田平十分欣慰。一年就入门,达到炼气初期的弟子,雏鹤峰也许有不少,但庶务峰可是头一个。而且杨行没有别家弟子那样的狂傲,看来以后要重点培养。 田平说道:“杨行,你把这次突破的细节,好好跟为师说说。” 杨行刚想将拐子的呼吸方法全盘托出,忽然感到腹中一阵扭痛,像是要出恭!他难为情的对田平说道:“师尊,那个那个” 田平“哦”了一声,呵呵一笑,仿佛知晓,说道:“你若内急,就先去!” 杨行急忙冲出厢房,奔到院角茅厕,脱下道袍,一阵泄出,十分爽快。这次的分量比平常要多出数倍,而周身毛孔也渗出滴滴黑液,腥臭难闻。在难忍的腥臭味中,传来田平的哈哈大笑:“这一招我们都领教过,此乃脱凡入仙式也!” ---------- 多年以后,面对新入门的师弟师妹,修炼小有所成的杨行将会想起,他真正脱离肉体凡胎步入仙班的那个腥臭的下午。那时的他刚进入黄鹤门才一年,曾幻想过很多次自己成仙的模样,比如从天而降风度飘飘,比如手持凌霄宝剑脚踏五彩祥云,却从没想到是现在蹲坑的“脱凡入仙式”。 原来人食五谷,不可避免沾染了些许污秽;等到修炼入门,进入炼气初期,灵气涤荡之下,体内污秽全被排出,每个修仙者都经历过这种狼狈的时刻。不过这也标志着杨行今后不再依赖进食,可以开始辟谷,终年累月不吃,几天几夜不睡,都没有任何问题,可以真正做个吸风饮露的仙人了。 ---------- 庶务峰经世堂内,田平道人宣布杨行成功入门进入炼气初期,众位同门纷纷道贺,四师姐李烟更是拉着杨行的手聊了半天,又对田平说道:“周城上月进入初期,这月杨行也突破了,我们几个也都各有进步,这都有赖师尊教导啊!” 田平扪须微笑,庶务峰改变方式传道后,效果非常明显,自己也是非常欣慰。 笑语纷乱中,杨行发现叶语冰笑得有点勉强,可能是因为在座的人中,只有她还没有入门了?杨行想,是不是找个机会,将拐子的呼吸方法教给她呢?想想还是算了,掌门的女儿怎么会稀罕穷乡僻壤的方法?何况,师尊对她应该有安排。 第八章 采药 春去秋来,日子一天天冷了。山间的薄雾还未散去,干枯的树枝在清蒙中落下最后一片叶,一个少年背着藤编的药篓,在林间艰难跋涉采药,时而驻足观察,时而亲手采摘,背上的药篓慢慢堆满草药。 这已是杨行来到黄鹤山庶务峰的第二个秋天,他已成长为一个身材挺拔的十二岁的小伙子,在凡俗世界这个年龄都要考虑婚嫁了。 近来,庶务峰的弟子们修为提升较快,对草药的需求开始吃紧。大家都需要草药进补,若完全依赖身体自然恢复,会大大拖慢修炼进程。虽说田平道人已向掌门请求多分配一些,叶玉婵也帮了很多忙,但缺口还是很大,田平不得不要求弟子们亲自进入荒山采集草药。 黄鹤山脉绵延千里,而修士开辟占领的多为主要的山峰和重要的河谷,不到整个山脉的十之一二。其余均是修士顾及不到的荒山野岭,布满了野兽飞禽,凡人若无意闯入,肯定是危险万分;至于连修士也未踏足过的荒岭深处,据说更是由实力强横的妖兽占据,若无筑基金丹修为,贸然进入,绝难幸免。 考虑到采药可能有危险,田平起先只是让炼气中后期的弟子负责,后来初期弟子结队也可进山采药。 三师兄孙池每次都是仗着炼气后期的修为,独行采药,采完也不上交师门,只供自己修炼。其他同门则是抱团采药,有人负责探路,有人负责警戒,有人负责采集,每次虽然收获不小,但平分下来也才一点点,不到一次修炼之用。时间长了,大家也都学孙池,自己采自己用。 鉴于从未遇到过危险,杨行也是进了山就和师兄们分开,独自采药去了。 杨行炼气初期的境界已经巩固,渐渐熟悉了身体的变化。眼下已是深秋,他只着一件单衣,便丝毫不觉得寒冷。皮肤裸露在外,被枝叶划伤,也很快结疤,揭去疤痕只留淡淡的粉印,像是愈合了好几天的样子。至于力气增长、速度变快、视力增强等,更不用说。 独自行动,杨行起先还有些畏手畏脚,第一次遇见一头山猪,吓得他直往树上窜,脚才一蹬,手爬两下,便上了树,连他自己都想不到竟能如此敏捷。他这才放下心来:遇到危险,保命应该不成问题。他后来多次发现,在他发现野兽之前,野兽就发现他了,而且都选择了默默避开;更有几次,他总觉得有野兽在丛林里盯着他,却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也许是野兽觉得人类修士更危险? 之后他便大胆起来,越走越远。 ---------- 今日探索的这一片荒山,位于庶务峰之南。庶务峰本就处于黄鹤门的最南端,南面只有几条余脉,峰头不高,山谷不深,且修士经常来来往往,山中应该没什么危险,再往南就是附属门派和凡人居住的平原区了。 荒山之中漫山遍野的生长着各种花花草草,杨行却看都不看,眼睛尽往石隙沟角里钻,他知道这些常见的花草对修炼并无帮助,只有几种特殊的草药才起作用。 比较好找的是银叶草,细碎叶,银灰色,一般长在荫蔽草丛和水边、林荫下,一长就是一片,庶务峰常用来混在饭食中供应给凡人和刚入门的弟子,但对他这样的炼气初期,作用不大,只能说聊胜于无。 难找一点的是雨燕草,叶大而肥厚,深绿色,一般长在树藤边的枯叶中,对炼气初、中、后期弟子都有补充气血之功效。 宁神花就比较少见了,瓣白萼红,很像杏花,区别在宁神花的花萼是朝后翻的,不仔细分辨很容易认错。他已经因认错而白高兴了好几次。 在安全区采药,风险小,收获也小,连着早出晚归找了几日,只摘了半筐的银叶草和两株雨燕草,宁神花见都没见到一棵。 杨行也知道这座荒山已被众人犁过几遍,有什么珍稀草药也早就被摘走了,好的苗子要再生出来,起码得几年之后。他在想要不要折向东,往鹤翼峰方向的山脉深处走一走,才更有希望发现珍稀灵药,当然,这也意味着更大、更多的风险。 想了想还是作罢,他花费半年时间才稳固住炼气初期的境界,一些有威力的道法还没开始学习,根本无法与强横的妖兽对抗。而且探索荒山不比走熟悉的线路,走得远了,当天不一定回得来。若要赶夜路,或在外宿夜,则十分危险,夜晚感知迟钝,若一不小心闯进哪头凶禽猛兽的老巢,就算倒了大霉,那些凶兽白天会躲避人类,不代表晚上被占了老巢也会无动于衷。 这几天采摘的草药勉强够一月之用,在结束这次采药行程之前,杨行最后深深的看了一眼密林深处,那里树藤缠绕、灌木丛生,不知道那杂乱的枝叶后面,是美丽的花朵,还是凶狠的野兽。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穿林打叶。他想:还是要请师尊传授一些防身的道法才行。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庶务峰了。 ---------- 草药采摘之后,可以直接服用,也可以用作炼丹。直接服用草药,对药力的吸收没有丹药好,但低阶草药和丹药的药力区别不大,比如十棵雨燕草加其他辅材,可炼制一到三粒二阶丹药“气血丹”,效果超过十颗雨燕草本身,还更易于携带、保存。 田平曾考虑炼丹来节省草药消耗。若庶务峰有人会炼丹,自然可以帮大家,但炼丹修士在各门派都是宝贝,炼丹本身也会消耗修士的灵气,黄鹤门的炼丹修士都集中在鹤歇峰炼丹房,叶玉婵就是其中的佼佼者,筑基后更是做了百草园和炼丹房的双料管事。 田平知道,庶务峰若将低阶草药送去炼丹,除去辅材损耗和可能的克扣,有点得不偿失。 炼丹术的作用主要体现在高阶草药上。比如十颗宁神花加其他辅材,可炼制一到三粒三阶丹药“凝神丹”。直接服用宁神花,对炼气弟子也只有滋补气血的作用;而炼制成凝神丹服用,则不仅可以大量滋补气血,还能补充灵气、拓宽灵脉,对突破当前境界有很大帮助。 而每次炼制凝神丹,都有一定几率炼出“黄鹤丹”,据说更有提高筑基成功率的作用,这就让广大炼气弟子,即使倾家荡产也愿意换得一颗黄鹤丹。甚至一些筑基修士、金丹长老也想法设法为自己的族人、弟子求得一颗黄鹤丹。 ---------- 回到庶务峰已是傍晚。杂院厢房内,杨行先准备好食物饮水,将药篓子放置一边,盘膝打坐,调匀气息,开始了《长春经》的修炼。相比《长生经》的晦涩精炼,《长春经》的内容要多很多,也比较具体。 炼气初期的修炼,不用像之前那样压榨身体,灵气的产生和游走都变得轻松起来。 不一会儿,丹田处就现出一条荧光,像一条小蛇般在腹中游走缠绕,这就是他体内的灵气。进入炼气初期之后,灵气产生变得简单,顺着经脉从丹田到达百汇也十分通畅,再将灵气散在脏腑,则可滋养身体;将灵气聚集于四肢,则力大如牛;控制灵气在全身游走,则淬炼筋骨。 这个过程游走一遍,将全身的气血都转化为灵气又回归身体,是为一个大周天;这样修炼一次,便感觉自身修为更进一层,实力更强一分。 只不过修炼一旦开始,便汲取全身气血,若觉不适,就必须中断修炼,或休息或进补,直到完全恢复,才能开始下一次修炼。 一个大周天下来,杨行感觉筋疲力尽,挣扎着将准备好的食物都翻出来,几口吃尽。过了好一会儿,感觉身体还没有缓过劲来,十分难受,又将银叶草大把大把放到嘴里嚼食,也只能稍解饥渴。 也顾不上草药珍贵了,他将药篓子里的雨燕草拿出一株,掐断半截放进口中慢慢的嚼。草液苦涩,然而入喉就有药力化作丝丝暖流往全身渗透;嚼完感觉身体还有吸收药力的余力,再将剩下半截细嚼慢咽。他闭上眼睛,体会那药力入体的玄奥感觉。 过了一会儿,杨行试了试力气,感觉周身气血已经恢复,剩余药力往丹田聚集。他不敢再吃,师尊曾告诫,普通人服食草药灵丹是有限度的,多食无益,虚不受补,服食超过身体承受极限的灵药,就会撑爆丹田,道消身殒是常见的结局。 ---------- 杨行望向窗外,天光已经大亮,自己已修炼了一夜,相较初次突破初期时修炼一天一夜来看,修炼时间变短,应该是修为更进一步的表现。眯眼细看,平常注意不到的角落,灰尘清晰可见,木桌木椅上的纹路细缝也是纤毫毕现,这说明视力也得到了加强。站起身来动动拳脚,力量明显加强;张开手掌挥舞,速度也变快,像是按进棉花里的感觉。 看着空空的药篓子,杨行不免苦笑,这个月的第一次修炼,便用去大半草药,只剩一株雨燕草了。不过现在身体和精神完全恢复,几天之内就可以开始第二次修炼。之后用剩下的雨燕草勉强支撑,再修养半个月,应该也能恢复。月底最后修炼一次,用师门下发的气血丹进补,就又该进山采药了。 修炼还是要自力更生啊。 第九章 庶务 这日传道之后,田平吩咐杨行和周城留下来,听二师兄钱楼的安排,是时候分担一点庶务了。 杨行近期采药颇丰,正修炼顺利,还想好好体味一下新境界的滋味呢,但师尊吩咐,不可不听,只能应是。 众位同门鱼贯而出,二师兄钱楼也陪师尊边走边聊着什么,偌大的殿里只剩下他和周城二人。 周城年纪只大他一岁,入门却早他三年,与他几乎同时达到炼气初期,此时正楞里楞气的东张西望。杨行沉稳多了,就地盘膝打坐,闭眼回味起今日传道的内容来。 “杨师弟进入新境界,可觉出什么变化没有啊?”钱楼的声音在身边响起。 杨行忙睁开眼,见二师兄不知何时回到了殿里,正笑咪着眼打量他。杨行责怪的看了旁边的周城一眼:二师兄来了也不叫我。见周城仍是一副木然的样子,他只能苦笑。 “也许是时日太短,还没发现什么变化,只是不常觉得饿,也不常觉得累了。”杨行恭谨的答道。 “哦,那是你的肚子还没适应,你无需进食了,它还想吃东西。”钱楼哈哈一笑,又摸着自己的肚子说道,“我的肚子是永远适应不了咯,要是以后都吃不了美食,那做仙人有什么乐趣?你们说,是?” 杨行有点不习惯二师兄的幽默,拘谨的问道:“不知师尊吩咐办理什么庶务?” “庶务嘛,还不就是那些,吃穿住行,”钱楼示意二人边走边说,“这几日我们就在鹤歇峰打转。先去道袍院,把今年的道袍给领了;再去百草园,督促那些药农交付这个月的草药,别尽拿些低级的花草糊弄我们;接着去洞府台,答应给我们布置洞府的,还没开动。那些混账,一年前师尊为赵师兄的洞府去求他们,他们都敢给师尊脸色看!” ---------- 道袍院、百草园、洞府台,杨行听得云里雾里。原来黄鹤门作为传续千年的传统门派,各峰职能和各人职属早已分明。仙鹤峰是掌门座峰,不去说它。鹤翼峰云集了门内优势武力,还招揽了不少奇人异士的散修,负对外防御对内执法之责。至于之前提到过的雏鹤峰,则是集合了门内的优秀弟子,各种丹药功法供应不缺,负传功之责。再就是杨行所在的庶务峰,承担招收弟子,迎来送往,管理凡人等各种庶务。而钱楼要去的鹤歇峰,则是众多山峰组成的一片山脉,因山多地广,成立了道袍院、百草园、炼丹房、洞府台、知客院等众多堂口,甚至“抢”了不少庶务峰的职责。 不过杨行也隐约明白,之前他不愁吃喝穿用,是因为有师兄早料理好了一切,他以为管理门中凡人、组织入门试炼是庶务,却没想到修士的吃穿住行也是庶务。以前是赵师兄不辞辛苦管理一切,现在赵师兄闭关修炼冲击筑基,这担子自然就落在了二师兄钱楼的头上。不过看二师兄嬉笑怒骂的样子,杨行觉得他倒像是很享受这份事务。 “师兄,这些事交给凡人做不就行了,为啥要我们亲自做?”周城开口问道。 钱楼闻言停下了脚步,看了看周城,又看了看杨行,问道:“你也是这么想的?” 杨行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嘴上当然不能承认:“师傅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你们可知我上山以前是干什么的?”钱楼忽然问道。 “”杨行和周城看着钱楼,等他说下去。 “我在山下,是给大户人家做管家的,那年我正三十岁,陪着小公子上山。结果小公子没选上,我倒选上了,从此便在山上住了下来。”钱楼咪着眼,缓缓说道,“庶务峰就是黄鹤门的大管家,你们既然上了庶务峰,以后不管修为多高,肯定还要以办理庶务为主。” 杨行想,看来这就是自己今后要走的路,不由得强打起精神,告诫自己要多学多听。 钱楼笑道:“走,还要跑好几个地方呐。” ---------- 道袍院就如俗世里大户人家的浣衣房,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摆着硕大的晾满布匹的木头架子。钱楼顺利领到了几筐道袍,当场挑了两件,分别送给杨行和周城。 杨行推辞,钱楼却说,本来两人修为精进,就应该供应修士专用道袍,不过一直耽搁了,现在补上还不算太迟。 杨行接过道袍,入手几乎感觉不到重量,赤色的面料上,像笼着薄薄的一层纱。轻轻披在身上,道袍立刻吸附在原先的外衣上,贴着身子十分舒服。 “这袍子还有别的妙用,时间长了就知道了。”钱楼嘿嘿一笑,招来等候的凡人侍者,将几筐道袍送回庶务峰去。 ---------- 百草园比道袍院要高大,门口也有卫士值守。钱楼吩咐杨行和周城二人在园外等候,他独自进门通报去了。 “两位小哥,可是来自庶务峰?”这时一旁的凡人中走出一位中年男子,与两人攀谈起来。 杨行在庶务峰一年,也多次见过山上有凡人走动。而此处正在鹤歇峰中,正是各类堂口所在,凡人就更多了。一般是年轻男子居多,中老年男、女也有。不过之前的凡人总是刻意和他们保持着距离,这样主动来攀谈的倒从未见过。 杨行见周城梗着脖子望着天,只能自己应道:“额是的,我们是从庶务峰来” “不知两位小哥年纪多大?可曾婚配?”那男子笑容更盛,走近了一步继续说道,“小人有一女儿,正是二八年华,生得花容月貌,不知能否入两位小哥法眼?” 周城听到这话,脖子都红了,却仍保持着昂首望天的姿势,十分别扭。杨行骤遇此问,也是手足无措,不知该怎样回答。他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虽有意老成,但谈婚嫁还是太早。凡俗间也有这个年纪就结亲的,他只是听过,还从未遇到对方父母直接来问看不看得上他家女儿的。 正僵持间,钱楼从门内出来了,要领两人进去。他皱眉看了这情形,便知道是怎么回事。 “滚开!”钱楼大喝一声,“哪里来的玩意儿,也敢打扰仙人清净!” 那中年男子飞快退去了。钱楼也没继续发作。 杨行窘境得解,感激的朝钱楼笑了笑。 钱楼这才对着旁边一起出来的一位老者说道:“谢管事,这便是跟我来的两位师弟,他们可以一起进去了?” 那谢管事不知为何满脸通红,急忙作揖说道:“既然是两位上仙,小人不敢阻拦。” 钱楼哈哈一笑,揽着杨行和周城的肩膀,大踏步进入堂中。 ---------- 在百草园中商谈、挑拣,一直到太阳下山才结束。过程还算顺利,如约领取到了所有草药和部分丹药。从百草园另有小径回庶务峰,路上经过一潭碧湖,湖边密植着一排明黄色的树,与翠绿的山峰一起倒映在碧蓝的湖水里,色彩亮丽,层次鲜明。这便是百草园与庶务峰交界的鹤歇湖。 钱楼心情很好,跟杨行、周城说,明天继续去洞府台,又说没想到叶玉婵师叔执掌了百草园后,那些药农对庶务峰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叶师叔将草药房改名叫百草园,果然念着顺口一些,师叔就是师叔,果然不同凡响。”钱楼与叶玉婵见不过数面,谈不上交情,此刻倒是赞不绝口。 “拍马屁也要当面拍啊,在我们两个师弟面前说这话,有什么用?”杨行跟着跑了一天,也知道了二师兄确实就是这洒脱性子,忍不住在心里腹诽。 “你们有没有见到那个谢管事的脸色?哈哈,真是精彩,这一天就为这个,值了!”钱楼回忆起百草园前的一幕,仍处于兴奋之中。 “那个人是百草园的管事吗?”杨行问道。 “屁的管事!他不过就是一个凡人,药农出身,也就眼力好,才被升做凡人执事。以前看尽了他的脸色,今日指桑骂槐骂了他一通,可算是解气了。”钱楼仍感觉十分过瘾。 “凡人也能给修士脸色看吗?”杨行问道。 “那要看是什么凡人,还要看他背后站的是谁,”钱楼说道,“我以前骂他不打紧,但他要是记恨在心,每回在给我们庶务峰的草药上克扣一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杨行仿佛现在才发现,二师兄还挺可爱的,为了庶务,考虑的问题也挺多的。 “今天趁我不在,来打扰你们的那个凡人,也不简单,”钱楼皱着眉头说道,“据我看,应该是初始家族的一员。要不然一个普通凡人,哪有那么大胆子?” “初始家族?”杨行还是第一次听说。 “初始家族,指的是当年和黄鹤祖师一起成立黄鹤门的几位仙师的后人家族。家族中的修士自然是尊贵无比,就连凡人也仗着身份,不事劳作,专干些迎来送往的老本行,要不是资质不行,说不定还奢望修道成仙。如今他们眼高手低,见了你们两个雏,想着招个仙人做女婿是最好不过了。”钱楼分析了一番,又叮嘱道:“你们以后若再见了他,可别想什么报复的心思,有些前辈很护短的。当然,也无需怕了他们,毕竟凡人和我们身份有别,今日之事是他无理在先,闹到长老面前去也不怕。” ---------- 回到庶务峰,已是月至中天,杨行和周城要回师兄口中的“杂院”了,钱楼有自己的洞府,不在这边。 钱楼忽然说道:“你们可知师尊为何不让你们趁热打铁的修炼,而要跟着我做这些庶务?” “也许庶务峰本来就是要做庶务的?”周城开口了,语气有点沉闷和低落。 经过今天的见识,杨行想得更深:“若都埋头修炼,则草药必定更加吃紧。这庶务看着不起眼,却能为修炼提供助力,实在是必不可少。” 钱楼赞许的点点头:“进入新境界,必先外出历练,是庶务峰的一个传统。跟着我做庶务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跟着孙池下山办事。因为脱凡入仙,需要一个过程,身体的适应,也需要一个过程。你们要是觉得自己得道了,就急冲冲气吼吼的死练苦修,结果发现没什么效果,才会觉得气馁,对长远不利。”钱楼缓缓说道,“你们可以理解为道心跑得快,身体还没跟上。” “我明白了。”杨行和周城同时说道,说完对望一眼,相视一笑,有什么不满都消弭在笑声里面了。 “你们明白就好。今天跑了一整天,累到了?”钱楼呵呵一笑。 “不累!”两人又同时说道。 “你们不累,我累!你说我一个炼气中期,日行百里的速度,跟你们这一步一步的小碎步走了一整天,我心累啊!” 杨行和周城愕然。 钱楼见到他俩的反应,哈哈大笑。 两人也大笑起来。 第十章 担忧 接下来的几天,钱楼带着杨行和周城,继续去了鹤歇峰找洞府台。田平道人很早就计划开辟数座二阶洞府,跟掌门和洞府台都禀告过,但洞府台在黄鹤门中地位超然,三人仍受了一番刁难。不过钱楼和杨行都有心理准备,还能应付,周城脸皮薄,才几天就受不了,推脱不来了。经过几天的拉扯,洞府台答应在庶务峰修建两座二阶洞府。 这几天杨行全程陪同,跑前跑后,钱楼颇感欣慰,对杨行说:“经过了这遭,以后上上下下所有庶务,你都不在话下了。这次回去,别人不管,先给你准备一座洞府。” 洞府就是择山中灵气充裕之地,布置聚灵法阵,让灵气更为集中,方便修士在其中修炼。不比平常凡俗世界灵气太过稀薄,一般在像黄鹤山这样的灵山中,灵气才聚集生发。灵气充沛之地,凡人也能感觉到空气清新、神清气爽,才适合修士修炼。但灵山占地庞大,灵气容易溢散,只相当于普通的一阶洞府;若能在山中择合适之地,布置聚灵法阵将灵气巩固住,就可以打造二阶洞府了。 修士在洞府之中修炼,灵气充裕,于修炼大有裨益;而且修炼之后恢复得也会快些,一次两次也许作用不明显,但经年累月端坐其中,节省下来的草药非常可观。 以前庶务峰保留有三座二阶洞府,大家轮流着用没什么关系,但现在大家修为都提高了,共用洞府已满足不了要求。现在三座洞府分给了钱楼、孙池和李烟专用;当然,师尊和大师兄赵镇是在整个庶务峰仅有的两座三阶洞府闭关。杨行想,怪不得最近看不见几位师兄,原来不和我们住杂院了,有专门的住处。 据师尊所说,以后每人都可以分到一座二阶洞府。除了传道之日,平常修炼都可以在洞府修行,比在原来的院落中要好。杨行虽满意目前居住的厢房,但想到能有自己的专门用来修炼的洞府,心里还是非常激动。 ---------- 秋去冬来,这几个月杨行继续着传道、修炼、采药的循环,时而被钱楼领着去办一些庶务,几个月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一日采药归来,时间才是正午,山路上有雪花飘落。杨行这才意识到,冬天到了,要过年了。我来黄鹤门已经整整两年了啊。 山中修士没有过年的概念,该修炼修炼,该传道传道。不过生活在黄鹤山中的凡人还是热热闹闹的过年。他们虽然不能修炼,但相比山下的凡俗世间,这里还是要好很多,至少吃穿不愁。 经过半山的杂院,里面布置得红红火火,很有过年的气氛。杨行想起去年此时,他正在房中没日没夜的修炼,也没注意到外面的变化,今年倒是可以好好感受一下过年的气氛。不知山下东津村里又是个什么情形呢?叔父一家知道自己上山了吗?虎子回去了还过得好吗?不知不觉泪已落下。 ---------- 进入杂院,二师兄钱楼已在此等候,他是来说招收新弟子的事情的。 黄鹤山中每隔两年会举办求仙大会,从各地挑选童子进山参加试炼,通过的就成为黄鹤门弟子,其他优秀的也有机会进入山中各附属门派。此时距离求仙大会还有半个月时间,有些事情现在就要开始布置了。 办求仙大会,杨行是跃跃欲试。两年前他是参与者,胆战心惊的接受试炼,拼尽全力想要入门;现在再参加,却是组织者的身份,俯视的姿态了。 第二天,杨行跟着钱楼,在山中走了一整天,感觉都快要出了黄鹤山了,才到鹤歇峰知客院。鹤歇峰于他,已算是非常熟悉了,但知客院还是第一次来。这里是黄鹤山的边缘,山峰更是低矮,也许称作丘陵更合适,灵气也是非常稀薄,非修炼之地。朝山外看去,一条小河从山间流出,蜿蜒着奔向外面的原野。两岸的河谷平坦辽阔,一览无余,这让在山中生活了两年,视线处处受到遮挡的杨行,不禁胸襟一开。知客院就在紧邻河谷的半山腰上,控扼着外部进入黄鹤门的通道。 杨行站在楼前,见知客院的殿楼不大,才两层高,只是附属的群楼比较多,大多是低矮的平房,黑压压连成一片,不知哪一间是自己当年住过的厢房。知客院专理客人来访和接待等事宜,每两年一次的求仙大会算是头等大事,也是早早就有准备,修士和凡人都忙忙碌碌的奔走着。院中主事的修士是筑基修为,出来和钱楼、杨行寒暄了一下就又钻回洞府去了;具体做事的还是炼气弟子和凡人管事。 钱楼叹道:“庶务峰真是没落了。一个知客院就有筑基修士,下面还有这么多炼气弟子和凡人管事,都快比得上庶务峰了。相比之下,庶务峰还占着一大座灵山,除了我俩,其他弟子也没什么事做,真该让他们出来见识一下,才懂得居安思危。” 黄鹤门是金丹宗门,上有金丹长老,执掌灵山;中有筑基修士,管理各项事务;下就是炼气弟子,负责具体去做;再下就是凡人了,为修士驱策。庶务峰原本是有金丹长老的,但长期云游未归,其他人颇有微词是难免的。杨行却不知道这些,对钱楼的感叹也只是附和,没有实实在在的感触。 ---------- 钱楼已将知客院的凡人管事挑选出一些,打算安排他们下山,分派到各地传道。这算是知客院凡人管事的一项福利,平常他们一直在山上做小,难得有下山摆阔的机会,而且此次下山是为试炼挑选弟子,各地早得到风声的家族肯定会非常重视,热情接待,此行可谓是大大的肥差。 “原来传道的人是这么分派出去的!”杨行想,“看来引荐我的那个老道,确实不是神仙,而是知客院的凡人啊。” 想到那个老道,杨行现在仍然十分感激。他还记得,那时他是没有进山的资格的,多亏了那个老道,他才能给虎子家传递消息,沾光跟着进山参加试炼。 “再遇到他,一定要好好谢谢他,也让他看看,我真的成了修仙者了!”杨行想。 来到殿楼前,看了挑选出来的人,全都是年轻小伙子。杨行疑惑了,问钱楼:“师兄,下山的传道使者,为何全都选择年轻人出去呢?选一些年纪大的,不是更显得仙风道骨,更有利于传道吗?” 钱楼正打算给这些凡人训话,见小师弟有疑问,耐心解释道:“这些人出去也不是真的去传道的。要知道,在凡俗世间,很多人是根本不知道有神仙的,跟他们传道也传不了。这些人下山,主要是去联络各地的大家族,他们都知道这个事,也会将优质童子准备好,省得我们还要初选一遍。其实近几十年来,每次参加试炼的童子已经非常多了,光是这些大家族的,就已经足够了。所以我们派下山的,都是年轻凡人,近几十年都是如此。你说的年纪大的,我还没听说过。”说完又转身跟凡人吩咐起来。 场中吵吵闹闹,杨行却仿佛听不见了。黄鹤门近几十年派下山传道的都是年轻人!从未派出过年纪大的!那那个老道又是何人呢?他为什么要讲神仙的故事,又为什么让他去梅花村呢?后来虎子父亲明明是在梅花村见到了他,才知道要带他们进山的啊? 咦,不对!那天在梅花村,他们一直在马车上,从未下车,也看不见车外的情形,那在梅花村传道的,还不一定就是那个老道。 越来越复杂了,杨行不禁身上有点发冷,他不知道他的引荐人,究竟是不是黄鹤门中人?如果不是,那他的弟子身份,会不会受影响?想到这里,杨行只想回去闷头修炼,不要管这什么求仙大会的事了。 “师弟!师弟!”钱楼的叫声响起,杨行才惊醒过来。原来热热闹闹的场面已安静下来,钱楼和场中的二十多名凡人正看着他。 “师兄有何吩咐?”杨行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应对。 钱楼看他神思不属的样子,也没多想,说道:“我带他们下山去了,你留在知客院坐镇,等我回来。” 杨行木然的点头应是。 ---------- 杨行就在知客院住着。这两天,已将老道的事情想得差不多了。他仔细回忆自己从遇到老道,到进山入门的一切细节,一遍又一遍。事关重大,他能忍受一遍遍重复的回忆和思考,完全不会烦躁。最后确认:首先,钱师兄对自己没有恶意,也应该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异样;其次,不管那个老道的身份如何,自己进山是通过王虎家和黄鹤门的联系,入门也是正常参加试炼并通过,并没有问题;最后,这一切要烂在心里,不可对任何人提起,以后一举一动也要小心为上。 杨行告诫自己:自己已经适应了修仙者的身份,若要他失去这一切,他是万万不肯的。以自己的资质,若说比同门强一点,那也是强在努力和头脑上;若说能力,自己是比不上钱师兄的,甚至比不上很多山上的凡人。得之不易,要珍惜啊! 第十一章 下山 陆陆续续,有童子进山来了,外面变得叽叽喳喳热闹起来。看着这些童子,个聚在一起,有的才经历了几天的路程,一脸疲惫,有的休息了几天兴致正好,杨行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其实说起来,时间才过去两年而已,杨行却觉得自己成熟了不少,主要是最近这一年的庶务锻炼,和最近几天的心路煎熬。 观察了几天,杨行发现知客院的规矩有点问题,或者说黄鹤门招收新弟子的规矩有点问题。第一,这几天凡是外来的童子都可以顺利进山,那平时黄鹤门与外界岂不是不设防?第二,这几天来的童子,也没人去验明身份,是否能保证都是山下的传道使者邀请来的呢?第三,若是有心人趁着求仙大会的时机,将别的童子混进来,知客院能否区分? 问了知客院的凡人管事,只有第一个问题得到了解答。黄鹤门与外界的连接通道目前来看只有知客院一处,而这里平时是封闭的,还会有法阵保护,只有在举办求仙大会的前后时段才会开放。所以平时若有妖兽或敌人闯入,防御是没有问题的;若是凡人无意闯入,也会触动法阵而迷路,受一番磨难后被送下山,确保以后不敢再来。 后面两个问题,这些凡人管事一片迷茫,在他们看来,哪个凡人家族敢钻黄鹤门的空子? ---------- 随着求仙大会日期的临近,钱楼带着传道使者回到了山上,各附属门派也都派了人来观察。 求仙大会当天,钱楼和杨行站在山腰高处的一块山石上,能俯视山腰空地和旁边的密林。空地中,知客院的几个凡人管事在场中跑来跑去;密林中,也有人影在布置着什么。杨行发现钱楼和赵师兄办事的区别是,赵师兄凡事亲力亲为,亲自带领童子试炼,亲自带杨行上庶务峰;钱楼却是凡事叫别人做,自己在后面监督。 杨行问钱楼:“师兄,我一直有个疑问。这几天我在这附近转了转,这下面的空地和山里的密林我都去过了,并没有找到当初试炼的瀑布和天坑啊?” 钱楼笑着说:“你当然见不到了,因为那是幻阵。” “幻阵?”杨行第一次听说。 “幻阵是一种法阵,利用法术让阵中之人产生幻觉,感觉自己到了某个地方或经历了某些事情,其实一直在阵中打转,哪儿都没去。”钱楼说道。 杨行想,试炼时我认为自己手指受伤,醒来后就发现伤好了,原来都是幻象。但那疼痛的感觉,未免太真实了? 钱楼看出了杨行的疑问,接着说道:“幻阵中的感受都是真的,越是高级的幻阵,感觉越真实。不过若是阵中人修为很高,不受幻术的影响,幻阵就没什么作用了。这个试炼幻阵是比较初级的,只对识别灵脉和资质有特殊效果。” “幻阵是怎么来的呢?” “据说是掌门当年亲自去夷陵龙泉山求的。” 杨行想着幻阵的用处,问道:“只要去求,就有吗?” 钱楼笑着说道:“当然不是,掌门是用了足以炼制一百颗三阶灵丹的草药才换了一套幻阵,加一套护山法阵。” “一百颗三阶灵丹!”杨行惊呼。即使他对此没什么概念,也知道当初赵师兄为求一颗三阶灵丹,都费尽了心思。杨行直觉这个幻阵和那个什么护山法阵很不简单。 ---------- 很快,童子们被带了过来,差不多有一百多人,随着场中一声令下,所有童子跑动了起来,杨行知道,试炼开始了。 在杨行看来,很多童子根本没进入林中,一直在场中空地打转。钱楼介绍说,空地也是幻阵的一部分,他们正陷于幻阵之中,以为自己在过河、爬山、攀岩。没进林子的童子,属于在阵中都没找到上山的路,基本可以判断他们体内根本就没有灵脉,也修炼不了,会被直接送下山。 杨行往林子里看去,进去的童子,有些比较轻松,有些咬牙切齿十分痛苦,这让他想到了自己当时通过试炼的艰难。钱楼解释说,资质越好,幻阵越难,这些痛苦挣扎的都是好苗子,即使最后失败了,也会被各附属门派招收去。反观那些过程轻松的,最后都会被淘汰。 慢慢的,在林子深处,只剩下十几个童子,有的已经在树下准备爬树了,也许在阵中的他们看来,自己是在爬峭壁?杨行想道:这个幻阵真是厉害,空地变成了林子,树木变成了山峰,虚虚实实,既检验了灵脉,又考验了心性。 此时阵中凡人管事朝他们这边打了个手势。钱楼说道:“你在这看着,我进阵去了。” 钱楼很快下山进入林中,和知客院的其他炼气弟子站在树下,抬头盯着这些童子。不时有童子支撑不住,大叫着掉落下来,被他们飞身接住。钱楼矮胖的身子十分灵活,毕竟是炼气中期的修为,偶尔连接三人,左手抱两个,右臂下夹一个,还有余力观察其他人。 最后只剩下四个童子还在苦苦支撑时,幻阵起了变化。树林外围显现出一道光幕壁垒,如蛋壳般将林子保护在壳内,且边界在慢慢缩小,最后缩小到只将剩下四个童子所在的范围囊括其中。杨行透过光幕看一个童子,隐约能看出他爬的不再是树,而是一片峭壁;微微侧头看别人,又是在爬雪山;再换个角度,另一个童子竟然在爬一座火山,脚下熔岩涌动。 不一会儿,幻阵的壁垒被打破,整个光幕如帘子一般滑落。幻阵消失,露出树林的真容来,应该是试炼结束了。钱楼从幻阵中走出,这时旁边的等候已久的知客院弟子走上前去跟他禀告着什么。钱楼点点头,看了看等在这里的杨行,走过来说道:“刚才师尊托人传令,叫你立刻回庶务峰去。” 杨行有点吃惊,他马上想到,该不会是老道的事发了?想想应该不会这么快。这边事情还没完,师尊为何急召自己回去?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只有硬着头皮回去了。 ---------- “下山?”杨行诧异的问道。 经世堂内,师尊田平和三师兄孙池在等他。田平刚才跟杨行说,让他准备一下,近期要随孙池下山办事。 “据铁门山弟子禀告,我庶务峰东南面的荒山中,近期有一只青狼出没,时常下山袭击过往的凡民。这保境安民的事,本应由鹤翼峰处置,但鹤翼峰命令铁门山办理,而铁门山掌门与我是旧识,私下求助于我,我便想派孙池和你下山办理此事。” 杨行不解:“我才进入炼气初期,并未学习什么武技,怎么做这除妖的事?” “额”田平有些尴尬,其他几个弟子也是推脱,他才找的杨行。田平说道:“为师并未料到你这么快就将初期的境界稳固下来了,刚好又给一些庶务耽搁,便忘了传授你武技。等这事了,你回山后,为师再传你剑法。” 杨行欲言又止,还是有点担忧。 这时一旁的孙池开口说道:“修道之人不要婆婆妈妈,行事只问一句,对修炼有没有好处?有好处,去做就是了。你现在境界稳固,修炼也是按部就班,恰恰需要外出历练。” 田平也说道:“安全方面你无需担心,除妖一事由孙池料理,你就负责与铁门山接洽,历练一遭就行了。孙池说你采药时心思灵活,动作敏捷,想来定能胜任此事。” 听到这句,杨行有点诧异,平时进山采药都是分开活动,孙师兄从何知道我采药的情况?难道孙师兄跟踪过我?杨行看向孙池,才发现今日孙池的打扮有点怪异,他并未着庶务峰常见的赤色道袍,而是一身黑色劲装,应该是为下山而准备的。 孙池扭头不看杨行,他确实是采药无聊,会仗着自己炼气后期的修为,跟随其他同门而不被发现。据他观察,其他同门都是大大咧咧,毫无警惕;唯有这个杨行比较警醒,也愿意动脑筋,每次收获都比别人高一大截。所以这次师尊找他商量,他才推荐了杨行。 杨行见师尊和师兄已经决定,自己只能接受,说道:“那好,弟子谨遵师命。” ---------- 孙池说是让杨行准备一天,恨不得连夜就下山。但他没料到,杨行不会骑马。 杨行之前在山中行走办事,最远也就是去鹤歇峰,以他炼气初期的脚力,一天能走个来回,就没用到骑马,也一直没学。但这次要下山办事,不仅要出了这黄鹤山,还要在平原上奔驰、在山林中搜索,仅靠一双腿脚可不行。 即使孙池再催促,杨行也是跌跌撞撞,用了整整两天时间才学会骑马;所谓的学会,也仅仅是扑在马背上不掉下来而已。 下山这天,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山路骑马而行,没山路的地方,就钻林子越灌木,惊险非常。前面的孙池一身劲装,一手执缰,一手扬鞭,兜风呼叫,好不快活;后面的杨行则双手抱住马脖子,暗运灵气于腿脚,紧紧夹住马腹,随着马背颠簸,稍显狼狈。常常是孙池一不留意,就跑得远了,还要停下,或回转来等杨行。 早上出发,在山中骑马跑了一天。天将晚时,孙池说:“好了,总算出山了。” 杨行见左右山路并无特殊,疑惑道:“我们出了黄鹤山了?” 出山后的孙池心情很好,他跟杨行解释,他们刚才经过了一处法阵,那便是黄鹤门的边界。黄鹤门四周边界,以峭壁绝岭为主,少数几处容易进出的地方,都设置了预警法阵和幻阵,杨行修为不够,没有感觉到罢了。 见杨行在打量四周,记忆地形,孙池说道:“不必记这地方,这些边界的法阵,都是出来容易进去难,我们事先有报备,所以很容易就出山了,回去不走这路,得从鹤歇峰的知客院进山。而且现在你看到的地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不定是幻阵,下次就变了。” 杨行听得目瞪口呆,没想到简单的出山进山,还有这么大学问,看来这次下山,能学到不少。 第十二章 铁门山 出了黄鹤门的范围,山势明显变得平缓,虽还是在黄鹤山脉之中,不过是到了西南麓余脉铁门山的地界了。山下早有铁门山弟子在此等候,汇合了他们二人,一起往铁门山主峰所在竟陵峰驰去,门主邱波正在山上迎接。杨行有些诧异,堂堂铁门山门主,应该也是筑基修为,竟然亲自迎接庶务峰的两个炼气弟子? 铁门山不大,方圆不过二三十里,很快就到了竟陵峰脚下。下马上山,一路沿着栈道而上,道旁修筑有不少茅舍平房,感觉有些破旧;来到山顶,才看见一座两层的楼阁。和庶务峰、鹤歇峰相比,就像是从城里到了村里。 “哎呀,老夫日盼夜盼,总算是将两位师弟盼来了。”楼前的平地上,一人拱着手上前寒暄,正是铁门山门主邱波。杨行见他矮胖的身材和钱楼倒有点像,身着一席宽松的赤色道袍,满脸笑容显得容易亲近。 杨行没见过这亲热的阵势,哪敢和筑基门主称师兄弟,连说不敢不敢。孙池倒是像和邱波很熟悉,两人点点头,话不多,算是打过招呼。 “有什么不敢的?杨少仙从总山来,就是我的师弟。”邱波笑眯着眼,对杨行说。 杨行倒头一次听说下面附属门派称呼黄鹤门是“总山”,也头一次听别人叫他“少仙”。不过他做了几个月庶务,说话办事还算熟练,与邱波应和着,倒没出什么丑。 邱波准备了宴席招待两人。本来进入炼气初期之后,修士可以辟谷不吃东西,而且他们有公务在身,也不好大吃大喝。但看见席中的菜肴,杨行还是咽了口唾沫。 一大锅羊肉汤、一大盘熟牛肉、一盘凉拌雨燕草根茎、几碗散发淡淡灵气的灵谷饭,配上一小壶酒,无论是对凡人还是修士,都算很好的接待了。 ---------- 邱波大咧咧的在主位坐下,招呼着孙池和杨行入席。杨行见孙池直接坐下倒酒,自己也没再推辞,瞧着那盘雨燕草,想着这一顿抵得上自己采药三次了。 邱波给杨行也倒上酒,举起酒杯道:“今晚不谈公事,先欢迎二位到我铁门山做客。”说完饮了杯中酒。 孙池喝了一杯,又给自己倒上。邱波笑眯眯的看着杨行。 杨行长这么大还未喝过酒,但仗着修为在身也不怕喝醉,就饮了一杯。酒才入喉,就觉酒液化作缕缕灵气冲击着喉头,继而沿着经脉迅速到达头顶百汇和全身各处,引起体内灵气激荡,在灵脉中游动。杨行满脸通红,感觉全身气血极度旺盛,差点把持不住要狂舞一番。 “哈哈哈”看到杨行的窘态,孙池和邱波都大笑不止。 听到笑声,杨行才从晕乎中惊醒,知道两人在看他的笑话,他问道:“这酒是什么做的?怎么如此厉害?” 孙池已喝了好几杯,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说道:“这竹叶青酒可是邱门主的珍藏,宁神花瓣加百岁蟒蛇泡制,用花瓣的清香压制蛇血的腥味,用蛇血的燥热压制灵气外溢,你喝之前是不是都没察觉到灵气的波动?” 居然是宁神花瓣?宁神花可是炼制三阶丹药的材料啊,看不出来铁门山这么阔绰?杨行采药半年,连宁神花的影子都没见过,没想到下山一趟,居然喝到了用宁神花泡的酒。 邱波似乎看出了杨行的疑惑,解释道:“半年前我有个门人有幸采到一株宁神花,我就将其献给了炼丹房的叶仙子”,说到叶玉婵,邱波还朝面前空处拱了拱手,以示尊敬,“叶仙子说炼丹只需要根茎,就将花瓣赐给了我。我一个粗人,也不知道怎么用,就拿它泡了酒,听说两位都是懂得奇花异草之人,正好拿来招待两位。” 杨行想,即使只剩花瓣,也是大补之物啊,说道:“邱门主果然是个豪爽之人”。说完又饮了一杯,闭眼体味着酒劲冲击灵脉的烈度,运气将其沉到丹田,打算回去再好好消化。 邱波知道这酒的厉害,孙池炼气后期修为,一杯接一杯不奇怪,但这杨行一年前才进入炼气初期,竟也能短时间内连饮两杯,看来田平派他下山,未必无因。想到这里,邱波对杨行说道:“听说杨师弟是汉阳东津村人?” 杨行有点警惕,这邱门主打听自己的出生地做什么?装作酒意上涌,没听到问话。 邱波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我两年前收了个门人,也是汉阳东津村人,叫王喜,不知杨师弟认不认识?” 王喜!这个名字好熟悉,好像虎子有个弟弟就叫王喜,当年还一起参加了试炼! 这下杨行坐不住了,连忙打听王喜的情况。根据邱波介绍,这个王喜还真是王虎弟弟,当年一起参加试炼的几个童子中,王虎和几个堂兄弟早早败退,王家只有这个王喜坚持到了最后,虽然没进入黄鹤门,但因为优异的表现被铁门山收为弟子。 想到可能见到王喜,杨行心中激动不已。王虎、拐子、叔父、婶子,一连串的名字和脸庞进入脑海,以前只顾着修炼而藏入心底的记忆,此刻纷纷涌现。丹田内的酒劲都差点压制不住了。 “唉,可惜我才吩咐王喜去办一件要事了,不然你们兄弟伙也可以团聚了。”邱波不无遗憾的说道。 今天见不到了?杨行一阵错愕,继而叹了口气:“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 席间邱波和孙池还在互相敬酒,杨行心情有点低落,邱波跟他讲鹤歇峰的胡长老也是汉阳人,以后可以好好联络一下,他也没在意。杨行又喝了一杯,含了一棵雨燕草就退下来休息了。他还要趁着这一夜的时间好好修炼,把身体内的酒劲和愁绪好好炼化掉。 ---------- 第二日一早,孙池和杨行两人就在铁门山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一处荒山,据说那青狼妖在三天前曾在此出现过,还袭击了一只凡人车队。不过铁门山弟子派人搜山,并没发现青狼妖的踪迹,也没发现凡人尸体和车队的辎重痕迹。 孙池皱着眉头,带着众人骑马围着荒山跑了一圈,又下马登山,直接上了山顶。 杨行在山顶往四周眺望,这里是铁门山和凡俗世界的交界处,是山岭向平原过渡的丘陵地带,布满了一个接一个的小山丘。他们所在的荒山比周围的山丘都要高上一截,可以说是一座孤峰,相比其他山丘已经溢散一空的灵气,荒山山顶勉强还算一阶洞府的水平。 “你采药那么久,有没有总结草药都生长在何处?”孙池问杨行。 杨行知道他以前采药的小动作都被孙池看在眼里,老老实实答道:“视自然环境而定,山阳温暖山阴清寒,山左接风山右背风,山泉岸边、石隙沟角、荫蔽草丛、老树林荫下,灵气充裕之地最有可能长有草药。” “不错,你很有悟性,”孙池赞许道,“方圆十里就属这里灵气最为充裕,那青狼肯定就在附近活动,而且还会来这个山顶。” 原来师兄是这么判断的。杨行还是有点疑惑:“草木不能移动,所以容易发现,那青狼如此狡猾,应该不会再回来?” “所以我们要在此蹲守,”孙池转过头对铁门山的弟子说,“你们回去告诉门主,让他分派弟子蹲守附近所有山头,一有青狼消息,立刻发信号。”想了想,又叮嘱道:“如果发现青狼踪迹,非炼气后期以上修为不可主动攻击,一切以示警为要。” 铁门山弟子领命而去,杨行不知道自己是该跟着大部队,还是跟着孙池。 孙池又看了看周围的地形,对杨行说:“我们就守在这里,等青狼回来。”见杨行有些迟疑,孙池笑着问道:“怎么,怕了?” 杨行是有点怕,自己一直都是修炼道法,还未学习武技;而且从未与妖兽搏斗过,没有经验。但事已至此,只能依靠师兄了,师兄让他留下,他没有别的选择。杨行咬咬牙说道:“听师兄吩咐。” 孙池点点头说道:“很好,不管修为如何,敌人总会有更强的,第一次出来,就是要有这份胆气。你放心,在敌人发现我们之前,我们就能发现它,安全没有问题。”孙池一边走动一遍观察四周,时而仰头看看,时而伏地听听,继续说道:“有些野兽能看很远,听很细,那是它们的本能;我们能比它们看更远,听更细,我们修的是功法。运用灵识能察觉灵气波动,发现敌人的踪迹,有的野兽也有探灵的天赋,但青狼没有。你若有兴趣,可以找我学。” ---------- 说是蹲守,也非死等。杨行站在原地,就看着孙池变戏法似的,从身后的包袱里掏出捕兽夹、铃铛等物,又就地取材制作出几根藤条和木矛。藤条两端栓在树根上,就是绊脚绳,有的绊脚绳上还系着铃铛,可以起警戒作用。又在地上挖坑,坑中放置削尖的木矛,用树枝树叶隐藏好。有些陷阱杨行看了都害怕,而且陷阱一个接一个,即使自己是炼气初期有了灵气,乍一遇险还真不知道能不能抗住,自己要是那头青狼,一定要躲开这里远远的。 布置到一半,孙池忽然转头对杨行说:“你找个地方蹲着别动,别瞎跑。”说完又走远去布置去了。杨行还真不敢瞎跑,不过也要做两手准备,站在原地记着哪些地方是陷阱,如果要逃跑,路线一定要小心。 两人就这样蹲守了半个月。杨行前几天还沉得住气,后来心思完全静不下来,时刻担心青狼来袭;反观孙池,布置好一切之后,就气定神闲,每日打坐修炼起来。杨行也尝试修炼,但偶尔有其他野兽经过,就将他惊起。几天几夜没睡之后,一晚杨行刚要入睡,就被孙池叫醒,杨行爬到树上不敢稍动,结果是铁门山的弟子来了。孙池当场气得把他们全都赶回去,说青狼没来之前,任何人都不许再过来。 第十三章 接战 蹲守半个月后的一个夜晚,一群山猪游荡到荒山附近,孙池带着杨行躺在陷阱旁的树叶堆中,盖上树枝树叶编成的掩体,将自己隐藏起来,不想将山猪惊走。哪知山猪群直接上了山顶,最近的时候距离他们只有数丈,吓得杨行收敛气息,暗运灵气,全力戒备。 这时杨行想到孙池才教他的灵识。他闭上眼睛,灵气运至眼耳口鼻,立刻就“听见”了附近野兽走动的细碎声,又似乎能“观见”数只身形巨大的山猪,正围着陷阱外警觉的嗅来嗅去。每一头山猪,散发出来的气息,旺盛得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猪形焰火。灵识再往外散,整个山顶的山猪群都一一显现,甚至树上的鸟儿虫子、地上的风吹草动都进入脑海。 杨行感觉是传说中的“灵魂出窍”,就像是一只隐形的鸟儿,可以飞到各处查探,别人还都感觉不到他。此刻杨行紧绷的身体才放松下来,他理解了孙池说的,你了解敌人的一举一动,而敌人对你一无所知,这就是最大的安全。 想到孙池,杨行惊出一身冷汗,他查探半天,竟然都感觉不到身边孙池的存在!顾不得山猪在侧,杨行收回灵识,扭头朝孙池看去。昏暗的月光下,孙池正笑着看他,做出“嘘”的手势。杨行知道孙池感应到了自己在查探他,尴尬的笑了笑。 杨行再次运起灵气散发灵识,仔细查探之下,才发现孙池并非没有气息,而是将身体与地势融合,将呼吸声与风声交织,完全“隐身”在了草木之中。杨行这才万分佩服起孙池来,他这样隐藏,估计连同阶修士都感觉不到,更不要说低阶修士和妖兽了。 ---------- “好了,山猪走远了。”掩体中的孙池开口说道,“你很不错,进步很大。” 杨行也查探到山猪下山了,不过两人都没从掩体中出来,就这样近距离躺着。 “青狼会不会不来了?”杨行小声问。 “有可能。”孙池回答。 “那我们要在这蹲守多久?”杨行又问。 “再等七天。”孙池说道。 杨行觉得以这样的姿势修炼挺好的,不用担心野兽来骚扰,还能分出余力散发出灵识去感应周围。几个时辰过去,一番修炼下来,刚好将之前的酒劲和这半个月来躁动的精力消耗完,杨行发觉自己连一片树叶都没惊动。 “你很有悟性。”孙池仍躺在旁边,递过来一棵雨燕草,说道,“一次就学会了灵识,还学会了外视。” “什么灵识?什么外视?”杨行接过雨燕草,含在嘴里问道。 “用灵气探查周围的有灵体,就是灵识,”孙池说道,“修炼的同时灵识不断,就能外视,若再开辟内视,你就能直接进入炼气中期了。” “那如何开辟内视呢?”听说能进入中期,杨行十分感兴趣。 “你才进入初期不到一年,别想那么多,”孙池说道,“内视是果不是因,你要靠别的方法突破。比如多修一门道法,就能开辟第二条灵脉,进入中期。” 见杨行没搭话,孙池继续说道:“其实你回去之后,可以再修剑道,我当初就是靠剑道进入炼气中期的。” “剑道?” “是的,除了《长生经》之外,很多修士都修有适合自己特质的道法,比如黄鹤门内很多弟子都会修的剑道。通过剑道开辟灵脉之后,挥舞剑招就能调动体内灵气,将灵气运至剑身,便可削铁斩石。”孙池答道。 “那我现在修的是什么道法呢?”杨行静静的问道。 “《长生经》是基础道法,每个体内有灵脉的凡人都能修炼,”孙池说道,“但别的道法不是每个人都能修炼,回去之后师尊会传授你剑道,能否修炼就看你的悟性了。” “你家以前是猎户吗?”杨行问道。他办理庶务半年来,知道黄鹤门中的修士分为两种,一种是叶语冰这样的世家出身,长辈是修士,上数几代人也都是修士;另一种是他自己这样的半路出家,在凡俗世间长到十来岁才机缘巧合进入黄鹤门。这半个月来,杨行见孙池的一番布置和所做的埋伏绝非一般养尊处优的修士所为,倒和东津村中的猎户并无二致。 孙池沉默良久,说道:“其实我父亲是一个散修,经常在深山老林与妖兽搏斗,我也学了些生存本领。这事师尊早就知道,跟你说也没关系。” “散修?”杨行又听到一个新词汇。 “你连散修都不知道?”孙池乐了,说道,“你还真是个无忧无虑的伢子。”见杨行有点生气,孙池收住笑容,继续说道,“散修就是无门无派,靠机遇得道的修士。江河湖海、十万大山,多的是夺天地灵气的草药和意想不到的奇遇,就看有没有命去拿。有的散修最后被门派招募了,有的始终混迹在荒山野岭或凡人世间。我父亲就是厌倦了到处漂泊,加入了黄鹤门一段时日;又过不惯拘束日子,所以将我托付给了师尊,就又走了。” 杨行不知道孙池为何要跟他说这些,也许是这些日子太过无聊,也许是此时此景太过亲密,在他印象中孙池一直是默默修炼,冷淡众人的。隔了一会儿,他又问道:“师兄你觉得,我可以修炼剑道吗?” “那要回去试试才知道。”孙池说道:“其实你可以来帮我,我经常下山执行任务,需要一个帮手。这次你也经历过了,下山既能增长见识,又能得到各种资源,回去还会有奖励,比关在洞子里修炼快活多了。偶尔得些意外收获,比你采药十年都强。” 这话说得杨行心向往之,但他立刻意识到自己和孙池之间巨大的差距,说道:“我没有经验,能帮什么忙?” “修为也不是一天两天能练成的,你有胆气,又有脑子,这就够了。”孙池之前也试着接触过几个同门,但他们不是按部就班,就是唯唯诺诺,要不就是没胆子。杨行虽各方面都不算出色,但胜在凡事肯动脑筋,遇事能应变,这就很不错了。 “钱师兄还需要我帮他办理庶务”杨行有点心动了,口不对心的推辞着。这次下山,别的不说,那几口竹叶青酒和雨燕草就够他这一年的采药了。 “没本事的才去搞庶务,”孙池这一句话打翻了庶务峰一船人,“钱掌柜只能教出闷葫芦那样的修士还是该以修炼为重。” 杨行知道,钱掌柜就是二师兄钱楼、闷葫芦就是老五周城,孙师兄起外号还挺像的。钱楼也曾给孙池起外号,叫“小平头”,杨行可不敢跟着叫,或许他应该改改口,叫“平头哥”。就是不知道有没有人给自己起外号。 心里揶揄过一遍,再想想孙池的话,杨行觉得在理,做庶务确实有点耽误修炼。想到这里,他不禁有点得意:看来自己还是有点用的,钱师兄和孙师兄都抢着培养,赵师兄也是因自己一句话而入定。 ---------- 杨行正要说话,孙池小声说:“别动。” 杨行错愕了一瞬,继而戒备起来,散发出灵识。果然,之前那群走远的山猪又回来了,不对,是朝他们的所在之处狂奔而来!难道是发现他们了? 杨行紧张的看向孙池,孙池皱着眉头,仍没有起身的打算。 这边静如处子,外面却动若雷霆,数十头体大如牛的山猪,每一头都顶着数根粗如长矛的棘刺,在林间横冲直撞,有的撞在树上,有的掉入陷阱,眼看就要奔到他们的藏身之处。若他们还不转移,可能不一会儿,山猪的坚蹄就要塌到他们脸上了。 杨行呼吸急促,不知道孙池会做什么决定,这时他想到一个可能,问道:“是不是青狼发现我们了?” 孙池冷静的说:“有这个可能。” 杨行有点难以置信:“妖兽有这么聪明吗?” 孙池说道:“有的妖兽非常聪明,因为笨的都死掉了。” 杨行忍不住握住了手中的木矛,想要拼了。 这时孙池说道:“算了,你别动,我来处理。”说完就从藏身处跃起。 杨行继续躺着没动,用灵识“看到”孙池与山猪打斗,战斗状态的孙池气息异常旺盛,和山猪相比就像太阳与萤光的差距。只见他持剑快速移动,举手投足几下,外面就没了动静,只有几只没死透的山猪还在地上挣扎哼哼。 孙池在一些山猪的肚子里发现了人的尸体残部,这下他明白了,确实有凡人在此遇险,一些痕迹被刻意抹去了,凡人尸体则进了这些山猪的肚中。看来这头青狼很聪明。 “别出来。”孙池对杨行说道,不过只是嘴唇在动,几乎没有声音发出。他知道杨行正用灵识探查自己,肯定能“听”见。孙池也在同时用灵识探查着方圆十里的所有动静。 “发现了什么?”杨行果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也用这种方式回应,两人就这样无声的交谈着。 “青狼派来的,”孙池答道,“消耗我们的陷阱,探明我们的位置。” “青狼为什么不跑?”杨行不解,青狼若知道有修士在蹲守它,它应该跑得远远的啊。 “这也是我不解的地方,”孙池说道,“也许青狼有信心,想将我们吃掉。” 杨行倒吸一口气,若青狼真想反杀他们,那他们危险了。一直以来,只知道青狼杀害凡人,却不知道青狼的真正修为,之前看它一直在躲,以为它不敢跟修士抗衡,但也许是之前的修士都是成群结队的,而他们现在才两个人,如果青狼的修为高过孙池,很可能就将他们两人视作食物了! 孙池倒是颇为镇定,现在多想无益,既然来了,就要办事。如果真的不敌,应该也有逃命的机会。不能因为一个猜想,就不敢面对敌人,自己逃跑了。 第十四章 除妖 孙池刚想叫杨行出来,忽然察觉背后树叶微微一响,似乎是某只没死透的山猪挣扎了一下,猛然回头,月光下一匹狼的影子在地上显现了出来,他一声长啸,陡然往那边扑去。 扮成山猪的正是那匹青狼,它驱使山猪踩踏陷阱,引出这个人类修士出手,自己却早早趴在地上装死。刚才看孙池有点分神,作势要扑咬,微一蹬腿,竟然立时被他发觉。青狼见孙池扑来之势猛不可挡,也不躲避,反而向前猛冲,要与孙池来个硬碰硬。 孙池手中宝剑刺中青狼头部,发出“铮”的一声,竟被弹开,不能刺入半分。反而错身之际,青狼拧腰摆尾,狼尾如铁鞭一般抽向孙池。孙池微一侧身,险险躲过。这第一次交手,青狼以头抗剑,还甩尾差点伤了孙池,算是略胜一筹。 孙池微微皱眉,他知道一般妖兽修炼并无道法,炼的就是自己的兽体,铜头铁背钢腰甚至不怕同阶修士的攻击。这青狼能以狼头硬抗他手中宝剑,想来修为不弱于他,那它的弱点应该在腿和腹部。 青狼见孙池站立不动,也不再主动出击,围着孙池开始踱步转圈起来,但狼头始终盯着孙池不曾改变。 此时夜空中忽然打了道闪电,乌云遮住了月亮,荒山顶上也变得漆黑一片,下起雨来。青狼顿时视线受阻,停止转圈;而孙池依靠的是灵识,锁定的是青狼那狂暴的气息,并不受环境影响。当此机会,孙池动了起来,踩着步法,持剑舞出一团团剑影,朝青狼杀去。 青狼还没适应黑暗,只感觉剑招从四面八方递来,它左闪右躲,虽用头、背、腰挡了不少,但稍显脆弱的四条腿也挨了不少剑刺劈砍,顿时鲜血淋漓,受伤不轻。受此攻击,它痛苦得一声长啸,不住跳动,乱抓乱咬,抓得附近树木齐断,砂石纷飞。 孙池见状反而与青狼拉开距离,屏息凝神,准备下一次攻击。 ---------- 见青狼不断奔走长啸,孙池想到:不好,它这是在呼唤帮手!必须速战速决! 孙池剑招再次刺向青狼,只见他刺、挑、拦、架,每一招辅以跨、踏、踩、掠等不同步法,专找青狼身下的腿和腹部攻击,打得青狼左支右绌,险象环生。 忽然,青狼跳动中后腿一滑,踩到了孙池设置的陷阱,身形一滞,就要歪倒掉入陷阱。情急中它前腿用力,带动身体刨了上来。这迟滞虽才一瞬,但孙池等的就是这个机会,趁青狼落势已尽,还未上来,就这样一剑刺出,直取青狼露出来的柔软腹部。 原来孙池布置的的警戒和陷阱,看似只能对付普通野兽,其实内有玄机,那就是改变周围的地势。敌人若习惯了在平地上打斗,但孙池从小在梅花桩上练习步法身形,早已习惯在布满陷阱的地方游斗。加强自己的优势,削弱敌人的优势,此消彼长,哪怕敌人因此而一次分神、一次崴脚,也能增加一份胜算。而且孙池还在陷阱之中挖了一条地道,实在不敌还可以逃跑。 眼看孙池就要得手,忽然从空中荡过来一根树藤,缠住了孙池的剑。孙池微一愣神,心想,这青狼果然有帮手,手腕一抖,剑气搅动,登时将树藤绞得七零八落。但青狼得此喘息,也稳定了身形。 此时夜空中又一道闪电,照得荒山顶上一片明亮,月亮也从乌云里钻了出来。孙池见青狼旁边,多了一株布满赤色麻点的食人花妖,这就是青狼呼唤来的帮手?食人花妖仅有一人高度,花盘却有脸盆大小,好似人的脸盘;茎干只有麻杆粗细,连接着数条带刺的枝藤,好似躯干四肢。花妖不住扭动,带动枝藤不住凌空鞭打,孙池看了会儿竟有些失神,赶紧默念口诀,凝神静气,说道:“你们这一狼一花成了一对,倒是罕见。”也不知他们听懂没有。 这时青狼得了帮手,又恢复了视力,气势更盛,朝着孙池贴地狂奔而来,对孙池的剑招竟不再闪避,一味凌厉进攻。孙池每一招出手,均被青狼以身体抗住;而青狼又刻意贴地,护住腿和腹部,始终以头、身、腰硬接,短时间里也拿它没有办法。头疼的是旁边还有一个食人花妖,不断有藤条缠过来,干扰他的身形和移动。孙池只能不断跃高,躲开青狼攻击,转而对付食人花妖。但这食人花妖的藤条攻击不行,移动却是极快,孙池在青狼的牵制下,追了半天也没摸到它的一片花瓣。 酣战良久,孙池感觉灵气消耗过快,有点支撑不住了。这时他才想到杨行还在地上藏着,他倒是可以跑掉,但带着杨行,势必不行。若不管杨行,以青狼和花妖的修为,事后查探就能发现杨行,杨行必然性命不保。这时,孙池也有点犹豫了。 ---------- 想到杨行,孙池心生一计。杨行一直躺在陷阱旁边的掩体之下,想必两妖还未发觉,他可以将花妖迫到掩体附近之后便不再追逐,转而与青狼纠缠;另一边却通知杨行攻击花妖,必能出其不意,杀敌建功。 想到之后立即行动,孙池嘴唇翻动,无声的对杨行说道:“找机会,杀花妖。” 闪转腾挪,游走打斗,终于让花妖停留在了掩体与陷阱中间。青狼还在不断扑咬,孙池和青狼硬抗一记,借势飞身后退,诱青狼来追,拉开青狼和花妖的距离,给杨行创造攻击的机会。此时孙池又想到:杨行一直没给我回应,他该不会是吓坏了?也许他只在关注打斗,没听到他的暗语!杨行毕竟只是个炼气初期没有经历过生死的十二岁小娃。 眼看青狼如影子般甩不脱的又扑了过来,中途还踩掉了一个陷阱也丝毫没有减慢速度,孙池又生一计。他蹬地飞出,越过青狼,直取花妖。花妖藤条舞动,一个闪身躲得远远的;孙池却并不去追花妖,反而转头说道:“二打一,不公平,小爷先走一步了。”说完,一个猛子扎到陷阱里,不见了。 青狼明明看见孙池落地,却不见了踪影,心中大奇;但速度不减,保持贴地,护住腹部,往孙池消失的陷阱奔去。就在此时,孙池突然从青狼正下方的地下杀出。原来他钻入陷阱后,利用地道转移,就等在这,从地下对着青狼的腹部发出这致命一击。 青狼骤生心悸,感觉到来自地下的杀机,避开已是不及,只是凭借战斗本能,将所有力气聚集于腹部,绷紧筋肉,想要硬抗这一剑。但孙池蓄力良久,全力一击,当即一剑将青狼腹部捅破,剑身刺入大半。青狼哀嚎一声,跌滚开去,孙池正要上前再补一剑,花妖的藤条又再缠来。 “那就先结果了你!”孙池转身,他自信没有青狼的纠缠,花妖速度再快也逃不掉。就在他朝花妖奔去之时,花妖迅速收回所有藤条,将自己缠绕成茧状,破茧之后,竟走出一个人来。而孙池只瞧了这人一眼,便像入定般,一动不动了。 ---------- 此时杨行还躺在掩体里关注着地面上的打斗。 从青狼出现开始,杨行便不敢动弹,心里有着抑制不住的慌乱,他不知道青狼发现了他没有;等到花妖出现,他又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青狼果然有布置,难道我们被埋伏了?我们的行踪怎么泄露的?是不是铁门山和妖兽串通?伤害黄鹤门弟子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等到孙池跟他传讯,叫他找机会杀花妖,他忽然冷静下来了,紧紧握住木矛,灵识锁定住花妖,随时准备跃出一击。但他没想到,孙池又将花妖惊走,更没想到,下一刻,又重伤了青狼。万万没想到,胜券在握之际,花妖居然化为人形!孙池居然一动不动了! 眼看花妖化成的人,挥舞着藤条化成的长鞭,向一动不动的孙池甩去。即使花妖攻击力不强,但修士的身体不比妖兽,受此一击,恐怕难以幸免!杨行再也龟缩不下去,跃出掩体,狂奔几步,手持长矛就对着花妖化成的人形挥打过去。 其实杨行不过炼气初期修为,对花妖的身体造成不了多大的伤害。但花妖见杨行突然出现朝它攻来,受到不小的惊吓,长鞭立刻狂卷而回,抵挡杨行。它难以想象,你死我活的打斗一晚,人类修士竟然还有帮手潜伏在侧,就等着此刻出手! 杨行就见花妖化成的人忽然转过头来,杨行看到了他的脸,吓得惊叫:“邱门主!”竟然是铁门山的邱波!邱波是筑基修为,他万万抵挡不住。可是,邱波为何会勾结青狼设下陷阱来杀他们二人!杨行当场吓得一动不动,眼睁睁的看着邱波手中的长鞭向他卷来。 ---------- 听到杨行的呼喊,之前像定身了一样的孙池身形微微一震,看着邱波,眼神很快从迷茫恢复成坚定,身形移动,紧握法剑向邱波杀去。一旁重伤萎靡的的青狼见孙池恢复战力,再也顾不得伤势,朝孙池飞扑而来。 杨行迷茫中看着邱波的长鞭就要杀死自己,而不远处师兄手持法剑正来救援,更远处的青狼凌空扑出临死一击。 “不要啊!即使杀死邱波,你也会被青狼杀死的!”杨行想大喊:“别管我!”但怎么也喊不出来。 千钧一发之际,就见孙池看也不看扑来的青狼,以剑做刀,隔着老远朝邱波平平一劈,剑尖散发出青色剑气,暴涨至剑身长度的几倍,刚好将邱波拦腰斩成两段。剑气余势不减,继续挥扫,又将青狼的临死一扑格挡开去。 青狼本就奄奄一息,受此一击,直接毙命。 第十五章 舞弊 花妖被斩成两段,又恢复成了之前食人花的样子。 看着满地血腥,杨行惊疑不定。 孙池还笑得出来:“没想到你对邱波还挺忌惮的,把花妖看成了他。” 杨行犹自惊魂未定:“这难道不是真的邱门主?” 孙池解释道:“你看到的只是幻象。这种花妖的攻击手段相当于幻术,是一种精神攻击,让人骤然看到害怕的人或事物,一下子心防失守,失去反抗能力。看着厉害,其实没什么威力。你看到的幻象是邱波,表示在你心中,邱波对你的攻击,最能让你束手就擒。” 杨行说道:“原来是这样,这种幻术太可怕了,面对这样的攻击,岂不是修为再高也没用?主要还是考验心志是否坚强。” 孙池摇摇头:“那也不一定,修为再高一些,就能不受这些小把戏影响了。” 幻术再厉害,也有局限。孙池想,花妖施展幻术的时候,明显不能移动,也失去了防御,才被自己一剑斩杀。看来再厉害的招数也有自己的弱点,善加利用,就能致命。 杨行思索片刻,说道:“应该是这样,师兄就没被它迷惑。” 孙池沉默了一会儿,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打斗消耗了不少灵气,还是着了它的道。要不是你喊出邱波的名字,和我所见的幻象不同,我才明白过来,要不然,胜负还难料。” 杨行难以置信,他一直以为孙池信心在握,没想到他说是胜负难料。他都胜负难料了,那我岂不是生死难料?想到这里,他才感到后怕:当时确实是生死关头! 杨行又想到一点,糯糯问道:“不知师兄看到的幻象是什么呢?” 孙池却不答话了。 此时天已破晓,下了一夜的雨也停了。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这荒山的树林里,地上血腥一片。 铁门山的弟子得到动静赶了过来。孙池早已将食人花妖的尸体收拾好,只给他们看了青狼的尸体,跟他们说青狼已被击毙。 孙池本想再去铁门山一道,但想起杨行对邱波的害怕,笑了笑,让铁门山弟子回去报信,说将青狼尸体留给邱波,自己和杨行两人直接回庶务峰去了。 一路上,孙池不停的回忆昨晚的打斗,思考哪里可以做得更好。 杨行也沉默着,心中难以平静。他想到,无论师兄见到的是何人,肯定也是非常危急,他能克服恐惧,甫一判断就立即出招,自己能做到吗?战斗结束的时候,才经历了生死,又和我谈笑风生,自己能做到吗?他想向孙池请教,想了想还是作罢。 骑在马上,杨行想得最多的,还是孙池刺向花妖的那一剑,那么不顾生死,一往无前。 ---------- 回到庶务峰,跟田平复命完毕,孙池就要带着花妖的尸体闭关修炼去了。在自己的洞府前,孙池拿出大把的草药给了杨行,作为此行的奖励。 杨行见这里面雨燕草不下三十棵,连宁神花都有三棵,确实抵得上自己好几年采药了。按孙池的说法,若不是杨行修为低微用不上,他就直接给一颗三阶灵丹了。杨行不由得想,师兄给自己如此丰厚的奖励,说明此次的收获不是一般的大;而且师兄连青狼的尸体都没要,也许恰恰说明那花妖的尸体更宝贵? 不管杨行怎么想,孙池说道:“这些草药是你应得的,花妖的尸体也是我应得的,你无需为此保密,也不必逢人便说。我要闭关一段时日,你好好学习剑道,之前的修炼也不要落下。你多次采药应该知道,不入深山,难得灵草,而且后半程要比前半程收获大得多,修炼也是这样,如果每次都浅尝辄止,怎么能进步?你要记得第一次突破炼气初期时,竭尽全力拼命的感觉,不要因为草药而限制修炼,不要管什么欲速则不达,而要每一次都把潜力用足,草药没了可以再采,修炼的感觉没了找不回来。”说完便钻入洞府修炼去了。 杨行似懂非懂,站立良久回味孙池的话,也不能完全理解,只好死记硬背下来,以后再慢慢参悟。 ---------- 接下来的几天,没见着钱楼,杨行才知道,他们下山的这段日子,山上发生了一件大事。 在钱楼第一次主持的求仙大会上,有四名童子通过试炼,正要走出幻阵加入黄鹤门之际,鹤翼峰的弟子前来,要求彻查求仙大会的舞弊行为。原来鹤翼峰不知从哪听到了消息,说山下有凡人家族,让自家童子提前学了一些秘术和功法,能加大通过试炼的概率。吴长老禀告了掌门,掌门勃然大怒,说黄鹤门竟然成了某些凡人的钻营之所,命令田平彻查此事。 田平详细询问了钱楼,也查探了四名童子的经脉,发现确实有两名童子经脉不似凡人,有修炼过的迹象;而钱楼也因为害怕,主动交待了收取山下家族钱财的事,虽然他一直辩白不知道有童子修炼过,但事关重大,还是被牵连其中。 掌门得知结果,当即将那两名可疑的童子遣送下山,所属家族以后不得参与黄鹤门的弟子招录,还要将钱楼开革出黄鹤门。还是田平苦苦求情,才保留住钱楼的弟子身份,不过也被惩罚,以后不得参与庶务了。至于剩下的两名童子,均是资质绝佳,本来是要进雏鹤峰的,但出了这个事,各峰都不敢要他们,又不好送回家,就都塞到庶务峰来,成了杨行的两个小师弟。 听到这个消息,杨行阵阵发抖。之前那个不确定身份的老道,就让他担忧自己进门不正规,现在又出了个试炼舞弊。他自己在入门之前,也是修炼了拐子教的呼吸功法的,才能通过试炼。现在掌门严令,今后招收童子,一定要提前检查经脉,杜绝入门前修炼别家功法。以他当时的情况,若用这个标准,根本就进不了黄鹤门。 杨行刚觉得自己在黄鹤门的前景一片光明,现在又开始畏首畏尾了。不敢多说一句话,不敢做错一件事。至于学过拐子功法的事情,幸好还没跟人说过,今后更是要烂在肚子里。他更加理解孙池的话了:对于修士来说,一切都是虚的,只有修为最重要。 ---------- 田平宣布,钱楼立刻闭关,今后四弟子李烟负责庶务,杨行从旁协助。杨行受命来与钱楼办理交接,他也正好想来看望师兄。 钱楼说是在自己的洞府闭关,其实形同软禁。杨行看到,钱楼不过闭关了几天,人就瘦了一大圈。 钱楼见杨行来看他,也是十分欣慰,直说李烟不是做庶务的料,幸好培养出他来。 杨行见钱楼此时还在想着庶务的事情,有点哭笑不得,说道:“师兄,你就好好修炼,出来再带着我,我就喜欢跟你办庶务。” “是吗?”钱楼顿时喜笑颜开,笑了一会儿,又沉默起来。 接着,杨行就在钱楼的洞府里,听他从局内人的角度,将整件事情娓娓道来。 进入幻阵之后,钱楼就注意到有几个童子的不同寻常。试炼幻阵,是遇强则强。有些童子从头到尾没有遇到危险,那是他们体内根本就没有灵脉,无法修炼;有些童子十分辛苦,就是好苗子,只要坚持到最后,即使没有通过试炼,也会被附属门派招去;而有几个童子,却在爬山环节,幻阵呈现雪山崩裂、火山喷发之异象,而且他们居然都成功登顶。一次试炼就出现数个百年难见的苗子,这就十分罕见了,不是幻阵出了问题,就是参加试炼的童子有问题。后来果然查出,有两个童子是身具功法,还有两个虽然查不出问题,却也不能相信了。 钱楼坦承,收取钱财之事是自己贪心,这在平时不算什么,但在这个节骨眼,却很容易成为替罪羊。师尊审问他时,叫他实话实说,不要隐瞒;他思前想后,果断承认了此事,最后果然有惊无险。 畅聊半天,终要离别,钱楼不知道何时才能被允许出关,杨行心里也有点堵。 钱楼突然说道:“那两个小师弟,你要好好观察。我看其他人,不像是会帮忙的样子。” 这是叫自己监视他们?杨行不确定的看着钱楼,说道:“两个师弟不是排除嫌疑了吗?” “这件事情不简单啊,”钱楼说道,“你可知道最后的四名童子都来自同一个地方?” “什么?”杨行十分惊讶,这也太明显了,怪不得执法弟子会怀疑。 “他们都是来自竟陵的沙岗村,”钱楼说道,“和你一起入门的那个刘奇,也是来自沙岗村。而且,我们的这两个小师弟,也都姓刘,一个叫刘陆,一个叫刘素。” “嘶”杨行倒吸一口凉气,想到一种可能,说道,“师兄是说” “黄鹤门规矩森严,不得掌门允许,只能通过试炼入门。某些长老动了心思也不奇怪。”钱楼说道,“可能问题在雏鹤峰,而我们做了替罪羊。不管是关系户被揭发,还是长老之间的争权夺利,还是有外敌要派奸细进来,都不是我们能参与的。” 钱楼每说一种可能,杨行就更怕一分,问道:“以后我该怎么做?” 钱楼却笑了,说道:“该怎么做就怎么做。最好是像我一样,闭关不出。” 杨行看着钱楼笑眯眯的样子,和甩了包袱一样开心。也许闭关对他,不是一个坏的选择? 第十六章 学剑 庶务峰上艳阳高照,清凉无风。 经世堂前的广场上,一位老者正在舞剑。只见他刺、挑、拦、架,一招一式看似缓慢实则劲道十足,舞出一团团灰蒙蒙的青光剑影。老者藏身剑影之中,时而原地挥舞,剑招密不透风,时而提剑疾走,又拧腰纵臂回刺,忽然剑身一挑,脱手飞起,人也身随剑去,飞上高空。旁观众人惊声高呼,呼声中老者缓缓落地,剑已归鞘。 好一套宛若蛟龙的剑法! 这老者正是庶务峰管事田平道人,而围观的众人自然是庶务峰的诸多弟子。 叶语冰便在其中,她全程看得异彩连连,心想这比干坐着修道有意思多了,若是自己也能执剑飞舞,一定很好看?正笑着,看到杨行看向自己,她转过头去,避开杨行的视线。 记得才上山时,杨行和自己一样,属于资质不行的,没想到早早进入了炼气初期,最近又很得师尊和几位师兄的喜欢。自己却始终像个凡人一样,徘徊在修道的大门之外,现在该叫他师弟,还是师兄呢? 叶语冰想,父亲早就说过,我灵脉不通,修不了道,是我自己不死心;姐姐也只是教我努力修炼,别的不要多想,但是怎么可能不想?身边的朋友一个个都成了神仙,自己却步步落后;他们今后都会有精彩的未来,自己却要忍受慢慢老去的折磨。这种折磨在仙鹤峰、雏鹤峰都体验过了,难道庶务峰也待不下去了么? ---------- 就在叶语冰自伤之时,田平一套剑法舞完,正和弟子们讲解招式。 田平承诺过,等杨行回来,便开始向他们这一批弟子传授剑法。赵镇和钱楼还在闭关,孙池从山下回来就神神秘秘的躲在洞府不出来,其实以他的修为也无需再学,所以田平的学生,只有李烟、杨行、周城三人。至于叶语冰和新进的两名童子,因为还没开辟灵脉,学剑法也无用,只是在旁观看。 要说修士修炼,首要在于修心,提高对道的领悟;其次修灵,开辟灵脉,以气血转化为灵气;最后才是修身,以武技释放灵气,用于自保和与人争胜。修炼剑道,相比修心和修灵,已经是落了下乘,所以田平不愿过早教弟子剑法。 但经书还说,道法自然。自然包括山之巍峨、水之灵动,也包括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远古时期的修士,受到自然灾害和野兽侵袭的生存压力,观虎、鹿、熊、猿、鸟等动物的形体,研究出“五禽技”,以招式将体内灵气释放,威力强大。演变到后来,拳脚更多变作了刀剑,“五禽技”也发展成为“龙蛇剑法”、“霹雳刀法”、“霸王枪法”等纷繁多样的招数套路。如今,修士对武器的使用,更是与功法结合,融合进了道意,工具变成了法宝,器上升为道。比如黄鹤门中大多数弟子就以剑为法宝,修炼道法的同时,还专注修炼剑法,成为一名剑修。 今日田平教弟子的,就是剑修入门级的一套剑法:龙蛇剑法。此套剑法是黄鹤门中某位长老观蛇形、斩蛇妖后创立,取身形灵动、出剑狠准之意,练到将手中之剑当作身体的一部分,使剑如使臂之时,就算剑法练成。 李烟、周城和杨行三人第一次学剑法,难免手脚不能协调,虽有修为在身,也学得磕磕绊绊。特别是周城,明明是抬脚出剑,别人抬左脚,他却抬右脚;下一招回剑格挡要收脚,他竟将自己绊倒了。 “咯咯咯”叶语冰看着周城的滑稽样,本来满腹心事,也被逗笑了。 周城朝叶语冰怒目而视,叶语冰却还他一个鬼脸,像是个天真烂漫的小孩。 ---------- 田平看着叶语冰,也陷入沉思。当年她和杨行一起入门,那时候周城还没进入炼气初期,没想到两年过去,反而只有她一人剩了下来,田平都有点不知道怎么跟掌门和叶玉婵交待了。按说他查过叶语冰的脉象,并不是灵脉封死的绝灵之体,而且她聪慧多思,进入炼气初期应该问题不大。要说区别,可能就是别人苦修的时候她不在山中,别人历练的时候她却在玩闹。照此看来,还是她自己不努力所致。 今日的剑法传授告一段落,田平让弟子回去勤加练习。见叶语冰急于离去,田平叫住她,说道:“你以前不宿在山中,我也没管过;从今天起,你一天没进入炼气,一天就不要下山去了。” 叶语冰惊呼:“那怎么行?我今日还约了萧玉芝她们师尊,能不能从下次开始?” 田平没好气的说道:“每次都是下次,你整日呼朋引伴,也不安心修炼,如何还能进步?” 叶语冰见师尊的语气是不同于往日的强硬,场中几个同门都不走了,留下来看她,周城更是双手横抱胸前,等着看她的笑话。叶语冰心底也生出一股倔强,不管杨行一个劲给她打眼色,哼了一声:“我不是学不好,我是不愿意学。” 听到这句话,田平更生气了,重重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管资质如何,求道的态度一定要端正!” 面对田平的斥责,叶语冰反而笑了,说道:“您别生气,我现在是不想学,以后想学了自然会学。比如您这套剑法,我一看就会,我打一套给您看看。”瞄向田平腰间配剑,说道:“请师尊借剑一用。” 田平倒要看看这个懒散的弟子想干什么,将剑递出。 叶语冰接剑,就地袅袅绕绕的舞了一段,不同于田平的刚柔并济,她是以柔为主,虽无威力,却十分柔美养眼。田平细细观看,技法虽还生疏,但有几个招式确实颇得龙蛇剑法的神韵。杨行此时也有点眼力了,想到:语冰修为不行,学剑竟是如此天才!杨行有修为在身,学了一天都还不能完整舞一套;周城也一副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样子。 叶语冰很满意大家的反应,她一个漂亮的收手,将剑还鞘,递还给田平,说道:“师尊,我打得还可以?能下山了吗?” 田平苦笑不已,他也看出了叶语冰在剑法上的确有天赋,奈何体内没有灵气,学会招式也没有威力。现在她刁蛮脾气发起来,管也管不得,骂也骂不得,只得由她去了。 ---------- 叶语冰回到杂院厢房,背抵房门,心还在“砰砰砰”的狂跳,一想到大家的惊讶,就感觉特别过瘾。今日她也有点庆幸,起先只是感觉自己一定能舞好,没想到真刀实枪下来,真能舞得这么漂亮。想想修道几年,心里总有种不确定感;反而在接剑的那一刻,心中却坚定起来,这种感觉太好了!如果修道也是这样就好了。 这时门外“呦…呦…”的鹤鸣声响起,叶语冰想:是萧玉芝来了。 知道今日雏鹤峰沐假,她早早约了萧玉芝和原来雏鹤峰的一众姐妹,乘鹤下山去探访凡俗世界,为此她期待了一个多月。另外,她也想将今日发生的事和心中的得意说给好姐妹听。 叶语冰兴奋的打开门,发现门外是几个看着熟悉但叫不出名字的面孔;庭院中那骑在鹤上的女修,也不是萧玉芝。 叶语冰心中刚燃起的火苗被迅速浇灭,她问道:“萧玉芝呢?” “玉芝她前几日刚突破了后期,到达炼气圆满,师尊留她闭关。她央求我今日过来,带你下山。”鹤上女修淡淡的说道,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叶语冰看了看其他女修,也是这幅淡漠的样子,顿时想说:我不去了。但见周围厢房窗户打开,几个同门的目光探出来,她反而笑了,跨步出门,说道:“好啊,我们现在下山。”熟练的登上鹤背,问道:“姐姐怎么称呼?” “我叫刘晨。”女修说完,驾鹤飞起,鹤翼扑腾几下,尘土飞扬,引得庭院中一片惊呼。 杨行此时也在杂院中,他在房中收拾东西。经过几个月的建造,几座洞府已经可以使用,他也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洞府,不用和同门、和凡人一起,挤在这个杂院了。杨行看着叶语冰乘鹤飞去,想着她舞剑时的倔强,心中淡淡的,不知是什么滋味。 考虑到灵气的聚集与分配,新打造的几座洞府分隔很远,看起来就像森林里野兽划分领地。杨行的洞府在庶务峰一脉中的一座小山峰顶,高度还不及庶务峰的一半。步行过去,只需一个时辰。太阳下山前,杨行来到自己的洞府前,细细打量。洞府入口掩映在一片绿枝与灌木丛中,没有门没有窗,在杨行看来,所谓洞府,就是在山体上凿了个洞,当做房子。洞府外有一对中年凡人夫妇结庐而居,这是师尊专门派来照顾他起居的。庐居前面有一小块空地,种植着四叶的银叶草,对他修炼没什么用,但对凡人强身健体有很大帮助,作为对洞府溢散的灵气最后的利用。 走进洞府,杨行立刻感受到呼吸畅快、神清气爽,洞内的灵气聚集程度,堪比外面的三倍。这样浓郁的灵气,将对修炼后的恢复起到非常大的帮助。虽然赶不上直接服食雨燕草等草药,但如果终日在其中修行不离开,那长年累月积累下来,节省的草药将非常可观。 洞内大体呈方形,空间比较开阔,挑高很高,长、宽均相当于之前厢房的两倍,摆设也很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木桌、几把椅子、一面柜子、一盏烛台,地上还有一个破旧的坐垫,因此显得很空旷。墙壁上画着一些图案,角落里也散落着符篆,应该是维持洞府的聚灵法阵之用。之前的一些行李早就搬运过来,剩下的私人物品现在也带了过来,今晚开始,就可以在这洞府中修炼住宿了。这里,就是他今后的家。 第十七章 剑道 也许是住久了有门有窗的厢房,杨行不大习惯洞府大门敞开的样子,也怕修炼的时候有人来打扰,就找了些石块堆砌在洞口,将原先偌大的洞口砌成仅容一人通过的石门,旁边再备有一块巨大的条石,立起来正好将洞口堵住,起个关门的作用。 杨行炼气初期境界已经稳固,将灵气运至双臂,两膀子有几百斤力气,但搬动这块上千斤的条石,也是累得直冒汗。条石隔开外界,洞里顿时暗了下来,杨行生起一堆篝火,便在火堆旁坐下,开始着手修炼前的准备。 孙师兄给的草药非常充裕,抵得上自己数年采药所得,甚至可以修炼一年都不必出洞。既然草药充足,自己又新得了洞府,杨行当即就在坐垫上打坐修炼起来。 ---------- 一个大周天修炼过,杨行见身边火堆已经熄灭,透过石缝朝洞外瞄了瞄,天已经完全黑了,周围一片静寂。以前受限于草药缺乏,总是一个月才修炼两三次,现在身体恢复,气血旺盛,难得灵药也充足,便考虑是不是再修炼一遍。 又一个大周天下来,身体在灵气的反复冲刷洗练下,渐渐起了变化。杨行分出灵识外视自己,就在每次灵气经丹田往百汇的第一条灵脉旁边,还有一条经脉隐隐出现一丝丝荧光,似乎就是自己苦苦找寻的第二条灵脉。 以前怎么没发现?杨行想,以前灵气不够,只有一条灵脉运转,也还算顺畅,自然发现不了多余的灵脉。现在灵气充沛,就像田里大水漫灌,水流除了往开口较大的沟渠涌去,其他的沟渠也能分到涓涓细流,只是水量太小,还冲不开板结的田土。 杨行为这个发现兴奋不已,平时修炼受限于草药不够,一次最多修炼一个大周天,也就这次草药充足,才开始尝试连续修炼。而且以前唯恐气血不足反噬己身,只在关注身体气血变化了,这次学会了灵识外视,才发现这一丝不同。杨行理解了孙池闭关前跟他说的话,连续多次修炼,把潜力用足,才能进步。就像这洞府的洞口,用小块的碎石去砌,总是缓慢;非得大块的条石才能堵住。 再次进阶的希望就在眼前,杨行顾不上节省草药,大把将雨燕草塞入口中,继续下一次修炼。随着灵气在周身游走,每一次修炼,第二条灵脉的光华就增强几分,但四五个大周天下来,第二条灵脉还是差一丝没能打通,他不得不考虑这次就到此为止了。检视自身,原先的第一条灵脉已是粗壮得厉害,全身气血化成的灵气也是成倍上涨。 雨燕草已用掉大半,杨行翻出一株宁神花,折断半株衔在嘴里含着。花瓣入口清苦,但随即就在口腔里化为津液,入口药力化为滚滚热流散入周身,气血几乎要沸腾起来,药力比雨燕草强得不止一点半点。他暗想,宁神花果然是个好东西,怪不得炼气弟子每年都分不到一棵。 半棵宁神花抵得上一把雨燕草,杨行感觉力气在迅速恢复,一会儿已有饱腹之感,从打坐中站起,感到一阵晕眩。他知道这是透支精神的缘故,虽然服食草药保证了身体的气血充足,但精神其实一直没能得到休息,而且还几度兴奋又失落,透支得厉害。 ---------- 月光透过石缝照射进来,杨行移开条石,感觉比之前搬动时轻松许多,浑身上下充满着澎湃汹涌的力气。走出山洞,环顾四周,此时天还没亮,杨行却感觉四方山岭在眼前变得十分通透,远处树缝草丛的动静也瞧得十分清楚,这说明他虽然没能突破第二条灵脉进入中期,但各种能力得到明显增强,算是炼气初期中的顶尖了。 这样修炼一次就抵得上以前几个月,看来草药充足对修炼的帮助十分重要,不仅恢复会快很多,修炼的方式都会改变。杨行不由得想,听说雏鹤峰的弟子草药从来不缺,几乎无限供应,如果自己能做到这样,筑基就在眼前了。当然,现阶段的主要目标,还是突破炼气中期。杨行感觉像今晚这样酣畅淋漓的修炼,再有个两三次,应该就没问题了。 想到这里,杨行一甩精神上的疲惫,变得微微兴奋起来。再看了一遍自己的洞府,总觉得缺了点什么东西,仔细想想,哦,是少了点文字。原来厢房墙壁上的“道”字,他要拓印了带到这边。也不管天就要亮了,杨行起身就往杂院方向走去。 ---------- 走在庶务峰的山腰小路上,此时已经是早春,光秃秃的枝干开始结出新芽,路边一团团一片片的小草也钻出了荒土。这条路他已走了无数遍,熟悉得就像当年的村中小路。杨行感慨,刚来时以为这条路很复杂,生怕迷路了,结果才两年多就已无比熟悉了。 此时杂院内已是一空,原先住着的几个同门都搬去了自己的洞府,新来的两个师弟不知被师尊安排在哪里,仅有的几个凡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傍晚叶语冰乘鹤离去时还吵吵闹闹的庭院,现在显得非常安静。 忽然,杨行发现在庭院的空旷处,有个人影在月下舞剑,看那翩翩身影,正是白天师尊教的“龙蛇剑法”,杨行有点奇怪:她不是乘鹤下山去了么?怎么大半夜出现在这里? 这人影正是叶语冰。此时的叶语冰已是一位十二三岁的少女,随着身形飘动,微风吹起她的长发,明研秀色。相比白日舞剑的柔美,此时她的剑招更快,也更有力了。那一刺一劈,很有师尊田平的影子。 杨行走了过去。 ---------- “是你啊?”叶语冰手停剑收,转头说道。 “”杨行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问道:“你不是下山去了么?” “又不想去了,就回来了。”叶语冰淡淡的说道,完全不提跟人的争执和所受的委屈。 杨行觉得这时的她,落寞的样子,很像她姐姐。 “回来发现所有人都不在了,我还以为自己被抛弃了。”叶语冰笑了笑,抬头看向杨行。 “我们搬到新的洞府去了,这是几个月前就定好的事。”杨行喏喏说道。 叶语冰就这么在大树底下坐了下来,望着夜空的繁星,沉默良久,有些消沉的说道:“或许,我们不一样。” 杨行也在她身旁坐下,似乎明白了她此时的低落,也理解了她白天的倔强,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在雏鹤峰的时候,大家都还小,看不出来分别。等长大一些开始修道了,我就成了最笨的一个,别人都会了,我还是不会。父亲嫌弃我,说我应该到庶务峰来做一个凡人;姐姐却告诉我,只要用心,什么事都能做成。我一遍遍的试,还是不行。那时我就在想,可能我不属于那里。等到了这边,我以为能好一点却发现自己还是最笨的一个。”叶语冰叹了一口气。 听到叶语冰的叹息,杨行心中一痛,他想将拐子的功法教给叶语冰,好让她跟自己一样顺利入门,但想到因为修外功而被开革的两名童子,他又克制下来。 “也许,我的人生就这样了,”叶语冰看着夜空中一明一灭的星星,觉得自己就如那昏暗的小星,再苦再累无人知晓,光鲜亮丽与己无关。她又低声重复了一句:“就这样了。” 杨行就这么陪她坐着,不一会儿,天就亮了。 ---------- 看着群星退散,红日升起,叶语冰仿佛想清楚了什么,来到经世堂找田平,杨行也跟了过来。这天不是传道日,田平却刚好在经世堂中。 叶语冰斩钉截铁的说道:“师尊,我想清楚了,不进炼气初期,就不下庶务峰。” 田平也是一夜没有休息,见此情形,连声说好,欣慰之余,也感到一种玄妙。原来田平昨日见了叶语冰在剑法上的悟性,当时就冒出一个想法:能否不修道法,直接修剑法?田平记得掌门提起过,黄鹤门历史上鼎盛时期,曾有多位剑修长老,功力超越了不少同阶道修修士,甚至黄鹤门还因此分裂为“剑宗”、“道宗”两个阵营,渐渐门中修剑道的弟子越来越多,成为主流。 本来修士修炼,是重道轻技。只有修道法而不学剑法的,还未有过只学剑法不修道法的。且不说体内没有灵气,剑招会软绵绵没有威力;单说有些剑招,没有灵气的加持,根本使不出来。但叶语冰偏偏修道不行,剑法却一学就会。 昨晚田平专门去仙鹤峰藏经阁翻找经书查证,终于让他找到一本经书上记载,黄鹤门历史上曾有一位长老也是如叶语冰一般,明明天资聪颖,偏偏修道不行,最后诸般巧合之下凭剑法产生了灵气,先修剑后修道,甚至借剑道筑基。不过很可惜,经书上没有留下心得和剑招,只载有那位长老的一句话:心念刻画,极静入寂、神与意合,魂生万相。田平想,叶语冰在道修上阻碍颇大,也许在剑修上可以一试。 带着这个想法回到经世堂,刚想去找叶语冰,叶语冰就自己找了过来,还一改积弊,当场保证,不进初期,誓不下山。田平不由得想:这难道就是天意?抑或是传说中的气机牵引?师徒两人为了同一件事,不懈努力,最终互相成就,这是师道昭彰啊! 田平对叶语冰掷地有声的说道:“你可以修剑道!”当即将那本经书的内容告诉叶语冰,又将一整套龙蛇剑法再传授一遍,细细讲解其中要点,最后重点交待:“心念刻画,极静入寂、神与意合,魂生万相”一句,应是剑道之纲目,须得仔细研究。 “我试试看!”叶语冰颤声说道,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了。 杨行在旁听到这十六字纲目,似有意动;此时见叶语冰修炼有望,也替她高兴。他知道自己剑招笨拙,学剑艰难,只能将此十六字决和此时的感觉记下。目前的主要目标还是沿着先前的道路,开辟第二条灵脉,进入炼气中期。 第十八章 中期 杨行带着对剑道的些许领悟,回到洞府继续修炼,刚进入状态,四师姐李烟就来找他帮忙署理庶务。杨行虽不高兴,也不好说什么,毕竟这也是师尊交待的事情。接下来一个月,如此这般刚一修炼就被打断的情况,又上演了多次,再也没能出现上次那样酣畅淋漓的连续修炼了。眼看师兄给的草药只剩一半,心里的领悟渐渐消散,杨行有点心浮气躁起来。 经历了一系列庶务、历练,杨行对道的领悟也有所提升。他近期渐渐感觉到,修炼不只是打坐运气这么简单,还和环境、心境有很大关系。心浮气躁之时,修炼效果非常有限;而心里有所触动之时,修炼效果就十分明显。上次能连续修炼,就得益于孙师兄的一番教导,和新得了洞府也有很大关系。本来近期的修炼,也受叶语冰和剑道感悟影响,应该十分顺畅,但不断的庶务打扰,让这种影响渐渐减少,若再不改变,等下次有所感悟,又不知是什么时候。 不得已之下,只能选择得罪李烟。杨行找到田平,坦承陈述了自己的感悟与想法,向田平请求闭关修炼。 田平沉吟片刻,说道:“炼气初期弟子申请闭关,这种情况确实少见。但你能领悟到修道即修心这个层面,说明你对道的理解已超出了你现在的境界,看来下次突破只是时间问题。”当下便准许了杨行的请求,以一年为限,开始闭关,任何人不得打扰。 李烟得到命令,幽怨的对杨行说道:“弟弟何必如此小题大做,不想帮姐姐就直说,姐姐还能强迫你不成?” 杨行头皮发麻,难以招架李烟的质问。 李烟见杨行局促的样子,反而一笑:“姐姐也是被这些庶务缠到头大,算是明白赵师兄和钱师兄的难处了。你尚且还能闭关,我还要到处奔波,等你出关之后,记得送一棵宁神花给姐姐,姐姐就原谅你。”说完也不等杨行拒绝,就一溜烟的走了。 杨行不禁苦笑,这宁神花岂是那么好得的?师姐临走不忘敲诈一笔,还让人无处生气。 ---------- 回到洞府,堵住洞口。杨行没有马上开始修炼,而是闭目回想起自己加入黄鹤门以来的点点滴滴,从试炼的艰难,到拜师的喜悦,从修炼时的拼命,到突破后的激动,从采药的熟能生巧,到庶务的种种心得,还有师尊的传道、钱师兄的告诫、孙师兄的教导,之前种种,都随着一次次的修炼,化作如今自身修为的一部分,想起来再兴不起半点波澜。 杨行就这样不眠不休,几天几夜的反复回想,似乎找不到继续修炼下去的理由。直到回忆起下山历练的那个雨夜,面对花妖的生死关头,孙师兄不惜同归于尽也要斩妖除狼的狠厉。杨行感受着那舍命一剑的风采,不禁心潮涌动、泪流满面。带着这种澎湃的心情,他全身气血翻涌,化作丝丝灵气导入灵脉,开始了冲击炼气中期的修炼过程。 不知道运行了几个大周天,杨行很快到了冲击第二条灵脉的关头。他放出灵识开启外视,能清晰的看到自己全身皮肤通红,血脉贲张,心脏像巨鼓擂动,几乎要从胸口跳出去,脏腑似乎要给绞成碎片。原先的第一条灵脉已从手指之细给撑到手臂之粗,好几处出现了破损;而寄予希望的第二条灵脉,也给充沛的灵气打通到喉头,还剩最后一层薄膜难以突破。 杨行仿佛又回到了突破初期那天,心知胜负成败在此一举。他一边勉力维持着目前的状况,一边伸手将最后的两棵宁神花一起塞入口中。宁神花的药力超过了杨行此时的极限,化为暴烈的灵气在两条灵脉中冲撞。 第一条灵脉受此冲击,再也支撑不住,外壁出现无数条裂纹,眼看不受拘束的灵气就要破壁而出,冲刷杨行脆弱的脏腑。杨行赶紧收回灵识,全力约束第二条灵脉中的灵气,聚线成丝,聚丝成针,一下子就扎破了喉头最后的薄膜,在崩溃之前,及时将灵气导入头顶百汇,就此功成。 而此时宁神花的药力还在源源不断的进入身体,暴烈的灵气直接将第一条灵脉撕裂出数个缺口,一遍遍的洗刷着杨行的脏腑,造成了重大的内伤。他再也支撑不住,吐出一口鲜血,刚想压制,又接连不断的吐了好几口。杨行知道情况紧急,决不能像突破初期时那样昏倒过去,勉力将灵气运至头顶,即使身体受创,头脑也能保持清醒。他一遍遍的引导灵气修复灵脉脏腑,就像抢救一艘要沉的船,阻止不了船舱破损进水,那就不断往外舀水自救。 不知过了多久,药力渐渐减弱,修复的速度超过了破损的速度,灵脉上的斑斑裂纹开始逐渐闭合,血肉模糊的脏腑也开始愈合。杨行仍不敢大意,继续引导灵气修复身体,不过有余力放出灵识外视了。灵识开启,杨行看见蒲团上端坐的自己已成了一个血人,不仅脸上七窍流血,整个身体都如枯萎的花朵一般萎缩下去。洞府地上鲜血四流,渗入泥土。 等药力用尽,全身气血又极度虚弱难以生成灵气,杨行只能带着千疮百孔的身体结束修炼。他睁开眼睛,看见阳光透过石缝照射进来,无数细碎的灰尘在光柱中游动,自己却没有力气站起来。如果还有力气,他只想放声狂啸,终于突破炼气中期了! 现在的伤势虽然严重,但都是伤在皮外;要紧的脏腑内伤已经没有大碍,痊愈只是时间问题。虽然如此,杨行看了看手边空空如也的药篓,又看了看洞口重达千斤的条石,靠自己出去,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杨行虚弱的向洞外呼喊了几声,外面也没有回应。 左右无事,杨行便回想自己突破的过程。他不知道别人是不是也如他这样惊心动魄、内外皆伤,但他知道,自己的方法没有错。虽然错估了宁神花的药力,导致了后面的内伤,也许只用一棵,伤势会小很多,但焉知一棵的药力就能冲开最后的关口?在当时成败的关头,当以修为精进为要,其他事项,只能等修为落地之后再做计较。如果整个过程重来一次,他还是会做此选择。毕竟,相比用尽草药、长久闭关却不能突破,他还是愿意接受现在的结果。 杨行已经完全明白了今后的修炼之路。那就是,通过一次次的修炼,从全身汲取气血产生灵气,引导灵气周游全身淬炼筋骨,然后或进食或服药补充消耗,将体内灵气打磨精纯,变得充裕,直至打通其他经脉,能接引天地之力,从而晋入筑基。如此一来,他也不急着出去了,安心在洞中修炼疗伤。 ---------- 洞中不知岁月长,角落里的杂草都长高了一截。 一日,杨行继续靠着自身气血的恢复和洞府内较为充裕的灵气,以龟速修复着体内的伤势,忽然听到洞外喧闹起来,听声音像是四师姐李烟。杨行放出艰难积攒的灵识,发现果然是李烟在和洞外的凡人夫妇争执。李烟说闭关一年之期已到,让杨行出来帮她处理庶务;凡人夫妇只是唯唯诺诺的重复:田管事吩咐任何人不得打扰。 “我已闭关一年了啊!”杨行想,“时间过得真快。” 洞外李烟着急说道:“你们不懂,杨行带的草药丹药只够一年之用,他现在还没出来,肯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不要拿师尊压我,师尊下山去了,所有责任我来背!”见凡人夫妇还是无动于衷,李烟运起灵识查探洞府内部,却被聚灵禁制挡了回来,她大声喊道:“杨行,你要是没事,就给我出来!” 杨行有些感动,李烟之前虽然一直让他做这个做那个,但还算一直记挂着他;这次若他真有事,恐怕想起来救他的,只有此时在洞外的李烟。杨行大喊:“师姐!我在里面!” 听到杨行的呼叫,李烟直接闯到洞前,用力推开堆砌的石墙,将杨行接了出来。 杨行身体还有点虚弱,但走动已是无碍,他感激的说道:“谢谢师姐!” 李烟见杨行没有大碍,也恢复了常态,笑笑说:“你要是真谢我,别忘了答应送我的宁神花。” 在山里的同门都来探望杨行,入门三年就达到炼气中期的情况可不多见。田平得到消息,也赶回山上亲自给杨行疗伤。不到一个月,杨行的伤势就完全恢复了,修为也开始慢慢巩固。 两条灵脉的效果不仅仅是一条灵脉的两倍那么简单,一条灵脉时,灵气或运于眼耳口鼻,或运于手足四肢,只能增强一个方面的力量;两条灵脉却可以分而用之,流转迅速,几乎可以不间断的强化全身各处。 杨行这才知道,在他闭关的一年里,赵师兄筑基成功,下山历练去了;孙池也才结束闭关,进入炼气圆满;叶语冰如愿凭剑道进入炼气初期,此时正在闭关巩固修为。再加上杨行突破炼气中期,庶务峰近年来可谓是硕果累累,田平高兴得都合不拢嘴。 不过相应的麻烦也随之而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修炼资源不足。 洞府方面,新建了两座二阶洞府,分给了杨行和周城,就没有多余的了;叶语冰进入炼气初期后,都没有自己的洞府修炼,田平偶尔想过雏鹤峰更适合她,但叶语冰自己说什么都不愿意走。还好赵镇筑基出关,将自己的三阶洞府让给叶语冰使用,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计。 草药灵丹方面,门派提供的灵丹只够每个弟子每月修炼一次之用,要想更多,就只有自己去荒山采药。近年来几个修为较高的弟子,赵镇、钱楼、孙池都在闭关,李烟忙于庶务,杨行也在闭关,根本派不出人手去采药。而叶语冰不能靠自身气血转化为灵气,对进补的需求尤其大,这次田平专门下山去拜访叶玉婵,就是协调草药供给的事情,虽有点成果,也只能解决叶语冰一个人的问题,聊胜于无。 其次,随着庶务峰的炼气中、后期弟子增多,鹤翼峰多次提出要庶务峰出人,参与门派的护卫与下山历险任务。之前田平都拒绝了,但拒绝的结果就是,资源供给将被进一步的削减,如果不做改变,就会进入越来越边缘化的恶性循环。庶务峰好不容易形成的蒸蒸日上的局面,将戛然而止。这也是赵镇刚筑基出关,就参加下山历险的原因。 今后几年之内,又将迎来七年一度的熊牛谷历练和十年一度的黄鹤门比武,能出人出力的,也就赵镇、孙池和杨行三个人了。 第十九章 斗鹰 接下来三个月,在田平的刻意栽培下,杨行的剑法修炼突飞猛进。也是得益于他炼气中期的修为慢慢巩固,之前笨拙的姿势,现在矫若灵猴;之前学不会的剑招,现在也能做到了。 一日日的练剑,他对剑道的领悟也慢慢加深:道修相当于内功,剑修相当于外功。没有内功,招数再厉害也没有威力,只是花架子;而不练套路,内功再深厚也只能自保,不知道怎么攻击。此时的杨行,算是内功有余而外功不足,虽然功力还比不上同阶剑道高手,但真要对阵,自保无虞;至于荒山野岭中的普通妖兽,更是不在话下。 孙池见到杨行的进步,也是颇为惊讶,他原想帮杨行以剑道开辟第二条灵脉,就像他自己一样,事实上黄鹤门中大多数弟子也是如此。没想到杨行走了一条更为艰难,也许会更为开阔的道路,即使先前对杨行已经高看了,现在看来竟还是不够。 杨行也关心了孙池修炼的情况,孙池却不愿多谈,只是说花妖的精妙幻术和尸体上的花纹有关,对他“移形换影”的修炼有很大帮助,所以顺利进入炼气圆满。 听杨行说计划进入更远的深山中去采药,孙池考虑片刻,将自己原先探索出的一条线路交给了杨行,那恰好是杨行之前想去但没敢去的东面鹤翼峰余脉方向。孙池描述了这条线路的情况和注意点,并交代以线路中的每座山顶为中心,方圆五里都算安全,而且山顶上都挖有地洞,供躲藏和野外修炼之用。 杨行将孙池所说全部记了下来,问道:“这条线路给了我,师兄你怎么办?” 孙池凝望远空,笑了笑,说道:“你就不要担心我了,黄鹤山之大,我尽可去得。现在我的目标,已经不是草药了,而是荒山中的妖兽。你之前不是以为我是猎户出身吗?我这就去做回老本行,为师弟师妹们杀出一片百草园来。” 杨行惊讶的张大了嘴,被孙池的豪气所感染,顿时对炼气圆满的修为无比羡慕起来。 ---------- 几日后的一个正午,阳光正是火辣,杨行小心翼翼的趴在地上,用一把木铲掘开泥土,将地下藏着的一株宁神花连着根系土块挖出来,这已经是他此行挖到的第二株宁神花了。在灵气相对聚集的地方,以灵识而非目力寻找,就容易找到更高阶的草药,这也是孙池教给他的经验。 他这天清晨从庶务峰出发,沿着树林稀少的山脊,走了一上午,大约翻过了四、五座山,来到这处山顶上,再也看不到庶务峰的踪影,才停下来,略做休息。粗略判断,这里大概处于师兄所说线路的中段。杨行看日头正好,打算下午就在这片山岭附近寻找草药。 他脚力甚健,山顶很快就被探遍,找到了孙池说的地洞;草药方面,除了两株宁神花,就全是低阶的银叶草。以他现在炼气中期修为,银叶草已没有任何作用,但考虑到师弟师妹需要,还是将大把银叶草装入药篓之中。 沿着岭脊的溪谷石涧,一路从山顶下到山脚,接下来,就要深入密林了。偶尔遇到野兽,杨行为免麻烦,是能躲就躲,躲不过就逃,在密林里转了半天,才背着满筐的草药回到山顶地洞。这次所获颇丰,采了雨燕草十五株,宁神花六株,回来路上还顺手采摘了一棵不知道名字的蓝紫色花簇,杨行看它周围寸草不生,且散发阵阵好闻的气味,觉得应非凡品,所以先摘下,回庶务峰了再请师尊鉴别。 这种人迹罕至的荒山,进来一次,收获比之前高十倍都不止,看来师兄以前随手就能拿出大把草药,是有道理的。其实这次的收获,还和师兄闭关一年,草药无人采摘有关。这座山经这次搜刮一遍后,下次再生长出灵药,不知要到什么时候。不过这条线路途经荒山甚多,下次再换一座就是了。 见暮色四合,天就要黑了,杨行回到山顶,进入地洞,盖上石板。蝉鸣鸟叫顿时消失,世界变得安静下来,他心中也一片宁静。想着回去也是要赶夜路,不如就在地洞里过夜,打坐修炼,用采集的草药补充耗用的气血。 ---------- 一夜修炼,第二天清晨从地洞出来,杨行感觉正被什么东西窥视。刚放出灵识想查探一番,一声唳啸传来,抬头就见一点黑影从远空往这边山顶掠来,疾风扑至,就见一头山鹰已抓住山洞旁的一棵枯树,黑色的眼珠发出厉光,正盯着自己。 见有妖兽主动挑衅自己,杨行隐约猜到和采药较多散发灵气有关系。他心头发麻,见山鹰动也不动盯着自己,有种身为猎物的感觉;不过他没有献出灵草的打算,也没有和它搏斗的决心,心中已经有了逃跑的打算。 杨行刚一扭头,那只山鹰就振翅扑来,掀起狂风大作。他心中一紧,本能的往回一缩,退了两步,就见山鹰已从左侧扑至他刚才所站之地,一掠未中,两只红鳞利爪将地上石块抓得粉碎,往右侧飞去,还回头对着他一声狂啸。 杨行正要以木杖为剑对敌,被这声狂啸扫到,立刻头晕目眩,四肢无力,瘫坐在地,精神受到一波难受的冲击,满耳尖响着那声厉叫。迷糊间见那山鹰在空中扑腾两下,又转回来要再掠至,他挣扎着起身爬向地洞。就在他刚进入地洞的一刻,山鹰也掠至洞口,扑抓到洞口的石壁,对着洞里又一声狂啸。 石壁被抓得崩裂垮塌,将洞口掩埋。狂啸声在封闭的洞里来回震荡,杨行被震得直接晕了过去。洞外的山鹰又来回飞掠了几次,对着被掩埋的洞口又抓又刨,也没什么办法,唳啸几声后远去。 ---------- 过了一会儿,杨行在洞里悠悠醒转,只觉头部剧痛,身上铺满了碎石。好在他靠着的一侧洞壁十分坚韧,顶出一片容身的空间,才让他免于被石块掩埋。 深吸几口气,勉强冷静下来,打坐查看,身上只有些皮外擦伤,但脑中还是耳鸣不断,引得全身灵气乱窜。幸运的是,药篓子未曾卸下,一起掉入洞中,不过有几株宁神花都折损得厉害,有萎缩迹象。他赶紧拿过一棵断成两截的宁神花服下,以充沛的药力运行全身,身上的外伤立刻痊愈,耳鸣、头疼的情况也消失不见。 他明白,自己还是没有经验,面对音波攻击,应该以灵气运至头部,保持灵台清明,再以剑招对敌,即使不能取胜,至少不会这么狼狈。不过现在想得清楚,出去再战,心中一慌,又不见得能冷静斗敌了。他想起孙师兄告诫的对敌法则“一胆二气三剑法”,自己刚开始便没有搏斗的胆气,无怪时时处于下风了。 杨行暗下决心,回去之后,一定要参加各种历练,积累实战经验,好好学习与敌打斗之道。如果不知道自己能发挥多大的威力,不知道自己能承受多大的打击,修为再高也打不过对手。他隐隐觉得,每一次的受挫,对以后修道的影响,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要是以后因此怕了与人对敌,那这将是永远也难解开的一个心结;另一方面,要是能将今日的屈辱化作以后刻苦修炼的动力,以后再回头看,这不过就是修炼大道上的一个小坎。 “扁毛小畜生,以后别让爷爷遇到你!”杨行手锤石壁骂道,感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 心思回到跟前,查看自身处境,这上下左右都是崩塌的石块,该怎么出去呢?即使出去了,要是那山鹰守在洞口,该怎么应付?杨行有点泄气,不禁想:如果是孙师兄遇到这样的情况,他会怎么做? 他突然想起,这地洞是孙师兄精心布置的躲藏之所,以他的习惯,说不定有另外的地道通往外面。灵识开动,左右探查,果然让他找到一条地道,不知通向何方。地道是在山体内部挖出一条颇为陡峭的斜坡,四壁都是石头泥土,狭窄处仅能猴身猫腰通过,杨行背起药篓,在黑暗中沿着地道踉踉跄跄往前走去。不知道走了多久,全身磕碰擦伤不少,也不知有多少毒虫趁机钻入身体。趟过一条地下河,地道变得开阔起来,地势也变得平缓,再往前走一段,能看到外面的亮光了。 在就要出去的地方,忽然出现一条岔路,也是仅容一人通过的样子,杨行有点犹豫了。他右手边就是洞口发出的亮光,从那里可以回山;左手边是不知道通向哪里的另一条地道,黑暗中不知道还藏着什么危险。 想着药篓中还有几株即将枯萎的宁神花,杨行想,草药不能浪费,左右是要再修炼一番的,就先不出去,看看岔路那边还有什么!往左手边的岔路走去。 前行了一会儿,岔路变得开阔,灵气也变得充裕起来。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但灵识可以查探出周围环境的形状。他开启灵识,发现进了一个大溶洞,洞顶吊有长长的钟乳石,隔一会儿就有水滴滴下,嗒嗒作响;溶洞深处,还有多条地道通往远方。 这些地道和来时的地道非常相似,可能是通向其他山峰的山顶。或者说,附近山峰的山顶地洞内,都有地道通向这里。这些应该都是孙师兄的布置,如果说山顶地洞是他的临时休息之所,那这处所在就是他常驻修炼的地方。 忽然,杨行心中一动,走到洞边角落摸索起来,摸到一些符篆。他手持一张符篆,慢慢注入灵气,符篆便像火把一样慢慢燃烧起来,发出亮光。这便是寻常洞府都会配备的火符。 他拿起火符靠近石壁,见石壁上画有不少图案。若不点火,这些图案用灵识发现不了,灵识除了对活物等有灵体有用,对泥土石头等死物只能感知存在,无法探查细节。 石壁上面有数个不同动作的人像,有作大鹏展翅状,有做伏低进击状,有横臂护胸状等,他直觉这些人像不简单。是孙师兄刻上去的吗? 拳头大小的光亮在洞穴里光影摇曳,将杨行的身影映在墙壁上,随着火光跳动,骤大骤小,张牙舞爪。 第二十章 秘洞 就在杨行想要细看时,火符燃尽,四周回复成一片漆黑。 他当即决定留在洞中修炼,服下另一株枯萎的宁神花,感觉药力只剩下平时的三成不到,药篓中还有数株宁神花和雨燕草破损,都要一一用掉,不要浪费才好。 修炼片刻,杨行身上热气蒸腾,体内不断有血水溢出,滴落到地上,干枯成虫子的形状;一只肥厚的蚂蟥从腿上的皮肤中钻出来,在热气炙烤下,渐渐缩小、干瘪成树叶般厚度的虫壳。这些地下毒虫都是趁着杨行钻地、淌水时钻入身体,此时又被修炼时的灵气逼出、杀死。 药力吸收完,杨行继续燃起火符,观看石壁。他对剑道已经有了一定的领悟和基础,又身具炼气中期修为,能分辨出石壁上的人像姿势是一套剑法的各种招式。不过他试着全部模仿了一遍,都没什么感觉。 执火符又将所有图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其中一个图案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个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人像,正持剑欲刺一头牛的裆部弱处,下书三个方块字:“阉牛式”。而牛腿向后蹬出,眼看就要蹬到那人的头顶。持剑之人神色慵懒,仿佛不见眼前的牛蹄,只见剑指的目标,那一往无前的姿态,让杨行又想起孙师兄的那一剑。 想到这里,杨行从药篓上拆下一根藤条,以此为剑,向前突刺,一遍又一遍,模仿起这招“阉牛式”来。同时灵识外放,开启外视,将自己练剑的姿势印入脑海,将各个细节刻画出来,与石壁上的人像对比。渐渐的,杨行感到一种展翅翔击的意境,这种感觉玄之又玄,叫人难以言喻。四周极静入寂,又练了许久,感觉才慢慢淡去。 一番折腾,气喘吁吁,感觉此次练剑,消耗的气血竟比修炼一个大周天还要多。他决定休息一下,也许是这几天赶路、采药、斗鹰、钻地、练剑消耗精力太多,此刻异常疲惫,很快就沉睡过去。 就在杨行沉入睡眠的一瞬间,脑中神魂倏然打开,全身各处似有无数细微光华释出,经丹田涌向头顶百汇,凝聚出一个蚕茧大小的人形,光影变化,招式流动,正是那招“阉牛式”。杨行蓦然惊醒,刚才那一瞬间,感觉是那么强烈、深刻、清晰,直到现在,那种真实的感觉还停留在身体里面,深深的刻画在脑海,无法磨灭。他不仅能感觉到那难以言喻的意境,也能清楚的感觉到体内气血流转的形态变化。拿起剑,心念沿着手臂往剑身上延伸的感觉,更叫他有一种玄之又玄的明悟。 杨行不去纠缠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只是照着这种感悟再次挥剑使出“阉牛式”,就在心念沿手臂释出到剑身的瞬时,有一种全身气血都聚集到剑尖的明澈之感,瞬时就觉得这一剑刺出去,肯定贯满无穷的力量,似乎全身的潜能都融入到了这一招剑势之中。 他心中翻起惊涛骇浪:这就是剑道吗? 心念一松,那充满力量的感觉也随之卸去,随后就觉得执剑的手臂又酸又麻,全身的力气好像就在刚才那短短一瞬全部用光。杨行心里久久难以平静,他有太多的问题要去请教师尊,但此时更重要的,是记住这种神与意合,极静入寂的感觉。 ---------- 背着药篓走出洞外,阳光正烈,他不知道自己在洞里待了多久。回望洞口,此处是山脚所在,一条溪流从山顶直泄而下,在洞口前方形成一片小小的瀑布,隐约显出一道小小的彩虹。 朝天上望了望,不知那山鹰还在不在山顶,杨行心想是时候回程了。一路沿着来时的山脊往回走,再没发现什么珍稀草药;经过一处山腰时,石崖上却长着一株宁神花。杨行上前采摘下来,才发现崖头的枯树枝上有一个鸟窝,同时耳边又响起山鹰的厉啸。他慌忙抬头看去,真是冤家路窄,竟有两只山鹰一左一右同时袭来! 杨行发足便跑,两只山鹰从背后追来;其中一只很快追上,向下俯冲掠来。眼看利爪就要抓上后背,杨行急忙滚地扑出,险险躲过;另一只却又跟来。两只山鹰轮番扑下,他左奔右逃,立刻险象环生。 这一片都是空旷的砂石地,没有树木可以遮挡,也没有地洞可以藏身。这样一直逃也不是办法,杨行想起拐子教他的一句脏话:人死卵朝天,怕个球!他紧握木杖,转身站定,面对扑来的山鹰,虽然害怕,却强忍着不再躲避;看准机会,一招“阉牛式”使出,正打在山鹰的爪上。木杖立刻被抓成两截,可山鹰也呜咽着被逼退,飞得远远的不敢再过来。 此时另一只山鹰带着厉啸朝杨行直扑过来。杨行紧握剩下的半截木杖,听到厉啸,脑中一阵昏沉,他赶紧将灵气运转全身,顿时神清气明,全神贯注起来。此时山鹰的动作仿佛变慢了,足够他侧身躲避,还有余力出剑,正好打在山鹰的一翅上。那只山鹰扑腾着在地上翻滚,掉落一地羽毛。 杨行趁机往山下逃去,很快奔入密林,任头顶的树冠遮天蔽日,看不到一丝天空。他不知道那两只山鹰有没有追来,只顾大步奔逃。不知跑了多久,才气喘吁吁停下。回想刚才的打斗,他感到一阵后怕。但很快又想着,也许换跟结实点的木杖,或是铁剑,就能胜过它们了。想到这里,害怕转为兴奋:打斗果然是这样,不再怕时,便不用怕了! 继续贴着山脊往回走,杨行始终不脱离密林的范围,一路上小心谨慎戒备着,半天时间很快过去。他估算着应该回到庶务峰的地界了。此时灵识突然探查到前方有动静,那是三个人形赤焰在树林中行走,一强两弱。他不敢大意,小心戒备。等那几人再走近一些才看清,原来是李烟、叶语冰、和周城。 探查到附近没有危险之后,杨行才迎了上去,与三人汇合。李烟看着杨行忽然出现,十分惊讶,自己竟没有提前发现他!随即马上明白过来,杨行的修为似乎已在她之上了,她神色复杂起来。不过等杨行将药篓里的草药跟几人一分,她就又兴高采烈了;她独得了两株宁神花,周城拿走剩下的一株宁神花,剩下的雨燕草都归了叶语冰,至于那株不知道名字的蓝紫色花簇,杨行自己留下了。 李烟兴奋的说:“杨行能耐了,师尊手上都没有多的宁神花!” 叶语冰也很高兴,她最近正缺资源修炼,正好杨行就送来这许多草药。这也是她隔了一年多又见到杨行,起初是杨行闭关,后来是她闭关练剑,两人始终没有见面。这次偶遇,却见杨行已经长高,肌肉也变得明显,一副男子汉的阳刚模样了。 叶语冰细声说道:“谢谢!” 杨行点了点头,叶语冰修炼顺利,眉眼间再也没有月下练剑的那副落寞样子了。 周城也朝杨行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 这时李烟问道:“你怎么会到鹤翼峰来?” 这下轮到杨行惊讶了:“这里是鹤翼峰吗?不是庶务峰?你们不是来采药的?” 李烟解释,他们确实是来庶务峰与鹤翼峰的交界处采药的。原来杨行出来的几天里,庶务峰草药进一步吃紧,田平只能让李烟带队,组成这支队伍,到之前未涉足的荒山中采药。李烟不敢走太远,就朝鹤翼峰方向行进,没想到和回来的杨行碰上了。 杨行想,这里还是黄鹤山的核心地带,方圆几里一头野兽都没有,能找见草药就见鬼了。 说到这里,李烟抱怨道:“没想到和鹤翼峰的交界处也没什么草药,难道鹤翼峰的弟子也和我们一样,把附近的荒山都搜刮遍了?” 周城却说道:“如果听我的往南边走,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颗粒无收。” 这时有阵阴风吹过,搅得周围本就稀薄的灵气有点不稳。 李烟看了看周城,低声对众人说道:“你们知道吗,鹤翼峰曾经闹过鬼。” 周城不信:“我辈修炼之人,还怕鬼?” 李烟解释,鹤翼峰并非真的有鬼,而是出现过怨灵和鬼修、傀儡修士,这些都是黄鹤门这样的正统门派所禁止的,特别是怨灵,乃是高阶修士死后灵气聚集生成,法力强大生性残忍,十几年前曾在这附近出现,很艰难才被门中修士剿灭。 叶语冰点点头,说她也曾听父亲和姐姐说过。 李烟接着说道:“听说这鹤翼峰的怨灵,最喜欢找穿黑色道袍的修士纠缠。” 大家面面相觑,互相打量,只有周城的道袍是黑色的。 这时叶语冰说道:“这个我倒没有听说过,为何怨灵专找穿黑色道袍的修士呢?” 李烟似乎正等着有人来问,意态犹足的回答:“那就要提到我们黄鹤门和越寇的一场大战了。想当年我黄鹤门元婴坐镇,十数金丹,筑基炼气弟子更是数不胜数,也算是坐镇一方的雄主。那年越寇来犯,双方伤亡无数,最后一场大战就是在这鹤翼峰上,双方元婴都陨落了,金丹也大多战死,所以这里怨气弥漫,后来设立法阵驱散怨气,才重新有灵气生发,成为修炼之所。当年越寇都着黑色法衣,所以”李烟看了周城一眼,没继续说下去。 杨行说道:“那这么说,这些怨灵中,有不少都是我黄鹤门的前辈了?” 李烟说道:“不能这么说,修士死后形成的怨灵,是没有自主意识的,甚至还可能为歹人利用。要是他们生前有知,也绝不希望沦为这样的结局。已经不能算是我们的前辈了。” 周城脸色灰败,颤声说道:“我们还是早点离开,离鹤翼峰远一点,别运气不好碰到了。” 李烟笑着说:“我们已经在鹤翼峰地界了啊,说不定我们脚下就埋葬着两百具修士尸体。 “啊!”李烟毫无预兆的忽然一叫,吓得周城拔腿就跑。 见到周城的狼狈样,李烟忍不住大笑起来,杨行和叶语冰才反应过来,她是在捉弄周城。 ---------- 这时杨行感应到不远处有灵气波动,低声说道:“前方有变,大家戒备!” 众人先是愕然,继而害怕起来,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连李烟也不禁慌乱起来,不会这么巧,碰见怨灵了? 来的好快!杨行想,二三里的距离,才十数个呼吸的时间,对方就到了近前。 “前方何人,胆敢擅闯我鹤翼峰!”杨行见来人是一个面如冠玉、衣炔飘飘的青年,身后跟着一队道袍统一、手持法剑的弟子,应该是鹤翼峰门下。 “萧廷玉,原来是你,吓我一跳!”李烟看清来人,放下心来。 萧廷玉见了李烟,也明白过来是一场乌龙。不过他生性轻浮,上前笑声道:“原来是烟妹妹,哦,语冰妹妹也在啊!你们亲自来采药吗?田师兄也太不把我们初始家族的弟子当回事了?” 听他提及师门,语气不善,叶语冰顿时面如寒霜。 李烟哼了一声,冷声道:“庶务峰的事轮不到你说三道四。你的宇哥哥不是回来了吗?你怎么没有跟着他?” 萧廷玉也不着恼,故作惊奇的说:“你们不知道吗?他今天正好去庶务峰找田师兄要人去了。” “罗宇来庶务峰要人?”李烟一头雾水。 “我们回去!”杨行对众人说道。他听说庶务峰有事,只想快些回去。 第二十二章 师道 见罗宇走出广场,就要下山,杨行也松了一口气。这罗宇嚣张跋扈,一点不把人命放在眼里,偏偏师尊处处忍让,让大家都提心吊胆,幸好有惊无险。 李烟还紧握着法剑,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她才从刚才的危险中清醒过来,叶语冰更是后怕得连连发抖。李烟走过来将叶语冰搂在怀中,轻声安慰。叶语冰伏首哭了起来。 就在罗宇转身下山之时,他忽然顿住脚步,大喊一声:“找死!”右手凌空一抓,从虚空中抓出一个身影,向后一掷,就要摔下山去。 “孙师兄!”杨行心中一紧,认出了那身影正是一直没有露面的孙池,没想到他一直伏在暗处,还被罗宇一把抓了出来。看着孙池在空中一动不动,眼看就要掉下山去! 田平正要去救援,就见孙池身在半空,凌空翻了个筋斗,人就消失不见,只留下一缕青烟;两三个呼吸之后,就出现在了田平身边。杨行注意到,孙池嘴角有一丝没抹尽的血痕,看来受伤不轻。 “看来奇人异士还不少,”罗宇又回转过来,说道,“隐蔽身形,埋伏暗算,田师兄,这就是庶务峰的待客之道吗?” 田平查探了一下孙池的伤势,看得出罗宇下了狠手,还好孙池化解及时并未受重伤,之后还要细细调养。他家弟子被罗宇三番数次欺负,他也终于动怒了,盯着罗宇缓缓说道:“国士若来,当国士待之。宵小若来,当宵小待之!” “那就让我这个宵小,见识一下你的厉害!”罗宇脸上还笑着,不知是动怒还是压抑着,缓缓拔出法剑,却不出招,只睨视着田平。 田平也不再退让,法剑出鞘,与罗宇对峙起来。 杨行感觉周身灵气被牵引着,向两人所在的方向缓缓移动;田平和罗宇两个筑基修士对决的气场之强,竟然在场中形成一个灵气旋涡。场中众人受此影响,有点站立不稳,赶紧向远处避去。 灵气翻涌牵动伤口,孙池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场中的宁静。 就在此时,田平和罗宇同时出招。罗宇双手持剑,举过头顶,对着田平狠狠劈下。田平这边缓缓出剑,朝前平平一刺,后发先至,与罗宇法剑交击在一起。 两人交手处爆出一团光爆,继而传来“轰”的一声。众人只见师尊还停留在原地,罗宇却往后连退了好几步,在坚硬的石地上踩出一串脚印。 罗宇张口想说话,一口气却提不上来。他站在原地调息了一会儿,才恢复正常,看着田平气息悠长的样子,说道:“田师兄果然老当益壮,罗宇告辞。”说完,就带着刘奇下山而去。刘奇在走之前,还转身看了杨行一眼。 杨行朝刘奇点了点头,不过刘奇很快就随罗宇下山了,不知道他注意到没有。 ---------- 这边庶务峰的弟子都上前围了过来,关心田平是否受伤。 “为师没事,好久没有全力一战了,果然痛快!”田平哈哈大笑,“他有高阶法剑在手,还是输了老夫一筹。” 杨行有点惊讶,在他心中,师尊一直是仙风道骨,处事不惊的,没想到也有争强好胜的一面。不过,这争的是弟子的性命,胜的是庶务峰的颜面,任谁都会奋力一搏的。 田平先让孙池下去治伤,见众弟子都有些慌乱,脸现惶然之色,他挟战胜之威,真气鼓荡,意气风发的说道:“今日正是朔日,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咱们接着论道。” 田平首先便问杨行刚才那一剑是从何处学来。杨行不敢说是从荒山秘洞中所学,只说是见了孙师兄斩狼妖,又学了龙蛇剑法后,自己领悟的。 田平思索片刻,接着持剑跨步,向前一刺。杨行见师尊这一剑既有龙蛇剑法的影子,又与自己那一招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显比自己高明很多,更接近秘洞墙壁上的样子。他大吃一惊:难道这一招本就是黄鹤门的功法?细看才觉不是,只是龙蛇剑法的一个变招而已。 田平讲解,剑法是死的,谁都能学会;但剑意是活的,领略到剑意才能发挥剑招的威力。他对众弟子讲解这一招的精妙,又从这一招开始,演示了龙蛇剑法几个招式的变招衔接,实际对敌时需要注意的问题。 之前田平讲解龙蛇剑法,杨行总是不得其意,收获甚微;此刻骤然了悟,简直如饥似渴,又看又听,生怕错过一个剑招。反观李烟和周城,就如之前的杨行那样,学得辛苦,却效果平平;只有叶语冰侧头思索,仿佛领悟了什么。 田平说道:“杨行下山除妖,便领悟了这一招的剑意,这也是我鼓励你们多下山历练的原因。你们在山下有了什么领悟,或者得了什么奇遇,不必拘泥于死板的规矩,也不要担心在庶务峰没有立足之地。钱楼那件事,乃巧合居多,你们不要有什么多的想法。” 杨行心中一紧,心虚的朝师尊瞟了一眼,见师尊不像是专门说给自己听的,松了口气。 田平见周城懒散得不愿再学,语气严厉起来,似有所指:“你们有些人近期修炼进展缓慢,想学别人回归俗世。我告诉你们,别以为学点法术就能一辈子无忧了。今日在山上,便遇见了罗宇这样蛮横的;下山的弟子中,有多少技不如人,被破家灭门的惨事?退一步说,即使自己能享福一辈子,又怎能保子孙富贵?即使将来要下山,现在也要努力修炼,这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家人和家族。” 周城羞愧的低下了头。 田平又看着李烟,沉声说道:“若是认为自己资质平庸,就放松了对自己的要求;或是觉得自己被后进超过了,就开始懈怠,也不可取。正所谓,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修炼之事,本就是与天争寿、与地争命、与己争气,懈怠不得,荒废不得。向往大道之心,不仅是说有望大道而修道,而应始终秉持求道之心。大道汤汤,百舸争流,不要觉得别人挡了你的道。” 李烟也惭愧的低下头,有点畏惧田平的威势。现场气氛慢慢凝滞,大家都沉默起来。 ---------- 这时一声清脆打破沉默。 “不畏浮云遮望眼,风物长宜放眼量。”叶语冰低声默念,觉得特别打动人心。她问道:“师尊当时是怎么筑基的呢?” 田平回忆往事,脸露微笑:“我当时只顾在洞府苦修,一直不能筑基,眼看寿命将尽,心中一片死灰。后来在藏经阁看了些经书,才知道竟然还有农道、炼丹道、诗歌道这些大道。涉猎许多,再回归本心,才艰难筑基。那时我就在想,每个人的特质不同,适合的大道也不尽相同,大锅饭式的修炼,难免会有人掉队。能不能根据弟子的不同,分类施教呢?于是就有了这几年的朔望传道之规。” 叶语冰心想:原来,拼命努力,仍一无所获的日子,师尊也曾经历过啊! “诗歌也可以成道?”李烟抬头问。 田平见大家都一副感兴趣的样子,继续说道:“那是当然,诗、词、歌、赋引人入胜,通灵养气,都可入道。我们的祖师,黄鹤道人曾自夸生平有三件得意事,最差的就是一身元婴修为;第二才是建立了黄鹤门;至于第一,就是作得一手好诗。白云黄鹤道人家,一琴一剑一杯茶,羽衣常带烟霞色,不染人间桃李花。大家熟悉的这几句,就是当年他老人家建立黄鹤门后,做的一首诗。现在藏经阁还挂着这幅楹联:修为、建派、作诗;立身、立功、立言。” “那师尊怎么来到庶务峰的呢?”一直沉默的周城也难得发言了。 “当时传功长老是孔鹏道人,知道我涉猎诸多大道而筑基,他很感兴趣,就鼓励我将经验传给其他弟子,行传道之事,修师道,于是我就来了庶务峰。”说到这里,田平想到,正是在庶务峰开始传道之后,随着弟子修为的进步,他停滞多年的修为竟有了些许增长;特别是近几年,弟子一个接一个的不断突破,他的修为也在缓慢提升,竟有了一丝突破的希望。这种教学相长的事情,正是经书中所说的师道昭彰啊! “师道也是道的一种吗?”杨行疑惑的问。 “远古时期有化神上百,元婴三千,号称诸子百家和三千大道。老子、孔子、逍遥子,子子化神;剑道、农道、诗歌道,道道结婴。为师之学为何不能成道呢?”田平慷慨激昂的说道,“我黄鹤门弟子大多修长生经和剑道,其实鹤歇峰就有不少修士就是修的种植草药的农道、炼制法宝的炼器道等,百草园和炼丹房管事叶玉婵修的就是炼丹道。在南疆别的门派,还有人修兵道、鬼道、幻道;在北方中原,甚至阴阳、纵横皆可成道。兼容并包、百花齐放,才是此方天地的大争之道。” 杨行心想:原来她修的是炼丹之道。 说完,田平有些感慨:自己以严厉教训弟子,效果却并不好;现在讲些经历和杂事,他们却格外感兴趣。看来为师之道,还要慢慢琢磨。 田平便是这样,对不同的弟子,因材施教:对无心修炼的,就耐心劝慰;对急切提高的,就激励其苦修;对懒散的,就坚其向道之心,时刻鞭策;对安贫乐道的,给其危机感;对实在愚钝的弟子,才放去经营庶务。 众弟子听得十分向往,杨行也感觉受到很大冲击。自己一直致力的修炼,不过是大道长途的一种;而黄鹤门之外,还有一番更大的精彩世界。 在传道结束之前,田平对众弟子说道:“今日之事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罗长老对黄鹤门甚为重要,对庶务峰也恩情深厚;要不是罗长老,也不可能有这每月朔望的自由传道。至于罗宇,你们便当他是个纨绔子弟,毕竟罗长老也不是完人,很多事情难以顾及到。” 众弟子都点头称是,李烟暗想:这个罗宇可不是纨绔这么简单,当时他是想要我的命!我一定要跟父亲去说。 ---------- 回到洞府,田平在蒲团上端坐良久。他在筑基之后,来庶务峰之前,有百年的闭关苦修阶段,没有对弟子讲出来。那是一段异常艰苦而收获甚微的经历,现在想起,仍是满口苦涩。 他默默起身打开柜门,取出一个陈旧的书箱,在箱底有一册破损不堪的经书。田平拿起默念道:“师者,传道受业解惑,可又有谁能解师者之惑?” 田平将经书翻到熟悉的一页,有他苦修百年无果后,来到庶务峰传道时,写的一首小诗:本是后山人,偶做堂前客,醉舞半卷书,坐井说天阔。大志筑修为,海斗量福祸,枯坐百年身,怒指乾坤错。 田平在洞府中整理好心情,开始考虑今日之事对庶务峰的影响。今日之事,明面上看是罗宇一时兴起,个人所为,但也许代表了罗长老的意思;而且他所说之事牵扯甚大,是上次试炼弊案的延续,焉知不是金丹长老之间的又一次斗法?为了庶务峰,他再不能做个清静无为的修士,当晚便以请罪之名,往雏鹤峰而去。 第二十五章 黄枫谷 夜里下过一阵雨,汉水南岸的地面变得泥泞不堪,马蹄踏上去拖泥带水,还不时打滑,杨行骑在马上,要时刻提防给甩下马背去,即使有修为在身,一路仍走得十分辛苦。清晨时起了浓雾,前方队伍停下来修整,他才有打坐休息的机会。 几天前,黄鹤门的历练队伍从鹤歇峰知客院出发,先往北到达汉水,再沿汉水南岸往东,一路走了几日,就要到达汉水与江水交汇处的汉津渡口了。整个队伍约有百余炼气弟子,自觉抱团形成数个方阵,另有数名筑基修士分散其中约束纪律。队伍刚开始还有点阵形,后来逐渐松散,越拉越长,要不是有汉水指明方向,甚至走散都有可能。 队伍打头的是雏鹤峰的弟子方阵,一路上他们走得多停得少,渐渐走到了队伍最前面。赵镇带着杨行紧跟着雏鹤峰的队伍,为了不掉队,路况不好也不休息,为此杨行吃了不少苦头。 “还能支撑?”赵镇有筑基修士的职责在身,在前后巡视一遍后,回来跟杨行说道,“前面就是渡口了,我们还是和雏鹤峰一起过江,现在要等后面的队伍上来,估计得有一会儿,你可以休息一下。” “嗯。”杨行有点不理解,为什么非要跟着雏鹤峰的队伍走。 似乎看出杨行的疑惑,赵镇指着广阔的汉水,说道:“如果这时有敌人袭来,我们能有几人抵挡,几人逃跑?” 杨行疑惑的看着汉水,有什么敌人会从水里过来?汉水水面极宽,晴日里都一眼望不到对岸,且江上总有浓雾,隔绝灵识查探。见过真的汉水,杨行才知道,东津村前那条“汉水”,不过是条小河而已。 “你看看他们,”赵镇指着雏鹤峰的队伍,又指着后面慢慢跟上来的队伍说,“再看看他们。” 杨行朝前看去,此时虽是修整,雏鹤峰弟子仍有半数执剑警戒,另外半数打坐休息,动作十分安静;而后面的队伍,包括自己,都是一屁股坐到地上,有的直接躺下呼呼大睡,有的一直在呻吟、抱怨,能静心打坐修炼的都是极有毅力之辈了。他有点明白赵师兄的意思了,这样的情况下,若真有敌人袭来,自然是雏鹤峰那边能抵挡,自己这边做鸟兽散。 “出了黄鹤山,野外的妖兽、邪修多得很,这汉水里说不定就有什么鱼妖、巨鳄窥视着我们,不能不做防备。我们跟着雏鹤峰走,用意就是如此,如果有事,至少可保安全。”赵镇说道,“我在外历练了这些年,懂得一个道理。有些事情虽然辛苦,但只要是对的,我们就要去做。” 杨行这才明白赵师兄的用意,跟着雏鹤峰是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他这些天对赵师兄有些猜忌和腹诽,此刻惭愧不已。 ---------- 不一会儿太阳出来,浓雾散去。赵镇指着不远处一座丘陵说道:“师弟可有兴致随我登高望远?” 杨行有点奇怪:修士有灵识做耳目,何须登高才能望远?不过,既然赵师兄兴致勃勃,也不好败了他的心意,便点了点头。 只见赵镇右手祭出法剑,说了声:“起!”法剑便悬在空中,嗡嗡作响;同时左手掐个法决指向杨行,杨行立刻觉得自己身轻如燕。赵镇一手执剑,一手搭着杨行的臂膀,说了声:“师弟小心了。”便携着杨行向那座丘陵飞去。 杨行感觉自己双脚离地、腾空而起,紧张得都忘了呼吸,不过却舍不得闭上眼睛。才四、五个呼吸的时间,两人就到了那处丘陵顶上。他感受着双脚站在大地上的踏实,还在怀念那飞在空中的漂浮感,不由说道:“等我会飞了,我要天天在天上飞!” 赵镇一阵大笑:“我没筑基前,也是这么想的。” ---------- 杨行望向远方,此时浓雾已散,入眼皆是一望无垠的丘陵,此刻站立处的山脚下就是一片枫树林,秋叶染霜红胜火,仿佛一大捧在田野里熊熊燃烧的野火,十分的艳丽。他顿时觉得心旷神怡,疲累全消,不由感叹:“好漂亮!” “有时候要用灵识观世界,有时候要用本心观世界。”赵镇见杨行一副看呆的模样,笑道,“灵识只能看见世界,本心却可以看见自己。” 杨行心中升起一丝明悟,却难以把握,知道自己火候还不够。 赵镇看向远处,波澜不惊的汉水蜿蜒着流向远处的群山之中。不似黄鹤山脉的厚重连绵,这些山峰单薄而分散,只是这片一望无际的原野上的些许点缀。他不由得吟道:“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 杨行听了,觉得这水可不就是蜿蜒如带,这山矗立如簪?眼前这风景就如一位画里走出的仙女,让人不忍旁顾。他问道:“赵师兄也修诗道?” “当年修为停滞,就涉猎了一些,”赵镇说道,“说到这,我还要感谢你,当年要不是被你一语惊醒,我差点就入了魔障。” 杨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他忽然想到一事,问道:“为何我们要在渡口过江呢?随便寻一处,筑基修士带着炼气弟子飞过去,不是更方便么?” 赵镇笑着解释:“没这么简单。飞行是很耗灵气的,筑基修士灵气有限,偶尔飞飞还好,带着人长久飞行则难以支持。而且这水下不乏妖兽,猛的钻出水面袭击过往修士的事情多有发生,修士在空中难以借力,很难躲避,一般筑基修士都不敢独自飞渡江面,更别说带人了。当然,金丹长老就不用担心这些,胡长老已先一步过江,安排渡江事宜去了。” 杨行这才知道,一般修士,特别是这种大规模的低阶弟子队伍,在渡口过江会安全很多。渡口选在水流狭窄之处,由当地门派把持运行,能隔绝上下游妖兽,提供渡船和保护。 正说着话,后面的队伍陆续来临,前头队伍已经开始移动了。赵镇和杨行两人便下山去,还是跟在雏鹤峰后面,又走了一日,就到了渡口,在日落前登上了渡船。 过了汉水与江水的交汇处,便算到了江夏。周围景致已大不一样,青山绿草少了,尽是光秃秃的山石。杨行在雏鹤峰后面,仍跟得十分辛苦,不过他把这当做对自己的磨练,也乐在其中。 ---------- 这一日,杨行准备的草药都已在路上用尽,灵气也接近枯竭,感觉必须打坐休息,实在跟不上雏鹤峰的队伍了。赵镇却过来告诉他:熊牛谷到了。 杨行打量四周,这里和江夏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区别,这就是熊牛谷?正疑惑着,跟着队伍转过一座小山丘,一片广阔的山间河谷出现在眼前。此时正值初秋,河谷中到处点缀着红的、黄的、绿的树木,漫山遍野,色彩缤纷,和黄鹤山中的景致差不多。赵镇介绍说,这里叫黄枫谷,是熊牛谷的第一站。 在黄鹤山,这样的地方遍地都是,但在江夏这样的荒凉之地,的确很难得了。这一路,自从渡过汉水,杨行就觉得和黄鹤山区别很大,却说不出区别在哪,只是觉得荒凉;现在看到这黄枫谷,才有点明白。 黄鹤山的无主之地,即使是荒山,也到处生长着各种杂草,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而江夏这边,虽然也有凡人耕作的良田和修士栖息的灵山,但无人管理的地方,必定是一片黄的山、黄的石头、黄的土,灵气也非常稀薄。这样看来,这熊牛谷草木葱郁,必是聚集了周围之灵气,就如沙漠中的绿洲一般。 队伍沿着山路,穿过一排排的密林,下到河谷,所见逐渐热闹起来,已经有其他门派的队伍早几天到了。谷地中央还有本地世家周氏开办的集市,各门派可以在此以物易物、交易交换,各取所需,端的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 黄枫谷是一片环形山脉围出来的盆地,黄鹤门被安排在最北边的山脚下,一直没露面的胡长老已在此等候。见队伍到来,胡长老下令,黄鹤门弟子按门中原来的灵山方位安排营地。也就是说,雏鹤峰原本在黄鹤山北边,他们的营地就在整个营地的北边,以此类推。胡长老带着他本部人马和仙鹤峰的初始家族弟子在中央坐镇。又是一阵折腾,庶务峰就来了赵镇和杨行两个人,没什么好安排的,自觉来到营地南边等候。 杨行观望四周。此时,胡长老的营帐居中;西边是鹤歇峰营地,人多且杂,喧闹不休,道袍五颜六色,十分惹眼;北边是雏鹤峰,人虽不多,但营地规整,颇有气势;东边是鹤翼峰,也是统一样式的道袍,统一制式的法剑,但稍显散乱,没有雏鹤峰那样不动如山的气势。 这时赵镇在各营地转了一圈,走过来嘿嘿一笑,考教杨行:“你觉得这样的安排怎样?” 杨行思考,黄鹤门营地位于黄枫谷北部边缘,北边靠山,坐北朝南,等于说是东、西、南三面与外界接触,特别是庶务峰所在的南面,相当于黄鹤门营地的门户,却只有赵镇和杨行两人,显得非常突兀。即使杨行不明白排兵布阵的道理,也觉得这样的安排有点草率。要是河谷有变,他们两人什么都做不了,等于是门户大开;而明显力量较强的雏鹤峰却被限制在最里端,要越过混乱的营地,才能与外界接触,发挥作用。 见杨行似有所悟,赵镇低声说道:“胡长老毕竟一直在洞府台,连鹤歇峰的事情都很少管,在对外打交道方面有所欠缺,也是正常。熊牛谷历练虽是七年一度的大事,但毕竟是以炼气弟子为主,以前都是筑基修士领队,这次出门竟是金丹长老带队,显得有些不同寻常啊。现在黄鹤门中,只有叶掌门、鹤翼峰的吴长老、雏鹤峰的罗长老和鹤歇峰的胡长老是金丹修为。叶掌门要留在门中坐镇,吴长老要执法护卫,不去说它;若是为弟子提升,似乎更应该是罗长老带队;但最后来的是胡长老,说明此行另有要事” 赵镇正说得兴起,忽然脸现苦色,说道:“胡长老叫我了,你在这别动,等我回来。”说完飞身而起,朝营地中央大帐而去。同时,各处营地共有十数位身影从人群中飞起,像流星一样,往中央营帐砸去。 杨行十分震惊,他并未见到有任何人来传信,而这十数位筑基修士竟同一时间得到了消息。高阶修士的世界,果然高深莫测啊! 第二十六章 鳄鱼湾 筑基修士在中央大帐商议到傍晚才出来,各自返回营中,将消息层层向下传达。赵镇回来带着杨行,在鹤歇峰传达了一圈,最后两人在百草园的营地中宿下。 昏暗的营帐内,赵镇对杨行说:“明日就要出发了,按规矩,只有炼气弟子能进,我就不陪你了,你要注意安全。” 杨行点点头。他早就听说过这规矩,筑基修士不能进谷,只能留在外面等待。 赵镇对着烛火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本来不该跟你说的,我再跟你提一句。刚得到通知,这次胡长老出来是另有要务,等你们都进谷了,我们筑基修士就要跟胡长老去江夏周氏拜码头去了。估计要一个月才能回转,再带你们回黄鹤门。” “江夏周氏?”杨行问道,“是这里的东道主吗?” “何止是东道主,简直是宗主,”赵镇冷笑一声,说道,“先前的汉津渡口便是周氏把持,这个熊牛谷也是他家的产业,凡是进入熊牛谷的门派都要按人头缴纳一定的灵丹。我先前求之而不得的三阶灵丹,此次胡长老带了一百颗出来,除去各种费用,只换了周氏几把破剑。” “什么?”杨行十分惊讶,三阶灵丹对炼气圆满的弟子冲击筑基十分关键,可以说是黄鹤门的重要战略物资,但炼制它的原料宁神花却比较少见,导致产量不高,经常一丹难求。目前整个黄鹤门的筑基修士还不到五十之数,几乎个个都是内任管事、外出历练的中层之才,如果再添上这些灵丹,不知又会有多少弟子成功筑基。如此重要而稀少的灵丹,竟是被积攒起来拿出去交易了。这一百颗灵丹,不知是穷黄鹤门多少年之功才积攒下来的,又会因此断绝多少炼气弟子筑基的希望。杨行说道:“胡长老不会做亏本生意的?” “哼,这是胡长老能决定的吗?”赵镇说道,“不过听说周氏还会传授法剑的炼制之道,胡长老派罗宇去周氏学习了。”说到这里,赵镇拿出一柄法剑。“这就是换来的周氏法剑,胡长老取名飞鹤剑,每个筑基修士都分到一把,算是此行的奖励。我在此转赠于你。”说完将法剑递了过来。 杨行一直没有自己的法剑,此时也不客气,郑重接过。法剑入手十分沉重,怕有百斤不止。他按赵镇传授的方法,割开手指,滴血至剑身,将灵气运行全身,经手入剑,裹着血滴在剑身流转。不一会儿,剑身放出些微光华,开始阵阵颤抖,似不愿被祭炼,又似在鸣不平。等灵气在剑身流转一圈,剑身的光华渐弱,最后仿佛被蒙上一层薄薄的血膜,祭炼就算完成。杨行再挥舞剑身,就感觉十分轻盈了。 赵镇介绍,这批法剑是批量打造,品质各不相同。有的能增加灵气,有的能增加气血恢复,有的能增加移动速度,而这柄法剑没有额外加成,只是非常锋利而已,削铁如泥,别的品质好的法剑与他对砍,也会被斩断。当然,如果是筑基修士对法,一般是远程法术对轰,很少有近身砍杀的机会;但赵镇考虑到杨行要进谷与妖兽搏杀,这柄法剑就正当其用。 “谢谢师兄!”杨行知道这柄法剑的价值,发自内心的感谢道。 “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具体的规则和事项你进去后自会知晓,”赵镇斟酌着言辞,沉声说道,“我要提醒你的是,小心谷里的人。” “谷里什么人?”杨行吓了一跳。 “别的门派的修士,周氏的人,还有混进来的散修,”赵镇缓缓说道。 烛火跳动,杨行看着赵镇忽明忽暗的脸,略微明白了师兄的意思。有人的地方就会有争斗,先前罗宇一言不合就要伤人,这谷里龙蛇混杂,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 第二日一早,黄鹤门的队伍就排列好,离开营地,从黄枫谷往东,朝熊牛谷深处进发。熊牛谷并非简单一个山谷,而是由黄枫谷、鳄鱼湾、梁子湖、金鸡山、火烧坪等多处地形组成的一大片区域,核心就是最深处的牛谷,也是队伍此行的目标。 谷道两边长满了高大的银杏树,黄黄的叶子遮天蔽日,地上也洒满了黄色的树叶和花瓣,这正是“黄枫谷”名字的由来。队伍里都是炼气后期或圆满的弟子,也许正需要更多的草药修炼,或者正期待一次像样的历练,大家讨论着即将到来的珍稀草药和历练奇遇,气氛非常热烈。一阵风吹来,吹动明黄色的树叶沙沙作响,宛如洒下满天金光。 谷道的尽头是一道高高的山脊,山脊两侧另有更高的山峰夹峙,形似一道马鞍面,跨过山脊,便算出了黄枫谷。杨行站在山脊上往下看,前方被一道宽阔的河流拦住去路,河流的那边是一片红色莽原,就是鳄鱼湾了。汹涌的河流如蛟龙过境般在谷底迂回奔流,在此转了个急弯,对岸探出岩石朝这边延伸的部分,俨然就像鳄鱼伸出的嘴巴一样,在静静的等待着猎物的到来。 若有筑基修士在,自然可以飞渡而过,但在这里的都是炼气修士,还没有飞天的本领;好在上游不远处有一道拱桥,横跨两岸。队伍从桥上经过,杨行摸着桥身的石料,触感颇为粗糙,不像是用旧的样子,倒像是新修的。 刚一过桥,清新浓郁的灵气便扑面而来,竟不亚于二阶洞府。队伍顿时热闹起来,有的弟子一路辛苦,在黄枫谷也未好好休养,立时开始原地打坐修炼。杨行也有点震惊,黄鹤门洞府台的修士,依托法阵才能布置出一片方寸之地的二阶洞府,而脚下的这片红色莽原却一眼望不到边,如果处处都相当于二阶洞府的话,这该需要多大的灵气啊! ---------- “咦?”旁边一位黄杉女修弯手持一棵蒲草,掩嘴轻呼。 杨行见她样貌有些熟悉,却想不起在哪见过,她身处百草园弟子中间,应该是以前办庶务的时候打过交道。 杨行弯腰扯了一根腿边的蒲草,也不禁“咦”了一声。蒲草是最常见的野草之一,叶似狗尾,果实像一个玉米棒子,村里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蒲草的果实成熟后是可以直接吃的。未成熟时呈淡红色,似聚实散,用手一捻,就膨作绒花,再有风一吹,伞状的种子就随风飘远,不知落在何地,再次生根发芽。 令杨行惊奇的是,这根蒲草呈深红色,明显成熟了,却仍可捏出绒花来;而且其中蕴含的灵气,竟不亚于一棵银叶草!虽然银叶草只对凡人和炼气初期弟子有用,黄鹤门百草园也有大规模种植,但绝达不到这样的数量和规模。望着漫山遍野的蒲草,杨行不禁感慨造物雄奇,也许相比人力的渺小,此方天地才是一个更大、更精妙的法阵。 这时其他弟子也发现了蒲草的特异之处,有人试着当场啃食,塞了满嘴绒花;有人奔入草丛中,以手以剑挥打,激起漫天落英飞舞,如同起风了一样。 外面寻常的蒲草到了此间,就蕴含了灵气,更显熊牛谷的不凡。这些蒲草虽对炼气中后期的修士没什么用,但这才是熊牛谷的边缘啊,如果继续向深处进发,会有什么等待他们,是满山遍野的雨燕草,还是取之不尽的宁神花?想到这里,杨行也不禁热血沸腾起来。 ---------- “看,那是雨燕草!”一个修士手指向他们刚才经过的桥下河边。 杨行看过去,果然在桥下的阴凉之地有数棵绿色的雨燕草生长着。雨燕草喜水喜阴凉,常生长在沟壑树荫下,没想到这里的河边泥地里也有。他想,这里灵气充裕,那草药的药效也应比外面要强?刚想过去采摘,但被人抢了先。 此时队伍都已过桥,在这河滩边挤挤挨挨有上百人,谁要是发现了什么草药,稍有动作,肯定被别人看去,给抢先摘了。就在杨行考虑要不要单独行动时,河边传来一声惨叫。 原来是那几个抢先去采摘雨燕草的弟子,丝毫没注意水里的危险,就在他们涉水采摘时,突然从水里窜出一只鳄鱼,咬住一名弟子的腰部,衔在嘴里就往水里拖去。可怜这名弟子身具修为,却没来得及使出来,就被一头普通野兽给得逞了;他不断挣扎,嘴里吐出一团团血沫,发出尖利的惨叫声。 这时岸边的弟子才反应过来,法剑、大刀,各种武器往水里招呼过去,却砸了个空,那鳄鱼已经退回水底了。不一会儿,血水被冲刷干净,原先激荡的水面也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有的人是死者同伴,冲动得想要进水捞人,被旁边同门死死拉住;也有人性格偏弱,当场就要打道回府出谷去,被领队的拦着;更多人呼喊着继续前进。几乎一瞬间,队伍就乱了。杨行也感到心浮气躁,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哐”的一声锣音响起,压制住了场中乱哄哄的吵闹声;接着又是“哐”“哐”两声锣音,震得人耳朵发麻,场中渐渐安静下来。杨行也冷静下来,奇怪怎么还有人带着锣来。他四周看看,这锣音正是从雏鹤峰的弟子方阵中传来。雏鹤峰那边不知什么时候,已和这边拉开了距离,且人人手持法剑,分散站位,形成了一个防御阵型。 阵中走出一位高鼻深目的青年修士,大声说道:“我是雏鹤峰的领队罗成,请落水者的同伴留下搭救,其他人保持阵型,继续前进!留下的人若搭救不成,要立即跟上队伍,不得掉队!”说完又重复了一遍,就回到阵中,雏鹤峰的方阵也立刻动了起来。 本来雏鹤峰并没有约束其他人的权力,但此时人心惶惶,大家都自觉听从了雏鹤峰的命令,队伍慢慢恢复了秩序。 杨行这才觉出,这难听的锣音竟有如此功效。本来修士聚众,灵气乱窜,平时依靠的灵识成了摆设;而场面吵闹,靠讲话、呼喊也根本起不到作用,还非得这样的锣音,才能起到发布命令、稳定队伍的效果。 看着身边经过的一个个修士神情肃穆,整个队伍沉默了不少。杨行想,这熊牛谷果然不是那么好闯的。 第二十七章 梁子湖 鳄鱼湾是一片河流围成的红色莽原,遍布着深红色的低阶蒲草,高阶草药却不多;偶尔河边、崖头有些雨燕草,也是危机四伏。黄鹤门的弟子吃过亏后,都警惕了不少,再采摘草药时,有了防备,法剑在手,对付普通野兽就不在话下了。 一路上,遇到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既有其他门派的大部队,也有独来独往的修士。据同门讲,霍山这样的元婴宗门都会派出弟子参加,到最后江夏周氏自己也会参与进来。 一般独自行动的,就是散修了。熊牛谷不接受散修进入,但有些散修总能找到办法,比如买通看守、混入小门派的队伍中,一旦入谷,便可自由行动。 一天后,黄鹤门的队伍出了红色莽原的范围,分成了几个二三十人左右的方阵,和几个十人左右的小队,约定好前进路线和集合点后,就各凭本事,分开行动了。杨行也趁机脱离了大队,独自前行。才一天,杨行就收获了三棵雨燕草,查探之下,药效果然堪比外面的两倍。 ---------- 天色将晚,一片烟波浩渺的湖泊出现在眼前。芦苇荡沿着湖边铺陈开来,甚是壮观;落日斜辉下,白色荻花在秋风里飞舞,觅食的水鸟像密云般在天空流转。这应该就是梁子湖了。 湖边有大量强盛修士的气息,杨行不由提高了戒备。远眺过去,前方有木质的塔楼和围栏,围栏内的空地上人头攒动,竟是一个集市。走近发现,居然是周氏在梁子湖畔开办的坊市。 不同于黄枫谷中的坊市,周氏只提供平台,供各门派买卖交换;梁子湖畔这里的坊市,则是周氏自己下场与所有门派和修士做生意,以江夏特产的灵石换取各门派和修士在熊牛谷中收获的草药。坊市中挂着一溜木板,上面刻有各种草药的名称、外观和具体兑换比例。 杨行没见过灵石,他被木板上的内容吸引了。木板上除了常见的雨燕草、宁神花外,还有望月草、子夜花等他没听过的草药;最珍贵的是一种水母草,特别注明了生长在梁子湖底,一棵可兑换一枚三阶灵石。 有几个修士看到木板,立刻聚拢商议了一番,就往梁子湖奔去。杨行见他们都扎着头绳,一身短打打扮,应是哪个水寨门派的弟子。 木板注明,十棵雨燕草换一枚二阶灵石,十棵宁神花换一枚三阶灵石。他估算了一下,按十棵雨燕草炼一粒气血丹、十棵宁神花炼一粒凝神丹来算,相当于一粒灵丹换一颗同阶灵石。但谷中草药比外面强很多,莫非灵石的效果也比同阶灵丹强很多?他手上的草药连换一颗二阶灵石都不够,要不然他还真想换个灵石来见识见识。 显然坊市里有个修士也有同样的疑惑,他问道:“和丹药相比,灵石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杨行打量过去,见这人一身黑袍,将双手罩在袖中,身边并无同伴,应该是一个散修。 坊市里的伙计歪头撇了眼问话的散修,颇为冷淡的说:“试试不就知道了?” 散修犹豫了一会儿,拿出十棵雨燕草换了一枚二阶灵石。杨行在一边看着,这灵石黑黝黝的,竟查探不到丝毫灵气波动;而那十棵雨燕草灵气十分充裕,应是熊牛谷出产无疑。又想这散修真是厉害,居然采到了这么多雨燕草,不知是不是提前几天进来的。 那散修将灵石握在手中试了试,发现也就一粒普通二阶灵丹的效果,吵着要退还。 伙计却变了脸色,恶狠狠的说道:“周氏的东西也敢退,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是怎么进来的,自己心里没有点数吗?可是要我赶你出去?” 那散修脸色变幻,不管他在外面多威风,在这熊牛谷中还得缩着,阴沉着脸走了。 伙计正得意洋洋,坊市中走出一位蓝袍老者,伙计见了立刻敛容站直,毕恭毕敬起来。 “霍山的人来了,我去迎一迎,你就在这看着。”蓝袍老者吩咐道。 伙计低眉顺目,恭声应是。 杨行瞪大了眼睛,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做到脸色变换如此快捷自如。 ---------- 身边传来一声冷哼,杨行看去,是之前最先发现蒲草异样的黄杉女修,她也在坊市中。奇怪的是,她的样子和前几日相比,似乎眉眼间更平了,眼睛显得没有神采。女修见杨行注意到她,转身就走出了坊市。杨行想了想,跟着追了出去。 此时天色已黑,出了坊市就不见了黄杉女修的踪影。而以灵识探查,四周都是火苗般红彤彤的修士气息,杨行就如深山的猎人进了村镇,实在分不出谁是谁。只能凭感觉,找准一个方向而去。 走了没多远,修士气息渐少,野兽增多,地势也有了起伏,似乎进入了一个峡谷。眼前茂密的树林遮挡住视线,用灵识探去却一览无余,相比修士聚集区域,他反而对这深山老林更感亲切。 忽然,杨行心中一动,全神戒备起来;继而身侧的树杈上有一道暴烈的剑气劈斩而下。他心中大骇:有敌人在树上埋伏!灵识居然没有识别出来!他本能的举剑格挡,封住敌人剑势;同时脚下急退,避开剑气的余波。 好厉害的敌人!修为应该在我之上! 敌人从树上跃下,杨行定睛看去,竟是先前在坊市用雨燕草换灵石的那名散修。 “阁下是谁?为何一路跟踪?”那散修抱剑在胸,一脸警惕的说道。 杨行知他误会了,急忙解释:“这位兄台额道友,”他没跟外面的修士打过交道,辞不达意的说道,“我是追另一个人而来,不是为追道友。” “鬼才信你的话!”也不见那散修有何动作,就又有一道剑气劈来。 杨行不得已,再次举剑格挡,险险避过剑气。他也有点恼怒了:“道友要怎样才肯相信?” “很简单,把你身上的草药给我,我就相信你没有恶意。”散修阴恻恻的说道。 这时杨行明白了,这就是个劫道的,亏自己还跟他聊了这么久。既然麻烦来了,杨行也没有避开的心思。他深知“一胆二气三剑法”,若没有胆气,则先输了一半;而且他自感剑术小有所成,灵气方面也自保无虞,硬气说道:“那就要看道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散修也不答话,再次劈斩而出,一招被挡,又变一招,将一套剑法连绵不绝的使了出来。 杨行之前接下两剑就有点勉强,现在对方剑招不绝,他更是感到灵气消耗得厉害。知道不能一直被动防御下去,还是要主动出招攻击才行。他觑准机会,一招“阉牛式”使出,直刺对方面门。对方果然有点意外,但也及时回招封堵,挡下了这一剑;接着又是一连套剑招攻来,杨行渐渐有点不支了。 杨行却不知道,散修心中更是惊讶。他看准了杨行只有炼气中期修为,原以为手到擒来,没想到杨行防守严密,一身灵气强盛绵长,还时不时出手攻击,角度刁钻,竟和自己打了个难解难分。他不清楚杨行的虚实,心中已有了退意。 一招交击,散修借力退开一段距离,老气横秋的说道:“江湖有言,冤家宜解不宜结,我们就此别过。”说完窜上树杈,又几个起落,走得远了。 杨行也是强弩之末,没有继续纠缠的打算,他赶紧拿出一棵雨燕草放入口中,原地调息起来。 ---------- 此时树林中又有异动,杨行心叫苦也,站起看去,出来的却是那位黄杉女修。这时她的面容又有了变化,一双眼睛变得甚是灵动,和整张脸很不相配。女修用手在脸上一抹,回复本来样貌,居然是炼丹房和百草园的管事、筑基修士叶玉婵。 杨行惊呼道:“是你!” “那散修是炼气后期修为,没想到你能和他打个平分秋色,果然不简单。”叶玉婵朝杨行走来,说道,“知道你也来了熊牛谷,我还有点担心,现在看来你虽才炼气中期修为,却比一般的后期弟子还要厉害。” 杨行知道自家事,自己是内功强大而外功欠缺,防守有余而进攻不足,有点威力的剑招就那么几招,对上修为比自己高的对手,还是没有胜的希望。要是那刚才散修再坚持一会儿,自己就要败下阵了。他像想起什么,惊讶问道:“筑基修士怎么能进熊牛谷呢?” 叶玉婵反问:“怎么就不能?” 杨行急道:“筑基修士会引来牛妖,甚至唤醒熊妖的!” 叶玉婵说道:“我将自己的灵气波动压制在炼气级别,就不会了。” 杨行傻眼了:“还有这种操作?那这谷中岂不是有很多筑基修士?” 叶玉婵解释,有一种丹药叫散灵丹,筑基修士可以凭此将灵气波动压制在炼气圆满级别。但这个剂量大了就是毒药,足以致命,因此市面上寻不到,她是好不容易从江夏的黑市得到的。散灵丹价格昂贵,且对修为有害,用此方法进入熊牛谷的筑基修士并不多,要么是为了门派责任,保护炼气弟子,要么是为了这谷中的草药。对叶玉婵来说,这熊牛谷中灵气充裕,草药异常茂盛,简直是炼丹修士梦寐以求的地方。 杨行问道:“叶师叔此行,是为了用这谷中草药炼丹吗?” “也是,也不是。”叶玉婵说道:“你去过周氏的湖畔坊市了,你可知道为什么周氏如此不公平,还有人愿意交易?” 杨行随口接道:“还不是因为周氏强势,就连胡长老都”突觉不妥,住口不说了。 叶玉婵脸色一变,注意到杨行所使的是周氏的飞鹤剑,心想赵镇倒是对杨行颇多维护,法剑转手就送了出去。她说道:“赵师弟倒什么都跟你说。胡长老以丹药换炼器之道,是掌门定下的安排,如今黄鹤门种植、采药、炼丹、法阵均不缺,就缺炼器,这个交易是有利于门派长远发展的,你们不要有什么想法。” 她顿了顿,又说道:“我此行既是为了自己炼丹,也是为了大家着想。熊牛谷的草药看似异常茂盛,实际凋零得很快,如不及时服用或炼丹,只有白白枯萎。周氏不怕大家不来交易,也是自恃灵石保存方便,易于携带。若不想被盘剥,就只有派炼丹修士进来,将草药及时炼制成丹药,才能长久保存,不会吃亏。这就是我在此的原因。” 叶玉婵没说的是,作为炼丹修士,平时炼制高阶丹药的机会特别少,炼丹之道的修炼进展十分缓慢。而熊牛谷中草药丰盛,质地上佳,且有机会在短时间内炼制大量丹药,对炼丹之道的提升有很大好处,这才是她冒险进谷的真正原因。 第二十八章 金鸡山 叶玉婵在进谷之初就计划好,让大部队在前探路采药,她游离在后专司炼丹,不耽误队伍进程。她和各领队约好了路线和集合点,每隔一程就碰头一次,交换草药和丹药。在梁子湖畔,她发现杨行独自活动,在采药和察觉野兽、发觉敌情方面有特殊本领,因此故意亮明身份,想让杨行配合她的行动。至于半路跑出来的散修,就是意料之外了,却刚好考验了杨行的真本事。 能和叶玉婵一起采药,杨行自然是愿意的。他想,如果说自己在采药和探查方面有什么本领的话,主要还是靠灵识运用得当,这些都多亏了孙师兄的教导。 据叶玉婵所说,梁子湖算是熊牛谷的中段,在此之前的黄枫谷和鳄鱼湾都没什么危险,当然也没什么奇珍。过了梁子湖,下面的金鸡山、火烧坪危险程度将大大增加,收获也会超出意料。金鸡山会有高阶妖兽出没,修士必须时刻小心;而火烧坪更是很多大型妖兽的领地,修士必须要结阵才能通过。火烧坪之后,就是最后的熊谷、牛谷了,那是巨型妖兽的领地,也是此行的终点。叶玉婵的计划是,两人将在金鸡山逗留多日,采药炼丹,再出去与大部队汇合,继续剩下的历程。 此时两人所处的峡谷,就已是金鸡山的范围。金鸡山有高岭、深谷、洞穴、坪台等复杂地形,草药开始变多,偶尔也会有像之前的青狼和花妖一样的高阶妖兽出现,都被叶玉婵迅速解决了。几天下来,杨行全力采药,收获不小,也让叶玉婵大为惊叹,更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她精于种植和炼丹,野外采摘确实非她所长。 随着行程的深入,两人遭遇的敌人越来越多,不仅有妖兽,还有修士。总有打着歪心思的散修,甚至还有意图杀人越货的,让两人大为头疼。其实之前也会有零星的修士之间争夺草药的现象,但大家都知道随着深入丛林,珍贵草药会越来越多,没必要自相残杀,因此也没有起严重的冲突。不料在这荒山老林的深处,人性的邪恶开始释放,明抢强夺变得更多,虽然两人的安全无虞,但采药和炼丹的进度被严重影响。 杨行想到了挖地洞,或许可以阻挡掉大部分的麻烦。 在密林深处,杨行先放出灵识,透过坚实的地表深入地下查探,浅层没有异常;再往深处去,灵识就如泥牛入海,有去无回了。他知道这是厚重的地煞阻隔了修士的灵识,便不再尝试,开始挖洞。法剑精贵,杨行折粗壮树枝以为木杖来掘地。刚开始很不好挖,虽然有修为在身,将木杖插入地下可直没至柄,但木杖本身柔弱,用来挑土颇为费力;且刚挖出一座深坑,周围碎石泥土就纷纷垮塌,又将挖出的坑填埋。过了很久,没挖多少,木杖已经折损得只剩半截了。 挖出稳固的深坑之后就容易了,接着在附近寻找大块的坚硬石块,以石块沿深坑插入地下为壁,最后掘壁中之土。不断往下,挖到一定深度,再往两边侧挖,以石块为壁、为顶作支撑,很快就挖出一个可容两人藏身的地洞来。最后回到地上,以树枝泥土掩住洞口,一个野外藏身的地洞就算完工。 之后叶玉婵在洞中炼丹,杨行就出去采药。如此几天下来,一边采药,一边炼丹,不断前行,不断挖洞,眼看已走到了金鸡山山顶。此时叶玉婵身上积累了大量丹药,仅三阶灵丹就有十多颗,两人懂得怀璧其罪,更加小心谨慎起来。 ---------- 这一日,两人赶到预约的一处集合点附近,杨行探查到有打斗发生,叶玉婵也是眉头微蹙,两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忧虑,担心是黄鹤门弟子遭到围攻,立刻赶了过去。 只见前方剑气纵横,打得周围枝折树断,尘土飞扬,将原本是一片密林的地方,差不多给夷为平地了。场中一青袍修士独斗两人,他左、右手各持一剑,舞得身前密不透风,脚下游走不停,显得游刃有余;而对方两人一老一少,均着黑袍,虽人数占优,却处于下风,一直勉强应对,想联手做腹背夹击而不得。 见不是黄鹤门弟子,两人均松了一口气。 反而是青袍修士见叶玉婵和杨行两人出现,神情一凛。他立刻停止了游斗,冒着被夹击的风险,放一老一少靠近身前,找准时机双剑齐攻,用力将老者击退;同时侧身闪过少年来剑,反手一剑刺入少年胸膛。那老者见状要跑,才转过身,就被青袍修士以剑作矛掷出的一剑穿透后背,也被结果在地。 杨行见青袍修士眨眼间结果两人,不由得心头冰凉。 青袍修士手执剩下的一剑,也不言语,径直朝两人走来。 叶玉婵也有点慌乱,但见青袍修士腰间系着的玉佩,大声问道:“阁下可是霍山的道友?” 青袍闻言一怔,说道:“既然知道霍山,还敢打我的主意?”一边说话,一边脚下未停,继续朝两人靠近。 杨行明白过来,他是把自己当成劫道的散修了,刚要解释,叶玉婵抢先说道:“在下来自黄鹤山黄鹤门,做的是和道友同样的事。”说完将丹药拿出,十几颗三阶灵丹一览无余。 杨行大急,好好解释就是了,为何直接露财?这青袍修士即使真是什么霍山的,但此地荒山野岭,他又如此厉害,怎知他不会见利起意? 结果青袍修士看了这些丹药,居然就停下了脚步,打量了他们一会儿,问道:“黄鹤门?炼丹修士叶玉婵是你们什么人?” 原来是认识的,自己人啊!杨行看向叶玉婵。 青袍修士见了杨行的动作,微微一笑。 叶玉婵见杨行没有经验,已将自己身份暴露,也是无奈。她将丹药收起,说道:“小小黄鹤门怎敢跟霍山相比,道友就不要套我的话了。” 青袍拿回自己的剑,回头在两名死者身上一阵摸索,说道:“这两人跟踪我几日,我实在摆脱不了,才出手将他们格杀。交手多时,也没查出他们的来历。你们身上丹药也不少,记得防备这些散修。这世上的人,总不会都像你我这样光明磊落。”说完便干净利落的转身离去。 ---------- 刚才还想对人下杀手,现在又云淡风轻的走了,这就是大门派的风采?杨行摇摇头。他上前检查了两具尸体,除了道袍、鞋履等随身之物外,其他的法剑、背包等珍贵之物都被青袍修士拿走了,如此利索的手段,让杨行大为叹服。黑色道袍入手清凉,应非凡品,但衣领、袖口均绣有莲花图案,自己拿去用的话太容易被人认出,杨行只得作罢。 “叶师叔认识这人?”杨行问道。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霍山的霍华,十年前就筑基成功了,没想到他也修了炼丹,还出现在这里,”叶玉婵说道,“十年前黄鹤门用大量草药换取霍山的炼丹之道,我在霍山修行炼丹有一年多,因此对他们有些了解。” 杨行这才恍然大悟,这霍华应该也是在大部队之外负责炼丹的,所以跟他们一样落在后面。听叶玉婵说黄鹤门用草药换炼丹术的往事,杨行也有点理解了胡长老用丹药换炼器术的交易。黄鹤门就像是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夫,如果一直靠天吃饭,和土地打交道,发展会非常缓慢;反之像现在这样,付出点代价换取高阶的技术,还是非常值得的。十年前用大量草药换炼丹,十年后就能用大量灵丹换炼器了。这样的安排,可以说是相当的深谋远虑了。 叶玉婵仿佛猜到杨行在想什么,说道:“希望赵师弟他们能理解,百颗三阶灵丹虽然珍贵,是黄鹤门穷数年之功积攒下来的,但若能换取炼器之道,也就不算什么了。况且此次熊牛谷之行,我们已有十多颗三阶灵丹在手,之后还会有更多,也算挽回一点损失。” 杨行点点头,这个道理他以后要找机会跟赵师兄讲明。不过他还有一点疑虑,炼器之道如此重要,为何要着落在罗宇这个二世祖身上? ---------- 两人接连到了几处约好的集合点,都不见大部队的身影,也意识到确实掉队太远了,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半天时间就翻过了山顶,看着山下出现一大片高低不平的旷野,黑色的土地上寸草不生,不少地方还流淌着滚烫的岩浆、冒着黑烟,仿佛一副末世的景象。这就是火烧坪了。 也许是十多颗三阶灵丹的气息溢出得厉害,两人正要进入火烧坪时,又遭遇了散修偷袭。叶玉婵虽然生气,却不愿像霍华一样滥造杀戮,照例将散修赶跑了事。 杨行正盯着散修逃跑的背影,防备他杀个回马枪之际,忽然“嗖”的一声尖啸从身后突至。杨行汗毛都要炸开,脑袋往旁边略微一侧,就有一道寒光贴着他的脸颊,扎入奔逃的散修后背。居然是一支铁箭!箭头扎透身体,散修登时毙命;箭尾还在抖动不休,嗡嗡作响。 杨行的脸颊被这箭带出的凌厉风势刮得生疼,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不知道这箭是冲着他,还是毙命的散修而来。他勃然大怒,转身欲寻敌人,却立刻一动不敢动了。 叶玉婵也转身看去,就见不远处的树丛中,一人手持黑色大弓,正警惕的对着杨行,似乎杨行稍有异常,就会毫不犹豫的抽箭将他射杀当场。 叶玉婵很快认出来人,是江夏周氏的筑基修士周处,她顾不得掩饰身份,大声喝道:“周处,你这是干什么?要对我黄鹤门弟子不利吗!” 那人这才收弓,微微一笑说道:“我帮玉蝉师妹解决掉这些不自量力的苍蝇,师妹不领情吗?” 叶玉婵拍了拍杨行的肩膀,杨行紧绷的身子才放松下来,这种为人刀下鱼肉的滋味绝不好受,不过杨行也明白,现在还不是谈自尊的时候。 叶玉婵冷笑一声:“这些散修好歹也算是你周氏的客人,你就是这么待客的吗?” “哪些人是周氏的客人,我心里清楚得很,”周处盯了杨行一眼,心想这年轻人居然逃过他一箭,很不简单。他继续说道,“罗宇师兄在江夏可是特意跟我交待,要我好好照顾玉蝉师妹呢。我在黄鹤门队伍中没找到师妹,特地在此等候了几天,终于让我等到了。” 听说是罗宇泄露了自己行踪,叶玉婵心中将他恨得要死,果然人以群分,这周处也是出了名的暴虐,接下来有点麻烦了。除了自己,先是霍华,再是周处,不知道别的门派有没有筑基修士跑来的。这熊牛谷中,是越来越热闹了。 第二十九章 火烧坪 火烧坪是进入熊谷和牛谷前的最后一站,这里遍布黑色的熔岩,是火山喷发、削峰填谷形成的山中坪台,地上的岩石裂缝中还有滚烫的岩浆不停流淌着,仿佛一条游动的火龙。汹涌的地煞随着岩浆喷薄而出,在空气中形成异常充裕的灼热灵气,引得大量妖兽在此聚集。不仅青狼、山豹等妖兽在此修炼得体型巨大,连一些没有生命的熔岩体都颇具灵性,甚至出现了石头人之类的存在,分外可怖。普通炼气修士对上它们,绝无取胜可能,因此这里是散修禁地,只有门派组织的团队才能闯过去。 叶玉婵和杨行来得较晚,很多大型妖兽已被前面的大部队给清理干净了,只剩下一些高阶妖兽,正与大胆闯入的散修搏斗。 两人一路向前,很快找到了黄鹤门的队伍,百余人的弟子已在火烧坪重新集结,加上他们两人便算到齐了。和出发时相比已少了十几个,有丧命于妖兽的,有被散修偷袭致死的,有神秘失踪的;还有少许伤员,已经提前回返梁子湖了。总的来说,伤亡不大。 此时雏鹤峰的罗成接过了指挥权,想想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危险之地更需要精诚团结。罗成将整个阵型调整为一个空心圆阵:雏鹤峰方阵在前方探路接敌,正面作战;仙鹤峰和鹤翼峰方阵分在两侧,护住侧翼;鹤歇峰方阵人多而杂,缀在后方。至于庶务峰,只有杨行一人,大家似乎也习惯了庶务峰的缺位。 叶玉婵觉得如此安排,甚是妥当。 也不知前方是什么时候跟妖兽接上手的,交战之处烟尘滚滚,杨行放眼望去,只看到一片举起的长剑,完全看不到具体交战情形,在叶玉婵的庇护下走了这么久,他没什么出手的机会,此时颇有些渴望到前面去厮杀。 随着几声锣响,前方开始变阵,人影混乱惊走,圆阵出现一个缺口。杨行感觉四周似乎安静了下来,正不知发生了何事,就见一只体型巨大的山猪,呼啸着从缺口处闯进阵来。猪妖有两层楼高,就像一座小山突然出现在眼前;它此刻浑身是血,隆起的脊背上生长着数十根血红色的长棘,一对獠牙雪白锃亮,昭示着自身的强大。又是几声锣响,前方继续变阵,缺口被重新封上,将山猪包围在圆阵的空心处。 杨行明白了,定是前方独自抵挡不住,才放进阵来联合绞杀。他和叶玉婵对视一眼,都手握法剑,严阵以待。 山猪似乎也明白了自身的处境,掉头往回冲突,被雏鹤峰方阵挡了个严实;又往别的方向奔逐,引得各处弟子或是抵挡、或是后退,勉强维持住阵型。杨行这边的鹤歇峰方阵最是不堪,不少弟子掉头就跑,全靠叶玉婵和杨行两人召集左右抵挡。就这样,山猪在阵中左冲右突,圆阵不断变形,却始终稳固,也没出现大的伤亡。不知过了多久,山猪伤势增多,渐渐支持不住,最后轰然倒地。 ---------- 队伍中自有专门的弟子来补刀、收拾、分割战利品,那两根獠牙被雏鹤峰收入囊中,可以制作珍贵法剑;十数根长棘均分至各阵中,是制作长矛的好材料;兽皮给了道袍院的弟子,蹄筋被洞府台拿去,而猪心、猪肝等内脏就送到叶玉婵的炼丹房这来。 杨行分到一大块猪肉,他战斗良久也是筋疲力尽,此时顾不上茹毛饮血,直接就抱起啃食。这大型妖兽蕴含的生命精元果然不是几棵草药可以比拟的,忍住浓烈的腥味,将山猪肉嚼食下肚,其中充沛的灵气立刻释放出来,丹田顿时变得火热,全身灵气如烈火焚烧般激荡窜动,竟一下就冲开了开辟没多久的右臂上的第三条灵脉。 杨行不禁愣住了,这算进入后期了吗? 按说他才进入炼气中期不到两年,短时间内很难再次进阶,但近几个月不断的历练加进补,他在剑道上的领悟和对剑术的掌握,实际已经超出了一般的后期弟子,今日剑道灵脉打通不过是水到渠成。 借着山猪的生命精元,杨行将灵气沿着三条灵脉运行全身各处,十分顺畅没有半点阻碍,运行一个大周天才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运灵气于剑身,剑尖出透露些许剑气,正是剑道已成的标志。杨行心下狂喜,自己果然是进入炼气后期了啊!环顾四周,周围的人却没有什么反应,也没有人关注他。杨行灿然一笑,这里的弟子都是炼气后期或圆满修为,自己进入炼气后期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这时营地里有人大喊:“庶务峰的人在哪里?” 杨行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继而一想,庶务峰在此的只有自己了,连忙答道:“我在这!” 前面有个高大的人影循声越众而来,还有十数人跟在侧后。杨行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雏鹤峰领队罗成,他已经知道罗成是刚才那场战斗的指挥者,罗成已经用实际行动赢得了大家的尊重。见罗成单独来找自己,杨行顿时心情澎湃。 “你就是杨行,庶务峰杨行?”罗成深目高鼻,说起话来字正腔圆,不似南疆的含混口音,倒像中原的雅音清正。 杨行答道:“我是。” 罗成递过来一物,说道:“那这根棘就给你,毕竟庶务峰还是五大灵山之一。” 这棘是山猪的背刺,尾部粗壮而尖端锋利,状如长矛,因呈血红色而被称为血棘。 旁边有人小声嘀咕:“竟让他混到一根血棘。” 又有人说:“谁让你运气不好,没有进十个人就占一座灵山的庶务峰呢?” 那几人毫无顾忌的哈哈大笑。罗成听到,也不阻止,嘴角还带着揶揄而上扬。 杨行这才明白,罗成过来不是看中他在刚才战斗中的勇敢,也不是看出他的修为有了进步,而是因为考虑到庶务峰的战利品分配。他滚烫的心瞬间被浇熄了,这根棘仿佛烫手得很,让他立刻想要丢掉。但他又想到他此刻代表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庶务峰,那就不能随着自己的性子来。杨行生硬的说道:“谢师兄。” 罗成走了,人群散去,杨行却在原地一动不动。师门尴尬的地位,之前钱师兄、赵师兄都跟他提过,但他之前没出山门,就不能切身感受到这一点。 ---------- 叶玉婵去处理山猪内脏了,没有另外的人来关心他的情绪,队伍继续往前走。一路上,又碰到几个大型妖兽,要么被雏鹤峰直接解决了,要么仿照山猪的战法,引入阵中绞杀。杨行即使为了巩固修为,也要化悲愤为战力,一手持剑,一手执棘,每次都出力很多;得到妖兽精华也是立刻进补,打坐片刻,几个大周天下来,就都消化干净了。要是没进入后期,进补代谢缓慢,光是一大堆兽肉怎么处理,就是个难事。 路上也遇到了别的门派,他们与妖兽搏斗时,黄鹤门谨守门户,随时准备出手帮忙,很有一番大门派的风范,赢得了不少赞誉。 在牛谷入口处,四周又回复了枝繁叶茂生机勃勃的景象,也零星出现了一些牡荆花之类的珍稀草药,不过都有大型妖兽守护,只有先解决掉妖兽,才能将珍稀草药收入囊中。杨行见到了霍山的队伍,一个方阵全是青袍修士,之前见过的霍华也在阵中。他们人数不过三十,却个个战力强横。之前黄鹤门遇到过的山猪,霍山只用了一炷香时间不到就解决掉,还有余力在战斗中四散警戒、采集草药。一旁还有周氏方阵,领队的正是周处,他们战力虽比霍山不如,也是打得妖兽没有还手之力,应在黄鹤门之上。 杨行注意到,这几个方阵旁边,还有散修窥视在侧,趁着他们与妖兽搏斗,偷偷抢先将草药采摘到手。霍山那边虽恨得牙痒,但毕竟各门派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杀人,只能任由散修捡了便宜。而想占周氏便宜的散修就没那么好运气了,周氏将一头伤痕累累的巨猿故意逼到散修那边,巨猿一个巴掌就将散修拍死在地,又趁此机会脱出重围,逃入牛谷中去了。周处不但不可惜,反而指着散修的尸体哈哈大笑。 这时牛谷中“哞~”的一声牛叫传来,引得脚下岩石移位,地煞冲出,众人都站立不稳,纷纷大惊失色。各门派都严阵以对,生怕有什么强横妖兽直接冲出谷来;等了良久没有反应,才开始商量部署进入牛谷事宜。 ---------- 黄鹤门这边决定,只让雏鹤峰方阵进入牛谷,其余弟子原路返回黄枫谷。对杨行来说,此次熊牛谷之行就到此为止了。 这时叶玉婵从后方赶了过来,她见杨行已进入炼气后期境界,也是稍显惊异,不过想到这种进度在雏鹤峰也是平常,倒也没说什么。 “杨行!”这时一人从前方过来,是杨行颇为熟悉的刘奇,他也是炼气后期境界,“雏鹤峰有几个弟子受伤,无法参战,罗师兄让我们在其他灵山择选弟子加入,你有没有兴趣?” “哦?”杨行心中砰砰直跳,不知该不该去,他问道,“是因为庶务峰没人,才让我去凑数的吗?” 刘奇似乎没理解杨行的意思,又想了想才明白,他惊呼道:“怎么可能!这种生死攸关的大事,怎么可能考虑这些繁文缛节!你就说,愿不愿意去?” “不行!”正当杨行犹豫不决之时,叶玉婵说道,“庶务峰就来了你一个人,我必须把你带回去。” 刘奇认出了叶玉婵,他对筑基修士出现在此感到难以置信,不过也没多说,只是小声争辩道:“进去历练一次,抵得上平日修炼数年,有这个机会,为什么不搏一搏?” 杨行觉得有道理,每一次的提升,都伴随着修炼方式的改变。就像以前,采药的收获远胜过苦修,历练的收获又远胜过采药。如果不是这次历练,他要按部就班的修炼到后期,不知要多少年;如今出来一趟,剑术大大增强,丹药分到不少,修为也到了后期。 叶玉婵却斩钉截铁的说道:“你们根本不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敌人,那是元婴级别的牛妖啊!金丹长老也拿它没办法!七年前我们不也止步这里吗,为什么现在要进去?雏鹤峰我阻止不了,但我能阻止你,杨行,跟我回去!” 杨行感到两难,他本意是想去建功立业,但又不愿违背叶玉婵。且不说入门那天的仙子形象已在他脑海无法磨灭,只是这些天叶玉婵对他的照顾和教导,他怎么也无法违背她的命令。 刘奇反驳道:“罗宇师叔说了,牛妖性格温和,不会致人于死地,我们自保还是可以的。在雏鹤峰,只有立功才有更多的草药、丹药、功法、法宝;不立功,就只能被甩在后面,” 叶玉婵听到罗宇的名字就烦,讥讽道:“罗宇让你们去死,你们也听他的?” 刘奇一窒,不再反驳:“您说的都对,但这次,让杨行自己决定如何?” 两人看向杨行,杨行见到仙鹤峰、鹤翼峰、包括这边的鹤歇峰都有弟子听从征召,去往雏鹤峰方向了,他想起田平师尊的勉励,自言自语道:“是该承担起一个庶务峰弟子的责任了。”他不敢看叶玉婵,对刘奇说道,“我跟你去。” 第三十章 牛谷 霍山、周氏、黄鹤门等十几个门派共派出弟子近三百人,从火烧坪进入牛谷。牛谷中是一片生机勃勃的绿色景象,灵气比外间都更为充裕,但走了许久,仍是一望无际的丘陵和草坪,连灌木和矮树都少见,也没什么草药生长。 这一路走来,黄枫谷如普通野外;鳄鱼湾便有了蒲草和少量雨燕草;梁子湖的草药种类繁多,大多在雨燕草这一级别;最大的收获在金鸡山,共采集了上百棵宁神花,炼制了十多颗三阶灵丹;等到了火烧坪,出现了牡荆花这样的高阶草药。杨行就想着,牛谷里面会有什么奇珍呢?没想到是这样的景象。 “有宁神花!”旁边百草园的弟子大声叫道,引得周围弟子围观。 杨行见那弟子手握一株普通的绿色草茎,并未见到宁神花标志性的黄蕊白瓣;旁人也以为他在开玩笑,纷纷出言斥责。那弟子却脸涨得通红,拙于言辞,不知道怎么解释,只是强调:“这就是宁神花!”。 杨行仔细看去,那株草茎确实比普通的小草要粗一些,而且茎干中空。杨行像想到什么,急忙蹲下在脚边的草丛中寻找,果然让他找到一株类似的草茎。杨行拿出备用的宁神花和草茎比对,茎干部分竟一模一样!这果然就是宁神花! 是什么妖兽,嚼食了花蕊花瓣,吮吸了汁液,只留茎干和根部在地上?难道剩下的部分能继续生长成一朵新的宁神花?若是如此,该有多少宁神花藏在草坪中? 杨行站起身望着这片茫茫绿地,此刻他才真的震撼了,若说鳄鱼湾的蒲草地所需的灵气还可以计算,那眼前这“遍地”的宁神花实在是超出了他想象。若宁神花能占到这片绿地的十分之一,不,百分之一,那能炼制多少灵丹?供给多少修士?都可以撑起一个门派了。 这时其他弟子也发现了这一点。原来这真的是宁神花,花蕊花瓣被啃,所以样子就成了普通小草一样;汁液也没有了,所以失去灵性,修士的灵识探查不到,怪不得先前没看出来。这些只剩茎干的宁神花被拔出草地后就急速枯萎,这样一来,这些草药甚至带不出牛谷,修士得到也没用。大家不禁想:这真是牛谷主人,牛妖的所为吗? ---------- 前方又传来一声低沉的牛叫声,杨行用灵识探去,前方是一团红色的耀眼光芒,感觉就像在直视太阳,眼睛给灼得睁不开。这是怎样的存在,仅仅看一眼,就差点受伤? 杨行不敢再试,跟随众人登上山丘,就见丘下绿地中央,开满了白色的宁神花,一头红色的野牛正在花海中央,舔舐先前那头巨猿的伤口。 只见野牛用牛舌卷住一把宁神花,裹挟着花瓣和汁液舔在巨猿的伤口处,创伤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地上只留下一片“绿草”。 巨猿龇牙咧嘴,显得很是痛苦,但还是在认真的在野牛的毛发间捉虱子,只是,元婴级别的妖兽身上,哪有虱子敢容身? 杨行看的呆了,这就是牛谷主人,元婴牛妖吗?明显这巨猿和牛妖感情很好,他们伤了巨猿,牛妖会找他们麻烦吗?万幸没杀了巨猿,否则真是无法收场了。 霍华、周处和罗成等领队修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他们以为会遇上巨型妖兽,也准备好了打一场硬战,却没想到会直面传说中的元婴级牛妖。这一切都和他们原先预想的情况太不相符。也许是该回去了,可现在还回得去吗? 这时队伍尾端一阵嘈杂,原来最后面的一个门派害怕了,直接掉头就走。他们十来个修士刚奔到谷口,突然一只巨型熊妖从旁窜到他们身后,一巴掌将好几个修士拍飞,又奔逐几下,将其他五六个修士咬死,只剩一个弟子朝这边逃来。 熊妖也没追过来,就守住谷口不动了。 ---------- 大家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给惊呆了,直到那个幸存的弟子声嘶力竭的跑回来,大家才反应过来。熊妖出世了?还堵住了谷口?眼下前有牛,后有熊,他们该怎么办?场中人心惶惶,还有那个幸存的弟子不住哭号,整个队伍眼看就要乱了。 “怕什么!”一声重喝响起,霍华排众而出,将那个不住哭号的弟子一剑斩杀。看着满地横流的鲜血,场中顿时安静下来。 霍华大声说道:“大家不要恐慌,这只不过是只黑熊妖而已,和我们杀过的那些猪妖狼妖没什么不同!”他见场中虽还吵闹,但弟子情绪已经稳定下来,又说道:“请各门派领队和管事来我这商议要事!” 不一会儿,周处、罗成等十数位修士齐聚霍华周围。 霍华低声说道:“此次生死攸关,各位有筑基修为的,先恢复修为。”说完他原地闭目调息片刻,再睁开眼睛,眼瞳金光闪烁,竟是筑基中期修为。 在场的其他修士也都纷纷恢复修为,又是十位筑基初期修士。其中霍山包括霍华在内,有三位筑基;周氏包括周处在内,也有三位筑基在此。 从这也可以看出黄鹤门和这些门派的差距,他们派出了这么多筑基修士来熊牛谷历练,而黄鹤门的领队修士罗成也才炼气圆满,唯一的筑基修士叶玉婵却没进谷来。 罗成见他们都是筑基修士,不禁大为惊讶,开始他还和这些人平辈论交,深受赞誉,现在凭空矮了一辈,要受人调遣了。也许这熊牛谷的所谓“筑基不能进”的规矩,只是给黄鹤门这样的小门派制定的,这些大门派和东道主从未遵守。 霍华见筑基修士超过十位,也是稍感满意,他对大家说道:“据我估计,这黑熊妖应是金丹级别的巨型妖兽,我们不必害怕。目前最关键的就是牛妖的态度,据我观察,牛妖一直没有主动攻击,应该是想让我们退出牛谷即可。”见众人连连点头,他加重了语调,严厉的说道,“我们的目标是战胜熊妖,退出谷去。接下来是一场大战,各位必须听我号令!” 霍华一说完,立刻有人悄声低语起来。一旁的周处持弓箭在手,阴恻恻的环顾众人,大有谁不答应,就横死当场的意思。大家都表示愿听号令。 霍华当即部署,整个阵型面对熊妖结阵,霍山和大部分筑基修士挡在正面,周氏加黄鹤门在左侧,其他实力相当的门派在右侧,剩余的人在后方。 ---------- 领队们被霍山弟子围在中央,杨行也不知道他们在商量什么。 熊妖那边慢慢有青狼、山猪、山豹等各种妖兽聚拢过来,看着不下千只;后来更有一只巨型犀牛和一只巨型山豹加入,站在巨型熊妖身后,不住朝这边怒吼。 三只巨型妖兽的怒吼让修士的灵识承受着一道道威压,恐惧迅速在队伍中蔓延,各门派没有了领队约束,渐渐出现崩溃的迹象。还好霍华他们也商议完毕,走出人群。大家眼看队伍中多了十多名筑基修士,惊讶之余,方感心定。 杨行见罗成走来,一副耷拉的样子,上前想问部署,罗成摆摆手,跟杨行在内的的众弟子说道:“我们跟着周氏,听从周处师叔的部署。” 周处也是筑基修士?杨行朝周氏那边看去,见周处正朝这边走来。 周处对雏鹤峰弟子一番耳提面命,他注意到了杨行,靠过来低声说道:“你要好好表现,战场上刀剑可不长眼。”说完便回周氏方阵而去。 这算是威胁吗?杨行想。 ---------- 霍华看着那边的兽群也在集结,心想黑熊守在谷口就是为了召集它的队伍,恰好也给了自己这边调整阵型的时间,现在两边准备就绪,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霍华命令霍山三十人分成两排,前排将法剑换成盾牌,后排手持长矛,组成第一道防线正面对抗妖兽的冲击;命令六名筑基修士手持法剑埋伏在后,组成第二道防线;命令周处率周氏和黄鹤门弟子集中在左翼,做好侧击来敌的准备,也防备敌人从侧翼冲来;右翼也是差不多的安排;其余弟子就在后方,作为预备,随时准备支援各处。 牛妖那边,巨猿看到这个阵势,突然站起身来,似乎想要过来参战,霍华心叫不好,要是巨猿从背后将阵型冲乱,前面黑熊再趁势进攻,那就完了。还好巨猿被牛妖阻止,这也让霍华进一步确信,牛妖对他们没有恶意,只想让他们离开牛谷而已。牛妖不满的对着黑熊大声怒吼,黑熊也不甘示弱,前爪离地腾身而起,像人类一样站立,发出怒嚎。 随着黑熊一声怒吼,兽群那边动了起来,无数的山猪、青狼、狸貛、鬣狗等妖兽朝这边狂奔而来,扬起漫天的草屑和尘土,踏地声震耳欲聋,声势吓人。 杨行见黑熊、犀牛和山豹三只巨兽都没动,心想又是这一套,当年那只青狼妖就是驱使野猪来践踏陷阱、进行试探,最后才自己上阵。 兽群在奔跑中形成梭状,很快就迎面撞上修士阵型的第一排,首先接敌的就是中间的霍山方阵。他们的盾牌阵型就像一道坚固的城墙,稳稳的将兽群狂潮挡在墙外,之后长矛攒刺,法剑挥动,带起一蓬蓬血雨,后面的筑基修士都没派上用场。 接着两翼也受到兽群的冲击,黄鹤门在周氏方阵之前接敌。杨行位于第一排,身边都是接受征召的各灵山弟子,后面几排则是雏鹤峰的弟子。杨行一手持剑,一手执棘,身形不断移动,将冲到面前的妖兽一个个砍杀在地。 不知战了多久,他将法剑从一头死去的山猪身上抽出,抬头看去,还有无数的青狼正前仆后继的扑来,身边刀光剑影急剧的翻飞闪动,整个战场就像一锅煮开的沸水,人和妖兽就如鱼虾般在沸水中拼命的挣扎。 忽然一只青狼跃到杨行面前,一爪将杨行刺来的法剑拍开,往旁边的弟子扑去。杨行受力倒地,就看着自己身侧的那名弟子一脸惊愕,来不及用法剑格挡,就被青狼扑倒在地,眼见不活了。 是高阶妖兽!高阶妖兽混在兽群中! 第三十一章 阵战 此时两翼多处都受到突然出现的高阶妖兽袭击,开始出现小幅伤亡,霍华果断命令两翼向后收缩。 杨行心里大恨,奋力爬起,誓要格杀青狼,为同门报仇。就见那只才造杀戮的高阶青狼正被众位弟子围攻,它不断伏地躲闪,身上增添多处伤口,却没有伤到要害。 此时响起“哐”的一声锣音,阵型往后收缩,青狼趁机逃出阵外。 身边同门都在往后退,杨行却追了出去,趁着青狼高高跃起,他一个翻滚至青狼身下,手持法剑刺出,正中青狼腹部。 青狼轰然倒地,杨行举起法剑大呼:“杀青狼者,庶务峰杨行!” 周围却没有同门为他喝彩,这时杨行才发现,自己已经追出阵外,陷于兽群之中了。他想要回阵,却被一头普通青狼挡住去路,杀掉之后又有一只挡在身前,杨行感觉整个青狼族群都来围攻他了,他渐渐离大部队越来越远。 忽然他感觉脚上一紧,初时有些麻木,很快一阵剧痛从脚上袭来。低头一看,一只濒死的青狼狠狠的咬住了他的左脚。他一剑将狼头斩断,一个踉跄,险些摔倒,立刻运灵气于伤脚,疼痛慢慢消失,又有新的青狼扑了上来。 他明白,若不回到阵中,灵气终会耗尽,而且此时只要再来一只高阶妖兽,就会非常危险。他想到了那个被青狼扑倒在地的同门,叫李由还是李斯来着?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修炼,无数次的迷惑与领悟,就为了来这里送命吗? 而自己一门心思要历练冒险,又是为了什么? ---------- “杨行!”身后一声爆喝,惊得杨行回过神来,见是刘奇以法剑挑飞了一条青狼,出来接应他。现在还能看到熟悉的人,让他一阵欣慰。 原来两翼向后缩,引起中央方阵侧翼露出空隙;待两翼伤亡稳定下来后,霍华便立即下令两翼重新向前突,刘奇就趁机带着几个黄鹤门弟子杀了出来。他们学霍山盾阵那样,一人占据一个点,组成一道防线,犹如一道堤坝将兽群狂潮暂时挡在外面,来到杨行面前。 “还能走吗?”刘奇看了看杨行的伤脚,大声问道。 杨行点点头,跟着刘奇杀回了阵中。 回去也不得休息,没有撤退的命令,只能继续厮杀。第二波推进的鬣狗群,也是被一头高阶鬣狗带领着,发疯的冲击左翼防线,杨行和刘奇来不及说一句话,就又投入战斗,他左脚还带着伤,厮杀得苦不堪言。 不知过了多久,后面命令前几排往后撤,后几排接上,轮到他们休息了,杨行才来得及处理伤口,回到阵后。 ---------- 杨行才回到阵后,就被一根长鞭劈头而来,抽在脸上,留下一条长长的血痕,他抬头怒视,见是罗成持鞭站在面前。 罗成大喝:“杨行,你竟敢违抗军令!你以为自己很勇敢吗?刘奇,你告诉他,什么是勇!” “强者不独进,怯者不独退,是为大勇!”刘奇一边大声说着,一边给杨行使眼色。 罗成持鞭指着杨行,继续说道:“你可知道,因为你的缺位,会导致同伴被杀,甚至阵型不稳?你可知道,你违抗军令,我有权将你斩首阵前!你可知错?” 战打到这里,杨行还真怕自己被稀里糊涂的给斩了,大声说道:“杨行知错!” 罗成倒没料到杨行这么干脆,嘴巴张开,一句话堵在胸口吐不出来,又狠狠瞪了刘奇一眼,这才带人离开。 刘奇走过来小声说:“你别怪罗头,刚才死了好些同门,他心里不好受。” 杨行脸上鲜血淋漓,只有杀戮过后脱力般的冷漠:“你刚才说的勇是什么?” “匹夫见辱,拔剑而斗,不足称勇;卒然临之而不惊,无故加之而不怒,方可称勇;强者不独进,怯者不独退,是为大勇。这是在雏鹤峰时,罗长老教的。”刘奇说道。 杨行默念几遍,心想:周处和罗成都曾让自己受辱,若自己拔剑而斗,恐怕早就死了,确实称不上勇;反之若记在心上,知耻而奋进,将来超过他们,应该可以称得上勇了。那大勇又是什么呢?战场上奋力杀敌就是大勇吗?自己刚才看似勇敢,实则冲出阵外,将侧后都暴露在敌人面前,还让阵型出现一个缺口,确实是鲁莽了,称不上大勇。 他脸上渐渐回复了神采,对刘奇说道:“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刘奇笑笑:“若你不记恨我和罗宇师叔,今后你我就兄弟相待,战场上,没兄弟很难活下去。” 杨行想,我哪记恨得了那么多人?当即点点头,伸出手臂说道:“刘兄!” “杨兄!”两人的手臂紧紧握在一起。 ---------- 战场之上,兽群全部被斩杀殆尽,修士阵型也凌乱不堪,伤亡不轻。黑熊和犀牛、山豹三只巨型妖兽这才动了起来,朝这边奔来。 霍华见状,神色振奋起来,急促的连下一串命令;周处也拿出黑弓,兴奋的踏上战车,仿佛在他们心中,这场战斗才刚刚开始。 山豹来的最快,只一跃就冲进了右翼修士阵中,开启了近身肉搏式的野蛮杀戮。 黑熊狂奔到修士阵型的正面,直面霍山的盾阵。它奔跑中挥动巨爪将刺来的长矛格开,冲势不减,庞大的身躯直接撞在三块盾牌之上。 盾牌后的三名霍山修士给撞倒扑地,吐血不止;盾牌后有数只长矛扎在黑熊身上,却钻不进它绷紧的血肉,反而给压成圆弧状咔嚓一声全部崩断。霍华精心布置的第一道防线就这么给轻易冲溃。 霍华心头捏了一把汗,要是正面方阵不能将黑熊的冲击给迟滞下来,让黑熊冲透防线直接攻击后阵较弱的弟子队伍,到时很可能引起两翼也跟着乱起来,导致整个阵型都崩溃掉。 好在黑熊的冲势也被盾阵硬生生的给停顿下来,第二道防线的六名筑基修士这时发起了攻击,六柄法剑凌空穿梭,翻飞闪现,直刺黑熊。法剑由筑基修士远程操控,有法力的加持,能轻松穿透熊皮,扎进血肉之中,划出一道道伤口。 黑熊冲阵之前以为两翼强中间弱,没有料到盾阵之后还有杀机,在法剑攻击下,痛得嚎叫不已。 这时剩下的盾牌已经重新聚拢,围成一个圆圈,将黑熊封在阵中。黑熊没了冲势,仅以熊掌拍盾、以身体压盾,盾后的霍山修士以身抵盾,即使口吐鲜血,却一步不退,盾阵也只是摇晃了一下就稳定下来。 黑熊狂躁的四处冲突,却冲不破盾阵的包围,更攻击不到阵后的筑基修士。接着盾阵慢慢缩小范围,稳稳的将黑熊困在阵中,成了法剑攻击的活靶子。霍华这才调后阵的预备弟子也上前来,专找黑熊身上的创口攻击,让创口不断扩大、伤势不断变重。 ---------- 左翼这边的犀牛也冲进了阵中。犀牛体肥腿短,起步很慢,一路奔来,被周处用黑弓射了十几箭;但它皮糙肉厚,箭身扎在身上也没有感觉,而且越跑越快,到阵前时竟速过奔马,声若雷霆。 第一排的周氏弟子手持法剑刺去,却被犀牛的糙皮弹开,继而给撞倒在地,被牛蹄践踏得骨折肉绽;后面的黄鹤门弟子吓得纷纷躲开,只敢在犀牛奔过身前时,出剑攻击牛背,也刺不破裹着一层泥浆的厚厚牛皮。只有杨行的飞鹤剑在牛背上划出一道长长的伤口。 犀牛完全无视这点伤口和周遭的攻击,只朝唯一对它有威胁的筑基修士周处而去。 周处脚踏战车,又沉着的射出数箭,狠狠扎进犀牛的两只前腿。 犀牛狂叫一声,这才感受到痛,它狂奔到阵后,以牛角将战车和周处顶飞,后面地上斜竖着的一排血棘显露出来。犀牛冲势未尽,前腿软倒,整个身躯扑到血棘的尖刺之上。数根棘头从脖子下方的软肋刺入,棘尾抵在地上,就这么刺穿了犀牛的颈骨。犀牛被自己的重量和冲势杀死,这正是周处以战车遮挡血棘,以身为饵的陷阱所在。 ---------- 没想到防御最厚的犀牛最先被杀。杨行朝中央方阵看去,天上的飞剑已被黑熊打落一柄,霍华也亲自加入战团参与对黑熊的围攻,原先如林的盾牌已倒下一半,黑熊则是全身带伤,奋起余勇才冲出盾阵,往来时的谷口逃去;右翼方阵似乎伤亡最重,尸横遍野,那头山豹也是气喘吁吁,伤势严重。 中央和右翼都需要支援,左翼周处当机立断,呼喝着周氏修士重新集结,纷纷拿出长弓,竟是一队弓手!这些弓手拔取地上的血棘为箭,集中对准黑熊,也就几个呼吸的时间,射出两轮箭去。棘头锐利,弓力强劲,黑熊在逃奔中被射得扑倒在地,也是它生命力太过顽强,挣扎着爬了起来,背上都插满血棘,形似一只刺猬,逃出谷去。 杨行看得目瞪口呆,现在看来,周氏方阵的战力之强竟是各门派之冠,不仅积攒了一批锐利无挡的血棘,还隐藏了一队弓手修士。若这些弓手早点出手,犀牛根本都奔不到阵前。当然,也许是周处早就看明白,这只黑熊才是最大的威胁。 此时中央方阵剩下的五名筑基修士也正赶往右翼,围杀已是强弩之末的山豹,看来这场妖兽与修士的大战就要结束了。 第三十二章 撤退 战场上,兽尸压着修士的尸体,堆起了一人多高;兽血混合着人类的鲜血,将草地染成一片赤红,一直横流到谷口。 杨行精疲力尽,才刚放松下来,一声牛叫从阵后传来,他惊讶的转身看去,牛妖正在急切的嚎叫,而旁边的巨猿不知何时竟已奔到左翼阵后,正朝周处而去! 杨行想,看来这巨猿之前被周处折磨得狠了,现在不顾死活也要找他报仇。如此正好,就此乘胜追击,将这巨猿与那牛妖一并杀了!身处炼狱般的战场,他也变得狂躁邪恶起来。 周处刚才以身为饵,承受犀牛全力一击,受伤不轻,正在阵后休息,他万万没想到巨猿会从身后袭来,仓促间拿出最后一支血棘射去。 巨猿身躯庞大,却矫若灵猴,险险避开了这一箭,跃到周处身前,举起巨掌猛的扇下。 周处一边向后躲避,一边本能的拿起手里的黑弓去格挡,“咔”的一下黑弓被巨猿拍成两段,周处也被拍飞出去,身上光华一闪而灭,身上的极品道袍替他挡下必杀一击。 周处鲜血狂吐,落到杨行附近,才站起来,就看到杨行举起手中的血棘,对准自己投掷过来,他霎时面如死灰。战场上刀剑不长眼,这是他自己说的,当他扬言威胁别人时,自己便成了别人的威胁。 没想到杨行又抛来法剑,大喊:“接剑!”周处还没反应过来,刚才那只血棘就“嗖”的一声贴着他的头皮掠过。 周处接过法剑转头一看,那只巨猿就在身后跟来,被杨行投出的血棘迟滞了一下,巨掌又狠狠拍来。他以飞鹤剑勉强格挡,又被拍飞,在空中吐出一口鲜血,落地之后,道袍寸寸裂开,成了一堆废品。他赶紧往嘴里塞了一把丹药,才勉强站起,被赶来的周氏修士围住保护起来。 巨猿见状,不甘心的朝周处“吱”的发狠一叫,转身朝牛妖那边奔去。 周处眼神复杂的看了杨行一眼,继而转头怒视巨猿,毅然举起手中的飞鹤剑,“噗”的在剑身上喷出一口精元鲜血。飞鹤剑顿时铮铮而鸣,充满了灵气。周处又拿过同门递来的长弓,对准巨猿的背影,以剑作箭,射了出去。 牛妖有所惊觉,“哞~~”的长叫一声,裹挟着空气中的灵气像风暴般朝修士阵型卷来。 杨行就觉得自己的灵识如狂风中的蜡烛,摇摇欲灭;受伤不轻的周处更是七窍流血,软身倒地。 不过这对离弦的利箭不起作用,飞鹤剑在风中呼啸着继续朝巨猿扎去。才高高跃起的巨猿仿佛感应到了身后的危险,不过它身在半空无法躲避,只来得及朝牛妖“吱”了一声,就被射来的飞鹤剑从背后洞穿。 牛妖奔到巨猿摔落处,“哞~哞~”个不停,不断用舌头卷着宁神花舔舐猿身,却无法阻止巨猿生命的消逝。 在场众人都被牛妖刚才那一叫震得身形萎靡,受了内伤,杨行不禁骇然:元婴之力,竟至于斯!此时虽然犀牛、山豹已毙,熊妖重伤逃遁,但牛妖若要为巨猿报仇,大家必将无法幸免。 可是,谁都没想到,牛妖只是抬起头朝这边看了一眼,就转身踱步而去,留下巨猿的尸身和满地的宁神花。杨行觉得有些惶然,他刚才竟从牛妖的眼中看到了丝丝怜悯,难道这牛妖已经像人一样,具备通灵思想了? ---------- 牛妖离去,战场上一片狼藉,幸存的修士一边救治伤员收敛死者,一边打扫战场。 这时有周氏弟子来找杨行,送回了飞鹤剑和血棘,剑身中段有一处梅花状的血点,还隐含着些许灵气,一闪一灭,正是周处喷血之处。看着血痕,杨行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救周处,也许仅仅是对战场骁将的尊重,不愿猛士死于偷袭。 杨行抬起头,不远处重伤后的周处正委顿在战车中,刚好也看向这边,他朝周处微微点了点头。周处明显一愣,也僵硬的点了点头。 “这就是救了周兄的那个黄鹤门弟子?”霍华一边走向周处,一边眯眼看着杨行,认出了杨行正是与叶玉婵在一起的那个弟子,看来最近几年黄鹤门确实出了几个人才。 周处不以为然,纠正道:“应该是周氏救了大家?要不是我们重伤了那头黑熊,让它再去叫帮手来,大家都走不了。” “走不了,不是更合周氏的意吗?”霍华装作无意的说道。 “霍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周处瞪眼看着霍华,一字一句的问道。 “我是说留下来,正好到江夏去做客,”霍华打了个哈哈,转而说道,“周兄在战场的表现,真是让人佩服啊!我都想和周兄一起并肩厮杀。” 想起诱杀犀牛、重伤黑熊的过程,周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容,说道:“与妖斗,何足挂齿;与人斗,才是其乐无穷。霍兄在熊牛谷杀得不痛快,下次我们会猎霍山如何?” 霍华一双小眼咪成一条缝,内含精光隐而不发。现在的南疆是霍山和周氏两雄并立,说不定以后真有一战。从这次的战力而论,还是周氏占优。意想不到的是,黄鹤门居然伤亡最小。以后南疆真要乱起来,黄鹤门这样的小门派的好日子可就要结束了。看着远处的宁神花慢慢被采摘一空,他喃喃说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 “快走!”刘奇过来转告杨行,罗成下令黄鹤门修士立即退出牛谷,出了牛谷再往回走,退出整个熊牛谷。 杨行环顾四周,见宁神花已采摘分配完毕,那边霍山已经开始撤退了;周氏还在处理犀牛和巨猿的尸体。他问道:“还有危险?” “牛妖不战而退,是熊妖要出世的征兆,霍山的霍华转告罗头,立即撤退。”刘奇神色严肃,如果熊妖出世在即,那危机就还没有解除。 “那我们赶紧走。”杨行跟随黄鹤门的队伍,出谷而去。 黄鹤门此番进入牛谷的修士,以雏鹤峰弟子为主,加上后来召集的其他灵山弟子,大约五十人左右,能活着出来的不到四十人。两成的伤亡,和别的门派相比,已经算很好的结果了,很多门派伤亡都超过一半,更别说开始被黑熊灭门的那个。 也许是惨重的伤亡冲淡了喜悦,回程路上气氛比较沉闷。罗成从头到尾挨个发放战利品,也来到杨行面前,递过来一个纸包。他看着杨行脸上就快消失的淡淡鞭痕,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如果你想加入雏鹤峰的话,我可以去跟罗长老说说…”杨行的英勇还是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不用了。”杨行很干脆的拒绝了。如果说之前对雏鹤峰还有些感兴趣的话,见识过霍山和周氏的队伍,他的眼界也变高了,认为凭自己的努力,在庶务峰修炼,不见得就比雏鹤峰差了。灵识透过纸包,是一颗三阶灵丹和十棵宁神花,这就是他这些天卖命的成果,还比不上金鸡山采药的收获,但战阵见识和生死经历是无价的。 “也对…”罗成有些落寞,“雏鹤峰经常要外出历练,还是有些危险,本来修士求的是长生,何苦用命去搏…” 杨行奇怪罗成变得絮絮叨叨,不像之前的杀伐果断了,也许真像刘奇说的那样,是因同门的伤亡而心伤?虽然自己也有些心有余悸,若进谷前就知道会这么惨烈,自己绝对会听叶玉婵的命令不进来;但整个经历下来,倒也觉得不虚此行。 杨行想,打了一场硬战,有些人越打越勇,有些人却越打越怕了。他不懂用兵之道,却也知道若罗成过于在乎伤亡,就不是一个合格的统帅。想到这里,他自嘲的一笑,事不关己,总是容易;若自己是统帅,拼命的是钱楼、孙池、李烟这些庶务峰的同门,自己应该也会方寸大乱。 ---------- 火烧坪的大型妖兽少了很多,地上岩浆流动明显加快了,是地脉不稳的现象。队伍一路往回走,经过火烧坪,进了金鸡山。 在金鸡山,随着门派弟子陆续撤出,这里成了散修的天下。而且多日以来,妖兽被斩杀殆尽,草药也被采摘一空,很多散修打起了修士的主意。黄鹤门队伍遇到了好几起劫道杀人的事件,开始还锄强扶弱维持秩序,后来见散修有组队抱团逐渐壮大的迹象,也就不管了。杨行他们人手一颗三阶灵丹和数量众多的宁神花,灵气掩饰不住,本身就会引起别人的觊觎,罗成已下令戒备。当然,这些散修也不敢打成建制的门派弟子的主意。 在山顶坪台,又遇到了一波聚在一起、依稀成阵型移动的散修,其中一个领头的,赫然是名筑基修士。他脸上有一道从额头到下巴的刀疤,十分可怖,法剑悬在身旁,眼睛阴狠的盯着黄鹤门这边,似乎在考虑要不要干他一票。他身边的散修吵吵嚷嚷,而黄鹤门这边始终沉静戒备,杨行也默默拿出法剑和血棘。不一会儿,刀疤就放弃了,嘴里呼喝着,带着队伍向山下去了。 罗成松了一口气,他虽无惧这些乌合之众,但己方战利品在手,都不愿拼命;而且对方有筑基修士,真打起来,伤亡不好控制。这些散修往火烧坪而去,确实已具备与大型妖兽抗衡的实力,只是他们阵型散乱,又没有操练过,一哄而上的打法必定会伤亡很大,更别说熊妖随时可能出世。他看着这些惶恐中略带兴奋的散修,很像自己初进熊牛谷的样子,不知道等他们回来的时候还剩几人。 罗成下令,保持战斗队形,任何人都不得脱离队伍单独行动。就这么下了山,来到梁子湖畔,与先前等在这儿的大部队汇合后,就要继续出谷去了。 第三十三章 陷阱 在湖畔稍作停留,杨行见好几个门派的队伍都在此修整,而周氏的坊市已经撤出,寨墙被某个门派占据着。世家宗门都在撤出,但还有源源不断的散修反而往金鸡山上而去。可以预想,此时的金鸡山和火烧坪,已经相当危险了,还是早点出去为好。杨行看向队伍前方的罗成等人,不知道他们在耽搁什么。 罗成和刘奇正神色严肃的商量着什么,不时朝杨行这边看过来,见杨行也注意到了他们,他们便领着一个女修走了过来,杨行顿时有种不祥的预感。 罗成果然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叶玉婵失踪了! 怎么可能?杨行想,以她的性子,不可能甩开同门自己离开的,除非有什么不得已的考量。而且以她筑基的修为,这熊牛谷中,谁能困得住她? 那个女修是百草园弟子,一直跟着叶玉婵,她断断续续又讲了一遍经过。原来叶玉婵带领大部队在金鸡山顶结阵驻扎,等杨行他们来汇合,她就在阵中炼丹,没想到众多的灵丹和草药引起了不断增多的散修的注意。那时散修人数众多,已经成了气候,慢慢的,她们被众多散修包围了。 眼看一番争斗无法避免,叶玉婵决定让大部队往梁子湖撤退,她自己携带大量草药往火烧坪方向走,引开散修,再找机会回来汇合。这几天,大部队一路走来,遇到零星攻击都被化解,只是叶玉婵却没了消息,只好在这里等着,直到杨行他们到来。 “当时有个带头的散修,脸上一道刀疤,追着叶师叔去了。”女修惊魂未定的哭诉道。 是山顶遇到的那群人!杨行咬牙切齿的想,早知道当时把他们灭了算了!不过仔细一想,那个刀疤追叶玉婵在前,遇到他们在后,应该是没追到叶玉婵,才又回来组织散修进火烧坪。 罗成和刘奇刚才已听她说过一遍,对他们来说,这里越来越乱,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他们要为众多同门负责,必须带大部队离开;但叶玉婵是筑基修士,又是掌门爱女,也绝不能舍下她不救。 杨行见两人盯着自己,知道他们的意思。叶玉婵对他照顾颇多,他断然说道:“你们带大部队先走,我回去找叶师叔!” ---------- 杨行重新踏上金鸡山,沿着几天前和叶玉婵一起采药的路线往山顶走,一路上尽量避开人群,一天时间就到了山顶附近,当初遇到霍华的地方。 他猜想叶玉婵要么也在不断移动,要么就会躲在当初为炼丹而挖的某个地洞里隐藏。一路上他探了好几个地洞,都没有发现,这个是最后一个了,要是再无收获,他也要考虑返程的事了。 杨行伏在树上,借繁密的树枝隐藏身形;又调匀呼吸,将外溢的气息波动压制到最小;再使灵气收敛在丹田之中,只留少量灵识继续探查。他已将孙池传授的狩猎技巧运用得十分纯熟。见周围无人,这才慢慢下来,往地洞走去。 踏入地洞,异变陡生。就在刚进入地洞的一刻,忽然头顶有块石板开始塌陷,朝下压过来。杨行猝不及防,被压在石板之下,以颈肩抗住,单膝跪地,顿时动弹不得。 压在身上的石板不过门板大小、百斤重量,他却怎么也推不开。按说以他炼气后期的修为,顶开上千斤的石头轻而易举,可他运灵气于肩背,顶上石板,却没有任何反应,石板还压得更狠了。 而且他越挣扎,背上压得越狠,很快就要被压得趴下。他一狠心,用血棘顶住石板,撑住瞬息,弯腰缩肩,向前窜出,在石板压下之前翻滚了出来。 回望来路,空荡荡的哪有什么石板?连血棘都看不见了。杨行却知道,前面这方寸空间,其实是夺命之地。仔细观察,那里稍稍隆起,与周围地势还是有些许区别,只是先前完全没有想到地洞会有问题,没有提前发现。听孙池说过,散修中有精通狩猎技巧的能人,设计的陷阱融和了法阵与地势,不仅可以轻松捕杀妖兽,修士遇到也会防不胜防,死于陷阱之中。 他自嘲一笑:刚觉得精通了狩猎之道,可以做猎人了,立刻就当了回别人的猎物。 忽然一声厉啸,一只山鹰从地洞深处扑出,一对利爪对准朝杨行抓来。 杨行早已不是当初被啸声震晕的雏,斗争经验已是十分丰富。见山鹰带着厉啸扑来,他以灵气运于头脑与耳部,保持灵台清明,不惧声波与精神攻击;随即不管山鹰扑势凌厉,只是一剑刺出。 山鹰占着利爪坚韧,直接向剑身抓去,立刻被削铁如泥的飞鹤剑削去一爪;这时它再想要往回缩,却来不及了,被一剑斩断一只翅膀,哀嚎着跌跌撞撞往地洞深处扑腾而去。 杨行心想可惜,自己功力还是不够,要是剑气再长一点,定能一剑将其斩杀。他顺着地道追去,慢慢的到了一处开阔所在,像是一间地下石室。石室中间的空地上,躺着一具黑色道袍的修士尸体,看样子已死去多时;那只断了一翅的山鹰正伏在尸身上,呜咽了一会儿后就没了声息,与它的主人死在了一起。 这时一个身影从石室一角转出,惊呼道:“杨行,是你吗?” 以灵识探去,这个身影正是他要寻找的叶玉婵。 ---------- 洞内虽然漆黑一片,但修士有灵识做耳目,在洞中实与白昼无异,杨行有点奇怪,叶玉婵竟不能确定他的身份。他一边答道:“叶师叔,是我!我是杨行!”一边拿出一张火符,注入些许灵气,将整个石室瞬时照亮。火符本是他为秘洞学剑而携带之物,没想到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叶玉婵一袭黄杉,身倚着石壁,手捧着胸口。她看清杨行之后,急切的问道:“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你们可是从牛谷中安全脱险了?遇到其他人没有?” 看叶玉婵如故,杨行松了一口气:“我们从牛谷出来,在梁子湖畔遇到了大部队,听说你可能还在金鸡山上,我便一路找了过来。”杨行将分别后的情形一一道来。 叶玉婵这才安心,心思回到眼前,她指着地上一人一鹰两具尸体,对杨行吩咐道:“你检查看看。” 杨行走近检查,黑袍修士面朝下俯卧而亡,尸体已被烧得焦黑,难以辨认,破损的道袍上赫然便有一朵莲花图案。一人一鹰死在一起,显得颇为诡异。他问叶玉婵:“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和其他人分开后,为躲避追踪,就想藏身在地洞之内,没想到这里早被人占据。”叶玉婵指着地上的黑袍散修说道,“我先是中了他的陷阱,后又遭到他的暗算,一番争斗,最后才将他击毙。现在想来,这应该是一个误会,他占了这地洞作为藏身之地,也没想到我会闯进来。” 杨行点点头,这陷阱的威力他已领教过;原先挖的简陋地洞被拓展成了现在的宽阔石室,想必就是这人所为,这黑袍修士确实不简单。但他又马上摇了摇头,他可不觉得这是个误会,对叶玉婵说道:“这人和袭击霍华的那两个人,是同一批人。” 叶玉婵闻言色变:“你可确定?” “十分确定。”杨行给叶玉婵展示黑袍上的莲花图案,和之前的一模一样。 叶玉婵之前没注意到这些细节,见杨行这么肯定,想来不会错。先是散修抱团,又有黑袍莲花,如此看来,这熊牛谷中必定隐藏着某种阴谋和危险。想到这里,她又晒然一笑,这熊牛谷中本来就是十分危险,现在的发现,只不过是添了点变数罢了。 ---------- 杨行忽然想到一点,急忙说道:“不好!这人必定还有同伙,恐怕会找到这儿来。我们要快点离开!” 叶玉婵轻叹一声:“你先走,若遇到大部队,叫他们尽快出去,切莫耽误,也不要等我。” 杨行惊讶说道:“师叔你呢?” 叶玉婵咳嗽了几声,说道:“我会留在谷中继续打探一阵确保没有威胁再出去与你们汇合。”话语几次被咳嗽打断。 杨行急道:“不,要走一起走!” 叶玉婵怒道:“你又不听我命令吗?”说完又猛地咳嗽起来,气势被削弱不少。 杨行低下头去,他感恩叶玉婵这一路的包容教导,也习惯了听从叶玉婵的命令,但这次恐怕又要抗命了。 他打定主意,抬起头刚欲争辩,就见叶玉婵身体失去平衡,沿着石壁就要滑倒。他赶忙上前搀住,抓住她滑如柔荑的玉腕,渡入一缕灵气,才惊觉叶玉婵体内数条灵脉都像瓷器似的布满裂纹,磅礴的灵气从裂缝中溢出,正不受束缚的乱冲乱撞,将她周身腠理和脏腑割裂得鲜血淋漓。 原来她早就受了重伤,之前都在强自支撑! “你怎么伤得这么重?”杨行惊问道,将叶玉婵扶着坐下,背靠着石壁。 “那人也是筑基修为,只弱我一线,我为求胜,只能狂吞灵丹,结果累得自己灵气爆体。”叶玉婵气喘吁吁,断断续续的说道,“这鹰是他的伴兽,拼死与我缠斗,不让我疗伤还是你来了之后,我才歇一口气” “这该怎么办?”杨行着急的走来走去,问叶玉婵,“要不我们立刻出去找胡长老?” “不行,我这个样子,出去了更危险”,叶玉婵摇摇头,“你先走,我在这里慢慢恢复。” 杨行看着叶玉婵。她的脸色在火符的微光下更显苍白,映着黄杉,仿佛一朵娇弱的宁神花。杨行呆呆的说道:“你知道,我是不会丢下你不管的。” 叶玉蝉闻言,展颜一笑。 杨行从未见她对自己笑过,此时见她一笑,真是端丽万方。他想,若这一幕,不是在此地,不是在此时,那该多好。 他拿出卖命得来的三阶灵丹和宁神花,叶玉婵见了只是摇头:“不成的,我灵脉破损,进补对我有害无益。” 杨行痛苦的说道:“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叶玉婵看着这些灵丹和草药,忽然侧身在自己的包袱中翻找,拈出一颗牡荆花,问杨行:“你会炼丹吗?” 第三十四章 炼丹 叶玉婵伤及灵脉,而这地洞中地煞甚重、灵气稀薄,绝不是疗伤之地,出去则更是危险。为今之计,只有让杨行学习炼丹之道,具备一定炼丹功力后,以牡荆花炼制黄龙丹,让她固本培元修复灵脉,才能慢慢恢复伤势。 接下来几日,两人就在地洞中留了下来。杨行在叶玉婵的指导下,从头开始学习炼丹之道。 他原先就精通采药,熟悉各种草药的结构和药力,听叶玉婵讲起炼丹之道来也是一点就通。但洞中银叶草等初级草药缺乏,杨行只能从二阶的雨燕草开始学起,就像小儿没学会走,倒先学起跑来。起初十分艰难,浪费的雨燕草有一大把。好在叶玉婵随身带着这次全门派采集的所有草药,供得起他消耗。 好不容易,杨行才以雨燕草炼制出一颗气血丹。在炼制成功的同时,他右足下出现了一条灵脉,便算是于炼丹一道入了门。这是他体内的第四条灵脉,之后每炼制成功一次,这条灵脉就延伸拓展一分。 很快,上百棵雨燕草消耗完,接着尝试用宁神花炼制凝神丹。按杨行的理解,草药是吸收天地灵气而生,以自身壁垒将灵气稳固在内;而炼丹就是打破草药壁垒,将灵气释出,再及时筑起新的壁垒将灵气重新聚合起来,就成了丹药。才几天时间,杨行的炼丹灵脉就有打通的迹象。 ---------- 其实杨行这是占了大便宜,常人修习炼丹之道,耗费草药灵丹数量巨大,不是一般修士能负担得起的,一般是举全门派之力供养一个炼丹修士。而黄鹤门炼丹修士极少,且将炼丹术视为绝密功法,概不外传。若非情况特殊,杨行根本不可能得叶玉婵倾囊相授,也不可能有海量草药供他消耗,实在是福泽匪浅。 熟能生巧,杨行已炼制出多颗三阶灵丹,按叶玉婵的说法,他已是黄鹤门中炼丹方面,除她之外的第一人了。 这一日,杨行将铁杵、铜钵、药炉等用具在面前放置成一排,又将十数棵宁神花、山鹰心脏之血等材料依着次序研碎捣成汁液,滤去残渣,在药炉里搅拌混合,正式开始尝试炼制黄龙丹。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加入妖兽心脏之血,来炼制黄龙丹,此刻也是屏息静气,微微兴奋。 药炉名为青天炉,仅有手掌大小,三足立地,两侧是飞鹤翔天的图案,铸造得十分精美,透漏着神秘气息,是叶玉婵从霍山求来的珍惜之物,此时也给了杨行炼丹。 杨行燃起火堆,将药炉放置在炭火上熬煮,待药汁粘稠之际,他口含数粒气血丹,运灵气于全身,继而集中到右手之上,形成乌黑犹如实质的掌芒。小心翼翼的将右手探入药炉之中搅动,刚才还静伏不动的药液立刻沸腾起来。杨行忍受着灼烫,将掌芒上附着的灵气融入药液之中,很快全身灵气就被吸收殆尽。 “用凝神丹!”叶玉婵在旁观察,她注意到药液吸收灵气远未饱和,提醒杨行服用珍贵的三阶灵丹补充灵气。 杨行右手继续缓缓搅拌,左手快速将一枚凝神丹塞入口中,再次运灵气入药液融合。待药液不再吸收灵气,杨行就盖上药炉慢火熬煮。很快,异样药香扑鼻而来,药炉中溢散的灵气在地洞里翻腾。叶玉婵知道,这药炼成了。 ---------- 待灵气完全收敛进药炉之中,药液也就凝成了灵丹。杨行揭开盖子一看,一颗乌黑的丹药在光滑的药炉中滴溜溜的旋转。这就是黄龙丹?他捻起来交到叶玉婵手中。 叶玉婵迫不及待的接过服下。她这些天教导杨行炼丹,非常耗用精力,伤势又加重许多,此时已倚靠着墙壁,站不起来了。 杨行问道:“怎么样?” “死不了,”叶玉婵虚弱的说道,“就是没力气,黄龙丹会压制灵气,不知多久才能恢复。我现在一点功力都没有了。” 杨行想,黄龙丹有固本培元、专治内伤之效,也许正是因为加入了妖兽心头之血,将草木没有的气血注入了丹药之中的缘故。想到这里,足下炼丹灵脉“叮”的一下打通,从丹田接到百汇,灵气跟着生发出来,散布到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杨行喃喃说道:“四条灵脉,我这是炼气圆满了吗?还是筑基了?” “都不是,你还在炼气后期。”叶玉婵服用黄龙丹后感觉好多了,她也注意到了杨行的变化,说道,“你回去修炼《太白经》就知道了,筑基不是看灵脉的数量,而要强调精专。你如今是道修二阶,剑修一阶,丹修一阶,只能算是一精多专;而筑基非要达到三阶才行。” 杨行似懂非懂,他便是相信叶玉婵的话,有机会还是要自己验证一下的。左手运气凝出掌芒,光焰窜出手掌一倍多高,比之前精进很多,想来以后炼丹会更有效果;右手拿起法剑凝出剑气,却较之前没什么变化,剑道确实没有长进。不过他也不丧气,这趟出来感悟颇多,修为必能再次精进。 ---------- 杨行见叶玉婵服用黄龙丹后,苍白的脸色开始红润起来,而自己又炼丹小成,不由得心情大好,说道:“一直在这洞中修炼下去,倒也不差。” 叶玉婵却大惊失色,像想起来了什么,急忙问道:“我们在这洞中有几日了?” 杨行一怔,这一日一日的过去,他也没记,估摸着说道:“大概日?” 叶玉婵心中默算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进入熊牛谷有二十七日了,离胡长老约定的一月之期只剩三天了,我们得赶紧出去和他们汇合。”又叮嘱杨行道,“你以后出门一定要记清楚日期。” 杨行点点头,见叶玉婵脸色越来越红,像是病态的潮红,人也越来越躁动不安。他想,该不会是黄龙丹有问题?便说道:“你先把伤养好,他们会等我们的,你就别操心这些了。” 叶玉婵却突然激动起来:“我怎么能不操心,要是误了约定之期怎么办?要是大部队为了等我们,被人袭击怎么办?要是回不去了怎么办?”她左顾右盼似在寻找什么,又忽的打了个寒战,接着竟满头大汗,身子直挺挺的就要倒下。 杨行很快反应过来,冲过去搀住了她,叩脉查探,她体内灵脉渐渐修复,伤势确有好转之象;但手触额头,竟是火热烫手。他吓了一跳,没想到叶玉婵支撑了这么久,就在伤势好转之际,竟然像个凡人般,生病发烧了! 叶玉婵倚靠在杨行怀中,全身不住打着寒战,仍紧咬牙关坚持说道:“杨行,你跟大部队分开的时候他们确定你确定他们已经动身出谷去了?” 杨行柔声安慰道:“都出去了,都出去了,你好好休息。” 叶玉婵又迷迷糊糊说了几句,渐渐放松,睡了过去。 ---------- 一般修道之人是身体健康、百病不生的。而叶玉婵带伤在这地洞撑了太久,又思虑过甚,不免遭地煞入体;又因服用了黄龙丹,压制灵气,成了凡人身躯,这才引起高烧。 但杨行不知道这些,只能将叶玉婵平放在地上,尝试凡俗治病的方法,用布片沾了地底的凉水,放到额头之上给她降温,却全不顶用。见她不住颤抖,他只能脱下道袍将她裹紧。 没想到叶玉婵昏睡之中,竟抱紧杨行的手臂,说起胡话来。 “娘,你不要去打妖怪,你留下来陪婵儿好不好?” “娘,你怎么受伤了,你不要吓我,娘!” “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看着语冰,看着父亲,看着黄鹤门的,您安心去。” 忽而低沉的说:“爹,婵儿没能把他们带回来,让您失望了” 忽而又挣脱杨行,双手挥舞,大声惊叫:“别管我,你们快走!快走!” 见她这个样子,杨行心中揪心的痛,他紧紧抱住叶玉婵,不停说道:“没事的,没事的,我们已经回黄鹤门了,回家了” “回家了吗?”叶玉婵迷迷糊糊,“爹,婵儿对您有个交待了,我好累我好累啊” 叶玉婵渐渐平静下来,只有睫毛还在不住颤抖着。一颗泪珠,从她的眼角滑落。 杨行不知道叶玉婵有着怎样的过去,只知道她对妹妹叶语冰有些溺爱,又总是以振兴黄鹤门为己任,凡事以门派利益为重,对人对事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没想到也有这样脆弱的时刻。 在他心中,叶玉婵地位尊崇,修为高深,对他们这些炼气弟子也是关爱有加。可谁又知道她背负的压力和痛苦呢? 从她只言片语的胡话中,似乎能勾勒出一些轮廓,可杨行不愿往下去想。叶玉婵抱着他的手臂,让他感受到一种被依赖的踏实感。他默默的想:希望你今后不要再承受那些压力和痛苦。 他也闭上眼,仿佛又回到了入门那天,初见叶玉婵,惊为天人的一刻。 第三十五章 逃脱 说完胡话睡过一觉之后,许是伤势慢慢恢复的作用,叶玉婵的高烧渐渐退了下去,人也清醒过来回复了神志,不过还是没有力气,整日倚靠着墙壁休息,时常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偶尔与杨行聊聊黄鹤门的往事。 在杨行看来,现在的叶玉婵没有了前几天发号施令的高高在上,也没有了以前外热内冷的淡漠冰霜,反倒多了点小女人的楚楚可怜。他自己每日炼丹修炼,服侍叶玉婵起居疗伤,陪她说话聊天,真是非常自在。但是,他还是多么希望,这不是在熊牛谷的阴暗地洞里,而是在庶务峰自己的洞府之内啊! ---------- 这一日,杨行跟叶玉婵详细讲述自己经历的牛谷内的战斗,说到自己被隔绝在阵外,她担心得手捧胸口;说到霍华指挥若定和周处毙杀犀牛,她听得两眼放光;说到巨猿被杀和牛妖离开,她又眉头深蹙。 叶玉婵在想:霍华是霍山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没什么疑问,这周处以前只有纨绔的名声,怎么现在也这么厉害了?黄鹤门中就差这样的青年才俊啊! 她见杨行对霍华和周处十分推崇,又略感欣慰,谆谆说道:“他们两人定是修了军阵之道,也叫兵道。兵道,重器也,不仅对个人来说十分生僻,修炼会非常艰难;对门派来讲也是少见,小门派根本无法供养,大门派也只能重点培养几个弟子。但反过来看,如果门派全力培养,相关的资源和机会都给一个人的话,进步反而会比别人快很多。” 讲到这里,叶玉婵想到,也许黄鹤门也要培养自己的军阵人才了。又想到雏鹤峰的训练有素,和此次表现优异的罗成,难道罗长老早就有这个意思了吗?但执法之责应该在鹤翼峰啊! 叶玉婵出了会儿神,见杨行盯着自己,明显对自己刚才所讲的兵道很感兴趣,便继续说道:“你要是想修兵道,可以在比武大会上好好表现一番,进入鹤翼峰的鹤翼军;鹤翼军的弟子个个都是门中翘楚,要么擅长打斗,要么有一技之长,你去了肯定会有大的发展。鹤翼峰的吴长老原先就是大将军,想必有很多可以教你的。” 杨行摇摇头,鹤翼峰的弟子什么熊样,从这次历练就看出来了,比雏鹤峰差远了。 叶玉婵惊讶道:“难道你想进雏鹤峰?雏鹤峰的罗长老是二十年前才来黄鹤门的,行使传功之责,这几年雏鹤峰确实有好几个弟子成功筑基了。而且你这些天和雏鹤峰弟子并肩作战,想必也有了很深的情谊。” 杨行想到了罗长老的“大勇”之说,确实心向往之。但他有他的坚持,摇头说道:“我哪都不去,就在庶务峰。” 叶玉婵想,难道他是为了语冰? 一股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她鬼使神差般说了句:“你也可以继续修炼丹之道,要不回去后,你就跟我来鹤歇峰炼丹房,至少以后灵丹草药不愁。”她盯着杨行,觉得越看越顺眼:对草药这么了解,又在几天之内学会炼丹,还一次就炼成了黄龙丹,简直是炼丹界的奇才! 杨行被这么盯着,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叶玉婵见了杨行的反应,故意说道:“你要是不愿意就算了,估计田师兄也不会放人。”语调与情绪一道,又低落了下去。 杨行见状,鼓起勇气说道:“去鹤歇峰跟你一起我愿意的。”说完,脸胀得通红。 叶玉婵狡黠一笑,又问道:“可是语冰很喜欢你啊。” 语冰?杨行脑子才转了一瞬,立刻慌乱解释道:“我一直拿语冰当妹妹我没有” 杨行越发窘迫,叶玉婵却越发欢快起来。她本是活泼的性子,在黄鹤门掌门夫人长期缺位的情况下,她作为掌门长女一直尽心操持着琐碎事务,还要顾及方方面面,都不像她自己了。而此时被困地洞,不再去想胡长老的约定和其他弟子的安危,她仿佛卸下了心头大石,原先活泼跳脱的性子也被放大了表现出来。 ---------- 很快,地洞中静谧安逸的气氛被打破了,从地底传来“轰”的一声巨响,整个地面都摇晃震动起来,好一会儿才停止;地洞中烟尘滚滚,入口处已经垮塌,其他很多地方也开始塌陷。 杨行几乎是瞬间反应过来,执剑将叶玉婵护在身后。 叶玉婵错愕好一会儿,才大叫道:“不好,是熊妖要出世了,我们快出去!”她刚站起来,却因腿脚无力而差点摔倒。杨行见状,直接将她背在身上,顾不得爱惜法剑,以剑掘路,闯出洞去。 一路颠簸,叶玉婵趴在杨行背上,用力贴着杨行宽阔的肩膀,四周地动山摇,她却感到十分安心。仿佛刚才还被自己肆意调笑的小男孩,瞬间就变成了可以依靠的男子汉。 两人灰头土脸来到地面,见到的是一副末日般的景象:火山喷发的黑云遮天蔽日,夹杂着赤色的闪电如魔狂舞,四面八方都有喷出的火球钻出烟尘砸向地面;汹涌的地煞一波波袭来,地表如波浪一般起起伏伏。两人目光所及之处,树木倒伏,岩石碎裂,脚下出现一条巨大的裂缝,一直延伸到山脚。那里,无数妖兽正仰攻上来。 “怎么办?”退路被妖兽切断,四面八方都是火焰烟尘,杨行不知如何是好。 叶玉婵见山脚下修士和妖兽正打作一团,但妖兽数量太多,修士一个个被屠戮殆尽,她强打起精神,大声说道:“往山顶去!” ---------- 杨行背着叶玉婵来到山顶,这里却更为混乱,倒不是妖兽作乱,而是众多散修正在混战,刀剑来回,血肉翻飞,犹如一个修罗道场。一群黑袍修士尤为刺眼,他们组成小队,并不参与战斗,而是见哪里有停息的迹象,就冲过去砍杀一阵,让那里战火重燃,再全身而退,监视战场。在他们的主导下,可能众多散修都不知道为什么厮杀,就被耗尽了生命,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将无法幸免。 “果然是他们在搞鬼!”杨行想,不过他也无力改变,能顾好自身就不错了。 战场上也有人发现了黑袍修士的阴谋,一柄法剑“嗖”的一声从战团中飞出,如流星赶月般直刺黑袍方阵,是筑基修士出手了! 黑袍纷纷躲避,整个方阵被分割成两半。法剑又掉头再刺,方阵继续分割,眼看就要被打散,几个黑袍聚在一起硬抗法剑。 “砰”的一声巨响,法剑摇摇欲坠,几个黑袍均吐血倒地,剩下一个硬撑着大喊了一声:“找到他!”就被法剑从头顶刺下,身子给剖成两半,血洒了一地。 其余黑袍只惊吓了少顷,就训练有素的分作两队,一队重新结阵,抵抗慢慢变弱的法剑,一队散入人群去寻找控制法剑的筑基修士。很快,一个身影从人群中被逼出来,法剑也回到他手中。 ---------- “是他!”杨行和叶玉婵同时惊呼,竟是之前遇到过的散修军团的首领,刀疤筑基修士。 见刀疤被黑袍围攻,杨行心想:正好让他们黑吃黑,狗咬狗,我们先跑! 杨行背着叶玉婵,小心翼翼的远离战团,找了条荒僻小路下山,打算到了山脚再绕一圈去梁子湖畔。下山之路倒是安静很多,只是怪石嶙峋,不好下脚。很快,两人就到了山腰处,在这里,杨行愣住了。 在山腰的一处坪台上,整齐的站着好几只巨型妖兽,有山猪、青狼、山豹、还有一只浑身长满棘刺的黑熊!它们在此潜伏良久,灵识竟完全探查不到!杨行认出,这正是在牛谷重伤濒死的那只黑熊妖,不知经历了怎样的疗伤,此时的它居然又生龙活虎了,背上的棘刺由血色变作了黑色,和身体融为一体,通体流光,让人望而生怖。 此时黑熊也发现了他们,一声狂吼,就朝两人所在之处奔来,其他巨兽则朝山顶而去。 可笑山顶的人类修士还在打生打死,自相残杀,殊不知都会成为妖兽的腹中食。此时杨行已顾不到这些,他不敢再回山顶,背着叶玉婵拔腿就逃。 他慌不识路,竟逃到了一处悬崖绝地。前方是一片云海,云层下面是什么,灵识也探查不到;左右都已无路,后面是黑熊狂奔而来,杨行想:这就结束了吗? 感受到杨行的手臂开始无力,叶玉婵忽然说道:“这悬崖下面是不是水汽特别重?” 杨行不解,木然用灵识探去,虽然穿不透厚厚的云层,仍能感觉到那边的灵气不同于金鸡山的炙热火气,确实是一片清凉水汽。 见杨行点头,叶玉婵大声问道:“你信不信我?” 杨行一片茫然,现在不是生就是死,信不信有什么分别? 黑熊越来越近了,叶玉婵又大声问了一遍:“你信不信我?”杨行才重重点了点头。 叶玉婵指着悬崖下方,叫道:“跳下去!” “什么?”杨行一个激灵,为了不做妖兽腹中食,就要摔成肉泥吗?那还不如和黑熊搏斗一番,战死来得痛快! “信我就跳!”叶玉婵声音尖锐得都破音了。 杨行不再犹豫,背着叶玉婵小跑一段,就这么跳入云海之中。 就在两人跳下悬崖时,后方黑熊才刚刚赶到。它在悬崖尽头停住,盯着两人,伏身挺背,一支黑棘嗡嗡颤抖,就要朝两人激射而出。杨行和叶玉婵身在半空,必将无法躲避! 此时山顶忽然爆出一团团光爆,接着传来阵阵巨响,黑熊转而望向山顶,也许它是不放心山顶的战斗,也许是想着杀了两人也得不到尸体,就这么转身往山顶去了。 第三十七章 过河 众人随着宗由在地道中穿梭,这是他事先就准备好的退路。地道中岔路颇多,有的岔路还设置了陷阱,显得很有章法。 杨行想,这比孙师兄所教的要高明许多,目不转睛的来回盯着看,或多或少识别出了一些陷阱,对狩猎之道也多了些领会。 宗由见状,倒有些意外,问杨行:“你也修斥候之道?” 斥候之道是兵道的一种,主侦查、探敌,非常生僻。叶玉婵闻言,有些狐疑的看着杨行。 杨行暗想,原来这叫斥候之道?余光瞥见叶玉婵狐疑的脸色,他神情一凛:“我不知道斥候之道是什么,但是有一个师兄教了我一些狩猎之道,为采药时野外生存之用,不过没你这般精妙。” 叶玉婵猜到是孙池,便不再深究。 宗由也无意深谈,干笑一声:“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杨行想,你这是雕虫小技,我那就更不用说了。对宗由的观感又好转一些。 很快出了地道,来到地面,宗由领着众人,时而用灵识探查,时而登高望远,时而贴地听声,总能与兽群擦身而过不被发现。 杨行没他那么高的修为,但也学他观望侦查,再自行验证,又领悟不少。 宗由见他颇有悟性,有时便指导道:“前方灵气大而浑浊,是大批低阶妖兽聚集;若是少而凝结,就可能有高阶妖兽或大型妖兽;若见灵气凝成一线,若有若无,则要掉头就跑,那很可能是巨型妖兽。” 杨行用心记下,对宗由已是充满了感激。 继续往前走,兽群渐渐密集,宗由甚至设法得来几只山猪的蹄子,取其皮爪绑在自己手脚之上,四肢伏地作兽状奔跑,地上只留下一串猪蹄印,让人叹为观止。杨行和钟化也如法炮制,叶玉婵还未恢复,继续由杨行背着。一天时间,他们就无惊无险的穿过梁子湖和红色莽原,来到鳄鱼湾和黄枫谷交界的河流前。 ---------- 他们一路没日没夜的逃到这里,正是夜晚。天空中圆月如盘,月光如清辉洒下,散落在蒲草丛中。河水一如既往的奔流着,河上却没了当初的石桥,只有不尽的寒风呼啸而过。 杨行傻眼了,见原先石桥所在之处,只剩断裂的桥墩,不知是何人毁去。没有石桥,怎么过河? 叶玉婵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说道:“若我筑基修为还在,就能带你飞渡过河了。” 对啊!河水虽宽,但筑基修士可以飞渡而过,应该也可以带人过去!杨行看向宗由,宗由却看向钟化,沉默了。 这时一路无话的钟化开口了:“我们为什么要带你们过河?” 这话就像一记闷棍,打得杨行措手不及,说不出话来。他不解,为何一路亲近的两人,在这里突然变得生分了? 叶玉婵叹了一口气,说道:“宗大哥也是这个意思吗?” 宗由也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没什么危险了,叶姑娘的修为还有几天就可以恢复一些,到时候你们再自行过河也不晚。” 叶玉婵却知道,若自己伤势刚愈就强行催动灵气飞行,即使能过河,伤势也必将反复。 杨行这几天跟宗由学习良多,已经视他为师为友,此时听他亲口说出,仍然无法相信,颤声问道:“宗大哥为何要如此?” 宗由冷哼一声,说道:“跟你们门派修士打交道,我不能不留个心眼啊,谁知道河的那边是什么?是不是门派修士准备好了围剿我们散修?我可以偷偷潜行过去,但防不住有人报信啊。”他看着叶玉婵和杨行两人,不信任之意溢于言表。 叶玉婵说道:“看来宗大哥一直担心的是这个,一路是把我们当护身灵符了。” 宗由说道:“对,就是护身灵符,要没有这点心思,我早就死在金鸡山顶了。” 叶玉婵说道:“宗大哥是不是谨慎过度了,并非所有门派都是宗大哥想的那样。” 宗由嘴角又一抽动,激动的说道:“金鸡山顶,你们门派修士刚一撤退,黑袍就兴起作乱,引来众多巨型妖兽,我们几百上千的散修都做了妖兽的腹中餐,这是不是门派修士在捣鬼?我杀了那么多黑袍,发现有些就是和你们并肩作战的周氏子弟,你敢说跟你们没关系?嘿嘿,我这一路就一直担心有门派阻截,带着你们一起,好歹可以冒充一下门派修士。” 叶玉婵和杨行对视一眼,都十分震惊。杨行想,那些黑袍怎么可能是周氏子弟?难道,周氏才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他们是为了什么呢? ---------- 不管如何,宗由要带着钟化先过河了。正在此时,轰鸣声再度响起,鳄鱼湾广阔的原野上,无数妖兽正披着月光朝他们奔来,而前方领头的,赫然便是那头黑熊!此时的黑熊,背上的棘刺都已用完,留下数十个深可见内脏的孔洞,让人看了头皮发麻。它奔跑如风,踏过一片片的蒲草丛,搅得蒲草种子漫天纷飞。 叶玉婵大声说道:“等不了了,你不带我们过河,我们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宗由十分犹豫。一旁的钟化说道:“江湖有言,一个道友挑水吃,两个道友抬水吃,三个道友没水吃。飞行太耗灵气,带三个人飞渡,太危险了!而且宗大哥伤还没好!” 分道扬镳是一回事,见死不救是另一回事,宗由虽然充满戒心,却做不出任由叶玉婵和杨行送死的事来。他一脸坚毅的说道:“算了,拼一拼。”说完,祭出法剑,又快速给三人施了轻身术,让三人抱紧,他一手执剑,一手拉着极不情愿的钟化,纵身飞起。 三人先后离地,杨行身在最下方,他能感受到飞行的不稳,宗由仿佛用尽了全力,飞行速度仍然很慢。 就在几人飞到河流中段时,黑熊已奔到河边,踩着河水纵身一跃,这一跃又高又远,在半空挥舞着熊爪,眼看就要朝几人扑来。 谁都没想到黑熊会这么厉害,十几丈宽的河水,黑熊居然能一跃一半。钟化大喊:“升高!升高!”宗由也察觉到危险,奋力飞高,却仍逃不出熊爪的范围。 眼看四人就要被熊爪打落,正在此时,水下发出了巨大的动静。水面先是荡起波澜,将月亮的倒影慢慢揉碎,继而水波沸腾,水柱涌起,一条巨鳄突然从水中窜出,离开水面有好几丈高。巨鳄就这么张开大口,将身在半空的黑熊咬了个正着,拖进水中去了。 这一变化太过突然,杨行还没反应过来。上方的宗由奋起余力,拖着三人飞过了河水,跌倒在河岸边。回头一看,就见河中水花翻飞,不住涌动,好像整条河都沸腾了一样,显然水下正在进行一番大战,不知最后谁会获胜。 很快,有大量血水从河底涌出,染红了整个河面,又有零星兽毛漂浮出来,久不见黑熊出水,应该是巨鳄胜了。 几人目瞪口呆,都想到了一点:要不是黑熊扑来,巨鳄咬的就是他们。可能在巨鳄眼中,黑熊灵气更盛,气血更丰。宗由触动更大,要是不管叶玉婵和杨行,他和钟化先行过河,必将葬身巨鳄腹中。 ---------- 此时,对岸的兽群被宽阔的河流拦住,吼叫良久却不敢下水,分批退去了。被兽群搅起的蒲草漫天纷飞,飘过河岸,在夜空下宛如漫天繁星。宗由打破沉默,感慨道:“同是蒲草,在黄枫谷就是杂草,在鳄鱼湾就是灵草。这世间的事,真是不公平啊。” 叶玉婵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这涉及到散修与门派修士的差异,她也无力改变,问道:“你们明知此间的危险,为何还来冒险?” 宗由不答,对一旁的钟化说道:“钟化说说看,你为什么要来冒险。” 钟化缓缓说道:“我原先是一名灵植修士,在收获季节受雇于一些小门派,帮着抢收草药,极度劳累却只有些许报酬。有一次抢收太急,一棵雨燕草出现破损,雇主就把我赶了出来,我请求将那棵破损的雨燕草给我作为报酬,却遭到他们的嘲笑。那时我的心里想杀人,潜入到他们的凡族聚居地,却怎么也下不了手。我的心里全是恨,却不知道该恨谁。听说有熊牛谷这样的机会,我想都没想就来搏一搏了。” 宗由拍拍钟化的肩膀以示安慰,接着说道:“散修经常没有草药、没有功法、没有灵地。而熊牛谷内灵气充裕可以修炼;又有草药来冲破瓶颈;运气好的,最后剩下些草药和灵石,出去了还可以修炼好几年。所以即使知道九死一生,也愿意来闯一闯。” 杨行十分震惊,按他以前的常识,草药长在深山,随时可以去采,至不济也有师门的配给,从未遇到难以为继的情况。 叶玉婵身处门派中层,才清晰知道,黄鹤山的高阶妖兽早都被长老们清理干净了,这就是有门派庇护的好处。而这些散修要闯的深山,无一不被高阶妖兽盘踞,采药的危险不比来熊牛谷低。修士修行,还是要有门派庇护、前辈指导,散修或许有一时的机缘和奇遇,但终将受限于草药、功法等资源的匮乏,像宗由这样修炼有成的百中无一,不知他经历了怎样的艰难。 宗由望向远方:“你们看这蒲草,平日就蛰伏着等风来,可真当起风了,随风翻飞,只有十之一二才能落地生根。”不知在说蒲草,还是说他自己。 杨行不禁脱口而出:“要不两位跟我们回去,加入黄鹤门?” 宗由和钟化一愣,对视一眼。旁边叶玉婵想说什么,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口。 宗由叹道:“黄鹤门不会接受的,叶道友应该很清楚。”感觉这么说有点杀自己威风,又振奋精神说道:“再说我们也不愿受拘束。”说完又加了一句,“除非你是掌门,我们就来投靠你。” 当掌门要等到何年何月?杨行大急,看向叶玉婵。 叶玉婵压着声音说道:“他说得对,此路不通,以后我再跟你解释。” 第三十八章 起风了 天色渐明,从河岸启程,跨过马鞍形的山脊,那边就是黄枫谷了,到那里应该就彻底安全了。 正当杨行他们有些放松的时候,山脊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队戴着面具的黑袍修士,拦住了去路。这些修士居高临下,行动颇有章法,显得训练有素;又都戴着青狼、山豹等野兽的面具,整齐而安静的站成几排,显得非常诡异。不知是敌是友? 杨行心头一紧,是黑袍!想到宗由说的,他们很可能都是周氏的弟子,故意让散修自相残杀,葬身于妖兽腹中。宗由见了,立即执剑在手,低声喃道:“还是躲不过去吗”那边的钟化也是一脸肃穆,握紧了法剑。 山脊上的面具修士也都祭出法剑,第二排甚至拿出了长弓。眼看大战一触即发,杨行心急如焚,现在该怎么办?这些人是黑袍还是周氏?我们该迎战还是逃跑?他心头一团乱麻,怎么都想不出办法来,急得全身发抖。 “直接亮明身份!”一旁的叶玉婵及时说话了,“就说我们都是黄鹤门的弟子。” 杨行瞬间明白过来,对啊,按照宗由的说法,金鸡山顶的黑袍也是等门派队伍过了才发难的,那边无论是周氏还是黑袍,都应该不会为难门派修士。这也是宗由之前将他们当做护身灵符的原因所在,现在一急,居然忘了。直接亮明身份,就有一线生机! 宗由冷笑:“现在表明身份有什么用?你们形单影只,和散修无异;况且他们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还不杀人灭口?” 叶玉婵已想过这点,解释道:“我们都是黄鹤门的修士,有周氏打造的飞鹤剑为证,便不算冒认。这几天我们一直滞留在梁子湖深处,又没去过金鸡山顶,什么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灭口?” 钟化明白了叶玉婵的意思,他脸现兴奋之色:若能安全通过,他不想拼命! 叶玉婵让杨行去交涉,提醒道:“不要问他们的身份,你只说自己的话!” 杨行点点头,深吸一口气,想起拐子说的:“人死卵朝天,怕个球!” 宗由仍不习惯命运操持于他人之手,但他见到对面精良的长弓和冷冽的箭头,心想此时逃跑都来不及了。事已至此,他朝叶玉婵重重点了点头,只能兵行险着了。他之前一直是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从未有过现在这般示敌以虚,唱空城计的经历,不禁紧张万分。 就见杨行上前与他们理论去了。杨行递上自己的飞鹤剑,跟那些人说着什么,又回到了这边。飞鹤剑被送到后方一个戴巨猿面具的修士手里,那修士盯着剑身良久,又远远的看了过来,对旁边吩咐了几句。 钟化低声说道:“他们好像相信了。” 宗由道:“别说话。”声音带着颤抖,显得紧张至极。 沉默中的等待,显得非常漫长。不知过了多久,有个黑熊面具的修士走了过来,瓮声说道:“你们走。” 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杨行却说:“我的剑”那是赵师兄送给他,跟他并肩作战了一路的宝贝。 叶玉婵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说:“出去再说。” 杨行远远看见,那个巨猿面具的修士正拿着他的飞鹤剑把玩。他虽心痛,也知道轻重缓急,还是先走为妙。 众人踏上山脊,山岗上的黑袍已退入了密林之中。杨行总觉得那个巨猿面具的修士有点熟悉,忍不住回望密林,那里一片黑暗,不知有多少黑袍藏身其中。他没有听见,密林深处,那修士抚摸着飞鹤剑上梅花状的血斑,自言自语道:“杨行,我们两不相欠了。” 进入黄枫谷,天色已经大亮,谷内的景色一如来时的亮丽,大家却没了欣赏的心情,只有劫后余生的后怕。离开山脊很远了,杨行才狠狠挥了挥拳头,又大叫几声,发泄心中的憋屈和烦闷。 宗由摇摇头,他还是没想通。若是他处于黑袍的位置,定会将知情人全部灭口,绝不会因为别人的三言两语就放过。他说道:“你们门派修士的规矩,真是让人想不通,这也许就是我只能当个散修的原因。” 前面就是谷口,为免麻烦,宗由和钟化将直接离开。众人都明白,到了分别的时候了。大家都清楚,此番无论经历过怎样的风险,他们的收获可以说是非常喜人。钟化得到了可供几年修行的灵石;杨行顺利进入炼气后期,还学会了炼丹;叶玉婵虽然受伤,但炼丹之道突破不小;宗由本以为自己难再寸进,这次也感触颇深,道心萌动。几人回去后继续修炼,必将百尺竿头再进一步。而且经过了这几番联合、争执与共渡难关的考验,大家的情谊已是非常深厚,有些难舍难分。 “我”杨行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宗由就这么安静的等着他;叶玉婵和钟化也都沉默起来,只留些离愁别绪在场中蔓延。 这时一阵风吹过,黄枫谷内有蒲草飞起、飘落,杨行看着漫天落英飞舞,感慨道:“起风了啊。”蒲草的起飞是一次冒险,也是一次别离。它们中只有十之一二能历经风雨,落地生根。 “起风了,”宗由说道,“唯有努力生存。” ---------- 送走宗由和钟化,杨行问叶玉婵:“为什么黄鹤门不愿意招收他们?鹤翼峰不是招收了很多散修吗?” “哪有这么简单,每个门派招收散修是有定数的,鹤翼峰的所谓散修,都是吴长老以前的旧部,不是真的散修。”叶玉婵叹了口气,说道,“而且百年前,黄鹤门经历过一次大劫难,就是门内的散修作乱造成的,所以父亲绝不会招收来历不明的散修。散修要进黄鹤门,必须是良家子。” “良家子?”杨行第一次听说,他问道,“什么是良家子?” “名声不坏,没做过恶事,最重要的,要知道出身,有跟脚,有凡族牵扯。”叶玉婵说道,“另外,父亲要求修为还不能太高,所以宗由是肯定不行的,钟化才炼气后期,倒是可以考虑,其实百草园目前正缺灵植修士。”她在考虑是不是要派人去联络钟化,招进百草园。 叶玉婵絮絮叨叨的说着,让杨行想起了地洞中的时光。走到谷口回望熊牛谷,他忽然有些不想离开了。他曾在这里战斗、逃跑、冒险、甚至差点死去,也曾在这里的某个地洞内有过短暂的温情。可惜出洞之后,不知道从哪一刻起,杨行就感觉,和叶玉婵又离得远了。 这一刻,他突然很想靠近叶玉婵,叶玉婵却装作无意的避开了。 杨行失落的说道:“我们” “还是等你筑基之后再说!”叶玉婵淡淡说道,“筑基之后,有机会成立门派,自己当掌门,就可以招收散修了。”她总是那么贴心,仿佛还在说散修的事,不让杨行感到尴尬。 杨行自嘲一笑,确实要以修为为重,没有筑基修为,怎么配得上她。 ---------- 叶玉婵所言不虚,当世对门派招收散修是有定数的。门派建立不易,非得有开疆拓土的大功勋才能封建。当年黄鹤门祖师叶斯人阻止百越入侵,功勋卓着,才能封山建派,在黄鹤山建立黄鹤门,占灵山置凡族,招收弟子和散修,对内还可以再次封建铁门山、岐江派等小门派。门派建立后,可当做家业一代代传下去。一千多年下来,黄鹤门虽也有门衰祚薄、风雨飘摇的时候,但好在传承未断,屹立不倒,掌门也一直由叶家后人担任。如今人心不古,有些门派早已不把这些规定当回事,但黄鹤门一直以正统自居,还是坚持遵守。 她提到的另一点,现任掌门叶知秋对来历不明的散修,是宁肯错过,也不愿冒险招入门中。这是因为,百年前的南疆大地,百越卷土重来,黄鹤门死伤惨重。关键时刻,门内高阶散修居然叛变通敌,黄鹤门被里外夹攻,差点就被灭门。当时只是普通弟子的叶知秋,艰难联合众多势力,才打退越寇,重建黄鹤门,成为现任掌门。因此叶知秋对散修心有余悸,也算情有可原。 叶玉婵劝杨行,要是真有类似的想法,可以先达到筑基修为,再为黄鹤门立下大功,就有机会在黄鹤山中成立附属门派,如此便可以招收散修了。 杨行想到,孙师兄也一直想成立门派当掌门,他也是有想要保护的人吗?不知庶务峰上现在是怎么个境况呢? ---------- 今日的黄鹤门庶务峰上,显得有些冷清。管事田平和众弟子都去鹤歇峰筹备坊市了,铁门山掌门邱波也不知是不是挑了日子,专在这一天上山来看望正在洞府养伤的孙池。 孙池之前被罗宇打伤,养伤良久,早就痊愈,可虑的是他在刚突破时受的伤,稳固住境界很是花了些时间。邱波还是在孙池受伤后头一次来看望,两人便在孙池的洞府内交谈。 邱波看着洞府内挂满各种栩栩如生的妖兽头颅,他一反往日的嬉笑,满脸严肃的说:“罗宇是筑基中期境界,我都不一定能胜过他,你这样做太冒险了。” 孙池伤势已完全恢复,炼气圆满的境界也已稳固,感觉自己又浑身充满了力量。他点点头:“这次是我太唐突了,不过我因此突破了心里的魔障,筑基已是一条坦途,还是值得的。” 邱波欣赏的看着孙池充满自信的样子,说道:“你上次传信来就提及心魔,现在又说心魔已除,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三十九章 奖励 提起那晚看到的幻象,孙池还是有些颤抖:“邱叔还记不记得,那年罗宇父子才来到黄鹤门,罗寅就在比武大会上击败孔长老,逼父亲他们下山。罗宇为立威,竟将王叔当场斩杀,那年他才十来岁” 邱波听了,十分感慨:“当年你才六岁,没想到那天的场景,你竟一直记得。我已跟你说过,罗家父子不过是掌门手中的刀,我们是带着罪过的人,身家不清白。掌门需要我们打天下时自然都好,等黄鹤门稳定下来了,赶我们出去是迟早的事。” 原来那天在荒山上,孙池看到的幻象就是罗宇。幻象中的罗宇正是当年杀他叔伯的模样,孙池看到之后,仿佛又回到了儿时那惊恐的一幕,怪不得吓得一动不敢动了。他之前总受儿时种下的心魔牵绊,后来遇花妖见幻象才引出心魔,最后直面罗宇,虽被罗宇打伤,心魔却解除了。 两人又聊了片刻,邱波见孙池很快回复了平静,不受刚才失态的影响,才知他确实走出了心魔,不禁感叹:“你天纵奇才,果然像你父亲。唉,要是孙哥没走,估计已结成金丹了。” 孙池冷哼一声:“胡风后来倒是成了金丹,但完全不和我们联系,好像真的只想做他的鹤歇峰长老了。” 邱波叹息一声:“胡风只醉心法阵之道,和孔长老一样与世无争,掌门也是要保他的。你父亲离开的时候跟我说,不要强求他。你要知道,外面还有很多老兄弟,生存都成问题,我们也做不了什么。在他们心中,我们享受着黄鹤门的供养,与胡风何异?” 见孙池低头思索,邱波继续说道:“目前我们要做的,就是壮大自身的力量,收拢更多的老兄弟,可惜我一家铁门山,名额有限,资源不足,今后还是要看你的了。” 孙池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据我观察,杨行这个人可以培养。我看他功法和我们很像,似乎是一路的,像是个有秘密的样子。” 邱波点点头:“上次你们来铁门山,我试了他一下,毫无反应。他要么就是还不明白,要么就是隐藏极深。” 提到这里,孙池呵呵一笑,问邱波:“你可知那天,杨行看到的幻象是什么?” “什么?”邱波一头雾水,不明白孙池的意思,或许能从幻象中推测出什么? “杨行看到的幻象,居然是你。”孙池一阵大笑,说道,“是不是你的试探吓到他了?” 邱波错愕不已,继而无奈摇摇头,说道:“这次他去了熊牛谷,正好看看他真正的实力。” 孙池有点担忧:“要是他死在熊牛谷了怎么办?” 邱波冷笑一声:“那就是他命不好,也就不值得我们花大力气帮他了。” 孙池想:杨行啊杨行,你是虫是龙,也该显形了。 ---------- 熊牛谷外,叶玉婵和杨行平安归来,引起了不小的轰动。黄鹤门的弟子队伍,包括鹤歇峰胡风长老和众多筑基修士,已在此等候他们多日了。 这几日来,赵镇、罗成他们不断劝胡长老进入谷中寻找,胡长老却一直不为所动;他们想自己返回谷中营救,胡长老也不放行;弟子们早就是怨声一片了。他们知道胡长老不擅争斗,却没想到堂堂金丹强者,竟畏熊牛谷如虎,不敢踏入一步。霍山和周氏等门派的队伍看了几天笑话,也都离去了。因此,这天听说两人平安归来,胡长老最是高兴,直接飞出营帐亲自迎接。 杨行早得了叶玉婵的叮嘱,一切由她来应付,多余的话一句也不要说,散修、黑袍和周氏的事情,更是一点都不能提。 叶玉婵只对胡长老说,两人一路躲避妖兽,不知不觉就出来了。现在见到胡长老,才感到安全。 胡长老很满意叶玉婵的对答,对左右说道:“你们看,我就说他们会逢凶化吉?你们还不信!” 左右皆沉默无语。 杨行在人群中看到了赵镇和刘奇的身影,见他们担心的样子,和看到自己无恙后的喜悦,想起这些天来的磨练,不禁兴奋得流下泪来。 胡长老笑呵呵对叶玉婵说道:“玉蝉炼丹有功,想要什么奖励?” 叶玉婵回复了平时大义凛然的模样,回道:“玉蝉惟愿胡长老能给百草园继续配置法阵,聚集更多灵气,加速草木生长,让黄鹤门上下弟子都有更多草药修炼!” 周围弟子连声叫好。 胡长老明显一怔,神色复杂的看着叶玉婵,说道:“好!不愧是掌门之女!”他仿佛才注意到一旁的杨行,对杨行说道:“不能厚此薄彼,你要什么奖励?” 杨行擦掉眼泪,心想自己何故做小儿姿态?平白让人看扁了庶务峰。他之前的飞鹤剑和血棘都已丢失,其实现在最想要的是一柄法剑,但他张口结舌,说不出口。 胡长老见他手掌张了又握,握了又张,了然一笑,说道:“听说你为了救人,连趁手的法剑也丢失了,我这里有一把刀,名为冰霜镰,你先拿去用!”说完叫人从营帐中拿出一把镰刀状的弯刀,递给杨行。 杨行接过。弯刀如镰,入手沉重,刀柄漆黑,刀鞘是黄得发白的兽皮,竟像是在牛谷中遇到的巨型犀牛的皮。拔刀出鞘,就见刀身弯曲形如满月,通体雪白,散发出阵阵寒芒。寒芒犹如实质,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周围温度都下降了许多。 杨行执刀挥舞了几下,觉得不甚趁手,他还没学过刀法,不知道原来的剑法能不能用。遂以刀作剑,一招“阉牛式”使出,觉得很是怪异,想来刀剑有异,剑重刺击、刀重劈砍,以后还要好好研究才是。 左右弟子感受得深切,在杨行使出“阉牛式”的同时,从刀身散发出一阵阵凉气扑面而来。本来修士已不畏寒暑,但这凉气仿佛能入皮入骨;若用此刀伤敌,伤口定会冰冻,阻止灵气修复,竟是一把不可多得的法器!周围发出一阵惊叹声。 胡长老却在看了杨行的招式后,原本笑眯眯的眼睛爆出一团精光,片刻又恢复如常。他笑着说:“刚才都是玉蝉在讲,你也说说,当时情况危险,你是怎么敢回去寻人的?” 叶玉婵对杨行点点头,示意他这个可以说,她也想知道杨行当时的想法。 杨行想,在场这些人都不知道,是自己凭一己之力救下了叶玉婵。他心里生出一股豪气,昂然说道:“我当时只是想,为了同门,为了朋友,尽力去做才是最重要的,即使最后不如意,也无遗憾。” 叶玉婵不禁有些失落:他只是当我是同门,是朋友吗?她似乎忘记了是她主动疏远杨行的。 没想到刚才还兴高采烈的胡长老,长叹一声,转身离去,隐然是给这句话说中了心事。 ---------- 左右弟子这才拥上来嘘寒问暖、恭喜道贺,不过都是冲着叶玉婵去的,杨行在一边还是无人问津。 赵镇上前来将杨行拉到一边。 杨行低声说道:“师兄,那飞鹤剑” “一柄法剑而已,不去管它”赵镇低声说道,“你们在熊牛谷究竟经历了什么?” 杨行感到十分为难,他看了看那边人群中如鱼得水、应付众人游刃有余的叶玉婵,对赵镇欲言又止。 赵镇说道:“好了,我明白了,你不用说了。你只要记得,遇到困难或需要找人倾述时,你还有我这个师兄。” 杨行十分感动。 赵镇又看着杨行手中的弯刀,说道:“这可是罗宇在江夏闭关炼器一个月的成果,还有周氏的白犀皮做鞘。罗宇在出关当天将刀赠与胡长老,没想到胡长老竟把这刀送给你了。” “什么?”听说是罗宇炼制的刀,杨行吓得当场就要弃掷在地。 ---------- 据赵镇介绍,杨行的这把新武器冰霜镰,是可以感应灵气的法器。 所谓法器,和草药、丹药一样,既是修炼的“身外之物”,也是不可缺少之物。正如草药、丹药能补充灵气,滋养灵脉,法器也能帮助修士领悟道法,加强攻击和防御。 法器包括武器和防具,武器的作用就不说了;好的防具,比如高阶道袍,就如盔甲一样,可以大大增加修士的抗打击能力,有的甚至能替修士挡下必死一击,比如牛谷中周处的道袍就替他两次分担巨猿的攻击。 杨行的这把冰霜镰,正是脱离了寻常法剑,成了法器的一种;在炼气弟子手中,作用还不明显,等将来杨行筑基有成,就能体验到它的好处了。要知道,连筑基修为的赵镇,目前都没有自己的法器。 这是黄鹤门一直缺乏炼器修士的缘故。黄鹤门以耕读立派,以种植、采集草药为基础,逐渐加强法阵、炼丹等道法,但对炼器之道始终不曾涉猎。虽然鹤歇峰上也有道袍院,但制作出的道袍只是寻常物料,达不到法器的程度。这次掌门定下以灵丹换炼器之道的计划,算是走出了炼器之道的第一步。这也是此次熊牛谷之行,胡长老亲自带队赴江夏的目的所在。有了炼器之道,加上黄鹤门这些年来的积累,想必筑基修士人手一件法器,是可以期待之事。 听说法器的珍贵,杨行当场就要把冰霜镰让给赵师兄。 赵镇拒绝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法器还是要靠自己的努力,这是修士的必经之路,马虎、贪图不得。再说了,这刀能到你手中,必有因由,你要好好珍惜才是。” 杨行觉得手中的冰霜镰在微微颤动,竟似在呼应赵师兄的话,他便不再坚持。 赵镇又说道:“还有,我马上就要出发去赴一次除妖任务,不能陪你回去了。” 杨行一惊:“师兄不回庶务峰了?什么任务如此紧急?为何要如此辛苦奔波?” 赵镇一笑,娓娓说道:“我筑基之后,回了趟家乡,那里人情依旧,生活得还算祥和。我的家族因我的缘故,在当地倍受尊敬,生活无忧,但每隔几年就遇天灾人祸,又有妖兽作乱,仍不免遭受惨祸。我就想将家族迁到黄鹤山中来,所以我不断执行门派任务来积功,希望能有那么一天。”说到这里,赵镇眼泛泪光,“我那可怜的父母,没有享到一天福,但其他亲人仍在,那种血脉联系唉,你到时候就知道了。” 听了师兄的话,杨行想到了东津村,想到了叔叔婶婶,还有其他亲人们。以前在村中受他们欺负,出来后却十分想念。也许自己也该回东津村一趟了?想想有点难,黄鹤门规矩大,只要出山,就要受纪律约束,不得擅自行动。也许,这要等筑基之后了。 第四十三章 刀法 第二日,杨行便进山采药了,走的还是之前孙池交给他的那条路线。上次采摘过后,经过三年的休养生息,这条线上又生长出不少灵草,让他收获颇丰。 一路上,杨行一直想着昨日孙池的异状,总觉得他有什么话要对自己讲。很快,便到了当初学剑的秘洞所在的荒山。 入眼一片土黄色,当年郁郁葱葱的小山,如今变作了满目荒凉的土山包,树木、灵草、鸟兽、山泉全都不见,一阵风刮过,只有砂石漫天飞扬。 杨行心中咯噔一跳,赶紧下山找到秘洞洞口,洞口也是积满碎石。他手持冰霜镰,全神戒备,慢慢掘土排石,挖出一条道来。进入秘洞,燃起火符,内部洞体已经大部分垮塌,石壁上的人像也碎成石块,找不到了。 杨行欲哭无泪,这石壁上的剑法如此厉害,他仅学会了一招“阉牛式”,就于剑道大有帮助;还想着能多学几招,没想到再也没机会了。这秘洞垮塌得如此彻底,让杨行疑心是有人刻意毁去;但他四处查找了半天,也没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火符燃尽,周围重新陷入黑暗。他强迫自己静下心来,努力的回忆那些剑招,却只记得一些模糊的影像,丝毫记不起剑招的细节,自然也无从萌生剑意了。 黄鹤门中传授剑法,通常是田平这样自己舞剑、弟子观看的手口相传模式;像石壁上这样以剑诀经书形式记录下来的,十分难得。这石壁上的剑法图像纤毫毕现,就像经决般内含剑意,毁去也像经书般容易。道修经书毁去后,还有文字内容传世;但剑法招式全是图像,如何复原? 杨行恨得大叫,一刀劈向石壁,黑暗中火光四溅。熹微光亮中,他惊觉身后有一道身影袭来,本能的赶紧躲闪,却发现周围并无灵气波动,那道身影只是火光下自己的影子,虚惊一场。 一念至此,他干脆点燃火符,置于洞中,让影子浮现在石壁之上。他动则影动,他挥刀则影也挥刀,他以刀作剑使出一招“阉牛式”,影子也横刀一掠,显得颇为诡异。 杨行心思一动,刚才影子横刀斜掠的刀法颇有“阉牛式”的神韵。他试着学了几下,那极静入寂、神与意合的感觉逐渐浮上心头。自从将剑换做刀后,他一直尝试沟通刀法与剑法,始终不得要领,没想到此时误打误撞,却找到了一点联系。 在这荒山脚下的秘洞里,在火光跳跃的昏暗中,在浮影游墙的石壁间,杨行将这招刀法练了百遍、千遍,一直到烂熟于心,随手使出,才作罢休息。 ---------- 杨行刚坐下恢复,就心头示警,察觉到右肩后有细微的灵气波动;他赶紧就地翻滚躲避,紧握冰霜镰准备反击。谁知那一丝灵气如影随形,又飘至左肩侧后。他大惊失色,立即执刀后劈。黑暗中出现一柄法剑,迎上冰霜镰。刀剑交击,火星迸发,声音清脆;而后弹开,火符燃起,出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孙师兄!”杨行紧张的心放松下来,居然是孙池。 “不错不错,你进步很快嘛,刀法都这么纯熟了。”孙池收剑站定,袖手打量着杨行,问道:“你这一招是什么刀法?” “影刀式!”杨行脱口而出。由影而来的一式,叫影刀式倒也合适。见孙池不住比划刚才的招式,对这垮塌的秘洞视而不见,他试探着问道:“师兄可知这秘洞是被何人毁去?” 孙池这才打量周围的断壁,说道:“这事你不用管,我大概知道是谁。”说罢往洞外走去,示意杨行也跟上来。 “可是”杨行有点着急。 孙池仿佛明白杨行心中所想,笑着说:“石壁上那些剑招,学到了就是你的;学不到,练一万遍也没用。再说了,你不是学了好几招么?” “才一招”杨行有些惭愧。 “招式在精不在多,这是师尊说过的,”孙池走到洞外,敷衍着说道,“我刚才看你将剑意融入刀法,效果不错,就这么练下去,大有可为。”出了秘洞,孙池忽然问起杨行熊牛谷中遇到的散修来。 杨行之前在坊市讲过一遍,那时孙池便听得颇为动心;此时又特意问起,杨行便将遇到宗由和钟化的情形又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这么看来,被叶玉婵招到百草园的就是钟化,”孙池自言自语道,“那宗由去哪了呢?” “钟化被招入黄鹤门了?”杨行很是心喜,想着什么时候去百草园看看去。 孙池却不答,又反复问宗由的情况,对挖地道、设陷阱、观灵气特别感兴趣。杨行只能不厌其烦的将那段经历又说了一遍,说着说着,他忽然想问孙池:“宗由为何说我炼的是斥候之道?” 孙池又不答了,岔开道:“听说出谷时,你有意招揽他们入门,可有此事?” 杨行不由警惕起来,不知孙池何意。在杨行看来,赵镇、钱楼、孙池三位师兄对他很好,但也有区别。赵师兄常从眼前之事入道,润物无声;钱师兄则以自身经历讲述,感染力强;只有孙师兄,意思飘忽,话说半句,好像身负很大的秘密似的。 杨行留了个心眼,故意说道:“那是我不懂事,现在想明白了。黄鹤门是名门正派,不能招收来历不明的散修;何况我们曾与越人交战、又遭散修背叛,凡事须得小心。” 孙池果然脸色一变,冷哼一声:“什么名门正派,祖师爷还不是越人出身” 这下轮到杨行吃惊了:黄鹤门祖师爷是越人? “祖师爷叶斯人出身南疆,又有一只灵兽仙鹤,可不正是越人功法中常见的伴兽?”孙池说道。 叶斯人?仙鹤?杨行糊涂了:这不是故事里的事么? 孙池见杨行不信,又说道:“《长春经》说‘观其时而用其符,应其机而制其事’,与越人《天机经》中‘观天之道,执天之行,大道相通’,何其相似?《太白经》说‘宇宙虽广,览之只在于掌中,万物虽多,生杀不离于术内’,与越人《天机经》中‘宇宙在乎手,万化生乎身’,有何不同?”孙池侃侃而谈,听得杨行目瞪口呆。 他不知道孙池从哪了解的这些信息,又为何要对自己说这些。但他知道这些非议之语,万万不可传于第三人之耳。这不是功法、童子之类的开革出黄鹤门的问题,而是涉及到百年大敌,私通越人,要严重得多。 两人沉默下来,孙池也觉说得太多,便从怀里掏出一本经书递给杨行。 杨行竟不敢接,他怕是刚才提到的《天机经》之类的越人功法! 孙池手在半空僵住,冷冷一笑:“你放心,这是师尊要我给你的《严霜刀诀》。”说完将经书弃置在地,再不看杨行,转身离去。 杨行有些惭愧,觉得自己防备过甚了,孙师兄一直对自己很是照顾。几个师兄里面,钱师兄最是真诚,赵师兄最是洒脱,只有孙师兄,经常主动来找他。 借着日光,他手持《严霜刀诀》翻了几页,其中有“劈则刀刃向下,前部着力;砍则刀刃斜向下,后部着力”之类的用刀术语,又有“彼未实劈,我切忌手动身摇,为敌所乘;实劈连击,击敌不闪,乘势赶打,不纵不跳,连进连退”之类的实战口诀。再翻几页,竟有数十种刀法招式画像,简直可以和原先石壁剑法相媲美。 他这才确信,这确实是正适合他冰霜镰法器的刀诀。当下忍耐不住,就在这秘洞洞口处演练起来。 很快,右臂上出现了第二条剑修灵脉。他兴奋不已,这虽然对他筑基没有明显帮助,但对敌作战能力将大大增加。 ---------- 杨行对《严霜刀诀》爱不释手,回到洞府刚休息片刻,就心痒难耐继续练刀。 刀诀共分撩、刺、截、拦、崩、斩、抹、带、缠裹等九式,每一式辅以跨、踏、踩、跃等不同步法,组合起来又有数十种变化。杨行藏身刀影之中,每一次出击都有不同的变化,辅以拳打脚踢,嘴里呼喝声震,整个人就像贴地翻滚的雷霆,声势端的吓人。 这段时间里,坊市的改革还没有施行,门派的配给仍在发放,杨行身上的采药、炼丹担子不重。他甚至连炼丹炉都没有,怎么炼丹?接下来的日子,他就每日在洞府前练刀,累了就在洞府内打坐修炼,偶尔进山采药打猎,等着比武大会的到来。 李烟和周城来见了,满眼羡慕,心里惊骇,都在想不知道自己何时才能练到这种程度。就连孙池暗中过来,见到杨行练刀,也是又诧异又惊喜,实在想象不到才入门六年的杨行,就有了跟他并肩齐驱的实力。 杨行对剑道和刀法的理解也在加深。刀法的主要招式是劈、砍、截、斩、带,分别对应剑法的刺、击、撩、挑、点等。若说剑的特点是轻快、敏捷与灵活多变,那刀的特点就是勇猛快速,刚劲有力。剑法如风,重步法,走轻灵;刀法如洪,重气势,势勇猛。 一套《严霜刀诀》所有招式修完,右臂上的剑修灵脉进展迅速,打通了一多半,杨行又对经书中最后几句话产生了疑惑:“守则攻之,进则退之,背而袭之,侧而击之。敌动我动,敌止我止,敌退我进,敌进我退。虚则实之,实则虚之,虚则示之以实,实则示之以虚。” 杨行不知道,这《严霜刀诀》确是黄鹤门不外传的功法之一,田平让孙池来送刀法也是确有其事。但这最后几句话,却是孙池在刀决中夹杂的自己的“移形换影”的私货,不全是《严霜刀诀》了。 第四十五章 比武 仙鹤峰北面稍平缓些,山腰处有足够的厢房供各处来的弟子安置休息。翌日一早,众人又到得山顶,只见广场上设置了数个檑木垒基、圆木为栏的擂台,广场中央的高台上上张贴有比武的规则和布告。 赛制规定,以灵山资格参会的,可出筑基、炼气弟子各四名,分别参加筑基组、炼气组的比武;灵山之下的建制,如鹤歇峰的洞府台、附属门派铁门山、仙鹤峰的各初始家族等,也可以派出弟子参加。 庶务峰筑基弟子只有赵镇,炼气则是孙池、杨行和周城,均不满数。至于人员空缺要怎么调整,田平也没搞明白,只是吩咐大家找到自己比试的场次,尽力而为罢了。 不一会儿,广场之上便敲锣打鼓、人声鼎沸起来,告示着比武大会正式开始。 杨行今日没有比试,广场上又不禁走动,他便东张西望、到处走走看看。 他在找铁门山的队伍,昨晚他连夜将《长春经》的内容誊抄在帛书之上,想交给王喜。但转了半天,却丝毫不见铁门山队伍的影子。 他自然不知道,邱波几乎将全派弟子带来,就是为了让他们都蹭一蹭仙鹤峰堪比二阶洞府的灵气,昨日的开幕大典参加一下见见世面也就罢了,今日所有铁门山弟子都待在山腰厢房内修炼呢。 ---------- “好样的!”杨行正找得焦急,忽然听到身旁一阵喝彩,他才发现自己走到了一处擂台旁边。 此时台上一赤袍一青袍,两名修士正打得难解难分。杨行留心看了一会儿,不禁哑然失笑。 这两名修士都是炼气后期修为,都用的法剑作为武器,都使龙蛇剑法。一样的修为一样的剑法来比试,结果就是现在这样,良久都分不出胜负,最后还是要看谁的灵气绵长。 杨行想:这样的比试有什么用? 他是参与过历练,经历过生死的,知道真正的打斗是什么样子。打斗最重临场反应和招式的灵活运用,像台上这两位只会一遍遍施演套路的话,早不知被敌人扎了几个窟窿了。 “真是画虎类犬!”身边响起孙池低沉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又跟了上来,“别的门派也有比武,却不像这样。别人是比武会英雄,我们却是为了坊市的利益!” 杨行不敢接话,瞄了瞄左右,还好没人注意这边。孙池最近反差很大,说的话也让人摸不着头脑,他低声道:“师兄到底想说什么?” 孙池也意识到自己过于急切,有点露相了:“没什么,我只是希望你以后能不被‘左右’所左右,顺从自己的本心罢了。” 杨行愕然道:“就这么简单?” 孙池心里想的是南疆发生过的正道与百越的“左右”之争,认为越人也有心慕正道的,当归而化之,不可一味斥为“越寇”而加以打压;杨行却以为是师尊曾说过的,黄鹤门历史上道修与剑修的“左右”之争。 “就这么简单。”孙池见杨行这么容易就接受了,也感到一阵轻松,他说道,“比武大会过后,我会外出云游寻找筑基仙缘,你可能很长时间看不到我了。在这之前,我会好好比试,送师尊一个大礼。” 杨行正想说什么,旁边擂台上已分出了胜负,青袍修士灵气耗尽,累得趴下,赤袍修士也是气喘吁吁,狂吞草药维持。有弟子上台唱道:“鹤翼峰丁修胜!” ---------- 第二天,杨行果然没见到孙池,不过他也无暇旁顾,因为他要参加比试了。 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刀法,杨行还有些忐忑。不过等他上了擂台,将冰霜镰握在手中,便立时心如止水了。 所谓天赋便是如此,有的人即使修为再高,与人打斗也是心头狂跳、手足无措;而有的人初时会莽打莽撞,过后就能适应下来,每一次打斗都会积累经验,成为以后进步的阶梯。 杨行的对手是一名执剑的赤袍修士,两人施礼过后,比试正式开始。 那人一起手,杨行便知是龙蛇剑法。见杨行不动,那人还有些疑惑;杨行才一抬手,那人急不可待的出剑,一套龙蛇剑法使将下来。 杨行并不出招,只是躲闪,他见对方处处是破绽,又怕是对方故意露出的陷阱。按说剑法本身并没有那么多破绽,只是运用起来要视对手而行动。比如剑法下一招是往右刺,而对手在左侧,这人就硬是扭转身子以右当左刺出,岂不是露了空门? 杨行也是坚持了好大一会儿,才发现是自己想多了,对手确实很弱。此时对方使出一招“惊蛇入草”,杨行知道他下一招必是“矫若游龙”,两招衔接时有一处空隙,那时便可以一刀劈向对方后背,对方必然无法躲闪。 刀尖扬起,杨行顿觉不对,以对方的功力难以接下自己一刀,怕是要身受重伤!稍作迟疑,他选择了让对方完成转身,使出“矫若游龙”;他则趁对方招式使老,正要回收之际,一刀将其法剑劈落,刀锋横在对方脖颈处。 擂台四周围观的众人原本见杨行一味躲闪,还道他会败下阵来,没想到瞬间就攻守易势,胜负已分。原本闹哄哄的场面顿时鸦雀无声。 “庶务峰杨行胜!”结果唱出,擂台周围才恢复喧闹。 看不懂的还是看不懂,摇摇头走开;看懂了的则不明白杨行为何前半场一直躲闪。有好事者要找杨行去追问,他却一早钻入人群,围观别人去了。 ---------- 就这么比试了几天,杨行总是在开场不久就将对手武器击落,渐渐名声鹊起,围观他比试的人也越来越多。这日的比试,早早就围了一圈看客,杨行发现他的对手,竟是那日耗到力竭才取胜的丁修。 此时的丁修很有了些沉稳的气度,见了杨行,并不出手,只是执剑胸前,谨守门户。杨行持刀前劈,他则挺剑挡架;杨行顺势朝他握剑的手削去,他则撤剑回收,同时向旁跃出,避开这一刀的余势。双方剑起刀落,身法迅捷,丁修完全不落下风。 杨行暗暗称赞,这丁修相比前几日进步很大,不仅学会了适时出招、自行变招,同时气息绵长、防守严密,很像当年初入熊牛谷的自己。不过丁修的弱点也很明显,缺乏“阉牛式”、“影刀式”这样强有力的攻击招式,只能被动挨打;若自己全力攻其一点,他应该会很容易就慌了手脚,露出破绽。 杨行不再躲避丁修的剑招,而是一招“影刀式”使出,直劈其法剑。丁修大吃一惊,攻势改守,同时身形急退;但刀剑交击的巨力传来,法剑还是差点脱手而出。此时他的步法已然乱了。 杨行趁胜追击,不管丁修的剑从何处来,只是几刀劈出,将其攻势截断。所谓一力降十会,丁修很快就支撑不住,法剑脱手,败了。 杨行见落败后的丁修站在原地发愣,知道他正处于领悟剑道的关键时期。他的修为足够,实是输在招式不力,无法将自身灵气调动起来作全力一击。不知此次比试会不会对他产生不好的影响,不过杨行也管不了那么多,上了擂台就没有什么交情好讲,怪就怪他运气不好,遇到了自己。 一旁的弟子见两人久久不动,而一人法器脱手,自是明白胜负已分,上台唱出结果。 ---------- 杨行赶在欢呼前钻入人群,正要去找找有没有庶务峰的同门在比试,忽然胳膊一紧,回头一看,是被大师兄赵镇攀住了手臂。 “你的刀法不错啊,”赵师兄还是一副尊尊教诲的微笑模样,说道,“丁修这几天呼声很高,没想到被你比下去了。” 杨行想说刚才的比试还没用到他一半的功力,但想想相比师兄的筑基修为,在师兄面前,自己即使用了全力,也不过是像小孩子一样。再说,能得到师兄的夸奖,他心里还是美滋滋的。 “周城已经落败,炼气组就剩你和孙池了,”两人走出人群,赵镇继续说道,“比试到最后,肯定就是炼气后期和炼气圆满的天下了。” “炼气中期一定打不过炼气后期吗?”杨行发问。他记得熊牛谷时,自己虽才炼气中期,但相比很多后期的修士还要强力一些。 “有人总结,战力的区别有个定律,可以跨阶层,不能跨阶级。意思是说,同为炼气期,也许中期可以打败后期;但炼气一定打不过筑基。”赵镇见杨行感兴趣,有意侃侃而谈,“同一阶级的打斗,除了修为,还受经验、技巧和战术等因素影响,有以弱胜强的可能,炼气中期也能胜过后期;而不同阶级的比拼,不仅灵气差别非常大,对灵气的运用方式也截然不同,是一道难以逾越的鸿沟。等你筑基后就明白了。” 杨行不禁对筑基充满向往,问道:“那一个筑基可以打几个炼气呢?” 赵镇笑了,这些问题他以前也想过,不过从未这么直白的问出来,杨行简直太像从前的自己。“这不好判断,根据以往的战例看,有能打三个的,也有能打十多个的。但筑基没有失败的例子,因为再不济,筑基修士要跑,炼气弟子根本追不上。” 杨行点头受教。 要是孙池在这,肯定会反驳:这也不见得,攻其必救,筑基就不会跑;或者先示之以弱,再一击必杀,也能解决掉。其实这些道理并非赵镇不知道,只是他要坚实杨行的上进之心,选择不说出来罢了。 “不知师兄何时参加比试呢?杨行能否去看看?”杨行很想见识一下筑基修士的打斗。 “我已经比了几场啦!”赵镇笑道,“筑基的比试安排在黄鹤楼中,你要感兴趣,改天我带你进去看看!” 第四十六章 交易 仙鹤峰常年被浓雾笼罩,或许是被四座灵山围着,不太通风的原因,山外不雾它起雾,山外晴空它云雨。山雨欲来时,山洞、山缝尽冒雾气,烟雾汇集绝壁之间,形成长长的云带,给仙鹤峰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面纱。 山巅广场的比武正如火如荼,浓雾笼罩的后山却一片静谧。 后山一处较为平整的山谷空地,被规则的分割成十数个方块,种植了整片的银叶草、雨燕草等灵草,还有宁神花、向阳花、望月草等珍稀品种。一眼望去,如同凡俗世界中的田亩,这就是修士培育灵草的灵田。 灵田在开阔平缓的鹤歇峰中有很多,但在崖岸高峻又全是山石的仙鹤峰,就显得颇为难得。 仙鹤峰灵气充裕,连灵田中的杂草都长势良好。此时灵田中有一名农夫正在拔除杂草。他佝偻着身子,头往下扎,身子弯得像一张弓,只露出厚实的脊背;拔了一大把,用两手拢着,转身放在身后的杂草堆上。一片灵田不拔完,头都不会抬一下。 “父亲,您怎么还亲自下田,这些事交给凡人或弟子去做,不就是了?”一声清脆的呼声从田边传来。 长者这才抬起头,竟然是黄鹤门掌门叶知秋。他皱着眉头,看着田里还未除尽的杂草,眉眼间的忧虑像极了一个寻常的农夫,哪还有开幕大典上挥斥方遒的样子? “灵草和杂草生在同一方田里,必会彼此竞争,争夺天地灵气和土里的养分,不除掉杂草,怎能让灵草长得更好?你修灵植之道,想必比我更清楚。”叶知秋用手背擦了擦汗,边从田里走出来边说道,“这就是个去芜存菁的过程,我习惯了自己做,不想假手于人。” 见叶知秋意有所指,将散修比作杂草,田边那人也作此腔调:“适当的杂草有助灵草保持活力,也是符合灵植之道的。”声如风铃,正是百草园管事叶玉婵。 “你说的是钟化?听说他现在扛起了百草园一半的灵植事务?”叶知秋走回田边的草庐里,吩咐道,“还要派人去他的家乡调查一下,若情况属实,就将他正式收入门中。” “还有我跟您提过的杨行呢?”叶玉婵给两人泡上一壶茶,说道,“我想让他负责炼丹房。” “那个庶务峰的炼气弟子?”杯到嘴边,却未饮茶,叶知秋恢复了一个上位者的沉静,沉吟道,“庶务峰人丁单薄,你就不要打庶务峰的主意了。”又漫不经心的问道:“昨日田平找过你了?” 叶玉婵本意还想争取一下杨行,听到问话不禁心中一凛,果然门中大小事,都瞒不过父亲。她老老实实说道:“田师兄找我借炼丹炉,说是为以后坊市的门店做准备。” 一提到坊市,叶知秋就明白了田平的用意,他点点头,问道:“你借了?” “哪有这么简单?这青天炉可是我辛苦得到的,”叶玉婵试探着说道,“不过现在炼丹房铸成了八卦炉,这青天炉也不那么珍贵了。我让田师兄每年给我一颗三阶灵丹作为租借的费用。”这样的租借费用,倒更像是白送,叶玉婵不知道父亲会怎么想。 “那还是借了。”叶知秋的语气波澜不兴,让人猜不到他心中所想。他饮下一口茶,忽然问道:“你觉得田平怎么样?” “田师兄的为人,父亲还不清楚吗?”叶玉婵奇怪的说道,“不过我见他最近好像有些心绪不定。” 叶知秋点点头:“你也看出来了?我看他是要突破当前境界,就差最后一篑了。他若有什么要求,还是尽量满足他。” 看来父亲是同意自己帮助庶务峰了,叶玉婵放下心来,嗔怪道:“那父亲为何不多给庶务峰一些支持?如此,他们也不会人人分心庶务,就连语冰也” “语冰怎么了?”小女儿虽不争气,叶知秋还是非常关心。 “庶务峰的资源实在有限,语冰不得不到百草园的鹤歇湖来修炼。”叶玉婵说道,“最近她正在突破的关键时期,却坚持要去坊市值守。” “胡闹!”叶知秋生气说道,“她不好好修炼,去做那凡人之事干甚?” “我也这么劝她,”叶玉婵说道,“我说你差什么丹药,尽管在姐姐这里取用就是。她却说,自己身为庶务峰的一员,有她必须承担的责任。要说这庶务峰的人啊,一个个明明穷得叮当响,却都好像不需要别人帮忙似的,不知道在坚持些什么。” 叶知秋长叹一声:“有怎样的师父,就有怎样的弟子。” 叶玉婵也叹了口气,说道:“要不,就把鹤歇湖划给庶务峰?湖畔灵草茂盛,还有座三阶洞府,田师兄也不用那么操心了。” 叶知秋瞪了女儿一眼:“鹤歇湖挖出去,你自家百草园不是缺了一块?” “百草园缺了一块不打紧,庶务峰的情况却能大为改善。”叶玉婵说道,“要说语冰的脾气,跟您可是一模一样。当初大家都不看好她,她却硬是通过剑道修炼成功;现在给她丹药她不要,硬是要和庶务峰同甘共苦。” 叶知秋思考良久,妥协道:“好,好,按你的意思,将鹤歇湖划给庶务峰。” ---------- 这天,赵镇带着杨行,进入黄鹤楼一楼大堂,这里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 一道道法阵筑起的光幕,犹如一个个倒扣的碗般,划出一片片独立的空间,构成了一座座筑基比试的擂台。形式各样的攻击,从内部打到光幕上,如石落水中,只激起一道道波纹。 杨行看到,擂台上有人的武器是一缕红绫,时而将对手裹住,时而将自身托起,动静间霞光闪动,色彩缤纷。有人祭起一道小型光幕,将自身护在里面,任凭对手轰击,自己则远程操纵飞剑还击。有人明明全身浴血,却越战越勇,仿佛失血越多,战力越强。有人化身成一张画卷,被对手攻击时就燃烧起来,烧成一个人型的灰烬,将愕然无措的对手击败 原来筑基修士的比拼是这样的,既然可以飞行,那身形步法还有什么用?飞剑可以远程操纵,那剑法刀法岂不是要重新练习?杨行脸色苍白,感觉这个世界不是自己能理解的范畴,以前的经验和领悟都成了一张废纸,此刻道心受到极大的冲击,身体竟摇摇欲坠起来。 赵镇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急忙带杨行从黄鹤楼出来,寻了一片空地,将灵气导入杨行体内运行几遍,杨行才慢慢平静下来。他似是告诫似是安慰的说道:“路要一步步走。” 杨行点点头,握紧了手中的刀。 ---------- 此时的黄鹤楼大堂,筑基修士们继续比试,高层则有多名筑基管事监视各处战况,维持光幕运转。田平和许久未见的罗宇也在其中。 田平见了罗宇,在想他在江夏周氏修习炼器之道数年,不知是否有了长进。哪知罗宇开口便要以一年五颗三阶灵丹的代价,租用庶务峰在坊市的店铺。田平为坊市谋划许久,断不可能简单租用了事,毫不犹豫的拒绝了。罗宇又提出十颗三阶灵丹的价码。 说实话田平有点心动,这已超过了他对店铺的期待;但罗宇如此急切,又让他产生狐疑,毕竟罗宇之前的行事风格摆在那里,巧取豪夺的名声也不是空穴来风。罗宇却没有耐心,又提出以别的店铺来换,田平只能说考虑考虑,避开罗宇走到一旁。 这时初始家族之一的李氏宗主李虎走了过来。李虎也是筑基中期修为,平日里和田平私交不错,女儿李烟又在庶务峰当弟子,田平便向他请教。 李虎沉吟片刻,说道:“庶务峰的店铺挨着罗长老的高楼,罗宇此举或许是为了连起来打通方便。”见田平点了点头,李虎继续说道:“田老哥,此事可大可小,我也不知怎么劝你。” 田平惊问为何? “本来各灵山的店铺都挨着长老的高楼,这么安排是有深意的,租出去或换到别处,就相当于被边缘化了。老弟我在坊市也有两间店铺,但在我心里,边上的两间也抵不上你那一间。这件事可能是我多心了,但庶务峰目前处于弱势,你就更要注意这些细节,要不然以后会有更多的麻烦。”李虎说完,便走开了。他鼓动田平反抗罗宇,不知是不是为了报庶务峰顶,罗宇对李烟的一剑之仇。 田平思虑过后,深以为然,找到罗宇,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哪知罗宇还是那个德行,居然当场翻脸:“好你个老家伙,给脸不要脸,叫你一声师兄,你真以为自己可以倚老卖老了!你不给,我找掌门要去!” 楼上修士众多,见两人争吵,不知是畏惧罗宇,还是不想惹麻烦,大多数人选择了冷眼旁观。 田平从修道以来,还未遇到过如此泼皮无赖式的叫骂,顿时大惊:“你你说什么?”又说道:“掌门师兄断然不会”话没说完,就被罗宇打断。 罗宇阴狠的说道:“你以为叫声掌门师兄,掌门就一定会偏袒你庶务峰?你以为现在握在手中的,将来就一定是自己的?那是别人没把你的东西放在心上。”说完也不管田平和周围修士的反应,下楼而去。 边上的李虎看着田平胸口起伏不定,显然极为愤怒,他想:罗宇虽说性子顽劣,也没到公开辱骂同门的地步;联想到田平正处于突破的关键时期,或许罗宇此举是有意为之?罗长老又是什么想法呢?这局面是越来越乱了。 第四十九章 夺湖 场上的变化让人目不暇接,很多人还在考虑仙鹤军的事,不知怎么田平就发飙了。打听之下,才知道是炼器院与庶务峰争夺鹤歇峰的一处灵湖,名为鹤歇湖。这鹤歇湖也没听说有什么宝贵之处,怎么就引得两位掌门眼前的红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出手争夺,还要大打出手了?台下一时议论纷纷。 比武裁决之事牵涉重大,叶知秋持重处理,让各位长老共同商议;另外,还让各堂口管事和初始家族族长也参与进来。罗长老因避嫌没有参加,拉着罗宇到一边嘱咐去了。 头头脑脑们在黄鹤楼中闭门商议良久,可能真是罗宇树敌太多,大家最终决定同意比武,由庶务峰管事田平对战炼器院管事罗宇,以比武的胜负决定鹤歇湖的归属。 胡长老受命亲自布置并维护法阵,在山巅广场搭建擂台。很快,一座仿照炼器弟子比试的擂台搭出,只是面积大了数倍。接着,黄鹤楼上撒下一道光幕,将擂台罩住。 杨行见识过筑基修士的打斗,知道这光幕是保护措施,限制擂台上的争斗不会波及到场外。 ---------- 事到如今,多想无益,田平右手剑诀一引,一柄散发着青色光芒的法剑祭起,横在身前;他手握剑柄,纵身一跃,上了擂台。 罗宇那边却并未祭出法器,而是双手背负,随意踏出一步,脚踩虚空,人就缓缓往台上飞去。其闲庭信步、衣决飘飘的模样,显然比田平高明了不少。 罗宇这一手露出,雏鹤峰弟子那边欢声雷动,呼叫不已。庶务峰这边,杨行却不是很担心,之前师尊和罗宇在经世堂前比过一场,师尊优势明显。 但田平自己知道,那次是罗宇筑基中期境界不稳;如今罗宇境界稳固,反而是自己境界不稳了。看罗宇这架势,手中法剑、身上道袍、甚至腰间的饰品晶亮通泽,想必都不是凡品。此消彼长,最终结果实在难以预料。 罗宇站在擂台的那侧,拱手道:“请田师兄赐教。”此刻的罗宇道貌岸然,让田平想象不到他前些天口出恶言的样子,这些世家子弟的双面人功夫都练得炉火纯青了。 田平刚想答话,这时台上一声钟鼎声响,比武正式开始了。 田平往嘴里塞了一颗丹药,借着药力,抢先出手。只见他手掐法决,大喝一声:去!青色法剑提溜一转,继而腾空而起,带着青色剑气,像利箭般朝罗宇激射而去。 罗宇急忙祭出一柄蓝色法剑,剑名逍遥,是黄鹤门筑基修士中难得一见的高阶法器。逍遥剑带着蓝色剑气迎了上去,与青色光芒纠缠在一起。半空之中,蓝光闪烁,青光灿烂,在空中飞来纵横,所到之处,擂台之上原本坚硬之极的巨木都如纸屑一般四散飘飞,声声巨响如晴天霹雳,震耳欲聋。 围观的在场众人无不变色,比武大会以来,在这山巅的擂台之上,从未出现如此大的场面;即使是黄鹤楼中的筑基修士比试,也没有一场像今天这样,一开始就如此激烈,只片刻之间,偌大一个擂台竟被这两柄威力绝伦的法剑给拆了个七七八八。 此时台上的两人,都渐渐移动到擂台尚算完好的一角,不得已拉近了距离;空中两柄法剑又僵持了片刻,不分上下,同时收了回去。 田平满脸严肃,口中念念有词,直接持剑朝罗宇奔来。罗宇似被田平的凶悍之气所震撼,未有什么动作就叫田平欺至身前。 田平直直一刺,罗宇身形一退,躲过一招,持剑横削,朝田平下盘攻去。田平竟不躲闪,继续前刺。罗宇只能撤招回防,顺势撩上田平法剑,想格挡一记。哪知田平手腕一抖,避开罗宇的挡架,剑尖仿佛蛇头窜出,在罗宇的肩头咬了一口。 罗宇连退几步拉开距离,见肩头虽有道袍保护,仍被法剑削破,肩膀上留下一道深可见骨的血痕。他之前还以为田平以灵气充沛见长,没想到剑法也是如此精妙。 ---------- 黄鹤楼上,众多筑基管事正全神贯注,关注着这场比武;几位金丹长老则在更高楼。 叶玉婵说道:“看来田师兄是想速战速决。” “田平功力深厚、经验丰富,何不比拼消耗,而要舍长取短呢?”魏氏族长魏威问道。 叶玉婵解释:“罗宇身上道袍、手中法剑均非凡品,能分担防御压力、增加自身攻击,大大节省灵气。田师兄定是看出了这一点,觉得比拼消耗于己不利,才想在灵气耗尽前分出胜负。” 李氏族长李虎点点头,附和道:“田平想速战速决,但罗宇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紧守门户,并不浪战。”他看得分明,罗宇的策略虽然保守,但在当下却是最为稳妥,田平占不了丝毫便宜,许是其父罗寅对其面授了机宜。 楼中众人听了,再看擂台上的比斗,果然如此。田平剑势极强,一招一式,处处都是残影虚形,如此密集的攻势,状如狂风骤雨,罗宇几无还手之力,就如飘摇在风头浪尖的小舟,随时都会倾覆。但仔细看去,罗宇虽被动防守,但招式灵活变化,没有丝毫紊乱;身上虽然带了点小伤,但身形依旧如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窒碍。 “这么说,罗宇只要拖到田平灵气耗尽,就赢了?”魏威又问道。 “说不定是罗宇先支持不住。”李虎说道,他是希望老友田平能赢的。 ---------- 擂台上,比试继续激烈的进行着。罗宇暗暗心惊,打了这么久,田平居然还是威猛如常;要是自己,早就要非服用丹药不可了。但全程斗得惊心动魄,他始终腾不出手来服用丹药。看来父亲说的没错,若无这些高阶法器辅助,自己在灵气、招式、策略上要完败给田平。 罗宇才稍微分心,就见田平持剑冲天而起,竟是从头顶正上方疾打下来,剑未及地,剑气就狂卷而来,牵动周围劲风大作。罗宇却不慌乱,逍遥剑迎击在青色剑气之上,“砰”的一声,两剑交击,两人都被弹开。 罗宇狂退几步,才刚站定,就觉脚下擂台摇动不已,忽然间几声巨响,立脚处的木板尽数破裂,“轰隆”声中,一柄灰褐色的巨剑窜地而出。罗宇脸色一变,于千钧一发之际险险避开要害,但手臂还是被溢散的剑气割得鲜血淋漓。他不禁心头巨震:田平竟可以一近一远一上一下操纵两柄法剑!这样下去,自己恐怕撑不到他灵气耗尽! 好在这招惊艳的天地剑再没施展,田平的招式也开始变得缓慢,似乎已是强弩之末了!罗宇打起精神,想着趁他病要他命,主动进攻起来。 台下围观弟子却是不懂,一直大声叫好,掌声雷动。 杨行见师尊施展完这招,脸色一片惨白,应是消耗过剧。他观察良久,算是看懂了些许皮毛:原来筑基修士的比拼并非都是高来高去,那样太消耗灵气;也不总是操纵飞剑远程对敌,那样等于放弃了防守,若被对手攻击本尊,可能来不及回防。 ---------- “田平竟选择灵气尽出操纵两柄法剑,看来是方寸大乱了;而罗宇转守为攻,可见他也看出田平已经支持不住了。”黄鹤楼上,魏威兴高采烈的说着自己的见解。 李虎在一旁想:田平会落败吗?掌门和几位长老会希望谁获胜呢?也许对他们来说,仙鹤军的成立是更紧要的事? 叶玉婵也沉默起来,她知道,这场比试于父亲而言,实在是一个两难的局面,无论谁输谁赢,都有一个烂摊子要收拾。 “咦,这是什么招式?”魏威大惊小怪的叫道。 叶玉婵定神朝擂台看去,田平刚使出的剑招,明明是龙蛇剑法中的“剑走龙蛇”,剑尖虚点,意在避免和对手硬拼;却仿佛气力不济般舍曲取直,和罗宇的身形纠缠在一起。她自然不知道,这是田平自行悟出的一招,名为“乾坤错”,和“剑走龙蛇”相反,似守实攻,贴身缠住对手法剑,诱使对手比拼灵气。 “好!”李虎忍不住叫出声,场上的田平完全不像灵气耗尽的样子,反而引得罗宇放弃了游斗,改为一剑一剑的硬拼起来。原来田平是在将计就计,让罗宇以为其灵气将尽,而放弃防守露出破绽!好一个示敌以虚!他低声说道:“罗宇要输了。” 众人听了,虽不解,但都不再出声,专心观察起来。 ---------- 擂台上的罗宇正叫苦不迭,他原以为田平灵气就要枯竭,才改变策略放手硬拼,没想到现在自己想撤回而不能,想攻击又被格挡住,逍遥剑仿佛被对方的法剑吸住般,粘在一起分不开了。从剑上传导过来充沛的灵气,穿过道袍的阻挡,就要侵入五脏六腑,罗宇只能调动灵气抵挡。 于是,擂台上的两人,法剑交击在一起,比拼起灵气来。 杨行等庶务峰众人不约而同的对望一眼,几年前师尊与罗宇在经世堂前的交手,就是放弃了招式,纯粹比拼灵气,不知道今天的结果会不会和上次一样? 田平也正苦苦支撑,要不是最开始取巧,在动手前服用了一颗三阶灵丹,借丹药之力操纵法剑上天入地,消耗了罗宇大量灵气,此刻他早就支持不住了。所有的谋划就是为了此时,纯以灵气比拼,没有了法剑道袍等法器的加成,他才有取胜的机会。 众人只见擂台之上,围绕两人渐渐出现一个半是青色半是蓝色的灵气旋涡,慢慢卷动朝中心挤压过去。过了一小会儿,青色压倒性的驱赶蓝色,几乎占据了整个擂台台面,众人紧张得透不过气来,就在这时,只听“啊”地一声怪叫,罗宇竟持剑推开田平,又挥剑朝田平刺去,只不过此刻他的脸色已是完全惨白。 一直独立一旁的罗长老闭上眼睛一声叹息,而黄鹤楼上的叶玉婵、李虎两人却相视一笑。 果然,这已是罗宇的垂死挣扎,田平右手格住来剑,左手凌空一指,之前那柄灰褐色巨剑又从台下钻出,贴着罗宇的身形,向他背后刺去。 而此时的罗宇却似乎连转身也困难之极,动了一动,没有躲过去。 在台下一片惊呼声中,法剑凌空急转,以剑柄打在罗宇背后。 罗宇受此一击,登时整个人飞出,“砰”地一声跌到台下。 第五十一章 立志 接下来,叶语冰在湖边练刀,杨行在旁盘膝而坐、冥思苦想,两人也就服些丹药、喝几口水,接着苦修。 叶语冰要先练好“阉牛式”的剑招,再练“影刀式”的刀法,非一夕能成。 杨行思考的问题涉及到门派的秩序,也不是涉世未深的他能想清楚的。 将近黄昏时,叶语冰略有小成,打坐休息,跟杨行讲到鹤歇湖的传说。鹤歇湖以前叫龙渊湖,灵气十分充裕,和掌门所在的黄鹤楼不相上下,据说还是门中某位先师结丹之地。不知为何,近百年来湖域不断缩小,灵气也溢散得厉害,渐渐就无人关注了。 这时不知何处“嗡嗡”的鸣声示警,叶语冰赶忙拉杨行进了一处地洞,说道:“有强人靠近,我们先行躲避。” 杨行有些错愕:这里是黄鹤门腹地,能有什么强人?他跟着进了地洞,放出灵识,就觉灵识似乎出不了这地洞,却能清晰感受到洞外猎猎风声,有两人飞掠而至,气息旺盛得惊人!看来这地洞颇有玄机。 叶语冰在旁低声说道:“这洞府是姐姐央胡长老亲自打造,能遮蔽灵气,洞外的强人发现不了我们的。” 其实仙鹤峰和雏鹤峰上都有类似的避难洞府,杨行并不晓得。 地洞灵气异常充裕,超过寻常二阶洞府。但洞内空间狭窄,存一人有余,容两人不足。 叶语冰和杨行的身子贴在一起,粗热的呼吸扑到脸上。她才练了一天的剑,鼻尖都凝出汗珠,只觉杨行的肌肤竟是十分清凉,不由得更贴紧了一些。 此时孤男寡女独处狭室,杨行体内燥热难挡,不得已运起灵气在周身游走,才将丹田内的躁动压下。 就听洞外一人说道:“鹤歇湖到了,不知罗长老找田平何事?” 外面两人竟是师尊田平和罗长老! 杨行立时就想出洞去,但转头见叶语冰眼神迷离、神思不属的样子,又觉得此时身处嫌疑之地难以解释,还是安心待在洞内的好。他抓起叶语冰的小手,捏着腕脉渡了一丝灵气过去。 叶语冰这才神志清明起来,她也觉当下的处境实在尴尬,挣脱了杨行的手,专心听起洞外的谈话来。 ---------- 此时洞外谈话的两人,正是罗寅和田平。 罗寅认为田平争这鹤歇湖只为一时意气,若用足够资源交换,应当可以缓和,于是亲自去了庶务峰,带了田平到这鹤歇湖畔谈谈。 鹤歇湖地处鹤歇峰和庶务峰的交界,是整个地势由高山向丘陵过渡的临界所在。周围山头流下的山泉,在此汇聚成湖,再分成数条小溪经鹤歇峰众山,自东向西流向广袤的平原。 罗寅也知龙渊湖的典故。刚才飞来时从高空俯视,就看到湖面与众多河流连接起来,曲折回环,确实有点传说中“龙”的模样。鹤歇湖就是龙头,湖底就是龙睛。 他修为深厚,意念散发出去,顿时将周遭山峰和湖底地形都了然于心。灵识直透湖底,果然感受到了一丝玄息。湖底有沛然灵气聚集,很可能藏有重宝。而黄鹤门上下,却无人晓得,只知道讲述传说。 他对鹤歇湖志在必得! 先前安排罗宇在比武大会上倚剑求湖,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被田平半路夺了去。他不知田平是否也看出了此湖的玄奥,连忙过来商谈,不管软硬兼施,也要拿回去。 ---------- 此时夕阳将金辉洒落湖水之上,波光粼粼,一片霞光中,湖心有数条巴掌大小的鱼兽跃出。 “桂花鱼!”田平灵识不够,看不出这湖的玄妙,但桂花鱼这样的稀有鱼兽还是认得。此鱼背部隆起,横生数根大棘,口大吻尖,嘴有两排细齿,在阳光下闪烁寒光。鹤歇湖中居然生长稀有鱼兽,可见非同一般。 罗寅说道:“你要这鹤歇湖,无非是为了灵丹和草药,这湖里能出产多少?我全补给你。” 眼看罗寅以金丹长老之尊,亲自找他讨要鹤歇湖,田平忧心忡忡的说:“比武裁决是南疆传统,灵湖归属也是掌门定下,田平若将此湖私相授受,如何对门中上下交待啊!” 罗寅知他迂腐、爱惜名声,于是和颜悦色说道:“掌门那边我去说明,对外只说你为了缓和关系而做的正常交换。我给你五十颗三阶灵丹,助你达成筑基后期;另外还给你门下弟子每人补一件法器。你看怎么样?”这样的筹码不可谓不重,处理也合情合理,他料想田平不会拒绝。 话说到这份上,田平也不愿遮遮掩掩了,挑明了说道:“恕弟子难以从命。” 罗寅眉头一挑,显然动了真怒:“你当我是拿势压你?我给你对等、甚至数倍的资源来交换,你都无动于衷,一心要这灵湖,到底是何居心?” 田平把心一横,说道:“此湖不仅关乎庶务峰弟子的心志所向,更是田平的道心考验。所谓三军可夺帅,匹夫不可夺志也!请罗长老听田平一言,为师者对后辈一味爱护,不顾规矩予取予求,实非传功之道!” 罗寅见田平毫不松口,还反过来教训他,句句直指他偏袒罗宇,不禁寒霜凝面,呵斥道:“大胆!你可知,我才是传功长老!”金丹威压释出,犹如实质压迫在田平周身。 田平禁受不住,跪倒在地,感觉有千斤重担压在肩头,但他不愿屈服,仍昂起头强撑。 “你要记得,庶务峰没有金丹长老,维持现状殊为不易。”罗寅冷冰冰的说道,“你的传功之道也是我向掌门举荐,才能推行。我能立之,也能废之!” 威压散去,田平身子一松,差点委顿在地。 他勉强站起,一脸悲戚的说道:“田平始终谨记罗长老成全之恩。田平年岁已高而结丹无望,本欲蹉跎残生,幸得长老怜悯,以微末之技参赞传功。而今门下弟子以平凡之资奋进突前,反哺师者得窥突破之机,实乃师道昭彰啊!这鹤歇湖乃斗争精神之结,修炼志气之果,存湖则存筑基、结丹之可能,存湖则存师徒、天人之感应,请罗长老成全!”说罢拜倒,伏地不起。 ---------- 罗寅见这老夫子竟开始拽文,不由好笑,看来是没发现鹤歇湖的玄机。 他方欲说话,感到附近似乎有人潜伏,又警觉起来。细细探去,不远处精心布置的地洞内,藏着一男一女两名炼气弟子,两人修为低微,之前却未发现,应是一早就在此处;而此处地点是自己随性所至,应是巧合无疑。 罗寅放松了戒备,又想到,其实鹤歇湖之事,不也是如此么?自己临时决定在闭幕时谋求鹤歇湖,别人断不可能事先布置,做什么文章,这一切应该不是针对雏鹤峰的阴谋,也不是针对鹤歇湖的图谋。自己若是太过执拗,反而让人怀疑,惹人觊觎。 此时他已有放手的意思,故作严肃问道:“这鹤歇湖的洞府,你打算安排何人修行?” 田平正悲怆着,不意听到这句问话,暗想:罗长老这是不追究了? 他恭敬答道:“庶务峰门下,最有希望筑基的当数杨行,再就是叶语冰,我会安排他们两人在此修行。”他怕节外生枝,没提和罗宇交过手、正下山游历的孙池。 注意到地洞中又有了动静,罗寅微微一笑,这两个弟子怕就是杨行和叶语冰本人了。他们听了田平的话,必会深受鼓舞,有益修行;田平恐怕还没发现自己的得意弟子就在身侧。 他暗暗一叹:师之一道,除了表面的传道授业解惑,还有背地里无时无刻言传身教、身体力行。很多时候说得容易,做到却难。至少像田平这般言行一致、坦坦荡荡,自己不及也。 他不免有些意兴阑珊:“罢了,这鹤歇湖的事,就到此为止,我不再插手。以后你若发现这湖有什么古怪,要第一时间报告于我。”说完振衣而去。 ---------- 地洞中的两人再听不见什么动静,才知师尊和罗长老已经离去。 他们没想到,师尊为了鹤歇湖,竟是承受了这么大的压力!而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们两人能够筑基! 杨行深深为师尊威武不屈、贫贱不移的心志折服。 叶语冰也是心头狂跳,为师尊对自己的期望而激动不已。 两人对望一眼,叶语冰说:“我一定会筑基的,你也要努力啊!” 杨行重重的点了点头。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力量与道义的取舍,按说修道之人必须时时刻刻把道义放在心中,在力量不足以伸张道义时,就先追求力量。但师尊以力量降服罗宇,又以道义退却罗长老,说明了两者并不冲突。 此刻他无比想成为师尊这样的传功修士,来践行自己的道。当即在心中立志:鹤歇湖既然是门中某位先师的结丹之地,我杨行就效法先师,在此筑基、结丹,也未可知! ---------- 接下来的几天,叶语冰练刀更为卖力,又作美将湖畔地洞让给杨行修行。 杨行也有意在此闭关冲击筑基,但闭关经年,要先处理好手头的事务才行。他将冰霜镰借给叶语冰修炼,先回了庶务峰,做些闭关前的准备。 等田平正式赴仙鹤峰闭关,赵镇平稳接管庶务峰后,杨行再次来到鹤歇湖。他见湖畔灵草充裕,便想用青天炉练数颗三阶灵丹,以备筑基之用。 炼丹之时,他又突发奇想,当初炼黄龙丹,是加入了高阶妖兽的心头之血;若将兽血换成别的材料,又会炼成什么丹药呢?试着将湖畔桂花树的落花掺入炉中,炼出的丹药药力倒没多大变化,只是多了些桂花香气。之后又选了些梧桐叶、芦根、竹叶等分别加入炼丹,药力竟纯净了少许。 其实他这样自创配方炼丹,风险极大,会导致炼丹失败浪费草药不说,甚至可能反噬炼丹师自身。但湖畔不缺草药,他掺入的又是和灵草性情相近的杂草,无意中起到了药引之效,算是歪打正着。 叶玉婵来湖畔见了杨行炼的新丹,惊异不已,连说:“如今正值早秋,梧桐先知秋气,你以秋气动之,以气感气,是以药力增加。你于炼丹一道果真有天赋啊,或许能以此筑基也说不定!” 她再次提出让杨行执掌炼丹房,她则专心百草园。但杨行志不在此,还是拒绝了。 叶玉婵难掩失落,又提出若为她炼此新丹十颗,青天炉便不算租借,而是完全归杨行所有,杨行自是应允。 就这样炼丹一个多月,除叶玉婵预定的十颗新丹外,寻常的三阶灵丹杨行也积攒了数颗,应该足够此次闭关之用了。 最后一炉灵丹炼出,杨行忽觉脚底暖呼呼的,继而暖意散发到全身,十分舒服。就觉右足下“叮”了一下,炼丹的第二条灵脉就此打通,同时出现第三条灵脉,炼丹道进入三阶。 可能真如叶玉婵所说,他于炼丹一道大有可为,但他还是执着于正统道修,当下就在鹤歇湖畔的洞府内,正式开始闭关修炼。 第五十二章 圆满 鹤歇湖畔,叶语冰练刀不缀,很快突破到了炼气中期。她见杨行还未出关,便依依不舍的将冰霜镰放在洞府前的石阶上,往庶务峰经世堂而去。 杨行的闭关似乎对庶务峰没有丝毫影响,所有事务在赵镇的安排下有条不紊的运行着。 这日正是十五,庶务峰延续着田平留下的朔望传道之规,赵镇第一次作为管事准备开始他的坐而论道。堂下李烟、周城、刘陆、刘素都望着他,加上才赶到的叶语冰,也是济济一堂。 赵镇想起师尊田平闭关前的嘱咐:“你如今名为管事,实为师傅,要担负起庶务峰的传功之责,保证各弟子修炼不缀、修为不退!” 要说各弟子大道不同,修炼方式也各异,正如这山上百花齐放,不往一处开。所谓别人有道,无法教我,就是这个意思。但师之一道就是要反其而行,至于如何行得,就是师者的责任了。 ---------- “初时打坐要心定,静久而动血气来。缓吐深纳守魂窍,丹田有灵玄关开。一吸脸面要舒展,二呼沉肩至臂膀。三吸鼓腹带手心,四呼盘足归窍中。呼吸深长凭意领,水到渠成赖气行。”这是赵镇仿照田平,以自己修道的体悟编成的口诀,在此传于众人。 叶语冰专修剑道,本无意研习心法,但这口诀通俗易懂,她听了也是若有所悟。这里面讲的呼吸之法,也能应用于剑道之中? 正思虑间,忽觉堂中一阵哄闹,原来众人讨论时发现,最小的师弟刘素一直没有动静,竟在传道中睡着了。他小小的身子还维持着打坐的姿势,对此间的动静浑然不觉,直到一旁的刘陆来推他,才猛然惊醒,红着脸接受众人的嘲笑。 赵镇却没有笑他,只是赞许般多看了他一眼,暗道又多了一个可造之材。 为这一次的传道,赵镇准备良久,他讲得浅显,众人各自得道不少;且全程气氛融洽,并无身份转换的尴尬,赵镇这才放下心来。 ---------- 传道完毕,众人各回洞府体悟、修炼,赵镇将叶语冰单独留了下来。叶语冰有些惊讶,不知赵师兄有何要事。就见赵镇朝仙鹤峰方向遥作一揖,说道:“师尊闭关之前,曾留下几句话,叫我转告于你。” 叶语冰正愁炼气中期无人指导,听了非常高兴。 赵镇说道:“你靠龙蛇剑法进入炼气初期,再靠烈霜刀法进入炼气中期,看来凭借不同武器的体悟来加深剑道的修行,是可行的。按师尊的意思,接下来要练棍法了。” 叶语冰有些茫然:“棍法?”她想,难道要将十八般武器全都练一遍? “是的,正是棍法。”赵镇拿出一本破损的经书,说道,“别的武器没有剑法、刀法那样有经诀可依,只有棍法还留存着一本《须弥棍法》的残本,可作依照。或者也可以练弓箭,但那就要拜到鹤翼峰吴长老门下了…” “那就练棍法。”叶语冰说道。她心中想着,还要托姐姐去寻一根坚固的棍棒来。杨行的冰霜镰对她炼成刀法功不可没,让她知道好的法器对修炼的帮助。 赵镇点点头:“按说你下一步的目标,是剑修三阶灵脉打通,那就直接筑基了;但这样一来,似乎跳过了后期的阶段。这剑修和道修的区别,师尊和我都不甚了解,你只有靠自己慢慢领悟。” 叶语冰点了点头。 赵镇犹豫片刻,继续说道:“我也修剑道,但不如你这般专精。以我粗浅的理解,剑道后期的修炼,不要局限于掌握每样不同的武器,而要发现它们的区别,演化出各种变招,继而不管用何种武器,都能立刻上手。甚至达到按照剑法,自创刀法的地步,才有机会筑基。” 叶语冰继续点了点头。她心中苦涩,觉得这太难了。 以前初生牛犊不怕虎,听到这些,才不会在乎,不怕苦不怕累不怕受伤的去练就是;反而是现在明白的多了,才知道这个要求有多难。 不过她是愈挫愈勇的人,当即扬起俏脸,微笑说道:“没问题!” ---------- 此时的杨行,正在洞府中艰难修行,冲击道修第三条灵脉。这个过程异常辛苦,杨行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冲击炼气初期而入门的艰难岁月。 他服下一颗三阶灵丹,借着药力汇集灵气一次次冲击灵脉,好像一记记重锤砸向坚实的夯土,只推前少许,便寸步难进。照这进度,要想打通灵脉成功筑基,非十年之功不可。虽说十多年筑基也能傲视其他炼气弟子了,但杨行仍是不甘心。 他闭关前曾和赵镇交流筑基的经验。赵师兄说,服用三阶灵丹会有非常大的帮助。为何自己服用了数颗,却效用不大,且一颗比一颗不管用呢? 他心中隐隐有一个想法:当年在熊牛谷的地洞中,他为了修炼丹之道而服用了很多丹药,其中就包括数颗三阶灵丹。会不会因此三阶灵丹的药效对他的作用减弱了?他不愿相信这种可能,若真是如此,代价未免太大,他宁愿不要炼丹。 秋去冬来,半年时间倏忽而过,在服下最后一颗三阶灵丹,进展仍是缓慢之后,杨行放弃了尝试。 走出洞府,外面正是冬夜。前半夜下了雪,大地白茫茫一片,四周万籁俱寂,湖水也已结冰,一轮金黄的圆月挂在天上,照得雪地更加透亮。冰霜镰就搁置在洞边的大石上,雪落刀上,沾之即化。 杨行能想到,叶语冰已成功突破。他反视自身,五味杂陈,心中闷气难舒,拿起刀就在这雪地里舞了起来。 一套严霜刀诀练完,他想,既然“阉牛式”可以化为“影刀式”,那“龙蛇剑法”能否化为“龙蛇刀法”呢?他之前一直偏重道修而轻剑修,如今道修受阻,也许是该在剑修和炼丹之道上想想办法了。 杨行心中刻画龙蛇剑法,手中即化为刀法舞出。冰霜镰的寒意带动雪花翻飞,在他身侧慢慢滚成一个雪球。刀寒似雪,雪增刀势,雪球越滚越大,最后飞到高空散开,簌簌的落下,整片鹤歇湖好像重新下了一场雪一般。 在雪中,杨行闭上眼,细细回味刚才身与意齐、刀与雪合的意境。他重新练了一遍刀法,又对不确定的几招反复琢磨、练习。才一个雪夜,就将龙蛇刀法“创”了出来。 杨行知道,这套刀法名为自创,实是改编,其威力自然远远比不上原版的龙蛇剑法,只是个花架子。但他自己从中得到的理解与体悟却比之前提高了一层。 此时,一片雪花飘落在他的右臂上,融化进他的身体里。剑修第二条灵脉就此打通,进入了剑修三阶。 杨行望着天上的圆月,哭笑不得,道修闭关半年进展不大,炼丹和剑修却接二连三的突破,此时他道修、剑修、炼丹都进入了三阶,丹田、手臂、足下各有三条灵脉,这就是赵师兄说的“三通”圆满境界。 所谓圆满,就是所有灵脉都已出现,往上又不够筑基,刚好卡在中间的临界处。就如这十五的月亮,十四、十六,差一点,过一点,都不算圆满。 他本想出关,但为巩固炼气圆满修为,又继续打坐修炼起来。 ---------- 黄鹤山的这场雪,停了半夜,在清晨又下了起来。 叶玉婵站在雏鹤峰长生殿外,看着角落凌寒绽放的梅花,思考怎么说明自己的来意。半年来,她为了小妹的法器,多次去炼器院拜访罗宇,均无功而返。思来想去,还是直接来雏鹤峰找罗长老。 她进了长生殿,见罗长老坐在长案之后,手里把玩着一枚玉佩,正神游千里,似乎眼前的访客和殿外的风雪,都和他无关。 半年未见,罗长老的鬓角多了些华发,和父亲一样;不过父亲还是略作修饰,而罗长老却任其显露。联想到罗宇的闭门不出,她暗想,难道他们父子还在为半年前的比武裁决耿耿于怀? 殿外的风雪呼号声似乎加大了些,叶玉婵轻声唤道:“罗长老!” 罗寅仿佛才惊醒过来,看了看眼前人,笑道:“是玉蝉啊,今年你还是第一次到长生殿来?真是稀客啊!” 叶玉婵想,罗长老灵识过人,不可能没察觉到自己的到来,也许在他心中,自己和屏风、案牍这些无灵之物无异,引不起他的兴趣? 她本想直接说明来意,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仙鹤军还有数把仙鹤剑的差额,罗宇说过会尽数补足,我来打听一下进展如何?”父亲确实交待过此事,不过之后没再追究了。 罗寅面色一沉,没好气的说:“炼器院与你百草园毗邻,这事你直接去问罗宇,来我这干嘛?这么一点小事,掌门也要追究不放吗?” 叶玉婵听出了罗长老的不耐烦,方觉自己冒失了,小翼说道:“我多次拜访,都没见到罗宇。” 罗寅有些敷衍:“哦,罗宇好像是在闭关炼器,可能要炼一柄绝世神兵。”说完嘿然一笑,这话恐怕他自己都不信。 叶玉婵急忙争辩:“据我所知,这半年来炼器院并未购进任何铸造用的原料,坊市的炼器行店铺也没什么动静。不知罗宇是无暇,还是无心?” 罗寅盯着叶玉婵,眼神锐利,灼人心魄;叶玉婵勇敢与其对视,不让分毫。 罗寅苦笑一声,说道:“我在黄鹤门,果然是个外人。” 第五十三章 联姻 叶玉婵为法器而赴雏鹤峰拜访,没想到引发了罗寅的外人之叹。 “我这些年辅佐掌门,尽心传功,筑基修士以我雏鹤峰的最多!没想到仙鹤军成立就尽数散去,想为孩儿求个鹤歇湖,还被阻拦。” 仙鹤军的事叶玉婵不敢说什么,但鹤歇湖的比武确实是个误会,两相叠加,怪不得罗长老会多心。她急着说道:“鹤歇湖的事都怪我”也是太过巧合,她怕罗长老不信,将事情原原本本合盘托出。这是半年来,她第一次正面对此事进行解释。 罗寅细思片刻,即使叶玉婵所言属实,但为何事后掌门未做丝毫补偿?这半年对雏鹤峰也不闻不问?或许是鹤翼峰又在从中作梗,但不管怎样,他与掌门之间的误会已生,失掉的信任没那么好弥补,一切还是顺其自然。 他笑了笑,问道:“你今日,是代表掌门而来,还是代表自己而来?” 叶玉婵不解:“代表掌门又如何,代表自己又如何?” 罗寅收起笑容,严肃说道:“代表掌门是为公,我可以替罗宇回答你,一把仙鹤剑都没有;代表自己是为私,精钢陌棒倒有一条,筑基之下勉强用得,你想要就拿去。” 叶玉婵惊讶道:“您怎么知道我是为这个而来?”她十分震惊,罗长老竟看出来她的本意是为语冰求法器,难道修为高深便可看穿别人的心思么? 罗寅却说:“这有何难?炼气弟子修行的武技功法,门中只有《龙蛇剑法》、《严霜刀诀》和《须弥棍法》,叶语冰她要凭此筑基,除了刀剑,少不了要练习棍棒。” 叶玉婵这才知道,罗长老看似隐居不出,实则一直在关注门中动向,连语冰的事也了若指掌。 她不禁又惊又喜:惊的是,田平为语冰苦心钻研的修炼之路,罗长老一眼就看破,不愧是传功长老;喜的是,剑修筑基这条路,在罗长老这也得到了验证,说不定真走得通!罗长老真是奇人也! 叶玉婵当晚将拜访罗长老的情况对父亲作了禀报,直说不明白罗长老为何自外于黄鹤门。 叶知秋叹息道:“想必你还不知道。这半年来,雏鹤峰自罗寅往下,没有一人下山,这是在无声的抗议啊!” 叶玉婵十分惊讶:有这回事?既然罗长老心生怨怼,今日又为何出手相助我和语冰? 叶知秋闭眼静思许久,吩咐道:“你以后就为语冰修炼一事与罗长老多做联络,他有何要求尽可转告于我,希望能慢慢化解隔阂。” ---------- 接下来,叶语冰磕磕绊绊的在棍棒武技上摸索,叶玉婵则时常来雏鹤峰拜见,罗寅随便指点几句,对叶语冰的修炼帮助很大。 这一天,罗寅看了叶玉婵送来的新丹,夸赞她炼丹有道。 叶玉婵十分羞愧,直言是杨行所炼,与自己无关。 罗寅沉吟片刻,说道:“看来这个杨行在炼丹上的潜力在你之上,既然如此,玉蝉你何不回归灵植之道,你在灵植方面可是不落人后啊!” 叶玉婵心中一震:罗长老竟看出自己主修的是灵植之道! 原来,她生来对草药种植天赋极高,少时得高人指点,修行农道中的灵植一道,很快凭此筑基。当时父亲对她十分看重,哪知她筑基后进展异常缓慢,父亲也就慢慢失去了耐心,才让她转修门派更需要的炼丹之道。在停留筑基初期难以进步后,她也就专心于百草园和炼丹房的管理了。 “灵植一道门槛较高,没有天赋者断难修炼。”罗寅继续说道,“和剑道类似,灵植的修炼,初期主要在于草药种植的种类和数量,以黄鹤门占地之广、需求之大,筑基不难。但之后就要靠种植和培育一些非常稀有的灵草才能进阶了。” 叶玉婵这些年修为停滞,冒险入熊牛谷也效果不大,本以为此生难再寸进,如今却看到一线转机。她泫然欲泣,对罗长老跪拜说道:“请长老教我!” 罗寅却为难起来:“我也是略有涉猎,具体情况也不清楚,以后再说。”说完拂袖进了里间。 叶玉婵跪在外间良久,才擦干眼泪下了雏鹤峰。 她首先想到的便是:罗长老果然学究天人,不仅对剑道了如指掌,连炼丹和灵植都可以侃侃而谈,一定要劝父亲笼络住这样的奇人。 继而才想到:罗长老对灵植一道不愿多谈,是否跟觉得自己是外人有关呢?若真是如此,那更要消除隔阂,说不定,自己的修炼还要着落在他身上。 ---------- 思前想后,叶玉婵第二天一早,就径直到了仙鹤峰,跟父亲说起此事。 叶知秋却一声苦笑:“罗寅刚才来过了,没走多久。” 叶玉婵喜道:“罗长老来过了?”强者之间的隔阂,总要有一人先打破僵局,罗长老肯放下身段主动过来,那是最好不过。 叶知秋却叹了口气:“他是来请辞的。他们父子要去江夏周氏做客一年,但一年之后还回不回来,可就难说得很了。” 叶玉婵如听到晴天霹雳。她不懂,罗长老昨天才开导于她,为何转头就要离开?这几天的表现,难道都是做戏不成?事情真的恶化到如此地步了吗? “罗寅之才,为父非是不知。”叶知秋不住摇头,颇为懊悔的说道,“也是为父大意了,听信萧家之言,对雏鹤峰多做打压。本来我计划,等仙鹤军之事落定,再去处理雏鹤峰的问题,如今看来,萧家误我啊!” 机会就这么在眼前逝去,叶玉婵还是难以接受,喃喃自语道:“真的不能挽回了吗?” “也非不能挽回。罗寅他觉得自己在黄鹤门是个外人,如果我们能和他成为一家人的话”叶知秋看着自己的女儿,确实如花似月,怪不得罗长老好几次提起联姻。 叶玉婵见父亲盯着自己,瞬间明白了话里的意思,脸顿时烫得通红,难以置信道:“您是说罗长老和我不!这怎么行?” 叶知秋见女儿误会了,连忙解释:“不是和罗长老…是和…咳!是和罗宇…” 见叶玉婵又要拒绝,他急忙说道:“罗宇筑基中期的修为已经稳固,进入后期尚需时日,这中间有大把岁月可以蹉跎,罗寅为其婚事打算也是应该的。你和罗宇年纪相近,修为又差不多,也算般配。” 叶玉婵哭着说道:“这便是父亲要牺牲女儿的理由吗?” 叶知秋本欲再劝,听了此话,长叹一声。他今日叹气的次数比往日一年还多。 在这空旷冷清的黄鹤楼内,伴着女儿的抽泣声,叶知秋仿佛听到有钟鸣之音从山下传来。他沉默良久,忽然说道:“好久没回叶家祠堂了,我们父女俩去拜拜先祖。” ---------- 雏鹤峰长生殿内,罗寅罗宇父子相对而坐。 罗寅闭眼打坐,气息绵长;罗宇却左摇右晃,沉不住气问道:“父亲,我们真的要去江夏不成?” 罗寅骤然睁眼,显然并未修炼,他望着殿外的方向,说道:“意思我已传到,就看掌门接不接招了。” 罗宇不解:“父亲为何不直说,您能帮叶玉婵在灵植之道上更进一步,这样不是能更增胜算吗?” 罗寅看着儿子猴急的样子,摇了摇头:“我就是要压制叶玉婵的修为,她要是更进一步了,还看得上你吗?你放心,此事我有八成把握。” 他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叶玉婵对家人十分尽心,这一点我非常欣赏。你小子记着,以后要好好待她。” 罗宇脸皮再厚,闻言也是面红耳赤。 他以前多次在叶玉婵面前吃瘪,从未想过还有翻身迎娶她的机会。他想着叶玉婵的标致模样,糯糯说道:“父亲为孩儿着想,孩儿感激不尽。如此美事,怎不提前叫孩儿知晓?闭关这半年,可真是难熬” 罗寅没好气的说道:“叫你闭关,不要出来,怎么一听到消息,就屁颠颠的跑过来了?如此沉不住气,叫你提前知道了,还不坏了我的计划?” 罗宇赔着笑,刚要说话,这时殿外来报,仙鹤峰信使到了。 ---------- 一个月后的一天,鹤歇湖畔的地洞内,杨行自感炼气圆满的境界已经稳固,又禁不住开始尝试冲击筑基,一整天修炼下来筋疲力尽,还是没有成功。 此时杨行的修为,以赵镇筑基的经历看,早该道修筑基成功了;按叶玉婵的说法,以炼丹之道筑基也很有可能;按叶语冰的剑修看,也达到了自创刀法而筑基的地步。但偏偏他诸道都有涉猎,又都不成。 按说炼气圆满已经十分接近筑基了,但就是这最后一点差距,赵镇走了十多年,他估计自己也要十年之功。 就在杨行不知道应该继续闭关,还是就此出关时,他听到似乎有人在洞外呼喊他的名字,听着像是李烟的声音。难道庶务峰出事了?他毫不犹豫,钻出洞来。 李烟只听说杨行在鹤歇湖修炼,可这湖畔一览无余,不见有洞府的样子。正焦急时,见杨行忽然出现在身后,不禁吓了一跳。她疑惑的四处搜寻,还是没发现杨行是从哪钻出来的。 杨行见她左顾右盼,不说正事,心里不快,冷声问她:“师姐找我何事?” 李烟这才打量起杨行,见他衣衫破旧、胡子拉渣的样子,不禁抿嘴一笑。继而想起这位师弟如今的修为已在她之上,而且师尊和赵镇师叔都对他寄予厚望。 她心生敬畏,扭捏说道:“我和你钱师兄下个月成亲,我说你在闭关,钱胖子非要我来通知你一下。” 杨行本因修为一事心里郁结,听到这个消息,心头寒冰化开,展颜一笑。这位李烟师姐和钱师兄的事,当时就有些端倪,现在果然成了,当真是好事一桩。 细看李烟,才几年光景,眼角便多了些许皱纹。炼气弟子只有百年之寿,不继续进阶,就只能承受衰老。他一直不知道李烟的年纪,不过她能选择钱师兄,说明眼光还是很务实的。 李烟见杨行变得和善,也恢复了大大咧咧的性子。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庶务峰经世堂而去。 “下个月可是个好日子,不光我们成亲,连叶玉婵和罗宇也在下个月正式定亲。”李烟絮絮叨叨的说着,没发觉杨行停下了脚步,脸色已变得铁青。 她回望杨行,惊讶说道:“你还不知道?掌门与罗家联姻,这可是黄鹤门的大事” 杨行却再也听不下去,直接往百草园奔去。 他不信,他不懂,他心里狂啸:不是说好等我筑基的吗?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要嫁给罗宇这个渣滓? 他相信,叶玉婵一定是被逼的,他要去问个明白。 第五十四章 传承 杨行刚出关,就听到了叶玉婵要和罗家联姻的消息,叶玉婵将嫁给罗寅之子,罗宇。杨行想起罗宇那嚣张跋扈的样子,恨得牙痒,他只想去找叶玉婵问个究竟。 鹤歇峰百草园内,叶语冰也在问叶玉婵:“姐姐你为什么要嫁给那个小魔王?” 叶玉婵端坐在窗口,看着庭前花开花落,默然说道:“姐姐迟早要嫁人的,罗宇修为比姐姐还高,也没什么不满意的。” 叶语冰摇摇头,大声问道:“罗宇是什么人,你不清楚吗?你会喜欢他吗?” 叶玉婵凄然一笑,转头看着叶语冰,说道:“你知道喜欢是怎么回事吗?” 叶语冰心中浮现出杨行的模样,正欲说话,又见叶玉婵低头自言自语道:“成亲之后,经常相处,应该会喜欢的。” 她从未见过姐姐这般落寞模样,想到昨日萧玉芝说的流言,不禁脱口而出:“我听说罗宇,生活很不检点,听说他私下蓄养了好几个凡人侍妾” 叶玉婵脸色一变,急问道:“你听谁说的?” 正在这时,杨行在外大声求见。 叶语冰见状,先躲入帘子后面的里间。 ---------- 等杨行进来,叶玉婵问道:“你来何事?” 杨行本有千万句话堵在心口,但见叶玉婵脸色很差,不忍心提起联姻一事。 在他看来,叶玉婵肯定是被逼的,她若去抗争,还有挽回的机会。当下欲言又止、犹豫半天,最后化为一句:“师叔若是不愿意,但有吩咐,杨行在所不辞。” 叶玉婵回过神来,刚才她听说罗宇的不检点,有点失态了。现在想想这只是传言,就算是真的,难道自己会像那些凡人妻子那样争风吃醋吗?还是要以门派大业为重。 她忽然有些烦躁,对杨行说道:“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此事是我自愿,你不必多说了。” 杨行一愣,后退一步,难以置信道:“我不相信!” “怎么你们一个个都认为我不会同意?”叶玉婵忽然发怒起来,发泄般大声叫道,“你们真的了解我吗?以为都能看穿我的心肝肚肠?我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你们关心过吗?” 叶玉婵一直是温柔的样子,现在忽然发怒让杨行心惊胆战。他也豁出去了,问道:“是不是罗长老逼你的?” 叶玉婵急言道:“你懂什么?你们整天在山上安心修炼,操心过门派的事务、关心过门派的未来吗?叶家不引入新鲜血液,黄鹤门以后怎么传承?罗宇至少还是少年筑基、金丹有望。你呢?” 听这意思,还是修为的问题。一讲到修为,杨行就像被霜打了一样,精气神都蔫了。他对筑基都没什么信心,何况金丹?唉!说到底,她不是没给我机会,是我自己不争气! 想到这里,他仿佛从愤怒中清醒过来,面前的叶玉婵眼中满含失望,门外的弟子也在指指点点,他心中满是委屈和难堪,只想快点逃离这个地方。 走到门口,又猛然回头:“你若不愿意,杨行拼了命也会维护你周全。”说完不回头的走了。 ---------- 叶语冰从里间出来,疑惑问道:“杨行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见妹妹疑她,叶玉婵也拿不准,杨行对她是不是爱慕。 她虽与杨行在熊牛谷中有过亲密,但从未想过这会有什么结果,最多把他当弟弟而已。 她也曾遇到过,自己对人是正常的关心,对方却对自己示爱的情况。她愿意对每个人好,也希望换取别人对她或黄鹤门的回报。有时她也觉得这样不好,但还是会控制不住的这么去做。至于这会对杨行产生怎样的影响,以后怎么跟他相处,她暂时不愿去想。 叶语冰转身跑了出去。 叶玉婵想叫住她,想想又忍住了。她知道妹妹的性格,认准了什么事,一定会去做。她想,闹出点动静也好,也许,我就不用嫁了? ---------- 杨行在百草园外被叶语冰追了上来。 叶语冰说:“我有办法救姐姐,你要不要一起去?” “什么办法?”杨行心里只有自责,只想快点回去闭关,不筑基成功,死都不出来。 “我得到消息,罗宇曾在雏鹤峰的凡人族群中广选少女,名义上是到雏鹤峰学习道法,实际上都作了他个人的玩物!我这里有几个名字,只要到相应的凡族中去验证,再找上雏鹤峰去对质,事情立刻明了!这是罗宇难以遮掩的污点,一旦有证据证实,定亲之事自然作废!说不定罗长老还不知道自己儿子的恶行。”叶语冰说得兴高采烈,这是她的好姐妹萧玉芝给她出的主意。 杨行听得怒火中烧,之前就知道罗宇的坏,没想到竟是这么坏!如果叶玉婵是这样的归宿,那我筑基成功又有何意义?他咬着牙说道:“我听你的,你说去哪就去哪!” 杨行借着之前办理庶务的便利,很快打听到了叶语冰所说的几个凡族所在。可当他们亲自动身去验证,才进入雏鹤峰地界时,就被一黑袍修士堵住了去路。 还没说上话,也不见对方有什么动作,两人就晕了过去。 ---------- 叶语冰悠悠醒转,发现又回到了百草园姐姐的闺房内,叶玉婵就坐在床边等她醒来。她神思尚不清醒,疑惑问道:“是姐姐派人将我抓回来的吗?” 叶玉婵摇摇头。一个时辰之前,罗长老亲自将昏迷的妹妹送来,说了一声“好生管教”,就离开了。 纵容妹妹去捣乱,她本就心虚;罗长老的眼神,又好似知道了她的这点小心思,让她再生不出一丝对抗的想法。她怕妹妹再做无用之功,说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仙鹤峰下的一处山谷里,两峰回抱,民居、村落隐现其间;叶家祠堂就坐落在村头的山坳里,依山而筑,俯视整个村落。 一个月前,叶知秋来此,做主将偌大的叶氏凡族拆分成几部,迁移至各灵山谷地,但此地仍是各支叶氏祠堂所在。祠堂内供奉着叶家数百年来的众多先祖,香火鼎盛;祠堂外云雾袅绕,飞鸟阵阵,不时有人进进出出,一派繁忙景象。 叶玉婵和叶语冰就站在山间的崖头,远远望着祠堂,和进出祠堂的人。叶语冰还记得小时候来祠堂祭拜过,不明白姐姐带自己来这里是为何意。 “一个月前父亲带我来此,我才发现好多小时候的长辈,都已经去世了。”叶玉婵回忆起一个月前父亲带她来时的情景,当时的她也像妹妹这样愤懑和不解,而当时父亲说服她的一番话,她也要转述给妹妹听。“除了我们姐妹,叶家凡族百年来都没出过修士,门派传续堪忧。凡人羸弱,只有半百之寿;修士的寿命,才决定门派的未来。” “门派这几年不是在蒸蒸日上吗?炼丹、炼器,加上坊市,也十分红火啊?”叶语冰隐隐明白姐姐的意思,但她不觉得黄鹤门有什么危机。 “这些年来,黄鹤门发展看似生机勃勃,实则危机重重。你说的这些,都只是表面,炼气弟子和筑基修士也许满足,但金丹长老不一定受益,而他们才是黄鹤门的柱石。几大长老中,胡长老忠于父亲,但罗长老和吴长老功力绝强,都不在父亲之下,他们明争暗斗,连初始家族都出现了分化。父亲原先想把我许配给萧廷玉,再让萧廷玉成为吴长老的弟子,这样还算没出初始家族。但最终,父亲选择了罗长老和罗宇” 叶语冰听姐姐娓娓道来,才知道这背后的算计竟是如此险恶。从姐姐的叙述中,她隐然看见了自己的未来。“为了门派,牺牲自己,这就是作为掌门女儿的责任吗?” 叶玉婵点点头:“这就是你我的道。” 想到杨行,叶语冰在心头默念:可这不是我的道。 ---------- 杨行在庶务峰醒来,入眼是一个大大的“道”字,似乎是自己当年住过的杂院厢房内。他才起身,就感觉全身酸痛;想运功,也生不起一丝灵气。 显然,他的待遇比不上叶语冰,送他来的人让他很是吃了一番苦头。 听见动静,等在门外的赵镇走了进来,给杨行渡了一丝灵气。 杨行借此活络气血,打坐运气,很快伤势痊愈,又生龙活虎起来。 赵镇确定杨行没什么暗伤,才放下心来。他想起送杨行来的黑袍修士,自称是雏鹤峰的下人,带来罗长老的一番叮嘱。那内容听得他当场惊住,不知如何是好。 按黑袍修士的说法,在凡族内拣选有资质的女修,是罗长老的决定,绝不是罗宇的恶行。此举意在试炼之外,培养雏鹤峰自己的修士队伍,称不上光明,但也无可厚非。 赵镇不知道对方所说是否属实,也不知道杨行具体干了什么,但很明显,杨行是参与到了金丹长老的斗争当中,成不成功另说,自身难保是肯定的。 杨行听完赵镇的话,陷入了沉默。他再愤怒、再不解,也明白了其中的轻重。 往小了说,是作了别人的棋子,被引导着当枪使去揭盖子;往大了说,这不是他一个人能承担的,连师尊和整个庶务峰都要牵涉进来。他怕了,他认了,也许是他过往的修炼太过顺利,让他看不清这个世界残酷的本质。 赵镇看着这个像极了自己的师弟,他身上有着自己曾经有过、如今难寻的热血与冲动,而修炼就是一个与年少轻狂永别、迈入成长成熟的过程。杨行也许终究会明白,这世界不是围着他转的。 ---------- 雏鹤峰长生殿内,一个黑袍修士跪在罗寅罗宇父子面前,他脸上带着面具,看不到一点真容。 罗寅沉声说道:“这件事情,你做得很好。没被别人发现?” 黑袍修士瓮声答道:“没有。” 罗宇在旁恶狠狠的说:“叶语冰和杨行这两个小贼,险些坏了大事,就应该把他们” “此事到此为止,不要节外生枝了,一切以定亲为重。”罗寅心里明白,又是鹤翼峰和萧家在背后捣鬼!之前的试炼舞弊和比武裁决就有些人为痕迹,现在居然将主意打到自己儿子身上,简直是阴魂不散、不可饶恕!等联姻之后,再慢慢对付他们! 想到这里,他忍耐不住,一掌拍在面前的几案之上,几案立碎,余波向四周荡出。罗宇被推得倒退数步才站定,而跪在一旁的黑袍修士却任劲风拂过,纹丝不动,修为明显在罗宇之上。 翌日,罗寅以小事,立逐萧玉芝。 第五十五章 盛会 自从那日被赵镇点醒之后,杨行深悔自己的任性,差点连累师门,接下来的日子,也不打坐修炼,跟丢了魂似的,整日采药、炼丹,疲惫了也不休息。庶务峰周围的荒山就遭了秧,草药被采摘一空,妖兽也被屠戮殆尽。 他积攒了一批兽皮兽骨,想到那日在钱楼的货栈里,发现兽皮兽骨也在作为货物售卖,不知这些拿过去,能不能换个好价钱。 想到钱楼,他才记起来,他和李烟的成亲之日将近,自己要为此好好准备一番了。 一日,赵镇匆匆找到杨行,说有了筑基的好消息。 原来,赵镇了解杨行的情况后判断,杨行筑基艰难的原因应该是对三阶灵丹的滥用所致。三阶灵丹除了补充灵气,还有拓宽灵脉、疏通气血的特效,本应用于后期冲击筑基时用,他之前却服用了很多,导致特效慢慢递减,最终失去了帮助筑基的作用。 为此赵镇专门查阅了藏经阁中的相关典籍,发现黄鹤门历史上有一位前辈修士也是同样的情况。 那位前辈年少时,以凡人之体误食了一颗三阶灵丹,阴差阳错晋入炼气中期,后来后期、圆满也是相当顺利,偏偏筑基异常艰难。那人苦修几十年,四处寻访,终于得悟,他这样的情况是灵脉淤堵,冲破之道不在于灵气的充沛,而在于不停修炼,水滴石穿。于是那人外出找到了一处瀑布激流,就在瀑布下打坐修炼,顶着汹汹水流,任凭身体遭受冲刷而激发灵气运转。那人在瀑布下坐了一年,头、肩都被冲刷得不成样子,终于打通灵脉,筑基成功,回来以自身经历写进经书,供后人鉴。 杨行听完,只有苦笑:“我去哪找这样的瀑布去?” “瀑布的作用,无非是凭借外力激发气血。如此比照,在水底深处也有此功效,比如鹤歇湖底。”赵镇说道。 杨行听了,决心一试。 ---------- 看着碧绿无波的鹤歇湖,杨行又有些踟蹰。 他的无力感,不仅有对强权的敬畏,更多的是自身修为无法更进一步的自责。他怕费尽心力尝试,得来的又是一场空。在湖边徘徊多日,他才决心下水一试。 杨行没上山前就会游泳,如今有修为在身,以灵气外化推动身体在水中游动,毫无窒碍。 身体浸入鹤歇湖中,他发现整片湖水都带有淡淡的灵气,和熊牛谷的梁子湖一样,虽不足以修炼,但人在水中十分舒服。而且大自然的演化经年累月,这里又长期没人涉足,不知湖底会生长着多少珍奇草药。 潜到水中,运灵气于口鼻,没有窒息的忧虑,一个时辰出来换气三四次即可。 越往深处,水压越大。一口气潜到湖底,筋骨皮肉的细微深层,都受到巨力的挤压,有着说不出的舒坦,就跟服过灵丹一般,浑身的毛孔悉数打开。 湖底虽然比不过洞府的灵气,但水压本身能激发周身气血,助力灵气运行;而且水性温和,蕴含的灵气如游丝一般从毛孔渗入筋骨皮肉的深处,滋养血肉。 湖底并非一片平地,而是一道斜坡,向湖中心倾斜。 杨行想去到更深处,然而才靠近湖心,就有一股极其可怖的气息从地底深处透漏而来,直接压得他灵识欲灭,似有极凶荒兽禁锢在湖底之下。 他想起那日地洞中偷听到的,罗长老说这湖有些古怪,吓得赶紧出水上岸来。 之后的几日,他都离湖心远远的,在湖底修炼一天,抵得上在洞府两日。照这个速度默算,五年即可筑基,他的心境才算稍稍振奋起来。 ---------- 三月初三,春回大地,正是钱楼和李烟的大婚之期。 杨行提前备好了礼品,是他采湖底草药、掺入湖底水草所炼的一颗三阶灵丹,就往鹤歇峰坊市方向而去。 靠近坊市所在的河谷,远远就见那边熙熙攘攘,挤满了人、马和车;除了青砖黑瓦的店铺之外,还往河谷里延伸,就在草地之上摆满了贩卖摊子,竟在原先坊市之外又形成了一座草市。 看来黄鹤坊市是发展起来了。 眼前所见,到处都是披着各式道袍的修士,和运送货物的马车,还有众多凡人走街串巷,吆喝声与驮马叫唤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杨行要找的李氏货栈,是这坊市里最热闹的所在。 他挤过去发现,原先李氏货栈的一间店铺扩成了三间门面,店门两侧分别写着“奇淫巧技”、“珍藏冠世”几个大字,门上正中挂着一块牌匾,上书“奇珍阁”。 杨行想:钱师兄这是阔气了啊!哈哈一笑,走进门中。 原来钱楼主持李氏货栈以来,凭借着守店的沉稳和活络的心思,将生意越做越大。这次和李烟的婚事庆典,他也别出心裁,办了个“赏物盛会”,把店里多年积攒的一些珍品全摆出来,供参会修士和往来商客观赏。在场有感兴趣的,当场便可和伙计洽谈;只是凑个热闹的,也欢迎品鉴。 坊市中的各灵山修士、弟子,都被热烈的气氛和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驻足;而来参加婚事庆典的初始家族成员,原先十分看不起钱楼这个外门弟子,如今见了这么多修士前来捧场,也暗暗心惊钱楼的能量,收起了轻视的心思。 这是钱楼故意设置的小计俩不提,杨行在店里居然发现了自己以前给叶玉婵炼制的新丹,标价两颗普通三阶灵丹!而且当场就有远道而来的修士下订! 真是会做买卖。他对这场面感受颇深,之前都在深山老林采药打猎,或是憋在洞府修炼,心里越来越孤僻;如今见了这么多修士,感受着热闹祥和的气氛,心也渐渐回温。 ---------- 才将礼品奉上,忽然肩上被人一拍,杨行转头看去,见是叶语冰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 叶语冰柔声说道:“听说那日你受伤了?都怪我,连累了你。” 杨行不想再提此事,摇摇头说:“别这么说,这是我自愿的。” 这话令叶语冰又想起了那日,杨行对姐姐的态度,说什么“拼了命也要护你周全”,她狐疑问道:“你为什么对姐姐这么好?你是不是喜欢她?” 杨行一愣,脸瞬间红了,连忙摆手道:“不不不,我修为低微我怎么敢” 见他这个模样,叶语冰已明白了几分,她冷哼一声:“喜不喜欢,自己不知道么?还要看修为?”又凄然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 杨行忙说:“我一直拿你当妹妹”结结巴巴不知说什么好。 叶语冰脸上刷的一片惨白:“你果然喜欢的是姐姐,你怎么敢你们居然”她连姐姐也怪上了:一边说这是我们的道,一边到处对人好,都定亲了还让杨行念念不忘! 杨行见状,只好承认道:“试炼结束,入门那日,我见了你姐姐,就惊为天人” 叶语冰欲哭无泪:“那日我也在啊!” 杨行楞了,那日她也在吗?他仔细回想那天的情形,难道是叶玉婵旁边的侍女 可怜造化就是如此弄人,七年前的那日,叶语冰一眼就看见了呆头呆脑的杨行,杨行眼中却只有抚琴吟诗的叶玉婵。 本来今日,叶语冰思来想去,不愿走姐姐的联姻之路,鼓起勇气来找杨行,没想到得到这样尴尬的结局。她再也待不下去,转身跑了出去。 杨行正犹豫要不要追,却被钱楼搂住了肩膀。钱楼一直在和各处来客寒暄,见了杨行也是心喜,直说他成了黄鹤门的炼丹大师。 忽然门口一阵骚动,钱楼见状,又迎了出去,就见叶玉婵和罗宇两人,在一众修士的陪同下进了店来。 杨行一颗心又落到谷底。 ---------- 罗宇皱眉看着眼前的热闹,和身边的叶玉婵附耳私语。 叶玉婵也为如此热闹而意外,心想这个钱楼果然不简单。 据她所知,以前还未有过初始家族的女修嫁与一个外门弟子,可见这个钱楼对李氏的帮助确实很大,同时也能看出族长李虎的胸襟。 千百年来,叶家和几大初始家族秉承着内部通婚、凝聚力量的祖训,甚至族内成亲的也不少,很多小夫妻不是表兄妹,就是堂姐弟。封闭的观念造成现在凡人身体越来越弱、修士修为越来越低的局面。 要知道,在凡俗世界,五服内的亲戚,都是禁止通婚的。 也许叶家也是如此,要引入新鲜血液,才能重振家族,这就是父亲近来分拆叶氏凡族,让自己嫁与罗宇而非萧廷玉的原因之一? 人群中,叶玉婵注意到了杨行正刻意躲避,一脸颓丧。她心想,杨行是一个可造之才,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让他沉沦下去,需得找个机会激发他一下。况且杨行炼丹有道,今后说不得还要重重依靠他。 最后,一对新人向各位宾客谢礼,当日盛会方才结束。钱楼换了常服,在角落里找到了杨行。“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钱楼搂着杨行的肩膀就往外走。 第五十六章 湖底 出了坊市往北,是一方碧绿的池塘,应该是原先河流的残余。岸上只有一颗柳树,池边嵌有一围青砖,水面零星停着几块浮萍,时而响起的几声鸟叫,让这里显得不那么寂静。 “赵镇跟我说了你的情况,要我劝劝你。要我说,你筑基不成,也不必烦恼。”钱楼拉着杨行在柳树旁坐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壶酒、两盏杯,自斟自饮起来。 “在黄鹤门中,大部分弟子的修为都在筑基之下,还不都是娶妻生子,照料家人,快快乐乐、忙忙碌碌的生活着?虽然地位不高,但也要看和谁比。比那些资质上乘、一心大道的当然不如。但是和凡人相比,那就是天上地下。一个在鹤歇峰中做些仆役杂事的外门弟子,在山下家中那也是过着衣食无忧的豪富生活,安享几十年富贵不成问题。反而那些有志大道的修士,天天枯坐斗室,到头来一无所成的多得很,还不如多享享人间清福。” 杨行眼神亮了起来:真是这样吗?王虎家就是这样的?我回东津去,娶妻生子,一辈子也可以过得快快乐乐。叔父和婶子也会高兴的?如果以后子孙有福,还可以送到黄鹤门来修炼。 就是唉,从此,两不相见。 他强笑着说:“别说我了,今天师兄的‘赏物盛宴’,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啊!我都不知道,原来坊市已经这般热闹了。师兄你赚的,远超过我们采药和外出历练啊!” 钱楼呵呵一笑:“你是只见贼吃肉,没见贼挨打,这样的盛况是几年才积攒下来的成果,不会是常态。再说了,办这一次,就够累了,要是天天这样,我还不如去苦修!” 杨行知道,钱楼虽这样说,其实还是很享受的。他看着眼前的池塘和空中的春日暖阳,说道:“我竟不知道坊市旁有这样的地方,看来师兄很会享受啊。” 钱楼抿了一口自酿的桂花酒,很是得意:“不是我矫情,现在越来越忙,有时候真想念前几年坊市刚开张的日子。就是你来的那次!那时,一整天都没客人,别人都在懈怠,我却能看见未来的方向,知道努力就会有回报。那时,还有时间去观察一片树叶在风中摇摆,一片白云从天上飘走,一缕阳光在堂前移动。也许你苦修时能得到类似的感受:岁月流转,一切顺其自然。” 杨行看着钱楼,十分吃惊:“看来师兄的道心已经有了突破,境界提升也不远了。” 钱楼说道:“不瞒你说,最近我确实感受到了这一点。难道要突破到炼气后期了?明明我都放弃了,还回过头来给我希望,你说,老天爷怎么这么奇怪?哈哈!” 杨行也想附和着笑骂两句,转头却见,两行热泪从钱楼脸颊流下。 他只当做没看到,也拿起酒壶斟酌了几杯品着,桂花酒没有灵气,却直入心脾,使人变得昏沉,聊解愁绪。 ---------- 临走之时,钱楼说道:“我知道那些丹药是你炼的,好些人见到了都会猎奇订购一颗。别的不多说,今后有货,放到兄弟这里售卖,给你优惠,只收两成手续费!”让杨行哭笑不得。 钱楼还说,这几日坊市的来客天南海北,他打听到一些消息,据说有些散修预谋对黄鹤门不利,尤其要打坊市的主意,让杨行多了些警醒。 他确实在坊市看到好几拨外地打扮的修士,有的将眉毛涂成红色,有的中间秃发两侧结辫,有的进退有序像是世家中人,有的带着巨犬像是越人散修。 杨行边走边思索着,迎面遇上了来寻他的叶玉婵。 他有些酒意上头,歪歪扭扭行了个礼,叫道:“叶师叔。” 叶玉婵等了杨行许久,此时见他一身酒气,带着男儿的腥臭,本能有些嫌恶。她是最看不得男子受些挫折便做小儿女态的,皱眉说道:“你最近修炼如何?筑基可有窒碍?” 杨行听她考较自己修行,本能的灵气流转压住酒意;继而又想到,你不是要定亲了么?刚才还和罗宇出双入对,还管我筑不筑基干嘛?便使气般答道:“筑基之事,五年也可,十年也可,不过五年和十年也没什么区别了。若是不成,就回凡俗世间,当一富家翁也不错。”言语间还是有些怨气流出。 哪知叶玉婵暴喝一声:“呔!修行大道本就是逆而取之,不进则退,怎可思考退路!你还记得求道之初,发下的让凡人吃饱饭的宏愿吗?” 杨行听此棒喝,如遭雷击。他本来也无意懈怠,只是听了钱楼的话后,觉得有理,心里好受一些罢了。此时遭了叶玉婵的提醒,才醍醐灌顶:是啊,我忍受种种修炼之苦,不就是为了那万分之一的大道机会吗?难道见识过大道,以后还能安心过凡俗生活吗? 他朝叶玉婵长鞠一躬:“谢师叔鞭策,杨行必当全力以赴!” 叶玉婵神色稍霁,淡淡说道:“你不用谢我,若他日你修为有成,也是黄鹤门之幸。”她拿出一本经书递给杨行,继续说道,“这本《龟息术》,是我从胡长老处求得。听说你在湖底修炼,则不可不练此功法。”说完便飘然离去。 山间凉风吹来,杨行流了一身冷汗,他此时才明白叶玉婵的意思:自己以为的十年筑基、五年筑基,不过是基于现在修炼速度的估算罢了,药效都能减退,修炼速度就不会慢下来吗?要是因此不再锐意突破,而是蒙头苦修十年,十年之后又是十年,还是不能筑基,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所谓望山跑死马,以为只差一点点,结果就是迈不过去,就此耗尽一生。这也是很多修士苦修几十上百年无果的陷阱所在。 ---------- 杨行径直来到鹤歇湖畔,沉默着修完《龟息术》,可以潜入水中几个时辰都不用换气,大大增强了湖底修炼的时间。他将经书放回湖边地洞内,又尽采湖底草药,炼足了闭关两年需要的灵丹。之后不再犹豫,直接潜入湖中,往水底湖心游去。 湖底多怪石,水流受此影响,变得杂乱;但灵气似乎有规律的形成一个漩涡,漩涡中心就是湖心所在。 杨行灵识才及湖心,又感受到那股可怖气息碾压而来。他默运“龟息术”,威压就淡了许多。最后咬咬牙,把心一横,人就顺着漩涡的方向,朝湖心卷去。 湖底黑暗,目不视物。穿过一棵棵水草构成的植被,破开一层层水波组成的屏障,继续往前方游去。 忽然前方出现一束光亮,从头顶上方斜打下来,照得水底世界纤毫毕现。杨行抬头望去,见是一处水底岩洞,光亮就从洞口发出,犹如巨兽的一只眼睛,湛湛的发着绿光。洞口不断有灵气溢出,似乎是一处灵泉的泉眼。 进入岩洞内部,只见洞顶长满了绿色的水苔,洞底尽是嶙峋的怪石。随着杨行游过,洞壁上的水苔似乎受到了惊吓,像在游动般荡起水波一样的波纹,映着绿光闪闪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光亮减弱,四周陷入黑暗,地脉渐渐抬高,竟出水到了岸上。这里明显不是来时的湖岸,应该是湖边某座山体内部,中空结构一直延伸到了湖底,构成了他来时的通道。不过,这岩洞中并无发光之物,难道是湖水本身发光?抑或是那游动的水苔? 杨行来不及多想,只觉得这洞中灵气异常充裕,比他去过的任何洞府都还要感觉舒适。之前被湖水压得浑身乱窜的气血也躁动不休,体内灵气从未如此浑厚。 他知道机会难得,当即服下一颗灵丹,打坐修炼起来。 ---------- 叶玉婵和罗宇的定亲之礼如期举行,叶知秋在黄鹤门大宴宾客,仙鹤峰上一度热闹非凡。 定亲之后,叶知秋和罗寅之间再无猜忌,商量好等罗宇炼制完二十柄飞鹤剑,就让两人正式成亲。 罗寅则开始指导叶玉婵和叶语冰的修行,偶尔也去仙鹤军中教授。 叶语冰修炼进展缓慢,叶知秋亲自将她接回仙鹤峰督促修炼,也让叶语冰感受到久违的父爱。 叶玉婵则回归灵植之道,在百草园试验性的种植了一小片稀有的向阳花种子,小心维护,静待开花结果。 黄鹤门上下,一片欣欣向荣的局面。 若还有可虑的,就是鹤翼峰吴长老的反应了。 叶知秋之前想让萧廷玉进鹤翼峰给吴长老当弟子,再把叶玉婵嫁给萧廷玉,换取吴长老的效忠。但没想到才走了第一步,萧家就有完全投靠鹤翼峰的趋势,仿佛之前初始家族的身份不值一提,忘了他这个掌门才是萧家最大的依仗。萧家这样的态度令他防备,这也是他真正选择罗寅父子的原因。至少看起来,雏鹤峰除了一些小动作外,没有大的野心。 为了挽回萧家,他又开始谋划让小女儿叶语冰和萧廷玉的联姻事宜。 ---------- 这日,仙鹤峰后山一处洞府外。 叶语冰将剑、刀、棍都练了数遍,单个武器她都是精通,而不同武器之间的转换却始终不得要领。她想找杨行请教,但气还没消,正心烦气躁不想练功,就见以前的好友,萧玉芝到了后山来找她。 萧玉芝当年筑基失败,修为就一直停留在炼气圆满;现在又被逐出雏鹤峰,凄凄惨惨的回到萧家。这几个月,从掌门到仙鹤峰各初始家族,都和罗长老走得近,山上也没人理她。 叶语冰想起萧玉芝给她假情报,将她当抢使,就一阵气愤,说道:“你居然还敢过来?” “我怎么不敢来,有人想当我嫂子,我不能来把关看一下?”萧玉芝打量着叶语冰,阴阳怪气的说道。她哥哥正是鹤翼峰吴长老亲传弟子、初始家族年轻一代的翘楚---萧廷玉。 “谁要当你的嫂子?”叶语冰想,姐姐和萧廷玉的事黄了啊,怎么又说起来了。 “呵呵,”萧玉芝冷笑一声,说道,“当贼的喊捉贼,想当我嫂子的,不就是你么!我的好姐妹?” 叶语冰心中一惊,脸上却不动声色,她不想在此纠缠,换了话题呛声道:“谁是你好姐妹,上次的事还没跟你计较,你居然还敢有脸过来。” “上次的事?哎呀,你不说我都忘了,”萧玉芝冷笑道,“给你线索去查,却屁都没有查到,看来我真是高估你了。” “你哥比不过罗宇,就使出这种手段,真是卑鄙。”叶语冰说着,就要赶萧玉芝走。 萧玉芝也不着恼,幸灾乐祸般说道:“你知道刘晨?你不妨查查看,看她和罗宇是什么关系!”说完,娇笑着离去。 叶语冰咬着银牙忿忿不已。 第五十七章 雨夜 当晚正是叶知秋夫人的忌日,叶知秋带着叶玉婵、叶语冰两姐妹,来到仙鹤峰脚下的叶氏祠堂,屏退凡人,参拜牌位。他这辈子就这么一位夫人,跟着他为振兴门派操碎了心,更因此受伤撒手离去,后来他从未再娶。 三人神情肃穆,沉默参拜,心中却各有心思。 叶知秋想起第一次来祠堂时,还是少时。那时他性情古怪,还笑称:“凡人无知,人死灯灭,魂归天地,埋点枯骨,堆个冢位,有何意义?”没想到如今,他也要到这里来找寻寄托。 叶玉婵则在上次调查受挫后,自己派人打听,还真让她发现,雏鹤峰上有一名女修和罗宇有着不可告人的关系。她望着母亲的牌位,默默想着:“我嫁入罗家以后,这里会有我的一席之地吗?” 叶语冰还在反复思考着萧玉芝的话。抬头只见,不知什么时候,姐姐像是和父亲吵起来了,在一旁闷闷不乐。父亲安慰着说:“人无完人,我年轻时也很冲动,罗宇现在还年轻,难免贪玩,慢慢就好了。” 叶语冰忍不住说道:“我听说那刘晨”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叶知秋直斥道:“胡闹!你不要管这些事,好好修炼,筑基才是要紧!” 叶语冰见父亲还要瞒她,冷哼一声:“哼,我以后是不是要跟姐姐一样,和别人联姻?” 叶知秋本就心中烦闷,见小女儿顶嘴,恼怒道:“你是不是修炼走火入魔了,怎么这么多话?” “难道父亲没想过安排女儿吗?没想过让女儿嫁给萧廷玉吗?”话一说出口,叶语冰就后悔了,不过也梗着脖子看着父亲,毫不示弱。 叶知秋为之一沮。他确实想过让小女儿与萧廷玉成亲,这样吴长老那边也照顾到了。但吴长老却放话,筑基子不娶炼气女,让他打消了这心思。这件事他一直瞒着两个女儿,如今却被女儿自己说了出来。作为人父,他面子全失,手指着叶语冰说不出话来。终于,忍不住教训叶玉婵说:“你还不好好管教你妹妹,你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子了?” “语冰她从小到大,不都是我在管吗?”听妹妹喊出刘晨的名字,叶玉婵就有点崩溃了,哭着说道,“她出生就灵脉封闭,您嫌弃她不能修炼,不管不问;她资质不好,是我恳请罗长老收她做弟子;她修炼不成,又是我将她送到庶务峰田师兄门下。她这一路,一步一步,您关心过什么?有什么资格来说我?” “你们真是反了!反了!”叶知秋怒道,“你们要让外人看笑话吗?让别人看看,我生了两个好女儿!” “女儿有什么不好?有两个女儿舍身为您稳固黄鹤门,您调养身体,再生个儿子出来,还可以接班!叶掌门!”叶语冰搂着姐姐,忍不住顶撞道。 这句话气得叶知秋勃然大怒,灵气外放,化作狂风怒卷,压得堂中烛火摇摇欲灭,整个祠堂都变得阴沉起来。但是,他看着两个女儿在烛光下的倔强模样,跟他们母亲当年一模一样,心顿时软了下来。 摇摇头,走出祠堂,叶知秋疑惑了:一个派系林立的黄鹤门,一个四分五裂的家,这真的是他追求的吗? ---------- 叶知秋负气离去,一直强撑着的叶语冰再也忍耐不住,扑到姐姐怀里大声哭了出来。 叶玉婵替妹妹擦干眼泪,说道:“父亲说得没错,你还是筑基要紧。只有修为提升了,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 叶语冰忍不住身子一抽一抽的:“姐姐倒是筑基了,可能掌握命运吗?我不是没有努力过,就是努力了才知道自己不行,我不可能筑基的!我好累,我好累啊!”哭得停不下来。 叶玉婵心中揪心的痛,搂紧叶语冰劝道:“只差一点点了,再努把力不行吗?” “这世上怎么努力都没用的事情太多了!”叶语冰哭道,“姐姐你不也是吗,别自己骗自己了,真以为能将罗宇笼络住吗?” 叶玉婵面色苍白,搂住叶语冰的手也松了开来。 叶语冰十分后悔,她爱姐姐,却让姐姐如此伤心;她爱父亲,却让父亲下不来台;她想要筑基,却用尽全力也达不到。也许在庶务峰开开心心的这几年都只是假象,现在这个遍体鳞伤的人才是她自己,那个一出生就被嫌弃、从小到大抬不起头来、只能用高傲伪装自己、用伤害别人来避免被伤害的小女孩。 叶语冰哭着跑了出去。这回,叶玉婵没有阻拦。 ---------- 天空电闪雷鸣,叶语冰一路狂奔,不知不觉来到了庶务峰顶经世堂外。几年前,就是在此处,她观田平舞剑,自此打开了修炼之门。也许,这扇门到了关上的时候了。 经世堂后的三阶洞府内,赵镇仍在挑灯参详道法。他谨记田平的嘱托,重点培养杨行和叶语冰两人,恰好他们两人都有各自的问题,让他非常伤神。但他也不气馁,把这当做师道路上的考验,正如他当初艰难入定而筑基一般。 他研究经书,黄鹤门历史上,肉身强悍的剑修,到后期会渐渐给道法稳固的道修赶上;那些扬名的金丹剑修,也都是半路兼修了道法的。结合叶语冰的情况,他觉得,剑修第三条灵脉始终未通的原因,很可能是要和丹田连通,方能沟通天地灵气入体,成功筑基。这样看来,道修入门仍是剑修的必经之路。 突然一道闪电,小雨淅沥沥落了下来。赵镇发现叶语冰在山顶广场淋雨,连忙将她扶进了经世堂内,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是修炼遇到麻烦了吗?” “我已经受够了!”叶语冰大声说道,“不筑基也没关系的,我不知道自己这么努力是为了什么,我现在感受到的只有痛苦。”声音越来越小,至细不可闻。 赵镇未料她会说出这么丧气的话,刚想批评,见她楚楚可怜的模样,心中一软,劝慰道:“要不重修《长生经》,试试道修?” “难道我剑修不行,又要重新尝试道修吗?”叶语冰苦笑道,“或许我最开始就不应该走这条歧路。” “剑道怎能说是歧路?”赵镇也有些气愤,严厉说道,“你以后想干什么,是想追求大道呢,还是十年后老去,慢慢等死?不要辜负自己的天赋,现在正是该努力的时候啊!” “我哪有什么天赋?”叶语冰哭着说道,“练剑时有些动作做不了,就用绳子绑住腿吊一夜;练刀时没力气,就天天胡吃海喝,希望身体变得壮实。我这几年每天都是不睡觉不休息的在努力啊!” 赵镇感觉自己就要失去这个弟子了:“道心一旦松动,离筑基就会越来越远的!” 叶语冰却说:“这没什么,我本来就是那种没有资质的人,怎么可能像师叔你那样一直进步啊!”说完又跑了出去。 赵镇开始有些生气,见大雨带着雾气,怕是十年一度的瘴气潮就要来了,又为她担心起来,后悔自己说话太强硬。他看着叶语冰的背影,灵识却受到雨水和雾气的阻隔,像隔层纱般看不真切了。 ---------- 叶语冰一路游荡,想来鹤歇湖找杨行,湖边、地洞都没有杨行的身影,她就一路到了百草园来,见姐姐没有像自己一样放纵,而是正在灵田中辛苦劳作。 向阳花白天随太阳自东向西移动花盘,晚间则自动回复到东方。但受雨水阻隔,部分向阳花不能成功移回,就会影响第二天的光照,之后开花结果孕育灵气都会大打折扣。叶玉婵灵植经验丰富,忍住伤心,冒着大雨,催动灵气,引导着一株株向阳花回位。 叶语冰淋着雨,就这么看着姐姐辛苦的劳作,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不禁又大声哭了出来。 叶玉婵这才发现妹妹,心疼的赶紧将叶语冰牵回茅屋,连声问:“怎么了?怎么回事?”赶忙抚着她的后背一直嘘寒问暖的安慰。 叶语冰哭着说道:“姐姐,对不起” “没事,没事”叶玉婵一边催动灵气熨干两人的湿衣,一边说道,“太累了就放弃,你已经拼尽全力了。” 叶语冰疑惑了:“姐姐不是一直严厉要求我吗,为什么要我放弃呢?” 叶玉婵望着窗外的雨夜,说道:“母亲生下你没多久就去世了。她知道你灵脉淤堵,修炼艰难,就跟我说,一定要照顾你,别让你被人欺负。如果修炼能让你自强,那当然要努力修炼;如果修炼给你带来的只是痛苦,那还是开开心心的好。” 叶语冰蜷缩在姐姐怀里,问道:“姐姐为什么要听父亲的话,放弃自己喜爱的灵植,转修炼丹呢?” “父亲也不容易,在很艰难的形势下才继位掌门。百多年来,他牺牲自己的修炼,来为门派精打细算,才终于将黄鹤门振兴起来。”叶玉婵说道,“你知道吗,父亲当年和你一样,也是剑修入门,不过后来遭逢大变,才放弃剑道重修《长生经》的。” 叶语冰来了精神,从姐姐怀里坐了起来。“父亲还有这样的经历?” “当年父亲少年天才,一心只修剑道,一直不能筑基。”叶玉婵说来,也是唏嘘,“结果遇到了百越入侵,门派分崩离析,父亲才发现自己的固执是多么幼稚。后来他常后悔,说若自己早一点走上正道,门派多一个筑基修士,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多同门惨死。” “但是父亲还是力挽狂澜,重建了黄鹤门啊?”叶语冰说道。 “那是后来的事了,当年的炼气弟子成长为金丹修士,组织各方力量才重建了现在的黄鹤门,这也导致了现在门中龙蛇混杂,派系林立。”叶玉婵说道。 叶语冰幽幽的说:“所以父亲从此以后变了,看不上他曾经立过的志向,讨厌不走正道的人了吗?” 叶玉婵拍拍妹妹的脑袋,宠溺的说道:“傻瓜,父亲与其说是讨厌你,不如说是讨厌那个半途而废的自己。他们那一辈为了生存而抗争,没有别的选择;到了我们这一辈,就有余力去追求自己的大道了,这也是他们的抗争所争取的结果。父亲嘴上不说,心里却一直在为你创造条件啊!” 叶语冰想要流泪,但她今晚流了很多,现在已经流不出来了。她重新缩回姐姐的怀里,慢慢感受这个夜晚给她的安心。 第五十八章 筑基 正在叶语冰经历低谷时,此时鹤歇湖底的岩洞内,杨行也正经历崩溃。 初入岩洞时,感觉洞内灵气如此充裕,他的修炼也较之前精进了许多,草药、灵丹消耗得飞快。可越往后,打通灵脉的速度越慢,之前觉得筑基需要五年,渐渐变成十年、二十年。有时候服用大把灵丹,才往前推进少许,他却不甘后退,继续吞服灵丹。 就像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不愿用离场来承认自己的失败,直到完全输光的那一刻。 杨行从打坐中醒来,不知时间过了多久。草药、灵丹已全部用完,修为却没有精进多少,也许要结束闭关了。他欲哭无泪,他不甘、他愤怒、他呐喊、他彷徨,可也无济于事。 要不出去炼丹,重新再来?或者尝试以炼丹之道筑基?抑或试试剑道筑基? 唉,算了,没希望的。还是不要再回到地面上去,就在这洞中当一个活死人好了。 他心中千头万绪,杂乱无章,忽然心头一闷,“噗”的吐出一口血来。 ---------- 点点血滴落到水面,吸引来水苔聚集,洞内生出荧荧绿光。不知何时,水漫了上来,他原先打坐之地已浸入水中。弯腰鞠了一捧水,果然是水苔在发光,就像许多只萤火虫在水中游动。 杨行这才发现,自己裤腿和鞋底都沾了水,每走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一个荧光色的脚印,在这方寸之地闪着绿光,映出岩洞石壁上像是有些字迹。灵识能识别有灵体,却无法察觉这些死物的细节,火符又没有带身上,要不是这水苔发光,还真发现不了这些石壁上的字迹。 仔细辨认,偌大的石壁上只有两个字:一曰“苦”,一曰“难”。 他初时错愕,继而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这肯定是哪个倒霉蛋,跟他一样修炼不成,还刻字留痕,是想让后来人笑话吗?真是可笑、可怜、可悲啊! 他拿出冰霜镰,沾了点绿水,也在这石壁上,就在这两个字的前面,也刻下了几个字:“人生”、“修道”。连起来便是:“人生苦”、“修道难”。 他望着这几个字,久久不语。不一会儿,水迹干透,这些字便失去了光亮,回归黑暗之中。四周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这时,有微弱的“滴答”、“滴答”声传来,他循着声音走过去,发现岩洞里侧有一狭窄的深坑,坑口正上方的水滴,顺着坑道直滴到坑底。 听着声音传回的距离,这坑怕是有好几人深,也许下面是一个水滴穿石形成的溶洞。灵识沿着坑道探去,却仿佛被遮挡干扰了一般,出不了太远,也探不出下面的坑有多大。 不知为何,杨行强烈想到这坑洞里看一看。他试了试,坑道虽然狭窄,勉强能通过一人。又想了想,回去用青天炉盛了一炉绿水做光源,再回来手脚并用,磕伤碰伤不少,终于下到了坑底。 用灵识查探四周,他惊呆了:这下面溶洞虽然狭小,但另有好几条地道通往别处;灵识沿着地道延伸,每一条地道均连接着另外的溶洞。条条地道仿佛蜘蛛网般交错连接,每一个溶洞就是一个交汇的节点,这些地道与溶洞共同组成了一个超级复杂的地下迷宫。 ---------- 下到坑底溶洞,杨行心想,不知先前那倒霉蛋下来过没有,有没有刻字在石壁上? 绿水收敛在青天炉中,发出的光亮太微弱,全洒出来,他又舍不得。他想了想,以刀尖沾水,在石壁上写了个“道”字,正是他原先厢房、后来洞府中的字体。不过比起原字的雄浑,他写的差远了。 “道”字笔画繁多,光亮大了不少,照出侧面石壁上果然有几排字迹。杨行费力辨认,不禁念了出来: 弃绝俗事尘缘,遥想梦幻昔年。难寻旧日之影,疏忽百年之间。 乱花迷眼之惑,移情多愁之眠。炼气筑基之路,人生转折之点。 绿光消失,他赶紧再沾绿水写下一“道”,快速念着: 似花非花之幻,似雾非雾之茫。何以人生实苦,何以修道实难? 既是难免之事,无法回避之选。既然注定之变,何妨坦然之间。 仰望高山之巅,顺其自然之延。取舍随心之远,任凭若素之安。 但求如饴之甘,祈愿得道之还。怀抱匪石之心,不改初衷之情。 命在无我之天,不虚此生际缘! 绿光消失,杨行却未再点起,任凭自己沉浸在黑暗之中。 他看了这些文字,心潮澎湃:此人道心之坚、悟性之高,实乃罕见,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层。不知此人是何身份,为何在此流连?或许是那个倒霉蛋,变成了幸运儿;又或许是黄鹤门中哪位前辈,在此筑基、结丹。 他心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不知如何利用,也不知如何排遣。 他又刻了一个“道”字,就见这些文字的最后,附了一副小图。凑近看去,笔画寥寥,却也勾勒清楚,赫然便是一人一鹤围着一张棋局正在对弈!这不正是老道讲的故事“山中观棋”的情景? 杨行见了,全身僵住,脑中“轰”的一声炸开,觉得自己化作了一道流光,在这地下迷宫里穿梭开来。 ---------- 溶洞中,他仿佛看见两个人对坐下棋。一边是罗长老,另一边居然是一只花豹。罗长老下了一子,棋子上刻有两个字:刘奇;花豹也下了一子,名为:舞弊。罗长老又下一子,炼器;花豹又回一子,裁决。罗长老再下一子,联姻;花豹开始举棋不定,像是要输了。罗长老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整个山洞开始摇晃,洞顶灰尘簌簌而下。 震动中,棋局开始演变,下棋的两人变成了霍华和周处。周处说着:“我们何时会猎霍山?”霍华却说:“不如就会猎黄鹤山?”两人同时朝杨行望来,吓得他掉头就跑。身化流光,“嗖”的一下钻回到地面,直入九天云霄之上。 恍惚中,好像回到东津村了,一个白胡子老道正在村中讲故事;他又钻入了马车中,看见王虎在车厢里犹豫要不要叫自己;看见婶子在给自己的饭菜中掺灰;看见拐子对着金符端详良久。一会儿,师尊田平的形象忽然出现在眼前,嘴巴微张,发出“呔”的一声,他才从梦幻中醒来。 感觉像经历了好几个时辰,但他抬头看去,石壁上自己写的“道”字还在,不过绿光变得微弱,正要慢慢消失。他这才知道,刚才只不过是一瞬之间。 这是入定了吗?师尊和赵师兄形容的入定的感觉就是这样的啊!刚才入定一次,灵脉打通的进度居然超过了之前一年的效果。若能再来个几次,就能直接筑基了! 杨行兴奋不已,却发现自己汗出如浆,浑身都叫腥臭的汗水浸得湿透,骨架子都快散掉。他这才感到后怕,入定一事虽然获益良多,但十分凶险。入定时体内灵气加速运行,气血也加速消耗,若无人护法,帮忙进补,很容易把握不好,最终落得走火入魔;若无法及时醒来,甚至会气血干涸而亡。 回想刚才梦幻中出现的人和事:白胡子老道即使不是仙人,也绝不简单;王虎果然曾想过撇下自己;婶子在饭菜中掺灰,故意让自己生病;拐子的离开,就是因为老道的金符…这些要不就是他曾见过,但忘记了;要不就是没见过,但能想到;或是不愿去想而藏在心中… 他以前一直懵懵懂懂的,现在似乎开窍了一般,经历的许多事情前后联系起来,渐渐能摸出大概的脉络。试炼舞弊、比武夺湖、叶罗联姻…黄鹤门这些年这些事,就是雏鹤峰的罗长老和鹤翼峰的吴长老在斗法啊! ---------- 杨行想回到地面重新炼制足够的丹药,以支撑入定的消耗;又怕离开了这个环境,再也入定不了。想来想去,还是慢慢恢复,以自身气血支撑下一次入定看看。他仔细回忆了一遍师尊和赵师兄传授的关于入定的教诲,闭上眼睛回味着刚才的感觉,尝试再次入定。 体内荧绿色的灵气在灵脉间穿行,运行数个大周天下来,再睁开眼睛,那种感觉始终找不回来。他颓然放弃,暗叫可惜:气血就快支撑不住,必须回地面采药炼丹了。 杨行依依不舍,想沿着来时的坑道爬回去,却发现自己打坐之处布满了荧绿色的脚印,青天炉打翻在一旁,绿水洒了一地。 他疑惑了:难道自己在打坐时梦游了?或者有外人来过?他不禁握紧了手中的刀,觉得这溶洞有点邪门,不由自主想起了李烟讲过的鬼灵、巫修之类的传说。 手持冰霜镰,谨慎的沿着地道查探了临近的几个溶洞,都没有发现外人的痕迹。他刚想离开,忽然觉得昏昏欲睡,眼帘不由自主的垂下,暗叫不好,赶紧睁开眼睛,这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他居然又回到了之前打坐的地方,保持着打坐的姿势! 他彻底迷糊了: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冥冥中,他想到一种可能:自己可能还在入定之中! 也许入定后开启内视,他将自身灵脉具化为迷宫了!化身灵气在灵脉间穿行!所以意识中以为在探索迷宫,实际上还在原地。 还有,他明明已经气血枯竭,且无草药灵丹补充,却仍能继续修炼,将灵脉又打通了一大截,这是吸收了天地灵气,要筑基的迹象啊! 大道虚无,不可捉摸,如今却能具化成实象,让他有路有循,这果真是一处洞天福地! ---------- 杨行振奋不已,一会儿在灵脉中游走,一会儿在迷宫中探索,每多探索一条地道、一个溶洞,灵脉就多打通一截。 这样的情况要怎么办?师尊和赵师兄都没有教过,只能全靠自己尝试、总结、领悟了。接下来的日子,他就依此方式修炼,不用补充气血,灵气自然源源不断而来。 他完全分不清修炼和现实了。有时候,上一刻还在溶洞中探索,下一刻又回到了原地打坐,这是在入定;有时候上一刻在打坐修炼,下一刻却到了一处陌生所在,冰霜镰和青天炉都不在身边,这也是入定。 他也总结了一些经验。如果是在地道中醒来,就仿佛灵气撕裂灵脉而出,会有气血枯竭之感,要很长时间才能恢复,他称之为“抽离”;如果是在溶洞中醒来,就仿佛灵气从灵脉的节点处自然释出,会感觉浑身充满力量,他称之为“回神”。 这就是筑基修士吸收天地灵气的节奏! 像灵识开启外视一样,他入定时内视开启,就能看到自己各处身体和所有灵脉的情况。他能看到自己体内,每一条灵脉都粗壮不已,还分出支脉和毛细,就像大树的树干、树枝、树叶一般。之后每探索一个溶洞、一条地道,体内灵脉就点亮一片树叶、一处枝杈。 最终,不管是虚无还是现实,他站在最后一处未达的溶洞前,脚踏荧光,迈出最后一步。在这一刻,道修、剑修、炼丹的所有灵脉交接在一起,整个灵脉体系结成一个莹绿色整体,仿佛一棵火树银花。 灵气在丹田三经、手三经、足三经中联通,丹田慢慢打开一个气门,引领天地灵气入体。自此,筑基成功。 杨行热泪盈眶,又哈哈大笑,最后嚎啕大哭。他不仅得到了所有想要的,更是形成了独特的、只适用于他个人的修炼法则。从今以后,他的身体就是一个有形的迷宫,所有灵脉就是其中的走廊,他只需要不断探索、点亮、扩大,就能突破到筑基中期、后期,乃至结丹。 而现在,他需要克制住狂喜的心情,慢慢巩固住筑基初期的修为。 第六十六章 战神 霍山答应比武裁决,罗寅独斗霍峻、霍同、卫温三人。霍山军阵随即后退里许,让出坊市前的河谷作为比武的擂台。 叶知秋、吴襄都看傻了:难道罗长老真是金丹后期?即便是金丹后期,对方可是初期、中期、后期各一啊! 仙鹤军的筑基修士却更狂热了,丝毫没想过罗寅会输,杨行也仅仅想到:输了又如何?仙鹤军还在!黄鹤门还在! 场地中央,罗寅手持一柄赤色长剑,剑名赤霄。 霍同、霍峻的武器都是一柄长刀,适合战场厮杀;卫温则一手持刀,一手持盾,刀、盾上闪烁着金色光芒,想必不是凡品。 敌人强势时,有些人是不会想着己方还有队友的,只会考虑到自己。卫温修为最差,已心生怯意。他之前本想立功,给黄鹤门一个下马威,故意打伤罗宇,没想到给自己惹了一身麻烦。此刻他面对罗寅的风采,已是畏畏缩缩。 霍峻看着卫温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罗寅虽有所凭峙,还没狂妄到一挑三的地步,实在是自身的情绪和当时的情势所迫。阵战,则叶知秋不让;比武,则霍山不许,留给他的,也只有这条窄路。不过事已至此,他也不怕,虽千万人,吾往矣。 见卫温出阵,罗寅动了真怒,积蓄已久的怒气喷薄而出,不管那边霍同还在说话,直接剑随身出,斩向卫温。 此时天地灵气疯狂涌入罗寅体内,赤霄剑尖闪动剑气,随着罗寅的挥出而不断扩大,竟疯涨为原来的数十倍,形成锥形向前推进! 是剑气化芒,而且化了实形! 霍同没想到敌人是一个剑道高手,看剑芒的形态也是久经战阵,不由得调动全身灵力开启防御,准备硬接这一剑再行反击。 旁边卫温已被吓破胆,转身就要逃走,他却不知赤霄剑一出,目及剑及,哪是他能逃掉的? 霍峻也是神色严峻,全神戒备,他看出剑芒中闪烁赤光,想来是渴饮了不知多少敌人的血,不禁奇怪:此人到底是谁?为何在南疆从未听说过他的名号? ---------- 不管敌人怎样想,罗寅的惊天一剑已到他们眼前。 好快!杨行觉得上一刻罗长老才出剑,下一刻就斩到了敌人跟前。 好快!霍同同样想到,与霍峻同时上前一步,出刀封挡。 好快!卫温望着劈来的剑光,心知生死一刻就在眼前,不再犹豫,将保命的箴言盾横在身前。 刀剑相交,爆发出一束炙光。杨行还没看清什么,就见敌方三人只剩一人蜷缩在地,一动不动。继而空中闷响传来,原来罗长老已与另两人战到了空中。一剑去一敌!而且对方是同级的金丹强者,这是怎样恐怖的战力! 空中的霍同、霍峻两人同样震惊,他们封挡的宝刀几乎在与罗寅的赤霄剑接触的一刹,就被击碎,他们及时舍弃了武器才避免被剑芒扫到。也是怕身后的霍家军经不起剑芒余威,两人重新祭出备用的法剑,将战场转移到了空中。 至于倒地的卫温,实在顾及不到了,估计有箴言盾在,保命不成问题。 空中的罗寅一剑重伤一敌,此时与剩下两名敌人在空中周旋,却并不轻松。 之前的惊天一剑,看似骤然发出,实则蓄力良久,是他刻意鼓动士气,调动灵力,积蓄战意后的一次性释放。本以为可以一剑毙一敌、伤一敌,没想到那卫温有绝品法器保命,这两人也丝毫未见受伤,这下凶险了! 但他的性子,是遇强则强,如今在生死边缘,什么门派大任,儿女性命,反而通通忘却了,只晓得战!战!战! ---------- 罗寅拼尽全力格开两人,身形一转,朝地上俯冲而去。 不好,他要冲军阵!霍同大惊。霍家军的一群筑基修士在战意磅礴的金丹强者面前,就是一群待宰的羔羊。他身形急闪,横在霍家军阵前, 不,他是去杀卫温!霍峻判断。上了比武场就生死不论,但若使诈计冲了军阵,必将承受整个霍山的报复。他罗寅有家有口有门有派,不会做此玉石俱焚之事,他必定是拼着输这一次,也要必杀卫温,给他儿子出气。霍峻横身挡在卫温身前。 没想到罗寅调头直转,去了护山法阵的一处阵眼。 不好!他要启动护山法阵!霍峻大惊,若罗寅汲取整个法阵之力,他们必然不是对手!他再也顾不得卫温,也顾不得保留实力,身形化剑,朝罗寅刺去。 他知道启动护山法阵需要时间,希望能赶在启动之前,打断罗寅。但他不知道,黄鹤门的护山法阵始终操持在叶知秋一人之手,未教他人染指。他还是中了罗寅的诈计。 见霍峻、霍同两人被他调动得团团转,罗寅掏出一颗碧绿的玉珠,塞入口中吞服,直下丹田;接着持剑横扫,同样的剑气化芒,同样的地动山摇,朝军阵前的霍同爆斩过去。 霍峻以不变应万变,剑势不停,朝罗寅刺去,意图逼他撤招回防。没想到罗寅丝毫不在意,以后背硬抗住他的全力一击,剑芒已斩到霍同眼前。 霍同就见整个视野一片血红,仿佛一座尸山血海的大山朝他倒压过来,他感受到了和卫温一样的绝望,生不出丝毫抵抗之心。 不过他法宝比卫温更多,此时弃了法剑,祭出一面古铜色的盾牌,化作防御屏障,像个蛋壳般将他包裹在内;又狠心拿出一张血符,往脑门上一拍,全身隐隐显出一身铠甲;最后掏出一枚玉佩,贴在丹田处,迎接罗寅的一剑。 “轰”的一声巨响,烟尘滚滚,杨行就见地面出现了一道深不见底的裂痕,从罗长老脚下一直延伸到霍山军阵之前,差一点就打到霍家军头上。这是怎样的毁天灭地的威势啊!杨行丝毫不怀疑,这道裂缝再往前一点,整个霍山军阵将不复存在。 筑基修士组成的军阵在金丹强者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那之前罗长老絮絮叨叨意欲何在?直接一剑了事啊! ---------- “咳!咳!咳!”罗寅站在一土丘之上,一阵咳嗽,又“噗”的喷出一口鲜血。 他背上衣衫尽碎,只剩一层贴身金箔寸寸裂开,想来这就是他的保命手段。金箔碎裂后,露出整片后背,已不见血肉,只留森森白骨。看来霍峻的一剑,还是将他重伤了。 霍峻收剑回身,停在裂痕之前,为这样的威力心惊。 他全力一剑只能重伤罗寅,罗寅全力一剑居然能重伤霍同之后,还斩入地脉!难道罗寅胜他那么多?霍峻不信,他和罗寅打斗,罗寅表现出的实力还弱他一筹,只是初始一剑和这一剑的威力绝强罢了。他推测,罗寅定是用了秘法,牺牲自身气血和命元,才能施出这样的绝招。也许,这两招就是他的极限了。 此时的罗寅似乎印证了霍峻的猜测,以剑拄地,仿佛下一刻便会倒下。他对着霍峻虚弱的说道:“霍山太强,罗寅甘拜下风,就此认输。罗宇也任由你们处置,如何?” 霍峻苦笑,霍山以三敌一,还两个重伤,谁输谁赢,一目了然。 他还未回答,一个声音从地底裂缝中传上来:“不接受认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分明就是霍同的声音。 霍同受了如此恐怖的一剑,居然还活了下来,真是令人惊叹。不过想来他被打到地缝之中,也是受伤颇重,羞辱更甚,一意要霍峻杀了罗寅。 霍峻沉静下来,既不回答罗寅,也不回复霍同,专心积蓄剑势。他起先对罗寅心存尊重,结果一开始就失了先手,导致现在处处受制。别看罗寅此时带伤,霍峻丝毫不怀疑,只要自己一个疏忽,就是生死两判,他不得不沉静应对。 罗寅也只是缓兵之计,为自己求得数息的喘息,他不相信这样的局势下,霍山还能饶了他,只能拼到底了!见霍峻攻来,罗寅朝赤霄剑喷出一口精血,原本赤光暗淡的剑身又重新红得发亮,铮铮而鸣。他手持赤霄剑,飞到空中,又与霍峻战到了一起。 ---------- 空中云团聚集,遮蔽日光,也遮住了两人交战的身影,将整片河谷山地笼罩得阴暗起来。 杨行等筑基修士就在地面上观战,其实也看不到什么,只有炙光和闷响传出,仿佛电闪雷鸣;有时似乎看到一片虚影,又很快消失。激烈的打斗引来巨风吹刮、震得地动山摇,坊市所在的河谷很快又增添了好几道裂缝。地煞涌出,与乱窜的灵气纠缠在一起,形成大片腐烂阴森之气,经久不散。 不管谁胜谁负,坊市这片河谷算是毁了,叶知秋带着黄鹤门众人退到知客院。 霍山那边,也将失去战力的霍同从地底救出,连同昏迷垂死的卫温,一直退到河谷之外才停止。 正当两边都不知道这战要打到何时何地,会不会牵连更广时,天空忽然变色。头顶整片云团聚集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云海,继而有轰鸣的“嗡嗡”声从云海中从传来,搅得每个修士的体内灵气乱窜。 叶知秋急忙开启护山法阵,霍山军阵也立刻组成阵型抵挡。 杨行抬头就见,巨大的漩涡云海占据了天空,此时它的外围部分仿佛受到外力拉扯,云团被打乱、震散,一直蔓延到漩涡中部。一柄青色小剑从云海之中层层透出,直扎向罗寅与霍峻打斗的混沌。 青色小剑经过之处,整片云海出现一道金色的细缝,继而扩散成巨大的裂痕,阳光从裂痕中照射而下,天地间才重新变得明亮起来。 聚集的云气在阳光的消融下慢慢飘散,两个身影从云层中跌出。 其中一个身上插着一柄赤色法剑,摇摇坠向霍山军阵,正是霍峻。此时他双眼紧闭、气息全无,狠狠摔落在地,便一动不动了。 另外一个跌到一处山巅便稳住了身形,正是罗寅。此时他重新站起,全身浴血,有如战神一般不可匹敌,气势侵凌天地! 第六十七章 招揽 霍山居然败了! 金丹初期、中期、后期的强者卫温、霍同、霍峻先后重伤,而罗寅却还有一战之力!这还没算黄鹤门中还有叶知秋和吴襄两个金丹强者!霍山远绝乡土而堵人山门,居然落到这般地步!每个霍山修士都为自己的性命担忧起来。 只有霍华毫不慌乱,大喝一声:“组圆阵!” 号令一出,就看出霍山军阵的训练有素,每个修士都下意识归心归位,前排修士弃剑换盾,围成外圈;后排修士换成长矛,从盾阵的缝隙中钻出,整个军阵瞬间变成一个乌龟与刺猬的混合体。 杨行对这个阵型颇为熟悉,这不是正是熊牛谷中盾阵的高阶版吗?不知霍山的盾阵,遇到金丹强者,还能不能起作用? 黄鹤门这边,当战斗结束,天地灵气恢复有序时,叶知秋就撤去了护山法阵。但他丝毫没有乘胜追击霍山的想法,他和霍山之间并没有死仇,反而是对罗寅,他不知道该如何对待了。 罗寅是金丹后期无疑,而且按这次战绩看,更是后期中的佼佼者,有结婴之望也说不定。这样的强者,刻意在他面前隐藏修为,他看不出来也是正常的。 那罗寅为何不一早显露实力呢?说不定霍山就知难而退了啊!叶知秋想了想,又摇摇头。霍山并不单纯,不打一场不会退,而且自己当时也有牺牲罗寅父子的想法。 想到这里,他不禁有些后怕:罗寅以金丹后期强者之尊,为何蛰伏在黄鹤门二十年?二十年前罗寅才入门时,一番艰难才打败金丹初期的孔鹏长老,难道都是演戏? 他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早早确定了女儿和罗宇的婚事,今年之内,不!此战之后,马上就给叶玉婵和罗宇完婚! ---------- 罗寅屹立石岭之巅,无悲无喜,虽浑身浴血,却看不出伤痕,连后背的创伤都在灵气流转下修复。 但他心里清楚,自己体内灵脉破损,丹田移位,情况比霍峻好不了多少。唯一好的,就是自己尚有意识,还有一战之力。若是生死相斗,他应该继续上前补刀,霍峻霍同卫温三人应该已没了性命。 但此时的罗寅,完全顾及不到地上的黄鹤门和霍山军阵了。他全部灵识都集中在对面山巅的一柄青色小剑上。 刚才这小剑从天外飞来,刺破打斗形成的灵气旋涡,才一招就将他和霍峻分开。就连刺入霍峻身体的赤霄剑都没来得及拔出来,就被逼得生生停手,他不禁大感忌惮。 青色小剑就这么悬停在对面山巅,剑本无主之物,罗寅却感觉它正盯着自己。难道这是一柄有灵之剑? 剑有剑灵,元婴仙人可将强横妖兽的灵魄炼入法剑之中,剑即有了自主意识,是为剑灵。有的功法还能将修士灵魄炼入,那就是为名门正道所不容的邪修了。此剑散发的灵气中正调和,威力与正常金丹强者相当,想必为一位正道元婴仙人所有。 罗寅全盛时自然无惧这金丹级别的剑灵,但此时却不好说了;何况剑灵在此,它的元婴主人想必不远,这才是罗寅担忧之处。 ---------- 果然,不一会儿,天外飞来一人,直落入霍山军阵之中。 霍山军阵一阵骚动,霍华大喝了一声“不动如山!”军阵才恢复安静。霍华这才对着那人行礼道:“参见门主。” 来人正是霍山的门主,元婴仙人霍光。 霍光看起来才四五十岁年纪,实际年龄应远不止如此。元婴仙人有八百年寿元,在世的元婴,无一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 他目光巡视军阵,一张窄脸瘦削严峻,不怒自威;加上一身大红披挂,显得颇为怪异。但他积威甚重,气场绝强,在场修士都不敢与其对视。 霍光先对霍华说了声“很好”,便径直去看望几名伤员了。 先救治伤势最重的霍峻。霍峻被赤霄剑从胸口贯穿,将丹田连通脑海神魂的三条灵脉全部斩断;腹中金丹不见踪影,整个人已经气息全无,和死人无异。他在霍峻腹部用手一抚,果然察觉到丹田处还有一丝生机,这才放下心来。 接着,霍光出手将灵气导入霍峻体内,护住全身要害后,才缓缓拔出赤霄剑。他脸色平静、动作平稳,但那山巅的青色小剑不住颤动,显示出他极为愤怒。 赤霄剑几乎吸干了霍峻的灵气和气血,红得异常妖艳;霍光用力一拍剑身,赤霄剑才慢慢褪去颜色,变得一片枯槁,被弃置在地。他本想说“妖物”,但话到嘴边,像想起了什么,又拿起赤霄剑仔细打量,才发现这也是一柄可容纳剑灵的仙品法剑,只是安置灵魄的空间被封印了起来。 “是赤霄啊!”霍光喃喃自语,他识别了法剑,自然也认出了这法剑的主人。 赤霄剑不弱于他的青色小剑,而且吸血特质过于可怖,不仅吸食主人气血增加威力,还吸食敌人灵魄炼为剑灵。还好剑中空间被封印了起来,霍峻才留住灵魄得以保命。 不管对方是不知情,还是手下留情,霍光都承了这份情,把怒气压了下来,挥挥手,青色小剑铮鸣着回归了他腰间。 ---------- 罗寅此时绝不好受,自从霍光出现,青色小剑就像随时要对他出手,他感到莫大的压迫感;赤霄剑被拍散血色时,他直接一口血呕出;还好很快青色小剑被霍光收回,压迫感和敌意消失,他才能坐下慢慢疗伤。 不一会儿,霍光救治完霍峻和卫温,来到长子霍同面前。他沉着脸探查完霍同的伤势,不同于霍峻和卫温还需回去修养几年,霍同伤势最轻,回去靠自己疗伤就能恢复。 霍同咬着牙说道:“父亲,替孩儿报仇!” 霍光却一巴掌将他扇倒在地,瞪眼骂道:“谁教的你趁火打劫,坏我名声!”他这一句话,算是将此事定性,要保黄鹤门了。 霍同被打懵了,这种事他以前也干过,父亲也没管;但这次失败了,必须有替罪羊为此负责的道理他还是懂的。想明白后,他直接跪下认错:“孩儿知错。”当着这么多筑基修士的面被父亲责怪,他心中将黄鹤门和罗寅恨得要死:咱们来日方长。 ---------- 叶知秋和黄鹤门众人就见霍山一直严阵以待,罗长老也不回来,离得远远的自行疗伤。叶知秋离开也不是,过去也不是,正手足无措,就见霍山阵中出来一人,才一眨眼就到了坊市之中。若这样的敌人来袭,肯定来不及开启法阵,他骇然道:“好强!”这样恐怖的实力,黄鹤门完全无法抵抗! 这人正是霍光。霍光露了一手,震慑住黄鹤门众人后,才对叶知秋拱手道:“本尊是霍山霍光,整件事情我已了解,全都是误会。” 叶知秋满嘴苦涩,霍山门主亲至,元婴修为镇场,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可怜黄鹤门死伤数十筑基,霍山重伤三个金丹,就这么抵消了罢。他苦涩说道:“黄鹤门也有过错” 霍光摆摆手,扬声说道:“黄鹤门一切损失,霍山一力负担,稍后会有一百颗三阶灵丹和一套护山法阵送上。” 叶知秋惊讶得张大了嘴,霍山这么豪气?黄鹤门这是因祸得福吗?在场众多修士也松了一口气。 “之后黄鹤坊市的重建和护卫,霍山也会出一份力,”霍光接着说道,“我霍光在此立誓,对袭击坊市的贼人,必将追查到底、以血还血!” 听起来霍山还是要占了坊市,但叶知秋已无力去阻止。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也许是相对较好的结局了。 反而包括杨行在内的筑基修士听了霍光对追杀贼人的承诺,欢呼不已:元婴仙人出马,坊市之仇可以得报了!他们却忘了,仙鹤军半数死伤的仇,又该怎么算呢? 自己门人的欢呼模样,让叶知秋惊讶不已。 他虽然也知道要对坊市被袭给个交待,但之后发生这么多事,他心中一直有个轻重缓急。不管这番话霍光是真心还是假意,这些人听了,心里肯定都振奋不已。他想到罗寅之前也是一番鼓动,大家就立刻士气昂扬。 回想起来,有些话他也会说,但无法在刚刚好的时机,用这样强硬又任性的姿态说出来。 叶知秋感慨:有些人大概生来就是能够令别人折服的,跟修为无关。 霍光转向吴襄。吴襄自从比武开始就一声不吭,此时更是把头压低,希望别人看不到他。 霍光一直不提罗寅,等把黄鹤门应付完,才转身隔着整片河谷,对着罗寅喊话道:“罗氏银枪将,别来无恙?愿去霍山做客否?” 雄浑的声音在河谷激荡,黄鹤门众人全都惊掉了下巴:霍山门主居然认识罗长老!一直关注着这边动静的霍山众人也惊呆了。 沉默良久,那边罗寅才大声答道:“却之不恭。” 霍光将赤霄剑送还,坊市纷争就此收场。 第五十九章 结果 向阳花成功开花,让叶玉婵心中一片清明,想起了自己最初接触灵植的时候。 那时黄鹤门法阵未成,母亲种植的大量灵草,到了秋冬纷纷凋谢,母亲有些忧愁,她也很是难过。母亲便安慰她,也安慰自己道:“在灵山里,草木顺应季节,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四季更迭从未变过。只要它们的根基没有受到损伤,一切都会恢复正常的。” 是啊!如果用一年的眼光去看,草木自然难免会枯萎;但若眼光拉长到数年、数十年,繁荣则是唯一的趋势。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竟然忘记了,也许是涉及自身,难免一叶障目。那现在来看,她应该是用一年的眼光,还是十年的眼光去看呢? 所谓一年种草、十年树木,也许自己不只是棵灵草,而是一棵茁壮的灵树!想到这一点,叶玉婵道心一颤,感觉进阶之机就在眼前。当晚她便再上梅峰,向陈禾请求闭关。 陈禾有些讶异。她听了叶玉婵所说,感慨道:“看来时候到了。”她不是没见过弟子顿悟,但很少自身参与其中,起的作用又是这么快这么精巧。叶玉婵十年停滞,与自己一席话后就得了明悟,也许她俩真有些师徒的缘分。她当下做主,让叶玉婵就在梅峰的洞府内闭关。 洞府位于一棵参天灵树的脚下树洞内,当真是浑然天成、灵韵绵长。叶玉婵也不推辞,知道自己到了关键时刻。她听说过,有些大树种下之后,前十几年是不生长的,其实是根部在地下默默蔓延;等到根部成型,再长枝干时,就能一日数尺,数年参天了。 她坐在树洞之内,想象着自己就如这棵参天的灵树,体内灵脉化为丝丝根系,深深的在地脉中扎下根去,渐渐牢不可拔。 ---------- 不知过了多久,叶玉婵从闭关中醒来。她检视自身,发现原来的灵脉都粗壮了不少,天地灵气正自丹田处源源不断的吸入,在全身运转无碍,一念间便完成了一个大周天的修炼。最后灵气又回到丹田,渐渐形成了一颗绿色的内丹形状。 这是成功进入筑基中期了!叶玉婵热泪盈眶,没想到困扰她十多年的这一步就这么跨过了。沉下心来继续修炼。一个大周天下来,内丹就增大一点点;又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内丹增至眼珠大小,不再变化,修炼才告一段落。 此时,她体内似乎每一处气血消散的同时,又有新的气血蠢蠢欲动;每一刻灵气湮灭的同时,又有新的灵气渐渐生发。也许这就是灵植之道!它不仅包括了生,也包括了死,还包括了死后的重生!想到这里,她道心又是一颤,险些就想继续闭关,冲击筑基后期。但她知道,自己才进入中期,境界还不稳固,当下便出了洞府,重见天日。 ---------- 外面正是一日的清晨时分。身边微风吹动,林间轻响,萦绕耳际;脚下溪流潺潺,蜿蜒穿流,荡漾着刚苏醒的晨光。洞府之外,景致变化不大,让叶玉婵怀疑自己闭关并未多久;而再看这些灌木草树,变化的是自己的眼光。 种类相同的树木,她竟能察觉其吸收灵气的不同;灵韵相似的草药,她也能看出哪棵是才长成,哪棵最好及时采摘。再细看一层,有的树木只是凡木,却因山间充裕的灵气而生长得异常茂盛;有的树木明明有了灵种,却因前者遮挡而盘结扭曲。还有的树木被藤蔓缠绕,仿佛穿了一件精心编织的衣裳,却因藤蔓过于密集而枝叶凋零。 她并未修炼相关道法,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来这些的,她想禀告陈禾师尊:灵植之道,不是灵气越充裕越好。 寻了满山,却不见陈禾的身影,连普通弟子也没见几个,似乎山上修士倾巢而出了,只有几个凡人管事和炼气弟子值守。他们认出了她,将详情道来。原来距她闭关之日起,时间已过去了好几年。这几年霍山占领了南部荒原,灵药峰受命前去垦殖,是以修士常不在山中。 叶玉婵听不太懂,知道师尊和同门一时半会儿回不来,便径直回了自己的附属灵峰。 ---------- 熟悉的灵田和草庐,大体还保持着她几年前离开时的模样,叶玉婵一时有些感慨。草庐利落干净,显然是有人时常打扫;庐后的灵田中,更是种着一片紫色的小花,虽然稀少,却已是成活,竟是她当年留下来不及处理的石南花! “这可不是你留下的,是我辛苦从荒原中移植而来。”熟悉的声音从毫无灵气波动的草庐中传出,让叶玉婵心里一惊。说话之人从草庐中走出,叶玉婵见了他的模样,放下防备,惊喜说道:“你也筑基了!” 原来是接手黄鹤门百草园的钟化。 此时的钟化显得年轻了不少,身上的灵气波动明显强于炼气弟子,而且刚才她居然没有察觉。叶玉婵不禁想:难道自己灵植升阶,战力反而倒退了?来不及细想,她问道:“你是何时过来的?” “我来灵药峰一年了。”钟化感慨说道,“给叶师叔去信的当日,我就感异常,当即闭关,三年而筑基。出来才知师叔也闭关了。一片向阳花,竟让我和师叔您同时进阶,真是没想到啊。”中高阶的灵植之道,要种植珍稀灵草才能进阶。向阳花在叶玉婵手上三年成活,又在钟化手上三年开花,两人都因此受益,灵植之道得到增进。 “还叫我师叔?”叶玉婵揶揄道。继而想到,自己闭关四年了啊! “哦,叶师姐!”钟化改口,继续说道,“掌门说师姐您还未出关,便让我来霍山跟随。” 叶玉婵想:父亲是怕我闭关不成,让闭关成功了的钟化来帮我。她问道:“那片向阳花怎么样了?” “没人侍弄,自然是全都枯死了。”钟化摇摇头,感到很是可惜。 叶玉婵拍拍他的肩,安慰道:“幸亏你的坚持,才成就了我,也成就了你自己。” 钟化高兴起来:“江湖有云,花开有时,结果有时,收获也有时。我从未想过自己竟能这么快筑基!”他修为进阶,在黄鹤门的地位也是稳固,再也不必小心翼翼了。 叶玉婵见他没有之前的拘谨,回复到初见时的轻狂了,也是高兴。她问道:“近年来黄鹤门发展怎样?有什么大事发生?” “门内一切都好。”钟化缓缓说道,“田长老主持雏鹤峰后,筑基人数大增,已恢复至五十之数。赵镇师兄主持庶务峰,广招凡人童子入门,炼气弟子数量也为近十年来最高。” 叶玉婵骄傲不已,这就是门派的力量,扎实而稳固。就拿丹阳峰比,罗寅可能比黄鹤门的所有长老加起来还厉害,但他很难有五十筑基和数百炼气弟子听候差遣;要是哪天他受伤或是陨落了,丹阳峰也会烟消云散。黄鹤门则没有这个忧虑。 “黄鹤坊市日益繁荣,很多人说已经超过了霍山草市。李虎师叔专门负责黄鹤会馆,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草药灵丹输入。”钟化继续说道,“门主还依托坊市招收散修,在鹤歇峰重新开办了炼丹房和炼器院,至少筑基修士没有灵丹法器短缺之忧了。” 叶玉婵泪光闪闪,父亲一直追求而被迫中断的复兴之路,竟然这么快就走上了正轨。这难道是因祸得福?不过她也清楚,这便宜并不好占,黄鹤门还有一个深深的隐忧。 果然,钟化补充道:“黄鹤坊市仍控制在霍同手中,听说他打算建立一支霍家军长期驻守坊市。我还听说,鹤翼峰的吴长老和霍同走得很近,初始家族之一的萧家也从仙鹤峰搬到了坊市所在的铁门山” 叶玉婵紧抿嘴唇,霍同就如泰山压顶盘踞在黄鹤门之侧,黄鹤门的发展想必他是知情的,甚至是默许?或者说,黄鹤门从坊市得益甚大,那鲸吞整座坊市之利的霍同,实力又会如何?可他是霍山世子,终究是要回霍山的啊! 叶玉婵忽然冒出一个想法:若霍同回霍山,会不会是霍青去管理黄鹤坊市?甚至若是霍青成为世子 这时山下有灵气波动,又有声音传来:“我去梅峰寻你不见,原来你早回来了!”人还未到,声音却稳稳传入两人耳中;且每一个字都较前一个字更为清晰。一句话没说完,人已到了草庐之中。 钟化笑道:“霍少消息好是灵通!”来人正是霍山二公子霍青。 叶玉婵巧目灵动,不知道钟化竟和霍青相熟,看来她闭关的这四年里,发生了不少事。 钟化正要和叶玉婵解释,霍青却抢着说道:“江湖有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钟化在灵植之道上帮了我不少,黄鹤门果然人才辈出!”他说的上一个人才想必就是炼丹之道的杨行了。 叶玉婵笑骂道:“你也江湖有云,你说的是哪个江湖?” 霍青却反问道:“一个人,就不能是个江湖了?”他朝钟化眨了眨眼,却见钟化严肃起来,想是被这句话所打动。 叶玉婵又问:“你很闲吗?怎么不在灵丹阁坐镇?” “看来你还不知道,”霍青狡黠一笑,又一本正经的说道,“如今的南疆风起云涌,霍家军在南边连场大战,已将百越逐出荒原,霍山则将这片方圆万里之地收入囊中。我作为灵丹阁主,自然要负责后勤供应。” “荒原?”叶玉婵知道霍山和百越打战,却不知霍山这么快就胜了。“据说荒原上灵气稀薄,万里无人烟,即使拿下,又有何用?” “你有所不知。”霍青说道,“荒原上并非没有灵气,而是灵气漂移不定,难以利用。修士利用灵气的方式有很多种,除了我们这样背靠灵山天然吸收之外,有灵植以稳固灵气,进而形成灵地的,是为农;有像越人那样,杀妖兽而取其血肉内丹的,是为猎;还有的逐灵气而居,采集草药的,是为牧。荒原正处农、牧、猎三者之交界,可以说均可而均不可。现在霍山占据了荒原,正是要以法阵约束、以灵植稳固,将它改造成适合修士修炼、凡民定居的灵地。” “”叶玉婵和钟化都震惊不已。“这可能吗?” “这就是你们灵植修士用武之地了。”霍青指着梅峰方向说道,“没见整座灵药峰的人,都被我赶去荒原上植树种草了?你们俩也迟早要去。到时候积功换取一块灵地,筑造一座灵台,可比霍山的永业灵山了。现在这是霍山的第一大略,连南阳都放到了一边。不过有罗真人在南阳坐镇,也无需多虑” 第七十九章 救援 出发救援前,杨行学霍华,召集筑基修士讨论。 他不知道别的军队有没有这种战前动员的惯例,不过他在黑水军中确实受益于这种交流和教导,因而对兵道的领悟精深了许多。在伤亡近半的情况下继续冒险,确实是一个很考验队伍的决定。事先讨论一番,至少能使人不和他离心。 果然,唐参就很有顾虑:“这会不会是个陷阱?” “应该不会。”杨行说道,“之前就接到过罗家堡掉队的信报,和这女子说的吻合,只是没想到黄鹤门和桐柏山童子也在里面。” “这女子身份存疑,”唐参连连摇头,“我还是觉得太冒险了。” “罗家堡和我们同气连枝,黄鹤门对我们有恩,桐柏山童子更是我们自己人,不能不救。”杨行说道,“何况,现在全线反攻,形势对我们有利,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机会了!” 唐参见状,也不再坚持。“既然你决定了,就去做。”姚伍也如此附和。 “陆兄觉得呢?”杨行问一直一言不发的陆生,他很看重这位霍家军老兵的判断。 “将士们伤亡太大,现在还有一口气憋着没泄,”陆生叹道,“快去快回!” 杨行点头。“不会耽搁太久,算着距离,应该两个时辰可到,半天即可返回。” 军令既下,筑基归位,炼气听命,队伍就此上路。 ---------- 按那女子的说法,霍山和周氏两位元婴仙人的对决,除了形成这片方圆千里的秽气荒原外,还在荒原的中央生成了一片大湖。湖边有瘴气生发,阻隔了越寇的围攻,罗家堡众人因此幸存下来。若真是如此,他们迟早会被敌人找到。队伍必须赶在瘴气消散前到达,沿途还要防备越寇的袭击。 杨行带着陆生等人,加上打剩的左营半数士卒,在秽气中快速行进,只一个时辰就抵达了瘴气的边缘。 瘴气和秽气不同,瘴气威胁更小而迷惑更大,尤其能阻隔灵识的探察,让人失去方向。还好这瘴气是由湖水生发,和大江上的水气一般稀薄,比瘴气潮差远了。杨行叫唐参、姚伍两人各扛一面旗帜“黑水军左”、“丹阳峰罗”,在队伍前头指引方向。对炼气弟子来说,瘴气中的军旗就如雾中的灯塔,这也是军旗的功效之一。 四周白茫茫一片,杨行却对前进方向认定不疑,不是靠视线、也不是靠灵识,单纯只是斥候之道的运转。这感觉难以言明,又玄奥非常,仿佛是回到了十年前雾瘴救援罗宇的那次。 “凡物,必有实体。”秽气和瘴气并非无处不在。杨行、陆生、唐参、姚伍等筑基修士一字排开,雁行在前,将秽气连同瘴气推挤到两边,身后的炼气弟子就可以几乎不受影响。 “凡过,必留痕迹。”队伍经行之处,留下的痕迹整齐而清晰,在瘴气中经久不散。这可能会引来敌人的追踪,当然,也可作为原路返回时的指引。 “痕迹有诸多变化。”越往前,秽气就越稀薄,瘴气则越浓郁。秽气是地煞生成,瘴气则是由水而来,这是否表示:荒原中央的地坑在渐渐闭合,被仙人打烂的天痕地势将重新稳固下来? “变化产生新的痕迹。”走到后来,瘴气已是浓郁得超过想象,和十年前雾瘴救援那次不相上下,且渐有吞噬秽气之象。杨行心里咯噔一下:该不会是十年一遇的瘴气潮来了?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那就糟了!不仅是这趟救援,整场战争都会受到影响! 将担忧藏在心里,继续沉默赶路,很快天地间一片澄澈,瘴气、秽气通通消失不见。陆生等人啧啧称奇,杨行知道,这是到了瘴气和秽气的生发之眼、龙潭湖边了。 ---------- 这是一片黄沙与黑石交错的焦土之地,眼前长长的地缝与大大的陷坑仿佛在述说当时的一战有多么酷烈。而在焦土之下,已有黄的小花、绿的野草冒出头来,这是天痕地势在自发修复它的伤疤。 没有了瘴气的阻隔,灵识久违的舒展开来,能感受到视线难以企及的远处,有一道沙子堆起的土坡,以及土坡后面龙潭湖水的淡淡灵韵。灵识沿着湖岸延伸,一直到十多里外,都没发现有人员的聚集! “回去!”唐参建议道。 “是这个方向没错啊”杨行用灵识再度覆盖过去,仔细查探几遍,终于发现了疑点:前后几十里的湖岸,只有此处有一截小土坡! 十年前的那场救援,罗宇就是这样堆了一道堤坝作隐蔽,效果很好。既能以湖水的灵韵掩盖自身的灵气波动,又有实物障碍以遮挡过往修士的探查。那次余刚也在,应该会效仿;或者,这本就是他们罗氏、罗家堡特有的固守待援之法! ---------- 径直越过土坡,杨行立刻看到了隐蔽的众人:人数约在五十上下,和自己这边相当;一个个正因努力压制灵气波动而辛苦忍耐着,身上带伤的就更凄惨了;领头的筑基修士上前来,是余刚和谢争。果然是罗家堡的人!另外,还有一个陌生的公子哥正桀骜不驯的看过来,倒是未见黄鹤门弟子和桐柏山童子。 “只有你们过来?”余刚脸色蜡黄没有血色,完全看不出之前龙精虎猛的样子了。 “终于有人来救我们了!”谢争倒是高兴得很。 “叔!”呼喊声响起,杨宅生从后面挤了上来。 “你怎么在这里?”杨行一把将杨宅生拉到身边渡脉查看。 “我给霍少传信,不知怎的就被困住了。”杨宅生不好意思的说,“叔你放心,这都是罗家堡和九宫山的人,黄鹤门和江陵峰的早跑掉了!” “没受伤就好。”杨行不作深究。 唐参和姚伍两人正负责警戒,听了对视一眼,咧嘴一笑。 忽然,天外飞来一只弩箭,瞬息间就到了唐参面前。唐参大吃一惊,右手刀劈不及,情急中以左掌斩在箭杆上,同时侧身翻滚躲避。饶是如此,仍被射中了肩窝,半边身子很快被血染红。 这箭竟能躲过众人灵识,直取将领要害! “敌袭!”姚伍大喊。 “组圆阵!”杨行很快反应过来,将受伤的唐参和罗家堡众人保护在中间。谢争没什么犹豫就上前来补上了唐参的位置。 唐参艰难的拔除箭支,喘着粗气说:“果然有陷阱!” ---------- 一百公里外,刚取得大胜的霍华下令停止追击,整队结阵。此战黑水军以一金丹、百筑基、千炼气的阵容,大破敌军万兽阵,将对方三金丹阵斩、重伤、驱赶各一,牢牢控制了龙潭湖以西至军山的大片范围。 得知杨行去了龙潭湖救援罗家堡,霍华无视汹涌而来的瘴气,毫不犹豫的下令增援。 “报!”军阵之外,有信使携中军大营的军令而来。霍华将人放进来,认出传信之人竟是霍同的亲信卫温! “传中军主将霍达之令,命黑水军停止追击、就地结阵,切勿再行浪战!寻机往中军大营汇合!”卫温正正经经的宣读完军令,又笑着说,“我早年在商队时,就看出霍华老弟你的不凡;如今你连战连捷,杀敌数都已超过黑水军的总数了?老哥我佩服佩服!” “卫将军过奖了!”霍华也笑着回应,“我正打算引军去往龙潭湖,救了那罗家堡众人,再回来不迟!” “霍华老弟!你要违抗军令吗?”卫温顿时不悦道,“实话告诉你,正是大公子叫你停战!大公子还说,叫你本人随我回去复命,一刻都不得耽误!” “这”霍华的笑容僵在脸上,“罗家堡那边” “二公子的人,管他作甚!霍青给你的气,你还没受够吗?我可是听说,他差点抢了你的军功!”卫温劝道,“自出发以来,黑水军连场大战,场场大胜,战功和名声已经足够了!将士们也都很辛苦了,要是不小心败了一战,那就不好看了!” 霍华一声冷哼:“胜多了就要败?你以为这是玩骰子?” “你在势头上,我不跟你争。但我要问一句:你连大公子的命令都不听了吗?”卫温警告,“你那百人筑基团是怎么组建起来的,你可是忘了?” “大公子的命令,我当然要听。”霍华以退为进,“但我怎知你所说的,就是大公子的命令?据我所知,你可是在汉陵峰草市破口大骂,要与大公子誓不干休!” 卫温急着解释,又忍住了,叫霍华屏退众人。霍华照做后,他小声道:“那只是做给外人看的一场戏而已!” “那时候大公子被门主打压,不得已要找人承担罪责。之后我名为闭关,实则往桐柏山募兵,这次在云梦泽也立了一些功劳。可惜我手下有人曾为盗匪,做过一些龌龊事,被人检举而解散。大公子也受了连累,才从北线到中路来。没想到正逢门主失踪,大公子为了大军安危,不得已夺了霍青的军权,以戴罪立功!” “我听到的可不是这样。”霍华曾收到北线的信报,绝不是募兵与解散这么简单。说是桐柏山一支盗匪想借参军以求个正身,投到霍同门下,被称‘暗卫’。可能是以前作恶太多,被苦主检举。事情闹得很大,门主亲自前去处理,当场对质、昭恶、定罪,亲手毙杀数十人后,将余众解散,赶回桐柏山中。霍同本该因此一蹶不振,没想到踩着霍青的背翻了个身。 “我不管你听到的是什么,”卫温打断道,“你只需要知道,我仍然是大公子的人,刚为大公子夺回了卫氏。而你,也是大公子的人,这永远不可能改变,明白吗?” “非常明白。我这就随你回去。”霍华放弃对抗,干净利落的说,“回去之前,容我处理一下军务。”他叫来黑水军的主要将领,当着卫温的面下令:“我不在时,黑水军由右营校尉卫义从统领!” 现场轻声喧哗了一阵,下首的郑阳则轻啐了一句:“果然还是要看家世” 卫义从本人也有点不知所措,还是大声应道:“卫义从领命!” 卫温在旁重新笑了起来:“卫义从这小子,虽然也有点一根筋,但不是不能培养。”他以卫氏长辈的身份当面提点了卫义从几句,又对霍华有些忘形的说:“不妨告诉你,大公子那边已经有点眉目了,今后你想要‘百人金丹团’也不是不可能!” 霍华则告诫卫义从:“多看情报,特别是最近的信报。”转头便对卫温笑道:“我们这就出发!” ---------- 霍华和卫温离开没多久,好几路信使就从黑水军中出发,往陈氏大营而去。 第八十二章 归来 霍山,横道,江陵峰。 叶玉婵亲自将桐柏山童子送了回来。自有弟子慌忙上山禀报,她则留在山脚四顾打量。 山上遍布着繁茂的森林,山脚围绕着农田和村庄,和多年前来时并无二致。她知道现在江陵峰做主的是田灵,看来这女孩尽想着自己修炼了,没做什么灵植和建设。此时,山顶塔楼发出红色亮光,仿佛一只猩红大眼觊觎在旁。她手掐一段法诀,便有藤蔓自指尖透出,心中一片澄澈,再看那红色亮光,再无半点异常。 又过了一会儿,田灵才姗姗来迟,劈头就问:“杨大哥呢?” 叶玉婵叹了口气,娓娓道来。从战场形势变化、罗家堡众人被围到杨行执意救援、遭遇金丹追杀,最后霍家军派出多位金丹收尾,及时挽救众人,却不见了杨行的踪迹。她综合了余刚、陆生和陈氏三方面的消息,可谓完备。 “杨大哥不会死。”田灵听得直摇头,“杨大哥不会有事的!” “前线还在搜寻,可能要等瘴气潮散去才有结果。”叶玉婵轻声劝慰,“霍青也派了人,去跟周氏打听” “我懂你的意思,”田灵重重的点了点头,“他有可能被俘,但一定还活着!” “我也希望如此。”此时此地,叶玉婵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是不是为了你,才去拼命的?”田灵忽然问。 叶玉婵楞了一下。她详细问过,知道是有人报信,说是黄鹤门和桐柏山童子被困,杨行才执意救援的。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杨行心中还有多少分量,此时只能劝田灵:“你别多心” “你也可以放心,”田灵幽幽的说,“杨大哥没有死。” “你为何这么笃定?”叶玉婵心中闪过一丝狐疑。听说百越有一种蛊毒,下到宿主身上可以有追踪灵符的效果,千里万里之外还有感应。 “你以为我给杨大哥下了同心蛊?”田灵凄然的说,“确实,下了同心蛊,我和杨大哥两人就是一条心、一条命了。我确实试过,在幻阵中。可是,那种百依百顺根本不真实!阵中人变成了陌生人!”说到这里,她脸现坚毅,“我没真的下蛊,蛊虫会损伤宿主,只有邪修才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法控制男人。我不会给杨大哥下蛊的!我宁愿伤害自己,也不会伤害他。” 唉!叶玉婵发出一声轻叹。自己在霍光回来后就及时抽身,又何尝不是宁愿伤害自己,也要成全霍青呢?希望霍青能得到他一直想要的,霍山世子之位。至于那山、那井、那人、那些说过的话,就当是一场幻梦好了。 两人各自想着心思,气氛一时沉默起来。 “杨大哥一定没死!”最后,田灵坚定的说,“我要去雾里找他!” ---------- 黑暗,寒冷。左冲右突,分不出上下前后,往任意方向都是同样的石块和沙土,完全没有尽头,不变的唯有黑暗和寒冷。杨行知道,自己是被困住了。 他为躲避金丹强者追杀,由未闭合的地缝误入地底;又因不想被元婴仙人发现,灵识竟抽离了躯体,迷失在这不知多深的地煞迷宫之中。 “凡物,皆有实体。”地煞也是一团团灵气的组合,就如荒原中稀薄飘忽的灵气团,不过,地煞依托的是比荒原广袤千万倍的大地。天罡至阳,地煞至阴,这两者都是金丹以下修士绝对不敢触碰的领域。 “凡过,必留痕迹。”杨行能感受到地煞的至为阴寒又不可捉摸、无处不在又不可掌握、招之即来又散之无踪。他知道,地煞就在地里!这种感觉就像,虽然隔着十万八千里,但一召唤,即能拥有。越人的魂柱想必就有如此妙用。 “痕迹有诸多变化。”忽然一阵剧烈的震动传来,似乎是法阵崩塌,又像是有人裂地而出。杨行眼前突然出现一根巨大的魂柱,上有各种鸟兽的图案,还有无数密密麻麻、重重叠叠、比星辰还要繁复的符篆,一看就有目眩神迷之感。魂柱下方似有一道无形的触手,如老树盘根般往地下更深处延伸,无穷的地煞疯狂涌来,汇入魂柱下方的旋涡之眼。 “变化产生新的痕迹。”杨行朝魂柱接近过去,却差点被一支箭矢射中,原来是一人站在魂柱上射击。他刚一靠近,就有魂柱释放的雷电袭来,且一次比一次厉害。他知道只能承受三次雷击,扛了两下以为能击杀敌人,没想到敌人也有保命手段继续逃跑。他拼命追去,终于击杀了敌人,却已经逃不过第三次雷击! 粗如手臂的雷霆当头打下,灵识就如刺破一层透明的薄膜般,进入一个幽深无垠的玄奥空间。杨行眼前突然出现一座巨大的法阵,之前雄伟的魂柱在此竟有百来根!虽然法阵已经崩塌,魂柱也已经断裂或倒塌,但看起来仍是浑然一体如地底宫殿,其势阴沉不可侵犯。 这难道就是霍光和那神秘人所说的“四海八荒百魂阵”?自己竟是被困在了这已经崩塌的残阵中?这个想法刚一闪现,杨行的灵识就告崩溃。不知多久后醒来,他的意识已经回到了自己的躯体。 ---------- 轻松钻出土层,杨行惊喜的发现,体内的瘴气和地煞都已清空,原本含在口中的蜃龙珠也已不见,而浑身灵气充沛,居然比之前提高了好几倍!这一番被困又脱困的奇遇,竟使自己突破了境界,晋入了筑基后期! 同时他也发现,空中也没了瘴气痕迹,难道瘴气潮已经过去了?自己究竟被困了多久? 来不及多想,忽然传来一阵灵气波动,接着有人接近过来。 “谁在那?”来人一阵呼号,“杨行,是你吗?” “谢争?”杨行认出了来人,心中一阵欣慰:也许陆生、唐参、姚伍、宅生他们也逃了出去。 果然,等谢争带着人靠近过来,告知了他这个好消息。“那日你被强敌追杀,我们以为都要交待了,幸好霍少的手下及时前来救援”他断断续续的说着,很是动情,“这一年多来,我们一直在找你,都以为凶多吉少了,没想到今日碰见” “一年多了?”杨行十分吃惊,他在地下感觉也就一个时辰。 “是啊!陆生他们几个都轮调回去休养了,只有我一直留在军中。还好现在两边近乎罢战了,有时候旬月都没一次战斗。”谢争感慨道。 维持表面的和平杨行忽然想起了被困前偷听到的对话。是霍光派人袭击的黄鹤门!是霍同派人袭击的罗氏商队!还有那个神秘人,是围攻陶家堡和百越北进的幕后主使!这两人才是搅动南疆大乱的源头! “你怎么了?是不是受伤了?”谢争发现了杨行的异样,“先随我回去!” “回去哪里?”杨行打了个寒战:霍光已与周氏、越寇同流合污,只要对那时的偷听有一丝怀疑,又见他失踪一年回来,肯定会来查探。自己能不能抗住元婴仙人的拷问?很难,一个搜魂术,一切就完了。 “当然是回霍家军营了!”谢争诧异道,“难道你想直接回江陵峰?军中很多人都以为你死了,你需要回去现身说明!”他絮絮叨叨,“现在军中变化很大,霍头、郑阳离开了,刘宝死了,我又回了黑水军。我每次都想打完这战就回去,没想到最后只有我留了下来” “霍华走了?”杨行想,当年袭击黄鹤坊市就有霍华一份,他是知情者,还是像自己一样被蒙在鼓里呢? “门主回霍山时,把霍少、霍头都带回去了,说是要监督他们闭关修炼。”谢争凑过来小声道,“有小道消息:说是霍少竞争世子失败了,霍头则是帮霍少说话而被连累。” “门主也不在军中?”听说霍光回了霍山,杨行心头大石放下,考虑还是要回去一趟。如果刻意避开,反而难以自圆其说。况且还有那么多关心自己的人。他现在已经顾不得霍青的命运了。 ---------- 两人同行与归,带来的军士跟在后头。 谢争特别高兴,一路说个不停:“你猜霍头走后,现在黑水军主帅是谁?居然是卫义从!这小子不得人心,没想到笑到了最后!家世果然是个好东西。我看郑阳的离开,跟这有一半的关系!” “左营呢?”杨行问道,“现在左营领头的是谁?” “哪还有什么左营?都打没了!”谢争话说出口才觉不对,看了眼杨行的脸色,小心的说道,“那趟回来就没剩几个了,都安置去了刘宝留下的灵山。” 杨行心里一痛。 “只要人在还,左营就能重建!”谢争劝慰道,“你立了那么多功劳,捞个常设校尉之职还不是手到擒来?争一争副帅也有可能!卫义从就多次说过,在兵道上,他是佩服你的!” 杨行不禁感慨,自己在黑水军确实学到了很多。成军、整编、行军、布阵、迂回、打援还有突击战、阵地战、运动战、防御战、伏击战他甚至有信心独立带领数千修士,成立一个霍华那样的“百人筑基团”了。但在真相和仇恨面前不,现在想来已经没什么仇恨了,不如说是生存危机。在生存危机面前,兵道抱负在南疆很难实现。 ---------- 回到军营,刚将杨行安顿下,将消息散布出去,谢争就被请去中央大帐商议,回来时告诉杨行:“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门主即将回到军中!” 杨行吓得魂飞魄散:霍光在军中有眼线,专门盯着自己?! “坏消息是,天庭派了天使过来,要亲自讨伐周氏!门主就是为此陪同而来。唉!”谢争重重叹了口气,“又要爆发大战了!” 第六章 魂祭 孔鹏的惊慌失措,李通的应对沉稳,让杨行看出来了,虽然孔鹏是“二当家”,而李通是“四爷”、“老四”,但平时恐怕还是李通做主居多。 现在李通问他怎么应对,他能怎么应对?为刀鱼寨出战?对阵霍家军?且不说实力相差巨大,要是他在阵前被人认出来,那留在霍山的黑水峰、江陵峰诸人都会被连累,罗氏也会毫不留情的抛弃自己。 孔鹏、李通、乌鸦都看向他,他沉默的摇了摇头。 李通下令:“先派人去鹿林寨联络,商议出兵事宜,兼与南阳交涉” 孔鹏轻咳一声。“我不方便出面。我虽然离开黄鹤门也有几十年了,但兴许对面就有认得我的。孔家还有不少后人在霍山效力,不能冒这个险。” 李通点了点头。“我在霍山待了这些年,也是个熟面孔,我自己无所谓,但怕连累了杨行那边,还有老三老五他们,好不容易办起来的江陵会馆” 几人又看向杨行。杨行连忙摆手说:“我就更不可能了,前几天我还是那边的人!” 场中只剩下一人。 李通指着乌鸦说:“我们三人都有不便,老三老五又在外面,这趟便还是你去!” “怎么又不便?”乌鸦梗着脖子说,“劫掠的时候四叔不是去了?” “当时是情势所迫,”李通黑着脸说,“况且那是有备之战,以为能全歼对方。我现在就怕幸存的人中,有认出我的。” “又要我一个筑基去面对一群金丹”乌鸦嘀咕着,不情愿的领命而去。“吃肉的时候让我在后头,遇到危险了让我冲前头。算了,谁让我是小辈呢” 听了这话,杨行心想:拥有数名金丹的刀鱼寨,出面的却是一个筑基。其他寨子是否也是如此呢?也许长久以来,桐柏山真正的实力,被外界严重低估了。 至于他自己,只要不派他出战,他心态就稳了。 “我有一事不明,”杨行说,“桐柏山做了这么大一件事,难道没想过霍山会报复?当时就应该聚集兵力等着,而不是任凭各部散去,现在又急着合兵。” 李通苦笑:“我当时就提出了这一点,可惜没人听。” 孔鹏解释:“桐柏山中的势力错综复杂,为一个目标集结在一起尚属首次。所谓急之则相保,缓之则争心生。得手之后变数太大,不可不虑,不如散去。现在强敌又至,再次集结,也无不可。” 听孔鹏介绍,桐柏山中的势力主要分三种。一是鹿林寨、刀鱼寨这种熟越或南疆军旧部出身,和正道暗中保持千丝万缕联系的,在山中时日最长;二是多年汇集而来的各种散修、盗匪、流寇,鱼龙混杂,人数最众;三是江夏之战后躲藏进山的周氏余孽和不愿投降的百越,最是凶悍,据说这次对霍山商队的劫掠就是他们主导。 “桐柏山和南阳之间多年来的默契就这样打破了,”李通说道,“山里的寨子都收过南阳的好处,多少年来相安无事;但新来的太多,没有收过,才闹出事来。” 几人正商议着,领命而去的乌鸦又回转来石殿,还带了一人来。“我们还没去鹿林寨,鹿林寨就派人来了。” “哦?那边具体情况如何?” 孔鹏和李通逮着信使发问,杨行默默听着,想着还是要出谋划策出份力。 ---------- “霍山和南阳的联军在南阳城里停驻,只派出百余人的先头部队进山,占据了一处峡谷,打着白马军的旗号,主将是卫氏的卫义从”鹿林寨使者不徐不疾的介绍着。 “卫义从?”杨行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对面主将是卫义从?” 鹿林寨使者疑惑的看了看杨行,见孔鹏和李通没反对,便答道:“寨子里有和卫氏商队打过交道的,确定是卫义从。我们劫了卫氏的商队,这来的应该是卫氏货栈在南阳的人马。天猩寨看他们人少,已经准备动手,打他们一个下马威!刀鱼寨现在赶去参战,还来得及!” “这不是南阳的人马,”杨行摇头,“既然是卫义从,这来的肯定是霍家军。”同时他也疑惑:卫义从带领的不是黑水军么?怎么变成白马军了?也许是卫义从想要消除前任霍华的影响?这也说得过去。 “霍家军中没听说过白马军的番号啊!”使者很是讶异。 看来鹿林寨对霍山的情况也很了解。但这样的了解,只限于打听和观望,远不及杨行曾在霍家军服役数年,和上上下下这么多人打过交道的透亮。若真是卫义从带着黑水军原班人马来,按照军中常用的阻敌、绕后、奇袭的战术,这极有可能是一次诱敌的伏击。那个杀了猩猩妖兽的寨子怕是要吃大亏了。 想到这一点,杨行向孔鹏和李通建议:“刀鱼寨可以先行观望,不要主动出击!” 李通不动声色,孔鹏则摇头:“本来其他寨子就有微词,说我们和南阳、和霍山勾结,这趟不出兵的话,他们就更有说法了。” 果然,鹿林寨使者冷笑道:“刀鱼寨想要当缩头乌龟,何必借一个外人的口?” 孔鹏脸色一变。 乌鸦毫不在乎的说:“那批新收的童子正好在路上,我带着他们去便是,打光了也不可惜。” 听了这话,李通脸上也是变色,锁着眉头,难以决断。在桐柏山里讨生活就不能避免争斗,这是他进山的第一天便明白的道理。为了避嫌,选乌鸦领兵,还真的有可能全军覆没。思来想去,他艰难的朝孔鹏拱手:“听二哥决断。” 杨行安静的站在一旁,听着殿外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还有凡人们劳作的轻响,日头正落下山去,在远空烧出一片火海,余辉映照在他的脸上。 孔鹏眯眼看向杨行,问道:“听说小友在霍家军立功颇多,想必很懂战争之道的章法。” 鹿林寨使者闻言,正眼看向杨行,不住的打量。 被孔鹏在外人面前揭了身份,杨行也不着恼,说道:“真是不足道,只是我来山中几日,觉得寨子里生存不易,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指望以后能同舟共济,再说也要加强自己的话语权,杨行便从担任黑水军左军校尉说起,从打孙和、与卫义从共事、攻泊头山,一直到在不利情势下伏击鳄越主力取胜,都当场说了出来。 “当前的这百人,你以为能轻松啃下来,结果是块硬石头;接着后路遭袭,你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心思就乱了;等你后备尽出,金丹现身,敌人等的就是这一刻,埋伏的力量当头打下来,败局就是这么定的。” 他这一番经历说出来,不仅在场几人嗟叹连连,他自己也是感悟颇多。孔鹏还想再问,乌鸦直接打断道:“乌鸦我没见过几个英雄人物,你绝对要算一个!二当家别的都好,就是做事粘糊不干脆,他来带兵也不见得能打得有你好!” 李通按着乌鸦的肩膀,不让他再胡说八道。 孔鹏对乌鸦亏欠极多,不好发作,只能摇头苦笑:“如此说来,还是小心谨慎的好”算是同意了先做观望。 “这便是刀鱼寨的答复?”鹿林寨使者冷哼一声,旋即离开。 ---------- 待杨行和乌鸦也出了石殿,孔鹏对李通叹道:“这位杨小友,有点和你们口中的形象不太一致,倒是有些刻薄啊。” 李通惊问:“何出此言?” “你说他对黄鹤门的师傅和同门死心塌地,”孔鹏说道,“按说我是他修道之路的引路人,又是他师祖,你则相当于他的启蒙恩师,他现在得知我们的身份,就应该留下效力,肝脑涂地,为何还若即若离?” “我们和黄鹤门还是有些差别的,”李通笑着说,“毕竟我们存了很多心思,当初做那么多也不是专为了他。所以这么看来,他行事有些论心不论迹,倒和他师傅像得很。” “你是说田平?” “不,”李通摇头,“我是说罗寅。” “银枪将啊!”孔鹏感慨道,“你这么说,我就明白了。” “二哥不用担心,杨行这人,我和他相处几十年,虽没有完全摸透,但还是有些把握的,他肯定是站在我们这边,只是有些顾虑不好说出来,我们当为他考虑。” “只是一个筑基,有必要这么做吗?”孔鹏问。 “二哥想将他留住,只是因为他的筑基修为?”李通笑道,“他和我们不同。他对正道宗门的熟悉,对兵道战场的领悟,都是我们最需要的,这一切想必二哥也清楚。” “你看人比我准。”孔鹏眼神里疑惑未消,嘴上却说道,“我知道自己善谋难断,这些年在山里小心翼翼,也逃不过日渐凋零。你要是能早来十年,乌鸦的父亲就不会因我而死” “二哥!” “鹿林寨那边我去解释。以后寨子里的事你拿主意,我就给你当个副手!” ---------- 接下来几日,杨行便在刀鱼寨住下,寨子里没有大的动作,也没有新的消息,不过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孔鹏和乌鸦不见人影,他便整天和李通详谈,对修道的领悟和兵道的整理都助益颇多。 这一日清晨,从坊市买来的童子到了,散乱安置在石殿前的广场中央。他们可没有舒适的鲲鹏舱室可坐,也没有飞舟可乘,一路过来很是吃了番苦头。 多日不见的孔鹏也一起回来,带了跟硕大的魂柱,直接插在广场中间,立马将众童子的心思吸引过去。 “魂祭要开始了。”李通过来说道。 魂祭?这几天,杨行跟李通打听了不少事情,知道魂祭是越人族群挑选弟子的一种仪式。他亲身经历过黄鹤门的试炼幻阵,也用过探灵灯看江陵峰上有没有能修道的苗子,也曾辛苦的一一渡脉查探杨氏族人。桐柏山中怎么挑选弟子?他还没见识过。 只见孔鹏围着魂柱绕圈,手掐法诀不停,在若有若无的吟唱声中,似有一股神秘力量正将笼罩大地的晨曦辉光都聚拢过来,在孔鹏瘦弱的身后形成一道淡淡的鹤形光影。光影慢慢变大,接着变幻出熊、虎、豹、蛇等模样,透漏出狰狞可怖的气息。接着,气息越来越强,卷动四周,形成风声大作的狂风呼啸,像是无数妖兽的不屈怒吼。 场中童子早已东倒西歪,李通却上前命令他们站起来去靠近魂柱。童子们有的刚一站起就坐倒在地,有的挣扎良久才迈出一步,最靠近魂柱的几个,都是浑身颤抖、手脚抽搐 忽然,一阵风吹到杨行身上。杨行就觉脑海中闪过一股冷冽荒凉之感,让他想起被埋在地底、被地煞侵蚀时的感受。清醒过来时,时候已是深夜。没想到一晃神的时间,竟过了一天。不过精神畅快得很,就如入定修炼了很久一般。 “你小子隔这么远都能享受好处,”李通过来笑骂道,“倒是给那些孩子减轻了不少压力。” 这魂祭就和黄鹤门的试炼法阵一样,能挑选出心智坚韧,有修炼资质的弟子。新来的五十多个童子,有资质的不到二十,将送到唐参姚伍那去;最出彩的一个叫庞阿弟,差点就摸到魂柱了,被李通收在身边;剩下的全被训练去做杂事,就像正道宗门里的外门弟子。 “前线有消息传来,果然如你所料!”李通沉声说道,“白马军是个陷阱,里面藏着好几个金丹!天猩寨全军覆没,其他各家也损失颇多,乌鸦受了伤,没有性命危险。” 杨行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通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大冢宰要见你!” 第八章 出使 谈判完的大冢宰,不知是耗了灵气还是折了锐气,像是老了一大截,立刻静坐调息起来。 殿中一片寂静。杨行看着眼前虚弱的老人,忽然有些清醒,对自己刚才的狂热有些怀疑:为什么我会觉得大冢宰就是在龙渊湖底得道之人?他怀疑自己受了这大殿和魂柱的影响,或许是大冢宰以某种秘法支配了他的心性。 不一会儿,宝座上的大冢宰就精神复振,抬手吩咐杨行:“只要听我调遣,保你十年结丹。眼下就有一件事,需得你去做” 虽然此次谈判,大冢宰推出了已灭门的天猩寨来顶罪,但真正挑起劫掠的是逃进山的百越和周氏余孽。这次大冢宰对外安抚了霍山,对内必须要摆平这些刺头。而他就被选中了,加入鹿林寨的使团,出使各寨。 “我”在桐柏山中,他想隐藏身份都来不及,怎会想去抛头露面? “先别忙着拒绝,想清楚拒绝的代价。”只听高高在上的大冢宰缓缓道来,“我不会打你杀你,只将你交还霍山,你看怎样?” 杨行心中一寒,要真是作为俘虏回去,和桐柏山的联系必将暴露,一个通敌之罪逃不脱了,还有霍光的追查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感觉绝不好受! “你毕竟从霍山中来,是敌营的人,虽然有刀鱼寨为你作保,但在我这,给你一道小小的考验,并不过分?等你出使回来,我将再不疑你。”大冢宰不待杨行回答,只大手一挥,身边魂柱又动了起来。 杨行就觉眼前一花,偌大的宫殿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座小小的营帐留在眼前。等候多时的乌鸦靠了过来:“杨兄见到大冢宰了吗?大冢宰有何吩咐?” 杨行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的从来时的甬道往外走去。 ---------- 出使虽然麻烦,但佩戴特制的面具、继续编个化名就可应对,他真正担忧的是那个隐藏在暗处的金丹敌人。据李通所说,袭击他的很可能是百越和周氏余孽中人,他此番出使过去,若是正好碰上怎么办? “杨兄可是担心安全?”乌鸦早知出使一事,之后也会随同参与,“这次是大冢宰手下两员大将--鬼手和连绳带队,没人敢动我们,你尽可以放心!说到这个连绳,开始四叔还担心就是袭击你的那个人” “哦?”杨行停下脚步听乌鸦讲。 “连绳是鹿林寨成名的金丹,也是善使长鞭,四叔还让我打听过一番。” “结果怎样?”杨行能想到,以鹿林寨和刀鱼寨的密切关系,想杀他的人若真是鹿林寨的金丹,李通必定会很受煎熬。 “当然不是啦!”乌鸦说道,“当时鬼手和连绳正联手对付南阳的金丹,连绳一个‘大索天下’将敌困住,鬼手才能一击将敌毙杀!两人一个照面就杀掉同阶金丹,虽是埋伏在先,也算了不得的战绩!各个寨子里都传疯了!”乌鸦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的保证,最后又加了一句,“这个不难打听,你随便去问问就能知道。” 听着乌鸦的劝说,杨行慢慢冷静下来。他本来赴这鹿林寨就非自愿,来这桐柏山也属不得已,但事已至此,抱怨无益。是祸躲不过,姑且去走它这一遭! ---------- 出发时,杨行见到了鬼手和连绳。顺着乌鸦的指点看过去,只见一人梳了一条长辫垂在脑后,还有一条长鞭盘在腰间,想必就是连绳。看到其面容,杨行惊得倒吸一口凉气。 连绳脸上布满了细纹,密集得让人惊骇,乍一看像是渔网,再仔细一瞧,才发现其实图案酷似一只大蝴蝶,以鼻翼为中线,墨纹朝两侧脸颊延伸。听说湘越讲究束发文面、烂然成章以像龙蛇,认为纹面乃祖先训示,可以避免灾祸、增长修为。以前百越互相攻战时,湘越的修士必须学会杀人及割下人头,才有纹面的资格。此人想必是湘越出身,怪不得被派去出使百越的营寨。 连绳脸上鬼画符,身旁的鬼手脸上倒是干干净净。鬼手见这边在打量他,便径直走了过来。一来就斥责乌鸦:“你们鹿林寨终于来了,不再想着投降正道了?” 乌鸦连忙解释自己也曾参战,还受了重伤。 鬼手没再发作,转而去看杨行。“你小子,就是大冢宰点名要见的正道中人?”他问杨行,“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杨行莫名其妙。 “你见过大冢宰了,觉得大冢宰这个人怎么样?”鬼手目光炯炯,远处的连绳也正要过来。 “哦”杨行小心斟酌着言辞,应对考较,“大冢宰高瞻远瞩,争取和平休养生息” 刚凑过来的连绳听了这话,往旁边啐了一口。 面前的鬼手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指着杨行对连绳说:“我就说了,正道中人信不过!” 杨行也楞了,看来鹿林寨的金丹也对大冢宰的委屈求和而不满啊。回顾当时的谈判,他觉得服软、停战不是一个好的选择,特别是大冢宰“现身”代表桐柏山的情况下。可以想见,在霍山看来,一个铁板一块的桐柏山比一盘散沙更具威胁,一个一声令下就能让整个桐柏山停止劫掠的大冢宰更是大大的威胁。 “你小子给我小心点!”鬼手临行前警告杨行,“你在想什么,大冢宰都能看透!” 杨行不动声色,内心嗤笑:这次停战不是结束,只是一个开始。大冢宰连这点都看不透,何谈看透人心? ---------- 杨行之前了解过,桐柏山中的势力分三股,一是以鹿林寨为首的“土着”,二是以下江寨为首的散修,三是以平林寨为首的百越和周氏余孽。这次鹿林寨的出使队伍,目标就是下江寨和平林寨。 队伍里除了鬼手和连绳两个金丹,就是他和乌鸦两个筑基,再就是十多个炼气。炼气弟子还扛着两根硕大的魂柱,速度根本快不了。在山里兜兜转转好几天,才到了下江寨的营寨。 下江寨和以前见过的越人营寨有点像:山脚围着一圈长满藤蔓的幕墙,留出数个缺口供人通过;上山路的两边全是简陋的营帐,住着数不清的凡人和修为低微的弟子;山顶洞府里的金丹和筑基,才是这次出使游说的对象。 到了山顶空处,鬼手和连绳各抗起一根魂柱插入地下,浓郁的灵气顿时散发开来,十多个炼气弟子在外围坐成一圈,就这么等着下江寨的人过来。杨行不欲人注意自己,也坐下闭目养神。 “杨兄弟?”下江寨的人来了不少,其中竟有人认得自己,“真是杨兄弟?” 杨行心叫苦也,原来是打过几次交道的爷们和鹰眼,不知怎么也进了桐柏山,还就在这下江寨中。他赶紧将两人拉到一边。 “啧啧,”爷们感慨道,“我就知道杨兄弟不受正道待见,迟早会跟我们混到一起来,就是没想过会这么快。” “嘿嘿,”鹰眼心思多些,一会儿看杨行,一会儿看魂柱下的鬼手和连绳,“杨兄弟该不是身负什么隐秘的任务?我们一时冲动认了出来,会不会害了杨兄弟?” 爷们听了,两只眼睛瞪大如铜铃,手按上腰间的斧柄。 “说来话长,”杨行也注意到魂柱那边,鬼手正和下江寨的金丹寒暄,连绳则始终盯着自己,他不想闹出什么大动静来。“这次是鹿林寨的大冢宰派我过来,没想到能见到两位。” “大冢宰重出江湖了?”爷们竟对大冢宰肃然起敬,叫杨行好生疑惑。 “我看假不了,”鹰眼眯着眼说,“我若没看错的话,这两根就是百越古祭坛的镇魂柱!” 杨行这才好好打量这两根魂柱,这几天一路过来都没注意有什么特别。这时,正好鬼手也在给下江寨的金丹展示魂柱,手往柱身上一拍,立刻有一枚图案显现,看着像一只昂首的鸟兽。杨行记得,这是鸟篆,是古越人的文字。 忽然,鸟篆金光闪闪,映出一道猛禽虚影,竟从魂柱上跳脱下来,忽的飞到空中,绕场一周,又钻回了魂柱中去。 在场的下江寨众人见状,好多都退后一步、拱手贴着前额,口中念念有词。杨行明白了:这是有共同的历史渊源啊!这下任务简单了! 当场就有多人表示想追随大冢宰,连爷们和鹰眼二人都有些狂热。杨行奇怪的问:“两位不是楚越中人吗?怎么也到桐柏山来了?” “说来话长,”爷们想学杨行说话,下一刻却抓耳挠腮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求助鹰眼,“还是你说!” “要说也简单,”鹰眼说道,“我们本是洞庭越,不属于十三越的任何一家。最初湘越攻打正道宗门,我们就跟着湘越;后来楚越占据了幕埠山,我们就变作了楚越,就是那时候霍山对江夏开战,我们在幕埠山遇见了杨兄弟你。战后霍山开始排挤越人,越人内部也争斗不断,我们本就是无根浮萍,在哪都待不住,一步步到了这桐柏山来。开始也听说平林寨那边越人多,结果去了不是那么回事,反正兜兜转转,最后到了这下江寨。” 杨行糊涂了:本该是散修为主的下江寨里,居然有这么多越人;那以越人为主的平林寨里,会是些什么人呢? ---------- 魂柱落地三天才可拔出。从下江寨出来时,队伍扩充了数倍,爷们和鹰眼也选择了追随。几天后到达平林寨,平林寨寨墙高耸,寨门紧闭,守军戒备森严,军容严整,颇不似越人气象。 鬼手上前待要说话,忽有喊声从寨中传出:“平林寨有两个问题,请使者回答!” 这边众人尽皆愣怔,完全没料到此端。 只听平林寨问道:“大冢宰何方神圣,欲使越人归心?鹿林寨何德何能,代表桐柏山谈判?” 杨行心叫不好,这是还没开讲就要谈崩的节奏,搞不好要开打。 果然,鬼手和连绳咬牙切齿。平林寨那边,寨门打开,一支守军冲了出来。 第九章 致师 鹿林寨使团持魂柱宣威而来,面对的却是平林寨以武相拒,言语间还对大冢宰很不尊重。鬼手和连绳咬牙切齿,“轰隆”一声将两根魂柱插入地下落地生根,其余人等也摆出阵型,与出寨守军对峙起来。 杨行初时紧张万分,怕这是一个陷阱;后见平林寨守军舍弃了地利出来,且人数不多、战意不强,又觉得这不是。 “何人领头,出来一叙!”鬼手朝对方喊话。 “哈哈哈!鬼手老弟,别来无恙?”平林寨阵中出来一位戴草帽的精瘦老者,“一个月前,我们还在并肩作战,劫掠霍山,没想到现在要兵锋相对!” “兵锋相对的是你,不是我!”鬼手气愤道,“现在撤兵,我们还可以把酒言欢!” 老者摇了摇头。“平林寨和霍山仇深似海,鹿林寨却和霍山谈判苟合!还放出话来,要把劫掠的主谋交给霍山处置!平林寨岂敢再信你!” “这是误会”鬼手浑然发觉,在场有不少人对这话点头赞同,连自己这边都有人跟着叹息,他不能把大冢宰的谋划道出,只好高呼,“大敌当前,桐柏山面临生死存亡危险,鹿林寨只想带领各家寨子联合起来!” 对面老者却扶着帽沿冷笑。“我平林寨也想领这个头,不知大冢宰同不同意呢?” “你!” “老弟别急,我有个法子” 杨行就见双方金丹隔阵喊话,你来我往,眼看不可调和,最后竟决定,双方各派三名勇士出来比武,胜的一方发布号令,败的一方听从调遣。 这让他想起了以前在黄鹤门时,师尊田平和罗宇的比武裁决。比武裁决是南疆一项古老的传统,当双方出现纠纷时,可用比武的方式裁决,胜者即正义。而乌鸦小声告诉他,这其实也是古越人的传统,名为“致师”。致师者,致其必战之志,将战,先使勇士犯敌也。 该派谁出战呢? 根据双方商议,三名勇士为金丹、筑基、炼气各一。金丹人选,鬼手当仁不让;炼气则有一名全程在抗魂柱的弟子自告奋勇;剩下的筑基从鹿林寨出发的出使队伍,筑基只有杨行和乌鸦两人! 鬼手走过来点人。乌鸦赶忙摆手拒绝:“我还有伤” 鬼手看向杨行。杨行有些迟疑,出战不是不可以,但他想的是:若想杀他的金丹就在平林寨,这岂不是在敌人面前暴露自己? “还是我来!”旁边有人应下,竟是半路加入的爷们,“给大冢宰出把力,也算纳了份投名状!” 鬼手鄙夷的看了杨行一眼,转而笑脸迎向爷们:“壮士怎么称呼?” ---------- 不多久,对方也挑了三个人出来。双方就在阵列前的空地站定,没有擂台,不设屏障,致师就此开始。 鬼手的对手是一个壮汉,正阴鸷的盯着他。他却无视这个对手,隔着壮汉朝阵后喊道:“老哥怎么不下场,来比划比划?” 先前那老者在对面阵中回应:“鬼手老弟一招毙杀南阳金丹,我这兄弟也一招惊跑霍山金丹,老弟莫要小瞧了!” 鬼手这才双眼一眯,仔细打量起对手来。 后面的杨行紧盯着壮汉,心中掀起巨浪:商队遭袭时,鬼手和连绳对付队尾的南阳金丹,这人在对付队首的霍山金丹,难道当时想要杀我的,就是此人? 这时壮汉开口了,瓮声道:“分胜负?还是论生死?” 鬼手豪气的说:“打完后大家就是兄弟了,这次我们只分胜负,不论生死!”话语间显示出极度的自信。 一旁的爷们高呼痛快:“好一个只分胜负,不论生死!” 他的筑基对手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剑士,剑士轻哼一声:“想得倒美!我们不分胜负,只论生死!”言语狠辣无比。 杨行见了剑士的面容,心中一震:竟然是他!竟是当年在黄鹤坊市遇袭时失踪的鹤翼峰弟子萧廷玉!他当年是怎么失踪的,为何现在又出现在桐柏山中? 这时,萧廷玉像是感觉到了什么,眼神往杨行这边望来。杨行吓得差点就要退后一步,生生忍住了,这才想起自己还带着特制的面具,一般人无法感知自己的身份。再看过去,萧廷玉已经和爷们交上手了。 “那我们就既分胜负,也论生死!”说话的是鹿林寨这边的炼气。杨行不禁多看了这人一眼,他记得这人叫屈虎,一路扛魂柱过来,没想到也有这等豪气。 ---------- 转眼间六人都已经交上手。 最引人注目的是金丹组。只见鬼手握着长棍,壮汉手持长戟,两人都是刚猛路数,一招招不躲不避,一记记强拼硬挡,掀起猛烈的劲风朝四方吹刮。 战不多时,壮汉将长戟往空中一掷,转了两圈下来,竟变作一支旗杆,旗帜上绣着狰狞的鳄蛟,杆头是冷冽的戟尖。壮汉握旗在手,只一挥舞,烈烈响声中,旗帜上的鳄蛟图案竟然活了过来,挣脱而出,怒吼着朝鬼手扑来! 鬼手将长棍往地上一跺,棍身瞬间变粗变大,竟是一根魂柱。魂柱贴地一扫,从地下猛然伸出一只熊爪,将鳄蛟的头按住,继而有巨大的熊兽钻出,与鳄蛟搏斗起来!这两个金丹的斗法,居然成了两头凶兽的搏命! 在一熊一鳄蛮斗的同时,鬼手又近身攻了上去。壮汉挥舞旗杆,瞬间占据周围空地,鬼手为避锋芒退到角落,闪转腾挪颇为狼狈,短时间内竟无法近身。偶尔从旗杆下方钻过去,居然被一头蛟龙虚影顶了出来。 观战的杨行虽目不暇接,却看不太懂,好像金丹级别的斗法,是既拼法宝、也拼自身;既比道法,也比武力。他隐隐觉得,鬼手像在拼命,一直主动出击;而壮汉却畏缩很多,打出法宝后就以拼消耗为主,也许胜负就在这一念之间。 再看筑基组这边,差距非常明显。萧廷玉身形鬼魅,剑法精准,稳稳占据优势;爷们挥动巨斧,势大力沉,但行动笨拙,已增添了多条伤口,鲜血横流很是吓人。爷们这人,自己虽然没和他交过手,但也曾并肩作战,对他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倒是没想到萧廷玉这么强,要是自己对上 筑基比武是杨行最在意的,不说爷们是代替自己上场,单说观战本身就能学到不少。他一边看一边在心里演练,慢慢出结论:若是自己对上萧廷玉,可以在广大的地域间游走躲藏埋伏袭击,大不了远走千里,再忽然杀回,不管怎样,应该能战胜甚至将其杀死!但在这活动受限的比武场也许就和当年对罗成一样,不作暗算的话,堂堂正正的比武,自己没有胜算! “啊!” 炼气组这边忽然出现变故,引得众人惊呼。杨行扭头看去,就见原先搏斗的两人分别祭出一张符篆:屈虎的符篆化作一支箭头,如同杨行的鹿角刺般凌空飞起,朝对方扎去;对手的符篆则化作一道光幕,如同小型防御法阵般在周身形成保护罩。飞箭扎不透光幕,只能盲目的乱飞。两个炼气均是全身通红,想是都在苦撑。 杨行大失所望。他觉得,炼气的比武就该像他在黄鹤门那样,真刀真枪的比试,借助符篆这样的筑基手段,不是作弊是什么? 以炼气修为驱使符篆,必然无法持久。眼看两人都要支撑不住,忽然屈虎一声大吼:“五虎拍门!”举起手掌就往自身脑门一拍,狂吐一口鲜血后,身上忽然出现一道虎形虚影,朝对手的光罩扑去。虎爪锋利,如切豆腐般划破光罩,一直徘徊在外的飞箭趁机钻入,在消失之前命中了对手身体。 ---------- 杨行看得浑身一抖:这是同归于尽的打法!屈虎一招秒杀对手,自己虽受重伤,仍有余息,炼气组算是鹿林寨获胜。 金丹组那边,一熊一鳄已同时消散,而壮汉已被鬼手近身,长旗杆拒敌于外的优势已然丧失,正被贴身追打。旗杆每释出一头新的鳄蛟,还未成型就被魂柱绞散。最后壮汉猛然跃至空中,将旗作戟朝鬼手掷出,两头鳄蛟附着其上,狂啸而出。 鬼手不敢大意,将魂柱抡出无数道虚影,形成盾牌挡在身前。旗杆将鬼手击退老远,但冲势也被化解。鬼手不再后退,以无数棍影将扑来的鳄蛟之头绞碎,继而是鳄身、鳄尾,最后点在壮汉身上,绽放出一朵小小的血花。 壮汉不顾伤势,颓然拜倒:“多谢手下留情,在下甘拜下风!” 这下金丹组也分出胜负,最后只剩筑基组。 杨行见爷们已经浑身浴血,却还在坚持,不禁心中焦急。而细看之下,爷们却是愈越愈越勇,竟似每增添一道伤口,就能多一分勇力! 也许是见两边都已分出了胜负,爷们一招将萧廷玉逼退,直接跳回鹿林寨阵中,大喊认输。萧廷玉含忿欲追,被人拦住。爷们喘着粗气就要歪倒,鹰眼赶紧过来扶住,助其疗伤。 三局两胜,胜负已分。 ---------- 几日后,出使的队伍回到鹿林寨,两根镇魂柱也回到了大冢宰殿中。 “恭贺大冢宰,一统桐柏山!”站在大冢宰对面的,竟是刀鱼寨的二当家,孔鹏! 大冢宰脸上无悲无喜,一挥手,将两根镇魂柱招至身前。他问孔鹏:“和霍山谈判,众人都以为我软弱,你觉得呢?” 孔鹏诧异道:“大伙都清楚,霍山不会善罢甘休,您这是在争取时间,何来软弱一说?” 大冢宰伸出手触碰魂柱上的鸟篆。“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他又问:“我隐忍百年,如今跳到台前,你觉得,现在是举事的时机吗?” 孔鹏语气坚定:“您以前都居于幕后筹划,这次亲自现身谈判,我就知道您决心已下,此后再无退路。” “知我者,孔二也。”大冢宰长叹一声,“逃、逃、逃,我逃了几百年,躲了几百年,我围攻陶家堡,结果荒原丢失;我整合百越攻打南疆,结果霍山更加壮大;我联合周泰囚禁霍光,结果周氏被灭满门。” “”孔鹏欲言又止。 “现在我不想再逃,也不想再躲了。”大冢宰又伸向另一根魂柱。“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第十章 指婚 杨行在回来的路上,就问了爷们,为何对大冢宰的事这么拼命。 爷们说:据他所知,大冢宰在越人中声望很高,一百多年前就带领越人抵抗中原。他自己亲身经历的,则是大冢宰曾组织十几路越人攻打陶家堡,破堡之日尽取其珍藏,以镇魂柱搭建祭坛开办魂祭。当时他有幸参与,直接突破了一层境界!有人还当场结丹! 真有这么神奇?杨行不羡慕是不可能的,他现在就面临结丹的问题。 爷们信誓旦旦保证是真。接着又不无可惜的说,事后他随大冢宰抽身而退,很多人却恋栈不去,和留守的荆越一起被增援而来的霍家军所杀。 杨行算算时间,陶家堡被攻破又被收复的事应该是二十多年前,那时他才从黄鹤门到霍山。当时去解陶家堡之围的正是师尊罗寅,而陶家堡的孤女现在已是他师娘。大冢宰知不知道,很多手下都死在了我的师尊之手呢? 鹰眼补充说,大家投奔大冢宰,不光是为了修为。这些年越人北上,绚烂一时又顺次凋零,实力一年不如一年。荆越短视又短命,湘越只晓得杀戮,楚越蝇营狗苟,鳄越天怒人怨必不长久他俩就改换过几次门庭,如今看来,最好的时光还是跟随大冢宰的时候。 杨行这才意识到:大冢宰不仅是桐柏山之主,还隐隐已成为百越之主!是和霍光交手过多次的存在!自己还是心存轻视了。 于是回到鹿林寨后,杨行便老老实实的站在镇魂殿外,等候大冢宰召见。 他见鬼手、连绳进入殿中,奉还了镇魂柱出来。他见爷们、鹰眼进入殿中,得了丰厚赏赐出来。他见那个主动请战而且取胜的屈虎进入殿中,伤势痊愈精神完足的出来。进进出出的人中,有对他视而不见的,有想过来安慰他的,更多的是鄙夷他致师之时的临阵怯战。杨行通通不做回应,泰然处之。 ---------- 大冢宰最后才召他进殿。 镇魂殿仍是那个玄奥的空间,看起来无顶、无底、无边、无涯,除了眼前的一排魂柱,四面八方只剩浓郁的黑。一个佝偻的身影在一根光溜的铜柱前刻画,似乎并没意识到有人到来。 杨行看向面前的第一根魂柱,字不认得,图画的是一龙一虎打斗,龙将虎踩在了脚下。 “上古时西羌战东夷,黄帝打败了炎帝,合并其部众,称霸中原。黄帝的图腾就是龙,炎帝的图腾则是虎。”大冢宰就像一个佝偻的老头般,信步走了过来,指着魂柱介绍。 “这是上古时候的事?”杨行哪知道几千几万年前的事,无法判断大冢宰话里的真假。 “这个是龙象之争,说的是炎黄联手打败了三苗的蚩尤,”老头指向第二根魂柱,“三苗就是我南疆越人的祖先,图腾是现在难得一见的巨象。” 杨行仍旧没有反应,不明白大冢宰为何跟他说这些。 “炎黄之后是尧舜,尧舜之后是大禹。大禹之后,群雄并起,天下混战。越人在南疆立国,号为楚氏,历八千载。”老头边走边说,略过中间的十多根,直接来到最后一根魂柱前。 “千年之前,秦氏大军席卷天下,楚氏王朝倾覆。各家各姓北迁中原,只有十之二三逃得性命;王族楚氏不愿离开故土,几被灭族。”老头颤颤巍巍的指着魂柱,柱上刻着一颗燃烧的大树,旁边还有一行鸟篆。他念到:“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杨行敏锐的察觉到,大冢宰念这一句时,情绪有剧烈的波动。 老头很快就平复了情绪,佝偻的身躯挺直起来,回复为沉静的大冢宰。“中原带来的屠杀,千百年来从未停止。就在此时,就在鹿林寨的外头,霍山正在建造堡垒,要和原先占的那几座山头连起来,他们称之为‘方城’。你说说看,这是意欲何为?” 杨行越听越心惊,眉头一挑,脱口而出:“方城就是直道,就是横道!” 大冢宰点了点头。“英雄所见略同。” “这该如何是好?”杨行清楚这所谓的“方城”的厉害,等外围的横道筑成,他们就真的要被限制在山里了。他自是可以跳出去绕道中原回南疆,但刀鱼寨怎么办? 大冢宰循循善诱。“所以不能凭一腔豪勇,要动脑子。” 怎么动脑子,能抹平实力上的差距?杨行深知,这是纯粹的资源碾压,是堂堂正正的阳谋。若霍山继续修建深入山中的直道,可将各个寨子分化瓦解、分割消灭,到时候无论是鹿林寨,还是刀鱼寨、下江寨、平林寨,都将一个接一个灭亡! “我们打不过,可以躲,躲得敌人都不知道我们的存在。接着暗中寻找盟友,盟友多了,力量就能壮大。如果敌人来剿,就让他剿,剿得家家死人、天怒人怨。他的敌人越多,我们的盟友就越多,力量此消彼长,则攻守之势异也。”大冢宰掷地有声的话语中,赫然便有一股指点江山的气势,“除此之外,我们要用好每一个优势。而你,就是我们的优势之一。” “我?”杨行有些被算计其中的不安。 “我这里能冲锋的猛将不少,会谋划的帅才没几个。荒山乡野毕竟比不上底蕴深厚的霍山。而你,不仅成长自传承千年的宗门,还历任过霍家军的军将,气度见识皆不同于我手下的山人。” “我”杨行有些受宠若惊,自知及不上这样的评价。至少在军略上,他不敢说能高过李通、唐参、姚伍这些百年前就征战沙场的南疆军老将,更别提和霍华这样的宿将相比。 大冢宰一挥手打断。“你来自他们,你曾是他们,你懂得他们!这就够了!”话锋一转,又笑道:“当然,不会让你白白出力的。出来!” ---------- 黑暗的身影掀开黑色的帘幕,走出两个人影来。杨行费力辨认,其中之一,竟是刀鱼寨的二当家孔鹏! “师”杨行讶然,“二当家,你怎会在此处?” “我百多年前就追随大冢宰左右了。”孔鹏没有多做解释。 “这是我的义女,红玉。”大冢宰盯着杨行,“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和红玉结亲后,就永远是自己人了。” “结亲?不”杨行下意识拒绝。他这才注意到孔鹏身边的女子。女子身材挺拔,掀开兜帽,脸上布满了各种鬼画符的纹路,各种颜色的油彩布满了整张脸。即使要拒绝,他心里也一阵泄气:给我挑的结亲对象,竟是这样一个老巫婆?或者,小巫婆? 这时女子脱下了她的面具,露出一张白皙、精巧的小脸。女子微微低头,又瞪大了眼睛瞄向杨行,双晕渐渐染红,尤是惹人怜惜。 杨行看得呆了,都没注意到一边的孔鹏已开始颂念经文。“两姓联姻,一堂缔约,桃花灼灼,瓜果绵绵。书向魂柱,载明鸳谱。此证。” “什么?”杨行还没反应过来,一根魂柱已移至身前,上面刻着一位女子手执长剑跪叩山门。柱身旋转,另一面刻着两人对弈,一鹤观棋! 杨行见了,脑中“轰”的一声,全身灵气不受控制的乱窜。“这是”他颤声发问。 “这是一个奖赏,也不只是一个奖赏。”大冢宰的话音严肃起来,“我要你知道,我助你结丹轻而易举,废你修为也易如反掌!” “我想要结丹,但并不代表要接受结亲”杨行在做最后的挣扎。 “你也四十好几了,难道还在等待爱情不成?”大冢宰笑了,“结亲只是一种形式,你不用太过抗拒。蜀中的圣女不也是如此?都是选来配给才俊,巩固统治罢了。”俄而又叹了口气,“红玉是我栽培多年的义女,你要好好待她。” 蜀中的圣女也是如此?杨行陡然想到:田灵去了蜀中,也会被师门配给其他男修吗?不!田灵心里只有我!但想到这些年的分分合合,他又没了信心:其实田灵对修为的执着,甚至在我之上 “结亲已经完成。”孔鹏将缩至一臂长短的魂柱递了过来。 那就这样!杨行忽然有种自暴自弃的快感,接过魂柱,握在手心。 红玉上前一步,伸出双手,捧住魂柱,叫了声:“夫君!” ---------- 将一对新人送出镇魂殿,孔鹏问道:“大冢宰为何对这个杨行这么看重?” “我和他确实有一段机缘牵引。”大冢宰缓缓说道,“我和周泰联手打造四海八荒阵,将霍光困于阵中时,这小子曾无意闯了进来,还偷听到一些机密,不过他很快就迷失在残阵中。我摆平手尾后找到他,竟发现他的身体自行在吸收地煞,和我楚氏秘法甚是匹配,于是出手帮了他一把。” “偷听到您和霍光的机密?那他岂不是知道您的姓名、您的大业?”大冢宰名为楚淮,身份是楚氏王朝末代君王之子,一生以反秦复楚为业。杨行可以做几年盗匪,但推翻化神帝君?他肯定会被吓阻住!孔鹏忧虑极了,“他会不会是霍山派来” “霍光破阵前,这小子曾泄露了一丝气息,当时被我圆过去了,但霍光肯定会起疑。霍光没见到杨行还好,一见就会知道他是地底偷听之人,必会下辣手摧之!所以他肯定不会是霍山派来的。为稳妥起见,我在第一次见面时就试过他几次,他没露出马脚。据此推算,他当初应是听到真正的机密前就昏了过去。所以你的两层担心,都无必要。” 说到这里,大冢宰抚掌大笑:“接下来我们就看,这位小友会如何应对挑战。” 孔鹏又叹道:“我担心红玉,她很快就会说出真相。” “杨行肯定会气得昏头,但他应该不会对红玉动手,他会埋怨我们两个,痛骂你跟我。”大冢宰说道,“杨行不是越人,不懂越人的传统,也根本不会因为我们的几句话就俯首称臣。但如果想让他真正融入进来,就必须给他考验。出使是第一个,结亲是第二个。” “后面还有?” “还有一个,”大冢宰看向远处,那是杨行离去的方向,“最后一个。” ---------- 见杨行一人进去,成双出来,等在殿外的乌鸦瞪大了眼睛。他偷瞄了红玉几眼,拉过杨行悄声问询。得知原委后,他一声哀嚎:“大冢宰什么时候也给我发个老婆?” 原本心事重重的杨行,被这货瞬间逗笑,也没看羞红脸的红玉,就是一脚踢去。“去你的乌鸦嘴!” 第十一章 红玉 杨行一行从镇魂殿出来时,鹿林寨内正在大肆庆贺。这次出使立功的几人都有封赏:鬼手、连绳出镇外寨、独挡一方;爷们、鹰眼、屈虎等分到专属小寨,其他归顺散修均有洞府赏赐。这次封赏,差不多把原先天猩寨的地盘瓜分一空。 利益均沾人人得益,如同劫掠归来家家欢喜,坊市里人头涌动好不热闹,倒显得离开的杨行一行有些冷清。他这次出使是为了完成大冢宰的考验,没有立功就没有封赏,还是回刀鱼寨去。 出鹿林寨时,正遇着一支队伍从寨内开拔,领头的赫然便是这次的首功之人,鬼手。鬼手也发现了他们,停下来看着这边,没有过来打招呼的意思。杨行便也停下,坦然与其对望。鬼手凝望片刻后,转身随队伍一起离开。 杨行见红玉躲在身后,有些回避的意思,便问道:“你认得他?” “鬼手是大冢宰帐下护法,”红玉低头说道,“之前为我向大冢宰求过几次亲,大冢宰没有允他。”后又觉失言,抬起头来解释,“我和他并无接触,更没有私情。” 杨行大感头痛:这是莫名其妙又招惹了一个情敌? ----------- “有鬼手他们镇守,可以把原先天猩寨的防线给补上了。”回程途中,乌鸦说着打听到的消息,“要不总有霍山的探子从这空当钻过来,烦不胜烦!” 忽然,杨行心中升起一丝警觉。转头看去,连绵的山头外有几个黑点;灵识延伸过去,那里居然有一支小队,人皆黑袍,骑皆白马。他想到了卫义从的白马军。没想到刚说起探子,这就遇到了。 “这些人好大的胆子!竟敢深入鹿林寨内线!”乌鸦也发现了异常,作势要前去驱赶。 杨行拦住了他。“算了,他们不敢久留。”不知道这几人里面有没有卫义从,或是其他熟人,没必要冒着暴露身份的风险前去交手。 对方应是有所察觉,干净利落的退走了。 查探不成随即远遁,果然训练有素,这就是卫义从的白马军吗?杨行想起当年随霍华出征,和卫义从一起都接到了绕后奇袭的任务,他凭借斥候之道绕后成功,卫义从却失败到和郑阳一起正面阻敌。当时他把卫义从看做公子哥,现在对方已是和霍华一样独领一军了。而自己却 “什么人?霍山的人吗?”红玉还搞不清状况,“不是停战了吗?” “我们走!”杨行呼出一口气:都这么明目张胆了,看来重启战端只是时间问题。 ---------- 回到刀鱼寨。孔鹏和李通都不在寨子里。杨行便打发走乌鸦,径自回到鱼纹殿的偏殿安顿下来。自打进桐柏山以来,他没有像越人那样天被地庐拥草而卧,而是按正道的习惯摆放了桌椅和床。 红玉也自觉跟了进来。她看着房里的摆设,拍了拍桌子,摸了摸床沿,道了句:“真好。” “是有些简陋了。”共处一室,杨行还有些不习惯。 “不,这样很好,比我修炼的洞府好多了。”红玉忽然有些情绪低落,“我想起了离家的那天,恍惚间二十年就这么过去了。” “你的家?你不是大冢宰的义女吗?”杨行狐疑问道,“对了,大冢宰为何要将你许配给我?” “先前又不问,都成亲了还问?”红玉揶揄了他一句,情绪又轻松俏皮起来。 “大冢宰为何拒绝了鬼手,而选择我?”杨行坚持要问,“和你的身份有关?” “我出身于正道一个小家族,家道中落时我才刚刚入道,我自知资质平庸难以出头,就接受了家族派遣,拜到大冢宰帐下,那时我才十五岁”红玉讲述她艰难进山、跪叩山门、通过考验、继而成为大冢宰弟子的经过。 这时,杨行手中的魂柱铮铮而鸣,不停抖动,柱身上女子执剑跪叩山门的画面光华大亮。而一旁的红玉也浑身颤抖,明显是到了入定的边缘。可惜,少顷后魂柱就归于平静,红玉也恢复了清明,她离那玄妙的境界,就差了一点点。 这也说明了这根魂柱的古怪。柱身上铭刻的画面,必然是对她极为重要的时刻,一直铭记在心间,这才有了感应。就像“山中观棋”的画面之于自己一样。 想到这里,杨行心神一动。将一臂长的魂柱往门口的地上一抛,魂柱落地就涨至半身长,继而耸立得和偏殿一般高。他直视柱身上“山中观棋”的图画,任凭体内灵气汹汹,伸手触碰到魂柱之上,顿时感觉到沛然地煞经指尖奔涌过来。 这时,魂柱猛烈爆出一团刺目极光,比刚才红玉感应的光华强烈无数倍,将略显阴暗的偏殿照得极亮。几乎同时,这猛烈的光华又被魂柱收了回去。仿佛周边的时空都在这一瞬塌陷,杨行的心神也不受控制的,被吸入一个神秘的虚无空间。 空间不大,空空荡荡,空无一物,只是灵气充裕,四壁是灵识都钻不透的昏晦混沌。杨行甚是惊讶:这是像须弥戒那样的储物空间?人可以进储物空间吗?抑或,这魂柱内是一处微缩的空间法阵? 想到这里,他心神一松,整个人就从这神秘空间跌了出去,重回偏殿之中。 红玉正急得打转,见杨行从魂柱中出来,又是惊喜又是钦佩:“夫君竟和魂柱心意相通,是护法之才!” “什么护法之才?”不等红玉解释,杨行挥挥手吩咐道,“你先出去,我要闭关!”他不想浪费这次机会。 等红玉依依不舍的离开偏殿,杨行看着殿中的桌椅,心念一动,就见魂柱射出一道金光,将桌椅罩入其中,转瞬之间,桌椅就移至魂柱内的虚无空间。心念再一动,他也跟了进去。 虽然很快又从魂柱中跌了出来,但杨行察觉,仅这短短几息时间,自己修为竟然就有所寸进!那种玄妙的感觉和被埋地底借助蜃龙珠吸收地煞时很像,和被困南阳研究魂柱铜车时的感悟相似。在那魂柱内部的方寸之间,接引地煞就如吸收灵气般顺手,而与珍稀的灵气不同的是,地煞无穷无尽! 他不记得进出了多少次,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石窗外的天明复暗、昼夜轮回,仅给他光影变幻的虚幻之感。最后将魂柱内部虚无空间的灵气都耗尽时,他颓然退出。 杨行可以肯定,这魂柱即使不是什么洞天福地、天材地宝,但对他结丹会有莫大帮助!就如筑基时的湖底迷宫一样! 他忽然想到,大冢宰说过,湖底传承就在其手中,且可以此助他结丹易如反掌。那我是否要投入大冢宰麾下,直到结丹? 正在挣扎纠结时,忽听外面有较大动静。难道是红玉?他走出殿外。 ---------- “气回丹自结端坐上天梯。”一位披着翠绿斗篷的女修正背对着她,一边念念有词,一边手掐法诀,将两根魂柱插进鱼纹殿前的土地里。 结丹?天梯?杨行微一恍神,继续靠近过去。他下意识认为对方是红玉。 哪知斗篷一扬,锐利边角如刀锋割来。杨行才出关还不清醒,但武道天赋与斥候本能还在,轻松躲过,然后看到了斗篷后面一张俏丽的脸。不是红玉。 “阁下是谁?好不轻薄!”对方满脸怒容,很快明白了杨行是从鱼纹殿中出来,冷哼一声,“原来是寨中之人,这就是刀鱼寨的待客之道吗?” “不”杨行情知是自己误会了,有些尴尬不知怎么解释。 “你是?”对方却主动靠近过来,盯着他问:“你是那个” 认得自己?难道是正道中的熟人?杨行低着头,含糊否认:“不,我不是” “你是田灵师姐的道侣!”对方轻呼,“你是霍山的杨行!” 眼见躲不过,杨行只得承认:“对,我是。”好在夷陵田氏不算是完全的正道。 “你真是杨大哥啊!”对方兴奋的就要过来捧杨行的手,“我是夷陵的田如意啊!十年前你闯三峡,把师姐从蜀中仙人的手中抢了回来,又在西陵军的追杀下带师姐私奔!你知不知道,你就是我们年轻一代圣女心中的大英雄!” “额”杨行不着痕迹的躲过扑势,“你也是夷陵龙泉山的圣女?”他知道夷陵田氏会派圣女在外行走,没想到会派到桐柏山来。 “是桐柏山的人找我们构筑法阵”田如意解释,是一位李姓金丹和田氏联络,请求以魂柱构筑防御法阵,相当于刀鱼寨的护山法阵,她负责其中一个环节。 杨行明白了,李姓金丹应该就是李通,原来李通一直在外为此奔走。他问道:“你刚才念诵的话语和结丹有关?” “养气忘言守,明通造化机。动静知宗祖,真常须应物。气回丹自结,阴阳生反复。逍遥谁得知,端坐上天梯。这是越族不传之秘《勒石燕然卷》的内容,也和我们的师门之法相呼应。”田如意娇俏一笑,“说是不传之秘,其实高价就可得,杨大哥想知道的话,我可以直接教给你。” “《勒石燕然卷》?”杨行用心记下,应该和大冢宰所说“观想、刻画、勒石、铭柱”的不同境界有关。他当然想知道,嘴里还是说着:“这不好?还是” “对了,田灵师姐拜花蕊夫人为师时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师姐入蜀以后,你们还有联系吗?”小姑娘显然对这个更感兴趣。 “夫君!”这时斜里忽然杀出一个银色斗篷的身影,手攀住杨行的胳膊,头倚在杨行的肩头,略带敌意的和田如意打招呼:“田居士居然认得我家夫君?”不是红玉是谁? 田如意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看着两人,指着杨行问红玉:“他就是你说的能和魂柱感应、有护法之才的夫君?”得到肯定答复后,又指着红玉问杨行:“她就是你在师姐走后另交的新欢?然后你还背离了正道,投靠了桐柏山的越人?” “其实”杨行无从解释。 “好了,我明白。你不可能为师姐守身一辈子,我也在完成任务后就会离开。” “那《勒石燕然卷》?” “杨道友,”田如意的语气变得冷淡而客气,“你有什么需求,去和我师门谈。” ---------- “其实,我听说过田灵。”田如意走后,红玉小心翼翼的说,“你很喜欢她?” “我”杨行发现,红玉已半靠在他身上,他想挣脱,却被搂得更紧。“都是过去的事了。” “能和我说说吗?”红玉的语气近乎恳求,头也低下不敢看杨行,手却紧紧抱住怎么都不放开。 “二十年前十年前”杨行今日也被田如意骤然提到田灵给乱了心神,回忆了一会儿,简而又简的应付了三两句。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过去的事呢?”红玉不待杨行回答就自顾自的说起来。无非是些家道中落、太有野心的父亲和不争气的兄长,再就是说过几遍的进桐柏山拜师。她说得很慢,身体微微发抖,眼里思绪满溢。全部话说完,她松开了抱住杨行的手。 杨行注意到,周围树木叶子都快掉光了,而他记得闭关前树枝才发新芽,看来这段时间里,是红玉在主持寨子的事务。 接下来,他和她一起看了刀鱼寨的变化,听了她转述的李通对寨子的构想。他们一起在一片寂静中穿过红色的赤尾峡,她和守卫的弟子打招呼、安排起防御来就像个压寨夫人。他们一起走过以前脏乱、如今清新的鳍鳞谷,凡人拥聚过来又散开,她抱起凡人小孩时充满了母性光辉。回到鱼纹殿前,她跟在他身后,仅隔一步之遥。他牵着她抵达偏殿外面的走廊。她想离去时,杨行从背后抱住了她,她也回身抱住杨行,痛哭出声。 第十二章 为质 半年时间忽的过去,红玉的肚子有些显怀时,李通回刀鱼寨了。 这半年来,杨行加紧研究魂柱,闲时有红玉相陪,日子过得好不快活。确定红玉有孕后,考虑到孩子可能修道法,也可能只是个凡人,他又兴致勃勃的加强寨防,帮助凡民。刀鱼寨地势荒僻,凡民要想自力更生,最好是告别渔猎转向耕作,而首要就是要学习种植和营造之法。对此杨行有着多年辗转、多地开荒的经验,仅仅半年,鳍鳞谷的面貌已大为改善。 前些日子有群狼妖冲击刀鱼寨,被他击杀了头狼,又率领众人击溃了狼群,他还想仿造上次搞一次魂祭。但当李通出现在寨子里,跟他说“你终于有了自己的血脉”时,杨行忽然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了:我在干嘛,老婆孩子热炕头?这半年来我都干了些什么? 李通身后跟着一大群童子,估计又是奔走多时、花费一番代价解救来的。李通察觉到了杨行的情绪低落,打发了童子,过来杨行身旁坐下。 杨行望着天边的晚霞。“这和我想的不一样。”他忽然说道。 “你想的是什么?”李通问,“你想要什么呢?” “我”杨行一时语塞。我想要什么?想离开这里回去正道?想在这山里寻找机缘结丹?他回忆来桐柏山的点点滴滴。开始是商队被袭,落难于此;接着听李通的劝告,暂时安顿躲避风声;后又受大冢宰差使,去这里去那里,还得了个道侣。每一步都身不由己。本来他只是想虚与委蛇,等风头过了就离开的,可没想过在这荒山里娶妻生子。 “你可知道,我想要什么?”李通忽然问。 “什么?” 这时太阳已经落下山去,原本绚丽的晚霞正慢慢凋落。“年轻时想要建功立业,经历了重重磨难后归于平静,心中却终究放不下,渴望最后一次燃烧。似乎人人都是如此的轮回。”李通的目光从天边收回到眼前,看着庞阿弟安置童子,看着寨子里的凡人碌碌劳作。“早年我跟随南疆军打百越,现在我跟随越人打正道,我从来不会去问为什么。” “为什么?” 李通站起来舒展心胸。“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尽力去做好每一步才是最重要的。” “尽力做好每一步?”杨行想,宗由和李通同时闭关,李通成功结丹,宗由却坐化了,谁能说出个道理来?霍华惊才绝艳,郑阳忠心耿耿,却都死得不明不白,还有刘宝他重重的点了点头:“确实,大道无情,我辈只有去尽力做好每一步。” ---------- “不说这个了,我这次是带着任务来的。”李通说起这半年来南疆的形势变化。 百越招安后,除楚越以幕埠山和黑市为基业外,其它的如湘越、苗越、苏越、吴越等都安定不下来,时不时惹是生非,鳄越更是故态复萌,豢养凶兽屠戮凡民。霍家军敲打几次后,和鳄越渐成对峙之势,江夏隔岸观火,其它越族则蠢蠢欲动,怪不得霍山即使商队被劫,也一时半会顾不上桐柏山这边。 “现在霍山中驱逐越人的风潮又起,和上次不同的是,这次没人替我们说话,霍光似乎也无意搞平衡顾大局了。”李通叹了口气,“江陵会馆被封,葛家酒馆也关门,凡是和越人有牵扯的,一律限制了行动。江陵峰的处境一下就艰难起来,唐参和姚伍可能要带着弟子们回桐柏山来了。” 既然提到了江陵峰,杨行便问起黑水峰、丹阳峰,以及他弟子、凡族的情况。 “搬家后我就没回过丹阳峰了,料想也不会影响到元婴仙人什么,不过听刘奇提起,霍山对丹阳峰罗氏有点高高捧起、敬而远之的姿态。”李通斟酌着,缓缓说道,“黑水峰一脉皆是军功新贵,你们几个又和霍青交好,有什么事也不会明着对黑水峰使出来。你的弟子王喜和侄儿宅生都在闭关,凡族也都好好的,我跟人交待你在中原闯荡,这一点你不用担心。” 杨行松了口气,他自忖有罗氏的庇护和霍家军的背景,应该不会出什么变故,也要听到确切消息了才会放下心来。 “我这次过来,是因为听到了消息,霍山要对桐柏山动手了。”李通肃然说道,“霍山查到鳄越的动乱是受桐柏山指使,其他百越背后也都有桐柏山的影子。” 鳄越受桐柏山指使?杨行讶然,他在江夏战场就听说了,鳄越可是有元婴仙人的! “如果说之前只是小打小闹,那霍山这次出手,必定山势大力沉,雷霆万钧!”李通忧心忡忡,“看看江夏周氏就知道了,千年基业、一方霸主,说灭就灭了!” “大冢宰会有应对的。”杨行口不对心的说。 “我正是被大冢宰征召回来。”李通忽然问,“你见过几次大冢宰了,你觉得大冢宰怎么样?” 鬼手也问过他这个问题,当时他打了个哈哈过去了,现在李通又问,他认真想了想,真诚的说:“威福莫明,深浅难测。大冢宰曾和霍光暗斗多年,在越人中有很高的名声。但现在由暗转明,我怕桐柏山远远不是霍山的对手。” “你已经被大冢宰收服了?”李通笑问。 “收服?远远谈不上,只是各取所需罢了。”对这种调侃,杨行有些抗拒,“他想从我这打探霍家军的虚实,我想从他那得到结丹的传承。他只看到了我让他看到的。” “是吗?”李通静静的看着他,“也许他已经看穿了你。而你只看到了你认为的真实。” ---------- 仿佛是印证李通的话,第二天鹿林寨便有信使来到,大冢宰请李通和杨行相见。 杨行有些犹豫,红玉却很热切。“义父有命,必当遵从。”红玉催促他出行,最后还和他一起上路。 熟门熟路来到镇魂殿外,孔鹏在门口迎接他们。“好像昨日还在为你们证婚,时间过得真快。”孔鹏欣慰的看着杨行和红玉二人,眼神敏锐又毫不唐突的落在红玉隆起的腹部。 杨行和李通二人进入镇魂殿,已有几人等在殿中。有几个杨行认得,鬼手、连绳、屈虎,上次出使平林寨的功臣们;还有熟悉的爷们和鹰眼,爷们抬手和他打招呼。 又等了会儿,大冢宰带着一块石板出现。“我们要和霍山开战!”边说边将石板弃掷在地,丢到人群中间。 杨行注意到,这是一块碎裂的方碑,上面刻着文字与鸟篆。“我们会把说过的话刻在石头上”、“我们,选择了和平”,他犹记得大冢宰当天的话语。而如今,和平与这块石碑一起碎裂了。 “现在我要召集军队,和上次一样,共抗强敌。”大冢宰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威严,“不同的是,这次你们可以以我之名。” “鬼手,你带人去平林寨,至少给我征召两名金丹,二十筑基!连绳,你回去湘越,告诉儿郎们,这次不加限制,能来多少来多少!李四,你去把弟子们接回来,尽可能的联系我们的越人朋友!”大冢宰语调高昂,面容似乎都年轻了一些,“爷们和鹰眼去下江寨,告诉他们,大冢宰不会亏待你们!” “你去楚越法器和丹药” “你去夷陵,告诉田氏” “去江夏联系周处,注意隐蔽” “去中原招募,就说要干一票大的” 大冢宰一句句吩咐,底下人一个个领命而去,最后只剩杨行。 “听说你要有孩子了?” “什么?”杨行被刚才一系列命令震惊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你以前有孩子吗?” “没有”杨行有点摸不着头脑。 “我有,不止一个,曾经。而今”大冢宰忽然打住,转而说,“霍山已和鳄越开战。现在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鳄越?”杨行不得不承认,难道这一切真是大冢宰在背后指使? “给敌人制造敌人,给自己制造朋友,还记得吗?”大冢宰说道,“杨行,我一直对你寄予厚望。这次我希望你跟着鬼手去平林寨。这是对你的最后一道考验。” “平林寨?”杨行直觉有蹊跷,“平林寨有问题?” 大冢宰不答。“你一到达,考验即算完成,我会传你龙渊湖传承,助你结丹。” “如果我回不来呢?” 大冢宰仿佛没听到。“平林寨里有我的耳目,你会有人接应。我要你去看,去听,去观察。如果一旦发生变故,我要你回来,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杨行冷冷一笑。 “对,你有可能回不来,但人皆有一死。”大冢宰终于回应,却不是好话。“以正道身份去,还是我的信使身份,路要你自己选。上路,鬼手在外面等你。” 杨行知道自己没得选。他最后只能说:“如果我回不来,照顾好我的孩子。” 踏出镇魂殿的一刻,他隐隐有种感觉:棋盘已经铺就,棋手已经发动,而我才刚刚入局。 ---------- 平林寨从远处看起来平平无奇,坐落在一片山间原野的孤峰中,周围除了绵长而低缓的零星矮山,便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墨绿森林。只有朝阳初升时才显出来特别,周围的雾气不仅没被阳光驱散,反而聚拢到孤峰之上,而在众多聚灵法阵的作用下,方圆几十里的灵气都如雾气般汇集到了这里。 一进入平林寨,眼前的景象陡然从田园风光切换为钢铁堡垒。从入口处到孤峰顶,螺旋式的分布着十多座塔楼,看过去就如一片矗立的枪林,巍峨森严。塔楼之间以城墙相连,犹如一条青石巨龙盘踞在孤峰之上。 怎么会是这样?从外面完全看不出来!杨行下意识就想退回去,左右四顾,鬼手也是一脸严肃,对他摇了摇头。他明白了,平林寨这是布置了大量障眼法之类的法阵,怪不得引起雾气聚集,也是想加强遮蔽的效果。他们到底想隐藏什么?! 人群继续前行,往山顶去。杨行在一片黝黑、昏暗、嘈杂中观察。他见过这种堡垒,罗宇打造罗家堡就是如此。他知道,这每座塔楼都有小型的防御法阵,环环相扣。若敌人来攻,就得从山下一阶一阶的打上来。整座山峰另有护山法阵,防备空中之敌。大阵套小阵,这种堡垒专为防御而建!堡中驻扎训练有素的修士队伍,足以抗衡十倍之敌! 队伍在山腰处就停下,对面出来一位带斗笠的枯瘦老者。“鬼手老弟,别来无恙?”杨行认出这正是上次出使时,平林寨出来应承、比武时又躲在幕后的老人。 “渔翁,你这是何意?”鬼手克制中透露着愤怒。 “这次你我兄弟可以好好聚一聚了。”老者让鬼手单独随他去,其他人等在原地。不一会儿,有人过来宣布:“我们派了人去跟随鹿林寨参战,等他们安全回来,你们自然可以离去。” 杨行惨然一笑:“看来,自己成了人质了。” 第240章 萧廷玉 作为使者,实际是人质,进入敌我难分的“盟友”巢穴,杨行告诫自己:多看,多听,少说,少做。 双方交涉后,鬼手被渔翁带走,剩下的人则被集中安置在一个地坑。平林寨的人宣称:他们白天可以在寨中自由行走,晚上需全部进入地坑,如有异动,一律锁拿,甚至格杀! 地坑是封闭式,只有一个洞口和外面联接,和囚牢无异。地坑的内壁上布满弯弯曲曲的石纹,头顶吊着一块巨大的钟乳石,明显设置了绝灵禁制,洞外还有守卫。杨行尝试运气,立刻就有窒碍之感,虽不至于寸步难行,但若要强行突破,肯定会引起示警。 当晚地坑内就起了躁动。有人说平林寨有鬼,想将他们全都杀了,与其等死不如冲出去!有人说要等鬼手的命令,不可坏了大冢宰的大事。黑暗、禁闭、又绝灵的环境下,地坑内闹个不休。杨行并不参与,只是戒备。后来喧闹安静下来,这些人又聊到他。 “听说你上次就出使平林寨了,却临阵怯场?” “是不是因此惹恼了大冢宰,故意再次把你派来送死?” “哈哈哈哈!” 杨行不作回应,他有任务在身,没必要和鬼手的手下们交流。其实他也搞不清任务是什么。大冢宰允诺他一进入平林寨就算通过考验,还说一有变故就可以回去,那岂不是现在就可以逃跑了? 不管怎么说,走一步算一步。明天在寨子里看看,他要搞清楚:为什么一个桐柏山腹地的平林寨、一处周氏余孽和不得志的越寇的聚居地,会如此戒备森严? ---------- 第二天天亮,大家从地坑走出去,从人质变回了使者。 发觉确实不禁走动后,杨行先是在地坑周边探索。地坑位于山腰,附近有四座防御塔楼,下山路上遍布着各式建筑和帐篷,无论往哪个方向去,都会阻力重重。上山后飞到高空?那会立刻成为全寨的目标。 奇怪的是,从寨子内部看平林寨,又没有昨日钢铁堡垒的感觉了,反而有点山中坊市的意思。塔楼下有茶棚和酒馆,穿着各异的修士往来不息,没人对他们的使者身份感兴趣。只是随处可见的血迹和偶尔迸发的打斗,提醒他们这里的野蛮。 在一个无人注意的角落,杨行就被几个不开眼的家伙行劫,他无意暴露战力,使出斥候手段,轻松闯出包围,几个转向就将人甩脱了。 夜间回到地坑,人数较昨晚少了几个,立刻爆发恐慌。还是看守进来解释:有几个人日间闹事,被分开关押了,明日就可相见。 等人群散去,看守将杨行单独叫出去。“杨将军?真的是你啊!” 杨行一头雾水,什么人会叫自己将军? “我是左营的春喜啊!”看守很兴奋,“我原先跟着刘宝将军,后来跟着您,打了好几场硬战,得了好多赏赐。跟着您真是没话说!您也进山里来了?” “左营?”杨行更奇怪了,左营将士大部分阵亡,剩下的几个投了刘宝原先的灵山,只有伤残的几个被他安置在黑水峰。 “您不认得我了?我是大嘴啊,他们都叫我大嘴!”看守咧开嘴大笑。 “哦。”杨行对这个外号有点印象,陡然间一股寒气冒上头顶,他印象中这个叫大嘴的确定阵亡了!难道是幻觉?还是这寨子里有魔道高人,收了这人的魂? 看守见了杨行的神色,也开始迟疑起来。“不对啊,您要是进山,应该和我们一样进塔楼啊,怎么跟越人一样钻地坑去了?”这时有同伴在远处叫他,他便丢下杨行过去了。 之后杨行再未见过这个叫大嘴的看守。 这一天下来,杨行不仅没有搞清楚疑惑,反而疑惑更多了:为什么他左营的阵亡将士,会成为平林寨里的守军?难道寨子里还有不少霍山的人? ---------- 第三天,杨行遇到了一位谈不上故人的故人。萧廷玉。 萧廷玉是自己找过来的,见到杨行就露出欢喜的神色。“真的是你!上次比武我就觉得不对劲,没想到你也投了过来。” 杨行心里一紧。上次他如此小心,仍被察觉出来,这人绝不简单。 萧廷玉见杨行满是戒备,便主动表明身份:他就是大冢宰安排在平林寨的内应。 杨行不信,上次萧廷玉对鹿林寨的队伍喊打喊杀,还对爷们下了死手。再往前数,萧廷玉在黄鹤门就劣迹斑斑,诱骗罗宇攻击霍山的队伍,还嫁祸雏鹤峰。 “怎么,你不信?”萧廷玉看着他,“鹿林寨那边没跟你说我的身份?” 杨行直接了当的问:“你到底是哪边的?” “哼,你呢?”萧廷玉倒是冷哼起来,“你又是哪边的?你是黄鹤门杨行,还是霍山杨行,还是刀鱼寨杨行?” “额”杨行竟有些尴尬,“这次我是作为大冢宰的使者而来。” “我也做过大冢宰的使者,我们这样的人,到哪儿都是别人的棋子。”萧廷玉忽然伤感起来,又转换话题道,“你还记得黄鹤门的事?” “当然记得。”杨行记得,他在黄鹤门和萧廷玉唯一的交集,就是某次采药回来的偶然相遇,但还是要配合着回忆,看能否套取更多有用的信息。 回忆一番后,萧廷玉不知是真情还是假意,将杨行拉到一处酒馆继续聊。 杨行问:“现在平林寨是什么情况?” “平林寨就是一个大杂院。在黄鹤门的时候,你们庶务峰也有这样的杂院?凡人、修士、管事、弟子、家眷、客人,只要是刚来的,通通住一起,找到下家后才会分流出去,在那之前,谁也不知道谁的身份。” 杨行又问:“怎么寨子里如此戒备森严?” “心虚啊!这里面好多人身家不菲,还有带着一整套护山法阵来的,都是神神秘秘隐藏身份,但也能猜得出来。有些是周氏的旁系,叔伯子侄之类的,周氏嫡系只留了个周处,被天使当牌坊供起来了,余众说是不追究了,可他们敢信吗?好多逃进山里来了。还有霍山的、中原的,不知为什么原因来的。还有些越寇这个族那个族的,什么湘越鳄越,虽说也被天使招安,但有些太过伤天害理的,还是要逃进强盗窝子才安心。平林寨就是这样的强盗窝子,你防我我防你,正常人来还待不住咧!” 杨行问他:“那你是因何进来的?” “哼,得罪罗宇了呗。黄鹤门坊市被袭,我奉命做了点手脚,误导了他。他爹罗寅放话,必杀我出气。我哪知道他不去找霍山报仇,竟偏要抓着我不放?前些年罗氏在霍山受排挤,我还想现身探探,可没想罗寅直接结婴,我更一步都不敢出去了。我知道罗寅现在是你师傅,你出去可别出卖我,作为交换,你在这里可以由我照应。” 杨行沉声问:“当年黄鹤坊市被袭,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也说不清楚,我也只是棋子。我只知道鹤翼峰吴长老偏向周氏,想让黄鹤门和霍山交恶,作为投靠周氏的投名状。我是奉吴长老之命行事,哪知道最后搞成那样?” 杨行之前就得知,当时霍山早有预谋,最早那批袭击者就是霍光派出的,看来这个萧廷玉和他师傅吴襄,都是被利用了,误打误撞成了霍山的棋子。 “这几件旧事,就当抵酒钱了,这顿你请!”萧廷玉豪气的说,“今日有斗兽,走,随兄弟我,前去一观!” 杨行看了价钱,都是灵石标价。他付了一颗三阶灵丹,掌柜的眉开眼笑,连说客官要常来。 ---------- 跟在萧廷玉身后,杨行反复琢磨刚才的话。萧廷玉算是做到了有问必答,内容虽然真假难辨,但似模似样,可以稍解自己的疑惑。难道萧廷玉真的是大冢宰的内应? 浓烈的血腥味飘来,杨行发现自己到了山脚下一处斗兽场。这里看起来是一个开放式的地坑,也是一个下沉式的广场,周围高出的一圈作为观战台,而下面的战场已是尸横遍地,一片狼藉。 “喝酒误事。”萧廷玉说,“斗兽已经结束了,接下来是魂祭。” 杨行对魂祭很感兴趣,在刀鱼寨就见识过了。越人的魂祭是对入门弟子的试炼,也是对低阶弟子的给养。 广场中央的残肢断臂间,正有人用无数根松木堆出一座火坛,火坛周围竖立着十多根巨大的魂柱,魂柱顶端拉着铁索,共同将一只巨大的铜鼎悬吊在火坛之上。铜鼎上刻着许多鸟兽形状及鸟篆雕文,给人异常厚重而又神秘之感。 不一会儿,火坛的火焰已完全升腾起来,熊熊大火将铜鼎吞噬,四方侧壁都烧得焦黑。场中的妖兽尸体被投入鼎中,浓浓香味传出,火烧得更焰了。 这时,一只硕大的狼妖尸体被拖到火坛旁,在火焰舔舐下,原已死去的狼妖似乎开始抖动起来。忽然场中大喊一声:“祭!”狼妖头颅被斩落在地,没有鲜血喷出,只有一缕黑烟飘散。 以杨行筑基后期的修为,仍然感受到一阵精神冲击,灵识打开,就见狼妖断首处有一狼形兽魄钻出,挣扎着怒吼着,被吸附到上方的铜鼎之中。铜鼎中也应和着传出无数声呼啸,这一瞬差点将火坛的熊熊烈焰压灭。场中不少低阶修士直接委顿在地。 很快有高阶修士下场,绕着广场连身施法,又祭出法器,围着火坛凌空梭巡,镇压兽魄。慢慢的,铜鼎中的呼啸声渐小,火坛的火焰也重新兴旺起来。 杨行就见铜鼎焦黑的侧壁上,野兽图案和鸟篆雕文铮铮发亮。周围的魂柱也有了感应,柱身上的图案栩栩如生,其中一根竟绘着“阉牛式”!和当年孙池地洞中的图画一模一样! 魂柱的图案大放光彩,广场上诸多低阶弟子见了,都缓缓起身,在熊熊烈火旁观看、模仿。其中一人忽然大叫一声,带着虔诚、狂热的神情,学着画中的身姿,踏步作刺击状。接着越来越多人加入,整齐的一踏步、一刺击,加上口中的呼喝,有一种说不出的神韵。 设置禁制的地坑、冲动的打斗和斗兽、嗜血的魂祭,看来这些就是平林寨了。 ---------- 眼看天色将晚,杨行辞别萧廷玉,打算回去了。今天他收获很大。 忽然他感到一阵温和的精神冲击,就像修士间的灵识传话,一般用来示警或提醒。他不动声色,装作继续欣赏魂祭,慢慢挪动到了斗兽场旁的一条坑道内。斗兽场有多条坑道,连接其他地坑,或是用于放出决斗的妖兽。 杨行就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巨大的铁笼前,笼子里关着一只小小的猴子。猴子握着一支长长的木棍,在砂砾地上比比划划,歪歪扭扭写下几个文字:“杨行,救我!” 第241章 困兽 天色将晚,杨行被引到斗兽场坑道的一个铁笼前,笼子里关着一只瘦小的猴子,猴子拿着木棍在地下写下四个字:“杨、行、救、我。” 一只妖兽罢了,也许带点灵性,但会写人类文字?这场面过于诡异。杨行惊奇的问:“你是什么东西?” 猴子龇牙表示愤怒。他便改口:“你是谁?” 猴子拿树枝划拉几下,在地上写下一个“孙”。 看来这灵猴能听懂人话。“孙?孙猴子?”杨行第一时间想到,以前左营下面好像是有个士卒叫“孙猴子”,昨天才出了个“大嘴”,他自然往那方面去想。 猴子抓耳挠腮很是着急,又写下一个“池”。 “池?孙池?”杨行惊呼,“你是孙池?” 猴子兴奋得手舞足蹈,握住木棍开始写,又嫌写得太慢,干脆将木棍扔了,用毛茸茸的猴爪指了指嘴,又指了指头。 用灵识交流?杨行不知道人类和妖兽是否能用灵识交流,也不知道孙池怎么变成了一只猴子,他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将灵识集中在猴子身上,很快建立了连接。 “师弟,好久不见。”灵识是没有声音的,但在杨行心中,自动带入了记忆中孙池的声音。沉稳的声线与不停躁动的猴子身体,产生了巨大的反差。 “你真是孙池?” 猴子咧开嘴笑了,将一根手指伸到嘴边做“嘘”的动作,又捡起木棍重新在地上划拉了几笔,居然是“童子阉牛”的剑招图。 杨行最开始学习灵识就是得孙池传授,那时他躲在一个荒山的地坑内练习,却发现找不到师兄了,睁开眼正好看到孙池对他作“嘘”状。后来他学习剑招,也是孙池介绍的洞穴,他在洞里看到了这招“童子阉牛”图。这两点他从未对人说过,确定是孙池无疑了! “师兄!”杨行动情的喊了一声。黄鹤坊市被袭后,他曾在心底发誓,再也没有孙池这个师兄,但事情毕竟时过境迁,且此情此景太过骇人,他问道:“你怎会落得如此田地?” 猴子面容扭曲在一起,显出悲愤的神情。“我前几日才遭逢大难,被人害死!好在我与这灵猴结伴二十年,死前一缕魂魄寄放在它身上,才因此身死而未魂灭。” 这是越人的御兽之道!所谓“人兽相伴,魂灵相依”。杨行听说江夏之战时,周氏家主周泰被杀前,也是将一缕魂魄寄放在伴兽元婴牛妖身上,想要逃出生天。结果元婴牛妖被花蕊夫人设阵捕捉斩首,周泰这才身死魂灭。他问道:“是谁杀的你?” 孙池不答,反而问他:“你还记得十年前在幕埠山,你曾为追踪我而错杀一人吗?” 杨行神情一凛:难道是那人的苦主找来了?但事后田灵明明设法阵抹平手尾了啊,而且这事和孙池被杀有何关系? “毁尸灭迹容易,但你拿走了那人的物件,我帮你处理了尸体,就都沾上了甩不脱。那人是鳄越长老鹤鹬翁的嫡子,他几次三番想要你的命,都被你逃脱!” 鹤鹬翁!杨行想起来了,王彪子的师傅!怪不得他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一次在龙潭湖边,一次在商队被袭!原来不是为了死去的徒弟,而是为了死去的嫡子!但是杨行疑惑了,这鹤鹬翁不是在江夏之战就阵亡了么? “我这边一直有父亲的庇护,他不敢动手。但最近让他找到了机会”孙池叹了口气,“他化名渔翁,就在这平林寨里。你要早做打算,否则会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 渔翁!杨行猛然一惊,自己已经和对方打过两次交道了!一次在鹿林寨与平林寨的比武,当时萧廷玉都差点认出自己,更何况追踪多年的金丹?再就是初到平林寨当人质时,渔翁把每个人都看过一遍,想必早就认出了自己。这下危险了!杨行下意识就想逃离这里,但看到密集的高耸的塔楼,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糟了!杨行这才发现,天已经黑了,魂祭那边的大火照得坑道内影影幢幢,还有呼喝声远远传来。他必须回去! “我看你和萧廷玉一起过来的,难道你们结成同盟了?”孙池还在说着,“千万不要相信这个人!萧廷玉是渔翁的亲传弟子!虽然是渔翁要杀我,但真正动手的却是萧廷玉本人,而他前一天还在和我称兄道弟!你要记住,当他和你称兄道弟时,就是他要动手了!” 杨行又震惊了,这萧廷玉白天才和他称兄道弟过。于是他顾不得天黑,将自己的人质身份和萧廷玉的内应身份一一道出。 “你现在很危险!”孙池警告道,“寨中势力最大的是不知从哪来的一伙盗匪,领头的两个叫火头、花刀,带着一大批训练精良的修士。我父亲和他们不和,因此被选中了要去支援鹿林寨。我本来想跟去,但父亲担心战场危险而不许,没想到父亲离开的当天夜里,渔翁就找上门来杀我!” 杨行明白了,渔翁在孙和离开当晚就杀死孙池,就是有把握孙和回不来。平林寨和鹿林寨不是一路的!那自己这个做人质的,岂不是只有等着被杀的份? “他们会先杀领头的,”孙池说,“领头的一死,就轮到你们了!” 杨行来回走动,焦躁不已。昨日没回来的几个,是不是已经被杀了?鬼手被单独带走几天,岂不是凶多吉少?他问:“现在怎么办?” “先救我出去!”猴子双手攀住铁笼的栏杆。 “这笼子能关得住你?”杨行知道孙池修为不低,伴兽灵猴想必也不差。 “斗兽场的妖兽都被下了禁制,上场前才会解开。而且打破笼子就会引来追踪,不过是进入了一个更大的牢笼。”孙池解释,“这山上没人知道灵猴体内是我的魂魄,你只要贿赂看守,放我出去,我自有办法带你离开平林寨!” “我只有一百三阶灵丹”事起仓促,这已经是杨行现阶段的全部身家了。 “这就够了!”一句话说完,孙池忽然“嘘”了一声,转过身躲在铁笼一角不再动弹。接着杨行就察觉到有人接近。看来灵猴有探查的天赋。 来人是满面狐疑的萧廷玉。“杨行?你还没走?” 杨行赶紧上前拦住,不让其发现虚实。他随口解释了几句,“明日我再与萧兄把酒言欢。”他说道。 “今晚我先送你回去。”萧廷玉看起来不疑有他。 ---------- 杨行心事重重的回到地坑,之前的同伴一个都不见,只有一个魁梧的身影在洞内等他。 是鬼手! 不管先前有没有矛盾,现在的鬼手是杨行最大的希望。他高兴的上前,发现鬼手受伤了,最重的是左眼和腹部的伤。左眼像是被兽爪抓过,数道血痕惊心动魄,眼球已不见踪影;腹部几被洞穿,还在汩汩的流血。 鬼手抬手放出一根魂柱,很快变大变长,竖立在地洞中央,正好顶在那根钟乳石下方。绝灵之感瞬间消失,看来是破了这地坑的禁制。 “你受伤了?”杨行问。 “遇到几个老朋友,非要轮番和我比武,赢了几场输了几场,就成这副模样了。”鬼手瓮声说道。 “他们这是要杀人!我们该怎么办?”杨行将孙池所告简要道出,只说是自己侦查所得。 “你说的我已经知道了,平林寨选择做我们的敌人,我也没有办法。”鬼手淡漠的说,“我可能熬不过明天了,我死后就轮到你们。” 杨行不理解,一个人怎能如此看淡生死。“那你来找我干什么?” “大冢宰对你设了三道考验,你全部通过,我来是奉命传你结丹秘诀。” “现在传秘诀有什么用?”杨行气急,“秘诀能让我马上结丹?秘诀能让我逃出去?” “我只管传你秘诀,其他的不能保证。” “哼,”杨行冷哼一声,“那你说,秘诀是什么?” 鬼手指了指硕大的魂柱。“就是这个。柱名擎天,镇魂级别,对应正道的话,是仙品法器。元婴都想得到,助人结丹足够了。” 杨行深吸了一口气。仙品法器!他听说师尊罗寅的赤霄剑就是一柄仙品法器,如果眼前这黑不溜秋没有图案文字和鸟篆的擎天柱真是仙品法器,确实结丹足够了。他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这时鬼手靠了过来,抓住杨行手臂,口中念念有词,继而将杨行一推,送入魂柱内部,就算是交接完成。 一进入擎天柱内部,杨行就知道自己原来那根魂柱,只是大冢宰临时制作来吊住他兴趣的半成品,亏他研究了半年。擎天柱内部也是一个神秘空间,他还在好奇这种仙品法器内部会是什么样,就见周围由白茫茫一片变成了黑乎乎的地底洞穴。自己所在之处似乎是一个地洞,有好几条通道连接出去,外面又是另外的地洞和通道,连成了一个地底迷宫!远处似乎还有滴水声传来,这是法器专为他演化的龙渊湖底的滴水洞! “柱子杵着,人在柱中,这样很危险,以后必须找人护法,最好是有地方闭关。”鬼手的声音清晰的从外间传入。 杨行不情愿的从魂柱中出来。“还有以后吗?” 鬼手不答,起身就走,到了洞口停下,转身说道:“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杨行想了想,问道:“大冢宰对这里的事有预料吗?” “没有,有的话就不会让我来送命了。不过有怀疑,这也是让你过来的原因。如果这里是霍山控制,那你就还有选择,选择做大冢宰的信使,还是正道的将军。而你的选择,关乎着大冢宰对刀鱼寨一众人的信任。” 杨行冷笑道:“没有人能出去,谁给大冢宰传信?” “这个你不用担心。”鬼手转身要走。 杨行赶紧问最后一句:“萧廷玉是内应吗?” “以前是,但现在已经不可信任了。” ---------- 鬼手走后,杨行不知该做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办。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见了太多人,听了太多话,信息量太大,他苦思一夜无果。天刚刚亮,萧廷玉就来了。 心不在焉到了斗兽场,场中已有不少人聚集,欢呼声响起,斗兽已经开始。 萧廷玉说:“不错,居然是两个狼灵。”狼灵就是能用灵识控制狼的御兽修士。 只见广场中央,两人隔着老远对峙,不一会儿,其中一人竟长出尖吻、撕下人皮,变作了一只狼!另一人也做如此变形,但变到一半,斜里冲出第三只狼将他扑倒,滚地撕咬起来。 “作弊!一对一怎么变成二打一?”场边有人怒吼。 杨行被吸引着看了一会儿,想到救孙池的正事要紧,便展开灵识开始搜索起来。没有!原先的铁笼还在,笼中灵猴不见了!杨行来回搜索,仍不见孙池的踪影。 欢呼声将杨行的目光拉回斗兽场。原来是那只孤狼装作不敌倒地,趁敌手过来时猛的扑起,以一只眼的代价将敌狼咬死一只,重新回到一对一的局面。 杨行无心看斗兽,找了借口暂离,亲自将所有坑道跑了个遍,都不见昨晚那只灵猴的身影。该不会是出了什么变故?他为孙池担心。很快,萧廷玉来找他,他只好跟着回到看台。 原先那只孤狼的腹部被敌手重创,可也将对手压在身下,不顾对手的挣扎,张开血盆大口,将对手整只狼头咬住,“咔嚓”一声,狼牙钉入天灵盖。以一敌二,胜负已分。 找不到孙池,杨行已经想离去了。 “别分神,”萧廷玉在旁提醒,“好戏开始了!” 杨行朝场地中央看去,获胜的孤狼蹒跚着离开,下一场斗兽已经上场。其中一方是一只巨熊,而另一方,居然是一只小猴子! 没错,正是他一直在找的孙池! 第242章 斗兽 看到一直寻找的孙池作为斗兽出现在决斗场,萧廷玉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笑,说好戏要开场了,杨行陡然明白过来:萧廷玉在杀孙池之前和孙池兄弟想称,必定知道孙池有这么一只伴兽灵猴,即使不能肯定灵猴体内有孙池的魂魄,也要下辣手除掉最好。昨晚他看见自己和灵猴在一起,当时没什么表示,事后肯定做了手脚,让灵猴赴这必死之局!还故意让自己在旁观看! “你到底想干什么?”杨行怒斥。 “杨兄既然对这只猴子感兴趣,我就想看看它有什么本事。”萧廷玉邪魅的笑道。 “既然这灵猴是斗兽,我自然可以赎买来!”杨行不能让他知道孙池魂魄的事。 “晚了!”萧廷玉看着场中一熊一猴已经开始对峙,厉声道,“杨行,你要清楚自身的处境!你不过是鹿林寨派来的一个人质,是大冢宰狠心舍下的一枚弃子!” 杨行沉默,看向斗兽场。孙池的对手是一只巨熊,站立起来有三、四人高,浑身毛发坚韧闪烁金属光泽,如同人类战士的铠甲。熊长于防御和力量,短于移动速度,而猴子的优势就是灵活,但即使再灵活,巨熊也能承受无数次攻击,而孙池只要挨上它一掌 “杨行!”萧廷玉的话语将他拉回场边,“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如今控制平林寨的其实是霍家军,领头的将帅是你的旧识,我来是替他们传话,你可愿拨乱反正?不用你去当什么卧底、内应,那太浪费了,你就是军中将帅的命!这是他们的原话。” 杨行吃惊的瞪着对方。霍家军控制了平林寨?领头的是我在霍家军的旧识?难道是卫义从?他一边心念急转一边说话应付:“你昨天还说自己是大冢宰的内应,现在又成了霍家军的人,我怎么相信你?” “我一开始确实是大冢宰的内应,大冢宰深谋远虑,早就看出了平林寨有问题。”萧廷玉的声音一会儿阴柔一会儿狠厉,表情有些瘆人,“大冢宰将我丢在这里,就该考虑到我坚持不下去的可能!要不是我转投平林寨,早就死无全尸了!” 杨行一声冷哼,心中盘算着利害得失。反正擎天柱已经到手了,要是不投霍家军,恐怕很难活着走出平林寨;但要是投了,留在那边的刀鱼寨怕是很难善了,而且还有红玉和孩子 “当时我没得选!现在你有得选!可怜我妹妹还在鹿林寨中不知情,这次过后恐怕凶多吉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保你!” 听到这里,杨行奇怪了:你妹妹和我有什么关系? 这时有人靠近过来,对萧廷玉耳语了几句。萧廷玉留下一句:“你好好考虑!”就先转头离去。 ---------- 刚好场边呼声渐起,杨行顺势看去,斗兽场中一熊一猴已结束对峙,开始冲击。 巨熊大踏步冲来,一个熊掌抡去。灵猴灵巧躲过,闪身的同时还用尾巴扫了巨熊的头,叮叮当当响,全部被毛皮盔甲挡住,只有最后一下,拂过毛皮覆盖不到的面部,剌下一道血痕。原来灵猴的尾巴上有倒刺。 初次照面就受伤,巨熊勃然大怒,锤胸怒吼。灵猴却没有因此得意,反而不断后退调整,寻找着新的机会。接下来又是对冲、躲闪、找薄弱处下手,笨重的巨熊一次次扑空,阴狠的灵猴一次次得手,很快现场不断有血肉洒下,巨熊受伤了! 忽然,灵猴的爪子被熊掌抓住,虽然它及时抽出,避免了被捏碎骨头,但仍被熊掌一推,身子横飞了出去。场中陡然安静下来,杨行也一颗心提了起来。却见灵猴空中借力,翩然落在地坑的侧壁上,丝毫没有受伤的迹象。欢呼声重新响起,杨行想起了在黄鹤门时,孙池被罗宇从阴影中抓出来的一幕,此时灵猴的身法也颇有当时“移形换影”的神韵。 灵猴沿着侧壁的陡坡疾走,绕场钻圈,寻找新的下手机会。巨熊身形不便,上不了陡峭的侧壁,只能盯着灵猴原地绕圈。很快,灵猴找到机会,猛然一跃至巨熊脚下,没用爪子攻击,而是用尾巴缠住熊脚,借着冲势一拖,“轰”的一声将高大的巨熊绊倒在地。 灵猴连消带打,趁着巨熊刚刚站起,原地一个旋身,将尾巴如利剑般甩出,奔着巨熊没有防护的面门而去。哪知巨熊正防着这一手,一下抓住了灵猴的尾巴,只是一扯,就将灵猴整个提起,重重摔在侧壁上,再一甩,又被砸在另一边侧壁。握住猴尾的巨掌犹是没有松手。 巨熊故技重施,扯住猴尾还要再甩,一用力却拉了个空,只留半截尾巴在掌中。原来灵猴竟主动断尾求生!不过此时的灵猴,身形歪歪扭扭,扶住侧壁才勉强站立,像是随时会昏迷过去。巨熊俯身朝灵猴冲撞而去。场中惊叫声起,以为胜负就在此刻。杨行祭出法器在手,咬牙犹豫着要不要下场相助。 就见灵猴的断尾忽然分叉成四五支,均带着倒钩,长长伸出,攀住上方的石壁,将猴身整个提了起来,不仅躲过巨熊的冲撞,还一跃到了巨熊的头顶上! “是四尾灵猴!”“真是难得一见的异种啊!”杨行听到周围艳羡的叹息,握剑的手也放松了下来。 灵猴占据了巨熊头顶的有利地形,任巨熊甩头、掌挠,就是不下来。四根尾巴,不,是四支钩枪,一扎熊面,一扎后脑,趁熊掌刨来,剩下的两支扎熊的左右腋窝,带出一蓬蓬血雨。 巨熊狼狈的打了个滚,灵猴才不得已凌空跳起,落地之前,四钩并一枪,重重扎在巨熊右臂,竟钻透了盔甲般的毛皮,一下将其右爪斩落在地!灵猴用尾巴将断臂缠起来,举起对着人群展示,口中怒吼! “好一只四尾灵猴!”人群爆发赞叹。 巨熊缓缓站起,断臂已没有血流出,反而是断骨处的锋刃闪着银光,犹如人类修士的法剑!不知这巨熊的主人用了什么秘法,竟将此皮肉下的骨头,炼成了一支剑臂! “这是作弊!”场边呼哨声不断,却没人来阻止。杨行心叫不好。 场中战火重燃,挥舞断骨的巨熊战斗力爆棚,几下就将灵猴刺来的尾巴斩断,又以左掌擒住灵猴,不顾灵猴恐惧的呼号,右臂断骨送出,一下将灵猴腹部捅穿。垂死的灵猴仰天长啸,露出长长的獠牙。杨行慢慢靠近,挪到到了灵猴身后。 这时场中异变突起,灵猴不顾伤势,双臂抱住熊首,断尾缠上来一拉,使熊头侧偏向一边,露出毫无防护的脖颈。下一刻,灵猴一头扎进巨熊的颈口,长长的獠牙洞穿了巨熊的颈部血脉,巨熊倒下时,身首已经分离。 灵猴捡起巨熊头颅,捂住腹部怒吼,正好和杨行近距离面对面。它将熊首扔到杨行脚下,转身接受满场的欢呼。 ---------- 灵猴获胜离场,杨行刚想追去,萧廷玉适时出现,截住了他。 “考虑得怎么样?”萧廷玉问道,“我刚得到消息,霍山和桐柏山开战了,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杨行悚然一惊。霍家军潜入平林寨的意义,就在于趁前线开战时,从背后对鹿林寨捅刀。既然霍山和桐柏山已经开战,那他们这些人质就没必要留着了。 斗兽场的变故印证了他的猜想。此时的场中竟走出两个人来,其一正是鬼手!鬼手已是浑身带伤,走路歪歪扭扭。而他的对手则是精神完足、从幕后走到台前的渔翁! “这位鹿林寨的使者,我们以礼待之,他却包藏祸心!”渔翁不急着出手,反而开始历数鹿林寨的坏处,明显是在做战前动员。 果然是一开战就杀人质,从领头的开始,鬼手之后就轮到我们了!杨行一阵寒心,刚好瞥见孙池附身的灵猴又被装进了笼子,他便不顾萧廷玉的摊牌,闪身朝孙池那边去。 几乎同时,渔翁也动手了。几招过后,他看着鬼手,气急败坏的大叫:“你的柱子呢?”他却是没想到,被他煽动起来的众人已是群情激奋,没等敌人过来,就先和周围人动起手来,顿时引发全场骚乱。 一片混乱中,杨行到了最初碰见孙池的坑道中,铁笼旁。 萧廷玉也追了过来。“你认识孙池的猴子?你还知道些什么?”他手放上剑柄。 杨行轻松将铁笼打破,将奄奄一息的孙池救出。 “我不管你听说了什么,有一样改变不了。”萧廷玉说道,“我是红玉的亲哥哥,你是我的亲妹夫!” 什么?杨行手脚僵住难以置信,为什么红玉没对他说过?红玉竟然是黄鹤门萧家的人! 萧廷玉还想再说什么,忽然捂住脑袋大叫起来,接着在地上翻滚,表情很是痛苦。 “杀了他!”孙池从灵猴体内传音过来,“萧廷玉杀我之后,将我炼制数十年的蛊虫据为己有,他却不知道我神魂尚在。我刚才做了手脚,让蛊虫在他体内捣乱,现在是杀他的良机!” “不,他是红玉的哥哥!”杨行下不了手,不仅因为萧廷玉是红玉的哥哥,而且很可能因为这层关系,萧廷玉从开始到现在,确实没有想过对自己下手! “杨行,我要杀了你!”萧廷玉发狂了,以为是杨行对他动了手脚。 萧廷玉人虽发狂,修为仍在,杨行有点接不住这暴雨梨花般的剑招。他开始用鹿角刺迎击,萧廷玉却完全不顾鹿角刺的威胁,一意同归于尽的打法,杨行只能以斥候身法躲避。接着他祭出练习了半年的魂柱,也不顶用。最后用上才到手的擎天柱,才将萧廷玉压制下来。 密集的猎猎风声传来,斗兽场的看守们也聚集了过来。二三十人将两人围住,看着打破的铁笼和躺在地上的灵猴问:“是谁要劫走妖兽?” 萧廷玉完全不顾周遭,丝毫没有停手的打算。杨行心生一计,闪动身法从看守边上穿过。果然,萧廷玉的长剑,对着看守们攻击过来。 杨行看着发狂的萧廷玉和看守们斗成一团,还不断有修士从外间进来加入围攻。此时的萧廷玉将剑招发挥到了极致,就像一个带刃的陀螺,每一次迎向敌人的攻击都是死亡的旋身,带起一蓬血雨。他很好的控制着和敌人的距离,既没有太近而丧失长剑的优势,也没有太远而浪费哪怕一次攻击。 杨行来不及惊叹,用擎天柱将孙池收入其中,找机会离开了这陷入大乱斗的斗兽场。 ---------- 遵循孙池的指引,杨行来到了一处塔楼下,这塔楼曾经是孙池和他父亲的居所。钻进塔楼下的地洞,长长的甬道连接着地道,这是孙池一贯准备好的退路。 很快孙池就没了消息,昏了过去。杨行闷头往前走,不知过了多久,当前方出现一丝光亮时,忽然从地底涌出一股大力,将他整个人紧紧攥住,动弹不得,接着是地煞疯狂涌入。 不好!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想:敌人也有准备,地底下有禁制!这下大意了。 “火头放他走!” “大家兄弟一场” 迷迷糊糊中,杨行听到一个粗汉子说话,声音出奇的熟悉,却就是想不起是谁。应该是设置地底法阵的人,也是实际控制平林寨的人,那个霍家军中自己的旧识,在这种时候放了自己一马。 杨行醒来睁开眼,看到一只鹰停在跟前。 第243章 反杀 杨行发现自己倚靠在一棵大树底下,有只雀鹰歇在他头顶的树枝上。这是一只相当俊朗的雀鹰,每片灰褐色的羽毛都鳞光闪闪。鹰头侧偏着,他知道它在看他。见识过狼灵的决斗和孙池的灵猴之后,他已不敢小瞧桐柏山内的任何灵兽。 “嘎!”雀鹰忽然警觉的扇动翅膀,刚一飞起,“啪”的一道黑影蹿过,雀鹰连同树枝都消失不见,只留一片羽毛飘落。 杨行看得分明,黑影是一条长鞭!是那个人!是之前两次追杀他的那个人!想到这里,他蓦的腾起,夺命奔逃。果然,他刚才逗留之处挨了一鞭,整棵大树被截成两断,地面生生被抽出一个大坑来。 来人一声大吼:“鬼手的镇魂柱呢?交出来就放你走!”正是渔翁! 杨行不用回头就知道,交出擎天柱只会死得更快,唯有拼尽全力继续奔逃。同时心中暗暗发誓:第三次这么狼狈了,一定会是最后一次! “嘎!”杨行慌乱中不辨方向,幸好空中又响起一声鹰啼,他想也没想就朝鹰的方向逃去。 “啪!”一条鞭影甩向空中,带出气劲将天上指路的鹰打下,渔翁已至身后,下一鞭朝杨行抽来。 杨行想也没想就祭出擎天柱,运起全身灵气朝地上一跺。魂柱入地,牵引巨量地煞涌出,经柱身疯狂进入他的体内。有那么一瞬,他似乎跳出了自己的身体,从高空看到身后一个头戴草帽、身穿蓑衣的老者正甩出钓竿,长长的鱼线就要抽到自己。那条长鞭居然是一支钓鱼竿!而这条本该迅捷无匹的长鞭似乎变慢了,他稍微弯腰就能躲过。 可惜这种玄妙的感觉只维持了一瞬就告崩塌,攻击已至背后。他弯腰,确实躲过了,但鱼线抽在擎天柱上,像是抽在灵魂里,巨大的疼痛瞬间将他攥住,身体僵直的倒下,继而像虾米一样蜷缩起来。他躲过了招数,却躲不过这有着绝对差距的力量。 我绝对扛不住第二次!巨量地煞源源不断的涌入,杨行甫一恢复,立刻抛下擎天柱不要,独身朝远处逃去。他要赌对方会选择仙品法器而不是他的小命。当然,对方可以追上他杀死后再回去,但更有可能会被魂柱吸引,发现拔不出后再追。这一丝可能就是他的一线生机。 没有鞭子抽来,他赌对了。杨行赶紧掏出一把丹药吞下,聊补受到的内伤,奋起余勇继续逃亡。 “嘎!”不知逃了多久,前方又听到鹰的叫声。迎面来了一个脸上画着花蝴蝶的人。是连绳! ---------- 连绳皱着眉头听完杨行的讲述,征询式的的看向身侧的爷们和鹰眼。他们被大冢宰派去征召兵马,如今各自领军,又被派来平林寨,刚好和杨行遇上。 “照爷们说啊,”爷们用他一向粗犷的声音嚷嚷,“直接干他娘的!” 鹰眼沉思不语。这时一只鹰从空中飞下,停在鹰眼的肩上。杨行便知道,之前一直是鹰眼在给他指路。鹰眼对杨行亮了亮手指,有两根断指。“死一只鹰少一根指头,以后要省着点用喽!” 杨行拍了拍他的臂膀,以示感谢。 “照我说,”连绳下了结论,“这老儿贪心,有杀他的机会!” 杨行眼睛一亮。要是有机会彻底解决这个如跗骨之蛆的杀机,他一定要把握住。接下来连绳问他细节,他话里话外将渔翁描绘成平林寨的主事人,这也符合之前外界的认知。 “那就干他娘的!”连绳下了命令,让两支军队结阵,堵住正前方向;让杨行和爷们、鹰眼等一众筑基在侧翼准备;他独自绕后去抄后路。 杨行心里清楚,己方只有一个金丹,想埋伏杀掉另一个金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对方即使打不过,大不了逃跑,很难强留下来,甚至可能听到动静就先走为上了!只能赌其贪心法宝,先试探试探这边实力了才肯跑! ---------- 他又赌对了。 魂柱比他离开时变大了一些,依旧伫立着岿然不动。魂柱前方的树林里飞沙走石,明显在进行着激烈的争斗。忽然一条细细的黑色鱼线腾空而起,在空中绷直了快速旋转,落到地上致使无数树木倒伏、起火,在茂密的树林中清理出一片火海废墟来。 很快一条金色长鞭也蹿到空中,像巨蟒捕捉小蛇般将黑色鱼线缠住,两者很快搅成一团,都暂时失去了灵活与威力。这时方从火海中跃出两个人来,其一举着长刀疯狂劈砍,正是连绳;另一人摘下草帽狼狈抵挡,正是渔翁。连绳的攻击绵密但并不狠厉,似乎是想将渔翁逼向他带来的湘越战阵。渔翁的烂草帽大有讲究,大如罗盖既可做盾牌挡住攻击,也可用锋利的边沿切割反击。 忽然,渔翁放弃了缠斗,借着格挡的力量跃至高空。他在空中对着黑色鱼线呼哨几声没有反应,依旧头也不回的往战阵相反的方向而去。 “不好!”杨行和鹰眼同时惊呼。之前都认为渔翁贪心,没想到其竟会毫不犹豫的逃跑,就连钓竿法器都不要了! 眼看连绳追之不及,杨行咬牙飞起,对着渔翁高呼:“渔翁老儿,你不想给你儿子报仇了吗?”孙池说过,自己之前误杀的那人,就是渔翁的嫡子! 渔翁猛然回头,凝神看了过来。杨行就觉一片冰霜落在身上,通体生寒。渔翁只迟滞了这一瞬,就继续逃亡。 “成了!”鹰眼拍手叫好。 杨行凝神看去,一张金色细网从湘越战阵弹出,缠住了渔翁的一只脚。渔翁高高飞起,忽然脚上一顿,人被绷在半空。就是此刻!准备多时的连绳忽然飞起,对着空中停滞的渔翁就是一刀,“啪”的将草帽砍出一道缺口,又结结实实落在渔翁的蓑衣上。 渔翁受此一击,蓑衣四分五裂的爆开,虽勉强保住了性命,身上仍留下了深可见骨的伤口。连绳趁你病要你命,继续攻来。渔翁干脆不跑了,催动草帽全力迎敌,在生死危急的刺激下,和连绳斗了个难解难分。 杨行发动鹿角刺朝渔翁的伤口钻去。身旁的爷们早就按捺不住冲了出去,只是刚接近就被金丹强者相斗产生的灵气旋涡给吹倒在地。杨行的鹿角刺也被吹得东倒西歪,根本接近不了敌人。他拼命催动灵气,结果“噗”的吐出一大口血。他难掩失望:金丹强者间的争斗,不是筑基可以参与的! 决不能功亏一篑!杨行猛的跳到擎天柱顶端,疯狂吸收地煞入体。有那么一瞬,他看到了灵气旋涡的空隙,便全力调动鹿角刺穿刺。筑基对金丹的越级攻击,即使有连绳在旁压制,即使是攻击渔翁的既成伤口,鹿角刺仍前进得万分艰难,甚至每前进一寸,匕身就剥落一分。毕竟只是万宝楼只值六十灵丹的凡品,等穿过渔翁身体时,鹿角刺也告报废。 渔翁灵气狂泻,被连绳最后一击就此了结。 ---------- 渔翁的身体摔落下来,杨行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竟参与击杀了一个金丹强者?虽然是连绳打主力,自己从旁协助,但毕竟是几次三番将自己逼入绝境的强敌,这种反杀的感觉,无法言表! 很快连绳过来泼冷水:“鬼手的魂柱怎么在你这里?鬼手到底怎么了?” 先前讲述时,杨行只说了鬼手生死未卜,确实他直到离开时,也只看到鬼手和渔翁在斗兽场决斗。但连绳看到鬼手的魂柱,立刻明白了一切:不到万不得已,鬼手绝不会将自己的法器交出。 杨行沉默不语,任凭连绳用手攀住擎天柱探查。连绳发现了魂柱空间中伤痕累累、尚未苏醒的灵猴,结合刚才战斗中杨行的表现,他也理解了这一切:魂柱已经认杨行为主。若不是鬼手自愿,旁人绝不可能强迫。 连绳主动缓和道:“不错,还晓得找只伴兽,越来越像我们越人了!你留在这里取魂柱,等刀鱼寨的人到了,就来和我汇合。我们一起给鬼手报仇!” 杨行在原地等了三天,刀鱼寨的人正好来了,领头的竟然是乌鸦这个半吊子,带的是一群从未上过战场的雏儿。 原来,大冢宰在发布征召令时,就定好了所有军队来平林寨集结。不仅是已经到达的连绳的湘越军,爷们、鹰眼的下江军,和这支刀鱼军,还有即将来到的楚越军,江夏军,中原军,甚至李通、唐参、姚伍的江陵军! 看来大冢宰对平林寨早有留意,也安排了后手,那为何还让鬼手和自己去送死呢?军队都集结来了平林寨,那鹿林寨前线怎么抵挡?杨行完全想不通大冢宰的谋划。 ---------- 等他带着刀鱼军来到平林寨寨墙下,立刻被这里的血腥场面和恐怖气氛震惊了。寨墙上用木棍插着一排头颅,墙下面遍地是残肢断臂和来不及收敛的尸体,各种妖兽在其间穿行、啃噬;充耳听到的全是痛苦的哀嚎和不断的咒骂。 连绳一到达平林寨就发起了攻击,这三天来攻击从未间断过。湘越军连同下江军,所部已死伤过半,还在不知疲倦的组织进攻。杨行到达时,正好看见平林寨中出来近百修士靠墙列阵,而连绳受此刺激大呼小叫,又开始了新一轮攻击。 “怎么办?我们冲不冲?”乌鸦问。 “敌军靠寨墙列阵,位于缓坡之上,有俯冲之势,无后顾之忧。我部从坡下仰攻,会受到寨墙上弓弩的打击,而敌军不利则随时能避入寨中防守。”杨行迅速判断局势,“只能用战阵从正面压迫,扰乱其阵脚后,再集中筑基修士结成小队快速冲击,才能在寨中之敌反应过来前,将这百人歼灭。” 连绳却不是这么做的。连绳和爷们、鹰眼各领一队冲击寨墙下的敌军。敌军弓弩刀枪阵列严密,不畏战也不冒进,依靠战阵及寨墙上的支援,始终将这边的攻势压在缓坡之下。连绳耐不住性子,独自冲进敌阵。对方立刻有两名金丹从寨墙上下来迎击,同时寨门打开大军冲出。还是爷们顶着箭雨,不计伤亡的将敌军阵形冲乱,才将大军接应出来。 “杨行,你们来得正好,下一轮攻击由你们上!”连绳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却看不见士卒的伤亡,还在大咧咧的安排。 杨行不接话,他身后的童子无法承受这样烈度的战斗。“平林寨想攻鹿林寨后路,何不等他们出来野战?”他小心劝说,“若要攻城,也应等后续大军集结,再好好谋划。” “怎么,你想推脱?小心军法从事!”连绳立刻变了脸。 “其实我的人可以有另外的用处,”杨行只能说道,“乌鸦发现有敌人想从外部接应平林寨” “你是说围点打援?不错不错。”连绳准许了,“爷们受伤了,我把鹰眼调给你。” 杨行暗中腹诽:还好你知道围点打援。 接下来几天,又有新的军队到达,被连绳拿去寨墙下消耗,杨行则带着刀鱼寨和下江寨的人马在外围游曳,着实击杀了不少斥候探子。 就在连绳的耐心耗尽,要强令刀鱼寨和下江寨所部加入攻城时,大冢宰有命令到:“平林寨前所有战事,听杨行一人指挥。” 第244章 攻防 夜雨微凉,山洞阴冷。平林寨外围不远的一处山洞内,卫义从带兵在此隐藏。 入夜后,地煞在洞穴里弥漫,卫义从虽披着特制的道袍,时间久了,还是不免地煞入体,需得时时用功抵抗。其他人装备简陋,就只能靠气血熬了。见雨越下越大,卫义从挨着洞口,放出灵识查探:丛林深处还有几处疑似敌人经过的痕迹,原先在天空盘旋的雀鹰已经回去,终于可以在洞内生火,驱散地煞了。 卫义从作为霍家军中新进序列“白马军”的主将,本带领部下在南阳驻防,在桐柏山作乱后前移至鹿林寨前堡垒驻扎,一直活跃在与桐柏山作战的第一线。战事爆发后,他奉命进山接应平林寨的队伍,没想到对方早有准备,沿路设伏截杀,他至今仍未和平林寨取得联系。好在半年前他就多次侦查过山中地形,找了这处距离平林寨不远的山间洞穴躲避。 “真他娘的晦气!”部下里有人大声咒骂。这小小的洞里躲藏了筑基将领和炼气士卒近百人,早就有人憋不住了,抱怨说宁愿在外面战死,也不愿憋屈在这山洞内。 卫义从叹了口气,他怀疑敌人之所以神出鬼没,每次都能找到自己的行踪,和天上飞的雀鹰有很大关系。在搞清楚这个关键点之前,他命令所有人不得轻举妄动。 “卫帅!”先前大声抱怨的筑基将领直接来到卫义从面前请战,“我们接到的军令,可不是躲在这洞里!” 卫义从看了这人一眼。这人外号“大胡子”,是原黑水军时就在霍华手下的一个校尉,黑水军改编为白马军后成了他的部下,一直不太安分。军中这样的人不少,即使他是霍华亲点的接班人,即使他将这些人的凡族都迁到了座峰白马山养着,仍有很多人不服他。 “我说了不要轻举妄动,你要违抗我的命令?”卫义从厉声呵斥,见其仍怏怏不服,便下令,“你带着你的人出去打探,记住,只能打探,不许交手!”说完点了十多个平常不服他的人,随大胡子一起出去。 这边人刚出去,一只于树下躲雨的雀鹰便扑腾升起,不顾雨水沾湿羽毛,朝丛林深处飞去。山洞中的卫义从看着这一幕,默默的想:又要换地方了。 ---------- 雀鹰飞到一处简易的山中小屋内,落在一个精瘦的人的肩头。此人对旁人说:“我的鹰告诉我,前面山谷的飘来的风里,有人肉的气味。”说完拿手拂去鹰身上的雨露,分明只有八根手指。 这人正是鹰眼,此时正在杨行麾下,主持对平林寨外围斥候的围剿。 一旁的杨行跃跃欲试,他也是斥候出身,很怀念隔空逐杀的斥候游戏。而且他的鹿角刺报废后,在渔翁的鱼钩中挑了一副差不多的子母连环刃,这次正好试试血腥。这时的他还没接到大冢宰的命令,尚有闲心亲自上场搏杀。 杨行带人堵在山谷和平林寨中间,将人散开来搜寻,不久就发现了对方斥候十多人的踪迹。对方同时也发现了这边,没有直接过来接战,而是迅速收缩队形,往后奔逃。 杨行果断将所部分成两队:让鹰眼带一队急追,抢到前面围堵;他亲自带一队在后徐徐追敌。 “为何要分兵?”非要跟来的乌鸦不懂就问。 “斥候交锋,一方执意要逃,短时间内很难追上。追久了,又易被引入陷阱。”杨行想起了当年和孙池的追逐,现在孙池寄身的灵猴还在他身后的魂柱里。“所以要分兵包抄,又要防止被各个击破,一动一静都有讲究,总之智取胜过力敌。” 追击良久。敌人看到这边分兵,果然想要各个击破,停下来列阵,有意以逸待劳,与鹰眼一部先行接战。 鹰眼则很有默契的停下,打算等杨行上来汇合,共击敌军。 敌人见状又放弃列阵,继续奔逃。 这边也按原计划,鹰眼急追缠敌,杨行缓行压阵。 这么几次三番下来,各人都灵气消耗严重,且距平林寨越来越远了。 “到底打不打的?”乌鸦渐渐失去了耐心。 “敌人继续逃也许能逃掉,但他们的目标是平林寨,就休想绕开我们。”杨行解释,“我们实力占优,不怕与敌接战,就怕敌人逃跑。现在就看他们,是想战,还是想逃!” 果然,敌人判断摆脱不了追击,就转向绕个大圈,孤注一掷往平林寨方向而去。 杨行立时察觉,及时转向,倒在鹰眼前面追上了敌军。相距不到十里,杨行便放出子母连环刃。刃在空中分为二,一为鹿角刺那样的短匕,一为带有八段尖刺的长钩。以后修炼深了,长钩上的八段尖刺都可单独放出,一念化九,他称之为“九刃钩”。 敌人直冲过来,没有列阵,想以一部分伤亡为代价,换取剩下的人冲阵而出。杨行操纵短匕,如蛆附骨如影附形,紧追一名敌人之后,手起匕落,就朝那人脖子割去。那人刚要抬手阻挡,首级已不可避免的滑落。 同伴的死亡并未减慢敌人的速度。杨行分身决和青云遁施展到极致,手起匕落,又收割掉一颗头颅。 “他娘的,我跟你拼了!”一个大胡子模样的敌人留下断后,一刀将空中的短匕击落。杨行情知屠杀敌人的机会已失,收回短匕,以长钩和敌相斗。 好在乌鸦和余部已撞了上来,攻击如暴风骤雨倾泄而出。最后在鹰眼所部到达战场前,杨行结果了大胡子,敌人也不支溃败,只逃出了一两人,逃进了平林寨。 “斥候交锋,挺有意思。”乌鸦舔着嘴唇总结。 “乌鸦兄想学斥候之道?” “不想,”乌鸦嘴里说道,“我老头就是斥候,斥候都活不长。” 杨行顿时噎住,不想接话。 ---------- 入夜后,又一个隐蔽的山洞内,卫义从正听着手下的汇报:先前派出的十多个人,几乎全军覆没,只有一两个进了平林寨。 他掀开大氅坐下,让众将在他面前站成一排,很有些主帅的沉稳风度。“谁还记得,我怎么跟他们说的?” 众将低头。“只能打探,不许交手。我们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也许” “要么逃跑,要么回来。不能交手,就是不能交手!”卫义从严厉的打断。 一人叫屈道:“可军令叫我们进攻” 卫义从立刻指着这人:“你把军令复述一遍。” “”这人老实复述,“等时机合适,协助平林军出寨,奔袭鹿林寨后方!” “对,等时机合适。”卫义从抓住对方话中的一点做文章,“现在时机不对!我们人少,又错过了接应的时间,现在出去也起不到任何作用!只有先行潜伏,在合适的时机出现在合适的地点,方有大用!” 这人还在叫屈:“我们黑水军从来没有这么窝囊过!” “现在是白马军!”年轻主帅猛然迸发出的威严叫在场众将心头微震。 卫义从很满意众人的沉默。不服的都死了,剩下的都可以收服。他自信的说:“敌人虽多,却构成杂芜互不统属,我们等一个机会,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 “平林寨前所有战事,听杨行一人指挥。” 杨行回到主营,得知了大冢宰的命令。与命令同来的还有一队信使,将作为他的传令兵,众人便都知道大冢宰的意志了。 让他作这几路大军的主帅,杨行自然是愿意。要是继续让连绳乱来,他手里的刀鱼军也将不保。作为将帅可以照顾自己的部曲,倒不是避战贪功,而是不用去卖命不讨好,至少不会被派去送死。 没想到前几天他还像条狗一样被人追杀,现在就能统帅数千大军了!鹰眼和乌鸦都来恭喜,他也乐呵呵颇为自得。在黄鹤门作弟子,他仅仅是合格而已,相比赵镇还有不如;跟叶玉婵炼丹,也远比不上罗氏大匠;跟霍青做生意,还没开始就遇上征召;只有身在霍家军时,和同袍一起厮杀,他才能感觉自己是拔尖的,甚至之后当灵山主人都没有这么快意。打战是自己擅长的事情,还能锻炼修为,何乐而不为? “杨行,你敢命令我?”主帅位置还没坐多久,连绳就来发难,“我要回去问问大冢宰,凭什么让我听一个筑基的命令!”说完就要带着湘越军离开。 “且慢!”杨行没料到第一个危机来自内部,只能硬着头皮留人。大敌当前可不能内讧,连绳率部离开必然引发动荡,他不想给敌人可趁之机。 两人虽有些交情,却不及和爷们、鹰眼、乌鸦那般深厚。怎么劝说都不行,只能退而求其次:同意连绳回鹿林寨,但对外要宣称是奉了大冢宰的命令。连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好歹答应了。 连绳打着“湘越”的旗帜离开,杨行紧张注意平林寨的反应。果然,防守严密的平林寨忽然打开寨门,一小支队伍打着“花刀”的旗帜狂奔出来,朝连绳的方向尾随而去! 事起突然,杨行有些措手不及。他猜想是和逃进寨去的斥候有关,是不是他们带去了什么消息?寨子外面有霍山的人接应?还是他们要孤注一掷去袭击鹿林寨后路?他什么都不知道!战争的迷雾比秽气还厉害,完全无法印证,只能靠猜。疑问得不到解决,越积越多,最后就会失败。 杨行赶紧派人给连绳传信,同时又想分出一部追出去,和连绳合击这一支“花刀”的队伍。但他看到平林寨墙上列阵的军士,又怕这是对手故意扰乱己方阵型的花招。 “金丹都没了,这还怎么打?”乌鸦嘴口不择言,“我打的战,就没一场赢过!” 杨行懒得理他。 “杨帅,这战要怎么打?”爷们之前在养伤,现在才过来问计。 杨行一扫阴翳,装作胸有成竹,傲然宣称:我们要在平林寨外头修直道和横道,连起来成方城,真真正正、四四方方的方城! 第245章 围城 湘越的队伍离开后,其他攻城的部队也撤下来修整,战场出现难得的平静。看着寨墙上列阵的敌军,杨行心里紧张万分,就怕对方趁这时出寨袭击。少了连绳,这边就没了金丹,实在是最虚弱的时候。 他保留了以前在黑水军的传统,让各军将领、筑基修士聚过来议事,商量后面怎么打。聚集起大约四、五十筑基,带兵的将领不到十个。讨论吵吵嚷嚷,意见大体分成两派,一派要攻,一派要守。 “除了攻城的队伍撤下来,散出去搜捕的斥候也要收回来,以守为主,等后续部队来了再打。”鹰眼说的是老成持重之言。 “这样一来,敌人不就知道我们的虚弱了?”爷们身侧,一个身形和他差不多的莽汉说道,“照我说,弱则示敌以强。之前怎么打的,现在继续怎么打!大不了多死点士卒,坚持到增援到来。” “太岁兄弟说得有理。”爷们算是爱惜士卒的,也对此点头赞许,跟杨行介绍他身侧的莽汉,是他从下江寨带来的兄弟,诨号“太岁”。 杨行沉吟思考。兵书上确实说过,“强则示敌以弱,弱则示敌以强”,也许他继续攻城,敌人会继续防守,不会贸然出寨反击。但兵书上还说,“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是不是他放弃攻城,敌人反而会以为他在诱敌,因此龟缩不出呢? 见杨行不表态,场下顿时吵成一片,以继续攻城的一派占了上风。 对此杨行不置可否。在军营里设想好自己怎么打,敌人怎么反应,自己再如何破解?关键是,敌人会如你所想吗?战,不是这么打的!他是真正经历过战争淬炼的兵道将领,不是只会读兵书的苦修士。 “听我命令”杨行不顾吵吵嚷嚷的众人,直接下令,“停止攻城,全力防守,内紧外松,不能让敌人看清我们的虚实!” 依据形势及实力对比,做好自己该做的,这是他的策略。敌人怎么判断是敌人的事,不能依靠猜测就把命赌上。他甚至还让各支队伍准备化整为零撤退,等后续部队及金丹到来后再集结。 有人领命而去,有人犹疑不定。这时乌鸦嘴开腔了:“我有一事不明。” 杨行示意:“你说。”乌鸦好歹也是刀鱼军主将,又是筑基后期战力,能释清疑惑最好,也是说给在场犹豫的人听。 “你让鹰眼率部当你的左翼,又让我带刀鱼军当鹰眼的左翼,那是不是也要设置一部来当我的左翼?这样下去,岂不是没完没了?” “五路出军是惯常配置”杨行没想到乌鸦会问这个,这确实也算个问题,但太过低级。“鹰眼、爷们作我的左右翼,是为了防止敌军从侧面袭击中军。你作鹰眼的左翼,是为了防止敌军从侧面袭击鹰眼,继而调动阵形使中军露出空隙,最终还是为了保护中军,所以不会没完没了。要不要给你配置左翼?我想,敌人通过调动你部,继而调动鹰眼,最终使我露出空隙,这花去的时间足够中军反应的了,所以没有必要。” “原来如此,兵书常说该怎么做,却并未解释为何要这么做。”乌鸦竟然听懂了,又继续问,“一个金丹可抵数十筑基,一个筑基可抵数十炼气,我们打战为什么不金丹出马就行了?比如现在,对方金丹出来一个,就可以把我们全灭了?” 杨行笑了。在场有的人窃笑,有的人苦笑。乌鸦一概怒视过去,可见这确实是长久以来困扰他的问题。杨行有些感慨,乌鸦能问出这样的问题,说明已跳出兵书之外,溯流战事本源,是兵道登堂入室的标志,这比“太岁”之流要高明多了。 “我辈战争通常在筑基战阵之间进行,金丹强者作为王牌,有决定战场胜负的力量。因为战阵对战阵,防守有度,战损替换,打起来会非常漫长。有金丹在,金丹之间会分出胜负,胜的一方再去对战筑基,直接取胜。至于敌人为何不派金丹灭了我们”这一点也是杨行担心的,但作为主帅站在人前,他就是装也要装出沉稳的样子,其他人才不会慌。“既然是王牌,就不会轻出。且金丹一般兼任统帅,更不会亲临险地,使军队失去指挥。” “有道理,”乌鸦小声嘟囔,“只听说金丹把手下拼光的,没听说为了手下把自己拼光的。” 乌鸦闭上了嘴,原先犹豫的人也都领命而去。接下来的几天,最坏的情况没有出现,敌人没有出寨反攻。 ---------- 等楚越军和江夏军的两位金丹先后带着队伍到达,杨行才不那么慌了,他一一问候,给予充分尊重,凡事都与两位商量。这两位也许是得了大冢宰的交待,至少口头上表示,会服从杨行的命令。但杨行能感觉到,他们即使不像连绳那样离谱,其实也有点口不对心。他拜托两位金丹强者:时刻关注战局,不求主动进攻,只要能在对方金丹出现时,截住对战,不使对方金丹攻击筑基战阵即可。 等李通带着江陵军到达,熟悉的唐参、姚伍也出现在眼前,杨行才彻底放下心来。他对平林寨已有完全的兵力优势,以及金丹的数量优势。 唐参抱拳称赞道:“杨兄弟真是块宝玉,都哪都能发光。”掌管江陵会馆和各地宗门势力周旋多年,唐参身上多了股正道的儒雅气质。 姚伍直接大掌过来拍在肩头。“跟着杨兄弟打战,受点伤,死不了,最是痛快!”姚伍在江陵峰多年也是带兵,仍保留着原先的粗砺。 “你跟我来。”李通拉过杨行密谈。 见李通专为避开营帐内的传令兵,杨行疑惑的问:“这是大冢宰派来的,难道有问题?” “这些都是傀儡,所见所听即是大冢宰耳目,多年来不是作使者就是当传令。” 杨行吃了一惊,他之前察觉到这些传令兵确实举止怪异,动作生硬,没想到竟是传说中只有躯壳没有思想的傀儡。大冢宰难道修的是大傀儡术?细细一想,傀儡当传令兵是正好,既能帮将领不改一字的传递命令,又能帮大冢宰监视前线将领。 “杨行,你给我老实说,这场战有没有信心打赢?”李通严肃的问,“要是打不赢,就别把兄弟们的命往里填!” “我正是为了寨子里的人命,才接受这主帅一职。”杨行当下便把在平林寨为质又逃出、接着随连绳攻城、最后为保刀鱼军而接受大冢宰任命等事实道出,又将敌人起初想袭击鹿林寨后方、接着被连绳进攻而顺势守城、最后打定主意当钉子死守等判断讲来。“我早有谋划,可以最小的代价拿下平林寨!” 杨行的谋划,便是先前说过的围着平林寨筑直道、横道、连接起来成方城。他不攻城,他筑城,然后等敌人来攻,化进攻为防守,将伤亡控制在最小,获胜的希望就大了。换做别人来当这主帅,也许不用如此大费周章,但是他进去过平林寨,知道其专为防守而建,没有十倍之敌,不承受数倍伤亡,根本攻不进去。 他最大的依仗,就是大冢宰在前线顶着压力,豪气的把集结过来的各路人马全派给他指挥。第二个依仗则是他知道平林寨里龙蛇混杂,在外敌攻城时尚可团结一心,当长久围困时就要各有心思了!那个霍家军背景的火头、花刀根本无法完全控制局面,久则必生变!到时候哪怕是将敌人分化一些,或者将敌军从寨中逼出来野战,也要比强行攻城要好。 “成,就按你说的做。”李通连连点头,“金丹方面我去传令,筑堡刚好由楚越来。” ---------- 接下来的战斗,就是频繁的筑堡与反筑堡之争。 楚越对筑堡并不擅长,只是在一众越人族群中略有优势而已。其学正道垒条石为基,以树木包覆,用魂柱替代防御法阵,勉强有了个堡垒的雏形。堡垒之间再筑壕墙,夯土为芯,可以彻底将平林寨封锁起来。 这时平林寨也明白了这边的意图,一改龟缩的姿态,几次派兵出寨突袭。但楚越军和江夏军都备有弓手队伍,几百张铁胎弓齐射密集,加上筑基战阵守垒,金丹在旁策应。敌人冲了几次,都告失败,被迫放弃强攻堡垒的念头,转而对连接堡垒的壕墙冲击,几次打开缺口。 杨行让主力守堡垒,在魂柱和战阵配合下,已是站稳脚跟;对壕墙确实看顾不及,几次毁坏又重筑,几番在原来的基础上夯实、加厚、加高,半个月也筑出了四道各两三里的土墙。 危机出现在方城即将筑成之时。一日午夜过后不久,原先跳出去的花刀军突然归来,从背后直接对负责筑城的楚越军发动袭击,平林寨内也精锐尽出从正面策应,楚越军立刻大乱。 听到急报,杨行没想到这次出动的敌人会如此之多,一面令相近的江夏军和下江军赶来阻敌,一面亲率江陵军增援。己方军队虽多,却摊薄在四条线上;敌人相对兵少,却集中攻击一点,情势变得十分危急。 为争取时间撑到各军赶来,杨行放弃列阵对攻的堂堂阵战,而是一到战场就将部队打散成小队,趁着混乱悉数压上,化整为零冲击敌军。江陵军久经训练,每支小队以拿盾的修士居前列半月阵,拿刀枪剑戟的散于侧后掩护两翼,弓弩手在最后,一鼓作气冲到敌军近处,弓弩手发箭攒射,刀剑、长枪士卒在盾阵掩护下奋勇前冲,与敌接战。在短短一炷香时间内,就将堡垒前后杀成一片血海。 看到被打懵的楚越军及时避入堡垒,杨行不禁庆幸,还好筑了方城,有堡垒可以暂避,有魂柱可以借力,要是在空旷地带被敌前后夹击,很可能直接被打残,甚至引起连锁反应,围城都要失败。他下令楚越弓手就在堡内射击,其余全部出堡野战,这时各军增援也已到达,以优势兵力将敌截成几段厮杀,一直打到天亮。 一轮红日从远空跳跃而出,将笼罩战场的雾气驱散。敌军奇袭无果后退回了平林寨,花刀军没有向外遁逃,选择了越过壕墙进入寨中。至此,杨行用来围困敌人的方城也告筑成,四个堡垒各驻一军,互相牵制协防,数名金丹作为机动,不仅能将平林寨敌人彻底封锁在内,又能防止外面的敌人从背后攻击。 ---------- “我在外面看清了,对方居中指挥的居然是杨行那小子!”平林寨中,脸带面具、浑身是伤的花刀进来后就大声嚷嚷。“真不该放他出去!” “哦?”火头也戴着面具,让人看不到他真实的表情,“一个筑基指挥?那些金丹听他的命令?” “反正我没看错。” 火头沉默良久,才说出一句:“对方大冢宰有大智慧、大胸襟,我方不及也。” “就是,”花刀仍旧杀气腾腾的嚷嚷,“别人让年轻才俊担当大任,我们却把英才置于死地!” “此话休得再说!”火头严厉制止,抬眼看向寨外的堡垒,忽然笑了。“我们就来会一会杨行,看看他有没有青出于蓝的本事!” 第246章 斩将 方城筑起后,平林寨中诸多布置都成了摆设,杨行一方却源源不断有增援到来,可谓攻守易势,强弱易势。平林寨一方又发起过数十起攻击,偶有金丹强者下场,但无论胜负,总归是没有击破围城的形势。就好比袭击狱卒的囚犯,终是没有打破围困的牢笼。 在这种消息隔绝、补给断绝、灵气耗尽、无日不战的高压下,杨行一直等待的机会终于到来。 围城一月后的一天,杨行得到消息:平林寨中的江夏周氏旁支想要投降,约定从西侧寨墙打开缺口,里应外合。 “会不会是陷阱?”杨行请来江夏军中的金丹商议。 “可以试试看。”这位金丹是原周氏客卿,不太在乎寨中周氏旁支的性命。 “那就试试看!”想着周氏和霍山总不会碰到一起去,杨行下了决心,将战力稍强的江陵军和下江军摆在西侧寨墙。 约定的时候到了,寨墙上没有一点动静。一蓬箭雨攒射过去,仿佛击在空处,墙体一点砂石都未落下。杨行用灵识能看到,寨墙外有一道巨大的光罩保护,这边无数法剑、箭矢、冰刃、火球前仆后继击打光罩,一次次将光罩磨得黯淡无光,而每当攻击缓和下来,光罩黯淡的灵光又重新亮起。 这是灵山级别的护山法阵!杨行再一次感叹:这不是他目前的力量可以撼动的。要强攻只能拼人命,或是长期围困拼消耗,后者正是他之前的策略。而现在,或许可以期待其从内部瓦解。 几乎就在下一刻,光罩忽然消失了,寨墙在猛烈的攻击下,被轰出一个五六丈宽的大缺口。而缺口后面,守军明显分成两拨,正在互相厮杀!还不断有守军聚集过来组成盾阵,弥补寨墙的缺口。 “进攻!”杨行下达了命令。 姚伍一马当先率部跨过断墙,呈锥形撞在守卫的盾阵上,就如一根利刃插入盾牌。后面跟上的士卒继续轰击盾阵,打开一个缺口钻了进去。 这时候,寨墙上护山法阵的光罩又重新升起,在断墙处摇摇晃晃的就要合拢。杨行心头一紧:该不会真是陷阱?姚伍他们危险了! 忽然天上哗声大作,李通亮出了压箱底的法器,是一根刻满符篆的魂柱,在空中不断变大,落地时已高过寨墙,柱尖插入墙头阻止光罩合拢,柱身则成了一条宽达丈余的栈桥。唐参率部借着这座临时栈桥,抢登寨墙,将墙上守卫全部毙杀,又居高临下协助姚伍,将守军盾阵彻底击破。 之后,楚越军和江夏军的金丹也出手了,将正面和东侧的寨墙也轰出一道缺口来,墙外的士卒从缺口里强行攻入。三路一齐攻入寨中。 ---------- 战事进行得太过顺利,杨行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令鹰眼派斥候四出打探消息。 “报!四段寨墙已全部占领,楚越军正在攻打塔楼!” “报!寨中周氏已和江夏军接触,正在谈判接收事宜!” “报!察知一支敌军从后山出寨,人数数百,正往南方逃窜!” 这就是敌军主力!杨行兴奋握拳,派出传令兵往各部下令:“停止攻打塔楼!除江夏军留下一部接收寨防外,所有人重新集结,随我追击敌军!” 江陵军和刀鱼军快速反应,下江军次之,那个诨号“太岁”的还骂骂咧咧,遭到杨行呵斥才收敛。楚越军和江夏军则行动迟缓,杨行不得不和两位金丹解释:战斗还未结束。敌军主力弃寨而逃,焉知不会回来突袭?大冢宰的命令是全歼敌军,可不是任其纵逃!若敌人是有意为之,或者平林寨中再起反复,可能所有努力一朝丧! 杨行聚齐大军,开始追击。整整一天之后,于一片空旷的山谷外,发现敌军踪影。敌军人数虽少,却全员黑甲,此时一反逃亡姿态,正依地势列阵,似乎随时要杀个回马枪。他刚令大军缓行,敌人两名金丹就过来掠阵,这边自有楚越军和江夏军的金丹接战。 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想:敌人就是想假意逃亡,一点点吃掉追军。同时他做出判断:敌人发现追军庞大后,改为意图决战,决战之前则派金丹拖住这边或找机会重创这边,好以逸待劳。 双方金丹在空中激战,越沟壑、过丘陵、驰骋原野、周旋迂回,仿佛趟过野外的风。不时交手出光爆,传出闷雷在天外炸响,有时候闷雷就在跟前。好几次对方金丹甩开对手,意图袭击追军队伍,虽被李通挡下,总是引起不小恐慌。 杨行下令,以相对弱势的刀鱼军为中军,居于阵中;以江陵军为左翼、下江军为右翼,保护中军;以江夏军为左军,楚越军为右军,散于外侧。行军时,左翼和左军交叉行进,右翼和右军交叉行进。每次居前者在外围驻阵防御,居后者迅速收缩,从内线穿行到前方,又迅速展开驻阵,如此交叉掩护行进,是为“三花阵”。 杨行一边行军一边用灵识观察:对方这一身黑甲,正是霍家军的标配!相距不远时,敌军打出了“霍”字军旗,迎风飘鼓。他不由得感叹:几年前,他还身处霍家军和“越寇”作战,现在居然换了阵营,与“桐柏山盗匪”一起对抗霍家军了。他脑中没有“这究竟对不对”、“要不要留手”之类的胡思乱想,这不是一件可以选择的事情。最重要是走好眼前的每一步,走不好,就会身死魂灭,就会累及亲朋!很多时候人如棋子,没有选择,他现在做的,就是让自己成为最关键那颗棋子,最终成为棋手。 ---------- 整个行军过程毫无破绽,直到两军距离缩短到可以开战的地步,于是决战开始。箭矢互射之后,盾阵相碰,刀剑相交,山崩地裂,阵线僵持。杨行意识到,虽有人数差距,但双方不论是士气还是战斗欲望都十分稳健,胜负手还是要看金丹。而双方四名金丹从追击开始时就一直交缠,如今已是交战良久。 刀鱼军作为中军暂未参战,乌鸦也留在了杨行身边,此时正为双方近两千人交战的大场面浑身颤抖,兴奋不已。 “四爷!”乌鸦招呼李通,“此时对方金丹尽出,四爷应当直捣敌方中军,力求毙杀敌方统帅!” 李通正观察战场形势,闻言皱了皱眉:“金丹有金丹的节奏,现在还不到硬拼的时候。” “时机稍纵即逝!”乌鸦嘴的老毛病又犯了,“难道四爷想把手下拼光了再上?” 李通还没开口,杨行就粗暴的打断:“给我滚到后阵去!” 此时,空中金丹交手出现变故。楚越金丹将对手的一支手臂斩落,对手跌落回地面战阵,暂时失去了战力。楚越金丹却未趁胜追击,而是一头向敌人中军“霍”字旗攻去。 糊涂!杨行惊呼出声,对方统帅很可能是金丹修为,而且中军不可能没有布置! 果然,敌方中军上空陡然荡出一道暴烈的剑芒,一招就将空中的楚越金丹扫落,之后又一道剑芒荡出,且敌方中军又飞起一个金丹,在剑芒之后,朝这边中军袭来! 这是?杨行惊呆了,敌军统帅是金丹强者不奇怪,但那道剑芒他看得清清楚楚,是霍华亲手打造的百人筑基团!原来他一直对战的是原霍华嫡系部队黑水军!怪不得如此难啃,怪不得如此难缠! 敌军以百人筑基团追杀楚越金丹,敌军统帅“火头”则抓住机会,直接朝这边中军袭来。还好李通准备多时,立刻弹射而出。火头一击即退,李通顺势转向,用手中魂柱搅散剑芒,将楚越金丹解救出来。 李通并未追击,退回来只咳了一声,闷声说:“对方宁愿吃点亏也要逃走,应该是受伤了。” 杨行感到可惜:“要是我们这有两个金丹,或是对方那样的筑基战阵候命,直接留下对方统帅,这场战争就结束了。” 李通笑了。“对方统帅要赶回去指挥,白白浪费一个金丹战力。我方就没有这种困扰。” ---------- 李通下场后,在江夏金丹和楚越金丹的配合下,敌军金丹和百人筑基团完全落在了下风。杨行明显感觉到,战局的天平开始朝着自己一方倾斜。敌军虽还保持着阵型,却已是崩溃边缘。好几次差点打开缺口,敌军统帅火头不得不亲自组织反击,满场游走,那杆“霍”字旗到处,原来力竭的敌人似乎又充满了灵力和斗志。 刚好爷们轮换下来,凑到近前讨巧的说:“杨帅要不要也下场玩玩,我听鹰眼说” “指挥不能分心!”杨行果断拒绝了爷们的提议。开始和鹰眼下场杀斥候,那是接到重任之前;围城和追击时给人答疑解惑,那是自己还有余力;现在已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他要完全的投入。兵者,大事也,一则生,一则死,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爷们讨了个没趣,返身又回到战斗中。 这一战从隅中时分开打,一直打到天黑都没停息。江陵军、下江军、江夏军、楚越军几乎全部打残,伤亡过半,杨行最后只能掌握百人左右的刀鱼军,在中军列阵防御。对面霍家军从数百人打剩至几十人,仍然未撤出战场。 忽然,对面“霍”字旗又快速移动起来,目标直指这边中军,直指杨行本人!他丝毫不担心,李通正在回援;他只是可惜,不够力量将对方留下。 身旁一声爆响,杨行吓了一跳,握紧九刃钩,他要教偷袭者知道,他好歹也是筑基后期战力,且是十足的生力军!定睛一看,发出动静的是身边的十多个传令兵,这些傀儡都回来了,聚集在他身边,且每一个身上都布满了图纹,原先瘦弱的四肢急速壮大,缠满青色血筋,就像覆了一层蛇鳞。 这些变异的傀儡动了起来,朝正接近过来的“霍”字旗和火头而去。火头明显吃了一惊,一剑砍就翻掉四五个傀儡,可不妨后面的仍不要命的扑过来。火头早就浑身是伤,此刻竟被这十多个傀儡迟滞了一瞬。而空中回援的李通没有停留,魂柱当头打了下来。 杨行被散发的气劲掀出去老远。李通则被迟来的剑芒逼退,又转身朝百人筑基团攻去。 火头倒了,“霍”字旗也倒了。杨行不敢相信:如此难缠的敌军统帅,就这么死了?他狂喜万分,下令全军突击,才发现传令兵一个都不剩了。他派出身边的中军士卒传令:“不要在意阵型,全军突击!一鼓作气将敌军击溃!” 他没发现,他自以为失去了统帅即将崩溃的敌军,却因统帅的战死而爆发出成倍的战斗意志,将他的全军突击生生遏制住。他同样没发现,一支百来人的敌军积蓄良久,此时从后方对他发起了攻击。 “有伏兵!”许多白甲修士从后方杀来,仿佛小石粒掷入平静的湖水,惊慌迅速传导到前阵。本来所有人都神情紧绷到极点,原以为胜利在望,却被前后夹击,骤然惊慌失措,连金丹强者也无法辨明情况,不知道有多少人从后方来袭。 这一战打到现在,明明将敌军统帅阵斩,结果竟然还,败了! 第247章 公道 敌人伏兵在阵后出现,直捣杨行所在中军,引起连锁反应,整个战场一下就乱了。 “稳住,我们能赢!”杨行大声嘶吼,叫人把中军“刀鱼”军旗和他的“杨”字帅旗立起。他手边还有近百人的刀鱼军,只要中军不散、帅旗不倒,就还有机会扳回局势。 敌人的伏兵拧成一股,正是朝他中军帅旗冲来。将接近时,数张灵符抢先飞出。 不好,是爆裂符!杨行大惊,一张爆裂符就相当于金丹强者全力一击,这边若战阵完好自是不惧,但现在战阵残破,禁不起几炸。其中一张暴烈符对准了他本人飞来,他硬接是接不起,想躲却能轻松躲开。灵符在身后爆开,将他的帅旗轰倒,护旗的士卒死伤一片。 接着中军军旗也被轰倒,而敌人已杀到眼前。他猜想的没错,敌人就是要将兵力集中于一点,实施斩首行动,而他身边已没有金丹保护,大冢宰给他的保命手段傀儡兵也报废完。想到这里,杨行毫不犹豫祭出擎天柱钉在地上。 地煞澎湃而出,汹涌入体,杨行顿觉斗志昂然。敌人第一波攻击被地煞化作的灵盾挡下,他却能轻松一击将领头的敌人盾牌击破,再一挥手,九刃钩瞬间收割掉这名筑基。在魂柱影响范围内,他不惧金丹以下任何之敌! 连续失掉两名筑基和十多炼气后,敌人紧急变阵,远离中军,继续冲击其他部队。离开魂柱太远,就借不到地煞的威力,杨行无法主动出击。反而是敌人偶尔还有爆裂符袭来,直接打在魂柱上,魂柱立地生根无法躲避,每一次都让他如受重击。 杨行便停下来审视战场。借魂柱之力开启外视,他看到这百来人的伏兵多是炼气,筑基不到十个!他放下心来,要真来一支百人筑基团,那就真没胜算了。可也正是这仅仅百来人的伏兵,刚才已将他的大旗轰倒、中军冲散,现在更是分开成若干小股,继续祸乱战场! 他看到江夏金丹被对手金丹缠住,想要回来保护江夏军而不得;他看到李通也拼命想要回援,却被对方筑基团不记伤亡的拖住;楚越金丹更是被独臂对手反过来追杀!他看到江夏军、楚越军、下江军每一支军队,明明人数占优,却偏偏都丧了胆,被敌人压着打!敌人很聪明,并未执着于杀伤,而是不停的驱赶,二三十人就敢追百来人,将本就混乱的局面搅得更乱,哪里有集结抵抗的苗头,马上就被他们冲散。 “刀鱼军集结!”整场战役不知躲去哪了的乌鸦出现了,打着“刀鱼”军旗靠了过来,对杨行说,“正面是硬骨头嘛,后路会被袭嘛,冒头会被杀嘛,你说的,我一直记得!一直在后阵等着反击呐!” “做得好!”杨行难得夸赞他一次。 刀鱼军重新集结后,成了整个战场的定盘星,逐渐开始压制混乱。那只伏兵又回头来冲击了几次,没能冲开刀鱼军的防御,便打头脱离战场。剩余的其他敌军也随之而去,这边虽然衔尾追击,但敌人有金丹和筑基团断后,结局也就这样了。 自己还是胜了,可胜利没能造成击溃,也没演变成歼灭。看着伏兵打出“白马军”的旗帜离开,杨行明白这就是鹰眼跟丢了的卫义从的队伍。这支不起眼的百来人小队,在战场中被金丹强者一两招就能解决,没想到最终竟发挥了如此大的作用。 还有正面战场的敌军,明明统帅都已阵亡,居然没能演变成全军的溃退,反而迸发出成倍的战斗力,足见其训练有素、凝聚力深厚。杨行在错愕和不甘之余,也对这位躺在地上的敌军统帅钦佩不已,想要为其收尸。 “杨行,你敢杀霍头!”爆喝声起,一个粗汉子不知从哪杀了出来,一柄大环刀直取杨行。 听着这有些熟悉的声音,看见这人不再掩饰的真容,杨行忽然愣住了。 “花刀,爷们来会会你!”这人正是花刀,爷们飞身将其截住,捉对厮杀起来。 “花刀,火头,火头,花刀”杨行喃喃自语,难以相信,他刚才分明看见了,这花刀就是早已死去的郑阳!那火头?杨行再也忍耐不住,跌跌撞撞来到火头尸身旁,抬手揭开了面具,是霍华。 “果然如此,”杨行失神落魄,“霍家军、筑基团、黑水军,火头就是霍头!就是霍华!我怎么想不到,我为什么没有想到?” 江夏之战死了的鹤鹬翁,化名“渔翁”出现在这里;本该阵亡了的左营将士,也变成守卫出现在这里。那走火入魔死掉的霍华和郑阳,为什么不能来这里?杨行明白了当时逃离平林寨时,敌人为什么放他离开;明白了那一声“兄弟一场”,那熟悉的声音啊!他真想抽死自己! 忽然,他感觉霍华的身体动了动。 “杨帅,”乌鸦靠了过来,“当务之急是率军回援鹿林寨,并向大冢宰报功!” “你给我守在这里,任何人不得打扰!”杨行一边吩咐乌鸦,一边施法将霍华收入魂柱当中,而后自己也钻了进去。 ---------- 魂柱内部仍是当年地底洞穴的样子。 “这人还没死!”久在魂柱当中的孙池不知何时醒来的,这时凑到霍华旁边,一双猴眼像对待宝贝一样来回打量,猴爪还直接上手拍来拍去。 “你想干什么?”杨行赶忙阻止。 “我想干什么?我想夺舍!”孙池急了,不加掩饰的说,“我死得匆忙才上了猴子的身,不能附身太久,必须找一具人的躯壳!此人将死未死,肉身强而神魂弱,正好适合,你要帮我!” “我会帮你!但此人不行!”时间紧急,杨行挥手将猴子撵开。 “为什么不行!这是我唯一的机会!”孙池咧嘴大叫,身后猴尾分叉,进入攻击形态。 “我说不行就不行!”杨行在自己的魂柱中占据绝对力量,抬手就将猴子掀翻,“这是我唯一的要求!” 孙池不管不顾、张牙咧嘴的扑来。杨行心中忽然起念,凭空出现一道牢笼,将猴子锁住,之后他一抬手,牢笼被推得老远,进入一处洞穴当中,洞口条石落下,将其封了起来。 这是杨行有些奇怪,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他对魂柱的功能还不太了解。 “杨行”虚弱的声音响起,霍华果然还剩一口气在。 “霍头!”杨行猛然转身,跪了下来,“你别说话,我来救你!” “我不成了,感觉不到灵气,也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你别放弃,我找金丹来救你,这是仙品法器,你就在这等我!” “别折腾了,听我说。”霍华的声音仍旧拥有让人无法抗拒的威严,他说道,“我于兵道未尝一败,却输给了政治。从门主命我假死来这里的时候,我就预见了今日的结局。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也不是我该死的地方” “霍头,对不起!”杨行痛苦失声,“我不知道是你,我不知道是你啊!” “这一辈子,我只败给了你。”霍华最后说道,“让我干净的死。”说完便没了生息。 杨行不敢抬头。他想起了初遇霍华,那是第一次进熊牛谷,正巧撞见其杀人夺宝;接着是黄鹤门前,两军阵中,霍华大喊“杨行何在”;下一次就到了霍山草市,万宝楼设下陷阱,霍华推波助澜,只为将他收入军中。 “我看中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招至麾下,不管付出什么代价。”这一句话,定下了两人今后的名分。 “留下来,你该是天生的将领。”霍华一直有意将他当做接班人培养。 “也就是你,来,我讲给你听。”一次次的战后总结,一次次的言传身教,一次次的耳提面命,两人早已亦师亦友。 而现在,天人两隔。而且,是自己下的手。杨行感觉无法原谅自己了,但路还是要走下去。他心中憋着一股邪火。 他知道霍华说的“干净的死”是什么意思。你放心,我不会让你被人夺舍,也不会让你成为战利品被人抢夺,我一定护你周全,这是我最后能为你做的事。 凭空出现一具棺木,将霍华尸身收拢住,缓缓进入一处洞穴,用条石封住。 ---------- 等杨行从魂柱中出来,战场已经清理干净,他有些惊讶:“这才一个时辰” “已经过了一天了!”乌鸦还等在外面,“昨日你进去后,我军又有斩获,却也不多,很快结束了。今日一早,大冢宰就有命令到,让三位金丹带着各自的队伍回援鹿林寨,四爷他们都走了,这里只有下江军和刀鱼军。” “杨将军,是我啊!我是大嘴啊!”杨行发现,如此惨烈的战斗还难得的留下了十多个俘虏,俘虏中竟然还有熟人,正是他当时在鹿林寨为质时,负责看守的原左营军士。“杨将军,你放了我!” 杨行正要下令整军回平林寨修整,将俘虏也押回平林寨,这时又有消息传到。说是连绳带着湘越军进驻了平林寨,在寨内大索和霍家军有关的人,大开杀戒。 杨行怒上心头,当时他答应了平林寨的投降,就等于默认了保护寨内的安全,如今别人来大开杀戒,或许于他有损。而且,他一直记挂着萧廷玉的生死,便急奔平林寨,叫人押着俘虏在后跟来,剩下的人替他守着魂柱。 “我跟你去!”乌鸦跟了上来。 杨行还没进寨,就在他筑起的方城上被连绳拦住,连绳宣称自己已被大冢宰任命为平林寨之主。 杨行脸上阴晴不定。平林寨堡垒齐全阵法完备,并未受到大的破坏,他又在外围建了方城,可以说防御水平居整个桐柏山前列。这趟他是第一功臣,平林寨这个最大的战利品居然给了连绳。现在他有底气不忍:“这不公道。” “杨老弟,话不是这么说。”连绳说道,“你虽然打战厉害,但桐柏山里不可能天天打战。说一千道一万,谁有实力就听谁的,这才叫公道。” “滥杀投降之人,就是你的实力?” “姓杨的,你怎么就听不懂呢?”连绳也来了火气,“这平林寨虽然是你打下来的,你觉得大冢宰会留这么一个固若金汤的堡垒,给你一个正道来的外人吗?” 杨行正要嘲讽,忽然想到一点,撇下连绳就往来路奔去。 “等等我!”乌鸦叫嚷着跟上。 ---------- 回到魂柱所在之处,果然,俘虏已被尽数杀完。那个叫大嘴的,直接被砍了头,眼睛盯着天上,死不瞑目。 “谁干的?”杨行憋着一股火气,把所有人叫到跟前,“谁干的?” 太岁要上前,被爷们拦住了。爷们恭敬的说:“回杨帅,是我下的令。他们杀了我们太多人,这个仇解不了,杀他们是公道!” “我的命令,是将俘虏押回去!”杨行冷笑着问鹰眼,“违背军令,该当何罪?” 鹰眼不答,叹了口气。 看见郑阳的大环刀背在爷们的肩头,杨行赤红了双眼,脱口而出:“违背军令,罪当处死!”他想为郑阳报仇,可他能为霍华报仇吗?两军交战,本就各为其主,生死有命。 爷们满脸的不相信:“杨兄弟,你要杀我?”话刚说完,下江军不少士卒就聚拢在他身后,与杨行形成默默的对抗。 乌鸦毫不犹豫站在杨行一侧,身后的刀鱼军随之移动,隐隐形成两军对垒之势。 “这事是我干的,爷们并未下令!”太岁越众而出,大声说道,“现在战事结束了,你早就不是统帅了,我们为何要听你的命令?” 杨行不理他,转向爷们和鹰眼。“你们也是这样想的吗?” 爷们闷声不吭气。鹰眼企图转圜:“俘虏有人认出了你,以后终究是个祸事” “没人听我的,那我就自己动手了。”杨行朝太岁踏前一步,九刃钩出手,在魂柱范围内,他有信心此人逃不掉。 “当!”九刃钩被大环刀架住,爷们挡在他身前。“等等!” 杨行就等等,冷笑着看他。 “人是我带来的,自然也是我带走。”爷们的声音出奇的沉稳,像是换了一个人。下一刻,他持刀转身,电光火石间划出一刀,身后的太岁根本来不及反应,瞪大了眼倒了下去。 杨行上前拎起太岁的头颅,对着平林寨,对着鹿林寨,对着天大吼:“这才是,他妈的,公道!” 第248章 十三太保 持续数月的鹿林寨前线战役,在后方平林寨之战分出胜负后,也有了结果。南阳和霍山联军撤兵,无功而返;桐柏山方面惨胜,龟缩回寨,舔舐伤口。 鹿林寨镇魂殿内,大冢宰和亲信们推演战局变化,他问孔鹏:“给我好好说说平林寨之战,杨行是怎么打的?” “平林寨乃霍山处心积虑布置的棋子,至少提前几年谋划。该敌起初是想袭我后路,在连绳所部赶到后改为固守。连绳莽撞强攻死伤颇多,杨行则一边剪除外围斥候,一边派人通知这边早做防备,因此大冢宰决心让杨行代替连绳指挥各军。” 大冢宰点点头:“我当时只是让他试试,没想到他果真是兵道奇才。” “连绳率湘越军离开时,敌人分兵尾随,那时杨行手上只有刀鱼军和下江军,不敢与敌野战。后来楚越军、江夏军、江陵军陆续抵达战场,敌我强弱易势,杨行开始在外围垒堡筑城。敌人发现其围困意图后,立即出寨反击,先前分出之敌也来夹击,不能取胜。围困日久,平林寨内人心浮动,则破寨势成。决战出现在一个月后。平林寨尝试了各种诱敌、佯败、绕后奇袭等招数,杨行只是不动如山,没有让对手有机可趁。不得已,双方都承认无法利用对手的失误来获胜,只能进行堂堂阵战。敌军亮明旗帜,正是霍家军王牌劲旅黑水军!”孔鹏袖手独立,侃侃而谈。 这时另一亲信插话道:“黑水军即是杨行之前在霍家军时效力的部队。” “哦?”大冢宰稍表疑惑,示意孔鹏继续。 孔鹏继续说道:“杨行人多,敌军力强,战阵陷入胶着,成败在于金丹。金丹数量敌我各三:敌军统帅要分心指挥,算去一个;而其阵中隐藏有筑基战阵,算添一个,算下来仍是相当。战到最后,敌军统帅冒险冲击杨行中军,被大冢宰布下的傀儡兵所滞,乃被李通阵斩。杨行志在必得全军突击,先被敌军哀兵所阻,后有潜伏多日的白马军从后袭击,杨行勉力维持中军不倒,熬到敌军大溃,他也顺势撤兵。” 这时又有人插话:“杨行没有趁势追击,反而给敌军统帅火头收尸耽误了时辰,之后又在平林寨和连绳起冲突,最后杀了下江寨的太岁。” “杨行察觉了此人是我们派去暗中监视他的?”大冢宰轻声发问。 “断然不会!”孔鹏解释道,“但那个太岁,因为这一点而无所顾忌,继而引起误会,怕是少不了。杨行是以军法处置。” “山里筑基一辈中,有比得上杨行的吗?”大冢宰忽然问道。 孔鹏不答。亲信中有不忿之声:“未必没有。” “杨行这样的人,我们留得住他的心吗?”大冢宰又问道。 孔鹏依旧沉默。旁边有人咕哝:“不敢肯定。” “罢了,我们该有容人之量。”大冢宰叹道,“赏罚失序,则人心失衡,后面还有战要打。” ---------- 杨行连刀鱼寨都没回,赶来鹿林寨受赏。听说大冢宰搞出了一套“十三太保”的名头,对应着十三个功臣,他只是其中之一。 进镇魂殿前,孔鹏将他拦下说话。“这回的十三太保,考虑了修为高低、军功大小、势力平衡,很不容易才选出来,你不要有什么想法。” 没有想法才怪。“平林寨” “如果涉及连绳和平林寨,就不要再说了。”孔鹏打断道,“不妨告诉你,这次诸越牺牲良多,好几个金丹战死在鹿林寨前。连绳以湘越兼并诸越,成了越族的领军人物,大冢宰必须有所表示。” 杨行回以冷笑。没想到鹿林寨前线的战斗这么惨烈,而连绳居然因此还实力大涨。 孔鹏见了杨行神态,厉声说道:“你是我见过少有的,在修为足够自保前,就过早展露兵道天赋的人。持刃不成反伤己,你要是一直表现不满,大冢宰难道会放你离开,任你为敌人所用吗?” 杨行悚然一惊,原先想讨公道的念头消散一空,他长揖到底:“多谢师公指点。” “不管别人说什么,你自己心里要清醒,”孔鹏劝他,“封赏后是魂祭,机会难得,你可尝试直接闭关冲击结丹!二十年前打陶家堡,就有一人在魂祭中结丹!” “红玉那边”杨行没料到回来却不能着家。 “你放心,她是大冢宰的义女,这儿也是她的家。况且,你修为越高,她才越安稳。”孔鹏说道,“你还有什么牵挂,一并说了,我来安排。” ----------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镇魂殿内,大冢宰主持封赏和魂祭。 这次的魂祭不同于在刀鱼寨的简陋。中央是一个全由魂柱搭成的高台,似穹庐笼罩四野;外围立有三十六根巨大的魂柱,如跟脚支撑天幕,构成了一个玄奥的法阵。擎天柱是其中一根,杨行就立于其上。这高台和魂柱都如此巨大,让人以为误入了巨人之国,顿生渺小之感。 这次也不似在平林寨那样的血腥。没有野兽和战利品,没有鲜血和魂灵,没有祭品,只有大冢宰在高台中央吟唱。“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大冢宰话里的意思,杨行听不明白,场中却有人泪光涟涟。高阳氏是楚国立国之君,据说也是诸越共同的先祖;伯庸则是楚国末代君王,被秦氏俘虏后囚禁至死。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祀有执范,戎有持节,此大道也。”高台上的大冢宰继续唱着,“桐柏山诸寨、越人诸族、以及江夏周氏见证!” “鬼手,持节天猩寨,替我防御南阳和霍山!敌人只是暂时退却,自有可能再度来犯!”大冢宰对着一根魂柱高呼。杨行看过去,有一个模糊的人影立在魂柱上,跪领使命。他知道,鬼手很可能已经丧生,大冢宰或许是为了维持士气,有意隐瞒下来,找个傀儡做样子。 “连绳,持节平林寨,替我追踪黑水军的残余力量!当你再次出发,绝不要盲目前进!”大冢宰对着连绳所在的魂柱高呼。连绳却高傲的扬起下巴,隔了一会儿才抬手表示接受。 “孔二,为鹿林寨家宰!”家宰为一家之主,孔鹏以后就要正式主持鹿林寨之事了。 “李四,持节刀鱼寨,替我练出更多的生力军!让凡人休养生息,贡献子嗣;让童子全部成军,编练营伍!” “唐参” “姚伍” 杨行看见他们全都领命了。乌鸦说过,当年刀鱼寨就是以“十三太保”闻名,所谓“金符银刀矫如龙,十三太保追敌踪!”可惜后来或凋落或陨落,这次大冢宰再次抬出“十三太保”的名号,怎不让他们心悦诚服的听命? “孙和,赐金镈范柱,替我打通和江夏的联系!掌控周氏的力量,当我军以后要穿越云梦泽,我不但要明确目的地,还要知道抵达该处的捷径!”杨行看过去,一个气度沉稳的中年修士抱拳领命。这就是当年从黄鹤门投奔周氏、在江夏之战中败给霍华、孙池的父亲孙和。孙和因缘际会进了平林寨,又被“火头”当做不稳定因素清除出来,作为援军派到鹿林寨。之后平林寨作乱,孙和没被处置,反而因作战勇猛被大冢宰召至麾下。杨行已托孔鹏将孙池送还给孙和。此时魂柱上的孙和也看了过来,微微颔首,以示承情。 “爷们、鹰眼,持节下江寨!”看着两人,杨行心中又浮现交战时爷们拦截郑阳的情景。他不信爷们没认出郑阳来,几年前他率军接收幕埠山,就是得爷们相助,又被郑阳斥退的。唉,郑阳这人太过嫉恶如仇,是怎么忍得了假死潜伏、假扮越人的?如果当初没有被郑阳驱之如猪狗,爷们是否会手下留情呢? “杨陆,赐擎天范柱!”杨行恍惚了一瞬,才意识到是叫自己。他想起孔鹏的叮嘱,老老实实抱拳领命。 最后是并肩战斗过的江夏军和楚越军金丹,还有一个没见过的鹿林寨金丹,就此凑成了“十三太保”。确实是考虑了修为高低、军功大小、势力平衡,这构成了桐柏山中专属于大冢宰的班底。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战争保证了桐柏山的存续,战后的祭祀其实就是分割利益。筑基得到结丹的承诺,金丹得到割据寨子的实惠。其他名声不显、军功不彰的金丹或势力,就要在下次战争中奋勇争功,才能在山中保有一席之地。 ---------- “杀得了师傅,徒弟就可以出师了。”杨行忽然听到大冢宰的传音。 这句话激怒了他。他不顾孔鹏的叮嘱,直抒胸臆的回复:“希望大冢宰还记得助我结丹的承诺!” “你通过了考验,娶了我的义女,还帮我打赢了战争。我说过会助你结丹,就一定会做到。” 杨行听了有所触动。下一刻,他径直进入了擎天柱内部,依旧是当年地洞的模样。外面的魂祭让魂柱吸收地煞的能力更强了,似乎有当年陷入四海八荒百魂阵时的感觉。 “让一个已是金丹的人归心,比将一个自己人培养成金丹还难。十三太保现世后,我所有的资源都会向你们倾泻,我要求的回报,是你们完完全全的忠心” 大冢宰的声音继续传来,外面山呼海啸响起,杨行充耳不闻,只是感觉灵气如潮水般涌入,他慢慢沉浸其中。 第249章 丹论 大胜之后,大冢宰将有功之人召集到镇魂殿封赏,并借着此战所获与多年积蓄,摆了一个四海八荒百魂阵,让杨行等筑基就地冲击结丹。 杨行在擎天柱中修炼良久,修为有了很大提升,但腹部气海中一丝金丹的影子都没有。他晋入筑基后期之后,参与了江夏之战、指挥了平林寨之战,经历了田灵的离去和红玉的托付,得到了罗氏元婴的指点和大冢宰的承诺,他自问资质不低,且勤勉超过众人,竟然还是不成?他顿时心烦气躁,几欲狂吼:“不是说要助我结丹的吗?怎么个助法!” 忽然,擎天柱内似有一丝感应。杨行蓦的跳起,追寻而去。周围环境是地底迷宫的模样,他最是熟悉,却遍寻不至。冷静下来后,他回忆起将孙池关进笼子里的一幕,陡然明白过来:这是我的领域,我想怎样便能怎样,不可能藏了东西找不到! 杨行闭上眼睛,心念一动,周围的地道、溶洞便随之肢解、移动、重新组合成新的迷宫。他的脚下是虚无,但往前一踏,脚底就有了土地。他的面前是一片空旷,但想象这里有一把锁,便出现了门和房子,钥匙已在手中。睁开眼,他站在一处密室之前。 开锁推门,走进密室,四壁上刻满了文字,是他看不懂的鸟篆。闭眼等待片刻,睁眼就变成了他识字的经文。他轻轻念出了声:《叶祖丹论》! “黄鹤问:人该怎么修炼?” “叶祖答:道法自然,修炼即是人的元神和外物交融。元神藏在躯体之内,由气血供养,受情绪影响,经耳目感知,因修炼通明。元神通明时,外物纷纷入脑入心;精神颓废,感知闭塞时,注意力就不能集中了。因此修炼最重要是做到静心、专注,振奋精神。同时,还要修炼功法、练习武技,要斟酌事理来增长才能,要外出历练来提高道心。之后就参照自己的感悟,按照道心来修炼。就像一个见解独特的炼器师,根据心中的形象来制造法器。” “黄鹤问:结丹是怎样的过程?” “叶祖答:结丹之始,万般意念都涌入脑海。此时脑海尚且空虚,就回想自己的经历去填充;腹中金丹还未成形,就以道心加以雕镂刻画。当你想到山,情思已洒满山巅;当你想到河,意念已充溢水上,不管肉身能不能支撑,都要跟风云一起驰骋。若闭关之后,迟迟没有进展,有时道理就在眼前,意念却搜寻到了天涯海角;有时明悟尽在咫尺,抓取时却隔着万水千山。这可能是因为意念凭空翻腾,容易出奇,难于精巧,就需要重新填充历练、沉淀道心。” “黄鹤问:怎样才能结丹?” “叶祖答:各人天赋不同,修炼有快有慢;修行方向各异,需要的时间和功夫也就不同。至于那些资质上乘的人,道心所感多于修炼所需,机敏用在疑虑之前,因此他们可以当机立断,很快提升。而那些精思深虑的人,情思纷繁徘徊不定,总是在疑虑产生之后一一解决,反复推敲后才下定决心。资质上乘的人,轻而易举就能取得精进;思考深远的人,要斟酌很久才能取得成功。虽然这两种人得道的难易不同,但同样需要努力和耐心。若见识肤浅还一意苦修,才能疏漏却想速成,从未听说这样的人能修炼有成。因此,结丹经常会出现两种困难:思理郁结的人苦于经历贫乏,历经世事的人苦于道心浅薄。然而外出历练是补助贫乏的粮食,勤于思考是挽救浅薄的良方。如果修士见识广博且思考深入,就会对结丹有很大帮助。至于道心之上的微妙意旨,历练之外的曲折情致,我尚且还未通达,言辞也就到此为止了。” 这是黄鹤门祖师叶斯人和他的伴兽仙鹤关于结丹的问答。杨行粗略看过一遍,又仔细通读了几遍,虽然有些领悟,但不及筑基时在洞壁上看到诗句时的震撼,那次他可是直接入定了。而现在,他离入定还差了一步。 这明显不是古文,或许也不是原文,而是对着原文翻译的。杨行有些可惜。他读的经书不多,却也能明白古文的古朴韵律之美,读来常能激励道心。现在没有原文,只有这不知道谁翻译过来的现文,看起来是晓畅,但很多义理也就丢失了,总感觉隔着一层。 ---------- 不管怎样,他还是照着这番《叶祖丹论》,打坐修行起来,慢慢感觉与这地底迷宫、与所在的擎天柱、与整个四海八荒百魂阵融为一体。地煞源源不绝,灵气充塞四周,杨行从未感觉如此通透。开启外视,他能看到法阵之外的镇魂殿、整个的鹿林寨、甚至更远 他看到殿内魂柱撤去不少,剩下的人除了自己,还有爷们、鹰眼、唐参、姚伍等筑基,都留了下来尝试结丹。他看到诸多金丹都离开鹿林寨,领军各归本寨,大冢宰亲赴鬼手所在的天猩寨坐镇。更远处,他看到霍山和南阳建起的方城还在修筑,越连越长,城墙上的守军正沉默的注视下方。 杨行道心一阵波动。 霍山根本没有撤军!只不过是将进攻转为防守,就和他在平林寨下所做的谋划一样。这次的胜利也没有扭转大局!囚犯袭击了看守,但改变不了被围困的事实,就和平林军为阻挠筑城所做的挣扎一样。 忽然,世界晃动,视野翻转。 下一刻,他看到围困桐柏山的方城已经筑成,漫山遍野的霍家军沿城而下。他看到天猩寨、刀鱼寨、下江寨、平林寨相继被破,鹿林寨也化作一片火海。他看到镇魂殿被炸得四分五裂,无数魂柱散落各方。 杨行浑身发抖,仓皇无顾,不知这是事实、还是想象,不知自己是该继续修炼、还是该只身逃亡。很快他想明白:若镇魂殿已被攻破,他不可能还在安稳的修炼,不可能没有察觉!这该只是想象,映照他心中的担忧。同时他也清楚:这些可怕的景象很有可能发生。霍山势大,不会容忍失败,下次必将卷土重来,而桐柏山能承受几次失败? 他想起闭关前大冢宰说的话。“让一个已是金丹的人归心,比将一个自己人培养成金丹还难。十三太保现世后,我所有的资源都会向你们倾泻,我要求的回报,是你们完完全全的忠心”其实是因为山中资源有限,好钢必须用在刀刃上。 他想起大冢宰介绍的楚国历史。“后皇嘉树,橘徕服兮,受命不迁,生南国兮。”还有封赏时的祭词。“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此时他才明白过来:大冢宰是原楚国王族之后,身负复兴大业,桐柏山肯定会抵抗到底,玉石俱焚! 最后是当年被困地底时偷听到的对话。“世间无数丹青手,一纸山河画不成。有些事必须亲自去做,比如推翻帝君!”听到这句话时,他已失去神志,现在才想了起来。他早该想到的,同样的四海八荒百魂阵,同样的和霍山相斗,大冢宰就是当年和江夏周氏家主联手,设阵围困霍光的那个元婴!桐柏山和霍山不可能有和平,永远将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从接触不到的未来,到回忆不了的过去。正是有了以前的因,才导致后面的果。这一刻,过去与未来在他眼前交汇。杨行有些目眩神迷。 然后他看到了红玉。在已陷入一片火海的鹿林寨中,红玉大着肚子,在敌人的追击下夺路而逃。她跑了一阵,捂着腹部艰难停下,再也支持不住,伏倒在一个山包之下,就此晕了过去。过了良久悠悠醒来,似乎听得一阵阵婴儿啼哭的声音。她尚自迷迷糊糊,但儿啼声越来越响。此时已是半夜,激烈的战斗也停了声息,一轮明月从云间钻了出来,红玉斗然醒觉,失声痛哭,原来腹中胎儿已在患难流离之际诞生出来。 杨行满含热泪,看着自己的骨血,视野慢慢抽离。婴儿的脸庞、藏身的山包、乃至鹿林寨、桐柏山,都渐渐模糊,整个世界变成了一颗滴溜溜旋转的金丹。他终于结丹了。 ---------- 不知过了多久,杨行结束闭关,从魂柱中出来。镇魂殿依旧空旷,鹿林寨依旧喧闹,看来未来没来,而他已决心离开。 先去看红玉,直奔孔鹏座峰。果然,红玉仍在鹿林寨中。 红玉正要出门,见了杨行,先是一喜,继而一惊,身子一晃,就要摇摇欲坠起来。这时从房中走出一女子,扶住红玉,对着杨行就是一喝:“你还来干什么?” 杨行认出这是黄鹤门萧家的女子,和叶语冰相熟的萧玉芝。他猛地想起红玉的身世来,心中浮现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玉芝毫不客气的说:“好你个杨行,害了我们的哥哥萧廷玉,现在还敢来祸害红玉?” “我没杀萧廷玉”杨行否认后也不解释,转而对红玉说:“我们的孩儿” “死了!”萧玉芝抢过话头,恶毒的回答。 “死了?”杨行大惊失色。 “生他的时候正好听闻兄长的噩耗,传信之人都说是你杀的”红玉哭着证实。 杨行悲痛万分,可很快,体内金丹一转,所有的悲痛和内疚都消失无踪,神台恢复一片清明。他欲言又止,踟蹰良久,想说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干脆转身离去。 见杨行离开,红玉终于支撑不住,软身坐倒。萧玉芝在旁埋怨道:“虽说是大冢宰的吩咐,让杨行无牵无挂的走。但康儿已经三岁了,还不认父,以后怎么办?” 红玉平静下来,眼巴巴的望着杨行离去的方向。“现在只能听从义父,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二爷、三爷、四爷、五爷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他们父子自有相认之期。” ---------- 离开鹿林寨前,灵识忽有一阵扰动。杨行想了想,飞身来到一处山中洞穴,李通在这里等他。 弃置的大锅、挂壁的兽肉,杨行认出这里正是当年他遇袭疗伤之地,也是他初来桐柏山待的第一个地方,现在也要从这里离开。“四爷知道我要走?”他含笑问李通。 “你闭关出来时,就有感应了。”李通欣慰的看着他,“闭关三年,你也结丹了啊!” “还有谁结丹了?” “这次大冢宰下了血本,老三、老五都成功结丹,在你之前出来的,还有爷们。” “哦?”唐参、姚伍和李通一样,都是之前金丹期掉落下来的,重新结丹不意外,意外的是爷们居然在他前面,可惜两人差不多已经闹翻了。 “爷们托我给你带话,说他改名叫‘花刀太岁’了,因为他杀了花刀,又杀了太岁。” 杨行立马就明白这是爷们的示好,毕竟双方都不想成为敌人。“那就相逢一笑泯恩仇。” “大冢宰也命我给你传话,”李通说道,“莫与桐柏山为敌。” 杨行沉默,继而表示接受。他之前立的功劳,这次结丹就算用尽了。大冢宰知道他离开,且放他离开,他唯有感谢。 最后,李通问道:“离开桐柏山,将往何处去?” “北上,去中原!”杨行豪气干云的说,“闯出一片名头来,把这些年在山里的往事洗掉,再回南疆!” 第250章 散修 “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他站在一处山寨前,对着寨墙上的守军喊话。这里刚出桐柏山范围,与中原大地接壤。 “霍山?”寨墙上有人答话,却没有放他进寨的意思,“霍山在桐柏山损兵折将,逃兵残军可不少,我们这几年打退过好几拨。阁下还是速速离开,以免兵祸及身!” 这和他所料的一样。杨行并未纠缠,依言转身离开。他本来就无意进寨,只是为说出刚才那句话,寨前留名而已。离开鹿林寨北上这些天,他路过好几个小山寨,都去报了一番名号就走。 这是他之前就和李通商量好的。一路北上,遇人就说自己一直在中原躲避,再闯出点名头来,让消息传回南疆,就不会惹人疑心了。 继续往北,山脉伏低成丘陵,在一片林子里,他遇到一群游曳的修士。在被对方包围前,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号。“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 “盗匪?”对方乐了,饶有兴致的打量他,“该说你运气不佳还是未卜先知?爷们就是盗匪!识相的就别跑,把东西都交出来!” 杨行叹了口气。对方只是一群筑基,而他已炼成金丹,虽未修习金丹法术,但也不是眼前的乌合之众能对付得了的。九刃钩祭出,一念化九,一钩八刺出击,现场顿时血肉翻飞。这还是他无意杀人,只是让对方受些皮肉之苦,长点记性。 “好汉饶命!”对方跪地求饶,留名的目的也达到了,杨行便抽身离去。 出了林子没多久,迎面遇上一支南下的商队,其后跟着一只庞大的狼群。他帮忙赶走狼群,又报了一遍名号。“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 “既然流落至此,不妨进来入伙,”商队带队的中年修士听了他驱贼的行迹,又看出他修为不凡,出言相邀,“加入我们镖局,保你灵丹法器不愁。” 镖局走南闯北易于扬名,杨行有些心动,但想了想还是谢绝。他探得对方才筑基后期修为,就已是镖局的首领人物,他要是加入过去,能得到金丹级别的道法、法器等资源吗?若是纯粹为了扬名,那要护几趟镖、杀多少贼?这样未免层级太低、见效太慢。有时候百名筑基传颂,比不上十个金丹称赞,比不上一位元婴钦点。 杨行还是护送商队走了一段才离去。天黑时来到一处村镇上,这里灵气浓郁,不亚于寻常灵山。只见旷野之上,耸立着一座高台,和霍山荒原的灵台差不多。台身夯土或垒石为基,层层筑高,差不多有十多层,像是一座小山峰。台面四周还分布着数十块规整的灵田,种满了各色的灵草,每块灵田中央都有一座灰褐色的塔状土堆静静矗立,与天上浩瀚的星河遥遥对望。薄薄的灵光在田里流转,渐渐聚集在土堆之上,最后汇集到高台之中。 这就是凡人种灵草、平地化灵山的农道了!杨行早就听说中原地势平坦,多平原而少灵山,于是修士推广农道,利用灵田和法阵,人为在平地上构造修炼所需的洞府。径直飞到高台之上,有几人从石室出来,他刚要报上自己的名号,就见这些人过来纳头参拜,叫着:“前辈!”“上仙!” 杨行这才发现,来者只是几个炼气,与几个凡人。 “敢问前辈姓名,来自何家?”领头的炼气弟子不卑不亢的说,“此地乃汝南黄氏田产。本家师尊外出访友,不日即可返回,前辈可停留几日,等师尊回来一叙!” “不必了!”名号越报越低,竟报到炼气和凡人面前了,杨行顿觉无趣,飞上高空。 结丹后的好处之一,就是腹中金丹不停沟通天地,灵气几乎取之不尽。像飞行术这样的低消耗法术,只要他愿意,就可以一直施展,甚至永不落地。在猛烈的九天罡风吹刮下,他开始反思这些天:这样做有没有用?以嫌疑之身,闯未知之地,真能求不世之名,成回乡之路? 很多时候他都想,干脆直接回江陵峰或者黑水峰算了,或者可以去黄鹤门。都已经结丹了,还要怕这怕那吗?但他确实怕:怕这些年在桐柏山的经历瞒不住,怕被霍山当做盗匪通缉,怕连累正道的修士朋友和凡人族群。不说在平林寨就有认出他的,就说逃回去的卫义从,就曾和他短兵相接若真坐实了和桐柏山的勾结,霍光又视大冢宰为眼中钉,元婴仙人的搜魂手段,他没有信心抗衡。 好在,从这些年的消息来看,霍山没有对江陵峰和黑水峰动手,至少明面上没确认他“从贼”,或许暗地里的怀疑少不了。那就更不能予人口实,更要编造自己的“故事”,更要执行先前的计划:北上中原,闯出名头,传回南疆。 他穿透云层,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 滚滚云层之下,前方是广袤无垠的平原,后方是连绵起伏的丘陵。杨行落在丘陵与平原的交界。 地面一片狼藉,像是经历过混战。一老一少两个修士从密林中钻出,警惕的看着杨行。年少的那个主动开口问询:“道友从何处来,往何处去?” 杨行见年少的手执一柄大铁锥,年老的背负一柄长剑,应该都是无力置办储物空间的筑基散修。他的随身物品都在手指上的储物戒中,擎天柱、九刃钩等有灵法器则在腰间的储物袋里,擎天柱本身也带有空间法阵。对这两人,他念出准备好的说辞。“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 “盗匪?没遇到狼群?”执锥者放松了戒备,“昨日开始,狼群就像发了疯,漫山遍野,见人就咬,我们刚格杀了一大批。”他带杨行进入密林,看他们与狼群搏斗的痕迹。 “他说他来自霍山,”年长者仍然保持警惕,“而我们才与霍家军恶斗过一场,说不定你杀过他的战友。” “哦,对!”年轻的执锥者仿佛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我斩杀过的霍家军不计其数,搞不好与这人是敌非友。” “哦?”杨行有些疑惑,“你们是?” “我们是汝南郡的散修,受桐柏山大冢宰的召唤南下参战。我叫曹锥,曾在阵前斩杀霍家军大将。这位是曹剑,曾任大冢宰亲兵护卫,几次救了大冢宰的性命。” 杨行顿时肃然起敬,抱拳致意,俄而又觉与此时身份不符,解释道:“我非霍家军兵士。桐柏山中的战事我也有所耳闻,实在与我并无瓜葛。” 他察觉两人明显松了一口气,那个叫曹锥的更起劲了。“本来我们中原的修士,在桐柏山这种地方,就像我这锥子被装在布袋里一样显眼,早晚会脱颖而出。” “那你们?”杨行有些起疑,别的还不敢肯定,但桐柏山战事他深入参与了,若这两人真立下大功,他不会完全没听说过。即使是大冢宰有意瞒着他,立功者至少也有一根镇魂柱的封赏,绝不至于法器露白,露宿野外? “这事怪我,”曹锥痛心疾首的说,“本来我们立下大功之后,大冢宰硬是要把女儿嫁给我,十几个女儿任我挑选!可我一看那些女人,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一个个下巴尖得像我这锥子一样,都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这不就是大冢宰的傀儡吗?桐柏山想永远困住我们!我们就像见鬼一样的逃了!” “嘿,嘿,嘿。”杨行笑得很勉强,红玉不就是大冢宰的义女,不就是桐柏山捆住他的手段吗? “别瞎扯了,早点休息。”那个叫曹剑的老者说,“明天还要去信阳寨,拿着这份功劳自荐,看别人信不信我们。”他收起长剑,转向杨行,“你站第一班。” 修士露宿荒郊野外,需要轮流放哨,特别是才遭了狼祸的时候。两人原地打坐休息,杨行放出灵识查探,周围有好几拨狼群朝这聚集,不过他完全不放在心上。他在想曹锥的话。 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两人是在夸夸其谈。他们可能确实来自中原,确实参与了鹿林寨的战斗,但绝没有立下他们声称的大功劳。他们也许是无功而返,加上道听途说,知道了一点边角料,就想以此为晋身之阶。甚至曹锥、曹剑这两个名字,都很可能是假的。 而他真正在意的,是忽略了大冢宰的手段。他以为离开桐柏山,去中原走一圈,就可以回归南疆正道,却是没想到:入桐柏山之初,大冢宰就反复考验、各种笼络,为何现在离开时,大冢宰却轻易放人呢?而现在他明白了:他在桐柏山的经历就是大冢宰的筹码,以后拿这个要挟,他还敢与桐柏山为敌?敢不为大冢宰做事?他现在才理解了大冢宰那句“助你结丹其实不难,想毁掉你也易如反掌”。 等曹锥来替换他后,他闭眼打坐,心中无法平静。天快亮时,他才勉强想通:留在桐柏山会更难。正是“看到”桐柏山会覆灭,知道留下是死路一条,他才下定决心要出来,出来才有更多可能,才能将路走宽。 ---------- 第二天,杨行跟着两人去信阳寨。路上,曹锥仍旧喋喋不休的介绍自己在桐柏山的英勇事迹,说自己怎样在何等危险的情境下杀死了何等厉害的敌人。沉稳的曹剑则只提了提昨晚狼群的动向,以及对狼群的规模表示忧虑。 途中路过一座灵台,杨行看见数以千计的凡人拥在一起跪拜、吟唱,唱的是“道有九节:神人职在理天,仙人职在理地,圣人职在理人,司空职在理四时;司马职在理五行;司徒职在理阴阳;贤人职在理文书,皆授语;凡人职在理草木五谷;商人职在理财货”高台上有修士持九节杖挥舞,指挥弟子捧着碗装了符盛满水,从高台上端下去给凡人喝。 杨行大感惊愕。年老的曹剑却像看惯了:“这是‘太平道’,说是只要喝了符水,凡人就可成仙;没成仙也可治病;病没好就是不信道。” 杨行摇了摇头:“这怎么能当真?” 曹剑朝那边努了努嘴:“他们都当真了。” 曹锥则难得的没说话,最后才骂了句:“这座灵台是汝南黄氏所有,黄家区区一个炼气就能占这么大一片田产,我们这样的散修却像我这锥子一样,无立足之地。” 三人继续沉默赶路,快到信阳寨时,遇到另一支有镖局陪护的商队。带队的镖头认识曹锥、曹剑两人,过来打招呼:“你们还没想好?过来给我当镖师,是你们唯一的出路。” 沉闷的曹剑不吭声。咋呼的曹锥则说道:“进了信阳寨,我们就是座上宾,还看得起你这个破镖局?” “你们的大话只有你们自己才信。”镖头哈哈大笑,转而问杨行:“这位道友是?” “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杨行熟练说完,对其拱了拱手。 镖头眼睛一亮,邀请三人同行。之后又拉着杨行到一边:“在下受人之托,暗中寻访勇士,共襄一件大事,所得宝物可抵百年苦修!杨兄弟可有意参与?” 杨行想也没想就拒绝:“道友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可无奈还有要事在身” “我和他们有两点不同,一是我从不说大话,”镖头嘿嘿一笑,“再就是,我确实参加过桐柏山的战斗,曾在大冢宰麾下效力。要说桐柏山中我最佩服的人,就是打赢平林寨之战的杨陆。我说的那件大事,最需要有兵道天赋的奇才。” 杨行不动声色以掩饰不安,果断先应承下来:“如此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就这么说定了。”镖头掩饰不住的狂喜,“等到了信阳寨,料理完镖局的事,我再来寻杨兄弟。” 接下来的路,曹锥和曹剑两人更沉默了。同行的商队中人不知怎的,聊到了桐柏山的战事。“听说霍家军参战的是黑水军,统帅是名声很高的霍华,他费尽心思假死潜入桐柏山,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自己当了俘虏,还被砍了头。” 不是这样的!杨行心里说,假死潜入桐柏山不是霍华本意!他统帅有方深得爱戴,本来统帅的死会导致战阵崩溃,他的死却激起了将士的战心,差一点就扭转战局!他是死在我的手中,没有被俘虏,也没有被砍头。我曾经是他的部下,也早将他当做兵道上的师傅,如果早知道对手是他,我 忽然间,周围的嘈杂变得难以忍受。是时候离开了。 杨行先给了曹锥和曹剑一人一个储物袋,教他们将法器收入其中。曹锥说他无“立锥之地”,那至少让他有“放锥之袋”。接着,在两人和商队众人的惊愕中,他原地弹起,直飞高空。他有信心,那个镖头追不上来。 不一会儿他发现,地上对他穷追不舍的,竟是庞大的狼群。等他降落,一狼驮着一猴径直朝他奔来。 “孙池!”杨行一眼就认出骑在狼身上的猴,“这么巧,你也在这里?” “满世界追踪一个金丹,真不是人干的事!斥候之道、御兽之道都不行!”猴子喘着粗气,“我老爹说,夺舍的事他没办法,估计还是要着落在你身上!” “那就一起上路!”杨行痛快应下,任凭猴子跳到肩头。两人前方,是出桐柏山后修士第一大站,信阳寨。 第251章 豪强 信阳寨与其说是寨,不如说是城。 桐柏山到此山势已尽,连余脉和丘陵也不见,只是地势略有隆起,便选址在此筑起一座修士之城。地势最高的城北是一道白色高墙,东西两段城墙由北至南倾斜,城南开了一道口子作为城门。城墙四角筑有碉堡,四边则间隔筑有塔楼、望楼,防御还算严密。 杨行在城外观察了一会儿,觉得高飞入城会触发法阵,便从城门洞进去。 城门开启,等候已久的十几辆马车和牛车排队而入。排在杨行前面的是一辆牛车,他惊奇的发现,上面坐着的是一对凡人夫妇。还有这十几辆车上的人,都是凡人。凡人来修士的城干嘛?这些凡人明显对他很是警惕,刻意保持着距离。他猜想是因为自己肩上有只猴,看起来像是带着伴兽的越寇。 城门口的卫兵只有炼气修为,不断挥手示意凡人进去,几乎不作检查,但拦住了杨行。 “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杨行友善的抱拳致意。 “霍山?”卫兵面露疑惑。 这时前面起了变故。“你一介凡人,为何会有修士之物?”原来是卫兵将前面那对牛车上的夫妇拦住了,从车上搜出一颗灵草。 紫瓣黄蕊,杨行认出,这是一颗荒原常见的石南花,一颗可抵一枚三阶灵丹。犹记得刚到霍山闯荡荒原时,他还把石南花当宝贝,后来精通斥候之道懂得追逐灵气之后,这花就变得常见了。 眼前这株石南花已有些破损,正要被卫兵收入囊中。那农夫很是焦急,出声抗议:“这花是我在地里发现的,正要献给城主!” “城主不会见你。我就先收下了。这是给你的赏赐。”卫兵丢了一粒金块到农夫脚边,这在凡人中是很值钱的货币。 这时农妇说话了。“我们不要金子!我们要城主收我们的孩子作弟子,让他成仙!” 卫兵们哈哈大笑。 杨行也摇了摇头,愚夫愚妇不知道灵草的真实价值,狮子大开口。他们想必是种植着城外哪座灵台边上的灵田,田里都是些银叶草、地根草之类最低阶的灵草,最后会烂在地里散发灵气充实灵台。日子久了,忽然田里生出一颗高阶灵草来,便把这当做一次改变命运的机会。 “不识抬举的东西!”一个卫兵推开农夫,恶狠狠的说,“我说你是偷来的!偷盗仙人物品,该当何罪?” “把他女人关起来,让他拿东西来赎!”另一个卫兵伸手把农妇从车上拽下来。农夫脸色发灰,不敢反抗。 杨行向前一步。“放开她。”这句话让卫兵迟疑了片刻,农妇趁机挣脱。 “好啊,来了个多管闲事的!”卫兵们纷纷拔剑,将杨行围住。 杨行动也不动,只是用灵识“盯着”他们,迫使几人体内灵气翻涌、身体动弹不得。等农夫农妇跳上牛车逃进城,他便收回“金丹威压”消失在原地。他刚一走,几个卫兵才如鏖战过一般,汗出如浆瘫倒在地。 担心凡人夫妇再遇麻烦,杨行一路跟着牛车。 “哟,在下霍山杨行,来此行侠仗义。”肩上的孙池挖苦道,“当好人的感觉怎么样?” “当猴子的感觉怎么样?”杨行没好气的回应,“师兄不记得在黄鹤门时师尊的教导了?”接着不等孙池反应,就将其收进擎天柱中,再收到储物袋里,理由是带着伴兽太过引人注意。 ---------- 杨行跟着凡人夫妇兜兜转转,最后到了一处广场集市。这里位于城北,就在那座高耸的白色城墙脚下,此时正是人声鼎沸。 他听到吆喝,有不少凡人在卖“自家田里”的灵草。他回头看那对凡人夫妇,果然,他们已经跟人谈好价格了,得到了足足十块金锭,也许够买十辆牛车加一栋农房了,可惜不够孩子成仙。还有很多修士在卖凡人需要的谷物,装在储物戒里,交易时倒出来用牛车马车拉回去。他还记得自己初见储物戒时的震惊,这些凡人却像是见惯了。也许在这里,凡人和修士的界限没那么清晰。 他看到很多摊位卖武器防具,好些都是血迹未干的皮甲、凹陷的头盔、缺口的法剑,还有断了弦的铁胎弓。有人神神秘秘的说,等会儿还有黑市拍卖,杨行等到拍卖物揭晓,竟是几根魂柱!虽是最普通的魂柱,但对筑基修士来说仍有不小的威力。这明显是桐柏山之战流出的战利品。看来在这里,正道和“盗匪”的界限也没那么清晰。 集市里有露天酒馆供应灵酒,杨行要了凡人的烈酒,一杯杯的喝着。 “你觉得那个胖子怎么样?”孙池的话音从意念中传来。 杨行在人群中搜寻,看到一个买了白犀甲正往身上套的胖子修士,白犀甲在心脏、腹部处各有几个破洞。他知道孙池在想什么,郑重出言警告:“你不要打什么歪心思。我答应助你夺舍,前提是绝不伤天害理!若对方不是十恶不赦或意外即将身亡,我绝不出手!” “那就慢慢找!”孙池冷哼一声,“用你金丹的眼光看看,这胖子怎么样?” “肉身太弱,”杨行迟疑了一会儿,还是给出了判断,“可能承受不了原主元神的湮灭。” “那个老道呢?”孙池继续问。 “年龄太大,即使夺舍成功,也维持不了几年。”杨行才说完,就见那老道被几个满身酒味的修士推搡着围了起来。 “杨大侠要出手了吗?”孙池又在调侃。 杨行摇了摇头,他已探出这老道是筑基修为,根本无需惧怕这几个炼气期的酒鬼。等老道拿出九节杖,他更是没了看好戏的心思:居然就是那个骗凡人喝符水的“太平道”! “逃兵没什么丢脸的,逃兵也可以加入‘太平道’!”老道对着几个酒鬼劝说,“中原不同于南疆,南疆归化不及百年,还有很多无主之地。中原地界,哪里不是被世家、豪强盘踞百年以上?单说这信阳寨,周围的田地不也被黄氏占得满满当当?要是投胎当个凡人还好,甘为小民俯首听命便罢,可既然修了仙入了道,还能当小民吗?” 疑似霍山逃兵的几个酒鬼住了手。杨行听了也有些动容,之前曹锥也说过类似的话。 “我知道你们都曾是淳朴的兵士,渴望建功立业,从未想过逃跑。很多人一上战场就崩溃了,有些人死了,更多人坚持下来,经历了数不清的战斗,这一次侥幸幸存,下一次也可能死掉。同袍来去,将军被杀,整编再整编,直到你环顾四周,意识到认识的人都已死去,惶然不知为何而战,而敌军又杀到眼前,你们才选择转身离开,找个没人知道的地方躲起来。一身铠甲不如一杯烈酒,喝了上顿没下顿,有今天没明天,在颓废中等死。”老道的话很蛊惑人心,“但你们不知道,这番战场经历才是最宝贵的,也是‘太平道’最需要的!” 那几个酒鬼痛哭流涕,当即拜倒。 这时一队卫兵冲了进来,在场的人惊慌逃窜。杨行也想离去,却被领头的卫兵认了出来。“前辈!您怎么在这里?在下有眼无珠,不识金丹前辈!”却是昨日才话别的曹锥。原来他和曹剑两人已被信阳寨收编,还得了命令,若重遇杨行,务必要请去与城主一见。 杨行自无不可,随他而去。 ---------- “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城主居所就在东南角的城墙堡垒之上,杨行对曹锥曹剑都能蒙骗的城主没什么兴趣,打算刷一遍名声就离去。 “信阳寨既是一个寨,也是一座城。”城主是一个精神隽烁的老人,眼如铜铃,声如洪钟,颇有一番威仪。“信阳寨对修士不设防,可以从北墙自由翻越,南边城门专给凡人进出。” “倒是在下过于谨慎了。”杨行晒然一笑。 “要说信阳寨的历史,也有一百年了,从朝廷下南疆开始。那时我还是信陵君府上的门客,来南疆立了军功结了丹,在南阳当客卿,最后来汝南郡打拼。如今我‘汝南黄氏’有灵台百座,足称一方县豪。”城主继续说道,“我虽老矣,可有一子也结了丹,在汝南郡守身边效力;有一女,嫁与汝南千年世家荀氏;有一孙筑基多年,已随荀氏公子入西邑太学侍读。” “城主好大的家业!”杨行这话真心实意,且不说百年金丹、百座灵台,就说与郡守、世家、西邑的关系,这汝南黄氏不但不会倒,恐怕会长久延续下去。果然又“豪”又“强”。 “不敢当。只是老夫有一疑虑,敢请壮士解答。” “城主请说。” “近来老夫耳闻,我信阳寨周边,有一俊才声名鹊起。他教训盗贼,驱赶狼群,护卫商队;他平易近人,隐藏金丹修为,与人平辈结交;他乐善好施,将贵重法器赠与路人。敢问壮士,可曾听说过此人?” 杨行愣住了,不知该怎么回应。 “还有一人,带着伴兽行走,疑似南疆越人;他造访我的灵台,藐视我的弟子,接着打伤我的卫兵,潜伏于我的集市,与‘太平道’结交,欲对信阳寨不利!壮士可曾听说过此人?” 杨行大感意外,不知为何引起了对方的敌意。 城主观察杨行的反应,又问:“你可是我敌人之后?” 杨行摇了摇头。 “故人之后?” 杨行又摇了摇头。 城主大惑不解:“南边寨子有你的消息,回来的镖师也在我面前提到你,今日那两个打秋风的也传诵着你的姓名。我很疑惑,一个霍家军将领,从桐柏山中来,到处留名。我该怎么招待你?” “城主多心了。在下非敌非友,只是一个过客。如果有需要,我可以立即离开。”杨行知道,是自己反常的行为引起了这个谨慎城主的注意,同时他也为对方强大的情报搜集能力而惊心。信阳寨真的对修士不设防吗? “壮士既然敢来见我,又如此坦诚相告,老夫选择相信。”城主递过来一个储物袋,杨行推辞不过,还是接了,里面是今日拍卖的几根魂柱,算是一分大礼。 离去前,城主感慨的说:“当初桐柏山的大冢宰招兵买马,要到信阳寨来贴告示;现在霍山的商队出了南阳,仍会到信阳寨来歇脚。黄氏之所以历经百年不倒,不是我有多豪多强,而是我一直坚持:与人方便。我给那曹氏叔侄各一座灵台,不是我真信了他们的鬼话,是因为他们和你有牵扯。我专门跟你说这些话,不仅因为刚才的怀疑有些失礼,还因为我觉得你迟早是个人物。希望你不要因此记恨老夫。” “不敢,不敢。”如此一番低摔高捧,又拿人手短,杨行虽然心中不快,确实没有理由记恨。他是真的没想到,才到中原第一站,遇到的区区一个县豪,就有如此的气魄。果然是不能小瞧了天下英雄! 第252章 官府 从信阳寨往北,一路都有开阔的大道,在尽头处被一条自西向东流过的小河拦住去路。田野也到此为止,对岸是未开垦的荒地、树林与野原。当然不是农夫无法过河开荒,也不是豪强停止了侵占,而是因为这里是信阳与汝南郡治的分界。 中原实行郡县制。分“天下”为三十六郡,每郡都有西邑专派的郡守;郡下有县,由本地势力自领。无论是千年的世家,还是万年的宗门,或可独占一县,却都必须依附于郡。郡守是十几年或几十年一换的流官,划郡治开府治事。听信阳寨城主说,汝南郡守是金丹修为,可上至元婴仙人,下至散修凡民,都须听其号令。 南疆没有官府。但杨行见识过“天使”带领元婴“天团”一怒而灭江夏周氏,他自己也曾以筑基身份指挥数名金丹攻城,他知道这就是:权力。 罗宇常说:“实力即权力,绝对的实力即绝对的权力。”反过来说也是对的:“权力即实力。”黄氏在信阳寨有权力,所以敢用炼气看守灵台,包括曹锥在内的诸多筑基再眼热也不敢动手。汝南郡官府的权力来源于西邑的化神帝君,郡守就是帝君的使者,其他人即使如元婴,也只是帝君的子民。 跨过河流是一片密林,之后是一片野原,林间树木高低错落,原上野花浓红浅黄各处不一,即使是最常见的蒲草,铺成茫茫无边的一大片,在阳光泼洒下由灰而黄,风吹草低,也别有一番风致。最远处有一座白色高塔,那就是郡治所在,前行路上,白色高塔总不离前方左右。果然是平原视野,一览无余。 ---------- 汝南郡是实实在在的一座大城,比围城扩建后的平林寨还要大,特别是那座及其醒目的白色高塔,比高耸的城墙还要高,防御与攻击兼具。杨行依旧谨慎的选择从城门进城,依旧经过了一番盘询,如常报上名号:“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 “霍山?”不料守卫接上了他的话,“霍山的商队就在城中,我可以带你过去。” “哦?”杨行吃了一惊,不知商队里有谁,他不好贸然前去。商队一般由卫氏掌控,要是直接遇上卫义从,他怕是难以面对质询。再说他在中原的“故事”才刚开始,还是不要横生变数。 杨行沉吟不定,热情的卫兵已上前领路,他只好在后跟随,同时心中想着脱离之法。 “一个炼气而已,找个没人的地方,干掉不就得了?”孙池在里面出馊主意。 “不可,”杨行一路观察,“此地巡逻有序,护卫森严,小不忍会惹大麻烦。” 途中经过一处热闹所在。“郡守又在公审犯人了。”卫兵如此介绍。杨行假装分心去看,被催几次也不理。卫兵就掉头回城门去了。 这是高塔正下方的一座广场,中央是一片空地,周边满是修士围观。 “把人带上来!”威严的声音从塔上传来,一位中年修士坐在二层高处,想必就是此地主人、汝南郡守了。一群垂头丧气的修士被锁链牵了进来,杨行认出来,居然是他前几日教训过的那群盗匪。 “我们没有害人,大人!”盗匪对着上面喊冤,“我们被人打伤了,接着就被抓了!” “有害人之心,就是罪。全部杀了,首级挂在城门示众。”看着卫兵将瘫软的犯人带下去,郡守转向围观的人群,“抓人扭送至此的镖师,赏赐允许在城外开垦灵台一座!” 杨行听得咂舌,这未免太过严厉,和龙蛇混杂的信阳寨形成了鲜明对比。 下一个犯人是管家模样,被指在城内酒馆发布悬赏任务,完成后却赖账不给。犯人起初不认,在酒馆主人拿着账本出来对质后,才不得不承认。 “欺诈罪,砍一条手臂。”郡守很快做出判罚。 “大人,我是赵氏府上的管家啊”犯人赶紧表明身份,磕头求饶。 杨行看到,郡守身后出现一道人影,附耳上去说了些什么。郡守点了点头。看来是确认了身份,就要放人了。 那管家也瞧见了,人还跪着,就扭头对酒馆主人阴狠的说:“给我等着,看我不拆了你的店!” 杨行敏锐的察觉到郡守皱了眉头,似乎改了主意,嫌恶的下令:“砍左臂,留着右臂继续给赵氏干活。悬赏由赵氏加倍赔偿。”又转向人群:“乱秩序者,虽县豪,不赦!” 接下来各种纷争,有证据的就当场判决,没证据的就各打五十大板,牵涉人命的就动用搜魂,勉强算是主持公道。负责搜魂的是郡守身后的那个人影,一个年轻的金丹。听人群碎言,这就是信阳县豪之子,郡守麾下的头号侍卫,名叫黄灰红。 最后受审的是南疆霍山的两个逃兵,之前一直被信阳寨收容,最近因牵涉太平道而被抓。 杨行心头一紧:官府出面处置霍家军逃兵,岂不是和霍山同气连枝,那和霍家军相争的桐柏山,不就坐实盗匪、反贼的身份了? 只见郡守征询身后侍卫良久,然后判决:“霍山不同于官府,两人属私家逃兵,民不举官不纠,着自行离去。”算是轻轻放过,收容他们的信阳寨自然也摘干净了。 杨行看明白,是这个叫黄灰红的侍卫起了大作用。看来派子弟入官府效力确实有好处,不说消了一次灾,起码免受了一次盘剥。 最后郡守向人群宣告:“散修听好,上天给了你们得道的机会,就该给世家卖命、给官府效力、给豪强做事。若无事散而为民,有事聚而为贼,小心落本郡守手里,绝不容情!” ---------- 公审结束,人群一时还未散去。 “恩公也在这里?”人群中有位中年修士对杨行施了个大礼,“多亏恩公将那些盗匪打伤,又告知其所在,在下才能将他们一网成擒。” 原来是之前邀请杨行加入镖局的那个镖师。郡守刚也提到了,此人擒获盗匪,受赏灵台。在杨行看来,将他放过的人又抓去杀了,总归有些不地道。他淡淡回了一礼:“恭喜道友。” “这赏赐该是恩公的,在下在下”对方有些窘迫,推辞的话卡在嘴边说不出来。 杨行乐了,区区一座灵台,他根本不放在眼里,便不再为难。“镖局不做了?” “这些年”镖师絮叨起来,无非是先给豪强做事,累活苦活多,赏赐回报少,永远是外人;接着给官府效力,就是看守城门加外出护镖,根本没有出头之日;本来也有给世家卖命的机会,但听人说世家根本不把散修当人看。对方感慨了一句:“在郡治开辟灵台的机会不多,在下家中有老有小,也该回归田亩了。” 杨行略微有些触动,中原管束大、规矩多,还是南疆安稳些。在南疆,若是出身在黄鹤门这样的宗门,经历的最多就是山头之间的掐架和外出试炼的危险,一辈子希望能筑基当上管事,从未想过可以结丹成为长老。若是在霍山这样的大地方,出路就是走商路或加入霍家军卖命。当然,若不幸只是个凡人,那根本不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安稳老死就是最好的结局。 这时一个虬髯大汉走了过来,镖师介绍道:“这是郡守派来接管镖局的军爷。” 杨行习惯性的拱了拱手:“在下霍山杨行,路上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 “我记得你,”没想到这汉子大叫起来,“我在信阳寨见过你!你这人,落难的事,老挂在嘴边,是嫌不够丢脸么?” 这下轮到杨行窘迫了。 好在很快有人解围。“杨行,真的是你?”来人居然是老熟人谢争! “你怎么在这?”杨行话没问完,就明白过来:谢争是随霍山商队而来。他告了个罪,跟谢争找了处酒馆详谈。 ---------- “你说的盗匪,就是四年前桐柏山袭击商队那次?”谢争说道,“当时听说了遇袭,又没有你的消息,我们都以为” “黑水峰上没事?”杨行颤声问。这些年,他和霍山一点联系都不能有,而李通碍于身份也不能直接到山上去,他着实有些憋坏了,渴望听到凡族、宅生、王喜的消息。 “我在军中,也不常回去。”谢争闷声说,“这些年山上是陆生做主,他家弟子和凡人最多,占了好几个山头;王喜一个人操持凡族的事,在杨、王两家都发掘了能修道的童子,他自己倒是耽误了修炼;杨宅生闭关几年冲击筑基,没有成功” “唉!”杨行一声叹息。 “这些年”谢争迟疑着问,“你去哪了?” “霍山有什么传言吗?”杨行反问。果然,谢争断断续续的说,有人说他死了,有人说他降贼,还有人说他当了桐柏山的山大王。 杨行也不解释,半真半假的告诉谢争:“这几年我流落中原,得到奇遇,已经结丹了!现在出来行走,想闯出番名头来,不想这么快回去。” “结丹了?!”谢争十足的惊喜,站起来转了好几圈,口中念念有词,又嗔怪道:“还闯什么名头?家里都急疯了,你该先回去看看啊!” 杨行沉稳的安抚住谢争,很有些金丹前辈的派头,转而问起谢争的近况来。 “这几年军中无大事,就是轮调去打桐柏山,我也想参战来着”谢争兴冲冲的开了个头,瞥了眼杨行,又支吾吾的蔫了下去,“最后被支使到商队来。” “霍山到中原的商路,已经打通了?” “早就打通了,也就断了不到一年,军队将贼人将桐柏山压制住后,商队就重启了,南阳也妥协了很多,到中原的商路愈加兴旺。我跟着跑过几趟,这趟算是最远的,要一直去洛阳,门主有信带给老宗主”说到这里,谢争忽然想到了什么,惊喜的提议:“你是老宗主的入门弟子啊,这趟直接跟我们去洛阳!” 对啊,我的师傅是元婴仙人啊!杨行也豁然开朗。他居然忘了自己的正牌师傅,罗寅。直接去洛阳,有元婴仙人背书,所有的疑虑、担忧都不再是问题!何必在这里流连、闯荡?关键是,自己这个师傅,会配合吗?会怎么看待自己在桐柏山的所作所为?他直觉还是不能把前途和命运托付在别人手中,哪怕是师傅。更何况这段师徒情也没什么可说道的。 他忽然冒出个想法:同样的困境要是去求罗宇,这位“少主”肯定会不分青红皂白的帮自己遮掩!这份奇怪的“肯定”让他笑了,可惜罗宇远在西邑。 思绪回到眼前,他摇头拒绝了谢争,急得谢争连声发问:“为何啊,为何啊?” “因为”杨行要找个理由。这次他遇到霍山故人却仍旧分开,尤其会增加人们的疑虑。打消人们的疑虑很有必要,但不紧要,他要先找到理由。谢争话里话外明显还有怀疑,要是连愣头愣脑的谢争都不能说服,怎么去说服精明的卫义从和霍山其他人?“因为” “因为杨前辈已经答应了在下,一同去共襄一件大事!”又有人找了上来,是之前识破他桐柏山身份,又邀请他去“搞大事”的那个镖头。“杨前辈不想食言而致使道心有损,是吗?”说完才自我介绍:“在下信阳寨管事,黄世玉。” 这番话软硬兼施,杨行只能应下:“确实如此。” 更何况对方身旁还跟着一位金丹,信阳寨少主、郡守头号侍卫,黄灰红。 “没想到杨兄竟是洛阳罗氏元婴仙人的入门弟子,家父还是怠慢了。”黄灰红明显听到了他和谢争的对话,抱拳致意后,右臂向下一摆:“郡守有请!” 第253章 世家 杨行、谢争随黄灰红、黄世玉来到白色高塔前,却被告知郡守正在藏经阁会客,他们可以进塔,在一楼厅堂等候。 一楼是常见的知客室样式:台案、几坐、屏风,四周是琉璃红墙,正中是一个拱形门,他们正是从此门进来;门边是两个拱形窗,窗外是来时的街巷;门楣上有三个贴金大字“摩空塔”,意思是凌驾于天上的一座空中塔楼。牌匾一般对外不对内,说明这里还不算真正进塔。 等了没多久,有命令传下:让黄灰红带杨行、谢争上塔。 黄灰红留黄世玉吩咐一番后,径直进了拱门。谢争有些错愕:这不是从原路出去了?杨行却知道,这塔里定是布置了空间法阵,这已不是来时的门了。踏步而入,光影变幻,眼前是一条狭长的走廊。黄灰红在前引路。 跟着往前走,只见廊分数进,每一进都有拱门隔开,拱门后是单独的房间或院落,应该对应着塔内不同的楼层。循廊向内,经过十多个拱门,直到尽头方是藏经阁。好厉害的空间法阵,杨行心里感叹,竟把立体的塔楼变作了平直的走廊! 藏经阁布局和一楼差不多,只是狭长了些,多了几扇拱窗,往窗外看去,居然是曲水凉亭、树木阴阴的景象。进来的拱门两侧是一副对联:门辟九霄,仰步三天胜迹;阶崇万级,俯临千嶂奇观。 杨行不敢多看,快步入内,一眼就看到了居于上位的郡守。郡守对面是一位长髯老者,老者下首是一位低眉顺目的少年。黄灰红很自然的落座在郡守下首,又示意杨行和谢争在指定方位就坐。六个人六张几,呈六芒星形状。 郡守只瞥了几人一眼,就继续和长髯老者交谈。长髯老者则看都不看这边,继续说起方才聊了一半的趣事。说的是不久之前,一位少年游历到了北边的陈留郡,径直找到郡守,自称是汝南荀氏内门弟子,开口就索要丹药一万。 “等等,”郡守笑着问,“荀氏何时如乡野门派一般,分内门外门了?” “且听我说下去”长髯老者继续说,“陈留郡守也不信,那少年就说,自己已经去过颍川郡,找颍川郡守要到了丹药,凭什么陈留郡就不给?” “此子口气不小,”郡守摇头,“随便一试即可露出马脚,怎会让他得手?” 果然,长髯老者说,“陈留郡守试了几句经文,那小子对答不上,在拷问下承认行骗,交待说自己是东海来的散修,见我荀氏家大业大,便想钻个空子,现已关押至荀氏监牢。” 杨行在旁听得有些感慨:这东海少年之所以被轻易识破,是因为其不“像”真正的世家子弟。如罗宇、霍青这样的世家子,从小就是在经书浸淫中长大,不管修为高低,讲起经文来绝不会一问三不知。这一点没接触过的人很难理解,比如他自己,读过的经书不到十本,真正读进去的加上《叶祖丹论》也才五六本,根本扮不了世家子。 “假扮高门弟子,可不是那么容易!”长髯老者说着这话,眼神移到杨行身上来。杨行微微错愕:这是怀疑我的身份? ---------- “在下霍山杨行,在南阳遭遇盗匪,意外流落至此。”得郡守示意,杨行自我介绍。 “姓杨?”老者捻着髯须故作姿态,“我在汝南,没听说本郡或周遭有什么姓杨的大姓啊?” “禀告郡守,禀告荀翁,”黄灰红在一旁说道,“这位杨兄弟是洛阳罗氏元婴仙人的入门弟子。” “哦?洛阳罗氏才有元婴现世,是成名多年的‘银枪将’罗寅”郡守旁敲侧击,似乎对洛阳罗氏的情况很是了解。 “正是家师。”杨行利落承认。 郡守转向一旁的谢争求证,谢争的霍山商队头领身份是明摆着的,这也是让其过来的原因。 谢争用力点了点头。 “失敬失敬,”郡守细细打量杨行,“罗氏弟子到了汝南,需要本郡守做些什么?” “不敢不敢。”杨行有些惊讶,在外威风赫赫的郡守居然把姿态放得这么低,他真假参半的将自己南阳遇袭、逃亡中原、意外结丹的经过简要讲了一遍,比刚才讲给谢争听的版本已是纯熟了许多。 可能是不忿被冷落,长髯老者抢过话头:“既然来汝南闯荡,就别和散修混在一起,刚好有个任务,可以交给你。”说完转向郡守,郡守点了点头。 “这”杨行猜到老者是荀氏的重要人物,没想到对自己这么不客气,和郡守的态度形成鲜明反差。 瞧见了杨行的神色,老者故意说道:“罗氏的弟子,不去洛阳,反而来汝南,不就是为了找一个机会,搏一份功名吗?老夫看得多了!” 被这么一激,杨行有些明白了:这是把他当成了那些师门不顺、外出闯荡的旁系弟子。他早已宠辱不惊,乐得静观其变,不知道这人说的任务,和黄世玉说的大事有没有关联。 “灰红,”长髯老者忽然另起话头,“我记得你父亲是北境门客出身?”语调亲热,印证了信阳寨城主说的,黄氏和荀氏的紧密联系。 黄灰红恭敬作答:“正是信陵君府上门客。” “这就巧了。”老者抚掌而笑。让等着听任务的杨行和恭敬作答的黄灰红摸不着头脑。 “巧在何处?”郡守凑趣的问。 “刚说到抓了个东海来的散修,”老者火力全开,开启群嘲模式,“现在这里又有南疆来的武人,北境来的门客,加上你这个西邑来的郡守,东西南北,都在我汝南凑齐了。哈哈哈!” 场面陷入一片冷寂。杨行惊呆了:揶揄自己和黄灰红也就罢了,在郡守的地盘说这样的话,太过喧宾夺主了?这是没把西邑和化神帝君放在眼里?世家果真都如此愚蠢而傲慢? ---------- “经书”老者下首的少年轻声提醒,打破了当前尴尬的气氛。 “哦,对。”老者仿佛才想起来,掏出一枚储物袋,从中拎出一具木箱,箱子里是摞起的卷轴,墨迹斑斑墨香阵阵,明显是才抄录过来。“经书已经送来,察举的事?” 杨行注意到,一听到“察举”二字,一旁的黄灰红脸部略微抽动,显得很是关心。他听罗宇说过察举,这是除了“荫子”之外第二条进西邑、成为帝君门生的途径。“荫子”只对元婴仙人的嫡系金丹,“察举”则是由本地主官推荐,理论上各人都有机会。南疆就由天使察举了号称“铁笔判官”的向良。难道黄灰红在奢望这个机会? “早已办妥当。”郡守的脸色依旧难看,“肥水不流外人田。荀氏内部有了人选,本郡守只是做个顺水人情。” “看着这些经书,”荀氏老者随意的扒拉着,“这是南疆的《叶祖丹论》,这是北境的《先轸兵法》,还有很多其他典籍。郡守可要好好收藏,切不可使之流落在外。” “那是自然。”看着成堆的经书,郡守脸上坚冰化去,顿时喜笑颜开,“这处藏经阁非我授意,外人绝难进来。” 杨行听到《叶祖丹论》就揪心起来,那可是助他结丹的经书!他只看了译本就获益匪浅,这箱子里的莫非是原本?而其他的经书,又是何等珍贵的典籍啊! “灰红还记得《先轸子》?”荀氏老者问起,杨行才注意到,一旁的黄灰红也脸色极不自然。老者说:“当年你父亲献上《先轸子》残篇,被荀氏收纳,黄氏才真正在汝南立足。后来荀氏助你结丹,让你妹妹进门,送你侄儿去西邑侍读,皆源于此。” 黄灰红闻言起身,对着荀氏方向口诵谢语,大礼参拜,更对这些经书眼热不已。 郡守赶紧将箱子收起。“我来汝南十年,倒不知有这段牵扯。” 黄灰红恭敬禀告:“《先轸子》残篇是家父在北境立功,受信陵君赏赐而来。” “这话不假。几千年前,先轸子在晋国之后三家分晋魏书最后传至信陵君。”荀氏老者侃侃而谈,“当年我荀氏也是自晋国起家先轸子算是我荀氏老祖荀息的徒弟。现在经书归我荀氏,也算物归原主。” 荀氏老祖转而对郡守交待:“你也是世家出身,当知藏经阁的重要,首要在于一个‘藏’字。世人并非都如你我这般温良,这些经书让居心叵测的人得去了怎么办?就成了凶徒手中的刀!所以我们藏书,首先要是经书的保护者。” “二是垄断,就是你说的‘肥水不流外人田’。要知道天道虚无缥缈,传承最是紧要。每代都有金丹,县豪方能立足;出不了下一个元婴,千年世家也会消亡。这其中的关窍,就在于经书的积累。人无我有,就能立于人先。” 杨行听得津津有味。若说豪强和散修的区别是,豪强有扎根的势力,有背后的关系网,那豪强和世家的差距就是,缺少经书传承,缺少子弟培养,也许下一代就没有金丹了。世家则要举全族之力,花上几百年,只为培养下一个元婴。粗俗点说就是,元婴就能当世家,金丹只能当豪强。若豪强有了元婴修为,什么经书传承、子弟培养、建立关系网等等,只要有强横实力加悠长生命,这些很难吗? “三是时机。很多晚辈问过我:为何把经书像宝贝般收着,不给族中子弟人人观看?我跟他们说,因为时机不对。筑基丹对结丹无用,结丹的丹药对筑基不合适,经书也一样。看早了,不仅当时理解不了,以后在真正需要时,反而道心难起波澜。” 杨行深以为然。帮助筑基的凝神丹,他炼丹时过早服用了,筑基时药效就大打折扣;助他结丹的《叶祖丹论》,看早了也没有助益。想到这里,他本来打算将魂柱中的《叶祖丹论》留给王喜、宅生结丹时用,看来也要等待合适的时机。 “南疆地广人稀,凡族众多,资源有限,所以入道时粗砺挑选,管它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只要‘为我所用’,最符合道家原义;中原散修、豪强、官府、世家层级分明,你追我赶竞争激烈,所以要精挑细选,务求人才出自自家,此为儒家要义;西邑以一隅驭天下,讲究刑不可知威不可测,所以要令出一门,此为法家真理。” 渐渐的,场中讨论起了各地挑选弟子、培养门人的方式,依旧是荀氏老者主讲,郡守对谈,荀氏少年也偶尔接个几句,黄灰红、杨行、谢争几人完全插不进话。渐渐的,杨行也听不懂了,只是觉得:这老家伙傲虽傲,确实有两把刷子!怪不得能被察举进西邑。 最后才谈起这次的任务。说是某地出现宝物,引得散修聚集争夺,正好借这次机会,让荀氏少年参加历练。杨行的任务就是带队夺宝,与各路散修抗衡。 郡守立马跟进:派黄灰红也参与进来,专门保护荀氏少年,夺宝倒在其次。 荀氏老者勉励道:“《春秋》有言,擐甲执兵,固即死也。夺宝当合兵道,奋不顾身。” 杨行想问:经书还讲夺宝?他现在知道世家以经书为尊,此番鼓励用意简单,却显得格调极高。终于忍住了没问,用世家的方式,仅拱了拱手:只接任务,不问西东。 ---------- 从藏经阁出来,全程未发一言的谢争说:“很多事情我不懂,但我想劝你,走多远也别忘了自己的根。” “我晓得。”杨行静静的看着谢争离去,回想这一路,有深藏不漏的豪强,秉公执法的郡守,深不可测的世家在,即使像曹锥、曹剑这样的愤懑散修再多,像太平道这样的底层势力再广,也无法撼动中原的根基。 这在他面前展示出一条新路来:或许可以融入这样的体制,搏出一番功名,以此为背书,再找机会下南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