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钧天图》 第一章 钧天图显洛门殇(上) 大燕三十六年春,三月的天依旧非常的冷,天下着鹅毛大雪,一切仿佛都被冻结了。 燕都的街道上依稀有行人匆忙穿梭,有小贩忙收着摊位,就连客栈也纷纷紧闭了门窗……唯独一道深沉的背影,孤身一人迎着大雪,站在白楼门城墙上,眺望着远方! 他是这燕帝国之主,燕白楼。 脚下的都城以他为名,所以又常被唤作白楼门。 纷飞的鹅毛大雪在他身后凝聚,一道人影从雪中走了出来,恭敬地站在燕白楼身后。 看不清这人的面容,可他那雀甲披风右肩上的一根翎羽,却是极为的显眼。 那是一种标志,一种象征着尊贵和权威的标志。 燕国子民,以这拥有种标志为荣。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虽然很少人见识过他的真面孔,但在这燕都城中,就像是无人不晓燕白楼一样,燕翎卫之首洛翎之名,很好的印证了这句话。 “元神出窍,以雪化身。洛翎,你的修为已在灵窍境巅峰了?”尊皇燕白楼依旧眺望着远方,似乎在这满天的大雪中,能看到他所统领的万里山河一样。 “是!只待窥探命中劫数,便可化劫!” 天下修行,六字门中。 无垢、入魄、冲慧、妙道、元神、灵窍、化劫、神引、周天。 周天境界万年来已无人甄至,周天之下,神引称圣,化劫成尊。 这洛翎灵窍境界圆满,一旦能窥探命中劫数,并且化之,便可达到与尊皇一般境界成尊。 “现如今有一任务,需要你来完成。凯旋之后,本尊助你窥探命中之劫……” 洛翎挥掀起雀甲披风,单膝跪落:“万死,不辞!” “中州传来密报,钧天图重现,本尊要你亲自出马,夺到天图。” …… 洛翎接下了这个任务。 从他领命的那一刹那起,他就仿佛看到了命中的劫数。 尊皇之命,素来都是他和他的兄弟们一起完成的。 这一次,尊皇没有通知燕翎卫的任何一人,唯独他一人。 这对于常在黑夜和白天交接之际行走的洛翎来说,其中的意味,很显然。 因为钧天图已经销声匿迹了五百年。 从魔门覆灭那一刻起,就人间蒸发了。传闻那一战,天图分成了七份。 五百年后,洛翎前去寻找的,是那其中的一份。 对他来说,这个任务无论成败,都免不了一死。 化劫已无期!化劫已有期! 或许当他将天图交到尊皇手中的时候,就是他化劫的时候。 世上每个人,生来都有命中的劫数。 化解劫数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应劫! 人死了,就什么劫难都没了! …… 大燕帝国雄踞天东,从天下之心的中州赶回燕都,即使灵窍境的洛翎日行万里,起码也要花费一个月的时间。 他不辱使命,得天图于身。 现在是他赶回复命的时刻。 顾不了周身数不清的伤痕,他现在最需要的,就是和时间赛跑。 只要能够成功将背后的紫檀木锦盒里的东西呈交尊皇,他虽死无憾。 冰封千里,雨夜连绵……他走的是一条及其隐秘的道路,可依旧无法摆脱那些掠夺者。 那些人如影随形,下手狠毒。 从中州就一直跟随,数十万里的距离,时刻都在上演着暗杀与偷袭,已经疯狂到完全没有什么规矩可言! 哪怕洛翎的修为是灵窍境圆满,也无法承受日夜不休的纠缠与争斗。 何况,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何况,关于天图的传说,太多太多。 一个月的时间,洛翎拖着疲惫重伤的身子终于到了大燕的疆土。 他都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场生死搏杀,也记不清到底是哪些人哪些势力在半路拦截。他只知道,似乎在天图得手的那一刻起,整个天下,好像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整个天下,都在与他为敌…… 林中篝火发出噼啪的声响,洛翎就这么坐在火堆旁,静静地看着火光,没有疗伤。 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他似乎从火堆中看到了家人。 看到了他年仅十三岁的儿子。 他的家乡在燕国洛河郡,洛河郡洛门是他的根。 他的儿子名叫洛长风,是一个很优秀的少年。 从小到大,洛长风都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过,他知道这一次,同样不会…… 黑暗的天空,突然闪烁起三颗耀眼的星光。星光仿佛横渡了亿万星河,从天穹洒落,光芒极盛。疲惫的洛翎很平静的移开视线,看着从那星光中逐渐凝实的几道身影,提着游龙寒枪,口中喃喃地说了三个字:“经天星!” 他确实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等待的,是死亡! 那洒落的星辉中,走出三道中年的身影。 星辉的照耀,他们显得有些年轻。至少比起现在浑身浴血,连续疲惫奔走了数十万里山河的洛翎看起来要年轻。哪怕他们的真实年龄相差无几。 其中一男一女,身披褐色及足的披风,长袖掩于袍内,若不是腰间玉带雕刻出经天十二星徽纹显露了身份,在人海中,人们一定会很容易忽视这容貌极为相似,却又极为平凡的兄妹二人。 这兄妹二人前方,是一名气息颇为凌厉的中年。他一身软甲,眉目如剑,左眉宇间那一道细微的剑痕更将其衬托得威凜逼人。 三人看起来很干净,比洛翎干净。 三人的修为相似,与洛翎同一境界。 是的,八百宗为了表达夺取天图的决心,出动了三名灵窍境的强者,还是位列十二星的强者。 “没想到名传天下的经天十二星已出其三,看来八百宗是对这锦盒里的东西,志在必得了!” 洛翎望着那左眉带痕的中年,平静的说道。 “能够问鼎周天的图谱,想来整个天下都会动心,我三人的出现,想必阁下也早有预料,否则也不会在此等候了。”左眉带痕的中年,一如既往的冷峻。 “呵呵呵……”洛二长笑,“八百宗虽然强者云集,但却不见得比尊皇更适合保管此图。况且,这一身的麻烦,几位也都看到了,哪怕是八百宗的神像,也不一定承受的了整个天下觊觎此物的疯狂之心!” “只要你交出背后的锦盒,这个,就不劳阁下费心了……”左眉带伤的中年说道。 “你就算杀了我,恐怕也得不到它……”洛翎说道。 “呵呵……我会从你的尸体上取走的。”左眉带伤的中年阴笑着。 …… 三名灵窍境的强者联手,这对于洛翎来说,是十死无生。 直到他倒下的那一刻,才清醒的看到自己的劫数。 “原来经天十二星,就是我命中的劫!” 洛翎倒在火堆旁,紫檀木锦盒从他的身上掉了出来,打开了,却是空的! 空空如也! 第二章 钧天图显洛门伤(下) (新书求关注……) “东西呢?”左眉带伤的中年怒了,他一脚碾在洛翎的手指上,指节碎裂的声音响起。 “咳!咳咳……” 血不停地从洛翎口中涌出,他奄奄一息。 “你,你们……还不、明白吗,这里是燕国疆土,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天图,已经,已经送到了……” …… 燕国的盛春,鹅毛的大雪变成了朦胧的细雨,随风无声的飘落着。 燕白楼站在城墙上,依旧眺望着远方,没有人知道这一国之主在想些什么。 他身后的细雨凝聚,又是一道人影现出身形。 “密探来报,洛翎早在十日前就已经抵达国域,但却是迟迟没有消息。” “我的白楼神将,你想说什么?” “属下担心,真如传闻所言……洛翎,已有二心,欲将天图据为己有。” “所以,你想去探个究竟?” “只要到了洛河郡,洛翎的下落就不再是秘密。” 朦胧的雨倾洒着大地,滋润着生灵万物。 燕白楼怔怔的站在那里,许久没有说话。 他已经默许! 身后的那道身影,再次凭空消失,仿佛一道细微的雨线,不可捕捉。 许久之后,燕白楼仰望着天空,那丝丝绵绵的雨线落在他的脸上:“洛翎啊洛翎,你终究还是辜负了本尊的期望!” …… 少年洛长风是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少年天才,名声虽不及八百宗经天十二星的弟子,可每当洛河郡百姓们提及,也是纷纷竖起大拇指。他们都觉得,迟早有一天,少年洛长风会被天机阁排入那地玄榜!成为耀眼的天骄存在! 可是那一天,恐怕再也等不到了。 洛长风受他父亲洛翎所托,离开了洛河郡,欲前往燕都。 路途中,他发现了奄奄一息的父亲! 眼中泪水落下,他将洛翎抱在怀里。 “孩子、不要哭……你已经长大了,可以独、独当一面了。你手中的天、天图……一定要送到。到了燕都之后,咳咳……凭着这根翎羽,去找燕翎卫……他们都是我的好兄弟,会引荐你……见到尊皇!” “不!爹爹,长风还想学您的冰雪元神呢,您一定会没事的!” “咳咳……” “父亲不能看你成为耀眼的天骄了……日后,若、若有难关,去菩提书院,找一位叫白羽的……六门道师……他是最值得信任的人……” 当一个人没有了呼吸,他的身体会变得沉重许多。 所以眼睛闭上了,手坠下了,身体,沉下了。 洛长风仰天长啸,泪光中隐约看到天边闪耀地极为耀眼的三颗星辰。他没有意识到,那三颗星辰,就是杀害他父亲的罪魁祸首。 然而这,只是罪恶的开始。 在经天星显杀害了洛翎之际,远在洛河郡的洛门洛家,也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他是白楼门神将,负责守护整个白楼门安危的人。 他没有带着圣意,却说他是奉旨前来。 他的理由很冠冕堂皇,说洛翎心有二意,背叛尊皇,其身家一族,尽数诛杀! 于是洛河郡的洛门,那一夜血光滔天……春日里的雨水,接连洗刷了整整十天,都没有洗掉那滔天的血光。 春雷滚滚,磅礴的大雨冲刷着洛河郡的血门,洛长风提着父亲唯一留下的游龙寒枪,就在接连十天的暴雨中奔袭着,他没有带着那份天图呈交燕都,他返回了洛河郡。 爹爹被杀害了,他要告知家中母亲、爷爷……对于洛长风来说,脚程自然比不上灵窍境的洛翎,所以他用了十天的时间,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洛河郡,那个生他养他的地方。 然而映入他眼帘的,却是暴雨中的一片焦黑! 曾经盛极一时的洛家洛门,已成一片废墟。 浓黑的烟气,在雨水中蒸发着,所有的记忆,都随着一场灭门的大火葬送! 屠灭全门! 杀门之后,火烧成烬! 而他洛长风,是唯一的落网之鱼! 少年跪在洛门前,滚滚的春雷淹没了他的哭声,他手中的游龙寒枪插在地面,整个身体磕下,额头上,有血液顺着雨水浸湿了双膝…… 他的背后,背着紫檀木锦盒。 他的幸存,是天意,所以他告诉自己,要有价值的活下去! …… “翎儿,爹爹是个骗子。我八倍儿正经的研究了两天,帝都之西是潮湿的雨林,雨林之西是封川的冰原,那冰原遥遥万里,一路上有异族的风情,有不胜的美景……根本不是什么乱刀兵、醉饮血的江湖,对不对?” “公主,你就不要再抱着这些山海经书研究了,尊皇说过,书里写的,才都是骗人的。那个叫做江湖的地方,豺狼虎豹到处都是。有人与你称兄道弟,黑暗里就会让你家财散尽,末路而亡。那潮湿的雨林,埋葬了无数的尸骨,是苍天在为其哭泣。万里的冰原,妖兽遍野,神出鬼没的偷袭过往行人,吃人肉都不吐骨头,很可怕的!” “瞎说!爹爹那都是骗人的!明日我就去禀告父皇,让你随本公主一起去菩提书院作伴,看看到底是爹爹说得对,还是书里记载的通。” “啊……可是,翎儿从小到大都没离开过帝都半步啊。” “难道本公主就离开过吗?我们从小在这白楼门里长大,从来没有去过外面,这一次一定要好好的游玩一番。看看雨林中紫色的雨滴,冰原上灵性的雪狐,是否真的像书里说的那般模样。还有王兄,我都有好久没有见到他了,也不知道,王兄他在菩提书院过的怎么样……” …… 夜色间,茫茫的江面里,五艘战船巨舰,以快似奔马的速度浩荡行驶着,沿着这条碧水江下游开去。 这巨舰甲板上楼起五层,高达十五丈,宽敞之极,每舰甚至可容纳八百余人。 中央巨舰的舰首上,一名身形高瘦,脸容古挫的中年男子,神色冷漠的眺望着夜色下的茫茫江面。此人有着一双深邃莫测的眼睛,予人狠冷无情的印象,但也另有一股震慑人心的霸气,无形中散发着。 而在此人身后的巨舰上,宛如行宫一般布置的楼阁中,两名少女双手托着下巴,嘟囔着小嘴,在发呆着。 其中一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披肩的青丝简单地束了条紫带,灯烛一映,更是美眸流盼中带着灵动,俊秀非常。那胜雪的肌肤,绝丽的容色,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却已是罕见的美人胚子,此时此刻这般苦恼而无奈的可爱模样,让人忍不住疼惜。 另一名少女却是相对来说简单些。 容貌虽比起前者稍有不及,但也是沉鱼落雁之姿。她一身轻装托显得干练精明,她不施粉黛,干净之极,袖腕卷起,露出葱翠的粉臂,时不时的将视线投落,看着身边贵为公主的小姐。 第三章 雪儿和翎儿 “爹爹太坏了。让宇文大将军率领燕翎卫随行,在这碧水江面上,我哪儿还有机会去看那雨林的紫雨,和冰原的灵狐啊……”身披貂裘的少女玉手捧着桌上的灵兽貔貅,舞弄着它的爪子,抱怨着说道。 这灵兽貔貅,只是幼崽,毛茸茸的,一双晶莹剔透的眼睛散发着碧蓝的光,带着哀求的神色望着小公主,看起来有些委屈。 “公主,尊皇他也是担心你的安危,这才绕走江路的啊!自从三年前那件事之后,整个天下都在觊觎着我们大燕,三年来,各路的豪强无不在寻找着机会试探,对我帝都虎视眈眈的。这一次你前往菩提书院修行,也是尊皇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想来那雨林中,冰原里,早已埋伏了许多坏人,等着擒你要挟尊皇呢。菩提书院地位特殊,那些居心叵测的势力不敢轻易招惹,只要我们安全到达书院,宇文大将军自会带领部下回都的。”名为翎儿的婢女,伸出小手抚摸了摸小貅貅的毛发说道。 “可是爹爹跟我说,他并没有得到天图啊……是洛翎背叛了他,将天图据为己有了,害我们无缘无故地,陷在如履薄冰的生活中那么久。现在倒好,连拜师修行都要宇文将军护送,真是比白楼门里还闷,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乌溜溜的眼珠转悠着,鬼灵精怪的公主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法子:“不行,我一定要自己去菩提书院!” …… 战船巨舰沿着碧水江下游,在洛河郡靠岸。 从大燕帝都前往菩提书院,走江路的话,这一条绵绵的洛河是必经之路。 或许是有心,或许是无意,奉皇命护送公主拜师的宇文大将军,在战船靠岸后,吩咐了几名下属好生看护公主安危,而他自己,却是带着一名随从轻装便衣上了岸。 看他走的路线和坚定的步伐,应该是有很明确的目标。 他脚下的街道,是三年前被人一夜灭门的洛家主街,街道的尽头,就是那一片废墟,一片三年物是人非之后,行人路过时都会捂着鼻口的废墟…… …… 怀揣着小心思而不甘寂寞的公主,终于等到宇文大将军那个冰块脸离开,站在舰首迎着明媚的阳光,感受着洛河的风,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小公主伸了伸懒腰,小手捶了捶许久没有舒展的肩膀,乌溜溜的大眼睛却是在四处打量着,确认宇文大将军那个冰块脸走远了,这才招一招手,唤来小婢女翎儿。 一主一仆彼此递了个眼色,就欲顺着夹板登岸。 “公主!请留步!”又是一道高大威猛的身影,挡在了公主身前。宇文将军临走前特意吩咐了下属好生看管公主,燕翎卫副将又岂敢违抗军令。 “你敢拦我吗?”小公主摆出一副平时不怎么有的威严,然而在从小守护着她长大的燕翎卫面前,却是起不到任何作用。这一副架势,非但看不出严肃,反而倒显得新鲜有趣。 “属下不敢!只是将军吩咐过,为了安全起见,公主还是留在战船上的好。”其实这名燕翎卫副将的心情,在战船驶入洛河郡境内时,就一直很沉重。 他知道这一片土地,是曾经首领生长的地方。所以他的语气有些不自觉的生硬。 硬的不吃,只好来软的了。 公主瞬间变得乖巧了起来。她靠上前去,扯着副将的衣角,可怜兮兮地说道:“柳副将,柳叔……” “我和翎儿自幼在宫里长大,从来都没有出来过。您看着我俩也有十多年了,这一次,您就帮帮雪儿!” 诚惶诚恐!柳副将连忙退后,保持着恭敬的姿态。 “爹爹让雪儿拜入菩提书院学习修行,说是为了安危着想,其实还不是换了个地方软禁我?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真正看过繁华的街道,热闹的坊市,这次都城到书院,我们的战船就这么一次靠岸,您就忍心继续让雪儿闷在船舱里,连看都不让看一眼吗?” 柳副将微微动容。 不论他还是这些燕翎卫,全权负责白楼门守卫十余年,也看守着公主十余年。这种情感,早已超越了身份之差别。柳副将曾想着,当年若是不负那女子的话,恐怕自家的女儿,也有公主这般大小了。 耳边传来琴瑟和鸣与喧嚣的锣鼓声,公主忍不住眺望了一眼:“柳叔,你看那边有人成亲的,好热闹啊……求求你了,就让雪儿看一眼,雪儿保证不乱跑!” 哀求的神色融化了冰雪,心底淌起了暖流。 “去通报将军!” 对身边的亲侍吩咐了句,柳副将还是于心不忍,最终无奈地点了点头,召唤了几名亲侍,形影不离地紧紧跟随在公主身后。 他又如何能忍住,他身后的燕翎卫兄弟又如何能忍住,来到首领的故居,看一看那昔日的洛门,如今的焦土。 …… 在这大燕帝国和七州的疆域之中,洛河郡算不上大郡,却依靠着洛河的水路交通贸易,发展极快。而在十数年前,随着洛门洛家的崛起,更加让这个小郡变得热闹繁华了起来。 自那以后,洛家似乎就成了洛河郡的代名词。 然而三年前的洛门血案,葬送了整个洛门洛家,这种代名词,才渐渐地被人们遗忘。 可这洛河郡并没有因此而衰落冷清,因为在洛门洛家之后,来自天东的江家又看中了这里的商机,三年来,一跃成为这洛河郡信任之主。 今日,正巧就是洛河之主江家长公子的成亲之日! 街道两旁,有护亲卫士开路。 人潮被逐渐分割而开,那新郎官骑着骏马,喜笑颜开,一路上不停地和洛河郡百姓们热情地打着招呼。 对这位江家游手好闲、吃喝玩乐、无乐不做的长公子而言,今日这场婚姻,不管怎样,门面功夫还是要做齐的。 可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竟然会有人在这会儿,在洛河郡他的地盘上,抢亲! “抢亲啦……” 一声尖叫,顿时惊散了围观而又热情的百姓们。 声音的来源,是一名少女。 公主挽着翎儿的手,二人拼了命似的冲进接亲的队伍之中。 迎亲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护亲卫队,已经严阵以待。 江家长公子微微皱眉,略微瞥了一眼冲进卫队而又擦肩而过的两名少女,对这两位好心提醒的少女心怀感激,便没怎么注意。 他看着迎面冲来的一群凶神恶煞的家伙,尤其是那位领头而面容阴森的男子,似乎势要将通风报信的两位恩人活捉似的表情,顿时感觉郁闷了起来! “我的天哪!在本少爷的地盘,居然还有人敢抢本少爷的亲?真当我洛河霸少江满楼的名声是花钱砸出来的?” ps:楼兰第二本书了,如今双开,希望能突破一些。看过轩辕神录的应该有发觉,这本书的文风会和第一本书有很大不同,我会很认真的写,不去追求爆更那种速度,而是想写一本可以在安静的时候,静静地读的东西,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江湖,我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去写出我心中的江湖。新书期间,还望多多支持,谢谢…… 第五章 一场关于雪花糕的相识 粉鼻很是敏感的朝着前方嗅了起来。 “翎儿你快闻,是雪花糕的味道。” “我也闻到了,好香啊……是我们饿出幻觉来了吗?” …… 车队在山道上行驶,偶有马鸣声传出,混在这狼啸猿啼中。 这是一行卫队,护卫着两辆马车,深夜里穿行着。 “警戒……有人截路。” 车队紧急停下,防卫队形的武师们快速的变换阵型,是攻击与冲杀的阵型。这一行武师,虽然只有一位武道大师的修为,但看起来,也像是极为熟练,久经江湖的老手。 “李寨主,发生什么事了?” 马车车帘被掀起,一少年探出头来。当看到拦截在车队前方的两名少女时,不由得怔了怔。 想起村子里私塾先生千叮咛万嘱咐的礼节,少年下了马车。 先生一直教诲,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少年一直以来觉得自己揽阅过无数的颜如玉,村子里所有的私藏典学和先生从不外传的子集,都被他浏览了个遍,可以说倒背如流也不为过……可当他第一眼见到雪儿和翎儿时,他第一次觉得,好像先生说的,也不全对。 最起码书里的颜如玉,就没有眼前的好看。 他想起有位先贤对女子的描写:普天壤其无俪,旷千载而特生。 赏心悦目,百看不厌。 少年不由得心慌了起来,脸红了起来,气闷了起来。 一时间,竟忘了脑袋里装载的所有的礼貌…… “你可是来自星云州?”自幼在宫里长大的丫头,翎儿并不太知道如何与这种陌生人打招呼。所以用起了一贯的口吻。 带头的李寨主极富江湖经验,见对方如此直白的点名道姓,想来是怕找错了仇家而又底气十足,看来不是好惹的茬子。可对方明明只是两个看起来离家出走,在这荒山野岭迷了路而又饿昏了头的丫头而已? 满腹的疑问,李寨主微微皱了皱眉。 少年却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好,其实他还沉陷在那一眼的颜如玉轮回之中无法自拔,此刻就算是让他背诵三岁时就曾学过的千字文,都是有些困难。甚至于,都有可能忘记了自己姓甚名谁。 “喂,我在问你话呢?”翎儿觉得这少年真的很奇怪,他看着自己的眼神,仿佛要将自己吞了似的。虽然衣着有些朴素,但很干净,能够雇得起这么一行武师做护卫,应该不是没有见过美少女的呆子? 一旁的雪儿看着这两个人,不禁掩面笑了起来。 少年终是回过了神来,是李寨主的干咳唤醒了他。 连忙意识到失礼之处,少年红着脸,悬着心,整了整衣袍:“在下李星云,不知道两位姑娘……” “李星云?” “是。” “你那马车里可是有雪花糕?” “嗯?”不知道为什么,李星云的脸这么被盯着看,感觉更烫了。 他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以有些不确定的嗯了一声。 然后鼓足勇气,迎上了翎儿的皎洁目光,那一刻,四目相对,他的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书里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从那双眼睛里,他清晰的看到了自己! 他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同样的,翎儿似乎也从他的眼神中感到了微烫。 干净的脸颊儿红了,她微微低首,有些羞赧轻轻的说道:“我们,我们饿了……” …… 从小到大,在雪儿看过的许多书里,记载着许多有趣的故事。 从人文地理,山海经集,到天九列传,古老传说……可从来没有一部书,教人怎样讨吃的。 她不会,相信没有认真看过一部全书的翎儿也不会。 她们不是流浪荒野无家可归的乞儿,她们自幼养尊处优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更不知道挨饿的滋味。 重归自由的第一天夜里,她们尝到了这种滋味。 “好在翎儿牙尖嘴利,不然真的挨饿了。”雪儿一双小手捧着香气弥漫的正宗雪花糕,还没有品尝,就已经感到甜滋滋的腻味了。 此时若是少年李星云知道她的想法以及对翎儿牙尖嘴利的赞美之词,恐怕喝的这口水都会呛出来。 “牙尖嘴利?明明是姑奶奶一样的口吻好?” 山林里堆起几团篝火,解除了误会弄清了真相之后,李寨主带着他的那些兄弟守夜的守夜,烤火的烤火,休息的休息。 少年李星云在得知两位颜如玉也要去往菩提书院拜师求学之后,便热情的邀了雪儿和翎儿同路。 渐渐熟络起来,他的脸也没那么红了,心跳也没那么急促了,呼吸也顺畅了许多。大概是这水,有疏通血液脉络,通气润肺的功效。 李星云这般想着。 “喂,李星云,你去菩提书院拜师求学,可有推荐信么?”干净地犹如一汪清潭的翎儿,总觉得李星云那小子的一双眼睛贼咪咪的,所以即使在吃着人家赠送的雪花糕也毫不会嘴软,直呼其名讳说道。 “咳……” 这突兀的一句,着实让李星云呛到了。 “推,推荐信?”李星云袖角拭了拭脸颊水迹,有些诧异的说道。 “对啊!菩提书院虽然大开方便之门,可招生收徒很严格的,如果是一些没有真材实料,只知道一双眼睛来回在好看的姑娘脸上目不转睛看个不停的淫贼,是绝不可能被招入书院那种神圣的地方的。” 这话虽然有些针锋相对的味道,但说的却是在理。雪儿是这么认为的,虽然她是带着推荐信出来的…… “可是先生跟我说,菩提书院雄踞天东已有千年矣,素来教学育人,以德才为重。流、法、易、术、行、川,六字门中道,更是广为发扬,才有今日天下盛况之景,如何还要推荐信了?” 李星云激动了,来回踱步,侃侃而谈,神色言语间流露出尽是愤世的模样。 雪儿在偷笑。 翎儿在偷笑:“你先生是谁?” “先生是村子里最有学问的人。”李星云骄傲的说道。 翎儿特意拉长了尾音:“哦~你先生骗你的。” “不可能,先生从不骗人。” “你怎么知道他从不骗人?” “先生亲口和我说的。” “所以他骗你你也不知道了?” “我……”李星云语结。 “他说的,也一定有错的。” 李星云突然沉默了,看着篝火旁那一张干净之极的脸蛋儿,清澈的眼睛,洁白的贝齿,粉嫩的小手,不由得有些动摇心中的信念:“好像,先生说的也不一定全对。那书中的颜如玉就没有眼前的好看……” ps:要够两万字才能冲新书榜,所以今天争取更到两万字,后续更新,为了保证写出楼兰想写的质量,我会放稳一些,嗯,就这样,求收藏,求推荐,各种求啊…… 第六章 又见寒枪 仇恨,当然要用血洗,才能洗的干净。 这是三年来,洛长风养成的信仰。 下了山,告别了老酒头和他的行者客栈,他没有东行。 不是他不知道大燕帝国位于何处,不然三年前他父亲也不会让他来暗中送去天图了。他其实自幼就曾跟随洛翎东征西跑过,凭借着过人的天赋,对这天东的地形地貌,气候风俗,了然于心。 甚至跑了十几年的宇文叔叔,都没他清楚。 想起往事,他的心里又是一阵刺痛。 “燕白楼啊燕白楼,你这一国之皇做的还真够绝。听信谣言,疑我父有二心,你不惜屠杀我洛门满门……” 无论对于洛河郡那些百姓来说,还是对于整个天东来说,三年间,人们都相信了那个谣传。 说是洛翎心有二意,尊皇下旨剿灭满门! “此恨,不共戴天!我洛长风发誓,定要饮你之血,剜你之骨,屠你满门,来祭祀我洛门之灵。” 深夜里,洛长风穿行在山中。 这条路像是在指引着菩提星的位置,他的目标,正是菩提书院。 虽然修为有晋升,可面对燕都那强者如云的地方,他还是太过于弱小,他想起爹爹临终前说过的一个人,叫白羽的书院道师,他要去找那个人。 然后让那人收他为徒,传他六字门中道。 待学成之日,就是以血还血时。 不管是下旨的燕白楼,还是屠杀的白楼神将,亦或是中途截杀父亲的那些人,他们虽不是罪魁祸首,也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人生于世,都是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的。 比如前方丛林里,那一群身穿黑衣,手中寒光闪烁的夜行者们,即将就要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生死不由得他们。 洛长风发现了丛林里的篝火和那一行车队,自然也看到了篝火旁那两名追求自由求学的美少女和少年李星云。 虽然不识得车队中人,但骨子里有种亲切之感。 他是洛翎的儿子,燕翎卫和这群车队都是护卫。 他最不想看到的画面,就是一群见不得光的家伙,盯上了护主。 他最想杀的人,除了那燕姓的仇人之外,就是这些与护卫们立场相反的角色。 枪出,冷光显。 霜起,月色寒。 未见,人影至。 血溅,破喉间。 篝火旁传来雪儿和翎儿两个丫头的惊叫,少年李星云奋勇的挡在了他们身前,李寨主等人纷纷被惊醒,巡逻守卫的护卫摆出了战形。 洛长风青涩而坚毅的脸颊上溅了点血迹,他提着游龙寒枪,出现在众人眼前。 “你……你是哪里来的刺客?敢打我们菩提书院的主意?信不信我用流字门中唇枪舌剑了结了你?” 这真是一个愚蠢的恐吓!别人没什么,却把雪儿和翎儿唬住了。 有刺客? 她们二人互相递了个眼色,不会是宇文大将军派来的? 洛长风挑了挑眉,仔细地看着这少年,心想着从哪里冒出来的书呆子,随便抽根烧火棍就能当兵器唬人?若是给他一根鸡毛,岂不是真的当成了令箭? 从未行走过江湖,未见过世面的少年少女没有眼色,不代表李寨主和他的兄弟们也是糊里糊涂的。 看着周围躺下的一具具黑衣尸体,李寨主一眼就能断定,这些人并非善类。 这些人死在了这少年的手中。 所以应该是这少年,救了他们所有人。 收起手中刀,李寨主上前道谢:“小兄弟修为惊人,救了大伙儿的性命,李某在这里代大伙儿感谢如山恩情。我那没出过村子的侄儿是个书呆子,口无遮拦,还望小兄弟不要见怪才是。” 雪儿和灵儿松了一口气,扑哧笑了。 李星云撇了撇嘴。 心想着误会就误会了,没必要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我从没出过村子?那一次跟着先生进山采茶药,明明出过村子了好? 奇怪,自己怎么在意起这些来了? 洛长风以前经常在江湖里行走,对这些江湖里的切口,还是颇为熟练的。即便三年未下过山,不代表他会忘却。 与李寨主和其余护卫兄弟们道了个寒暄客套,洛长风被遥到车队中坐下。 饱读圣贤书的李星云自然不会在意先前的误会,先生教导他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向着洛长风小陪了个不是,彼此之间,就再也没有隔阂。 毕竟都是同龄人,相差不大,李星云毫不吝啬地将马车里的干粮,星云州的特产雪花糕拿了出来,答谢救命恩人。 嘴馋的雪儿和翎儿,生怕之后再饿着,盯着那雪花糕一脸的不舍。 洛长风最不会做的事情就是割爱,接过了雪花糕后,又借花献佛递给了雪儿和翎儿。 小公主雪儿也因此多看了洛长风一眼,心中颇为满意地暗道:“除了第一眼看到那满脸的血迹之外,这个家伙还是挺耐看的。” 这时候的天,已经是深秋了。 星光暗淡,有乌云蔽空,却似乎永远也无法遮住菩提星斗。 那一颗菩提星,犹如弦月,光辉永恒。 洛长风喝了一口水,老酒头为他准备的水,有冰凉的寒风袭过脸颊,他似乎感觉到了亲人的抚摸。 这动乱的天下,有几人能跳脱,围火,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取暖停泊…… 夜已深,山林里猿啼狼啸声也渐渐平静了下来,似乎嚎了一天累坏了,却发现怎么也吓不走这群闯入它们家园的人类,于是不得不放弃对这群无害人类的恐吓,安静的熟睡了起来。 李寨主带着手下兄弟清理了附近十几具尸体,扯掉他们的黑色面纱发现并不认识,不过这些人脖子上整齐的伤痕却是让他们又震惊了一下。 原本看到洛长风脸上带着血迹出现,想来杀死了这群家伙也是费了不少气力,却没有料到竟然是如此整齐的伤口。李寨主武道大师的修为倒也有些眼光,一眼断定此伤必是一种极快的身法所致,就算是他也不可能造成如此精致的伤口,想着对方如此年纪就拥有武道大师以上的修为,心中不由得对洛长风又赞叹了几分。 “你也要去菩提书院?”雪儿眨巴着明亮的眼睛诧异的看着洛长风。不知怎么,当得知这个消息时,她心里会有一丝的欢喜。 “是。”洛长风的回答很简单。 “如此一来,我们岂不是未来的同窗了?”眼前的洛长风虽然话不是太多,但看起来颇为顺眼,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的性命,先生曾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李星云已经将洛长风当做了伙伴。 “我们是同窗,你可不一定哦。”翎儿又拿李星云打趣起来。 “我如何不能入菩提书院了?” “因为你没有推荐信啊?”翎儿笑道。 “我没有推荐信,难道他就有吗?”李星云指着洛长风。 洛长风怔了怔,显然不太清楚‘推荐信’是怎么一回事。 “人家身手那么好,可能已经是武道大师的修为了,你觉得书院会舍得将这么好的天赋拒之门外吗?又不是你,只知道先生说……先生说的……” “天下道法六字门中,先生说读万卷书为道者根基,六门皆可修之,书院怎么会不要我了?” “那你现在什么修为?修的哪门?” “我……我还没开始修行。” “这不就结了?” 第八章 天东人如玉,君子世无双 少年名为君泽玉。 是经天十二星九星天机的不二传人。 这一师一徒坐论天下,一切,似乎都在他们脚下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之上。 他们每对弈一场,就是对天下大势的一次推演。 只是千算万算,不如天算。 洛门未绝! 还有一名少年独活! 而真正的社稷山河图,就在他的身上! 少年避世了三年,如今身负天图下山! 目标是前往菩提书院! 在不久的将来,他们会成为同窗! 这是天意! 无法推演的天意! …… 菩提书院位于天东七州与大燕帝国交界处,是独立于这群雄割据之外的一处天东圣地。整个天下,除了八百宗之外,也只有中州昆仑山上的剑阁能与之媲美,不受战火所燃,不受红尘所扰。 书院以育人教学为理念,无数年来,自然培育了不少名人,这七州与大燕的许多高手,都曾是书院走出来的学生。除此之外,书院更是将修行者六字门中道归纳总结,发扬光大,实属功不可没。 菩提书院依山而建,山下便是四通八达、赫赫有名的菩提城。 作为连通七州与大燕帝国要塞的城池,菩提城自然是往来者不绝。 尤其是近来,又逢书院开学收徒之际,天下英杰更是汇聚于此,让这座菩提城空前的喧闹繁华了起来。 在宇文大将军以及他的燕翎卫暗中护送下,雪儿和洛长风等一行人,一路畅通无阻,再也没有遇到类似刺杀的事情,成功的抵达了菩提城中。 其实这要归功于宇文大将军。 堂堂大燕帝国最精锐的燕翎卫,又是在新一届首领宇文阀的率领下出动,岂能真的将自家公主搞丢了。否则这燕翎卫早已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在洛河郡燕翎卫被江家长公子拦住之后,发现说理说不通,果断动起手来然后潇洒的离去,让吃了闷亏的江家长公子一直抱怨虎落平阳,后悔成亲没有带着他的三千同袍兄弟。 宇文大将军在山林中发现了雪儿的行踪,却没有轻易暴露。 正如雪儿所说的,自幼在白楼门长大,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宇文阀终究是不忍心再给她加一副锁链,所以便与燕翎卫的兄弟,一路暗中相随,并且除掉那些心怀叵测的绊脚石,清扫了一路,这才换来一路欢快无余的旅途。 初见洛长风时,宇文阀就觉得有一种熟悉的亲切感。可三年了洛长风的样貌变化了不少,从洛门大少变成一碗水,一个馒头就能管饱的坚毅少年,消瘦的面孔,修长的个头,已然与往昔判若两人。 何况,洛门遭劫,无一生还的消息,他曾亲自验证过,先入为主的思想认为,大哥洛翎的独子也丧生在那火海,所以仅仅是疑惑,也就没有多想。 至于那杆游龙寒枪,是柄神兵利器,极具灵性,早已被洛长风收起来了,否则凭借着这柄游龙枪,他的身份就暴露无遗。 李寨主一行人将李星云送到菩提城后,就在城外与众人告别离去。他们本是李星云村子所雇用而来,自然没有再停留的必要。这菩提城外的山上,就是书院所在,因此虽然城中龙蛇混杂,却无需再担忧什么秩序与安全的问题。 相信在这菩提城中,若是有人敢打未来书院学生的注意,一定会死的很惨。 雪儿和翎儿也终于是放心了下来。 两对少年少女穿行在宽广热闹的街道中,来往的人群,到处都是同龄的人儿。看着他们对此城的熟悉程度,恐怕早早到了不少时日。 “快快快……书院放榜了。” “什么?书院放榜了?” “喂,等一等我……” 每年菩提书院招生,都会在正式考核前三日放榜。榜中并不是什么中榜的名单,而是今届入院考核所考核的科目内容,以及注意的事项罗列。榜单放出,提醒那些欲考入菩提书院的学生事先准备。 身边的人潮汹涌而去,雪儿拍着小手回过头笑道:“长风大哥,书院放榜了,我们也去看看?” 还没有征求得洛长风的同意,翎儿便是激动的拉起雪儿小手,二人先跑了过去。 李星云在后面喃喃地道:“奇怪,她都有推荐信了,怎么比我还着急?”…… 菩提城中设有书堂学馆,这放榜的地方,就在书堂门前。 那里竖着一块大大的木桑栏板,栏板上张贴着今届书院考核以及招生数量的相关事宜。 不过现在,却是被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挤不进去。 雪儿和翎儿比起同龄男儿自然要矮上半头,她们不甘心的垫着脚尖,昂着头,向里面极目,也只能瞄到人群狭缝里露出的几个字眼,还让两个小姑娘挤了一身香汗淋漓。 洛长风背着包袱,双手抱臂站在外围,李星云戴着个书生冠,背着书娄,手持折扇,像极了下山求学赶考的书生。 人群突然激起一层浪涌,榜栏前突然有一名年纪已入古稀的老道倒了下去,惹得周围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原本拥挤的人群,也似乎为了避免沾惹不必要的麻烦,竟主动散了开了。 那因此老道也进入了雪儿和翎儿的视线中。 两个小姑娘虽然没有悲天悯人的胸怀,却也极有善心,比起那些久经江湖见惯了刀剑情仇是非恩怨的书院未来学生来说,她们做不到袖手旁观。 “老爷爷,你怎么了?”雪儿和翎儿连忙上前,没什么经验,也没什么力气,尝试了几次却怎么也搀扶不起。 “像是饿昏了。这老道我不止一次见过他,几乎每一届书院招生他都会来这,多少年了,听说一直没被书院招上,有些疯疯癫癫的……” “我也听父亲以前说过,他当年进入书院时,就见过一个老道,无名无姓的,许多年都不曾被招入书院,院长看他可怜,就许他在书馆里住了下来打打杂,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好像叫什么……易行川。” 老道易行川的事迹一件件被挖了出来,听起来似乎是菩提书院的名人。 不过雪儿和翎儿到没什么心情理这些,洛长风和李星云听到呼唤,也挤了过来。 还没等他们上前帮忙,一道慵懒却及其刺耳的声音从分开的人群中传来。 “哪里来的老不死的?横在这里算什么?挡九哥的道……你们几个,给我那他扔出去。” 嚣张跋扈! 这是洛长风所产生的第一感觉。 第九章 路见有不平 李星云目光顺着人群望去,只见后方几名少年开道,簇拥着一名锦衣玉带的公子哥走了过来。 那人模人样的公子哥看都没看昏死的易行川一眼,高傲的从他身上踏了出去,似是要看榜。 身后的几名追随者很有眼色就欲将易行川抬起扔出去。 “你们干什么?” “没看到他已经昏倒了吗?” 雪儿和翎儿哪里见过这般恶少的形象,小丫头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张开了双手拦在那恶少身前。 被拦路的恶少看起来不怎么高兴,神色冷漠的看了看雪儿和翎儿一眼:“知道你们在和谁说话吗?” “还没请教……”洛长风几步上前,这种江湖里的事,两个丫头自然摆不定。 与同龄人不同,有很大的不同。 洛长风三年前遭受灭门之灾,那种滔天的仇恨早已化为无形的杀气与凛冽,他的眸子有种寒光,让人心颤。 恶少也是瞳孔微缩,眼前少年给他的感觉很锋利,隐约中有种莫名的威压。 “冀云州彭家,彭九。”恶少脸上流露出高傲之色,似乎觉得自己总有一种天生俯视众生的优越感。 人群中传来异动,似乎从这简单的几个字眼判断出了恶少的身份,不由得退后了几步。 洛长风也是眼中寒光一闪,如他所料不错,冀云州域主就单姓彭字。 敢如此自报家门名讳的人,其身份呼之欲出。 “身份倒是很尊贵……”洛长风说道。 “哈哈……怕了?怕了就赶紧给九哥道歉,然后滚出菩提城。”有随从讨好恶少嚷道。 “可这里是菩提城!”洛长风继续说道,“我只知道在菩提城里,没有什么域主之子,更不识得彭家是什么来头,这里只有书院学生,和没有考进书院的学生。” 雪儿一双明亮的眼睛带着崇拜之色凝望着洛长风,小小的内心快被这种高冷无双的气质所征服了。 “说得对!先生说六道门前,众生平等。就算是冀云州域主之子也不能罔顾道纪,这是对道门、对天下修道者的不尊重!”李星云论起三纲五常来,把他放在八百宗坐而论道三日三夜都不会觉得累。 “你又是谁?”对于自报家门后还主动站出来与他对立的家伙,彭九习惯性的想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以免惹到不该惹的存在。 从某些方面来说,他虽然狂傲,却也小心翼翼。毕竟天下之大,他不敢惹的同龄人还是有的。 “我叫李星云,星云州来的。”李星云说到。 彭九皱了皱眉头,如他一样,用冀云州代表着自己的身份地位,身后家族呼之欲出。李星云自称星云州来的,让他开始习惯性的猜测着后者的身份,并且在脑海中将他与星云州那几大世家的子弟从帽貌到神比对了一次,发现似乎星云州并没有李姓世家值得注意,不由得声音再度冷漠了几分:“你跟我谈平等?” “如果你能从我这几个不成器的修童手下爬着出去的话,或许还有资格。” 一言不合就欲用暴力解决问题。 这或许是这种天生优越感超越平民百姓的大少引以为傲的不败手段。 因为他从没遇到过对手。 所以不知道低调与收敛二字怎么写。 然而就像是洛长风说的,这里是菩提城。 这里只有书院学生和没有考进书院的学生。 如果非要将身份论个尊卑,将实力论个高下。 这里依然轮不到彭九当家。 昏死的易行川还躺在地上,争论无休止,已有人主动救治。 君泽玉悄然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群。 六字门中,他主修易字,兼修流字。 谈不上悬壶济世,粗浅医术还略懂一二。 他觉得自己应该能够让这老道快速醒来。 不需要一个馒头,只需要一碗水。 …… 君泽玉的出现很令人意外。 甚至让燃起怒火的彭九措手不及。 他没有像雪儿和翎儿那样吵嚷着要人帮忙,也没有像洛长风和李星云那样拦在了彭九身前,他从人群中默默地出现,默默地蹲下身子,默默地给昏死的易行川老道把着脉搏。 他生的很俊美,比起一些女子还要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一身锦玉装扮,透露着高贵之气。 他的出现,让周围一些女子看的呆了。 雪儿和翎儿也是目露着光芒,若不是今日见到真人,真的难以想象,男子居然也可以生的如此美不胜收,让人嫉妒。 彭九此时倒是没有嫉妒的心思,他有满腔的怨愤无处发泄。 因为就在所有人都在关注此人的俊美容貌时,他却看出了此人的身份。 腰间玉带,九星连珠。 整个天下除了天东的十二颗星辰与他们的弟子之外,谁敢佩戴连珠星玉带? 洛长风自幼踏足江湖,当然也看出了君泽玉的身份。 原本凌厉的气息,也渐渐平和了下来,他觉得这一架是打不起来了。 最起码,冀云州彭家面对八百宗还是有些忌惮的。 “水……”君泽玉将老道扶起。 “哦……哦!”李星云快速反应过来,取下书娄,还没将水袋拿出,洛长风便将老酒头给备用的水丢了过去。 接过水袋,给老道灌了一通。君泽玉头也没抬说道:“如果你还想试试自家修童的实力的话,待会儿我来陪你!” 他这话自然是对彭九说的。 君泽玉不是世家大少,他是一代天骄,他很清楚对付彭九这种人的手段。 以恶制恶! 这不是威胁,不是恐吓,凡是知道他是谁的人,都相信他有这种实力与手腕。 经天十二星被誉为天东神像的继承人,而作为十二星的嫡传弟子,同样是天东神像的不二人选。 换句话说,数十年以后,彭九或许会成为冀云州域主,而君泽玉却能够位列十二星。 天东七州八百宗,这种称呼不是无的放矢。七州域联合起来可以勉强媲美八百宗,区区冀云州域主妄想与经天十二星相提并论。 更何况,大燕帝国并同七州,不见得能与菩提书院一较高下,而奇才辈出的八百宗却可以。 原因很简单,菩提书院和八百宗都有神引境圣人镇守,七州域尊者为主,无圣人巅峰。 彭九面色阴晴不定。 从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君泽玉是第一个。 第十一章 菩提花残不景伤 一场秋雨一场凉! 来自天下四方各地刚刚认识或者一路结伴同行的学子,受过了菩提城秋雨的洗礼,涤尽了红尘气,三日后,终于是迎来了那个翘首以盼许久可谓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 今日菩提书院开学!没错,就是开学! 三日前放榜就写的清清楚楚,菩提书院开学第一天同时考核入院试,凡能够通过入院试考核的,便可成为菩提书院的一名学生。而没能通过考核的学子,虽然无缘于菩提书院,却也能在人生的经历中留下一笔难以忘怀的墨点。 菩提书院的开学对整个天东,甚至是整个天下而言都是件大事。至于菩提城方圆数十里的百姓,更是早已翘首期盼多日,在天色朦胧还未全亮时都开始沿着城门顺着山道摆起两道长长的街摊。 洛长风一行四人也是早早地起了床,其实洛长风一夜并没怎么深睡,他从未见过书院道师白羽模样,也不知道今次一行,能否顺利进入菩提书院找到那位白羽叔叔,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担忧。 李星云挂着两个黑眼圈不停地打着哈欠,人各有人的烦恼,这个小子虽然将村子里的所有书籍倒背如流,可面对天下闻名的菩提书院招生考核,难免有些不自信的。 所有洛长风一夜未眠,他也一夜未眠,一整夜都在复习着功课!洛长风发自肺腑轻叹,真是我辈学习之楷模榜样! 至于雪儿和翎儿,别提有多兴奋了。 她们有着燕国尊皇亲笔书的推荐信,而且燕白楼也早已经和书院院长打过招呼,想来那宇文大将军来到菩提城后,也见过院长了。这两个丫头入学书院自然不需要任何的担心。 “就要见到哥哥了,说起来还真是有些想他。”轻轻松松从城外绵延而上山道的街摊上,买了些不怎么吃的习惯的早餐,再配上李星云家乡特有的雪花糕点,雪儿和翎儿这一餐,吃的还算满意。 雪儿揉了揉微微隆起的小肚腩,一脸满足幸福的模样。 “嗯,我也是想念公子了。”翎儿嘴里还塞着粘粘的雪花糕。 “你有兄长在书院?”洛长风有些惊奇。 “对啊。长风大哥,我哥哥很好很优秀的,你们一定会成为很好的朋友,就像你和星云大哥一样。”觉得哪里表述有些不对,雪儿又忍不住改了改口,“不,你们会成为比你和星云大哥还要好的朋友。” 说完后又发现说错了话,脸颊不由得泛起一阵红晕。 洛长风本来还想再问些什么,一时间被这话像是呛到了喉咙,微怔了一阵子,不得不把心中的疑问给咽了下去。 李星云这个书呆子哪里听得出来不同的意思,傻傻的看着洛长风笑了笑。 …… 菩提城坐落在菩提书院的山脚,沿着这条人潮拥挤的山道向上,就能看到书院建筑的一角,一角地展露在眼前。 城门口还好,除了城里的学子,就是两边长长的摊贩。 山路到了转角,视野一旦开阔起来,便开始变得寸步难行。此时正是清晨,菩提山上却显得有些阴暗。 周围被数不清的马车堵的死死的,马儿低头吃着山中的野草,山中偶然吹来一阵微风,不知道掀起了哪家的马车车帘,又是哪家的姑娘公子出了马车,朝着那搭建在书院门前的一座座凉亭走去。 这个时刻,无论是天东的世家富豪,还是七州与燕国各地前来的官员,亦或是游走四方的商贾们,都比不上考生重要。除了要拜入书院的学子之外,所有无关人等都是被阻隔在那些凉亭百米之外的。 看那些安静的华贵马车,和司空见惯面色如常的随从护卫们,可以想像过往无数年间,菩提书院开学时应该都是这副模样。 洛长风四人终于挤上了山,他们是学子,一路上虽然拥挤却也有许多人主动让路。在他们身后,还有长如龙的学子队伍纷纷上山。 四人对望了一眼,眼神中难免有对此盛况的感叹,有对菩提山周围深秋之景的赞服。 唯恐阻挡了后方学子上山道路,四人没有多做停留,便是跟随者学子的队伍,向着书院门前颇为宽敞清静的凉亭走去。 一场秋雨过后,今天的天气非常好。 用秋高气爽形容也不为过。所以不论是赶考的学子还是送行的家属,心情都很不错。 或许是书院前面积极大由青青草甸蒲成的缓坡上清静的凉亭,或许是四周聚集了人山人海有许多天下闻名的大人物即将出现,但更多的是因为这里是菩提书院,经历了数千年风雨,依旧神圣辉煌的书院。 因为书院门前的菩提花,智慧树,开满了一地,秋残不景伤! …… 洛长风虽然小时候跟随父亲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可对于菩提书院还是有些陌生的。 凉亭里仰望着爽朗天空下那一栋栋辉煌大气的建筑,心中有种说不清的爽朗开阔,仿佛眼界或者心境,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不过他此时关心的重点显然不应该是书院的模样,这人山人海中,偶尔有着书院的教习出现,似乎是在接待或者迎接某位大人物的出现,似乎又是在维护着秩序,总之洛长风的眼睛,一直眺望着那一道道身着书院教习先生服饰的身影,企图能从中看出一道不一样的背影出来。 如果能在进入书院之前就找到白羽叔叔,那自然最好不过了。 书院深不可测,强者如云,他身怀天图之一社稷山河图,稍有不慎,极有可能被发觉,到时候真的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 所以一路以来,他都不知道进入书院这个选择,到底正不正确。而他又从未见过白羽叔叔,只能凭借着一个名字和父亲留下的那根翎羽来识别相认,不免有些忧心忡忡。 雪儿从对面不远处凉亭中发现了君泽玉的身影,扯了扯洛长风的袖角,笑着招了招手,洛长风回过神点了点头,李星云被翎儿拍了一下,不得已拱了拱手。 视线余光中,却又偶然发现了城中所见的那位邋遢的老道。 “他竟然也在亭中!”洛长风很惊讶。 “难道说他也要入考书院?”翎儿一脸的疑惑。 “可是,年纪会不会有点大了?”雪儿小声询问道。 李星云一脸莫名的想着你们都是什么神情,书院招生没说年龄限制啊,人家为什么不能入考书院啊? 第十三章 六字门中试 不过在洛河郡百姓们眼里,也偶尔将他们两位放在一起比较。 三年前洛河郡第一大家的公子,与三年后洛河郡第一大家的公子论一论长短是非,除了比富有碾压洛长风之外,其余方面,后来者江满楼江大少完败! 这让江满楼极其郁闷。 与一个死了三年的家伙比,输了他找谁说理去? 三千红袍兄弟也没啥作用啊? 如果那家伙还活着的话,一定得找他理论理论。 “小娘皮,少爷我藏进书院里,看你还能不能死皮赖脸的缠着本少。总不能逼着我在书院里成亲?” 看着面前那一座座辉煌大气的书院阁楼,江满楼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 继江满楼出场之后,山上鸣钟清脆的声音传出,意味着书院入学考试考生召集。院门前一座座凉亭里的学子在教习们的指挥下鱼贯而入,向书院中走去。 洛长风几人自然也在其中。 “江满楼那个家伙能考进书院?打死我也是不相信的。” “就是,天下谁不知道他不学无术之名?六字门中,我看他是六门不通。” “也不知道让这种人进入书院干嘛,简直是有辱斯文。” “实乃我辈之耻辱……” 这些话自然是学子们心里所想的,江满楼大少可是听不到。 …… 钟鸣声第二次敲响,进入书院的学子开始纷纷进入考场。 书院青衣教习面无表情地讲述了一遍考场纪律,便开始安排考场位置。 这些考生的位置与考场的编号,都是临时随机匹配的。 这是个民风开放的社会,书院不担心你在考核中做什么逾越的事情,只要能通过书卷上的考核就行。 伴着钟声,轻踩着青石板上零落的花瓣,学子们长衫飘飘拾阶而上,各自进入隔间考场。 书院今届入学考试,共分六门。 分别对应着法,易,行,术,川,流,六字门道。 每一门考试单独计算成绩,然后由六门道师共同评选招生。他们计算总分,却并不是完全依照总分评选,毕竟入学考试六字门中,只要有一门擅长,便可成为书院此门学生。 所以说,偏科的,也是有门可入。这第一场考试,便是流门之道。 书院内外一片安静,就连山林中的鸟儿也是停止了高唱,生怕影响了学子们临场的发挥。 书院里各种花树轻轻的被风摇曳着,青衣教习们在考场外来回巡逻,六门道师们也是纷纷在后院就位,争取第一时间揽阅学子们提交的答卷。 考场之内,学子们正襟危坐于桌前,在张开流门之道试卷之后,看着那考题内容,不由得皱眉哀叹。 “怎么会是医学内容?”有学子瞬间感到绝望。 流门之道,经史子集,包罗万象。口出成章,唇枪舌剑,以书立身。 自然包括医毒之学。 “糟了!和历届试题都不一样!” “太倒霉了。考医学就算了,这题目条件出的太偏了?蒙都没地儿蒙去。” “唉!若是让那些大夫来参加考试,保准今届流门广招。” 由于考场是个人单间,考场纪律并没有严禁喧哗,虽不能说考场隔音,一般的不满和抱怨之声也是传不到隔壁考场学子耳中的。 洛长风掀开墨卷,匆匆阅览了一遍试题,只见上面写着:“多年前,流门有位道师著《石头记》一书,书中提到数百种病症疗方,试问热毒喘咳之状,该作何医?” 额,洛长风自认不是流门中人。 也与流门无缘。 虽然曾经也是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天才。 可他发誓,真的没有看过《石头记》这本书。 这位流门道师的名字他倒是记得清楚。 有关于此人一生各种传奇事迹,父亲也与他提过不少。 在洛长风认知里,此人是位传奇人物。 怎么答?他还要考入书院寻找白羽叔叔呢! 落榜了怎么办? 算了,不想那么多,知道什么写什么了。 于是洛长风稍作思考,研磨提笔,在试卷上笔走龙蛇起来。 洛长风的字迹写的还是很好看的。 他还特意在字迹之中留了个心眼,加了一些父亲独创的‘雁翎体’,稍作改动。他猜想,白羽若是父亲知己,定然会识得这笔迹! 他答得是这位《石头记》原著者一生的事迹。 甚至其中有几项,就连那流门道师都闻所未闻过。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 遇到完全不会的试题,想着怎么解脱才是重中之重。 他极为认真地把试卷从头到尾全部填满,至于答的内容和题目有没有半毫关系,那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他只求博得流门道师们给些同情怜悯的分数。 …… 同样一道试题,对于李星云来说,虽然有些困难,但却并没有难倒他。 “《石头记》是什么书?” “我怎么没有听先生说过?” “村子里藏书也没有啊?” “不过热毒喘咳之症我知道,就是不确定我知道的治疗之法,与那书中记载是否有偏差。” “我知道的一定正确啊!我还治过病人呢。” “若是那《石头记》记载的标准答案是错误的怎么办?” “评卷道师们知道该怎么治吗?” 自诩饱读诗书的李星云书生忧虑的太多了。 唯恐书院道师们有眼无珠让他怀才不遇。 真是这样的话,可是千古奇冤了。 选了一支小号的狼毫笔,李星云有些不确定的将心中知晓治疗热毒喘咳之症之法,答了上去。 唯恐那些评卷道师们以《石头记》记载的为准,无视他的‘正确答案’,他还特意在答案后面标注了许多注解,并说明此药此理源处。 真可谓操了一份大心啊…… 雪儿那一边情况倒是进展的颇为顺利。 自幼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公主别的不说,这种稀奇古怪的文章小说传记还是看过不少的。 《石头记》写的是一篇爱情故事,恰巧是她颇为喜爱的一本书。 里面的摘句等等,她倒是记得很清楚。 所以流字门道的考核,她及有信心。 “看来推荐信是用不到了。”雪儿拿起满意的答卷,清新的吹了吹墨迹,有种自豪感。 …… 而另一考场的翎儿则是将试卷视若无物。 悠闲的在吃着不知道藏在哪里带进来的雪花糕。 巡逻的教习看着她,暗中叹息摇了摇头。 然后对着桌窗,扔进了一份早已准备好的答卷…… 翎儿很满意的冲着那位教习笑了笑。 第十四章 世间自有万般法 考试对于不同的人来说,有不同的感受。有的人很享受,有的人很煎熬,无论哪一种,却都有结束的时候。 钟声再次敲响,第一场考试结束。学子们纷纷从考场中走出,似乎是经历了一场艰难的战争似的,从考场走出来的学子们流露出对美好自然的向往憧憬。 他们张开怀抱,拥抱着书院里各种花草的香气,感受着青春活泼的气息……考砸了的学子们自然露出无辜的表情,心中还念念不忘这奇葩偏门的试题。 洛长风没有在意这些,流门与他是否有缘已不是他能左右的事情,卷子一交,一切只等待放榜了。 汇合了雪儿和翎儿,李星云几人之后,洛长风表明了自己的决定。 六字门中,六门考试,对于接下来的法门考试,易门考试,以及明日术门考试,他都决定选择放弃,只参与明日最后两门行门与川门的考核。 “长风大哥放弃,我也放弃。反正我和翎儿已经考了流门入门试,进入书院肯定不成问题了。”花园中诸多学子三三两两成群,雪儿踩着满地的花瓣,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那我怎么办?”李星云看起来有些焦虑。 “你?你答的什么?”翎儿问道。 “冷香丸!取芙蓉,白梅,荷花,牡丹各六两晒干,混之春露,雨水,秋霜,雪花各六钱,制成冷香丸服之,便可医治喘咳热毒之症。我没看过《石头记》,村里藏书没有记载,所以就据我所知答了,不知道对不对!” 翎儿虽不会答题,却也看了卷子里的答案。冷香丸确是正解,听着李星云给出的答卷,心中一阵欢喜,却又佯装一副叹息的样子。 “唉,看来今届,书生要落榜喽!”拾起一片花瓣,翎儿捧在手心吹舞而起。 “不可能!我的答案是不会错的,这是先生亲口所述,又经过实践验证,怎么会不对呢?我要找他们理论去……”李星云顿时感觉天都要塌了,压在他的身上,有些喘不过气来。 谁说怀才一定不会不遇的?这天大的冤情怎么就会轮到自己身上呢! 语罢就要去找青衣教习,六门道师评个长短是非。 雪儿忍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洛长风也是摇了摇头叹息。 玩闹归玩闹,再三确认自己答案无误之后,李星云也没有任何心思参与接下来的五门考试了。 对他来说,方向很坚定,必入流门之道。 休息之后,第二门考核钟声敲响,一些没有明确目标,或者对自己流门考试成绩没有把握的学子,再次进入了考场。 法门之道,乃考核对天地灵力的捕捉与感悟。它不同于流门考核纯试题答卷,法字门人,需掌握天地灵力为己所用,所以这一场考核,是对悟性与体质的检测。 举个简单的例子,体质属水的学子,相对容易感悟天地间水之灵力,而体质偏火的人,则易掌握控火之道…… 法门考核结束之后,便是易门之道。天机星弟子君泽玉就是易门中人,深谙易字门道,卜算推演,奇门八卦,招魂夺魄……他都有涉猎。 可谓这一代年轻人中鲜有的人杰! 易门考核,所以他是第一个走出考场的人! 在入院试考核如火如荼地进行着时,书院某个开阔清明的房间内,六门道师们正围在一处进行流门试卷的批阅评分。 绝大部分道师都是书院长者,不知经历过多少次考场评阅。他们悠哉游哉地捧着试卷来回踱步,不免还就其中独特的答卷谈论一番。 “冷香丸!取芙蓉,白梅,荷花,牡丹各六两晒干……答的不错,看来是个很有学问的学生,每种药材都注明药性与用量,分毫不差,这等成绩,可列入甲上。” 有道师接过李星云的答卷浏览,眼中满是赞赏之色:“看这顺序与答题之法,显然是并没有看过小师叔所著的《石头记》,年纪轻轻就有如此见识博闻,甲上之选无疑了。” “呵,这篇答卷有意思!”有道师翻过洛长风的答卷,带着几分好奇将其从卷堆之中抽了出来。 “呵呵……答的是小师叔一生传奇经历,其中有两处事迹,我竟然都没听说过,看来是个不学无术的小子,想博取一些同情分呢。” “字迹倒是写的不错,颇有洒脱灵逸之感,丙中已是仁慈了……” “柳道师,你在翻腾什么呢?” “找到了……找到了。这两个小家伙,可是燕白楼托付过来的,院长说要亲自收他们为徒呢。” “不是说九星天机的徒弟也来参加考试了吗?答卷在哪儿?” “君泽玉!答案冷香丸,不错!入甲之选。” “……” 午时,书院入学考试已过了三科。 流,法,易三门之道的考核告一段落,学子们纷纷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脑袋,蜂拥而出书院的山门。 洛长风几人也就参加了第一场入门试,后两场可谓都在书院里参观着美景。 等到上午三门考试全部结束之后,才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山门。 山门外聚集的人群并未散去,而是纷纷就地露营了起来。 时值秋季,山中有阵法支撑几乎四季景色不改,所以也并不显得灼热。 那些大人物们已经被书院请到了院内,想来他们的到来,不仅仅是为了书院开学,应该会多停留些时日。 山下两道的摊贩上传来各种稻香气息,炊烟升起,在晴朗的天空下游卷飞升着,勾起人的食欲。 一些有身份来历的学子,自然自备了丰盛的午餐,仆人们招手早早的等候。 而那些孤身前来或路途较远的学子,则是选择了山下的街摊买了些午饭,回到山门外的凉亭中充饥休息。 “好饿……”一走出书院山门,雪儿就揉着空空如也的肚子,深深吸了一口空气中弥漫的香气,露出满足的味道。 她那双秋水般的眼睛向远处直勾勾的寻去,并没有在清晨的地方看到宇文大将军的身影,心中不免一阵失望。 君泽玉远远的看到他们一行四人,也是拨开人群走了过来。 彼此不是第一次相识了,所以见面之间也就少了些客套礼节,更加显得熟络了起来。 另一边的彭九冷冷的看着这一幕,被同行的七州其它几大世家子弟拉走聚餐去了。 “我们去哪里吃饭啊?”雪儿鼓着小嘴说道。 “反正后三场考试在明天,就去城中客栈,晚上也可以留住客栈,不用在这山上夜饮风餐的。”洛长风说道。 “既然如此,不如我做东,大伙儿一起去天香居小聚一下,顺便,也好为几位引见我一些朋友。”天香居是菩提城里最贵的一家酒楼,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爆满,寻常人根本不可能找到空余的房间。哪怕一掷千金,也未必可行。 听闻君泽玉的想法,洛长风神色有些诧异,这给他的感觉,似乎对方早有安排似的。 雪儿和翎儿一听天香居的名字,馋的好像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天香居我看是去不成了!” 几人正欲动身,却被一道突兀的声音拦住了脚步。 洛长风抬眼望去,只见一名约莫与他同龄的少年,一身锦衣玉冠,翡翠珠光,佩戴着宝剑流佩,向着他们走来。 第十五章 大人物们的对弈 “怎么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家伙?”雪儿看着那一身行头起码也值上千两的富家公子哥,有些好奇的自言自语着。 “你难道忘了,清晨我们还见过他。”洛长风提醒道,“那个率领着三千红袍兄弟闯入城中的家伙……” “哦……天下第一世家大少……”翎儿恍然大悟。 “第一世家大少不敢当,洛河霸少还是有那么点恰当的,哈哈……” 江满楼张开宽广的臂膀,大步走来,面带着奸色,就欲将雪儿和翎儿这两位小美人儿搂在怀里。 洛长风与李星云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将雪儿和翎儿挡在身后。 尤其是洛长风,身上透露着一种森冷的煞气,江满楼虽然有些修为,也不免感到一阵寒冷心悸。 双手还停在半空,这尴尬的场面令江满楼微微怔了怔,旋即看到救命稻草一样,直接转移了方向,给君泽玉来了个熊抱。 “君兄多日不见,近来可好?” 君泽玉神色无改轻笑道:“哪里及的上你这第一大少,正是新婚燕尔,也不忘赶来书院入学考试,真是可敬可佩啊……” “我江满楼是谁?想做什么事还有谁敢拦我不成?” 江满楼皮笑肉不笑地搭着君泽玉的肩膀,又扯着洛长风显得极为熟悉地说道:“天香居那种混乱的地方怎能配得上几位的气质!今日我江满楼做东,宴请所有书院天骄,走走走……随我军营中一叙!” 这位江家大少可不论认不认识熟不熟悉,反正能与君泽玉站在一起,并且让其宴请的家伙,即使穿着再怎么平凡不起眼,也绝非等闲之辈。 江满楼是这么认为的,或许是自小耳濡目染,被商业的眼光所影响,他扯着一行人,便是往那山下三千大红袍安营扎寨的宽敞地儿走去。 …… “这个江家小子还真是如传闻那般,安静不下来……从上午三科考试结束后,他这前前后后,一共拉拢了不亚于二十余人了?真不知道这世家第一大少又打算捣鼓出什么事儿来!” 山顶那片贵宾区域中,依旧有几道身影不曾被书院里的青衣教习接入山门院中。对于他们来说,或许书院外人山人海的景色,比起山门里九转十八弯遍地菩提花树祥和,更要迷人一些。景为人衬,无人的景虽美,却缺少一份生机! 当然,这几位来自天下四方的大人物们,并不见得有这般胸怀远见。因为凡是能够位极人臣,权掌天下,修为通天的大人物,是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在这触景伤怀感悟人生。 之所以不曾进入书院后院山门,自然是有些原因。 比如这位来自中州帝王盟统帅之下王族沈家的家主沈厉,就率先挑起了话题。 他负手而立,凉亭中眺望着山下。 言辞,有些指责,有些凌厉。 宇文大将军对弈亭中,执起一枚黑子落下,不冷不热地接了一句:“如果什么时候,帝王盟的家底能够取而代之江家,晋升天下第一世家的位置时,或许,沈兄就能够理解库存银两太多而败之不尽的苦恼了……” 沈厉背对着凉亭,背对着宇文将军……没有人能看到他的神色,只是声音不知不觉中压得更低更沉了一些:“家底再多,也总有败尽的时候……想当年白楼门里的洛翎,何等的威风凛凛,大燕帝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最后,也同样逃不过命中劫数的定论!” 沈厉露出一抹冷笑。 这冷笑很冷,却不及这话语更冷。 凉亭中的空气,仿佛在这一瞬间冻结了,宇文阀执起黑子的手,也是刹那间顿在了棋盘上,那是极为短暂的一瞬间,短暂地甚至是对面的棋手都不曾发觉他的异样,然后‘嗒’的一声响,棋子落盘。 沈厉挑起的,是一段往事。 似乎已经被世人遗忘的往事。 可三年过去,这世上,对这件往事记忆犹新的人,却出奇的很多! 多不胜数! 宇文阀面不改色地说道:“除了命中劫数之外,这世上还有一些人,往往容易断送身家性命。” “哦?愿闻其详?” 坐在宇文阀对面的棋手,是剑阁之中一位仙风道骨的老门主。 这老者面容枯瘦,精眸内敛,雪白胡须……左手中持着拂尘,拂须垂落,刚好遮住了剑阁道袍袖上独有的图案标绘。 剑阁老道捋着花白胡须,似笑非笑地说道。 沈厉,也是收回了眼角的余光。 “举个很简单的例子!有一天青楼着火,不论是房客还是艺妓们,亦或是楼里的小厮丫头,不管他们当时在做什么,是在依偎着互相喂食酒色,还是在鱼水之欢春风迤逦,又或是看家护院烧水铺床,自然发了疯拼了命的逃离火灾楼区,可偏偏有人喜欢趁着这个时候,趁火打劫,不要命地混入楼里占一占那撩人欲望的酒色……” “道兄说这种人,会有什么下场呢?” 来自剑阁的老门主,剑光双瞳里深邃,似笑非笑捋了捋胡须,想了想片刻说道:“浑水摸鱼,一直都是很要命的冲动。” “道兄言之有理!所以说人活着,还是脚踏实地一些的好,天下辽阔无边,安安分分守好自己的三分土地就该知足。将手伸的长了,早晚有一天会引火烧身。” 又是‘嗒’的一声,棋子掷地有声地落在棋盘上,无形之中,有着一股威凜的杀气散发开来,惊散了凉亭外那小憩在花树山石上的灵鸟飞禽。 宇文阀也挑起了一件往事。 一件就发生在几天前的往事。 雪儿与洛长风几人同行之后,并不是再没有遇到任何的阻碍,而是在黑暗的夜色下,那一路的障碍,彻底被暗中随行的燕翎卫清扫而空了。 不得不说燕翎卫的手脚很是干净利索,别说这一路上再没有遇到任何的杀手埋伏,就连空气里一丝血腥的味道都不曾嗅到,他们这一路走来,好山好水风俗民情,着实是遍览了个够。 在抹杀的这一路痕迹之中,宇文阀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起码从三日前,五十里外重阳谷那一堆曾被自己亲手了结的死尸来看,那群人,那群杀手,是来自于一个神秘的组织。 那个组织与燕翎卫的职责刚好相反。 燕翎卫成立之初的宗旨是负责守卫大燕帝国燕氏皇族核心成员的安全,而那个组织的诞生,没有任何的信仰与信条。 流传于世人心中的印象,那个组织一直以来都是以嗜血屠杀著称。 没有理由,没有任何情感。 他们的人生就是杀戮,他们从杀戮中走出一条人生。 而刚好,身为燕翎卫首领,以熟知天下神秘组织分布为根本的宇文阀、宇文大将军,就知道那神秘组织源自于何处,效忠于谁。 这一声棋子落地,不是敲山震虎。 因为饿虎,就在身边。 第十六章 你家真有钱 宇文阀是在提醒,也是在警告! 他不管自己所面对的人,是否是帝王盟麾下十三刑将之一!也不管那一堆尸体在月影皇朝那个杀手组织中处于什么样的地位,更不管大燕帝国举国之力是否堪与曾经率领天下群雄剿灭魔门而迅速崛起称霸中州的帝王盟比肩…… 他是燕翎卫首领! 身上继承的,是燕翎卫的意志,是洛翎的意志! 他只知道终己一生,护燕氏皇族周全! 哪怕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所以在他眼里,一切对小公主构成威胁,一切对燕氏皇族构成威胁的存在,都是敌人! 而燕翎卫对付敌人的手段,向来,都不怎么温柔! 沈厉呵呵笑了:“该如何乱世生存,帝王盟雄踞中州数百年,自然不需要别人来教!否则,那五百年前,魔门也不会被连根拔起……宇文将军的心思,我看还是多放在雪公主身上比较好些,毕竟这书院虽有老祖坐镇,可他,终究还是老了!” 沈厉一声长叹。 像是在感怀生命的无常,天道的轮回。 让人忍不住被这种悲凉的意境所感所染。 远处,枯黄的桑叶画着凌乱的轨迹线条轻轻飘落下来。 落叶知秋! 这一叶,知心! 司马昭之心! 也是帝王盟雄踞天下,统领四海归一的决心! …… 被一群红袍兄弟簇拥的江满楼簇拥着洛长风和君泽玉几人,一路上,倒是没少偷窥雪儿和翎儿的容貌。那贼眉鼠眼的模样,倒是让这两位姑娘心生警惕,一直躲在洛长风和李星云的身后,避而远之。 这没有任何顾忌的神色被李星云看在眼里,一直有种冲上去揍他两拳的冲动。如果不是心中默念先生经常挂在口边‘冲动是魔鬼,我是读书人’的告诫,恐怕他的小宇宙早已经爆发,哪里管得了这个家伙是不是什么世家第一少! “江兄泰然的神色,看来对于书院入学考核,倒是成竹在握,丝毫不担忧啊。”洛长风找了个话题,据他观察,似乎这洛河霸少江满楼并非传闻所言那般不学无术,败家最擅长……单凭其收拢的这三千红袍下属,就可以断出江满楼必定是那种给世人以众人皆醒我独醉的表象,而心如明镜之人。 所以他倒是有些好奇,这位世家第一大少,六字门中修炼的是哪一门! “区区入学考试而已,怎能难得了我江满楼?这道途六门,它菩提书院想要收我江满楼为学生,还要看本少爷的心情呢。” 作为世上家底最浑厚的第一大少而言,每每谈及这种问题,江满楼都会有一种天生的优越感,让他超脱物外神游太虚。 他甚至都能想象得到,身边洛长风几人那仰望着他尊敬而崇拜的神情。 “尽胡乱吹嘘……”李星云撇了撇嘴。 菩提书院是那么神圣的地方,菩提老祖传闻是那么的温善和蔼,更是这世上鲜有从天九刃时期存活至今的至强者,多少年来,培养出无数的年轻强者如今成为天下大陆的声名显赫大人物,招收个学生还要看其心情? 以前总在传记人物里看到那些纨绔不可一世的富家大少令人厌恶的嘴脸模样,如今倒好,眼前这世家第一少各方面的气质完美地契合了那本传记所描写主人翁所有特征,仿佛,江满楼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一样。 “我吹嘘?我可是江满楼?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有那个必要吗?”江满楼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不可一世地说道。 “那我倒要问问你了,《石头记》里记载热毒咳喘之症治疗之法,是为几何?”翎儿突然从李星云身后露出头来,带着蛮不讲理地模样问道。 “两千两!”江满楼面露微笑,用手势比出了两千。 洛长风几人一时间没理解这世家第一大少所指两千两是为何意,纷纷好奇地投来目光。 雪儿的大眼睛也是骨碌碌的,煞是可爱。 “什么两千两?”李星云问道。 “两千两白银!”一旁默不作声的君泽玉解释说道。 “你说这流门入学考核的答案,值两千两白银?”李星云顿时错愕,这一刻,好像树立十数年的世界观突然间崩塌了。 “区区两千两白银,怎么可能买得到菩提书院入学考核的成绩!”江满楼颇为得意地背负着双手,加快了脚步。 一行人连忙追了上去,尤其是李星云,根本无法接受这种现实。在家乡的时候,先生一直教导他说,金银是罪恶之源,它不是万能的,万不可视金银如命。 可是今天有人告诉他,两千两白银能够买得动菩提书院入门考核的成绩与资格,那岂不是说,这些年来寒窗苦读整个村子的藏书卷,岂不是连两千两白银都比不如? 人家流门中人作画留白是为布局,可江满楼说话留白的毛病真是吊人胃口,李星云这个书生都是破天荒地暴走了! “那你花了多少银两?”李星云追根问底。 “两千两白银打发青衣教习,一万两白银孝敬六门道师,至于最终考核成绩,则是五千两黄金!”江满楼报价。 李星云傻眼了! 君泽玉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 雪儿和翎儿互视,感叹着世家第一少的阔绰! 就连洛长风都是说道:“你家真有钱!” “谢谢夸赞!”江满楼笑道。 “你当这是夸赞?”洛长风说道。 “不然呢?”江满楼疑问。 洛长风懒得在这个问题上较真下去,话锋一转顺道问道:“所以六门之道,你是打算拜入流字门中了?” “此言差矣!”江满楼又卖起了关子。 李星云瞪着他! “六字门中,要数最具商机的,当然非术门之道莫属。”江满楼补充说道,“江家是做制造机关生意的,身为天下第一世家的传人的我,自然要继承祖业,传承六字门中术门之道,才不枉我今后万世流传的美名啊……” 翎儿撇了撇嘴! 雪儿问道:“那你为何还要买下流门考核的成绩呢?” 李星云依旧瞪着江满楼。 心想着你就算有钱,也用不着这么败家? “你们还是点不透啊……”江满楼语重心长地摇了摇头,“我是第一世家大少,怎么能在书院入学考试之中排名三甲之外呢?所以我非但要拿下术门之道考核第一,其余五门,也要挤入三甲,才不负我江满楼之名!” 君泽玉又是无言以对摇了摇头。 雪儿和翎儿互视撇了撇嘴。 李星云干脆捂住了耳朵。 洛长风沉默了许久,再度感叹一声:“你家真有钱!” 第十七章 同袍宴 “从某种方面来说,这是商业上的投资,你们不懂行的门外汉不知,也在情理之中。”江满楼颇为感慨地摇了摇头。 几人走着走着,便是来到了一片偌大而有序的营地。 这山脚下,江满楼所带的亲兵三千红袍兄弟军工事做的倒是颇为讲究!大大小小的营帐坐落有序,似是按照某种行军打仗的阵法建造,看的洛长风也是暗自点了点头,心想着这世家第一大少所组建的三陪军队,倒也并非传闻中所言那么一无是处,一盘散沙,最起码这营地扎得看起来倒是曾受过正规军的训练一样,有模有样。 “看起来还真不能以寻常普通的眼光来看待这位声名狼藉的江家大少!或许是时候重新审视一下了……” 在江满楼的带领下,几人九转十八弯,绕过一座座营帐之后,中军帐终于是出现在眼前。 不过令所有人感到惊讶的,倒不是这中军帐搭建的恢宏壮丽,也不是那两根雕刻红龙的彩柱栩栩如生,更不是方圆三千红袍耀眼的气势,而是这军帐之前,竟然汇聚了不亚于百人! “这么多人啊?”雪儿的惊讶声不由得高了一些。 洛长风抬眼望去,只见近百道人影,竟都是来自今届考核菩提书院的新生! 他们有的,是江满楼江大少亲自邀请而来,有的,则是嘱托三千红袍兄弟诚邀而至……但无一例外,这些书院考生们,都是今届书院六门考核争夺三甲的热门人选! 用最通俗的话来说,他们,都是天才! 来自天下八方,新一代的年轻翘楚! 洛长风从中看到了那位善于仗势欺人的彭家少主,还有一些同住城中客栈的学子,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凡是这两日来,在菩提城中响过名号的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恐怕,都在这了! “能有幸受邀见识这名传天下的同袍宴,看来,这一遭不虚行!”君泽玉笑道。 “同袍宴?”雪儿惊奇。 “是菩提书院流传千年的教学风俗同袍宴?”李星云震惊。 “那是什么?”翎儿问道。 作为天东八百宗十二星传人弟子,君泽玉的见识比起李星云和从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雪儿翎儿两个丫头,自然要多上不少。 洛长风也是因为君泽玉的提示,这才注意到中军帐前架满了的烤架而幡然大悟! 和李星云那个书呆子不同,洛长风自幼听惯了天下奇闻异事风俗,对‘同袍宴’一词的领悟自然不会仅限于书本里脑补的画面。 他很清楚的记得,他的父亲曾与他说过菩提书院同袍宴会的故事。 据说千百年来山海更迭,岁月变迁,菩提书院不知道改了多少次入学考核的方式,拟定了多少六字门中教学方案,山门里的花树改朝换代了几许春秋……除了那位传说中的老祖寿命无终活到现在之外,就只有一件事是从书院建造招生的第一天起,千百年来未曾改变的。 那就是明镜台排位战! 整个天下都知道,菩提书院有一连十七座明镜台。 那是修炼六门之道的绝佳圣地! 凡是书院弟子,无不以拥有一座明镜台为荣。 而想要参与明镜台争夺之战,必须具备一个前提条件。 那就是‘十子同袍’! 因为每一座明镜台都是十人共有! 所占有明镜台的人,历来,都是同袍宴走出的同袍人! 用最简单直白的话来说,明镜台以十人队伍为单位,进行排位争夺! 而这十人队伍,必须是‘同袍人’。 “将血玉虎独目刨除,滴入十人混血,此虎目会碎成十颗血红的血玉珠,由十人分别佩戴之,并共食此虎之肉,同枕此虎之皮,此十人才可谓十子同袍。”洛长风解说道。 一旁的江满楼不由得多看了洛长风一眼。 “我忽然觉得,楼少出现在这菩提山上,并不是逃避某种烦心事的巧合。这才刚刚入学考核半天,你就连同袍宴都准备好了,似乎,也是有备而来啊……”君泽玉笑道。 “那当然了!我江满楼乃世家第一大少,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情。早就听闻菩提书院十七座明镜台学生天纵之姿,今届既然有我江满楼在,哪有不让他们见识见识长江后浪与前浪区别的道理?”江满楼露出高傲的神色,向几人道明了心中所规划的宏伟蓝图之想,“我欲在入学之后的三个月里,亲自率领这百位新生兄弟,颠覆明镜台位次排名!书写菩提书院千百年来历史新篇章!” 豪言壮语! 壮志豪情! 不得不说,这世家第一大少还真是为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 更重要的是,他敢于迈出第一步! 哪怕丝毫不知,这第一步落下,踩得是悬崖还是泥沼! 一番情感爆棚的抒发之后,洛长风几人愣了片刻。 那中军帐前,也在此时彻底热闹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身后,一连近百名大红袍子弟齐齐抬架着铺盖着锦布的神秘庞然大物,步履整齐地出现在中军帐前。 那场景,好似妖族贵胄出行,百人抬圣轿一般声势浩荡,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当然,那锦布遮挡的庞然大物自然不是妖族贵胄。 中军帐前,人们纷纷让出了宽敞的空地,任由那百名大红袍子弟齐步走过,最后在帐前落架! 周围近百名学子纷纷围了上去。 虽然搞的神神秘秘,但还是没能瞒得过众人的眼睛。 事实上,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锦布之下盖着什么。 江满楼宴请所有书院入学考核名望最高夺取三甲人选试子,举行一场名为‘同袍宴’的盛会,那这百人所抬之物,自然不言而喻。 随着锦布被一名红袍子弟掀开,一头头独目而早已没有了生机的血玉巨虎的尸身,映入了众人眼前。 “走!这会儿,该轮到我江满楼大少出场了……”清了清嗓子,江满楼双手负于身后,傲步迈出,在洛长风几人鄙夷的目光之下,向着众人走去。 “既来之,则安之。十子同袍,或许,真的是某场历史的开端也说不定呢……” 第十八章 脑袋里的银两多了些 中军帐前的三千大红袍兄弟自然对江满楼的存在感极为敏感,隔着百丈远的距离就开始纷纷列开阵型好似黑暗组织势力恭迎龙头一样,气势隆重而恢宏。 “楼少……” 红袍军阵之中走出一道身影,应该是三千大红袍某个分队的首领级人物,这人佩戴长剑,迎面而来,伸手做了个恭敬地请的手势,然后江满楼大少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从那人身边擦肩而过。 洛长风不由得多看了此人几眼,才缓缓跟上。 不说其它,只论那一瞬擦肩时,后者所展露出来的从容平静,与周身无形之中流露的气势,就足以显现不凡。 而这,也再度验证了他心中所想。 或许,令人久仰大名的三千大红袍,真的只是一支太子伴读军队,可无可否认,他们即使做着这样的事,然这红袍之中,有绝非等闲人。 江满楼一行六道身影出现在所有人视线之中,在那一声声寒暄客套恭维问礼的琐碎之中,自然少不了一道道稀奇的目光汇聚而来。 最吸睛的莫过于雪儿与翎儿这两位妙龄少女。雪儿俊秀灵动,翎儿清淡素洁,二人就像是一阵秋风不经意间掠带的花香,清气袭人。 当然,除了两个丫头之外,目光聚集最多的,自然便是有着年轻一代无双公子之称的君泽玉了。 他不用说任何话,不用任何眼神,腰间一条连珠玉带,与那一张颠倒众生的脸孔,就是最好的身份标识。 “天东君泽玉,他竟然也来了!” 能够远道而来参与菩提书院入学考试的学子,能够被江满楼从千万学子之中挑选而出,见证并有幸成为这场盛事同袍宴会的主人翁之一,自然都不是泛泛之辈。 开口说话的这人,一身干练的练功服,体型匀称,梳着侠客般的发髻,一看,就知道是六字门中专修行门之术的行家。 此人姓月,因他排行位三,故名为月三人。 月三人身边还有一道身影。 这道身影比起月三人,就显得娇小消瘦了半头。 瓜子脸蛋儿,明亮的眼睛,青青的眉,红红的唇……这五官搭配在他的脸上,虽是一身男装,却充满了英姿飒爽女中小豪杰一般的味道。 他是月相期。 “燕白楼的宝贝女儿掌上明珠,第一次离开白楼门书院求学,这种机会无论对于谁而言,都是可遇而不可求。即使菩提书院有传说中那位老祖存在,可比起对自家女儿的守护,书院这种地方,所能够做到的,还是远远比不了白楼门。天下人都知道把握这次良机,那位喜欢操纵天下大局,推演福祸吉凶的天东九星,自然也不会缺席。”少年开口,露出洁白如玉的贝齿。 “素闻经天十二星亲传弟子大名,如今见了无双公子,还真想找个机会,好好领教一番。”月三人舒展舒展了筋骨。 “三哥毛病又犯了!我们此行目的,临走前大哥二哥交代的清楚,事关重大,可不能掉以轻心。” “七……七弟说的有理,三哥不会贸然生事端的。”月三人莫名其妙的顿了一顿,而后信誓旦旦地笑道,“若有食言,日后回了山庄,三哥替你耕种一年的红枣树!” …… 江满楼终于大摇大摆,一身贵气地走到了众人之前。 洛长风几人也很识趣的,围入了人群。 于是一道道目光,汇聚如河流,纷纷投来。 通常这个时候,都会有主人翁的一场开场白。 江满楼从来都很适应这种场合,自然不会忘记早早地使唤手下红袍兄弟之中负责文书,言辞口令最佳的红袍准备了腹稿。 “想必诸位也都知道江某是谁了,没错,我就是名震寰宇,声噪天下的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 自我感觉极其良好的江满楼大少,正沉浸在红袍兄弟绝佳文采的开场白之中时,并不知道,这仅仅第一句话,就在人群之中引起了一阵腹鄙。 洛长风都是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 “看来这江家大少的三千红袍兄弟,还是被自己高看了。” 就连书生李星云,都是忍不住吐槽了一番:“还以为他会来几句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之类的话呢……” “脑子里装的银两多了些,其它的东西,会挤不进去的。”雪儿补充说道。 翎儿与君泽玉,忍不住偷笑起来。 …… 江满楼的表演还是很到位的,最起码文书千叮咛万嘱咐需要停顿的地方,他留白做的非常好。 按照文书所预测,当自己讲到此处时,应该会有一片雷鸣般的掌声的。 “掌声呢?” 场间的安静,让江满楼尴尬的不能再尴尬了。 他向着一旁的几位红袍首领递了个眼色。 然后悉悉碎碎的掌声响起。 众人意识到什么,恍然大悟……纷纷抬起不怎么情愿的双手,干巴巴的意思了那么几下‘啪啪啪’的声响,然后,场间再度沉寂了下来。 “咳……” 江满楼掩着嘴轻咳了几声,缓解了内心的尴尬。 “诸位一定很好奇,在这入学考试才进行一半的时间,我把大家召来所为何事……” “江家大少,你可以长话短说吗?” 江满楼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竟然被突兀地打断了。 这声音,语气,带着不耐烦的味道。 丝毫没有因为江满楼的身份,而带有任何畏惧的色彩。 就像是冲着他来的。 对,明知道后者乃天下第一世家子弟的身份,而冲着后者来的。 江满楼和许多人一样,很想知道是谁。 因为在如今这个天下,同龄之中敢与他这种语气说话的人,真的不多了! 他的视线顺着所有人的目光寻去,终于在正对面,隔着一头头血玉虎的正对面,看到了那道身影。 那人双手怀抱着一柄长剑,看不出是什么质地,更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自古使剑的人,周身都有一种无形的剑意逼人。 气息威凜,如芒刺,如寒光。 可此人不同。 这人不过是十八九岁的年纪,使剑,却没有一丝的剑客气息。 或许是隐藏的极深,或许,是初入剑道的剑客。 他令人陌生,似乎,没有人见过他。 更没有人知道他离落的名字! 第十九章 星空誓(上) 江满楼是个纨绔子弟,作为世家第一大少的他,从未学过隐忍谦让,所以一直以来,他忍受的脾气向来不怎么好。 通常处理这种突发事件,是不需要他亲自过问操心的。 不管是身后,还是营帐周围,亦或是整个菩提山下的三千红袍兄弟,都早已经准备好将这口出不逊的离落生擒,然后随时丢到府中江楼旁湖潭里,喂食那人工种养的铁棠花了。 只待楼少一声令下! 哪怕是在这菩提山下,哪怕对方是将要考入书院的学子。 就算是院长大人也要给江家几分薄面? 自从三年前研习那一份天下共逐的社稷山河图之后,洛长风的五感比起许多人来说,都要明显清晰很多。 所以即便那三千红袍隐藏的很好,可剑影刀光与无形的杀气笼罩,还是没有逃得过他的双眼与感知。 洛长风也是有些诧异,有些好奇地看着江满楼。 他很想知道,作为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来说,通常遇到这种事情,都会怎么做。 然后顺便以此为戒,坚定一下这三年来家破人亡的惨痛经历,心中所养成的、新的、冰冷的无情三观。 天无情,人无情,道无情! 可惜,最终江满楼的态度,还是出乎了他的预料。 这位江家大少眼神直勾勾地看着对面那道怀抱长剑的身影,心中真是一万句赞叹。 按照他的话来说,这家伙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份,却还敢当着众人面前顶撞自己,这完全是不知天高地厚找死鲁莽的行为? 不然! “有性格!”江满楼用一种谁也听不懂的语言自言自语喃喃地说道。 “楼少?”一旁的大红袍首领以为自己接到了什么命令,不确定地轻声疑问。 江满楼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身影:“那我就,长话短说……” 江满楼的转变着实让洛长风惊诧了不少。 虽然心中一开始猜到的结局并不是如此和平收场,可不知为何,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暖流安慰而过的。 短暂的插曲让人窒息,不少对于江满楼恶贯满盈洛河霸少之名早有耳闻、甚至如雷贯耳的学子,心中确实为那刚刚熟知的离落紧了一把! 不过看后者的神色却是平静如初,不知是没有想过自己说出这句话所要面对的可能后果,还是真的并不畏惧那天下第一世家的大少。 总之言归了正传。 江满楼苦口婆心的为众人讲解了同袍宴会的来历与日后进入书院心中所规划的宏伟蓝图,说白了就是,如何如何组建十子同袍人……如何如何在书院修行学习以最快的速度进步破境……如何如何挑战明镜台师兄师姐……然后对书院所有的老生人物进行一场大洗牌,进而书写一篇菩提书院有史以来最辉煌的学子篇章。 不得不说,那位负责书写这未来书院规划道路文辞的红袍兄弟,虽然文笔不怎么样,可描述的却是井井有条,栩栩如生。 让自幼从未出门,对白楼门外的世界只能出书里寻找影子与幻想的燕国小公主雪儿,倒是听得乐此不疲。 而且中途有些生僻的名词与描述,她无法理解的,还会不停地在一旁低声询问洛长风。 倒是这个贴身丫鬟翎儿,听得云里雾里的,早就不知道何时去梦里寻找周公共进晚餐去了,还害得从未近女色的李星云书生,就这么红着脸僵硬的站着,用胸膛和身体支撑后者的美梦。 心急之下,双手不知该放哪里了。 搀扶也不是,不搀扶也不是……只能干瞪着眼,向洛长风和雪儿递过去求助攻的眼色…… “我要说的,都说完了……不知诸位,还有什么疑问么?”江满楼的长篇大论终见终章,他自己也是松了口气。 “没想到久历花场的本少,这会儿发个言说两句话还会有些紧张,真是奇了怪了。” “想来一定是我太激动了。” “是啊……无论是谁听了我这慷慨激昂的演讲,都会忍不住向往的。” “……” 人群之中有一阵沉默,然后一只雪白细嫩的小手,举了起来。 那是一名少年。“楼少规划的蓝图完美无缺的。以我的立场来说,若是入了菩提书院做新一届学生,自然会对那明镜台极为向往与忠热,所以组建十子同袍人碰一碰那明镜台师兄师姐们也是早晚的事,我想,这也是在列诸位道友同窗的想法。” 许多人表示认同地点了点头。 “只是不知道……楼少安排我等在此时此地,组建十子同袍人到底是何意?难道会比进入书院之后,大家互相了解在取长补短的基础上十子同袍要更为稳妥合适,胜算更为大吗?” “楼少难道就不担心,事情一旦传了出去,传入了书院师兄师姐们的耳中,会打草惊蛇,让他们先下手为强,招来劲敌吗?” 举起雪白细嫩小手的,是月相期。 那个像极了女娇娃的少年。 “这也是你们所有人心中的疑问?” 江满楼挑了挑眉看着众人,见无人反驳之后,呵呵笑道:“我来问你,这天下,若论起情报收集,当数谁最?” “自然是中州天机楼!”月相期说道。 “我江家比之如何?”江满楼笑道。 “萤月之距!”月相期怔了怔,随后说道。 “此话就说的有些偏激了!”江满楼并不生气,“自古道,有钱能使磨推鬼……我江家势力,散布天下各地,情报收集的能力虽不比天机楼,可也不至于萤火比之月光。” “你也说了,那是你江家的势力,并非你江满楼的势力……”月相期撇了撇嘴。 “然而我江满楼的银两,却都是江家的银两。”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说,无论天机楼掌握怎样的情报信息,我江满楼都可以用银两买到手……”江满楼露出一副自豪的神情。 下方众人,又是一阵鄙夷! “你是在炫富吗?”月相期冷声说道。 “我还用得着炫?”江满楼瞪着眼,“既然敢在此时此地邀请诸位组建十子同袍队伍,情报工作自然少不了。诸位或许还不知,有关于在座所有人的信息情报,我江满楼都了若指掌了……” 第二十章 星空誓(中) 江满楼这一句话,透露了很大的信息。 或许对于营帐周围其余学子们来说不算什么,因为凭江满楼的实力,想要查到些关于他们的情报,还是绝对毋庸置疑的。 否则,这江家的财力物力以及在这大陆之上的影响力,就要重新估量了。 不过同样的信息,对于不同的人,却会带来不一样的反应。 比如月三人和月相期,比如怀抱长剑却气息如常的离落,比如身负血海深仇而隐瞒身份的洛长风。 有所隐瞒的人,他们的警觉与心思,比起正常人来说,要谨慎细腻些。 洛长风负着双手,没有人看到他的掌缓缓的紧握了起来。 只有营地之中间隔有序而枝叶繁茂的秋桑,示意着一阵轻不可察的风,悄悄地起,悄悄地留下拂过而人未知的痕迹。 那是杀意! …… 中军帐前沉默了一阵,江满楼知道自己所透露的信息,有些令人震撼。 毕竟被人看透,尤其是被敌我不明的人看透,是件很危险的事。这就相当于一把刀架在了脖子上,随时都可抹出一道血痕。 但其实,江满楼这句话也同样透露了另一个讯息。 他可以在百位学子互不相识,彼此一无所知的前提下,根据所搜集而来的情报,取长补短,张扬优势,从而组成一批最具潜力与实力的十子同袍人。 比起月相期所说进入书院之后,更具有效力。而且他们还可以有一段时间缓冲,借着同袍宴培养默契度。 这也就是今日同袍宴真正的用意所在! …… 不远处一连十名红袍人两两一组抬架着一堆堆案卷落在了中军帐前江满楼的脚下,那每一卷竹简上都用特殊的布料贴着一个人的名字。 洛长风不知道江满楼接下来要做什么,但有一点,只要他的身份暴露或者被揭露,他就会陷入绝地。 因为世人还在寻找那随着父亲亡逝后下落不明的天图! 而他自己,是将头颅挂在腰间苟且地活着! 命很贱,也很珍贵,珍贵到他需以百分之一百二的真诚对待! 他要用一世时间,了结两辈恩怨! “现在如何?是依江某之意建十子同袍,还是散了这宴会日后陌路,诸位,给个说法。”江满楼摊了摊手。 不管是苦口婆心还是挖坑算计,能说的他都已经说了。 尽人事,只能听天命。 江家大少撂摊子的行为很容易传递出错误的讯息,会让众人以为,这是一种威胁。如果不予以答应,恐怕会开罪这恶少。 这是任何人都不愿意做的事情。 江家乃天下第一世家,财力与底蕴,不可想象。如果有人不知好歹要探一探它的深浅,那么这个人一定会没有好下场。 在场的学子虽然年少,许多却出身不凡,自然深谙其中之意。 不过有一难处,即使他们被说服,欲尝试组一组十子同袍,可谁来做这首当其冲的人呢? 这个时候,不站出来是对江家的挑衅,站出来,无疑又太过招摇,让人误以为屈服于江满楼的淫威,而丢失了那一份少年骄傲。 如何是好? 中军帐前,不少学子开始动摇,纷纷低声议论了起来。 “其实江家大少所言并无道理,我等若录取了书院,将来难免会与明镜台的师兄师姐摩擦,组建同袍十子,也算未雨绸缪。” “没错!看江满楼势在必得的神色,似乎为此事准备谋划了许久,说不定我等这一届新生,真的会书写一篇流传千古的光辉篇章呢。” “我倒是对书不书写光辉篇章不感兴趣,只是觉得,还未入学就被铺好道路,有种被当做棋子利用的感觉。” “我也是!总觉得,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 冷场的时间确实有些长。 学子们讨论的时间,也有些长。 江满楼骨子里是个急性子,漫长的等待,真是让他有些急了。 却在这时,君泽玉走了出来。 不管是缓解冷场的尴尬,还是来砸场子,江满楼此时此刻都有一种久旱逢甘霖的冲动。 “十子同袍,我君泽玉无异议!” 喧哗的议论如雷霆骤雨,陡然声息了下来。 一道道目光落在君泽玉身上,显然是没想到,身为天东经天星传人,下一届天阙地玄榜有力竞选人的君泽玉,首先表了态。 “这算是捧场吗?”李星云问道。 “没必要。”洛长风说道。 “君大哥乃年轻俊杰,声名早已享誉大陆,无论身份地位都不输于恶少,不会顾虑什么,自然也不会做那些违背本心的事。”雪儿虽足不出户,却也在几年前听闻过天东十二星弟子之名,在她眼里,这君泽玉是可以与自家兄长比肩的同辈人物。 “可我怎么觉得,这是一唱一和呢?”李星云又问道。 “可能,是你内心太黑暗了!”雪儿眨巴着眼睛,很真诚的说道。 翎儿果断喷了满嘴的雪花糕。 …… 有人打头阵自然是好的现象,江满楼冲着君泽玉挤了个眼,抛了个令人恶心的媚意。 旋即那怀抱长剑的离落也从人群中站了出来,看了看江满楼说道:“希望你能证明,今天的决定是对的。” 然后月三人、月相期两人走了出来:“我们就好好见证一下,楼少是如何在书院书写这一篇历史的。” 周围百余位学子,终于找到了松口的理由,于是纷纷表示认同。 这十子同袍宴,也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开始了。 …… 得到所有人的认可,江满楼大少此刻的成就感,比起从怡红院折腾一夜身心轻松的迎着朝阳走出还要舒爽满足。 或许是除了成立三千红袍兄弟之外,他还没有亲手促成过一件事的原因。 三千红袍兄弟开始忙着对照情报卷宗,归纳罗列出每一位学子擅长与不擅长的地方,然后由花费重金请来的天机阁某位楼主,分析这些数据,推演出最合理的十子同袍队。 这一举动,着实令洛长风等人大跌眼睛。 “江家大少果然还是江家大少,原本还以为他胸有成竹,胜券在握,没想到这一堆堆卷宗,他连看,都不曾看过。还真是只做了自己力所能及该做的事啊……”君泽玉摇头叹息道。 “他力所能及的,是什么?”李星云没有听懂。 “花钱啊……” 第二十一章 星空誓(下) 菩提山上的夜色似乎比起白楼门,比起碧水江,比起这一路来所露宿的山林郡镇的夜空,要美的多。 或许是菩提山上的书院正对着夜幕里菩提星的下方,才让这山上的夜晚,沐浴在清凉的星辉下,让这山上的人,聆听那光辉中所传递的神圣的教诲。整座菩提山,显得格外静谧安详,丝毫没有被白日里拥挤与纷扰影响。 星星点缀,挂满了夜空。 营帐外,洛长风几人聚在了一起,围着长长的食案说笑聊天。累了,就索性躺了下来,指着满天的繁星数着一二三四…… 这或许显得很无聊,可对小公主雪儿来说,很有趣。 她小的时候,被关在白楼门里,就很喜欢数星星。 古书里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以反映人的内心世界,她觉得星空,就是世界的心灵,透过星辉可以看到许多东西,比如那一直向往的外面的繁华世界。 …… “我们,还要等多久?”看着身边附近一个个食案旁的学子们那望眼欲穿的模样,李星云也开始坐立不安了。 “我们这儿百十来人,纵使有天机阁楼主相助,想要推演衍化出最佳同袍人组合,也是需要花费些时间的。”君泽玉沉吟片刻说道。 “君兄虽尚未进入书院,却早已是易门中人,按照君兄推算,大伙儿还要等上多久?”洛长风问道。 似乎是听到有趣的话题,雪儿拉着翎儿坐起了身,大眼睛扑闪着,很亮很清澈。 君泽玉看了大家一眼,若有深意的笑了笑,然后举起一杯酒,将杯中乾坤映着星月,说道:“杯盏之余!” 然后一饮而尽。 声音刚刚落下……一直缺席的江满楼大少,终于解脱性的完成手中浩瀚的工程。 十子同袍人,他已经分组完成。 他引着几人,向这边走来。 李星云,雪儿和翎儿三人不可思议地看着君泽玉。就像是在看大陆罕见的生物一样,满脸的难以置信。 杯盏之余,竟然真的是饮完一杯酒的时间! “君大哥太厉害了!”雪儿由衷的赞叹道。 “君大哥可是经天星传人,自然比起一些只会先生说、先生说的人厉害了……”翎儿时刻不忘与李星云斗嘴。 不过此时,李星云显然也没有多少心思争辩什么,作为同龄人的君泽玉,让他第一次觉得可怕。 没错,这种感觉,是可怕! 以前在村子里,只从那些书籍典故里读到些奇人传记,知晓六字门中易门中人神鬼莫测的手段,知福祸,趋吉避凶,心中倒也是半信半疑,今日亲眼所见君泽玉深邃如海,一语道破天机般的从容神色,让他大为轻叹。 李星云整理衣袍,起了身,恭敬地向着君泽玉行了一礼。 这是同辈之间论交最为正式的学生礼,也是目前菩提书院院规明注的礼仪。 李星云是要请教,所以很严肃,很认真:“先生说三人行,必有我师。易门高徒,君兄实乃天东俊杰,还请一解心中疑惑!” “嘻嘻……难不成,我们的流门学子也要改投易门门下了么?”翎儿嬉笑道。 一旁的雪儿,小手连忙捂住了翎儿的嘴,那弯弯的柳眉,眼角带着笑意,带着歉意。 她从书中看过李星云所行的这个礼数,知道这是平辈之交最为贵重的礼节,通常用来论道、请教……一些极为正式庄严的场合。 翎儿与她一起被困在白楼门,却很少读书,不懂这些。 所以雪儿生怕翎儿的嬉笑有辱庄严。 洛长风也是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君泽玉,他也很想知道对方是如何得知方才那一句‘杯盏之余’的。 莫名其妙地承受李星云如此大礼,君泽玉显得有些不太自然。 他连忙回礼,笑道:“其实,我也是在端起那一杯酒之前,用余光瞥了楼少一眼,看到了那抹释然得以解脱的喜悦笑容,喏……就像现在这样的笑容。” 君泽玉递了个眼色。 视线所及的方向,江满楼一脸看起来有些邪恶的笑容,正向这边走来。 他身后,跟着四道人影。 其中有三道,是洛长风记忆中仍有印象的。 就在几个时辰前,还当着百位学子质疑,挑衅江满楼的月相期,月三人,和素来低调的离落。 除了这三人之外,还有一道披着黑色长袍的身影。 看起来不是多么高大,甚至比起江满楼来说,却还显得有些消瘦矮了半头,可是那道身影隐藏在黑袍之下,即使在这星辉极好的月色繁星里,也很难发现后者的存在。 这是一个存在感很低的人。 以至于,经常会让人忽视他的存在。 对于朋友来说,这是件很失礼的事情。 对于敌人来说,却是很危险的事情。 这是洛长风看到那人时的,第一印象! …… 听到君泽玉的答案,李星云多少还是有些失望的,虽然心底也是抹了一把汗。庆幸自己身边的人,并非书里所言那般诡谲的存在,否则,日后提心吊胆的相处,可就太费精力了。 倒是雪儿和翎儿,顺着君泽玉的目光看到江满楼那一脸笑容时,忍不住笑了出来。 洛长风也是微微一笑。 明显有些僵硬。 他分不清君泽玉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真的倒也罢了,假的,就太过于可怕。 若是将来成为敌人,或者说此人与社稷山河图有关,心怀不轨,那绝对是不可战胜的一大劲敌! “或许,是我太敏感了!”洛长风这样安慰自己说道。 …… 江满楼大少有些云里雾里,心想着这是怎么了?难道这两个小丫头看上了自己不成?虽然你是燕国小公主燕凝雪,可我江满楼也不是随便的人啊? 等等,那两个小子怎么回事?如何也是这么带着侵略性的目光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怎么觉得,像是在盯着自己身体上的某个部位在看……不是,在研究呢? 江满楼颇为自豪的迈着阔步。 天知道他的思维绕到了哪里…… “想必,这几位就是我们未来的同袍兄弟了?”君泽玉师承易门,江满楼心中盘算的那些小伎俩,很少能瞒得过他的眼睛。 现在算上雪儿、翎儿、李星云、洛长风和自己,是五人。加上江满楼与身后的四道身影,刚好凑够十子同袍之数。 如同洛长风和李星云一样打量着对方,江满楼身后的几人,同样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他们。 “非也非也!名单上,我们还有一位兄弟,哦……确切的说是,一位姐妹,并不在这山脚。”江满楼邪恶的笑着。 第二十二章 星空誓(终) “还有一个?那我们十子同袍岂不会多了一人?” 李星云第一次怀疑自己的算数有问题,又再度看了看众人,确认十人无疑后不由得疑惑道。 洛长风也是审视着江满楼,想知道这位世家第一大少组建十子同袍到底是不是出发点和三千大红袍一样,从一开始只是为了消遣无聊的纨绔时光,并没有真的打算在菩提书院之中彻底站住脚跟立足。 君泽玉不同,他深知雪儿和翎儿的来历,作为一个婢女,翎儿或许本来就不在菩提书院招生之列。燕白楼如此安排,也不过是让燕凝雪在书院之中有个陪伴罢了。 “咳咳……这个问题,还是我们的雪儿姑娘来解释。”江满楼摊了摊手。 “翎儿是来陪我修行学习的,院长说了,我们俩一体,就算是十子同袍,也可以例外,只算一个学生名额!”雪儿的小脸儿和翎儿贴在了一起,俩人笑靥如花,很是亲昵。 李星云摸了摸脑袋:“真感觉这菩提书院是你们开的一样,没想到书院院长连这个也会同意!” 这无心之言倒也是提醒了洛长风,不由得深思了起来。如果不是背景太过于深厚,屹立千年的菩提书院院长何许人也,又怎么会答应这种破坏院规的荒唐事!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她们家和书院可亲了咧……”江满楼似有所指笑道。 “你又知道?”李星云说道。 “别忘了,那一堆情报资料可还在叠着呢,你们谁身上有几颗痣都逃不过我楼少的火眼金睛。”江满楼说道。 内容越聊越恶心,江满楼这话虽然不假,却难免海口夸过了头。就算是从天机阁重金买来的情报,也不会无聊到记载某某身上有几颗痣这么无聊的琐事。况且,那一堆卷宗情报,江满楼可是一个字眼都看不进去。 所以洛长风知道,或许那天机阁的楼主知晓些什么,甚至是怀疑过自己的身份,但至少江满楼是不会知道这些的。 翎儿敌对似的瞪了江满楼一眼,雪儿更干脆,直接拉着翎儿坐了下去。 玩笑归玩笑,正事还是要上道的。介绍了众人之后,江满楼命人架来一头血玉虎。刨除了血玉虎的眼睛之后,滴入十人指间血,那血玉虎的眼睛顿时分裂为十颗透红如血的血玉珠。 每人将血玉珠佩戴腰间,江满楼大少刻意给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同袍妹妹留下了一颗。 这夜色下营帐中,纷纷架起了一个个烤架,一头头血玉虎在火堆之上烘烤着,百余名被江满楼大少邀请而来的书院未来学生,成群结队彼此聊着,看来对于江满楼所分的十子同袍,倒也颇为满意。 军营帐中响起竹乐之声,欢声笑语洋溢,惊得那山上的众多学子也是无法入眠,于是一双双眼睛望向那热闹的军营里,有在痛批江满楼恶少扰人清梦,也有欣羡自己实力低微名声小弱不够资格参与其中。 这一夜繁星如坠。整个夜色点满了星灯,仿佛预示着菩提书院这一届学生的不同。 这一夜烟花盛景。军营帐里的百余位学子结成阵列,冲着那被烟花轰落的一阵流星雨,许下了星空誓言。 这一幕永恒难忘。菩提山上的学子们不愿错过流星雨滑落的时刻,竟纷纷效仿起来。 甚至有的学子,对着星空扬声咆哮,高喝出心中梦想。 他们不怕被嘲笑,也没有人会嘲笑,有的只是彼此注目礼中的鼓励与同心。 因为他们年轻,他们终将会是这天下未来之主。 成败与王寇,未来的孰是孰非,在梦想面前,终归是平等的。 没有人知道,这一夜那片星空到底承载了多少誓言。 也没有人知道,这一场星空之誓,多年以后会成为书院新一届学子入院前的一场习俗,甚至列入院规之中。 …… “喂,你许了什么愿?”翎儿手臂蹭了蹭李星云问道。 “可以说吗?”李星云自小到大很少出过村子,对着星空许愿这种事还是第一次做,在以前他觉得这些许愿的时间还不如留着多读一本书。今天他不这么认为了,起码今天不用再看书。 “当然可以啊……”翎儿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李星云清了清嗓子,抬头仰望着繁星,看着他许下星空誓的方向,一脸认真地说道:“愿天下得安,刀兵得藏,再无战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是字句铿锵,仿佛烙印在众人的心里。 洛长风看着他,发自内心钦佩这个看起来有些呆板的书生少年。 雪儿看着他,想着李星云大哥真是个好人。 江满楼看着他,想笑,却是发现自己笑不出来。尤其是看到李星云那认真到自己都觉得很认真的神色时。 翎儿有些感动。君泽玉眼神微缩,月相期与月三人想起身世,不由得湿了眼眶,多少年了, 他们自从认定了这条路后,流过很多血,这还是第一次有鼻尖酸楚。离落神色不改,好像没有什么事能让他动容,而那全身隐藏在黑袍下的少年重阳,露出一抹轻蔑之意,不过却没有人注意到。 “长风大哥你呢,你的星空誓是什么?”雪儿看着洛长风说道。 “报仇!”洛长风眼中露出一抹森冷的寒意。 他活下来,就是为了报仇两个字。他这一生都不会忘却,三年前那个雨天,他跪在洛门,将头磕破在那一片废墟前…… “你身上有很重的怨气戾气,到底背负着什么愁怨?”江满楼忍不住问道。 “灭门之仇!”洛长风深吸了一口气。 雪儿看着洛长风那张坚毅的脸,玉手不自觉拉住了翎儿,紧握着。 李星云深深叹息,以为洛长风和自己一样的命运。 君泽玉不由得对洛长风多看了几眼,他是在看洛长风无意间展露的修为。 那离落,重阳,月姓兄弟都是饱经生死之战的人,虽然很年轻,却极富经验。像他们这种人都是从洛长风身上的戾气,感受到了危险。 江满楼却是忽然搂住了洛长风的肩膀:“放心,我们是同袍兄弟,你的仇就是大家的仇,兄弟们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谢谢!”洛长风恢复了气息。 “小事一桩……”江满楼拍了拍手。 “不过,我还是想亲手报仇!”洛长风无比认真。 第二十三章 冲慧下境 江满楼一脸无语,不过好在十子同袍分组时,他也多少知道这同组的几个家伙是如何的特殊,所以他让自己慢慢习惯这一群“不正常”的家伙。虽然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及其痛苦的事,谁让这孽是自己作的呢? “额,哈哈哈……那个,说说我的愿望,你们猜,我对着星空许下了什么誓言?” 雪儿想活跃一下气氛,也想让洛长风忘却曾经的不快,便应和着说道:“啊……一定是想要更多的银两!” “庸俗!”江满楼翻了个白眼。 “那一定是想要更多的美女!”翎儿接着道。 “不堪……”江满楼摇了摇头。 “继承祖业?”李星云问道。 “本大少的钱,多得下下辈子都用不完,用得着继承祖业?”江满楼瞪着眼。 “不是你说,要入术字门传承祖业?”李星云说道。 “我只是说说而已,你个书呆子还当真了!”江满楼郁闷,旋即看了看洛长风,“来来来……长风,你来说。” “自由!”洛长风想都不用想。 江满楼顿时惊呆了:“生我者父母,知我者,长风啊……” 这时,君泽玉插了一句调侃道:“难道不是要避开那朵雨中棠花?看来我猜错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江满楼为之气结。 “雨中棠花?是什么?”李星云不解问道。 “天下皆知,我们天下第一大少江满楼江大少,是为了逃婚才躲到书院避难的。”那一旁抱剑而立的离落,开口说道。 “什么?逃婚……”洛长风几人震撼无比。 “什么逃婚!本大少是要干大事的人,那是不想误了人家姑娘终生。” 江满楼一想起那朵铁棠花,心里就不自在,感觉像是被人盯着似的。 “莫不是你,看不上?”一直沉默不语,将身体隐藏在黑袍下的重阳,忽然说道。 所有人都将目光移来,很是好奇的看着江满楼。他们都想知道,一个能够许配给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的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最起码不会像是重阳所言,是什么胭脂俗粉,但想来,一定身份背景都不一般。 被这一道道目光看的有些别扭,饶是江满楼习惯了惹人注目到哪里都是主人翁角色的心态,也难免有些尴尬。 “你们懂什么!像我这种物质追求达到一个寻常人不可企及的境界时,往往开始追求的,都是精神与灵魂上的升华,看不上也好,看得上也罢,都是到头来都是红粉骷髅一具,有什么意义呢!” 江满楼露出一副伤春悲秋的神色,给人的感觉,像是仰望着星空悲天悯人叹世间战火漫天,民不聊生的帝王。 众人一度摇了摇头! …… 夜深人静,同袍的兄弟共枕着血玉虎皮,在无数的星辉拂照下,入梦而眠。 洛长风却是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深睡。 他的神识,游离到了天地之中,沟通天地自然。 三年前,他本身的境界修为就处于入魄境界。经过三年的蛰伏,埋头研究那一份勾勒着社稷山河的天图,他竟然无声无息之中开了天冲,入了冲慧之境。 六字门中道,无垢、入魄、冲慧、妙道、元神、灵窍、化劫、神引、周天。 无垢境界旨在通过灵丹妙药洗练体质,将修行者体内积攒的污垢排除。然后再修炼一些基本强身武学,成为武者。只是,此入道之境所需辅助灵材药典甚多,因此,对于寻常人家来说,若想真正踏入修行者行列,其实很难。 而入魄之境,就是在无垢境界基础之上,锻骨,聚气,凝神,再次易经洗髓,一跃成为武道大师级人物,而病邪不侵,无病无痛,延年益寿。 在修行六字门中道所形成的理论《道学典藏》中,有一部最为广泛流传且基础的典学,名为《道之初》。此典共上下两篇,上篇开天冲,下篇孕灵慧。 武道大师凝神之后,学习《道之初》上篇《天冲篇》,习得神识沟通天地自然之法,便可感悟天冲之力。 洛长风就是在研究社稷山河图所花费的三年光阴中,无意间开了天冲,获得天冲之力。自此,天地间灵力,便可为他所用。 至于下一境界,神识聚精,孕育灵慧,则就需要学习《道之初》下篇《灵慧篇》了。 这是介绍凝聚元婴的法门。 洛长风知道,修行之道不能操之过急,所以打算在进入书院之后,再凝聚元婴。 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所悟的天冲之力,更加得心应手,随心所欲。 游离的神识,悄然无息间,飘入了一片霞光流溢的世界。 这一片世界之中的景,不存在于世间任何一处角落。 它就像是一副画,画者笔下浓重淡彩描绘的一副山河图录。 没有战火与硝烟弥漫,没有恩仇情怨的一副山河图录。 洛长风没有感到意外,因为这不是第一次进入这片画中江山。 因为他知道,这画中江山,就是父亲所得那一份天图之中的景象。 社稷山河图! 这是这部天图的名字! 他曾对这部天图参悟了三年!最终的结果,开了天冲,神识游离而入这片社稷山河中,看到了一座又一座的高山。 重峦叠嶂,一层一层。 而他就是一只微不可查的蝼蚁,在无尽高耸入云的山峦前,仰望着九重的天,九重的河山。 “天图已与我神识融为一体,只要神识一动,就可以看到那片山河。可是三年了,始终不得入那一重山河的法门。” 洛长风神识站在巍然不见顶的山前,看着山门上矗立的一座记载着山河九重的石碑,沉默了许久后,再度鼓起勇气,尝试沿着脚下的石阶,登山而去。 社稷山河图记载,山河九重。 三年间,自从开了天冲,入了这社稷山河图中之后,从未见过真正的山河。 他尝试了无数次,每一次都是累倒在山路之上,然后昏睡许久醒来。 不过他知道,终有一日,他势必要登上这座山巅,看一看一重的山河到底是何模样。 第二十四章 山河九重一瓢饮 洛长风登山,拾阶而上。 他的目标很坚定,他怀着沉重的心情。 他无暇顾及山路两旁的山景,没有心思去数走过了多少株花树,错过了多少株果树,他不知道头顶上的流云飘过了几片,不知道耳边虫鸣鸟叫,是黄鹂还是秋蝉。 他一双眼睛始终不移地盯着脚下,盯着石阶。 他的心跳与脚步的频率,在悄然的保持着同步。他能记得的,只有自己走过了多少阶石阶,能记得上一次倒在多少石阶前,因为他不会让自己跌倒在同一个地方两次! 渐渐地,他的目标开始有些动摇。他的脚步开始有些慌乱,他的身体开始有些晕眩,他的眼前,石阶绵延而上,开始茫然无尽头。 他所承受的压力越来越大,他感觉脑袋,身体要被拖垮了。似乎整个人背着一座大山,艰难的行走在泥沼之中,每一步出去,都是无比的艰难,都是深陷泥潭,挣扎许久,也拔不起脚步。 身体上的疲累拖垮了如山的意志。 从登山的一刻起,他有多强的意志,此刻就要承受多重的山。仿佛随着石阶而上,心中渐渐磨平消失的意志,无形之中转变为了一座山,压在了自己身上,越来越重。 直到他无法抬起头,无法坚定自己的脚步,无法看清自己的路,无法承受那意志之重。 他的意志来源于报仇,来源于心底的那一道伤痛。 他每跨出一步,意志就会加重一分,心底那一道伤痕会越深,背上那一座山会越重。 他终于倒了下来。 粗喘着气,趴在石阶上,四周一切,似乎都静止了下来。 没有光线,没有声音,没有山河,没有石阶,然后他看到了洛门前的血河,看到了大雨下的焦土,然后他听到了沉浸在雨水中的哭喊声,听到了父亲临终前的嘱托,听到了溪流哗啦的水声…… 他渐渐地睁开眼眸,视线顺着流水声寻去,他看到了一条溪流。 原来这石阶的尽头,有一条溪流!洛长风站不起来。 三年的经验之谈,让他学到了一个知识。 当身体承受同样的重量时,趴着,明显比站着要轻松许多! 这不是感觉上的,这是心灵上的。 他爬着石阶走,用手代替了双脚。 石阶上留下一抹长长的血迹。 石阶的尽头,是一片草原,草原的对岸,是一片溪流。 他终于爬到了溪流旁。 却是看不到对岸的景象。 山隐于雾中,雾倒影在眼底,是流水声,唤起了山的记忆。 他顺着记忆的指引,将梦中的溪流,取了一瓢饮。 …… 书院入学考核第二日,如火如荼的进行着六字门中道之术门、行门、川门之试。 雪儿和翎儿、李星云、君泽玉四人就留在了军营中,并未参与今日后三门的考核。 而江满楼博的是一个名,每一门自然都不会放过。对于这一点,洛长风也没有说什么,反正他有钱,不挥霍挥霍总是对不起他那世家第一大少的身份。况且术字门中道,才是他真正要入门的方向,今日断然是不会错过的。 至于重阳那小子,一直以来神神秘秘,目标是在六字门中法门之道,昨日便已经考核结束,同样不打算参与今日的考核。 这同袍十子,剩下洛长风和月氏兄弟,离落四人一起,随着众多学子在青衣教习的带领下,出现在了校场之上。 行门之道的考核,分为三种。 速度,力量,反应! 自古以来,行门出将,是六字门中道输出最高的一门。以凌厉而迅捷的身手,简单直接的战斗力为培养方向。 校场之上所以参与考核的学子被分为四个大队,每支队伍的前方,都有一块测力碑石,凡是参与考核的试子,需按照队列走到测力碑石前方,蓄掌力轰击在碑石之上,那测力碑石会自动计算出这些学子的力量,并划分为等级。 “测力碑石根据无垢境界力道划分十重,凡力量达到五重以上者,可过关参与下一项速度的测试。现在,每队从队首开始测力!” 青衣教习宣布规则之后,四支队伍纷纷上前。 这校场之上开始响起此起彼伏的沉闷声。 今届参与行字门中道考核的学子,大多都在无垢境界,所以对于力道的考核,淘汰率也是占有一半之高。但这其中不乏带艺入学的学子,平均每过一段时间,周围就会响起一阵惊呼声,却又是哪支队伍中出现了另类的学子,一掌下去,将测力碑石拍出裂纹,几乎报废! 引起了学子们的共鸣! 洛长风也是在观察着这些学子,心中不得不钦佩这天下真是卧虎藏龙。不可貌相者,多不胜数。 “此人已经接近武道大师入魄境的修为了!”另一支队伍,月三人看着最前方那一掌将测力碑石拍出裂纹的学子,微微露出惊容。 这世上很多有实力而又名不见经传的人,但往往这些刻意保留实力而不为人知的人,都是有所图谋。 关于这一点,月氏兄弟很清楚。 所以他刻意留心了那个不知名的少年。 “看,离落上台了!” 月相期一双眼睛赫然明亮起来,遥望着逐步走上测力台的身影,倒是有些期待自家同袍兄弟会取得怎样的成绩。 “有什么好激动的?”江满楼大少不知何时出现在队伍的最后方,撇了撇嘴说道。 原本术字门中考核与行字门中是同步进行的,江满楼进入了术门考场,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就考完了,还能赶得上行门第一轮的考核,看来这位江家大少并非传言那般无用,最起码对家族赖以生存的祖业术门之道还是精通于心的。 只不过十子同袍组队之前,对于个人的信息,他都多少有些了解。心中更是深知离落的实力处于什么样的层次,这无垢十重力道的测力碑石对于离落来说,无异于小儿科,根本无法彻底摸清离落真实修为力量,早已料到那测力碑石下场的江满楼,才是略感失望的撇了撇嘴。 第二十五章 那些年,新生里的翘楚 在无数道目光下,离落卸剑走上了测力台。 洛长风在远远的后方隔着一道道身影遥望着他的背影。江满楼虽然嘴里说没什么可激动的,但脚尖垫的比谁都高。那月相期也是小鹿一样不停地乱撞,一会儿跳起从人群中露出个头,一会儿又被淹没下去。 只有月三人还算是平静。 向着一旁负责记录成绩的青衣教习点了点头以示礼貌后,离落缓缓抬起手掌,一阵凌厉的风在他身边掀起,有随风起舞的落叶,被莫名的气息切割成整齐的两半,而后缓缓无声地落地。 那名青衣教习感受到一股极为纯粹的剑道气息,不由得转过头看着那从中间被剑意切开的两半落叶缓缓平躺在地上,神色惊讶时,离落的一掌,已经拍在了测力碑石之上。 四下里一片寂静,那名青衣教习心中略带震撼。他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前一秒钟这名学子还在怔怔看着自己的手掌出神,下一秒钟那手掌便无声无息的贴在了测力碑石之上。 仅仅是在他一转头的瞬间。 他静静观察着测力碑石的变化,只见有一道代表着无垢境十重力道的光束沿着测力碑石脚底向上攀升,跃过一道道力道分水岭,最后以势如破竹的速度直逼十重力道。 在达到测力碑石所能承受的力道十重极致之下,离落转过了身,捡起剑,什么也没有说再次向着旁边那位青衣教习点了点头,然后走了下去。 “咔嚓……” 那名青衣教习正欲喊住他,却听到一声清脆的声响,他连忙转过头看向测力碑石,只见一道裂缝,一道整齐划一的裂缝出现在测力碑石上,而后碑断,断作两截! “漂亮……” 人群中排在最后方的江满楼忍不住一声惊呼,旋即周围数不清的学子纷纷亮起如雷般的掌声,一道道目光带着钦佩与敬仰之情目送其离去。 负责记录考核成绩的青衣教习大为赞叹的点了点头,并且向着维护考场纪律的几名同道递了个眼色,说道:“离落,力道十重之上,具体……不详!” 青衣教习露出苦笑。 负责新生入学考试,他已有三届经验,但凡在力道考核之上能够让他说出‘成绩不详’的学生不多。可无疑在每一届,那些新生都会成为行字门中翘楚。 “这人好厉害!带艺入学,一定是行字门中入魄境的武道大师!” “是啊。他和我们一般年纪,掌力便能够突破无垢境十重,真乃我辈之楷模。” “不知道是哪家的世家子弟,能够培养出这般人物。” “什么世家子弟?这小子就是我江满楼一跟班而已,瞧把你们震惊的,真是没见过世面!” 不甘寂寞的江满楼到哪里都能插得上嘴。 看着身边众人议论离落时脸庞上钦佩的神色,他顿时觉得,能够交上君泽玉,离落这一群同袍兄弟,还真是不枉自己费了那么大心思。就算是最终没能搬得动明镜台的那些师兄师姐们,也是足以让他在书院未来新生之中横着走了。 “江满楼那个家伙,真是哪里都有他。”另一条排队长龙队列里的月相期,转过身看着身后江满楼那得意的笑容,显得厌恶的翻了翻白眼。 月三人一想到此后在书院的学习生活中都会与这个家伙日日见面,就觉得郁闷,他抚着额头:“慢慢忍受就会习惯的。” 测力考核很快便是排到月氏兄弟二人,他们并没有表现的太过于出色,或许是想隐藏些实力,但追根到底,二人所擅长的地方不在于此。 所以测力碑石上那道光束停在了无垢境八重力道之上。 这种成绩,也是在诸多行门之道考核的学子中,中等偏上了。 没过多久,终于轮到洛长风。 相比于离落等人来说,洛长风在这新生之中,倒是没有什么名头,甚至是许多人都不知道他的名字。 而那些了解到昨晚江满楼大少组建十子同袍人的学生们,在知晓洛长风也在之列后,更是越发的感到惊奇。 他们知道江满楼是谁,能够被第一世家大少看中选为十子同袍兄弟的人,即便是默默无名,也不会一直默默无闻。就如同离落一掌截断测力碑石一样,就如同那月氏兄弟在第二轮速度考核中所爆发的实力一样震撼人的眼睛。 他们深信,江满楼所组建的最为瞩目的一支十子同袍,必然是各有所长。 而那离落的力道,月氏兄弟的速度,也证明了他们的猜测。 所以对于这最后一个出场的洛长风,无疑怀有更多的好奇。他们更想知道,一个身披着绿色披风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究竟有哪里能够令江满楼看得上。 江满楼也是好奇! 他花费重金从天机阁买来的情报中,并没有关于长风的任何记载。由于众人只知道洛长风的名字‘长风’,无人知道他的姓氏,即便是那位天机阁的楼主也不好妄下定论。 情报中记载,这片大陆之中,名为‘长风’的年轻人,有二十七个之多。遍布在天南海北,甚至连江满楼所居住的洛河郡里,就有两人同名。 其中一人正是三年前被灭门的洛门一氏洛翎独子,洛长风。可世人皆知,洛门三年前惨遭屠门,无一幸免,所以便没有将已故‘洛长风’此人考虑在内。 所以对于江满楼来说,自己这兄弟的身份,还一直是个谜。 一个连天机阁都无法查明身份的少年,还能与燕国公主燕凝雪、天东十二星传人之一的君泽玉混在一起,光是这一点就足够让江满楼无条件选他入席。 他突然燃起了一个念头。 要凭借自己的智慧和双手,去一步一步揭开长风的面纱。 他有种预感,这个过程一定很刺激。 “长风加油……” 江满楼在人群中高呼。 引得负责维护考场纪律的青衣教习特殊的对待,把他单独架到了一边。 洛长风暗中运转天冲之力,聚在掌心之中,然后缓缓地贴在了测力碑石之上。 他的动作很轻,以至于让人误以为这根本就是在抚摸!哪里是测试力道! 第二十六章 实力派后门 青衣教习对洛长风的这个动作也是有些不解。 参加力道测试的学生,无不是弯膝扎马,蓄力于掌,就连方才一掌截断测力碑石的离落,也是化用剑意为掌力,而洛长风却是没有任何的准备,就这么一掌贴了上去。 “难道他以为自己就这么轻轻一碰,测力碑石也会像那样截断吗?” 青衣教习这般想着。 片刻后,无数道目光注视之下,测力碑石依旧毫无反应,青衣教习不由得挑了挑眉,摇了摇头说道:“下去。” 洛长风不解何意,看了看那青衣教习。 “长风,没有成绩……”那青衣教习没有理会他的目光,宣布说道。 洛长风又看了看眼前的测力碑石,心想着怎么会没有力道呢?难道不能用天冲之力?不应该啊,测力碑石仅仅是测试力道而已……算了,还是在下一关努力争取。 在满场哄笑声之中,在江满楼尴尬的脸色之下,在青衣教习的叹息之下,洛长风像着教习行了一礼,正要转身离去。 “慢着……” 青衣教习突然喝住了洛长风,双目不可思议的看着测力碑石。 “轰……”的一声,所有人的目光顿时从洛长风身上移走,就连洛长风本人也是被这轰声吸引,视线之中,那测力碑石瞬间化作一团齑粉! 测试台周围一片寂静。 江满楼惊的合不拢嘴。 青衣教习以及维护考场纪律的教习先生,都是目瞪口呆。 就连远处进行第二场速度考核的学子,也是纷纷被这里的寂静与动静吸引,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洛长风微微露出笑容,想着这一次考核,终于是有了个好成绩,只要在后续速度与应变考核之中正常发挥,入这行字门中应该不难了。 他看着测力台上说道:“先生,还请公布成绩。” 那青衣教习被唤醒,缓过神来,正要公布成绩,可转念一想,这成绩算作如何? 历届以来,就算是有带艺入学的学生,也没有如此惊人力道修为,一掌震碎测力碑化为齑粉,这种成绩,已经超乎青衣教习职权判别之外了。 洛长风见青衣教习没有反应,便又是说道:“还请先生公布学生考核成绩。” 那青衣教习负手而立,终于清了清嗓子说道:“行字门中入学考核先暂停片刻,你此等成绩,须得请门中道师定夺!” 语罢竟展开身法向着书院深处飞掠而去。 剩余一些青衣教习则是留下维护纪律。 这突如其来的中断考核,令所有学子都是为之动容。 他们不敢大声喧哗,但那低声议论中神色所流露出的震撼与钦佩,难掩于表。 江满楼早已是跑了过来:“好啊你小子,竟然这么厉害!” 他举起拳头就要往洛长风胸前砸来。 洛长风知道这是一种玩笑方式,可他还是身体一闪,躲了过去。 “六字门中,各有所长而已!”洛长风微微笑道。 他是指十子同袍兄弟,每人各有所长,这话江满楼自然听得懂。否则书院也不会考核六字门中,这修行一道也不用分六门派系了。 “我们十一人,雪儿、翎儿和李星云那个书呆子进了流门,君泽玉进了易门,重阳那鬼进了法门,你们四人入了行门,而我又是术门,如果沈家妹妹能够进入川门,那我同袍十子,岂不是将来会纵横菩提书院六字门?” 江满楼开始幻想起未来宏图,脸上容光焕发…… “沈家妹妹?是那个率先入了书院的同袍?”洛长风还是第一次听闻同袍十子最后一人的消息,不免问道。 “没错!我告诉你,沈家妹妹可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人儿,比起雪儿还要成熟几分,那可是……” 洛长风没有听他胡说八道,索性盘坐下来,静静等待着消息。 “来来……你别顾着休息,跟本少说说,你到底什么修为?”江满楼紧挨着洛长风席地而坐。 洛长风想了想,也没打算隐瞒,说道:“应该是冲慧境。” “冲慧?” 江满楼这一惊,完全没意识到声音太大,顿时将周围所有学子的目光,吸引了过来。“冲慧?” “冲慧境界……他竟然进入了冲慧境!”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难怪他能一掌震碎测力碑石,定然是天冲之力!” “天冲之力,那可是一些青衣教习先生都不曾达到的境界啊!” “这长风太妖孽了,天赋之高,足可与天东经天十二星弟子并肩了!” “看来,下一届天阙地玄之争,又多了一位黑马天骄。” 考场周围顿时炸开了锅。 那负责维护考场纪律的青衣教习此刻也没有心情去管什么纪律了,一听闻新入学的学生修为高过自己,他们简直尴尬地要命,恨不得自己也一拳轰在那测力碑石上,看看能否震碎碑石,挽回些面子! 洛长风四周望了望,三年的独居,隐姓埋名,让他不太习惯备受瞩目。 江满楼又靠近了过来:“太震撼了。你的修为,在同袍之中,足以位居长兄了!找个机会,我们一定要论个位次排名,这长兄之位,非你莫属!” “你这是要捧杀我啊。以我所知,君兄的修为,就不在冲慧境之下。况且天下修行,六字门中,并不是谁武力值高就能担当一切。易门行军布阵,伏羲八卦,奇妙非常。流门口出成章,唇枪舌剑,防不胜防。术门机关数术,巧夺天工,狡兔九窟。法门天地独厚,风雨雷电,随心而运。川门在五门之外,门中人却最具生存之力。这六字门中,各修所长,行门算起来,不过是直接了一些而已,并不见长。”洛长风苦笑。 “说的好像也有些道理。”江满楼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 “况且,我也不一定入得了行门。” 洛长风苦笑,视线余光却发现了返回的青衣教习。 他连忙站起,整理了长袍,恭敬地向着那名青衣教习行了一礼。 考场间逐渐安静了下来,无数道学子的目光看着那消失良久的青衣教习,和洛长风一样充满着期待。 青衣教习环视了四方,最后视线落在洛长风身上,带着一抹赞赏之意,扬声说道:“学子长风,你被我行字门中,优先录取了!” 第二十七章 川字门 “优先录取?” 洛长风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带诧异的看着那名青衣教习,又看了看江满楼,后者淫威荡漾的笑容确实令他不自在。 考场周围的学子们也是被这一则消息深深震撼。 菩提书院千年历史,不是没有提前录取的先例,甚至每一届都存在。可直接入行字门中道却是鲜有耳闻,而且还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学生。 学子们纷纷投来嫉妒的眼光。 试想一下,许多远道而来的学子连年备战书院入学考核而不得善终,一次次打道回府,名落孙山,书院为此而埋没了多少人的梦想。 可这世上总有那么一些人,有着特殊通道,受着特殊待遇,在别人还在梦想的道路上艰难前行时,他已经到达终点在向着所有人招手了。 “唉,我开始有些嫉妒那小子了。”有学生看着洛长风,深深叹息摇头。 “没办法。人家虽然是走后门,可也是实力派的后门。那一掌的威力无可厚非,虽不愿意承认,但却是事实。只能由衷的祝福那位同窗了……” 考场周围学子们的议论声再度被一道身影打破,只见那测力台后方,一名身穿行门道袍的老者,负手走了过来。 那双眼睛带着笑意,远远的看着洛长风:“是的,你被优先录取了。” 周围负责监考行门入学考核的所有青衣教习见到那道身影时,都是纷纷行礼,无不恭敬之极:“颜路大师!” 原来此人正是六字门中道,行门道师颜路。 一听闻颜路大师之名,这些学子们也是纷纷行礼示意。 菩提书院六字门中道师之中,颜路大师之名可是显赫之极。在行门道师之中,绝对是说一不二的地位。据传曾在天西镜中缘那片空间乱流之中,抵御异界之敌,斩杀元神境强者无数,灵窍境强者数十位,绝对是同境界之中超级狠人的存在。 那一场战功,至今被世人广为流传赞颂。 “好小子,果然被书院提前录取了,还直接分了六字门。连颜路大师这样的人物都为你亲自出面,看来是要收你为亲传弟子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江满楼虽然纨绔,可还是分得清轻重。即便他是天下第一世家大少,在这些前辈面前,还是很守规矩的。 否则遇到哪位脾气不好的前辈,借口替家里长辈教育自己之名,把自己修理了一顿,可就没地喊冤去了。 而通常这种事情,家族是不会理睬的。 确认自己没有听错之后,洛长风终于是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有行字门中道师颜路大师亲口为凭,今次入学菩提书院,总算是顺利过关。 “学生长风,多谢颜路大师抬爱!” “嗯,跟我走。”颜路大师点了点头,刚来就要带着洛长风离去。 “走?敢问颜路大师要去哪儿?”洛长风不解。 “你被我直接招入门下,这后续的考核,自然不需要参加了。我带你去认识认识行门中,其他几位大师。”颜路大师似乎没想到洛长风会拒绝,说道。 “可是……”洛长风停顿。 “还有什么事?”颜路大师说道。 “学生还想尝试一次川字门中入学考试呢。” 考场周围学子们听着这一师一徒的对话,真是犹如尖刀一样刺入心坎里。 尤其是对洛长风的愚钝。 颜路大师何许人也?肯主动招你入门下,本就是苍天眷顾,几世修来的福气,你却还在拖拖拉拉,一点儿也不干脆,更加不知道珍惜这次难得的机会。 当着颜路大师面前,扬言要参加川字门中考核,这不是说你不想入行字门中?还是说在你心里,根本看不上颜路大师? 简直要被蠢得吐血。 “喂,你在说什么呢。”江满楼也是看得急了,生怕颜路大师一个愤怒,甩手离去。 谁知那颜路大师却是笑了。 他走到洛长风身前,看着洛长风说道:“你可知道,多少年来,你可是第一个拒绝做我入门学生的新生。” “学生不敢。学生只是想试一试川门考核,并没有拒绝入大师门下之意。”洛长风说道。 “那你可知道,六字门中道,川字门排行第几?”颜路大师说道。 “行末。” 洛长风自幼听闻父亲说过很多天下事。比如六字门中,川门一字,在易,流,法,术,行五门之外,可谓是修行者中,此五门之外的杂烩,都可称之为川字门。 海纳百川。 但也因川字门无明确定义,导致修行者中,五门强盛,而川字一门越来越势弱,几乎很少有门中弟子在大陆行走。 曾经有人玩笑说道,在这片大陆之上,偶遇一位灵窍境的大修行者的几率,比起偶遇川字门中人的几率还要大上许多,足以见得,世间川字门人才凋零之景。 同样的境况,在菩提书院自然亦如是。 “那你可知道,川字门中入学考核,今届学生,有几位参加?”颜路大师点了点头,似长风此般年龄修为达到冲慧境掌握天冲之力的学生,对六字门中道自然是有些了解。 “学生不知。”洛长风摇了摇头,这个问题,他还真的没有听说过。 “呵呵呵……两人。而且那两名学生,都是书院特招生,实力可不低于你。”颜路大师笑道。 洛长风微微皱眉。 一届学生之中,只有两人参与过川字门中入学考核?川门一字,到底落魄到了哪一种境地? “那两名特招学生,在川门考核之中,都没有及格。换句话说,就是纷纷落榜。” 洛长风彻底语结了。 能够被书院特招的学生,该是有怎样的天赋实力?超越了君泽玉吗?而且在川门入学考核还落榜了? 江满楼忍不住接了一句说道:“岂不是说,川门一字,今年没招到一名新生?” 颜路大师似乎觉得打击还不够,继续补充道:“何止是今年,就连上届,上上届,近三届以来,川门一途,都是无一新生。” 颜路大师捋了捋胡须,看着洛长风说道:“现在,你还要尝试川门考核吗?” 第二十八章 轰动书院的入学试 洛长风沉默了。 饶是他知晓六字门中川门行末,也不由得犹豫了起来。 菩提书院六字门中招生,没想到一连三届以来,川字门中都没有招到学生,而且还沦落到这种地位,恐怕在书院之中,都已没有了川门学子容身之所了。 天下六门,会不会就此而在百年之后,只剩下五门? 有山风吹过书院,吹来秋花清香,微风撩抚着洛长风的衣角,有一丝头发飞舞到眼前,洛长风眨了眨眼。 风能够清醒人的头脑,尤其是山里的凉风,往往比起借酒浇愁的酒,要有用得多。 洛长风又换了个思维。 他自小就是一个喜欢挑战的人,遇事要面对,而不是逃避。 他三年前就用自己的双脚征遍过许多名山大川,随着父亲东征西讨执行任务,眼界自然开阔。 现在想一想,他见过川字门中人的确很少,可无疑,每一位都是记忆深刻。 就如同父亲所言,川字门中弟子贵不在多,而在于精。 可以说这天下每一代人中,总有那么两个大人物是川门出身,而不可忽略。 川字门中弟子,就如同隐藏在深山老林不问世事的世外高人,一旦入世,则天下皆惊! 洛长风相信父亲是不会欺骗自己的。否则,颜路大师也不会说,今届考核川门入门试的两位同窗,是特招生,实力不弱于自己。 这也从另一个方面证明了自己所猜测不错。 川门惜子,皆为人龙。 能够被川门邀请接受入门考试的学子,定非庸才,甚至是人中之龙。 想到这里,他似乎有种想认识那两位同窗的冲动。 “学生,还是想试一试。如果不行的话,再入颜路大师门下,学生再无怨言。”洛长风并无惧意,甚至,心中产生了挑战。 颜路大师捋着胡须笑了:“你这小子,心眼倒是不少。当着这么多教习先生和学生的面前,我若是拒绝你入川门考核,岂不是会说我小肚鸡肠,生怕被人抢了学生?我若是答应你,你通过川门考试,则就必然入了川门,就算你无法通过川门考核,我也得将你接入行门,说来说去,你可是一点儿也不吃亏啊。” 洛长风笑而不语。 这当然是他的一点儿小心思。 把话说在前,就算川门考核失败,也不至于进不了菩提书院,最起码,颜路大师是不会被人留下把柄,必然要接受自己入门的了。 江满楼给长风一个赞赏的眼光:“平时不怎么说话,没想到倒是挺机灵的小子,不错,跟本少有些相像。” “还请先生恩准。”洛长风行了一礼。 “你都把话挑明了,我就算想瞒天过海也是不能了。就如你所愿,让你尝试尝试川门入门试,也顺道让你死了这条心。” 颜路大师倒是丝毫不担心洛长风会进入川门,毕竟那川门堪称零几率的入学考试,可真不是说说而已。 …… 颜路乃六字门中行门道师,并不负责川门考核。 可每一届之中,任何一位参加川门考核的学子,都会在六门道师之中,都会在书院之内,引起一场大轰动。 甚至六门道师都会齐聚,要亲眼观一观这参加川门考核的学生,到底何方神圣。 正如这一次一样。 洛长风要参加川门入学考试的消息,很快便是在这书院里传开了。 那些正在进行着术门考核,行门考核的学子们,纷纷露出惊容。 “长风是谁?难道他不知道川门死门?多少年了,都没招过一名学生?” “他知道,颜路大师都和他说了,可他还是坚持。” “这小子是不是傻啊……川门被称作死门已有多年,据说王族沈家那个明珠,排入地玄榜的天之骄女,都未能通过川门考核,他这所谓的坚持,不是迎难而上,明知山有虎,偏去喂老虎啊。” “……” 许多学生都对长风的选择持有反对的意见,都认为这是一件不可能成功的事情。然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历届以来,书院不乏尖子生从川门入门考核之中摔落下来。 多也不多他一个。少也不少他一个。 就当做一场试炼看看就好,不必当真。 其实江满楼也是这么想的。 洛长风可不这么想。 既然决定了,就要全力以赴,不留遗憾。 他被青衣教习带到一片沼泽地。 身后,颜路大师也在跟着。 这里好似一个很古老浓密的森林,开荒出的一片沼泽一样,四周杳无人迹,甚至有着不知名的兽鸣飞禽之声传来,宣示着原始与野生的味道。 真难想象,书院里还会有这种地方存在。 颜路大师看了洛长风一眼:“这片沼泽方圆五百丈,沼泽的中心,也就是在你前面五百丈外那座高台上,有一颗菩提心。只要你能跃过这片沼泽,将那菩提心取到手,就算考核过关。” 洛长风顺着颜路大师的指引,目光看着沼泽中央那座高台,高台上有着闪闪发着红光的一颗菩提心。 他不由得皱了皱眉。 方圆五百丈的距离,就算是冲慧上境的高手,也不可能不借助任何外力落脚,而一气呵成,纵越百丈的距离,更别说五百丈了。 似乎看出洛长风的疑惑,颜路大师又说道。 “忘了提醒你。这沼泽之中,每隔百丈的距离,就会有一个落脚处借力。但每一处借力点,都会对应着一种绝杀机关。只要你触碰到其中任何一处落脚点,都会触发相对应的机关。这些机关,可分别对应着五门之道,需谨慎对待。” “准备好了的话,你可以随时考核。”颜路大师露出一个深邃的笑容。 洛长风仔细观察着沼泽周围,果然在这每隔百丈的距离,都有一处落脚点。 在前提不能纵越百丈而毫不借力的情况下,必须要借助这些落脚点着力,可这样,又必须应对每一个落脚点触发的机关。 就算以最简单的方式,也要能够躲避这五处落脚点的机关,才能一路直线,以最短的距离和用时拿到菩提心。 中途稍有差错,就会走冤枉路。 而多用一处落脚点,无疑又增加了一层考核难度。 第二十九章 隔空取物 洛长风站在五百丈沼泽地前,思前想后考虑了很多方法,最后都被否定。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看着这一株株古老的树,叹息这些树并不是竹,如果这是一片竹林,那么就可以用竹子的弹性借力,再加上他目前的修为,拿到那枚菩提心不是什么难事。 可古树树枝并不具有弹性,而且沼泽地周遭明显有被砍伐过的痕迹,显然是书院为了防止考核的学生借助树枝作为落脚点,投机取巧。 再度否定了一个想法,摇了摇头。 叹了声气,他的双手,不由得插在了腰带上,当手触碰到腰带的那一刻,脑海之中又是泛起了一个方法。 用腰带绑在树枝上,借助秋千索一般的惯性力量,荡到半空中再施展身法,似乎可行! 可转念一想,这里,似乎没有这么长的腰带。 “早知道,就做一些准备再来了。总比这么两手空空好太多了。” 洛长风就这么呆呆的站在那里,什么也不做,也不说话,看得身旁的颜路大师与那名青衣教习都是急了。 甚至是森林外,来自书院六字门中的一群道师们,见迟迟没有动静传来,也是颇有些不耐烦。 更甚者,那位川字门中德高望重,在书院里都是地位尊崇非凡的老道师,在看了一眼洛长风的束手无策之后,也是无奈地叹息,留下一道失落之极的背影走了。 洛长风自然不知道这些。 如果让他知道,这川字门中道师前辈都不忍心看新生入学考核,不知道他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 森林之中,有风吹过,飘散了几片林中树叶。洛长风趁此劈了一掌出去,那天冲之力隔空震断了一些树木树枝,落在了沼泽之中。 可诡异的一幕出现了,只见那树枝坠地之后,没有任何的缓冲,转瞬间便是被沼泽吞噬,淹没而去。就连那轻如鸿毛的落叶,都是难逃一劫! “这哪里是沼泽,根本就是流沙河!” 洛长风深深感到无语。 鹅毛浮不起的沼泽,用来考核川字门中新生入学,这种题目简直比起其余五门夺冠还要难。 “看样子除了那些落脚点之外,沼泽之中任何的地方,都无法借力!” 洛长风有些郁闷。 这场考核,或许术字门中高才在此可以利用这片森林的树木,制作一些简单的机关代替自己隔空取物。亦或是流字门中学子唇枪舌剑朗诵一篇文章,来改变这片沼泽地地质,然后轻轻松松的徒步走去。法字门中学子可以利用五行之力,驱使金木水火土,甚至是风雷云雨各种灵力为自己所用。即使是易字门中,也可以推演算出最佳入口之处与成功的概率。 唯有这行字门中,似乎在这片沼泽地前,毫无用武之地。 “难道要就此放弃了吗?” 洛长风有些不甘心。 既然行字门中学子无法借助外物外力,那么干脆就用最直接最简单的方法。 他缓缓伸出手掌,向着前方虚空做了一个伸手拿物的姿势。 身旁的颜路大师很诧异,不理解洛长风这个举动是在干什么。那名青衣教习也是带着困惑的眼神,看了看洛长风。心想着这学生不会是傻了,难道对着那菩提心做出这个伸手去拿的姿势,就可以无视这五百丈的空间距离,隔空取物吗? 可是下一刻,他彻底懵了! 洛长风就这么伸出手掌,然后五指弯曲,似是在抓着什么东西。只见那五百丈沼泽中心的高台上,那一颗菩提心竟然缓缓升起,然后诡异地飞入洛长风的手中! 就是这么简单,就是这么直接。 这突如其来的结果,令得颜路大师和那名青衣教习,深深沉浸在震撼之中! “什……什么?隔空取物?”颜路大师像是看鬼一般的盯着洛长风,口中还不停地哆嗦着这几个字眼。 那名青衣教习惊恐的咽了口唾沫,甚至于,当洛长风看向他,将手中菩提心呈交上去时,后者还忍不住后退了几步。 一名书院青衣教习,竟然对一个新入学考核的学子产生了一抹畏惧之感!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 “先生,我这样,算是过了吗?”洛长风有些晕眩,他眼中的人影也有些模糊。他恭敬地呈交手中菩提心,说道。 他自己也很意外这个结果。 没想到令那么多学子都束手无策的川门入门考核,对自己来说,竟然会如此的简单。 这是天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吗? 就在昨晚,他神识在那社稷山河图之中,爬了无数的石阶,最后昏倒在一片溪流旁,他鬼使神差的舀了一瓢饮。 然后山溪对面的景象,就从朦胧之中变得清晰可见了。 那时候,他知道自己看到了山河九重第一重景。 这是堪称逆天的,隔空取物之法! 于是他尝试,想知道自己看到的山河一重景,是否真的有效。 于是他伸出手。 他想要得到那一枚菩提心。 于是那枚菩提心,就这么飞入了自己手中。 隔空取物! 五百丈沿途毫无阻挡的距离!被他彻底无视了! 这可是空间手段! 洛长风心中的震撼远远大于这一次施展隔空取物之后所带来的晕眩感觉。 他看了看青衣教习,那青衣教习激动的说不出话来。 他又看了看颜路大师,只见颜路大师脸上的神色,由震撼瞬间变成了狂喜,然后由狂喜,瞬间失魂落魄! …… 周围森林的景象突然发生斗转星移般的变幻,只消片刻的时间,那一株株古老的树木消失眼前,什么沼泽,什么高台……都是尽数消散。 转而映入眼前的,是一根根雕刻着像是某种阵纹的石柱,石柱矗立在高台之上,高台在一处宽敞的院落之中,洛长风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就站在这高台之上,四周石柱之中! 他发现,原来方才的考核,竟是幻境凝造的空间! 而在高台下方,那一连几道身披道袍的道师身影后,一名老者,一步一消失,身影几乎是从空间之内闪现而来。 那是方才离去的川字门中老道师。 据说是菩提书院里,除了那位老祖之外,活得最长久的一人。 六字门中道师,只有他一人超越道师,达宗师之境。 他是菩提书院院长的师尊。 被尊为,无相道宗! 第三十一章 山出魔门 两界山! 人魔两界,一山之隔! 两界山曾经盘踞着天下第一邪恶的势力,世人称作魔门,而两界山中人却自称为天门! 无论魔门也好,天门也罢,那曾由门主白知秋书写了一段传奇的两界山脉,自从数百年前灭门之后,如今的模样,是入眼的凄凉。 两界山方圆千里之内,都是一望无际的焦土。 天色永远都是暗沉沉的,多少年来,这里几乎都是阴雨天气,潮湿之极。 阴暗的天空下,有千丈的古树横倒,烈火被雨水湮没,树皮在一阵浓烟中静静燃烧着,也有楼阁宫宇被人以大手段铲平,拦腰斩断两截,砸在一具又一具早已干枯的森森白骨上,那些白骨有人的,也有妖兽的。 大雨冲刷着两界山脉,山脉上的泥土随着雨水流失,渐渐有着鲜红如血的颜色流淌着。 即便过去了数百年,魔门被灭所付出的血色代价,依旧在这杳无人迹的焦土中,默默提醒着,提醒着那些,小心翼翼生存在这片焦土之下的魔门余孽们! 是的,自从数百年前魔门灭门后,那些侥幸逃生的余孽们,就一直生存在那片倾倒的楼阁宫宇废墟之下,废墟之下,是魔门永不外传的禁地,十八重炼狱! 炼狱十八重,就如同一个无底洞,从洞口向下,每隔一重炼狱的高度,四周石壁便会出现一个个洞穴,密密麻麻犹如群蚁,洞穴周围更是机关无数,而每一重之间互相通信,基本上都是靠着一个个巨大的铁笼,用机关术悬吊着上下移动。 不得不说,魔门不为人知的炼狱十八重,绝对是术字门中高人督建,一般人根本擅闯不得,否则也不会在魔门被灭时,也无人发现十八重炼狱的存在。 此刻透过一重重炼狱,直至地底十八重处向下,有一座宏伟的地底宫殿。 熟悉两界山魔门的修道者一眼便能看出,这一座深处地底十八重炼狱的宏伟宫殿,简直就是魔门魔殿的复制,与那被毁灭前的魔门大殿,一模一样。 而此刻,在这地底魔门大殿之内,一座悬吊的漆黑铁笼从大殿上空缓缓坠落,从那铁笼中,走出一名带着面具的信使。 从铁笼中走出,那名信使赫然跪倒在地。 在他跪倒的方向,地底魔殿之内,那象征着魔门之主的宝座之上,有一道全身都被黑色魔袍遮掩的身影。 宽大的黑色魔袍之下,根本看不清面容,事实上,魔门炼狱十八重,没有人有那份胆量敢去抬头看一眼那黑袍之下的脸庞。 而在宝座左侧,同样有一道身披青袍的身影,宛如万年雪松一般,静静地伫立着,无声无息。若不是亲眼看到,即便修为再高深的修道者,也极难能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像一个影子,一个魔门门主身旁,如影随形的影子。 只见那道黑袍身影,低着头,双手并用,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处理着摆放在桌案前的各种情报信息。 “事情,都办妥了?”信使参见,他依旧不曾抬头,只是不冷不淡地说了句。 “属下已经将少主,送入菩提书院,并且成功混入了燕白楼女儿身边,相信过不了多久,少主就能够完成使命。”那名使者恭敬地答道。 “很好!”那黑袍人左右手同时放下了笔,用一块天蚕丝锦擦了擦双手,“只要能够将燕白楼的宝贝女儿掌握在手里,不怕他不交出那份社稷山河图。” “只是……属下不明白。为何当初不在洛河动手,反而要等入了书院。那菩提书院老祖可还尚在,这对于少主来说……” 这信使一句话还没有说完,那如同鬼魅一般的青袍人,却是突兀地伸出枯黄的手掌,手掌之上缭绕着密密麻麻的雷电游丝,缓缓向着前方虚无之处伸出去,那一条条雷电游丝膨胀而起,犹如锁链隔空将那信使缓缓提起。 身披青袍的鬼魅影子大手一挥,随后那信使的身影,被这雷电缠绕,狠狠甩了出去,直接轰砸在那座巨大的铁笼之上。 “属下有罪!属下不该多嘴,请门主饶命……”那信使咳了不少血,连忙从地上爬起,极为恭敬地请罪说道。 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那黑袍人站了起来,信步走了过来。 依旧是看不到真容,只见他将惶恐不安的信使搀扶起,替后者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整了整衣袍:“既然你想知道,告诉你也无妨。” 那名带着面具的信使心有余悸地不由得后退了几步,低着头不语。 “首先,现在时机还不成熟,我们还需忍耐,不能过早的暴露踪迹。 你以为在洛河的时候,那小公主真的走丢了?燕翎卫是什么样的组织?即使没有洛翎,那宇文阀也不是吃素的。 一直以来,燕白楼的那个女儿可都是在宇文阀的眼皮底下,没离开过一步。我们若是轻举妄动,即使能够抢得过来,也难免会暴露身份,日后被老对头发现,那可就影响了我天门的复仇大计。” “再者,自从三年前天图出现之后,洛家步了我天门后尘,惨遭屠灭。虽然当时传言说洛翎独占了天图,背弃了燕白楼,可这终究是传言。洛家被灭,洛翎下落不明,一切都成为了一个谜。 这天图如今是否真的在燕白楼的手中,也是不得而知。以防万一,还是谨慎一些,让少主接近燕白楼的宝贝女儿,探一探虚实再做定夺。毕竟,和燕白楼比起来,燕凝雪不过是个孩子,这小孩子的口风,总是不如大人们的口风紧的……” 黑袍人微微转过头:“现在,你清楚了?” 他的行为举止很优雅。 声音也是很清澈。 听起来就像是邻家大男孩一样。 不知道有没有伪装过。 这黑袍人被尊为魔门门主,却像极了一个饱读诗书的书生,而且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书生。 他从来不曾发过脾气。 因为一直以来,都是身边的青袍人脾气很大,动辄要人性命。 黑袍人和青袍人说过许多次,动火易伤肝。 可他就是不听。 从来没听进去过。 或许,是饱汉不知饿汉饥。 一个从未生过病的人,你让他去听一个久病缠身的病秧子劝说这个不行,那个不要,总会被嫌厌烦的。 第三十二章 天香阁里斗花魁(上) “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个脾气。”黑袍人目送信使离去,微微转过头,对着青袍人说道。 “以后我会改的。”那青袍人开口说道。 “你总这样说!可一直没实践过。”黑袍人说道。 “风魔使的好奇心太重了,给他一点儿教训,日后办起事来,会更加得心应手。”青袍人为刚才出手的事解释道。 “我知道你的用意,可风毕竟是老部下了,对于旧部该怀柔时还是要怀柔一些,这样对于那些新加入的门徒,也好立个榜样。”黑袍人重新走回位置上,端起一碗药膳,轻抿了一口。 “我以后会改!”青袍人顿了顿说道。 诺大的宫殿内传来几声剧烈的咳嗽,青袍人为黑袍人轻轻拍着背。 “你的病越来越严重了。”青袍人说道。 “我都已经习惯了!”黑袍人拿着手帕捂着嘴。 “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青袍人说道。 “那也没有办法!这本就是无药可医的……能活一天是一天!”黑袍人说道。 “有一个办法,或许能够治好你!”青袍人拿着手帕放入盆里洗了洗。 “我知道你说的什么。当年我天门灭门时,钧天图一分为七,其中有一幅神农百草图,是无上医书!可惜,失传了数百年……”黑袍人再度提起笔,记录起一个个名单起来。 “总会找到的。传闻天图之间有彼此感应,社稷山河图现世,其余天图残缺的部分,相信会逐渐重现人间。”青袍人接过黑袍人递于的一份名单。 “蛰伏了这么多年,他们也该活动活动筋骨了,不然真的会闷出病来的。不管是在天下何处,身居何职,一年之内,我要他们做上各自职位的一把手。待这天下变时,就是我天门重新登上历史舞台的时刻。”黑袍人看着那份名单,眼神之中流露出深深的向往,说道。 青袍人转身欲走,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我会吩咐他们,时刻注意神农百草图的消息……” “随你!如果能找到,我一定会尽力活下去。毕竟能活着,总比死了好的。”黑袍人一声叹息,那声音回荡在空荡的宫殿内,幽远绵长。 …… 今日是菩提书院放榜入学考核名单的日子。 为了庆祝这历史性的关键时刻,江满楼大少独自承包了天香居,早早的清走了里面的客人,待到夜幕初临时,便是带领着所有远道而来的学子同窗,浩浩荡荡的学生队伍,开进了天香居。 天香居共上下五层楼阁,是这菩提山方圆百里内,唯一的一家,集酒楼、青楼、乐坊、书馆、等综合性于一体的楼阁。 这夜色下灯火通明的菩提城内,一盏盏大红灯笼高挂,灯影落在青石板的地面上,将整座菩提城照耀的繁华如梦。 那迷人的灯火更是将这整座天香阁衬托得犹如玲珑宝塔,秋风拂过,红灯摇摆,玲珑声脆。 天香阁内更是人满为患。 有学子拾了长凳,坐在那乐台前,聆听一老一少的妙曲佳音。有贵公子结伴成群登上阁楼与艺女把酒言欢。有书生墨客独倚栏杆沉浸书香山海。 更有甚者,在那每一层楼道拐角处,还设了赌案,开起了赌局。 放眼这新一届学子之中,有胆色与实力在这天香阁里开设赌局的人,自然非江满楼大少莫属。 庄家江满楼。 赌的是今届被招入学学子的入学成绩甲上人选。 在那楼阁拐角处,挂着一个个名牌。 牌子上写着今届学子有望取得甲上成绩的热门人物,甚至还为这些人有可能获得几门甲上成绩开了副局,而且还按照赔率,排了个名次。 那些出身高贵,来历不凡,背景深厚的学生,大都在列。 仔细数去,竟然有四五十位之多。 不得不让人感慨这天下之大,藏龙卧虎者数不胜数。 江满楼大少为这赌局忙的是不可开交。 洛长风与其余人,则都是在这四层的楼阁上小聚。比起下方的拥挤与吵杂,楼阁之上倒是只有三四桌人,明显清静许多。 “长风大哥入了川字门,日后在书院,就不能日日见到长风大哥了。” 雪儿一双碧绿般的眼睛因沾了些酒水而显得醉意朦胧,比平日增添了些许媚意,露出了绝世美人胚子的难得模样。 带着一丝伤感,带着一丝埋怨。 “都在一个书院,只要想见,总会见到的。” 洛长风还是第一次见到雪儿这般样子,他解开绿袍披风,为半醉的雪儿盖上。然后轻轻将其搀扶起,与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翎儿做了个伴,趴在一旁的桌椅上睡着了。 “真的吗,长风大哥……那雪儿日后想你了,就去川字门找你,你可不许不见雪儿。” 也不知醒着还是醉着,雪儿的梦语让洛长风陷入众人火辣目光的屠杀之中,搞的好不尴尬。 “唉,先生说酒不醉人人自醉,借酒浇愁愁更愁,看来一点儿也没错。” 李星云看着深深醉倒的两个丫头,不由得感慨说道。 “还有半个时辰左右就要放榜了,我同袍十人,必将共赴书院。这会儿哪有什么忧愁呢,星云你也一定喝醉了,开始说胡话了。” 月三人起身,拍了拍李星云的肩膀摇头笑道。 “我滴酒未沾,怎么会醉?” 勾肩搭背这种事或许江满楼大少经常做,也很习惯擅长这种打交道的方式,可李星云还是起身闪开了。 他这一转身,刚好看到楼阁下一邋遢的老道,疯癫的迈着游走不定的步子,正在与楼梯互相博弈。 李星云一眼便认出了那老道。 “他不是,绝非池中之物的易行川?” 洛长风闻言,起身走到栏旁。 君泽玉与重阳等人也是纷纷起身。 正对面那以彭九为首的七州域学子同样被这一声所惊。 疯癫的老道,站在楼梯前晃悠。众人看着这位与众不同的学子,纷纷露出好奇。 洛长风原本还以为这老道又要为他们卜卦算命,论一场为何绝非池中之物的辩论呢,谁知一个饱嗝,那老道便是趴在楼梯口睡着了。 李星宇与洛长风等人面面相觑,忍俊不禁! 第三十六章 名花谁得主(中) 江满楼一定是那种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人,不过好在他会适可而止,基本上就是领着苏小凡向彭九谢了几杯酒,然后围着后者转了几圈感叹了几句人生其妙未知美好,得一良才岂不快哉等觉悟之后,这才心满意得知足地返了回去。 赌约自然还要继续。 不会因为彭九输了一门而主动放弃,不是说冀云州域主之子不见棺材不掉泪,事实上,彭九这种从小含着金汤匙,做任何事都高人一等,骨子里骄狂横行的世家子弟,就算是见了棺材也不会掉泪。 更何况这只不过是区区一个赌约。 根本不需要他演一场苦肉计认输求饶,然后声泪俱下感激涕零溜须拍马江满楼大少,在其得意洋洋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时再补上一刀这种手段。 所以六字门中成绩放榜还在继续,这赌约自然也在继续。 那信使小厮传过入榜甲上名单之后,便开始宣读第一时间抄录下来的其余流门之道被招生的名单。 这种时候,高中状元与名落孙山自然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入榜的学子互相之间分享高中的喜悦,落榜的学子也可以凝聚在一起互相舔舐、着彼此的伤口。 换位思考感同身受这些个词汇,此刻不适合用在彼此的身上。毕竟这里不远万里从天下四海汇聚于此只为能在书院聆听圣贤教诲的学子,各有心愁。 喜悦可以分享,伤痛哪怕是自己亲身体会,也无法感同身受。 因为他们之中,或许有的学子只为了能够让自己让家族在村子里抬头挺胸而奋战书院,或许有的学子是为了追随某一个人的脚步而不辞辛苦,或许有的学子背负着无数的厚望与希冀改写命运,或许有的学子只是像江满楼那样,换个角度与身份体验一下不同的人生而换来成长。 无论哪一种,他们都是独一无二的,有着独一无二的喜悦,有着独一无二的追求,有着独一无二的伤痛。 你可以远远的观望,静静的守候,但请记住,不要去触碰。 因为输的人,也有骄傲! 书院放榜还在继续,天香居里的众多学子也是越来越焦急。 甚至不少学子都冲到了门口,在门前排成两排长长的队列,张望着这条街道的尽头,期盼着下一秒钟有一道飞快的身影,在灯火下拖着长长的影子进入眼前。 等待终究还是值得的。 书院放榜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一门接着一门。 流字门之后,是法字门中入榜名单。 境界法门所招名额也是比起往届要多上许多,这说明新入学学子普遍的实力都是有所见长。 法门之中,甲上者九人。 首座弟子重阳! 没错,就是洛长风十子同袍之中那个全身都被隐藏在黑袍之中的重阳。 江满楼曾不止一次幻想过,一个整天披着大黑袍,连脸都见不得人的家伙,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是真的喜欢黑色喜欢到无以复加,还是内心里阴影面积较大导致性格孤僻,内心扭曲? 不过他也只是想想而已,还真是没有胆量去招惹这个名字都有几分阴森味道的家伙。 而洛长风,其实洛长风是很忌惮重阳此人的。 不是外表,虽然也看不到外表,而是实力! 或许是修炼钧天图之一社稷山河图山河九重第一重之后,开天冲令得神识拥有沟通天地自然外放感知之力,他能从重阳身上感受到一种很奇怪的气息。 似乎时而冷,时而热,阴晴不定,水火交融于一体一样难以琢磨。 他觉得重阳的修为应该不弱于自己,或许,也不弱于君泽玉! 不过无论如何,自己十子同袍兄弟获得法门首座还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他们兄弟之间的感情只会越来越深,总不至于日后分道扬镳反目成仇刀剑相向! 这第二门赌约,同样以彭九的落败而收场。 法字门中甲上者九人,彭九被重阳压上一头,虽然甲上,可未夺得首座之位。人数上持平,名次上稍逊。 法门之后,是易字门中。 易字门中毫无悬疑,君泽玉是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天机星座下弟子,深谙易字门中道,早已名传天下,在新一代同龄人之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存在,这易字门中首座之位,他如探囊取物。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易字门中有位特殊的学子入了甲上的成绩。 这人对于城里的许多学子来说,大都认识。 “易行川!那个邋遢的老道竟然也能取得甲上的成绩,真是不可思议。” “你们说,这该不会是书院私自放水?他一个疯疯癫癫的老道,靠一句绝非池中之物就能击败这么多学子?” “打死我也不会相信的。” “……” “我相信,我不打死你你也一定会相信的。” 洛长风等人从楼阁之上走了下来。 李星云和月三人将醉酒昏倒在楼梯口的老道易行川搀扶了起来,背了下去,扶在椅子上。 江满楼眼神凌厉,围着那几名落榜而心生抱怨的学子上下打量着。 世家第一大少之名的江满楼在这菩提城中可是无人不识无人不晓,那几人显然有些忌惮,悻悻的后退了几步。 不过也有初生牛犊不怕虎的,何况江满楼最多也只算个钱多的虎。 “你有钱了不起啊?有钱就可以随意仗势欺人吗?”有学子鼓足勇气说道。 有钱是否就可以仗势欺人,这是个永远无解的问题,正如有人问你是先有的鸡还是先有的蛋一样。 江满楼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不过一直以来的行为作风习惯让他坚定不移的认为,有钱就是可以仗势欺人这个观点。 而且,他也经常做这种事。 “我不知道这个问题真正的答案是什么,不过很不幸的告诉你,有钱的我,向来都是这么仗势欺人的,你不服?” 那学子后退了几步,欲言又止,可看到江满楼的眼神,最终哑口无言。 心里或多或少还是畏惧。 哪怕是鼓足了勇气,再而三,三而便竭了。 似他这般无出身无实力无天赋的学生,又怎么得罪得起世家第一大少。 他暗自握了握拳。 有一种被当众羞辱的感觉。 第三十八章 菩提书院有新篇(上) “川字门连续三届不曾招到学生,没想到今届竟然打破了这个传奇。嘿,我倒是很想知道,那长风是如何通过川字门考试的,具体的川字门考核内容到底是什么。” “我想应该是很简单。连续三届没有新生报名,如果不把考核难度降低一些的话,假以时日,六字门中恐怕真的就成了五字门中了。” “你们说川门考核不会是在故意放水?早知道这样,我也试一试川字门了,好歹也能拿个甲上的成绩,总比现在,五门只有平均乙中的水准好的多了。” “……” “你们胡说!吃不到葡萄,就说葡萄酸,长风大哥哪里是运气好了?行字门中甲上的成绩,你们有吗?” 雪儿终于是睡醒了。 顶着睡眼朦胧,听到这楼阁里议论声在抨击与挖苦洛长风,她的睡眼顿时无比的明亮。 精神百倍。 “就是就是。你们嫉妒心理作祟,若是心中不服输的话,大可以与我们长风大哥比一比,看看到底谁才是浪得虚名。”翎儿也是不甘落后。 不过她这话一出,顿时让洛长风很无语。 何止是洛长风,就连李星云都是意识到有些不妙。 雪儿无奈的看了翎儿一眼。 这小丫头不是把长风大哥推到了风口浪尖吗?这才刚刚公布书院六门考核成绩,那些落榜的,考砸的学子都是有气儿没地出呢,这下倒好,倒是给了所有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难道要让长风大哥一个一个的接下所有挑战吗? 雪儿急切之下,连忙说道:“翎儿说得对!我们同袍十子福祸同当,任何的挑战都来者不拒。六字门中,自当奉陪到底。” 两位貌美的少女下了楼梯。 江满楼面带邪恶的笑容,蹭了一下洛长风,在后者耳边说道:“你小子还挺有魅力,没想到这么快就俘获了小雪儿的芳心。” 洛长风微微动容。 不由得多看了雪儿一眼。 这一眼,让他的呼吸有些紊乱起来。 他连忙收回不知道跳跃到哪里的心神,收回目光。方才那一刹那的感觉,让他很温馨,很感动。 灭门之后,他独自一人,无人关怀,带着一份孤独与仇恨,山上住了三年。 世事冷漠,人情冷暖,没有人比他体会的更彻底。 他早已经忘却这种被人关怀的感觉是什么样的。 他在山上,从来不敢渴求这些。 他怕这种留恋与怀念会让自己变得懦弱,变得无法牢记深仇大恨,变成一个什么也做不了的废人。 所以他让自己无情,只有无情,才能不让自己有被致命的弱点。 可是方才那一瞬间,他似乎无意间重温了一种熟悉的感觉。 那感觉像是暖流,流淌在心间,渐渐地在融化着心里那一座染遍了血色的冰山。 雪儿很聪慧,玲珑剔透。 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就把被推至风口浪尖的洛长风拉了回来,而且身后还站了同袍十子。 有世家第一大少,有天东君泽玉,有行字门佼佼者离落、月氏兄弟,有诡异莫名的重阳,十子同袍书院考核成绩摆在这里,谁敢挑战他们十人? 洛长风十子同袍霸占六字门中,到这一刻还有要挑战洛长风想法的人,除非日后在书院,他不想混了! 天香居里那些愤恨与喧闹终于是告一段落了下来。 此时,夜已经深了。 天香阁那位宫装美妇下了逐客令,这众家学子也纷纷散去。 这或许是这些人最后一次如此相聚了,可世事无常,往往都是在惋惜中度过。 宫装美妇兑现了诺言。 事先说好,谁在书院六字门中考核之中,成绩最为显著,那这位翩然的花魁,就归谁所有。 江满楼独占术字门中首座之位,又身兼其余四门甲上成绩,无疑是今届菩提书院新生考核成绩之中,摘得第一的一人。 虽然这成绩及受争议! 可第一就是第一,这就是现实! 江满楼大少乐得脸上笑开了花。 彭九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留下了冷峻而不屑的神色。 很快地,这座天香居里,就只剩下洛长风十人了。 “你们都散了,今晚不必等我了。本少要在这天香居里,和花魁姑娘把酒畅谈,好好聊一聊人生和梦想。” 雪儿扮了个鬼脸:“坏人!” 翎儿对江满楼这种邪恶之极的笑容嗤之以鼻。 李星云摇头叹息:“先生说,纵欲过度,足毁终身啊。” 洛长风淡漠。 君泽玉露出一脸的笑容,似乎很有深意。 “走!这家伙怕是明天书院报道都去不了了。”离落给出了很精辟的一句正解。 “我看你们就是嫉妒!还是姑姑好,一早就料到了这些。”江满楼突然间上前,挽着那宫装美妇的手臂撒娇。 “姑姑?”洛长风挑了挑眉。 众人齐齐回头,一脸诧异的看着江满楼。 “是啊。忘了介绍了,这是我姑姑,亲姑姑!”江满楼一脸无辜的表情。 众人彻底无语。 有一种被玩耍的感觉。 这整整一夜,原来闹到现在都是你这姑侄俩早已安排好的戏份?铺垫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理所应当的将这位花魁姑娘送进你那虎口狼窝里? “有时候,你真的很过分!”洛长风皱了皱眉说道。 李星云点了点头。 “或许,该找个机会,在书院里教训教训你小子一下!否则,真把我们当做你随从下属,呼来喝去,随意利用了!”离落说道。 重阳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径直的走了。 “楼儿顽劣,你们可是他未来的同窗好友,可别因此而生了间隙。其实这件事,都是我安排的,楼儿也是毫不知情。”宫装美妇笑容很美,成熟的风韵撩人。 “是啊是啊!我也是到现在才知道姑姑让我邀请大家来的意思,在这里,江满楼向诸位同袍陪个不是。”江满楼弯腰,拱手行礼,看起来很认真很认真。 “你们几个家伙,竟然在本大少面前摆谱,将来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你们。哼,现在本大少心情好,不跟你们计较。” 洛长风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 李星云等人跟上。 看在这个还算真诚的道歉礼上,众人还是原谅了这个家伙。 “你早知道这天香居是江家的产业?”路上,洛长风问了君泽玉一句说道。 “略有耳闻!”君泽玉笑道。 …… 天香居内通明的灯火终于是一盏一盏的熄灭。 最后唯独留下了一道红烛光般的灯火,在那望眼欲穿的房间里映照出两道相对而坐的影子。 少年和披着盖头的少女。 江满楼做梦也没有想到,今夜会是他人生当中,一场难以忘怀的噩梦。 他掀起了盖头,一脸贼相。 然后,看到那花魁,他有种想逃的冲动。 却迈不开腿。 深夜里传来凄惨的哀嚎。 “小娘皮,本少不娶你,你还真追到书院里来了!” 第三十九章 菩提书院有新篇(中) 天香居里的花魁,竟是江满楼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儿。 他的未婚妻。 严格来说,如果不是在洛河郡雪儿和翎儿两人一句话的缘故,这女子已经成为了江满楼真正的妻子,哪管他愿不愿意。 都说世有两极,万事万物都相生相克,世家第一大少江满楼自然也不例外。 不得不说,从小到大,他都很猖狂,那些世家子弟该有的不该有习惯,他都有。直到有一天,他见到了一个名为雨中棠的少女。 他才意识到,其实收敛一些,有时候也不是懦弱的表现。 他承认,雨中棠是他的天敌。 饶是他藐视天下,将天下同龄人都不看在眼里,可也不得不对雨中棠例外。 谁让她修为比自己高,谁让她脾气比自己暴,谁让她脸皮比自己厚呢? 最重要的一点,她是自己姨母的女儿,打不得,骂不得。 论起容貌家世,他们绝对是门当户对。 更何况,江满楼与雨中棠自小相识,虽不说两小无猜,在江家与雨家人眼里,那也是青梅竹马,在一起也是无可厚非,众望所归。 可这是近亲啊? 著名的流字门中大师谁曾说过来着,近亲是不能成亲的? 江满楼即使喊破了嗓子,也不会有人理他。 他只有顺应天意,按照家族之中长辈们的安排,娶了这个在他眼中一直都被视为母夜叉的小娘皮。 雨中棠当然不是真的母夜叉。 她容貌很俊,一身女中英豪的气质,比起那些男儿也丝毫不输气概。 她心地善良,性情豪迈,不拘小节。 她像个女将军,虽然她不是,可她一直向往着能够从军。 最好就是,和江满楼哥哥一起从军。 …… “我想退学。” 清晨明媚的阳光洒落菩提山上,无数的学子拾阶而上,沐浴着山风,听着隐约夹杂在风里的读书声,鼻尖传来菩提花的香气,石阶两旁无数的花草点头示意,这旭日初升,菩提书院迎来了一页新的篇章,叫做新生开学。 没错,今天是新生开学的日子。 期盼了三年,菩提书院终于又是迎来了一届新生。这是普天同庆的时刻。 菩提书院作为天下最具盛名的教学圣地,一直都是无数年轻学子梦寐以求的求道之地。无论是帝王盟,无论是七州域,无论是八百宗,无论是天西镜中缘,菩提书院的山门为天下学子而开,无数年来,培养了不知多少人物。 为了进入书院学习修道,天下俊杰可谓趋之若鹜。 然而在这朝气蓬勃欣欣向荣的日子里,却有人说要退学? “不用理他就好了。” 要退学的还能是谁,传说被摧残了一晚上的江满楼大少,自觉好日子已经到头了,有雨中棠在的地方,这书院未来漫长而又枯燥的日子,绝对是梦魇一般。 想想就觉得可怕。 这一路千百石阶,他可是从出了菩提城门那一刻起,就在嚷嚷着要退学之类的丧气话。 洛长风等人也都习以为常了。 今天是书院开学的日子,一切的未知与好奇,都在这座神圣而又充满了传奇的书院。所有人的心思,眼耳口鼻,都被这座宏伟而庄圣的书院所深深吸引,即便是路边一株花草,也极具魅力,在这书院的熏陶之下,灵气非常,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借助李星云的话来说,不用理他就好了。 众人自然也懒得理他。 “我们这是要去哪?” 登上山门,学子们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见到神圣的课堂,舒适的生活区,传说中的明镜台……他们被青衣教习带着,径直往山门深处行去。 就连书院里师兄师姐,也是没见到一道人影。 “入学仪式你不知道吗?” “入学仪式?那是什么?” “据说菩提书院有个千百年流传下来的入学仪式,历届学生,也只有经过这入学仪式的认可洗礼,才可以真正成为书院弟子。” “快说说,入学仪式到底是怎样的?” “菩提书院有一株千年菩提树,你们应该有所耳闻?”君泽玉说道。 “入学仪式,与千年菩提树有关系吗?”翎儿问道。 “这株千年菩提树,每隔三年会结一次菩提果,书院称之为菩提子。而每三年所结下的这些菩提子,就会成为书院新一届入学学生的身份信物。换句话说,书院之中每一位学生身上,都有一颗菩提子。这也就是书院为何会每隔三年并且在秋季招生一次的原因,如今,正是菩提子结果的时候。”君泽玉广闻博学,一一为大家解释说道。 “原来如此。”李星云点头。 说菩提道菩提,可当那一株参天菩提古树暴露在所有学生眼前时,还是掩不住内心深深的震撼。 那一株菩提树,不知高达多少,粗壮得几乎要十余人环抱合拢。参天的枝叶浓密,在这清晨阳光下,洒下一大片斑驳的浓阴。 风吹叶沙响,一颗颗血宝石般的菩提子红光耀眼,仿佛夜空下一盏盏的红色灯笼,左右摇摆,向着新一届书院学生挥手示意。 “这就是千年菩提树么?真的很壮观啊……”那一株菩提古树,让雪儿流露出无限的憧憬。 青衣教习停下了脚步,极为恭敬地向着那株菩提树行礼。 学子们驻足,望着青衣教习们的一举一动,然后有模有样的叩拜菩提树。 对于修行者来说,六字门中道是一种信仰。 可对于菩提书院来说,这株菩提树就是另一种信仰。 菩提书院上至菩提老祖,下至每一届新生,修行之中所要学会的第一件事,就是信奉信仰。 书院相信菩提通灵,大千世界,光芒万丈,唯独这颗菩提树靠着吸收天上菩提星辉而生长开花结果。 对菩提树的不敬,就是对信仰的亵渎。 洛长风收了礼数。 清澈的双眼抬望着菩提,目光顺着那粗壮的枝干向上攀岩,他仿佛看到菩提星辉洒落,普照世间。 …… 书院开学,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不仅仅是新生的一场盛事。 同样,对于书院里的老生们来说,也是该普天同庆的日子。 都说老花不死,只会逐渐开败。 可书院里这开了三年的老生,乐得残败。 因为他们终于摆脱了顶在头上三年的新生头衔。 从今天开始,他们不再是书院新生。 他们苦日子熬到了尽头。 “苍天!三年了,终于盼到了好日子。” “终于可以不用被人欺负了。” “错了!是终于可以欺负别人了。” 第六章 破题为下,破关为上 流字门关破。 李星云花了几息的时间让身体与思维适应现实中的世界,而后如释重负长舒了一口气,笑对着萧灵童拱手作礼。 萧灵童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以示礼貌。 他觉得脸颊有些发烫。 不知为何在这群新生面前,自己总会干一些让自己无法下台的事情。 他挑衅洛长风,结果江满楼与离落二人破了术字门和行字门关。他安慰自家兄弟,结果书呆子李星云破了流字门关。 打脸不说,还是当着所有新生的面前,自己打自己脸。 “师兄的脸怎么了?”李星云发现萧灵童的脸上有些红,是那种烫红之色,便是好奇的问道。 “哦……太阳太大了,我这边正对着阳光,晒得。”萧灵童伸手做了个遮阳的姿势,心中腹鄙。 即使是事先对于江满楼所谓的同袍人有所了解,心里也提前有着一败涂地的准备,然而当真正面临这种窘境时,才会发现一开始所谓的心理准备,都是自欺欺人。 没有人能够在面临失败时会心安理得,坦然接受,萧灵童觉得,如果有人能够做到这一点,那他一定是个圣人,起码将来一定有成为圣人的资质。 “楼少我奉劝师兄一句,现在认输仍来得及。再过片刻,最后那两名家伙破关而出了,一切说什么可都晚了。”江满楼手搭在李星云肩上,趁着李星云不注意,手掌上的炉灰在其后肩抹了抹。 李星云没有察觉异样,洛长风看了江满楼一眼,翎儿使了个眼色,将李星云那书呆子扯了回来,嘴里还不停嘀咕着。 江满楼也算是识抬举,笑着收回了手臂。 “如果我换做是你,一定不会这么早得意。”萧灵童说道。 “五字门关,已破三关。难道你认为自己还有胜算么?”江满楼说道。 “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好下结论,这么简单的道理,你应该明白。”萧灵童也是分寸不让。 “我终于明白书院里师兄与新人之间最主要的区别在哪里了。”江满楼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 “洗耳恭听。”萧灵童说道。 “不到黄河、心不死啊……” 身后一阵哄笑。 无论这场入学仪式,新老生之间的交手结果如何,对于那些站在江满楼与洛长风身后的新生们来说,眼下的成绩,已经足够他们自豪了。 在明镜台十七座师兄们手中连胜三关,这种战绩,就算是放在书院里老生之中,也是不多见。 谁都知道明镜台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十七座明镜台的占有者,必将代表着菩提书院里最强的学生组合。 他们很欣慰,自己站对了立场。 不过在一旁选择冷眼旁观的彭九等人,面色就不那么显得神采奕奕了。 他们是新生,然而所选择的立场,让他们注定不能与新生同荣,却要和萧灵童等人共辱。 或许是实在受不了江满楼得意忘形的神色嘴脸,彭九冷哼了一声,带领着身后一众袖手旁观的新生,向紫竹轩中心走去,那里是青衣教习和书院里师兄师姐汇集的地方。 书院里师兄师姐们自然是迎接新生的临时组织。目的是配合青衣教习根据入学考核成绩分配六字门中。 赶上历届以来书院里所谓不成文的规定,自然也乐得观赏这明镜台十七座的诸位们神,与新生之间的斗法。 因为书院里真的很久没有发生过这么有趣的事了。 自从那个狂人彻底洗牌了十七座明镜台的位置之后,这种综合性的六字门中斗法比试,也就随之长埋书院的历史之中,或许会在多年以后成为某位门中道师用来作为新一届入学学子的入门考核试题,才会偶然被人们记起。 不过旁观归旁观,作为书院里的老生,眼看着明镜台门神所设下的关卡被一群初生的牛犊连破三场,这面子上多少还是有些挂不住的。 书院里老生们向着青衣教习使了个眼色,像是在说:可以制止了,这场交手没必要有完满的结局。 青衣教习无辜的摊了摊手,抱怨的眼神中有着我也无可奈何的悲哀。他们之中也有不少是书院里师兄师姐毕业以后留守书院而担任,常常能在学生之中看到自己当年的影子,因此与书院新老生之间,关系都及其融洽。 况且,十七座明镜台上的家伙,脾气都是一个比一个臭,即使是排名老末门神,有时也不是好招惹的对象。除非那些真正在书院里有些年代的青衣教习们能镇得住这帮肆无忌惮的家伙,一般人,还真拿他们没办法。 恐惧的心理谁都有。 江满楼也是悬着一颗心唯恐后面君泽玉和重阳两个家伙扬名立万的时候拖后腿。 萧灵童身为第十七座明镜台门神之首,心中的恐惧当然更大。 真的输了这五门,回到内院后,还不得被前面十六座明镜台上的妖孽们趴了皮。 无数道目光聚集在最后两个镜像之中。 君泽玉如闲庭信步,优哉游哉。 荒林煮时或许真的能够困得住一些人,而君泽玉不是平凡人。 他拥有着无比强大的神识力量。 身为天东经天十二星之天机九星传人,这种易字门中道恐怕是他儿时手里的玩具也不为过。 在神识算清楚了路线之后,沿途畅通无阻,九转十八弯,毫无悬念地走出了荒林。 他太令人放心了。 以至于在破关而出之后,紫竹轩里无数道目光似乎都是冷淡的。 没有欣喜,没有惊讶,也没有放松。 他从所有人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有趣的对白。 “我出关了。” “哦!” 打开折扇,君泽玉还是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的存在感也可以这么低。 “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君泽玉自言自语说道。 “什么?”洛长风问道。 “这么冷静。”君泽玉指着周围。 “审美,有时也会疲劳的。”洛长风自然知道他所指,便是笑了笑说道。 君泽玉再胜一局,让这场新老生之间的交手迎来了最为紧张的时刻。 因为真的是刻不容缓了。 半个时辰规定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不少新生开始焦急起来。 “最后一关了。寒山煮雨到底该怎么煮啊。” “即便是掌握法字门中属性力量,若不是火属性,也是绝对无法破关的。” “这法字门中寒山煮雨,明显是作弊的行为。” “就是,根本不可能战胜的一题。除非神引境的圣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此题为难新生来挽回老生不败的面子,这么做太令人不齿了。” 萧灵童脸上带着坏笑,对这些新生的抱怨他是一句也没有听到耳里。 用他的话说,法字门关最主要的诀窍,不在于破题,而在于破关。 寒山煮雨别说是新生做不到,这一题可是曾经难倒过明镜台排名前几的十子同袍队伍。 用来对付新生,其用意不言而喻。 就是明摆着杀鸡用牛刀。 “时间到了,我看你们还是认输。”萧灵童伸了伸懒腰,扭了扭脖子。 第十章 小小竹排顺水游 原来紫竹轩的后方是一片湖。 与其说是一片湖,不如说是一面川更为贴切。这片湖呈现金字塔形从洛长风的眼前向着远处绵延,越来越窄,一直穿过那道狭隘陡峻的山涧,流向那不知名的远方。 看不到山涧后方的景色,洛长风不由得对山的那边产生了一些美好的幻想。 皇甫毅不是一个善言之人,一路上他与洛长风之间没有什么交流,他向来如此。洛长风一人曾在落霞山上独自生活了三年,基本上除了月初之外,不会和任何人交流,所以对于沉默,他比谁都适应。 他跟在皇甫毅身后,来到这湖川前。 不远处有一个渡口,渡口处停了一排竹排,洛长风想着,应该是皇甫师兄乘坐而来的。 竹排自然是皇甫毅乘坐而来。 他来到渡口,解开拴在湖边木桩上的绳结,然后上了竹排。 洛长风没有说话,也跟着上了去。 竹排上有两个竹编的蒲团,皇甫毅坐在排尾撑着竹竿,洛长风盘腿而坐,坐在排头。 竹排在湖川漂流,湖面上吹来的风,吹得波光粼粼,吹到脸上,比起书院里的凉风要温柔一些,带着一丝湿润之意。 阳光洒在湖面,像是闪闪发光的金子。身后的林间有鸟儿高唱,湖底有惊散的游鱼,小小竹排顺水游,此时此刻,洛长风与皇甫毅二人的身影,仿佛与这片安静祥和的世界融在了一起。 不分彼此,不分你我。 像是一幅画,不是他们被画在了这山水之间,而是这身后林,身前山涧,眼前湖川,被画成了他们的背景。 竹排使进了这道山涧。 这一线天山涧像是一个门户,这扇门隔绝了两个世界。 洛长风前一刻还在幻想着,一线天之后会是花红柳绿,春意盎然,生机无限,然而当他们打开了这道门,进入了一线天之后时,一阵刺冷的寒风吹拂而来,洛长风甚至毫无预警地打了个冷颤。 一片雪花恍然从眼前飘落,他下意识的神手去触摸。 那雪花刹那间融化在指尖,停留一片冰凉。 他放眼望去,两岸是无穷的银白,天地是干净的一色。 那树、那花、那枝、那柳、都是晶莹如玉,晶莹剔透。 在这不知形成了多久的冰川里,一切都是静止的,唯有厚厚的雪花无声无息的飘落,飘落在冰川之上,有的冻成了冰,有的融成了水。 当小小的竹排使进了这片天地,静止的东西,自然又多了一种,也令这冰川多了一份生机。 皇甫毅似乎看出了洛长风心里的疑惑,便是率先打破二人之间的沉默说道:“这里是万年的冰川,据说老祖当年也是看中了这片冰川,才会选择将菩提书院开设在一线天外。自从师父真正搬到这里隐居之后,这里便多了另一个名字,忘情川!” 洛长风点了点头。 他虽然没有回头,但他相信皇甫毅能够看到。 这是他第一次听说忘情川这个名字,心中有一股极其寒冷的凉意袭来,几乎要让他整个人冰冻。 或许是修为达到了冲慧下境的缘故,神识沟通天地,让他能够看常人所不能看,悟常人所不能悟,感常人所不能感。 他竟能从这三个字之中,看到沉寂冰冷,看到心如死灰。 皇甫毅将竹排停靠在了冰川旁,提脚登上了冰川。 洛长风紧紧跟随着。 一开始的意外,慢慢的变成了欣喜,甚至变成了内心的狂欢。 他自小就很羡慕父亲所修成的冰雪元神,吵着嚷着,要在长大后修炼成同样的冰雪元神。 可他最缺乏一处绝佳的修炼场地。 他只听闻父亲说过,修炼冰雪元神的苛刻条件,首先也是最重要一点就是要找到一处冰雪一样的世界。 然而现在,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世上没有比忘情川更为合适修炼冰雪元神的地方。 而且洛河洛家所家传的游龙枪法,也须得在冰雪天地施展,才能发挥出真正的威力。可以说这忘情川,是上天为洛长风精挑细选的一处修炼场。 更别说他的师父,是这世间真正大人物之一! 只是当洛长风和皇甫毅二人登上这冰川,向着那冰川岸边的小院茅草屋走去时,他们的那位世间真正大人物的师父,却是负伤回到了书院。 那跟随着新生入学,来自四海八方的大人物们依旧停留在书院不曾离开,而且此时此刻,都在书院的议事重地,等待着这位菩提书院一人之下,真正万人之上的无相道宗出现。 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地推开。 昏暗没有光线的房间,瞬间被丝丝缕缕的光线照射,映出一张张并不怎么从容的脸庞。 这房间里早已聚集了宇文大将军、七州域各大世家的代表人物、中州帝王盟两位王族刑将、经天十二星的其中两位、天机阁分楼的一位楼主、与昆仑山剑阁中的一位门主。 这些是真正的大人物,能够主宰这天下大事的人。 他们不知何时汇聚在一起,等待着门前那道瞬间苍老了许多的身影。 无相道宗脚步有些微微颤抖,即使他活了很多年,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连走路都是几乎跌跌撞撞的模样。 议事厅里诸位大人物连忙起身,欲搀扶住这位世间存活的最久远的老前辈之一,可最终还是没忍下心。 如果此刻走进来的是一位风烛残年的普通百姓,他们没有上前搀扶是为冷漠。可在他们面前的人,是菩提书院的无相道宗,是普通老祖的亲传弟子,比他们活得太久太远,比他们的修为高深的多,他们去搀扶,才是一种残酷! 因为那会无言地说着:无相道宗老了! 即便是拖着负伤的身体,无相道宗还是坚持走到了主位,然后靠在了软椅上靠了下来。 他伸手示意大家安坐。 冀云州域主也就是彭九的父亲看着一刹那苍老了许多的无相道宗,终于还是没忍住心里的疑惑:“道宗前辈,您这是……” “我受伤了!很重!” 即使当房间之门被推开的那一刻,所有人心中都已经隐隐有着可怕的猜疑,可当无相道宗亲口说出这个真相时,所有人依旧是感到难以置信。 这简简单单地几个字,却仿佛带着天陷一般的压力,余威伴随着一片无边的阴影笼罩在众人心间。 第十八章 聚散两难山 (感谢墨恋草香的打赏和月票,谢谢。) 天西镜中缘里的禅宗门人常说,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洛长风有所听闻。但肯定比不过李星云那个书生懂得多。 而有关莲生三十六花瓣,一片一世界,一片一字诀的说法,洛长风却不是有所耳闻了,真正是闻所未闻。 三十六字莲生诀。 不管川字门中道法如何,也不管这三十六瓣莲花世界究竟怎样玄之又玄,总之这个名字比起五字门中道听起来要威凜的多。 这是他的第一感觉。 “弟子就学莲花世界,三十六字莲生诀。”洛长风下了这个决定。 心中或多或少还是有些期待的。 毕竟师兄皇甫毅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已经能够位列地玄榜榜首,同龄之中,鲜有人能超越其右。从这一点儿来说,就成功激起了洛长风对这三十六字莲生诀的好奇与向往之心。 况且,更进一步来说。他身负七份钧天图之一的社稷山河图,领悟山河九重第一重空间之力,对这世界的本源及存在,多少也是有着自己的些许理解与感悟。如果此三十六字莲生诀里描述的那一朵三十六瓣莲,每一片都是一个不同的世界的话,那岂不是修炼此道可窥探三十六道世界? 洛长风隐约有些猜想,或许这样会对自己领悟社稷山河图的山河九重之力也有不小帮助。 对于洛长风的决定,皇甫毅觉得有些惊讶。 自从入了书院川字门以来,他修炼莲生诀三十六字已有九年之久。对这一字一花一世界的感触与玄奥,触碰颇深。 不得不说,这川字门道三十六字莲生诀是他见识过最高深最晦涩的道法,没有之一。他从不怀疑书院川字门入门考核的水准,所以对于洛长风这个师弟的天赋也是深信不疑。可即便如此,他心中还是有几分不安。 正如同师父无相道宗所言,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不看修为,不看实力,只看缘法。如果缘法未到,哪怕你是天阙榜首,也不见得能领悟这一花一字,更别说窥探其中的世界了。 “呵呵……你是为师这么多弟子中,第二个主动要求修炼莲生诀的。”无相道宗和蔼的笑了,他捋了捋胡须,似乎对洛长风这个决定很是满意。 洛长风闻言,惊骇之余又是瞥了师兄皇甫毅一眼。 心想着原来书院千年以来,历届的川字门师兄,竟无一人主动修炼三十六字莲生诀,还是皇甫师兄破天荒的开了个先例。 “不知道师兄将这三十六字,修炼了多少?”洛长风问道。 “十一字。”皇甫毅答道。 皇甫毅在回答这三个字时,那眉心之中突然闪烁起一点圣辉,那圣辉呈现莲花之状,印在眉心。一个个古老繁奥的字眼犹如神符圣语,好似片片莲花,自眉心翻页而过。这一刻的皇甫毅,是神圣而光洁的。 洛长风看到了这一幕,则是更加坚定了心中所选。 十一字莲生诀,便能达到妙道境的修为并且力压当代天骄,荣登地玄榜首,这意味着什么,洛长风不用多想也明白。 “莲生诀之晦涩高深,就连为师也是半知半解。迄今为止修炼何止千年,却依旧只看到三十二片莲花世界的景色。那最后的四方世界的四片莲花,恐怕为师此生,都无缘一观了。”无相道宗没来由的一声感慨。 他轻拂衣袖,那一座炉鼎便是微微开启。 洛长风回过身来望着房间内那一座奇特的鼎炉,当炉鼎开启后,他看到一阵圣明纯洁的光辉,犹如光明火焰从炉鼎之内照射而出。 那明显光束分明的光辉一缕一缕,仿佛从林间树叶缝隙之中穿透而落下的阳光,将屋内照耀得通明如玉,温暖如田。 “这里面就是三十六瓣莲。”无相道宗遥指着鼎炉说道。 洛长风不可思议的望着鼎炉,终于是没有忍住,迈步靠近了过去…… 书院里修行学习的日子,从新生们入学的第二天起,在这寒雾朦胧的清晨,就这么悄然来临。用江满楼大少的话来说,就是没有一点点防备,也没有一丝丝的缓冲。 让所有新生都有些措不及防。 当然,这里指的所有新生,不包括以小师叔祖的尊贵身份入了川门的洛长风,与那走了后门被书院庄院长收入了菩提园的小师叔雪儿和翎儿。 相比较洛长风三人而言,李星云、江满楼与那些新生们,可就没那么好的命了。 清晨一大早,他们就被青衣教习们从宿舍里强迫性的起床,然后赶着这朦胧的大雾,被带到了菩提山上不知具体位置在哪里的一处被称作两难山的迷雾森林里。 一群挂着黑眼圈,打着哈欠,睁不开朦胧睡眼,睡意惺忪的新生们,在这寒雾缭绕的两难山里,踩着冰霜,搓着手脚,显然是没想到这山上的秋是如此的寒冷。 “现在,所有人自由组合,两两一组。” 随着青衣教习一声雄浑的怒喝,脑袋浑浑噩噩的新生们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冷颤,而后乖乖的闭上了不停抱怨的嘴,吞下了那一点点的小情绪,彼此熟络关系甚好的新生们,开始自由组合,两两一组,分组而立。 “这大清早的,是来拉练,还是野战?这群家伙,又在耍什么花样?”江满楼大少和李星云站在了一起,他困意袭来,伸手捂着嘴正要打个哈欠,却看到掌心在进入山林时,不小心碰到了一些枯树的树皮灰尘,然后翻了翻眼,手掌在李星云背后摩擦了几下,浑然一副什么事也没有的样子,抱怨说道。 李星云鄙夷的瞥了江满楼一眼:“你说话能不能不要这么粗俗。” “我粗俗了吗?”江满楼辩驳说道,“明明是你想多了好不好?” 李星云不与他做口舌之争。 江满楼又感叹:“你们这群读书人,看起来人模人样君子翩翩的,心里存的其实都是些肮脏污秽、物。本少大好男儿,与你们处的时间长了,都开始担心会逐渐迷失本性,忘掉初心。” 不远处的离落选择了与君泽玉同组,听着这边的谈话,扭过头看了一眼君泽玉说道:“幸亏我不和他一组,否则真的不敢保证,一天到晚对着这个家伙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来。” 谁知君泽玉也是似笑非笑的调侃道:“你想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儿?” 离落脸色一青,索性抱着长剑走开了几步:“我怕我会打他。” (本书正版在纵横, 喜欢的书友希望能来纵横支持,谢谢。) 第二十四章 庙堂二三事(上) 深夜。 山中的风呼呼的吹掠着,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像是有一场秋雨要在今夜降临人间。 比起山上的动静,山下的小城,显然要宁静许多。尤其是这小城的客栈,无论是建筑还是风格,都是八百宗疆域的典型。寻常客栈起建高楼,而八百宗疆域不同,客栈不过是一个招揽生意的门面,而一旦进了客栈后,会有四通八达的优雅小院落,偏静而深幽。 燕南飞等人歇脚的地方,就是客栈里一处清静的小院落。 隔着房间映着灯光,可以看到有一双精巧的手,在一个身形魁梧的背影之上穿针引线。房间里有好几道身影,但出奇的静,似乎都在等待着那一双沾满了血迹的手与手中针,完成那触目惊心的最后一道伤口的缝合。 匕首隔断那缝合着伤口的血线,那双血手在线头打了个结后,便是用外伤纱布仔细地缠裹包扎。 少年闪烁着麒麟图案的额头上大汗淋漓。 面色由苍白随着伤口缝合的收尾也是逐渐浮现了一抹血色。 那双施医而沾满了血迹的手,放在早已备好的热水盆里清洗。燕南飞示意身边一位十子同袍兄弟,搀扶自己那流字门的二弟回了房间。流字门医道,及其耗费心神,似这般恐怖明显非人力所为的伤口,纵使是燕南飞,也是极少见。 整个治疗过程中,房间里的气氛静谧的有些可怕,掉根针都能听得到。然而眼前这受伤的少年,却是任凭那针线在伤口间来回穿引却是默不吭声。 这般坚韧与成毅,倒是让燕南飞有些刮目相看。 “我会报答你们的。”少年系了系粗布腰带,抬起头看到谷七双手捧来一件完整的衣物,也没有推让做什么矫情,直接接过衣物披在了身上说道。 少年自然是从天南绝云岭而下的妖族少年麟儿。 一路之上,他拜访了不少地玄榜中的年轻强者,也毫无保留的让他所拜访的每一位角色,都如出一辙的伤重致残。 所以自天南而下以来,他遭受过许多类似百炼世家这种无休止的追杀。 即便他骄傲,可毕竟年轻。在同龄之中有着独挑地玄榜前十的资本与实力,可一旦遇上那些真正的高手,他的下场,就会是现在这样。 “你要报答,总该让我们知道你的名字?”燕南飞轻笑。 看着眼前少年人的体格与身体特征,加上这十日赶路以来或多或少所听闻有关天南入世的消息,虽然心中已经隐隐的对眼前人的来历有所猜测,燕南飞还是不愿过多猜测。 所以他很直接干脆的追问。 “我父母姐姐,都叫我麟儿,你们也可以叫我麟儿。” “麟儿……是麒麟的麟么?”燕南飞依旧很直接。 “嗯。”麟儿有些诧异的看了看燕南飞一眼。好像是在好奇对方如何知道自己觉醒的本体是麒麟兽似的。不过很快他就释然了,想起自己这一路之上不知道挑战了多少人,恐怕这会儿,自己的大名已经传到了家乡了。 妖族,与人族不同,而某些方面,与人族却又是无异。 他们并非天生为妖。 妖族中人,先天生下来和人类一样,拥有着与人族一般的体格形态五官,只是他们会在觉醒之后,拥有兽化成妖的本领。 而妖族中人兽化成妖的时间并不固定,有的在成年,有的在晚年,有的甚至在少年时期就会觉醒本体,这要根据其体内妖族兽血的精纯程度决定。 通常来说,一名觉醒本体的妖族中人,要比起同境界修为的人族强大许多,这就是本体血脉的先天优势。 燕南飞身为大燕帝国皇子,所见所闻自然深广,他也听闻过妖族兽血的奇妙。 在确定了少年麟儿就是妖族中人之后,内心还是颇为震撼的。 看少年麟儿的年龄,恐怕比起自己还要小上几岁,此般年纪便能够觉醒本体兽化血脉,足以见其体内麒麟兽血的精纯超乎想象。 这在人族之中,用天赋一词来形容丝毫不为过。 “你身上的伤势,似乎不是兵器所伤,而更像是兽齿或者兽爪的伤痕……你来自绝云岭,觉醒的血脉乃是有万兽之王之称的麒麟血,按理说所过之处应该是万兽臣服才是,又如何会受此重伤?”燕南飞说道。 对于这个疑问,他心中也有些猜测。 殷六弟从百炼世家人手中将此人救了下来,并且大致交代了些过程。燕南飞不难推断,麟儿一身伤痕乃是出自百炼世家的手笔。 但他却不知此中具体缘由。 “几天前,我去了万兽门,与一个叫百炼千柔的怪物打了一架。他不敌我,却以血祭喂养山门万兽。结果万兽暴走,那门中更有强者截杀,我不敌他们,所以才受了伤。”麟儿眼神之中并没有什么杀戮的怒意,反而很平静,仿佛叙述的事情中,他被百炼世家追杀是情理之中一样。 只是这简短的几句话,却是透露出令人震撼的消息。 无论是燕南飞还是其余几位十子同袍兄弟,都是彼此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相视。 能够在书院内院里十七座明镜台占有一席之地,燕南飞和他的兄弟们,自然都是修行的少年翘楚。有着少年该有的骄傲狂纵,有着少年该有的自信痴狂,甚至于蔷薇剑燕南飞的名头,很早就被天机阁认定是地玄榜换榜之后前二十的强有力新晋人选。 然而那毕竟只是前二十人选。 在百炼世家的百炼千柔面前,依旧是没有对比的余地。 更何况,距离下一届地玄榜换榜,还有着年日。时间是修为实力最好的见证,谁知道在下一届地玄榜换榜前,燕南飞与百炼千柔的实力差距会有多少。 所以燕南飞并不认为自己有能够战胜地玄前十的实力,哪怕是任何一人。 “地玄第九的百炼千柔,到底受了多重的伤势,会让百炼世家不惜出动这么多强者一路追杀你到此?”谷七忍不住问道。这或许是包括燕南飞在内,所有人心中最想知道的答案。 “我不清楚。只知道我被追杀的时候,和羿神宗名叫惊芒的家伙一样,他是站不起来的……” 第二十五章 庙堂二三事(中) 燕南飞从麟儿口中不经意间又听到了一个名字,一个与百炼千柔一样,在地玄榜及其知名的名字。 惊芒!南派羿神宗弟子!地玄榜排名十一! 燕南飞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其实注意力并不在这个名字上,他只是好奇地又多看了麟儿一眼,然后他听到‘站不起来的’这几个字眼,那眉头微微的蹙了起来,那看向麟儿的好奇目光转瞬间消失,被一种惊愕所取代。 他瞬间意识到一个问题。 然后脑海中出现一个画面:身怀万兽之王麒麟血脉的妖族少年,某一日从绝云岭而下,一经入世,便是接连挑了地玄榜排名前十的两位年轻翘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衅地玄,搅得天下不宁,风雨欲来。 而这个狠人,却是阴差阳错地在被百炼世家的追杀之中,被殷六所救,落到了自己手中。 “你是打算将地玄榜前十,逐次挑完?”谷七微惊。 不论麟儿此举,是针对人族年轻一代的杰出天骄,还是针对天机阁地玄榜单的不完整性,亦或是单纯的只想求证自己的实力,单纯的痴迷于战斗而挑选对手,不论出于哪一种目的,还是本就没有目的可言,这件事,仅仅是一个开始,还远远没有完结。 换句话说,他们无意间接到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不行么?”抬头望着房间里一道道目光,麟儿不假思索的说道。 他没有觉得什么不妥,这世上也没有明文规定天机阁的榜不能接受挑衅。对他而言,这件事就像是走进了客栈,花了银子买了一碗面一样简单,没有人规定不能多吃一碗。 到底行不行,燕南飞也是开始思索这个可大可小的问题。 不得不承认,麟儿是一个怪物。 燕南飞相信,似这般拥有恐怖本体的少年,不会在妖族之中默默无闻籍籍无名。既然不是妖族普通平凡少年,就必然非富即贵。 刚从绝云岭入世下山就接连闹出这么大动静,这其中到底是他本身自己的意愿,还是妖族之中某位人物的意思,燕南飞说不准,也不会轻易去做什么毫无根据的猜测与判断。 因为无论如何,即便此时此刻甩掉这个烫手的山芋,还是沾上了这件事来龙去脉的因果关系。 燕南飞不是一个怕惹事的人。 无论是他,还是大燕帝国,都不是一个怕惹事的主。 书院里十七座明镜台,就是一直在不停歇的挑衅与战斗中走过来的。 所以燕南飞不打算扔掉这个山芋。 因为他正值用人之际。 “你要做什么,没有人会拦你。只是现在有伤在身,最好还是与我们同路,待养好伤势,去留凭意。”燕南飞说道。 “我说过我会报答你们的,所以我不会离开,最起码不会这么早离开。”麟儿说道。 燕南飞走到门前的脚步,突然间停了下来。 那张略有些冷峻的脸上,终于是浮现了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麟儿跟着燕南飞的队伍,混成了燕翎卫队之中的一员,一路掩人耳目,倒是避过了不少视线。 而客栈那一晚,殷六和燕翎卫凭借着各自的手段抹去了所有可查的踪迹,一时间让麟儿的踪迹变成了一个谜。 燕南飞到了洛河之后,改乘巨舰,顺着碧水江航行。一路穿过雨林,冰原,最终在函谷关口靠岸。驻守函谷关口的守军大将,早已经将战马精兵备好一切,并且亲自率亲信在关口等候多时。燕南飞一上岸,便是马不停蹄,挥兵直入函谷关口,长驱进白楼。 自从天阙第七刀痴白羽刀断白楼门外后,这大燕帝都白楼门便是一直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即使天依旧下着大雪,整座帝都城都被尘封在大雪之中,那燕帝都的军士们,依旧感觉到灼热。 这些时日以来,在他们眼皮底下发生的殴斗与蓄意伤人事件太多,而往往冲突的双方,都是在外来修行者与大燕军方兵将之间。 这让他们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身为这座都城的守护者,白楼神将的部下们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外来修行者横行都城而装作什么都看不到,也不可能光天化日之下明着偏袒自家军方兵将,这样的话,会落下口实,给那些心怀叵测唯恐大燕不乱的各方势力们,借机朝见的理由。 所以他们很难做。打掉牙活血吞的日子,来形容这半个多月的光景,丝毫都不为过。 一直到五日前。 负责维护都城秩序的兵士们开始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白日里与他们有意无意间发生摩擦的外来修行者们,在第二日,都会平白无故的失踪,而且还是那种人间蒸发般的失踪。 这件事一度让帝都护国将军府收到来自那些外来势力的强行介入,要求负责大燕帝都守卫秩序的军方彻查这诡异而离奇的失踪案件,并扬言没有合理交代的话,将会誓不罢休。 可事情似乎并不像那些外来修行者们所料想的那般发展,离奇的失踪案件在护国将军府受到扰乱之后,不但没有平息,反而开始变本加厉起来。 就像是在黑暗中,有一双不知名的手,在悄无声息的拔除一根根插在大燕帝国心脏处的箭矢一样。 令亲者快,仇者痛! 这种现象级的反应,在多次施压护国将军府无效之后,终于是吸引了那些隐藏在各路修行者身后的大人物们的注意。 于是各种暗消息纷飞而至。 各种矛头各种答案,都在同一时间指向了燕翎卫身上。 这个大燕帝都素来最为隐秘的组织,一时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于是坊间开始隐有传言:“燕翎卫首领宇文阀宇文大将军回来了!” 不管是不停被各方势力施压的护国将军府还是苦恼憋屈而无处发泄的白楼神将的部下们,在听到这个消息时的反应都是如释重负的长舒了一口气。 对于大燕帝国而言,对于大燕帝都而言,对于白楼门百姓而言,如果说护国将军府和白楼神将的部下们是帝国白日里的坚实盾牌的话,那么燕翎卫就是帝国黑夜里的一支箭矢,无所不破,无所不惧的箭矢。 而宇文阀无疑就是这支箭矢最为致命的部分。 开弓没有回头箭,致命的,当然是黑夜里的敌人。 第二十八章 我花开后百花杀(中) “父皇闭关养伤,不方便见客。罗摩宗主和诸位前辈若想要个说法,侄儿必当尽心代劳!” 一阵风雪从金殿之中铺卷而来,而后如飞花逐梦四下散落。 金殿前所有人听到这声音,都是将目光投向那座金殿,那散落的风雪之中,渐渐清晰一道道人影。 这大殿周围的禁军玄甲卫士们与那位大内总管虽然还未曾看清那些人影到底是谁,可凭借着那冰冷而平静的声音,便已是猜测出那人身份。 实际上,能够从这座金殿之中走出,而又声称燕白楼为父皇的人,不用多想也知道必定是大燕皇子。 那罗摩宗主等人还在猜测到底是大燕帝国的哪位皇子,而此时此刻,不管是大内总管和他身后的小太监们,亦或是这殿前所有的禁军玄甲,都是纷纷跪礼叩拜。 “恭迎九皇子殿下!” 这山呼的声音并不高亢,却是震人耳鸣。在大雪纷飞而又清静的宫城金殿之前,余音回荡,显得格外的悠长。 罗摩宗主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那从金殿之中走出的身影,他已然知晓来人是谁。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膝下共有九子,唯独行末的一位皇子在很早的时候,就因卓越的天赋被他送到天东菩提书院学习修行,至今已有数年有余。 而在这期间,通常大燕帝国的诸多国事,除了燕白楼亲自处理之外,都是交付给那其余的八位皇子过阅。别说参与国事,培养自己的幕府势力,这位被送到菩提书院的九皇子殿下,一心唯有修道学习,也只知道修道学习。 九皇子名为燕南飞。 在世人眼中看来,甚至是在大燕帝国百姓看来,九皇子燕南飞定然是在尊皇眼中最受冷落的一位殿下,也是最被天下人看来,与大燕帝国未来之主无缘的一位殿下。 可罗摩宗主不这么认为。 他身后那些同道不会这么认为。 燕南飞虽然是燕白楼膝下年龄最小的皇子,却无疑是实力最强的一位皇子。 在这天下,适者生存的规矩是强者为尊。并不会因为你是某位大人物的血脉之亲而会让人对你刮目相看。 退一万步来说,最坏的情况下,就算燕白楼伤重无法看到明日朝升的太阳,那继承大燕帝国至尊之位的人,也绝对不是那八位皇子其中的任何一个。 原因很简单,论起个人修为实力,老九燕南飞,才是最强的那个。而且其背后还有着菩提书院这座大靠山,若兵力夺权,比起大燕帝国那几位皇子培养的任何幕府客卿都要有分量的多! 更何况,这随着九皇子殿下燕南飞而出现的,还有着大燕帝国最为神秘的组织,也是酿成那护城河浮尸案的主凶者,号称大燕帝国之矛的燕翎卫! 燕南飞的出现有些出乎意料。 无论是帝国禁军玄甲,还是那位大内总管,此时此刻神色之中都是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激动。 尊皇负伤,天下豪强不约而同地齐聚白楼门,让这平静了许多年的都城,迎来第一场雪灾与危机。 大雪封燕已有将近一个月有余,大燕帝都的百姓们也是忍受了一个月的寒冷寒流。可却未曾见过谁,能在这个时候出面平息这场动摇大燕根基的大风雪。 那八位皇子不能,护国大将军不能,文弱的老国师更加不行。 就在所有人都认为帝国难逃此劫风雪的时候,那守护着大燕最锋利的一把剑回来了。宇文大将军带着他的燕翎卫悄无声息地返回帝都,并且以雷霆之势,连夜拔出了一根根插在帝国心脏里的毒刺与箭矢! 至此,以坚定的决心和武力捍卫了大燕帝国的尊严与信仰。 可是,这依旧没有震慑住那些觊觎大燕已久的狼子们。 他们组成了联盟,径直打入了宫城,直逼金銮大殿,欲以武乱国! 这个时候,八位皇子们还是没有出现一位。燕翎卫再强再锋利,也终究是黑暗里的夜影,刺杀与秘密行动,在这大雪封都的白昼,对敌人的威胁无疑少了许多。 面对这百多位江湖修行者的武力入宫城,终究是需要一位能够代表着大燕帝国的尊贵人物来应付。无论是明枪还是暗箭。 这位尊贵的人物出现了。 大燕帝国尊皇的九皇子殿下,在得知帝都有难,帝国飘摇之后,及时从菩提书院赶了回来。大内总管看着燕南飞挺拔的身影,想起大燕帝国一直以来流传的传说:命中注定的天子终将会带领他的黎明从水深火热之中走出来。 顿时不由得老泪纵横! “听闻大燕九皇子殿下拜入菩提书院修行,素来从不过问宫城之事,没想到这种时候,竟然是九皇子殿下不远千里自书院东归。看来这大燕白楼门也是徒有其表,自燕白楼以下,无人堪立大旗,早就外强中干了。” 罗摩宗主冷漠地看了燕南飞一眼,元神却是由始至终都在后者的身上从未离开过。 似他这般灵窍境界的一宗之主,自然听说过燕白楼在剑道的修为。那柄名为雪霁的名剑与那一套传说中的雪斋剑法,一直以来让很多人忌惮。 尤其是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陨落在那雪霁剑下后,更加让世人对那把名剑充满了好奇。 可包括罗摩宗主在内的许多江湖人士并不知晓,燕白楼的第九子竟然也是一名剑道修为的行字门人,而且从方才那弥漫在大雪之中的威凜剑意来看,燕南飞虽然年轻,可在剑道上的天赋与造诣,绝非凡响! “宗主此话是何缘由?若鄙夷我大燕的实力,何不如就在这金殿前讨教一番?无论输赢,必当会给诸位前辈一个满意的交代!”燕南飞言淡举止礼节很周到。即使面对这些祸乱大燕根基的罪魁祸首,他还是保持着往常那般剑客该有的模样。 只是他这话声刚落,那四周便是如蚁群般蜂拥而出重重的铁甲禁军。那方阵之声,那盔甲之声,那低沉的军令声……由远及近传入耳中。 包括罗摩宗主在内的所有人被这种浩荡的阵势微惊,他们有些躁动的环顾着四周,看着那层层灰流军阵步步逼近,感受着肃杀之意充斥着天穹,惊散了飞雪,再看着那燕南飞那泰然自若的模样,终于是感觉到了一种隐隐的恐惧之感! 第三十章 白楼门飘雪日 老者是大燕帝国的国师大人!也是九皇子殿下的老师! 在大燕,能够处理国事的人有很多,比如说燕南飞的那几位皇兄,比如朝堂里的那几位凌渊阁大学士,但能够真正决策国事的人却很少,除了大燕帝国尊皇之外,人们所知的,就只有一个人。 就是这位老国师。 甚至在朝堂之上,燕白楼过半的决策都是请教过这位国师后而颁布的圣令。 可见大燕的国师大人,在燕白楼在大燕帝国之中的地位,真正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就是这位总览着半个帝国的老国师,如今却是一把匕首刺入腹中,直截了当的在所有人面前上演着自杀的一幕。 没有人能够了解他的举动到底是什么意思,好端端的却当着所有人面前自杀,而且双手丝毫没有犹豫更没有颤抖,就这么毅然决然用匕首刺穿了自己腹中。 这一幕来得太突然,就算是站在老国师身边的燕南飞都没有反应过来。 燕南飞抱住身体向前倾倒的老国师。 缓缓搀扶着,然后跪倒在地。 老国师就躺在燕南飞怀里,嘴角鲜血不断地涌出。 燕南飞十子同袍兄弟们站在一旁没有说话,燕翎卫之中的麟儿也是没有说话。 那位大内总管连忙扣下身爬来,手握着老国师泣不成声。 所有的燕翎卫与禁军玄甲们,都是沉默地看着奄奄一息的国师大人,金銮大殿前一片沉默,仿佛没有了呼吸声,就只能听到那风吹掠着雪落的声音。 “老师……”雁南飞不停擦拭着老国师嘴角的血,可却擦不完。 那老国师伸出枯瘦的手,紧握着雁南飞,断断续续地说道:“乱国者诛……这下,总、总算师出有名了……” 大燕帝国的国师大人彻底闭上了眼睛。 大内总管和他身后的小太监们惶恐的伏在地上。 燕翎卫与这重重铁甲禁军们,都是眼中打转着泪水,泪水中泛着滔天的杀意。 那罗摩宗主与其身后的许多同道们,也是听到了大燕国师临终前所说的那句话,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脚步都是下意识的向后挪移了几步。 罗摩宗主好像开始意识到,事情似乎发展的已经到了无法控制的地步。 不知为何,看着燕南飞的背影,他开始隐隐的有些后悔了。 是的,如果说一开始大燕帝国一方没有足够的理由与借口来动用千军万马大开杀戒的话,那么现在,这个理由已经足够了。 就像是老国师临终前说的,其实事情很简单,既然师出无名,乱国者诛一说,天下人不能信服,那就找一个让天下人信服的出师的理由。 事情就是这么变得简单了。 对于罗摩宗主等人来说,打伤守城将误入皇宫不算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名,可是杀害国师就绝非等同了。 别说是他们,就是那几位真正的大人物,也不愿意承担起这种被大燕帝国无数百姓谩骂杀害国师的罪名。 雪花飘落在老国师的脸上,他的身体越来越冰冷。 燕南飞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流泪,沉默了许久后,抱起老国师冰冷僵硬的身体,头也不回的走了。 “今日不管这宫城里来的是哪位人物,也不管其修行境界有多高深,更不管他目的为何背后是何方势力。总之他们乱我宫城,伤我守将,杀我国师……传令下去,这白楼门里,所有的不速之客,一律杀、无、赦!” “待到这大雪平息时,我希望这宫城里再也没有血溅的痕迹……” 燕南飞的声音古井无波,很平静,很森冷,回荡在这片天地,令人不由得心寒。 他抱着老国师离去,身后跟随者十子同袍兄弟和大内总管。 这金銮殿前聚集的成千上万禁军玄甲,与那一名名真正的军中精英燕翎卫,终于还是不由分说地大开了杀戒! 包括罗摩宗主在内的那些所谓同道们,即使修行境界很高,面对大燕禁军都可以以一敌十,可在这千军万马面前依旧是感到了沮丧,然后是绝无生还的绝望。 他们可以以一敌十,以一敌百,然而如果杀涌上来的,是一千人,一万人,十万人呢? 不要说不可能,这大燕宫城里的禁军,就足足有着十万之数! 暴雪纷飞里。 上演着一场十万禁军与百余位修行强者之间的杀戮战事。 很惨烈。 鲜血染红了飞雪,飞雪如梅花般散落。 大燕帝国的禁军玄甲极其勇猛,而且善战。 他们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是将罗摩宗主等百余位来自天下各方的修行强者彼此分开,用重重玄甲,重重的刀枪,重重的长戟,用人山人海将他们分割而开,各自为战。 鲜血染红了眼睛,杀红了心。可望着这看不到尽头的玄甲禁军,又寒破了胆! 有人试图飞起,冲破这水泄不通重重的围困,可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半空之中时,便是被从周围四面八方爆射而来的箭羽万箭穿心。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那四面宫城城墙之上,早已聚集了无数的禁军神箭手,一柄柄弓箭搭满弓,无数的箭羽随时离弦,终结那漏网之鱼。 再强大的修行者也无法战胜千军万马,这种结论在这个时刻得到了很好的验证。 因为人总有精疲力竭的时候。 可千军万马却是杀不完的。 就像是身处深海里,一切的气力一切的手段打入汪洋深海,根本是徒劳无功。 最后只能落得个束手就擒,被就地正法的下场! 剑阁的那位门主、两位经天十二星、与来自帝王盟的大流沙和刑将,看着这血流成河的局面,看着那些被他们使役前来大闹宫城的棋子们一个个躺下,然后被群拥而上的禁军用长戟刺的血肉模糊……终于是无法无动于衷下去。 他们想要出手! 可是燕翎卫却是在他们周身布下了天罗地网。 宇文阀大将军在此刻现身。 白楼神将在此刻现身。 然后他们二人以最恭敬的姿态迎接着燕白楼的出现! 随着燕白楼的身影出现在这片天地,那几位半空中的真正强者,隐约感受到了一股超越化劫境的气息。 这种气息虽然很微弱,可是却顿时让他们五人止住了攀升的杀意气息,而后不得不变得平静下来,不敢有半步的逾越! “难道,燕白楼已经看到了神引境之门?” 第四十二章 林中有一条小路望不到头 “我们,我们是来找长风大哥的。”雪儿看着皇甫毅冷漠的背影,看着皇甫毅有些不耐烦的转过身来,她有些畏惧的低下了头,躲避而开皇甫毅冰冷的目光,有些面红有些耳赤,声如蚊蝇地说道。 皇甫毅微微怔了怔。 知道这位大燕帝国的小公主前来忘情川并非是求见师父,这才意识到自己误解了意思。 不过以他的脾气和骄傲,即使知道自己有错,也是绝不会为此事道歉赔礼。 在书院里他是菩提祖师的徒孙,是无相道宗的徒弟,是庄院长的师弟。无论是六字门道师还是书院里修行学习了十数年的青衣教习,亦或是那些比自己入门还要早的老生,都是他的晚辈,显然不敢也没有资格接受自己的赔礼道歉。 所以哪怕雪儿身份尊贵为大燕帝国年龄最小的公主,只要在这书院菩提山上一天,就都是他的晚辈师侄。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缠下去,皇甫毅下意识扭了扭头,望向远方。 雪儿和翎儿也随着皇甫毅的视线望去,看到了那小院落后山山崖上的那道身影,与雪山与天地融为了一体的身影。 洛长风似有所觉,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静坐一夜,雪花早已覆盖了全身。 他的头发是白色的,他的眉眼是白色的,他的衣袍也是白色的。他就像一个雪人破茧而出,身体周围那阵微弱的莲光无声无息的将雪花净化于无形,然后莲花光泽渐渐隐去。 远远的见到师弟从莲花世界之中醒来,皇甫毅便是知道自己没有留下的必要,想起师父还在等待着自己的伺候,便欲转身离开。 他平静的看着雪儿说道:“以后在书院里,最好还是守些辈分。小师弟是我的小师弟,或许曾经是谁的长风大哥,但我希望在书院里他会被尊称为小师叔或者小师叔祖。而且,小师弟最近在修炼心字莲,随时都有被困于心中莲花世界而不能自拔的危险,今次之后,如果没有要紧事,请尽量不要打扰他。” 皇甫毅转身走向小院落。 洛长风从山崖上走了下来。 雪儿的心中有些后悔。 她不知道心字莲是什么,也不知道何谓莲花世界,她只知道如果因为自己的琐碎小事而影响到长风大哥的修行,她是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的。 所以当看到洛长风一步步走到眼前时,她竟有种逃开的冲动。 不过最后还是没忍心离开。 是不忍心也是不舍得。 当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久了,无疑就会逐渐习惯那种思念的日子。 可若是当思念的人儿来到了眼前,以往的想念便会如洪灾泛滥。 哪怕天怒人怨,也要贪恋片刻余欢。 那双琉璃般的眼睛看着洛长风面带微笑的走来,雪儿差点儿顾不了形象,恨不得丢了画伞直接奔跑过去。 然而脑海中回荡起皇甫毅先前的那番话,雪儿不得不让自己尽量平复下来:“雪儿见过小师叔。” 洛长风轻咦了声。 然后不由得多看了雪儿几眼。 又看了看一旁撑着画伞的翎儿。 翎儿的眼神像是带着轻微的敌意在有意无意的盯着他。 洛长风好像明白了什么,手腕处的月牙坠划过一道灵光,一把伞在手中撑开,然后轻轻送到了雪儿眼前:“师兄他就是那个脾气,你可不要见怪。” “我们哪里敢见怪呢。长风大哥如今入了川字门,成为道宗大人的入室弟子,论辈分更是我们的小师叔,我和雪儿尊敬您还来不及呢,又怎么敢见怪呢。”翎儿故意呛声说道。 洛长风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以往这个丫头在和李星云斗嘴的时候,他只是觉得无趣和无聊。 没想到这会儿轮到了自己身上,才发现这翎儿真是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这一点和雪儿的善解人意一点儿也不像。 想到这里,心中未免为李星云以前的遭遇而感到几分同情。 雪儿的小手藏在貂裘披风里,先前翎儿的抱怨,她一个劲的挤眉弄眼都起不了任何作用,这才不得不从背后捏了翎儿一下子,不想让翎儿再胡乱说些什么抱怨的话。 “翎儿她一直都是牙尖嘴利的,长风大哥千万莫与她计较。” 这‘长风大哥’四个字不经意地脱口而出,雪儿立刻意识到什么,微微低下头,抿着红唇,脸颊变得通红了起来。 大雪漫天下,这两把画伞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些灼热有些尴尬。即便是偶尔间断吹拂而来的风雪,也无法让这伞下的灼热冷却下来。 洛长风清了清桑,沉默了良久之后回过神来:“这里风雪太大,不如叫上江满楼他们,我们下山去城中天香居里小聚?” 这个提议已经是洛长风此时此刻能想出来缓解此时气氛的巅峰智慧了。 可是在翎儿眼里,着实算不上什么智慧。 简直可以说是糟糕透了的提议。 自幼和公主一起长大形影不离,翎儿又岂会看不出来自家公主的心思。 她心里无数声感叹。 心想着这百里长风平日里看着精明之极,怎么在关键时候比起李星云那个书呆子还要缺根弦?想我们公主菩提园里几番刁难老院长,撑着竹排漂洋过海,只是为了来看你一面。结果你倒好,一个提议就抹杀了你们独处的机会,葬送了此番相见真正的意义。 是不是傻? 感叹归感叹,翎儿还是不敢当面再说出来的。 对于雪儿来说,这一次还真的没有想过那么多。 她当然想与长风大哥有单独相处的机会,可也从未刻意追求过。 她觉得,只要相见便是圆满。 是的,无论相隔多远,只要能相见便是圆满。 洛长风带着雪儿和翎儿出了忘情川。 来到紫竹轩之后,翎儿坚持要求自己去书院其余五字门告知十子同袍江满楼等人天香居小聚的打算,并且强烈要求雪儿和长风先行一步,约好在天香居里会面,以此刻意给雪儿和长风之间留下单独相处的机会。 也可谓煞费苦心。 通常这个时候,正是书院六字门授课的时间段,在翎儿跑开后,诺大的紫竹轩里,就只有洛长风与雪儿两道身影并肩而行。 他们都没有说话。 就这么沉默的走着。 忽然间想起了什么,洛长风转过头看了看雪儿一眼。 看着那张精致的小脸蛋儿,红扑扑的,像极了熟透的红苹果。 洛长风一瞬间又忘记了要说什么。 于是扭过来头,再度沉默的走着。 雪儿不知道方才在走什么神,反应慢了片刻。 在洛长风重新低下了头之后,她又是转过来看了洛长风一眼。 视线里,眉清目秀的少年不知道是否是察觉到自己正在被一个月貌花容的少女盯着看,明显显得有些紧张。 雪儿看着洛长风那副不自然的神色,有些忍俊不禁,然后贝齿咬了咬红唇,美眸里闪烁出精彩的异色,便是收回了目光。 一阵风席卷而起。 风不大,却吹卷而起落叶。 并肩而行的少年少女,不小心碰到了彼此的手。 那瞬间的触碰,让彼此的心都是刹那间悸动,然后紧张地缩回了手,二人不约而同的转过了头,视线相遇…… (ps:总体来说,这一章写的还算满意。初恋的味道,就是希望林中有一条永远也走不完的小路。) 第二十五章 悬空山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在菩提山后山。 从云空中俯视而去便会发现,那贯穿着十七座明镜台的后山山道,像极了被剪开的圆月。圆月被剪开变成了弯月,弯月的内侧凸出来部分便是十七座明镜台所在。 每一座明镜台的悬崖峭壁边都有着整齐的切口,在寻常人的眼里一直以来都只是认为那是再寻常不过的峭壁,不过是险了些陡了些。哪怕那些峭壁的切口平整之极,也只是被认为是天然所形成的鬼斧而已。 一直到这一刻,洛长风才发现原来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竟然只是残缺的笔功,并不是完整的明镜台样貌。 云织和地藏所铺就虚空之中通往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石阶尽头,洛长风看到后山那条山道开始变得越发的弯曲了起来。 原本是弯月的形状,开始向着内侧弯曲犹如被拉满的满弓,那悬挂在弯弯山道内侧的一座座明镜台,也开始由于山道的弯曲而渐渐地靠近。 十七座明镜台彼此靠近着。 洛长风忽然发现那明镜台宛如鬼斧所切开的整齐的四周边缘,彼此之间竟然惊人的相似。 那些整齐的缺口竟然彼此互补。 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画面。 很久以前在菩提后山有一座天然所形成的悬空山。 那座悬空山的边缘呈圆形状。 后来菩提老祖在此地开创菩提书院,便是施展大手段神通将那座圆形的悬空山以中心原点切了十六刀,分成了十七等分,最后再轻轻剪开其中一个边缘。 于是整座悬空山就像是圆饼一样缓缓展开。 于是那十六刀便是形成了如今的十七座明镜台。 于是那悬空山的边缘便形成了如今的内院山道。哪怕整个画卷被掰的再直,也总有隐隐向着内侧弯曲的形状。 这便是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由来。 洛长风心中震撼无比。 以往只是听闻神引境圣人能够有移山填海之威,如今只是亲眼目睹那种神威所留下的残景,都是隐隐有着一种沉重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那十七座明镜台的首尾两座最终是连接在了一起。 曾经被剪开的边缘切口愈合。 十七座明镜台也是再度严丝合缝。 一座完整的悬空山出现在所有人眼前。 只见那座圆形的悬空山沿着边缘一共起了十七座院落。 悬空山的中心处有一道并不是很明亮的光透射而出,直入了苍穹。 那明光沿着中心处的一条直线扩展,光线开始变得很扁,就像是一面镶嵌在中心处的巨大明镜。 那就是一面明镜!一面透明的明镜!无论从镜面的哪面都可以看到对面院落的明镜! 如果不是能够看到镜面的边缘,居在明镜台院落之中的人一定会看不到这面明镜的存在。 就像是画中人永远不认为自己是画中人一样! 书院内院十七座明镜台的老生翘楚们,在等到那明镜台合而成为一座完整的悬空山之后,便是开始登山。 以十子同袍队十人一组开始登山。 沿着这台上铺展虚空的石阶开始登山。 他们是明镜台的占领者,如今成为了明镜台的守护者。 那些想要拥有内院明镜台修行资格的书院学生们,首先而且必须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打败他所想要取代的人! 简单而且直接。 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一共一百七十为老生进入悬空山之后,便是各自在自家院落门前盘坐了下来。 庄院长点了点头便是带着六字门道师走了下去。 洛长风和师兄也是跟着院长下了台。 然后一众青衣教习们便是在台上整齐地摆放了许多木案。 木案排作两列,相对而放。 他们在木案前坐了下来。 木案之上有着纸和笔。 他们开始负责记录每一位上山挑战的书院学生的战绩与基本信息。 台下的学生们终于是被点燃了战意。 所有人都开始跃跃欲试了起来。 明镜台之争就此开启,仅仅为期十天的挑战赛自然不需要什么预热与试探,第一位登山挑战的学生从人群之中走了出来。 台下惹起一片惊呼…… “我们怎么办?”感受着周围同窗那灼热的战意,月三人也是有些兴奋起来,他看着李星云说道。 李星云看向江满楼。 江满楼看向君泽玉。 “明镜台之争有十日的时间,这最开始的一些挑战自然都是小打小闹,真正的对决恐怕还要在最后一日。”君泽玉分析说道。 “你的意思是……”沈天心流眸凝视着君泽玉说道。 “我们如今已经占据了第二与第三座明镜台,在书院里正是名声大噪的时候,想来不会有人这么快的挑战我们。至于第一座明镜台么……等到最后一日再登山一试也不算晚。”君泽玉直视着沈天心说道。 李星云心中微微感到讶异。 他看到君泽玉落在沈天心身上的目光,似乎有些不一样。 “那我们岂不是多了十天的假期?”月相期说道。 洛长风和雪儿翎儿一并走了过来。 李星云冲着洛长风微微一笑行了一礼。 然后他的目光下意识地落在了翎儿身上。 翎儿的脸颊突然红了起来。 她感觉有些闷闷的,心跳开始加速。 她不自然地挽起了雪儿的手臂。 雪儿微微惊讶地看着她,突然明白了些什么,然后抬头看了看洛长风。 那是一种欣赏和依赖般的目光。 洛长风轻轻咳了咳。 他发现自己,好像开始很喜欢雪儿这般看着自己的目光。 他感觉在孤海漂流的心,似乎看到了天边升起的朝阳,那阳光很温暖,指引着他漂流的方向! 占据第三座与第二座明镜台之位的新生们没有着急登山挑战。 在整个书院都沉浸在明镜台之争的盛事之中的时刻,他们一道下了山进了城。 山下是菩提城。 被大雪覆盖的菩提城有着别致的景色。 已经连续将近一个月没有出门的城中百姓,趁着这雪晴的时刻纷纷开始出来活动。 集市上很热闹。 有打闹戏耍的孩童,有来往的商旅行客,有外出囤货的居民。 天香阁冷清了许久的生意也是火热了起来。 江满楼带着他的同窗手足们极为阔绰的包下了天香阁。 不过洛长风倒是没有觉得这个家伙有多么阔绰。 因为这天香阁本来就是江家的产业。 以前天香阁的老板娘是江满楼的姑姑,自从斗花魁那一日之后,老板娘便是成了那位年轻娇媚的雨中棠姑娘。 雨中棠是江满楼未过门的媳妇儿,换句话说,江满楼就莫名其妙地成为了这菩提城天香阁名副其实的老板掌柜! “哪有在自己家酒楼吃饭还要付钱的掌柜?” 第四十章 地玄新榜(中) 和这神庙前方聚集的八百宗子弟之众相比,小伍还是个孩子。 他没有他那些师兄师姐们那般的成熟与心智,却有着与他那些师兄师姐们一样相同的骄傲。 或者是与生俱来,或者是耳濡目染自幼熏陶。 总之小伍很骄傲! 骄纵至狂! 他不知道菩提书院内院明镜台门神的实力如何,但他觉得即便是再厉害,也比不过天东,也比不过这神庙前八百宗的子弟,更加无法与自家几位师兄师姐相提并论。 更何况九师叔曾说过,新一届地玄换榜,天东八百宗必然会占据半数以上名额。 这还只是保守的估计! 所以他认为,真正意义上的地玄新榜,注定是要被天东八百宗子弟独揽的。 独揽自然便是占尽名额,自然不该有非八百宗子弟位列其中。 哪怕是榜末! 所以他问大师兄,那明镜台门神的实力如何,竟然有资格占据地玄榜一席。 小伍口中的大师兄当然不是他一个人的大师兄。 那是八百宗同辈子弟中唯一的一位大师兄。 经天十二星魁星天龙的亲传弟子连城诀,便是这位大师兄。 连城诀站在小伍身后。 双手轻轻搭放在小伍肩上。 他的手指很修长,很美,比起一些女子的手还要美。 那像是一双弹琴的手,也像是一双握笔的手。 那双手与那张脸一样干净整洁。 大师兄连城诀干净而俊逸的脸上带着及其平静地神色,正自抬头望天。 抬头不是望着空荡荡的天空,也不是看着灰蒙蒙飘落的雪,天空除了那些天机云之外本来就没有什么好看的。 连城诀的眼睛是在看着那霞光之中宣读着新地玄榜单的身影。 那位被称作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的身影。 他正自出神,却听到小伍的声音回过神来。 连城诀笑道:“菩提书院里能够一提的人就只有忘情川里无相道宗门下皇甫毅,其余诸生大可都不必放在心上。不过是地玄榜末的名次而已,被他占了又何妨。”小伍闻言点了点头,却又听到一道声音。 “可不要听大师兄乱语。” 开口说话的人一袭红衣,披散着头发,发间插着一朵盛开的桃花。本应是翩翩少年郎,却声细如莺啼,身段娇滴,自带一股邪气。 此人乃是经天十二星五星天邪座下弟子木郎邪君。 “在大师兄眼里,同代之中如今能够容得下的恐怕不过双手之数,甚至地玄榜都已经难入师兄法眼,又哪里会在乎区区地玄榜末被谁占据。”木郎邪君伸手取下发间的桃花细嗅说道。 “依五师兄所言,那双手之数都有谁?”小伍懵懂地问道。 “昆仑有屠城的剑,天南有会飞的鸟儿,魔门有不露脸的传人,中州有不流泪的帝子,书院有忘情的师叔,七州有沙场不败的骆冰王……这六人可是与大师兄齐名的同辈人物,更是被天机阁视若天阙榜新晋前十的天骄所在。”木郎邪君说道。 “五师兄说的好深奥,小伍听不懂。”小伍抓了抓脑袋不解的说道。 “现在不懂也没关系,待你再长大几岁就会明白了。”连城诀拍了拍小伍的肩膀安慰说道。 神庙前聚集的八百宗弟子的对话自然不会影响地玄新榜的宣榜进程。 与开始的不解和疑惑惊讶相比,当地玄换榜真的成为了现实,当那一个个名字被报出之后,大家也都开始接受这个事实。 神庙前的冬林里一片安静。 安静地听不到雪落的声音,只有风拂林梢的沙沙声。 书院里藏书楼前虚空阶梯旁与悬空山上的六字门道师和所有内外院诸生,包括负责明镜台之争诸多事宜的青衣教习们,都仰望着半空的霞光,无比认真地听着那里传来的声音,生怕错过一个名字。 宣榜的声音不停地响起。 在菩提书院响起,在天东八百宗响起,在大燕帝国的帝都响起,在七州域响起,在天南绝云岭响起,在中州响起……在整个天下响起! 整个天下都静默了下来,都回荡在地玄榜换榜的新名单里。 除了这些名字,整个天下都是安静的。 天下间,此时此刻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听着这些名字。 那些人或是紧张,或是期盼,或是哭泣,或是兴奋。 这些名字有熟悉的也有陌生的。 有的是早已声名闻于世间的少年天才,也有像聂人峰那样不知道从哪处小镇山野里冒出来的新人。 总之没有人不想登榜。 也没有人想要落榜。 这就是集天下最年轻一代天骄的地玄榜。 随着时间的流逝,安静渐渐被打破。 藏书楼前不停地响起欢呼。 似乎有着内院的学生落榜,有着内院的学生名次晋升。 在地玄榜排名越靠前的位置,似乎如以往许多年相同。占据最多名额的还是天东八百宗的奇才们,这一点书院与之相比,便是渐渐落了下风。或许是因为习惯了的缘故,书院里诸多学生们对此也没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地玄榜换榜已经宣读到六十多名。 但仍然还未曾听见今届书院新生之中那些挑了内院明镜台的新生名字,很多人下意识里开始望向悬空山那彼此对峙,本来将要上演一场最瞩目对决的两队十子同袍们。 虽然许多内院老生对于洛长风和江满楼,李星云等人横扫明镜台的行为至今为止都不曾释怀,但他们此时此刻并没有幸灾乐祸的心情。 毕竟地玄榜单乃是集天下同辈人物的权威榜单,身为书院学生,没有理由不希望书院今届在地玄榜占据席位的名次与数量能够压过天东八百宗的风头。 许多人开始有些失落。 下一刻,他们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只因为听到了一个名字。 一个最近在书院里被议论的最为火热的名字。 他们的目光带着期待,遥望着那霞光中宣读榜单的天刀的身影。 然后他们的心,被接下来的一个个名字激动的提到了嗓子眼。 “菩提书院月三人,地玄五十七。” “菩提书院月相期,地玄五十六。” “菩提书院楚观月,地玄五十五。” (ps:本书正版在纵横,喜欢的朋友希望能来支持,您的订阅对我至关重要,感谢。) 第四十四章 前十(下) 天东八百宗神庙前一片安静。 风在不知不觉间停了,雪也跟着停了。 不知是风使它安静了下来,还是真的停了。 神庙前无数的八百宗子弟的目光都落在那位宣读地玄新榜的书山墨颜前辈身上。 虚空之中,霞光里的那位十天显圣也自然察觉到了这些目光。 他心生疑虑。 难道自己读错了名字? 堂堂十天显圣之一的书山墨颜,更是流字门首屈一指的大能,若是在这种时刻宣错了名字岂不是昔日盛名毁于一旦,落得个晚节不保? 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地玄榜单十一名次之上。 地玄十一,百里长风! 他确认自己没有读错。 可是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目光看着自己?难不成是天机阁搞错了? 他正自疑虑不解,却听到神庙前一名孩童神色极为认真的说道:“大师兄,这百里长风是谁啊?怎么以前都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不久前九师弟传信提到过此人。似乎第二星川里罗摩宗那些个弟子在菩提城外埋伏的那一场刺杀,就是栽在了这个百里长风手中。”轮椅上的叶惜朝说道。 “此人是菩提书院川字门新招收的学生,而且据传当时沈天心和南希寒二人都曾参与过川字门的入学试,可最后还是只有这百里长风通关了。”木郎邪君说道。 “菩提书院川字门道已经连续三届九年不曾收过新的学生,这百里长风虽然名不见经传,但想来也非泛泛之辈。”连城诀若有所思说道。 “我看这会儿大师兄是太过于谨慎了。谁都知道菩提书院忘情川是个什么样的地方。身为菩提老祖当世仅剩的唯一弟子,无相道宗精通六字门道,其所掌握的那一朵三十六瓣莲更是世间罕有的天下奇物。因此菩提书院的川字门生都是诸生之最,多少年来皆是如此。 不说远的,就拿皇甫毅来说,虽然大器晚成,但也是一鸣惊人,曾力压燎原剑柳烧天一举夺得地玄榜首。如今更是成长为能够和大师兄相提并论的同辈人物,足可见不凡。” “可是今届川字门所招收的这位百里长风,在地玄新榜之中只能占据十一的名次……虽然新榜换榜是提前了些,但这也不能成为其实力不济的理由?”木郎邪君说道。 小伍的眼睛睁的大大的。 他看着四师兄木郎邪君。 他自然是听不懂这些话的,可能是自小养成的依赖,他只能听懂大师兄的话。 所以他的目光又转移到了大师兄身上。 大师兄连城诀沉默了片刻,想了想说道:“和往届川字门徒相比,这个百里长风确实弱了一些。” 小伍听懂了这句话,然后点了点头。 木郎邪君和叶惜朝等一众师弟们自然也听懂了这句话。 他们都知道大师兄谦谦君子,乃大信之人,从不说谎。 大师兄说这位百里长风弱了一些,就真的是弱了一些。 百里长风,地玄一十一,在天东八百宗经天十二星座下弟子的眼中,无论是这个名次还是这个名字,竟然被评价弱了一些。 这话若是被江满楼听到,恐怕不会就这么善罢甘休。 想他天下第一世家大少江满楼才地玄一十六名次,如果地玄十一都算弱的话,那么自己算什么? 弱爆了! 江满楼自然听不到这些评论。 他一拳砸在了洛长风肩膀,笑着说道:“好小子,地玄一十一。我们十子同袍手足之中,除了君泽玉和南希寒这两个家伙,恐怕就属你最强了。” 洛长风自然不会让江满楼的这一拳落在身上。 他侧了侧肩躲了过去。 然后冲着李星云和君泽玉等人拱了拱手,算是见礼。 然后他便看到雪儿和翎儿走了过来。 这两个丫头本来在菩提园中,却不知何时出了园子。 “长风大哥真厉害。”翎儿挽着雪儿的手臂走到洛长风面前说道。然后便对着雪儿使了个俏皮的眼色。 雪儿也是低着头微笑着。 被翎儿这么捉弄打趣,心里更加的甜,却也更加的害羞了起来。 她的眼睛偷偷地瞄了洛长风一眼。 就像是小时候翻过宫墙偷了别苑里的荔枝没有被发现一样,甜滋滋的。 李星云的目光自从翎儿出现之后便一直没有移开过。 此刻听到翎儿对洛长风的夸赞,心中不由得生起了醋意。 众人顿时一阵沉默无声。 场间的气氛似乎变得有些微妙。 微妙地有些尴尬! 洛长风的眼睛在雪儿身上移不开。李星云的目光在翎儿身上移不开。沈天心和君泽玉二人对望,也不知道在望些什么。 江满楼一脸的疑惑。 他看了看重阳,看了看南希寒和月氏兄弟二人,然后一脸的疑问摊了摊手? “菩提书院君泽玉,地玄第十!” “八百宗贪狼,地玄第九!” “菩提书院南希寒,地玄第八!” 书院藏书楼前与悬空山上响起了连绵不绝的掌声与呼喊声。 不论是对于书院来说,还是对于天东八百宗来说,在整个天下同辈当中能够在地玄榜夺得前十名次的人,都值得尊敬,都受得起这些掌声。 地玄新榜宣榜至此,终于是到了最为关键的时刻。 地玄前十还剩下七个位置! 菩提书院里无数道目光炙热地遥望着那道宣榜的身影。 八百宗的神庙前,无数道弟子的目光望着宣榜的那道身影。 大燕帝国白楼门城楼之上,数十道目光望着那道身影。 中州城外昆仑山剑阁里,无数道目光也望着那道宣榜的身影。 那些目光带着同一样的殷切与火热。 那些目光令人窒息。 终于在这些令人窒息的目光之中,地玄前十仅剩的七个名额揭晓了。 “八百宗叶惜朝,地玄第七。” 天东神庙前,无数的八百宗子弟那如雷的恭贺声不绝于耳,响彻天际。 那坐在轮椅上面带病容的少年,露出了一抹微笑。 “百花岛沧海文学网雨,地玄第六。” 在南海某座海岛之上,数十里的花丛间探出一个小脑袋。 那是一个一身异族装扮的小姑娘。 小姑娘年龄可不小。 今年刚好十六岁的年纪。 窈窕出众的身姿,却有着一张童颜的脸。 小姑娘背着药篓,在花丛间采药。 她听到有人在唤自己的名字,一双玲珑的大眼睛四处张望着,显得很可爱。 “八百宗伍宝,地玄第五。” 天东十二星川里神庙前,大师兄连城诀揉了揉小伍的脑袋。 小伍在天真的笑着。 “天南妖族少年麟儿,地玄第四。” 大燕帝国白楼门城楼之上,燕南飞极为诧异的转过身看着面前的妖族少年。 燕南飞的十子同袍们也是一脸震撼的望着这名妖族少年。 麟儿有些不自然,指了指天空说道:“那……是我!” (ps:启程去公司,要上班了,明晚才能到,所以明天的更新不知道有没有着落。我会尽量写的。另外,咱们的男主才十一啊,是不是显得太弱了?当然不会弱,为啥呢?过几天再告诉你……嘿嘿。) 第四十七章 最骄傲的书院 (感谢bigti37书友的打赏,感谢。) 震撼归震撼,皇甫毅并没有去惊扰睡梦之中登山的洛长风。 他按压住心中的疑虑与好奇,站在门前轻轻后退了两步。 他又重新退到了门外。 深深的看了看床榻之上的洛长风,看了看房间内那些悬在半空之中的东西,然后深呼了一口气,神色平静地掩上了门。 忘情川里的风雪多少年来从来都没有疲惫过。 皇甫毅站在院落里,站在星辉下,他感觉到今夜的风比起以往似乎更加凌厉了些。 因为雪还是那些雪,却在眼前飘舞的更加疯狂…… 对于今晚所见到的奇景,皇甫毅并没有说与洛长风知晓,也没有说与师尊知晓。 每个人都有不想为人知晓的秘密,洛长风没有说,他也不会主动去问。 这当然也不是洛长风在刻意隐瞒。 事实上洛长风自己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更加不知道师兄曾来找过自己。 那一晚像往常一样入睡。 如果非要说有什么不同的话,不过就是在入睡之后做了一场梦而已。 虽然他知道那不是梦,那只是自己的神识又闯入了社稷山河图之中。 他经常在入睡之后,神识闯入社稷山河图之中,然后开始登山。 他经常重复这样的真实梦境。 所以早已经习以为常……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洛长风便是一直没有出去过。 按照师兄之意,地玄新榜刚刚换榜,而且又存在诸多质疑。现在无论是书院内外院还是山下,似乎都有些不太太平。挑战斗殴骂街打架的事情虽然不是什么大事,终日缠身也是颇让人心烦。有那个心思和时间理会这些套路一般的琐事,还倒不如节省时间用在修行之上。 所以这几日,洛长风与师兄在忘情川里共同切磋研究刀痴白羽所留下的刀谱,彼此分享心得,倒也图个清静获益良多。 而江满楼也是一直沉浸在地玄新榜所带来的新的荣耀之中,反正进入了书院内院明镜台,不再有固定的六字门课时约束,每日饮酒作乐呼朋唤友,自然忘乎所以。 “师兄,今日不修刀了么?” 又是一日清晨,洛长风提着竹刀如往常一般登上院落后的那片山崖。 皇甫毅负手站在崖巅,看着身前的那一座墓碑静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座墓碑自然便是许久前洛长风为刀痴白羽所立。 不知道是因为崖巅的风雪太大,还是那墓碑之主生前的刀意太强,在这终年飘雪的忘情川里,墓碑饱经风霜依旧不被风雪掩埋。 洛长风来到皇甫毅身后,看着那一道出神的身影说道。 “今日不修了!有一件事要与你说。”皇甫毅转过身来看着精神饱满的洛长风说道。 “嗯?”洛长风有些奇怪。 “按照行程来算,天东八百宗的使团会于今日抵达山下菩提城。师父与院长决定,为表达书院与天东八百宗之间多年友好之意,由你率两位书院道师在山下城中相迎。”皇甫毅说道。 洛长风闻言,顿时有些懵了。 天东八百宗的使团?那是什么使团?多久以前从天东出发的?今日便会抵达城中? “八百宗为何会派遣使团来到书院?”洛长风还是没有忍住心中的疑虑问道。 “八百宗对外的说法是想与书院进行一场论道,也就是修行上的切磋。”皇甫毅说道。 皇甫毅措辞很严谨。 即使天东八百宗此举之意已经司马昭之心,可他还是用修行上的切磋来形容这即将到来的一场论道盛会。 洛长风很了解自己的师兄。 所以他也听懂了这所谓的论道是怎么一回事。 就像是最近这些日子书院里发生的那些不太太平的事件一样。 归根结底,都在于地玄新榜。 只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地玄新榜之中天东八百宗子弟可谓是真正的赢家。菩提书院诸生在地玄新榜之中的排名远远不及天东八百宗子弟,却为何还要以论道为由拜访书院? 是觉得书院不配在地玄新榜之中占据那些位置吗? “天东八百宗,也太目中无人了?”洛长风皱了皱眉说道。 他不喜天东。 更不喜经天十二星。 因为在心字诀莲花世界之中,他看到父亲就是命丧于十二星之手的。 所以严格说来,洛长风很反感甚至仇恨天东! “知道为什么到现在院长和师父才向书院诸生宣布天东八百宗使团以论道为名拜访书院的消息吗?”皇甫毅问道。 洛长风摇了摇头。 既然书院早就知道天东八百宗使团到来的消息,甚至在最开始的时候很有可能就收到了天东八百宗的拜帖。却为何不提早公布,也好让书院诸生早有准备,不至于在论道盛会之中折了书院的颜面? 洛长风是这样想的,不过却没有说出来。 “那是因为不管是院长还是师父,都始终一致的认为,天东八百宗子弟来了就来了,书院诸生不需要特别的准备。”皇甫毅看着洛长风的眼睛说道,“更何况,质疑今届地玄新榜位次的人,不仅仅只有天东!” 洛长风先是微微一怔,然后便是宛然一笑。 他听懂了师兄的意思。 或许这不是师兄的意思,也不是院长与师父的意思,或许这就是书院一直以来的态度。 屹立千年不倒处世的态度! 也是皇甫毅,是院长,是师父想要表达给书院诸生包括洛长风的态度! 天东八百宗子弟或许很强,在地玄新榜之中排名也很高,甚至前十有过半都是八百宗子弟。 可地玄新榜就真的权威无可质疑吗? 并不是!起码在天东眼里并不是!不然也不会有这所谓的论道使团。 可谁又说菩提书院默认了地玄新榜的排名了呢? 天东质疑书院诸生的实力不足以占据地玄新榜的位次?那书院还在质疑天东子弟是否真的有能耐霸占前十呢! “以前一直听说天东子弟很骄傲,现在看来错了。”洛长风笑道。 “大错特错。”皇甫毅说道。 “原来最骄傲的,其实一直都是书院。”洛长风双眼之中流露出无比认真的神色。 “所以,天东八百宗使团,来的刚刚好!” (ps:让暴风雨来的更猛烈一些。) 第五十章 擒龙为兵 白雪皑皑的古道林中。 三岔路口旁有着一片殷红的鲜血洒在厚厚的白雪之上。在那片红色血水之上,是被从中央完整撕裂的两半马身。 古道林中一片寂静。 没有鸟儿惊飞也没有异兽凶鸣,更加没有烈马长嘶。 在这种寂静之下,白色的雪与红色的血液交融第一次显得是那么的触目惊心! 无论是来自天东八百宗的使团众人还是以燕南飞为首的大燕帝国诸人都在静静地看着。 看着那明明是个孩童却可以徒手撕裂一匹活生生的烈马的天东少年,和那从天南绝云岭而 下,拥有着妖族高贵皇室血脉并且代表着妖族入世的少年。 两名少年在对峙着,在针锋相对着。 他们二人的岁数其实相差并不大。只不过天生妖族血脉的麟儿在体型上要比起同龄人高大强壮许多。 这使他在与小伍的对峙过程中,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成熟稳重的青年在欺负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麟儿当然不会认为面前的家伙真是个乳臭未干,人畜无害的小子。而且他相信任何人有这种想法都不会有什么好的下场遭遇。 就像那躺在雪地里血泊之中的烈马一样。 更何况,地玄榜的前十,又岂是善男信女? “师兄们都说今届地玄新榜名次有失公允,没有参照对比,难令人信服。所以我要挑战你!” 小伍的眼睛大大的,嘴巴鼓鼓的,脸颊白白的。 他开口说话的样子很可爱,像极了白玉雕琢的娃娃。 “在族里的时候,所有挑战我的族民,都被我杀死了。”麟儿实话实说道。 “那你可以挑战我。”小伍冥想了一会儿说道。 “从族里出来的时候,我挑战了许多地玄榜中年轻的强者,我没有杀死他们,但却都把他们废了!”麟儿再度实话实说道。 小伍还是个孩子。 他实力很强,口才却不怎么好。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本来就不擅长这些,他最擅长的就是什么也不说,直接动手! 他只想打一架。 果断而凌厉的打一架! 他转过头看了看大师兄,想要征求师兄的同意。 在十二星川里的时候,他都是听大师兄的,师兄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连城诀打量了麟儿片刻。 从方才短促的交手瞬间,以他的眼力早已经看出这妖族少年的不凡。甚至再等几年,他觉得这妖族少年麟儿很有可能会成长为比其姐姐更加夺目恐怖的同龄存在。 地玄新榜第四的名次确实实至名归! 可若是不打上这一场,似乎对于小伍来说不太公平。 况且,这次组成使团下山本来就是为了让师弟们与地玄新榜之中的年轻一代天骄论道切磋。 大燕帝国与天东早在数月之前就曾因为洛翎之死与社稷山河图去向不明而发生过激烈的争执。双方各执一词,虽无刀兵之见,却实际上早已经暗中交手许多回合而兵不血刃。 再想起巨撵之上的两位师叔曾在大燕帝国白楼门里所受到的羞辱,以及天东罗摩宗主深陷燕白楼苦肉计之局而死的事实。 连城诀觉得,不管是为了什么原因,确实有必要一战。 哪怕麟儿是妖族中人,与这燕南飞之间并无真正的密切关系。 身为天东经天十二星未来的接掌人,有责任与义务维护天东的荣誉与骄傲! “师兄不说话就是已经同意你打架了。不过小伍你可要记住,打不过的时候,可不要撒气放火耍无赖,烧了这片无辜的森林可就罪过了。”木郎邪君从连城诀脸上的神色捕捉到了信息,便是在连城诀开口同意之前抢先说道。 小伍欣喜地点了点头。 脸上那抹喜悦之色在转过头看向麟儿的瞬间凝固,变得冰冷而可怕。 他周身的气息极具攀升。 一股近乎疯狂的气息猛然从脚下震散而开。 古道林中厚厚的白雪在此刻骤然炸开,雪花飞满天。 在那漫天乱舞的浓密雪花之中,小伍急奔而起。 他的速度很快,他穿行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之中,身影越来越模糊,直到最后只剩下了不可捕捉的残影。 残影出现的时候是实质的,当这实质的影子进入别人眼中的时候却又是虚无缥缈的。 然而无论是虚是实,都终有会现身的那一刻。 就像是两点之间,无论有什么样的路线,无论是徒步是飞掠是快马还是乘船,最终的目的地就是那个点。 所以麟儿站在原地。 他就是在等待着那一刻。 等待着小伍出现在那个点上。 那一刻到了。 最先到来的是一道风雪弥漫宛若游龙的三清之气。 紧接着三清之气而出现的是一道声音。 这道声音不是小伍的声音,不是任何人的声音,而是一道龙吟! 那风雪弥漫之中的气流,像极了一条冰霜雪龙。 小伍就站在那条冰霜雪龙的龙首之上,摆尾而来。 龙擒功! 又是龙擒功! 小伍的第一击以龙象之力徒手撕了一匹烈马。 那时的他并没有用全力。 因为他不知道师兄是否允许他打架。 他有所顾忌。 而这一次,仅仅是他出手的第二击便是施展出了真正的手段,没有保留。 小伍站在冰霜巨龙的龙首之上,看起来更像是单手擒着那条龙,以龙为鞭然后赫然甩来。 以龙为兵器,这才是真正的龙擒功! 古道林中燕南飞的目光一眨也不眨地注视着那条冰霜雪龙。 亲眼看着那条冰霜雪龙的龙尾向着麟儿横扫而来。 麟儿当然不会站在原地打不还手。 他身体表面的那些麟光越来越炙热,越来越刺眼。 很快的,那些光线光束从他的皮肤表面刺破而出,他整个人瞬间光芒大作了起来。 那光芒很纯净,比白雪还纯净。 那光芒很耀眼,比阳光还耀眼。 那光芒不是阳光,而是血脉燃烧的光明。 麟儿此时看起来就像是沐浴在光明之中的光明之子。 他看着小伍擒着一条冰霜雪龙挥舞而来。 他双手在身前变幻着印法。 他血脉燃烧而产生的光束开始扭曲变幻。 云卷云舒终有形态。 那些光束也变幻出了形态。 那是一只通体光辉刺目犹如沐浴着白色焰火的麒麟巨兽! (今天是啥日子?对苦逼码字的楼兰来说是补更的日子。单身汪只能闭门码字,祝大家节日快乐。稍后还有一更。) 第九十六章 圣显 夜色里莲花绽放在穹霄之上。 无数道圣洁的光线一点一点儿的擦拭着黑夜的痕迹,片刻过后,整座菩提山脉黑夜成白昼。 眼下并不是夜尽天明的时候,然而山脉里所有的景物,无论是紫竹林还是内院明镜台,亦或是书院外院论道宴会方圆四周,甚至是山脉深处的无尘道观里……所有的一切都在光明里映入了月光与星辰的眼中。 所有的一切都被这莲花圣洁的光辉笼罩着。 星空里落下的无数雪花被这光辉蒸发。 然后忘情川外的那片湖不再沸腾。 紫竹林里受损的竹叶竟开始重新拼凑了起来。 桃花林里漫天飞舞的桃花与遍地的桃枝再度组合在了一起,一株株完整的桃花树依旧开的圣艳。 三千菩提树的容貌恢复如初。 坍塌的廊坊里,一片片瓦砾重组。 论道台再度搭建而起。 所有的宴席与一地的狼藉重新恢复了先前的模样。 就连那些受了伤被震飞出去的无数学子以及来自天下八方的大人物们,所有的伤势顷刻间被这圣洁的光辉治愈如初…… 这便是莲生诀的威力! 那朵圣辉无限的莲花开出了三十六瓣莲叶,那些莲叶形状不一,很奇特,像极了一个个古老而晦涩的字眼。 那每一个字眼都是一方世界,每一片莲叶都是一方世界。 那朵莲花是诸世界的融合,神圣之极。 这朵莲花不同于洛长风在论道台上对决木郎邪君时所用的莲花。 洛长风只修炼了三十六字莲生诀里的心字诀莲花,而夜空里的这朵,是真正完整无缺的三十六瓣莲。 莲花绽放在星空之下,将三十六诸方世界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台莲花圣座。 菩提书院里所有人都是在此时看到了星空下的那台莲花圣座。 凡是书院中人,无人不识得那台莲花圣座,哪怕书院师生之中极少有人真正见识过莲花圣座的模样。 因为整座菩提山脉里只有一人拥有那朵莲花,只有一人堪登那莲花圣座。 其实不仅仅是书院,整个天下,整个人间也只有一人是那莲花圣座的主人。 那人自然便是无相道宗! 三千菩提树下,论道台周围连同庄院长在内的所有师生代表,纷纷向着那星空下的莲花圣座跪了下去:“恭迎道宗显圣……” 菩提书院外院六字门中里所有的师生纷纷向着莲花圣座跪了下去:“恭迎道宗显圣……” 生活区里以及内院十七座明镜台中剩余的老生们纷纷向着莲花圣座跪了下去:“恭迎道宗显圣……” 那些分布在菩提山脉里负责守卫各处的青衣教习们同样向着莲花圣座跪拜了下去:“恭迎道宗显圣……” 星空下,山脉里,山呼声起! “恭迎道宗显圣!” 曾经在洛长风等书院新生入学时,书院所授的第一课叫做信仰。 书院的第一信仰自然是三千菩提树与那株树所代表的人。 然而事实上,无数年来菩提老祖早已经不问世事,书院的护道者一直都是由老祖的学生无相道宗来承担。 从某些方面来说,无相道宗与他的那朵莲花早已经在书院众生的心目中成为了第二信仰。 如今整座书院都在跪拜着他们的信仰。 响彻星空而经久不绝的山呼声下,星空下的莲花圣座之上,出现了一道人影盘坐其中。 那是无相道宗显圣的真身! …… 书院桃花林里。 雨中棠倚着一株桃花树闭上了眼睛,俏脸上带着一抹红晕,似是在期待着什么。 一双看起来很是不安分的手缓缓伸了出来,那双手落在了雨中棠那随着急促地呼吸而起伏的酥胸前,抓了下去! 雨中棠娇声轻吟。 一张带着邪恶笑容的脸贴近了过来。 江满楼脸上带着坏坏的笑容。 他的双手开始在雨中棠娇躯之上游走。 他还学着李星云的口气轻吟着诗句,好像是什么衣带渐宽终不悔。 江满楼的脸已经贴了上来,正打算下嘴时,星空下忽然出现一朵莲花。 然后圣洁的光辉洒落大地。 四野里刹那间如同白昼。江满楼傻愣愣地呆在了那里。 他贼眉鼠眼一般的眼睛四下里瞅着。 紧接着便是山呼般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江满楼一惊,顿时跳了起来。 他环顾着四周大叫了一声:“什么鬼?” 然后他便看到莲花圣座里的那道身影。 …… 三千菩提树周围,来自天下八方的无数道目光都在遥遥望着那道圣身。 然而由始至终却只有一人入得了道宗圣身的法眼。 莲花圣座之上的无相道宗俯视着那身穿破旧道袍的老道身影,圣洁的光辉里,神色有些凝重。他深深叹了口气:“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观星客!” 易行川疯癫后被庄院长捡到,之后便是一直生活在书院里。无相道宗自然也知道这件事,甚至还与易行川碰过许多面。 他们自然常见。 可此时此刻无相道宗却是说多年不见。 此言听起来很令人疑惑。 却又显而易懂。 因为无相道宗常见的是疯老道易行川。 多年不见的却是这眼前人,观星客! 观星客,是疯老道易行川的名字,真正的名字。 这个名字或许许多人听来有些陌生,一时间想不起究竟是谁。 但观星客还有个名字,一个听起来从来不会让人感觉陌生,一个听起来只会让人震撼以及恐惧以及仰望的名字! 观星老人! 天下间只有一位观星老人! 天下间也只有一位摘星老人! 摘星老人与观星老人是同门的师兄弟!他们均是剑阁老祖的亲传弟子!剑阁老祖一生只有这两名亲传弟子! 如今从封印中醒来的观星客,便是那当今昆仑山剑阁之主摘星客摘星老人的师弟!销声匿迹几乎近千年的师弟! 无相道宗的声音回荡在星空之下,回荡在菩提山脉里众生耳边,回荡在所有人的心里,掀起了汹涌澎湃的浪潮。 三千菩提树下自剑阁而来的那位银剑门门主以及诸多剑阁弟子们面色煞白。 他们的眼睛里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第四十六章 舍己刀 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手中竹签诡异地延伸成一柄薄如蝉翼的长剑朝着洛长风的胸口刺来。 洛长风面露震惊与惧色连忙后退闪躲。 只是他如今已没有修为在身,反应与闪躲的速度明显与普通人无异,又如何躲得了这毫无防备突如其来要命的一剑。 细薄的长剑刺中洛长风的胸口,天真烂漫的脸上露出不可思议惊容的小姑娘发现手中剑竟然没有将洛长风的胸口刺穿! 她刺在了沉重而厚实的灰色甲胄之上。 小姑娘眉眼里带着倔强的怒意抬头看了看洛长风。 她发现洛长风不知何时穿上了武装全身的甲胄,从十指手腕到护腿军靴,头部头盔面部面具,从上而至下,洛长风整个人都包裹在了完整的甲胄之中。 只剩下一双清澈而微惊的眼睛。 洛长风心有余悸颇感大难不死。如若不是江满楼所赠这随意而动刀剑不入水火不侵的铁浮屠,恐怕他的命就彻底交代在这铁王城了。 远处刀域与刀芒激烈对抗的师兄皇甫毅发现洛长风身边出现的两道行踪诡异的身影,深处刀域结界之中的皇甫毅毅然决然挥刀震退了黑衣人,脚下踩着一颗颗星点星位,几乎是几个瞬移闪掠便是挡在洛长风身前。 而此时,一击未中的小姑娘已经出了第二剑。 威力远强于第一剑的这一剑带着及其寒冷的气息,宛如雪原上掀掠而起的风雪,这一剑顺着第一剑直刺的剑势转而横扫,剑尖沿着洛长风胸前甲胄划出一道霜白的直线,那铁甲与剑尖摩擦而出的零碎火花尽数被无名的霜降扑灭。 生机在寒霜下归息!四周安静地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这一剑被强行斩断! 皇甫毅已来到洛长风身边,便不会对这一剑置若罔闻。 他使出一记凝聚巅峰修为之下凌厉而干脆的拔刀斩。这一刀快到无法用言语形容,无法用眼睛辨识,无法用神识感知。 这一刀,出刀便是落刀,斩的是那啃着糖葫芦拥有着一张天真脸颊的小姑娘。 小姑娘坐在卖糖人的老人担子里。 卖糖人的老人挑着担子脚下虚晃了几步,这一刀从小姑娘面颊划过。 皇甫毅一刀逼退了那对老少,反手抓住了洛长风的手臂,纵身一跃,便掠空而走。 卖糖人的老人与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自是不会眼睁睁看着书院师兄弟就此离去,二人欲追,却遭到那名黑衣人的拦截。 与皇甫毅短暂交手未分出胜负的黑衣人那柄形如弯月的短刀飞旋而至。 卖糖人的老人震怒,大喝一声:“滚!” 声如雷霆震耳欲聋! 那老人向着虚空一掌拍出,被卖糖人的老人瞬间暴露出灵窍上境修为所震慑的黑衣人连同那柄形如弯月飞旋的短刀便是直接震飞而去! 黑衣人从地上爬起,咳了咳血。 他抬头望着卖糖人的老人与啃着糖葫芦的小姑娘追逐而去的方向,喃喃说道:“小七,不是五哥不帮你,而是实在无能为力了!惊扰了奈何与孟姜两位大流沙出手,你这书院同袍的生死,只能看他自己的福缘造化了。” 元神上镜修为的皇甫毅带着已经收去铁浮屠护体的洛长风逃出了铁王城,于城门处撞见带兵守株待兔的陈桥。 陈桥不过是妙道中境的修为,所带领的巡城军自然拦截不下暴走的书院师兄皇甫毅。怨声载道横七竖八躺落在城门处的陈桥与其属下巡城军们只能眼睁睁看着皇甫毅与洛长风离去。 师兄弟二人身后,紧跟着那挑着担子,担子里坐着天真无邪的小姑娘的老人。 皇甫毅深知身后二人境界高深的可怕至少都要在灵窍下境以上,这种情形一旦被追上,即使洛长风是重伤以前的修为,他与师弟二人联手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急切之下,皇甫毅一掌将洛长风送了出去,红着眼睛喝道:“师弟先走,我拦住他们!” “师兄……”一掌被拍飞的洛长风伸出了手,想去拽着师兄,却阻止不住自己被震飞的身体。 他的声音随着身体被震飞而逐渐消散在远方! 他最后一眼看到的景象是师兄拔刀! 皇甫毅拔刀。 无数道刀意疯狂地从四周茂密的森林之中聚涌而来,无数片崭新碧绿初春新生的枝叶随着那些疯狂的刀意聚在刀身,呼吸间便是凝聚成一柄约莫十余丈长的巨型霸刀。 霸刀挥斩! 一圈肉眼可见的恐怖刀意涟漪以皇甫毅为中心轰然原地炸了开来,顷刻间便是摧毁了四周一株株参天古树。 “好凌厉的刀!”卖糖人的老人忍不住称奇。 这天下间修刀之人无数。 但真正能在刀道之上拥有名声的人不多。 除了那位与铁王城天刑将一起位列十天显圣的天刀断千劫之外,近些年来也只有天阙第七的刀痴白羽较为耀眼。 卖糖人的老人虽是中州人,但却极少踏及中州。此次如若不是收到帝王令,他这位帝王盟九大流沙之一的奈何可不会轻易现身。 所以他未曾见识过刀痴白羽的刀。 皇甫毅的竹刀在他眼里,可以说已经极为不俗了。 不过也只能让其微微讶异而已。 帝王盟两位大流沙联手若是灭不了一名元神上镜修为的书院小子,还有何颜面踏足中州接受帝王令? 无论如何,这三年前丢失的社稷山河图他们是取定了。 卖糖人的老人抬手间便是一片火海扑至,凝聚霸刀刀身无数嫩绿的叶被火海焚尽。 担子里名为孟姜的小姑娘飞身而起,那剑刺出的刹那,天空落寒霜,四周的一切瞬间变成枯寂的颜色。 这一剑惊雷,寂灭霜寒! 枯寂的天空下,一颗星辰之光悄无声息地点亮,紧接着第二颗星辰光点,第三颗……数十颗近百颗星辰光点点亮。 一百零八颗星点旋绕在皇甫毅周身的空间之中,于寂灭无色之内,他结起一片刀痴白羽生前所不能达到的完整刀域空间。 他站在漫天繁星之中,宛如掌控银河的星空之主。 皇甫毅直接震碎了掌心的竹刀。 他伸手于刀域结界的虚空之中抽出了一把独特的刀,那刀握在手中的刹那,皇甫毅三千青丝随风乱舞成银发。 第八十三章 天东谁复醒 (求月票,求订阅。) 菩提书院里有座菩提园,远在大燕帝国都城白楼门重重宫闱间不知何时也起了一座菩提园。 与庄院长开垦经营的园子一模一样,建立于燕氏宫闱里的菩提园出自曾入书院院长门下修行学习的凝雪公主手笔。 一身紫色衣裙的凝雪公主如今就坐在园子里池塘边怔怔然出神,任凭池塘里锦色鲤鱼哄抢那素手中不知觉洒落的鱼饵。 大将军宇文阀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身后。 那犀利的目光看着自书院归来后便一直闷闷不乐鲜见笑容的小公主又在发呆,想起曾经爱在宫里玩闹,经常让负责守卫其安全的燕翎卫苦寻半天都找不到人影儿的烂漫笑容,统领大燕帝国之茅燕翎卫的宇文阀将军冷峻的脸上流露出些许不忍。 宇文阀轻声叹息。 雪儿察觉到动静豁然转过身,美丽的眸子里重新燃起了一抹希冀的光芒:“宇文叔,是有长风大哥的消息了吗?” 早已从无话不谈的凝雪公主口中得知洛长风身份的宇文阀轻轻摇了摇头:“只有一个关于书院的消息。” 雪儿眨巴着骨碌碌的眼睛:“书院,出什么事儿了?” 宇文阀神色黯然说道:“燕翎卫得到消息,无相道宗于日前圣殒!” 小手里的鱼饵尽数掉落池塘。 颜色各异的锦鲤争斗得更欢了。 雪儿难以置信地望着宇文阀,她知道宇文叔的性情是从来不会与她玩闹的。 于是她的半颗心更慌了。 梨花带雨未曾划落的脸颊浮现了令人怜悯与疼惜的悲伤之色。 这抹悲伤愈发坚定了她内心的决定。 雪儿扭过身,暗自拭去不愿让人看到的眼角泪水。 而后又再转身望着燕翎卫首领,以一种坚决而不可置疑的语气说道:“我想去菩提山。”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不再是从小被宇文阀以及燕翎卫看护长大讨人喜爱的雪儿,而是大燕帝国身份尊崇的凝雪公主。 这两种身份的不同与转换,或许帝国中那些朝臣们难以理解,可被唤作宇文叔十年已久的燕翎卫首领却是感到欣慰。欣慰而又有种说不出的疼惜。 或许在内心深处,雪儿应该一直都会是天真无邪纯洁而烂漫的模样。 看书临画,听风赏雨,哭的时候是晶莹如玉的眼泪,笑的时候是百花娇羞的绝美。 宇文阀并不希望在有生之年看到这种转变。 因为在大燕帝国外有强敌环伺内有隐藏忧患的现在,凝雪公主这个尊贵的身份将会承担的太多,不止黎民百姓苍生水火,还有燕氏帝国的生死存亡! 宇文阀是矛盾的。 可身为臣子的他还是无法违背凝雪公主的意愿…… 距离菩提书院百里之余的凤凰镇子里,一驾除了宽敞之外普通之极的黑色马车停在客栈门前。 驾车的是个身形高痩着装整洁的中年汉子,那冷峻的脸上时常带着一种不怒而自威的神色。 中年汉子跃下了马车。 车门被推开,两位随从的侍女搀扶着雪儿下了马车。 喧嚷的街道里走来一道小贩装扮的身影,那小贩在驾车的汉子身前拱了拱手:“将军。” 为凝雪公主驾车的汉子自然是燕翎卫首领宇文阀。 宇文阀伸手打住了小贩。 看着两名自燕翎卫莺组精挑细选而出的侍女侍奉着公主进了客栈之后方才示意前来汇报的下属:“说。” 小贩禀报说道:“在前方五十里处发现帝王盟的人。” 帝王盟,这是很令人头疼与烦心的三个字眼。 这个雄踞中州虎视天下的顶尖势力无论是谁遇到,都会觉得棘手。 宇文阀也不外如是:“来者是谁?” 小贩支支吾吾:“这……” 宇文阀说道:“如实汇报。” “约莫三百骑,打着铁字旗号,所有骑兵带着银色面具,配弓刀。” 宇文阀皱眉:“天刑将麾下天字营?” “确认是帝王盟铁王族麾下!” “可曾见铁冷?” “不止铁冷,还有帝王盟公子。” “帝无泪?他竟亲自来了……”宇文阀陷入了沉思。 燕白楼早有意将凝雪公主许给帝王盟缔结姻亲,这在大燕帝国都城已不是什么秘密。更有甚者,朝堂之中已有不少臣子将那帝无泪视为帝国驸马爷,恨不得日日挂在嘴边奉承。 燕翎卫乃大燕帝国之矛,一切对帝国存在潜在威胁的因素都不会视而不见。所以对于这位帝国未来驸马爷在朝堂之中引起的变动,宇文阀并不具有多少好感。 更何况当得知公主心中念念不忘的人儿正是义兄洛翎之子洛长风后,对于大燕帝国与帝王盟联姻一事,宇文阀更加没有支持的理由。 因为不止是他,每一名燕翎卫都深深记得,他们属于帝国,更加属于洛翎! …… 燕翎卫的探查其实并不是此次帝王盟所出动之人的全部。 菩提城外五十里处浓密的山林间,除了天刑将铁冷与其麾下天字营三百骑精兵之外,还有几位闲散人。 两个极具韵味的女子袒露着乳、峰,依偎在惨白面色骨瘦如柴的妖异男子身旁,任凭那阴邪男子上下索取欢快至极。 树下有对儿下棋的老头,草坪上躺着喝着酒的乞丐。 乞丐喝酒时,那双眼睛一直盯着树顶那位总是用匕首修指甲而一言不发的怪胎。 七名看起来悠闲而懒散的散人,与天刑将铁冷所率的天字营三百精骑同处营地,倒是显得格格不入。 不过对此,那位负手凝视着菩提书院方向的帝王盟少主显然并不关心,更加不会担心军心混乱。 林丛间有衣袂破风声响起。 深入佳人柔软沟壑间妖异男子的手停止了揉动。 两名享受着极乐的女子红晕的脸颊上笑意缓缓敛起。 落棋的老头儿捡起棋子,手便是停在了半路。 草坪上的乞丐视线终于移开,那树顶用来修指甲的匕首也随之微微停顿。 直到一名身形娇小的黑衣落在帝无泪身后,所有静止的一切又再恢复如初。 若是洛长风在此,定会识得这熟悉的黑衣面容。 不是月相期又是谁。 “如何?”帝无泪没有转身。 “禀公子,天东封印已破!”月相期流眸中闪过一抹担忧。 第二章 少主 (ps:月初求大家的保底月票,求订阅。) 不惑之年初入元神下境的韩荣是燕翎卫鹰组小队的头目,也是燕翎卫建立之初第一批隐秘的成员之一。 他曾跟随燕翎卫第一任首领洛翎执行过许多不为人知的任务,水里来火里去,衷心毋庸置疑。否则在后来,也不会被调到白楼门暗中负责凝雪公主的安危迄今为止长达十年之久。 自宇文阀大将军将他与鹰组四位兄弟共同留下护卫公主安全后,他便一直都在警惕着离山宗。 远山镇虽说远离江湖,可毕竟属紫薇州域,还是受八百宗掌控。 所以为以防不测,韩荣便是让鹰组的一位兄弟时刻密切注视着离山宗的动静并互通讯息。看到一行十数名离山宗门人出现眼前之后,韩荣的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做了个手势。 身旁三名鹰组的兄弟便是靠拢在雪儿身旁,准备寻找着契机突围。 “大燕帝国的朋友不请自来,我离山宗作为东道主看来有些怠慢了贵客。” 离山宗一行十七人已然摆开了架势,为首的那位从衣着服饰上来看明显与其余十六人与众不同。 那人将手负于身后,粗略地扫视了一眼简陋的山洞说道。 凭借着常年行走于黑暗中养成的警觉与敏锐的观察力,韩荣看得出来这人在离山宗的身份至少位居长老,修为境界只怕不在自己之下。 “我等只是顺道借路而已,不日便会离去,不敢叨扰离山宗。”韩荣有意无意地移动了数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离山宗那位长老望向凝雪公主的不善视线。 “话不能这么说。如今大燕帝国与七州域开战,战火早已遍及整个天东。难得在我离山宗山门之内有帝国贵客到访,若不请到宗门一叙,届时宗主怪罪下来,我可担当不起啊。” 离山宗那位长老挥手。 身旁十数名宗门弟子纷纷亮出兵器步步紧逼。 韩荣眉头深皱,他缓缓退后着。 略显担忧的雪儿在三名燕翎卫护卫之下也在退后着。 身后不远处便是悬崖,虽然只是半山腰处,可若跌落下去必然不死也残。 山中有风拂来。 丛林里有细微的动静。 韩荣利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心知机会来了。 果不其然,一支荼毒的箭矢自丛林里呼啸而至,破开风后直接贯穿了距离韩荣最近的一名离山宗弟子的胸膛。 始料未及的离山宗弟子顿时吐出黑血,倒地不起。 一道诡异的身影紧接着自丛林里窜出,手持着一柄及其适合近身搏斗与刺杀的短刃在夜色里划出银亮的光芒,从背后向那离山宗长老袭击而去。 韩荣瞧准时机大喝:“走。” 声音尚未曾落便是纵身一跃杀入人群之中。 三名燕翎卫会意丝毫不敢耽搁,两前一后地护送着雪儿朝山下奔去…… 山下是八月十五灯会的远山镇。 远山镇里有人成亲。 将要拜天地的新人眼看进了喜堂。 无论是想着凑热闹还是粘粘喜气的许多乡邻们早已迫不及待,因此原本宽敞的喜堂里此刻竟显得有些拥挤。 那些个妇人们将喜堂里自家来回跑动玩耍的孩子纷纷领了回去,老老实实地挤在偏厅人群里。 喜靴踩在花瓣与红毯之上,然后新人入堂。 端坐已久等待着新人行礼的木老前辈喜笑颜开。 司仪宣读了远山镇风俗成亲时代代相传的古训,便清了清嗓音一拜天地。 远山镇不比那些庙堂江湖,祖上所留的成亲习俗历经每一代,都会丢失那么一些繁文缛节各种杂礼,直到现在才变得愈发简单。 手握着喜绸的洛长风看了看身旁披着红盖头的木兰。 他知道木兰是个好姑娘,对于这位救命恩人,他本来也是一直心怀感激。 直到那夜木兰随口而出的一句诛心之语。 或者对木兰来说那句话很普通寻常,普通的甚至于说过转瞬便就忘却了。 可偏偏洛长风把它记在了心里。 不是他刻意,而是真的诛了他的心。 无心而诛心。 他从来都不是忘恩负义之徒。 该报的仇他会报,该还的恩他同样会偿还。 眼看着将要与木兰拜堂的洛长风不知道自此之后,心里那些当初仅剩的感激是否会随着这一拜而烟消云散。 “一拜天地!” 新人转过身面对着喜门,对着漫天月色与繁星拜了下去。 “二拜高堂!” 洛长风茕茕孑立无亲无故,这里的高堂只有木老前辈一人。 新人再度转身,面向着木老爷子拜礼。“夫妻对拜!” 在远山镇的习俗中,一旦过了夫妻交拜,此后便是真正意义上的夫唱妇随了。 拜完高堂的洛长风开始犹豫不决起来。 喜绸的另一头拴着木兰。 此时此刻的木兰已经转身面对着他。 红盖头下的木兰瞧不见洛长风的脸,却能看到初一大哥那双新做的红靴,她知道初一大哥还没有转身。 在犹豫什么呢? 心里有些落寞的木兰轻轻扯了扯手中喜绸。 喜绸传来动静后,洛长风的犹豫不决一扫而去,没有人知道他这一转身需要多大的勇气和决心。 他只要将头低下,便是彻底斩断了过往牵绊,与雪儿之间的种种牵绊。 “夫妻对拜!” 木兰已经微微低首。 洛长风却没有随之对拜下去。 不是他有心反悔辜负佳人,而是医炉里有人闯了进来。 院落外传来杂乱的惊叫。 满堂宾客纷纷投送好奇的目光循声望去。 木兰掀起了红盖头。 木老爷子惊起。 洛长风也是转过了身望向门外。 一道黑色的人影忽然闯了进来。 那人浑身是血,粗略估计身上约莫不亚于二十道刀伤。 那人狼狈之极,像是憋着最后一口气才支撑着他走到门前一样。 那人搀扶着门,然后在门前倒了下去。 满堂的宾客乡邻哪里曾见过如此场景,许多人受到惊吓,慌乱地纷纷跑了出去生怕祸及池鱼。 出于下意识反应的洛长风挡在了木兰身前。 他看着那道黑衣人影竟然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觉。 洛长风微微皱眉。 门前倒下浑身浴血的那人伸出了手,血液不停自口中涌出的他在呼唤着。 尽管那声音已经开始沙哑。 尽管那声音有气无力。 洛长风知道那人在呼唤自己,便什么也没有想地走了过去。 他将那人搀扶而起,然后抱在怀里。 耳边响起微弱的声音:“燕翎卫鹰组韩荣求少、少主……救救公主!” (ps:这里的成亲流程,并没有按照古代那般去写,毕竟是架空的仙侠,所以就根据情节适当简化了许多。) 第九章 难民潮里的帝国公主 一望无际的蓝天下是一望无际的硝烟。 战争就像是无情天降下的一场非人力所能扭转的天灾,天灾过后,村庄不再是村庄,小镇不再是小镇,郡县不再是郡县,繁城不再是繁城……它们都是一般模样荒无人迹的废墟。 断裂的墙,倾倒的房梁,风沙掠过后焦黑的土堆以及土堆上生长的枯草,如果非要说这些废墟之间的区别,不过是大荒凉与小荒凉罢了。 大燕帝国信陵县统辖之内,遭受过西夷州六万铁骑践踏之后,已经罕见人烟。 到处可见的难民潮如同滚雪球,雪儿一路走来,身边的难民队伍不停地壮大,从最开始的几百人变成如今浩浩荡荡的人潮迁徙。 他们逃难逃了一个多月,却未曾见过一座清晨里阳光洒下完整且繁荣的城池。 …… 暮色笼罩着萧索的县城。 残破后依稀可见曾经门楣光耀的大院府邸内,跑出来一个孩子。 那是一个小女孩。 小女孩怀里揣着捡来的红薯。本是生的,却被战后的大火烧得焦黑。 如今怎么看都不像是富贵人家的府邸门前睡倒的石狮旁,小男孩看到姐姐激动的跑了过来,早已饿的浑身无力的男孩扶着石狮站了起来。 “姐姐。” “弟弟快看。” “是红薯?” “嗯,你吃。” 小男孩抱着焦黑的红薯大口的啃了一口,灰头土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弟弟将一口下去并不怎么吃了多少的红薯递给了姐姐。 小女孩轻轻咬了一小口,又再递给了弟弟。 难民潮涌进了早已沦为荒废县城的信陵,虽然一路尽是沉默,数千人的迁徙却也是不小的动静。 姐姐看到远远的队伍朝这边走来,本能意识的抱住了弟弟,姐弟二人揣着两日里唯一的食粮胆战心惊,悄悄蹲了下去。 用那倾倒的石狮子遮住自己的身体。 难民们没有继续赶路,连日的奔波早已让绝大多数人抵抗不住疲惫,走在最前方的百姓索性靠着路旁的乱石坐了下来。 难民们择地而卧。 雪儿搀扶着一位吴姓婆婆坐在木板上,然后抱着这位婆婆的小孙女儿在一旁靠了下来。 好不容易可以短暂歇脚,难民们纷纷拿出躲避灾祸时备好的粮食大饼,就着所剩无几的清水狼吞虎咽了下来。 然后是夜深人静。 涌入信陵县的所有难民们沉睡,入了不知是盛世繁华还是乱世的噩梦之中。 躲在石狮子后的姐弟俩慢慢的探出头来。 微凉的月光映着两张畏惧陌生的苍白小脸,像是下了艰难决定的姐姐与弟弟对视了一眼,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便是悄悄地靠近了熟睡的难民群。 他们实在是饥饿难耐。 他们只是想吃东西而已。 从未做过小贼的姐弟俩趁着夜深人睡,脚步很轻很轻地走到一对互相依靠着进入梦中的老公婆身旁,小男孩伸出了手。 小男孩拿到了老公婆怀里的包袱,惊喜之下却惊动了熟睡的人。 “小贼偷东西。” 老婆婆喊了起来。 老爷爷也跟着喊了起来。 姐弟俩顿时吓得魂飞魄散,怔在了原地许久才想起撒腿就跑。 周围一同流落的难民同胞们纷纷被吵醒。 当听清楚事情原委之后,年轻力壮的汉子追上了第一次为了生存而迫不得已做贼的小姐弟,本就家破人亡的汉子心中无尽的憋屈无处可撒,一手拎着小男孩的衣领便是举了起来。 小姐姐急哭了。 满脸泪水地拉着弟弟的脚,哭着喊着:“下次不敢了,求叔叔放过我们。” “求好心叔叔放过弟弟。” 小女孩跪了下来。 倔强的小男孩也跟着哭了。 那中年汉子面色狰狞地说道:“让老子放过你们?谁肯放过老子?” 言罢举手便要掌掴孩子。 雪儿在身后呵斥了一声:“慢着。” 中年汉子极不情愿的转过了头,然后将男孩用力地丢到了一边。 雪儿眼眸里露出些许惊色,脚下生风裙摆飞舞,一个闪掠便是有惊无险地接住了那男孩。 雪儿抱着男孩放了下来。 小姐姐跑来,两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抱在了一起哭成一团。 雪儿将两个孩子护在身后。 周围越来越多的难民涌了过来。 那中年汉子为老公婆抢回了包袱仍旧不依不挠,撸起了袖子:“你又是谁?没看到这小子偷我们的东西吗?” 不等雪儿说话,身后的小女孩便是怯懦懦地扯了扯雪儿的裙角,明亮的眼睛扑闪着,带着委屈,用一种细弱蚊蝇的声音说道:“姑姑,我们只是饿了。” 雪儿微笑着拭了拭小女孩的脸颊:“有姑姑在这儿,没事的。” 雪儿捋了捋额前青丝转而看着眼前汉子:“这位大哥,小孩子只是饿了而已,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别与他们一般见识了。” 流亡许久也颇懂得些许人情世故的雪儿知道对方不会善罢甘休,便是脱下了十岁生辰时皇兄所赠的玉镯送给了那名汉子。 那汉子打量着玉镯不语。 身后丢失包袱的老夫妇缓缓走来,看了看让人怜惜的那对儿姐弟,想起城破时被挤散走失的孙儿,老妇人满是皱褶的手抹了抹沧桑的眼泪。 汉子将包袱还给了老夫妇。 老妇人从包袱里拿出了仅剩的一块干饼,走到雪儿身前:“怪可怜的孩子。老妇人就剩下这么些了,先给他们吃。” 雪儿灵眸里泛起了泪花:“婆婆。” 老妇人和蔼地笑着,向着雪儿身后的姐弟挥了挥手:“不碍事的。老了,吃的东西本来就不多。” 姐姐看懂了婆婆的善意,可仍是有些畏惧。 她抬头看了看雪儿。 好美的姐姐,善良的姐姐。 雪儿弯下身子,轻轻的点了点小女孩的鼻子:“还不赶快谢谢婆婆。” 不知为何对雪儿有一种莫名亲近感的小女孩最终还是勇敢地走了上前。 姐姐拉着弟弟的手。 四只脏兮兮的小手接过了干饼:“谢谢婆婆。” 难民们纷纷散去。 同是天涯沦落人,谁会有心思看别人的笑话。 雪儿领着姐弟与吴婆婆聚在了一起。 吴婆婆有个极为乖巧的孙女儿,见到和自己年龄一般大小的伙伴儿,小丫头好奇的问到:“我叫吴声慢,你叫什么?” “我叫陈长平。” “我叫陈长生。” …… 看着不知人间疾苦的三个孩童自来熟,一旁的雪儿不由想起了儿时在宫里和翎儿相认时的场景。 还有疼爱她的皇兄。在书院里的长风大哥,星云大哥,和她的十子同袍。 雪儿柔软的掌心里,握着十字同袍的信物。 “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十一章 藏兵谷 一身玄衣黑甲面色之上较之以前平添些许坚毅与沉稳的燕南飞嘴角浮现一抹笑容。 食指下意识地极有规律敲打着桌案,燕南飞双眼之中赫然充斥着熊熊焰火,他盯着君泽玉所下定鼎之战书,那战书顷刻间诡异地燃烧,然后化为灰烬。 营帐中那位来自七州域的使者看到这一幕露出恐惧。 燕南飞没有杀他。 不是因为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燕南飞才不会遵守这些无聊的条条框框。 之所以不杀,是因为他要回信。 燕南飞回了七个字。 “燕某人恭候大驾!” …… 洛长风背着无父无母的小惜别一路南去。 无论是查找雪儿的下落也好,寻燕白楼与八百宗报仇也罢,带着这么一个小子总归有些束缚。 何况,小小年纪便对刀爱不释手的柳惜别从来都不是一个安生的家伙。 路过一座未曾受战火波及的小城,洛长风买了匹马。 夕阳下,荒漠中。 小惜别坐在马儿背上。 洛长风牵着马。 战乱的年代,那是一幅别有意境的画面。 “初一哥哥,你能教我刀法吗?” “可我擅使枪,不会用刀啊。” “那你能教我使枪吗?惜别也想学哥哥一样,学会了枪法,就可以保护弱者了。” “学枪要吃许多苦头的。” “惜别不怕吃苦。小时候生病了,木老爷爷给我开的药,我都是乖乖地喝完。” 洛长风苦笑无语。 祁连关城前,他以一招制服王莽,那一幕可是被这小家伙彻底记在了心里。一路走来,总是吵嚷着要学刀,每一次谈话都是以洛长风的无言以对作为结局。 “初一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去藏兵谷啊。” “去藏兵谷做什么?” “给我们的小惜别找个师父,好让他教你刀枪剑棒啊。” “藏兵谷的师父有初一哥哥厉害吗?” “可比你初一哥哥厉害多了。那里有许多奇形怪状的兵器,还有看不见摸不着的机关,小惜别一定会喜欢的。” 洛长风打算将这个话痨的家伙寄托在藏兵谷。 事实上他想了许多,思前想后觉得也就只有天下第一世家江家的大本营最适合安置小家伙。 虽说江家早在几年前搬至洛河郡,成为洛河郡首屈一指的地头蛇。 可洛长风知道,江家能够搬得动的,不过是一些表面上的东西。传承数代,能够在术字门道跻身天下第一世家之列,江家的底蕴不是寻常人能够想象得到的。 洛长风甚至都怀疑,江家会否存在神秘的神引境界圣人高手坐镇! 否则江家能够安然无恙地传承至今,确实就有些匪夷所思了。 下此决定之前,洛长风给江满楼传了一封信,得知为了躲避不必要的麻烦,书院毁灭之后,江家一家便是重新搬回了藏兵谷。 藏兵谷位于天南提兵山内,这里地势险峻,终年迷雾缭绕,常有来自天下各方的修行者登门造访,万水千山只为求得一件称手兵器。 然而方圆五十里提兵山内尽是江家掌控范围,其间机关无数,步步陷阱,稍有不慎便会丢掉性命,如若没有江家人领路,那些不惜冒死前来的修行者们十有八九会真的如愿以偿在这提兵山内。 洛长风当然不会以身犯险试一试江家机关数术是否果如传闻所言般可怕。 在他牵着马来到提兵山下时,江满楼早已率着家族仆从等候于此。 “可想死本少爷了。” 江满楼笑着张开了双臂,准备给洛长风来个久别重逢的深情拥抱。 洛长风将小惜别抱下了马。 这小家伙不知为何看到浑身上下绫罗绸缎珠玉翡翠琳琅满目,竟破天荒生出了些许怕生的感觉。 小惜别不自觉地向洛长风身后靠了靠。 “嘿……熊孩子什么表情?” 江满楼觉得很受伤害。 想他堂堂术字门第一世家继承者,身后三千大红袍簇拥,家里有花不完的金山银库,早在多年前便就逛遍了大小红楼尝尽莺莺燕燕,俊美容貌比之君泽玉虽然逊色了那么一点点,可出道至今还没曾受到过冷眼鄙夷。 今儿个是怎么了,只消一眼便吓到了孩子? 洛长风看着天然对江满楼畏惧排斥的小惜别笑道:“一物降一物,这趟算是找对人了。” 江满楼带着路,仆从牵着马,洛长风拉着小惜别,在这名闻天下的提兵山里开始了九曲十八弯漫长而又步步险机的找路征程。 迷雾缭绕的提兵山里,晕头转向的江满楼着实觉得羞愧至极。 这么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地方,虽然机关多了一些,迷阵多了一些,幻境多了一些,毒物多了一些。虽然这些多出来的东西会依照四时更替而经常变换方位,可怎么也不能成为堂堂江家未来继承人找不到藏兵谷入口的借口理由? 这可是在自己家门前! 略显尴尬的朝着早已心如明镜的洛长风笑了笑,江满楼想着幸亏不是带那些个狐朋狗友纨绔子弟观光藏兵谷,否则这张俊俏的老脸还往哪儿搁? 一本正经的清了清嗓子,江满楼负手说道:“本少爷与好兄弟说些话,家老,头前带路。” 自打江满楼记事以来便寸步不离的保护着江家独苗安危的家老苦笑着摇了摇头,这种情况对于外人来说新鲜无比,殊不知他们这些仆从老奴早已司空见惯。 无需费神寻路的江满楼如释重负,心情顿时畅快了许多:“你这家伙还真是会挑时间,有时我都在想,你是不是在修川字门道的同时去六字门开了小灶兼修易字门中,否则怎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选了这个时候。” 书院的回忆让洛长风眼里闪烁而过一抹苦涩,他勉强的笑了笑:“听你这话,莫不是这几日藏兵谷有事发生?” 江满楼满脸得意:“何止有事,简直就是大事!” 一行人在宛如断江的瀑布前驻足。 那名修为高深至洛长风都看不出深浅的江家家老结了一枚印记,只见那不知水源于何处的瀑布霎时间出现一道裂痕,瀑布自裂痕向两侧分开,就像是被缓缓拉开的帘子,帘子之后是另一片洞天。 从没见识过此般奇景的小惜别目瞪口呆,那望向江满楼的眼中,畏惧被无尽的敬仰所取代。 江满楼对于这种火热且崇拜的目光感知最为敏锐,他学着洛长风揉了揉小家伙的脑袋:“怎么样熊孩子,厉害不?” 小惜别双眼放光,对未知事物充满着好奇且坚定不移地说道:“厉害,真是太厉害了!” 江满楼大笑。 洛长风背起了小惜别向那分开的瀑布走去。 然后他们便看到了一座城。 传说中藏于提兵山内的机关城。 这传闻中带有神秘色彩的机关城中央腹地,有一片山谷,藏兵谷。 “我算是真正见识了什么是第一世家。”巍峨城门下,洛长风不由感慨说道。 “你别多想。这座机关城里可没什么普通百姓,除了你和这个熊孩子之外,机关城所有人,都是我江家的仆人。”江满楼情不自已低调地炫耀了下。 举城为奴仆。 恐怕也就江家有这种手笔。 洛长风叹为观止。 第七十二章 一剑光寒十九州(下) /p>堂堂大燕百万兵马,风扬尘沙,旌旗滚滚,狼烟绵延数十里而不见尽头,岂会无男儿? 十卫兵这一问,彻底激起燕南飞身后千员良将与百万雄兵的怒意。原本萧瑟只闻旌旗摆列声的荒原,霎时间响起惊天杀喊。 赤色燕旗下,无数大燕铁甲双目猩红地宣示着他们的存在。 “杀……” “杀……” “杀!” 这是一种心声。 更是一种宣示。 它能振奋人心。 更能令敌军胆寒! 十卫兵胯下战马扬起前蹄嘶鸣,感受到空气中充斥着凛然杀气,马儿眼眸流露不安与惶恐惧色。 尝试降服惊慌烈马的十卫兵虎目盯着燕南飞扬剑高喝:“可敢接我一剑?” 声罢便是驱赶着烈马疾冲而去。 天阙新榜排行第十的十卫兵是个生平谨慎的人。无论他的人还是他的剑,一直都很谨慎。 可今日两军对垒阵前的表现却有些出乎意料。 他有些冲动,有些迫不及待。 七国盟军阵前端坐木轮车的君泽玉望着尘土飞扬里的单骑,有些不悦地皱了皱眉头。不知这不悦的心情是来自燕南飞的默不作声,还是来自十卫兵的莫名冲动。 君泽玉自恃其才。 他认为无论战前还是战后,自己可以运筹帷幄许多事。 可却左右不了战时! 因为战场时局瞬息万变。 也因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望着那道自烈马之上纵身跃起的蓝色盔甲身影,君泽玉非但无所期待,反而陡然嗅到浓烈而汹涌的死亡味道。 那种被死亡侵袭的味道瞬间将十卫兵笼罩其中。 君泽玉瞳孔收缩。 他看到有一柄剑,一柄神出鬼没的剑自大燕百万雄兵后方破空而至。 那剑来自巨鹿。 君泽玉望向城楼,城楼之上有一道红袍倩影…… 十卫兵已经无限接近燕南飞,他的剑同样无限接近燕南飞。 如若下一瞬,燕南飞或者身后众多高手仍旧无人出手,十卫兵有绝对的把握一剑抹杀统帅三军百万雄兵的大燕太子爷。 然而当蛟麟剑抵近燕南飞喉咙时,十卫兵忽然有所停顿。 他听到剑吟。 怒剑低吟。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就像是在耳畔,就像是在眼前。 有柄剑赫然出现在眼前! 那剑来的诡异。 那剑来的极快。 那剑刹那穿透蛟麟能够防御的范围,后知后觉的十卫兵只能凭借护体灵力与本能侧身而躲。 十卫兵猛然仰头。 那剑刺中蓝色头盔,刺断蓝色发带,直直插入沙尘滚滚寒风萧瑟的荒原。 剑在低颤。 剑旁滚动着头盔。 断成两截的发带在空中飘舞。 双眸充斥着惧色与愤怒的十卫兵披头散发,闪掠着地之后,狼狈地就像是一个疯子。 他侧目盯着那柄险些割去头颅的剑,心有余悸。 耳畔再度响起大燕百万雄兵喝彩声。 “好……” “好……” “好!” 十卫兵恶狠狠地远望,看到燕南飞嘴角噙着笑容。 燕南飞在笑。 极为满足地笑。 当对手阵前挑衅辱骂时,非他冷血无情无动于衷。大燕百万雄兵千员良将,更有来自帝王盟的强援,岂会无人可用?对阵天阙前十十卫兵,燕南飞心中早有人选,迟迟不肯应战自有其深思熟虑。 他只是在等。 等一个人,等一柄剑。 那日雪儿出关,天现异象晴空惊雪,更有神兵雪霁自远方破空飞来,燕南飞便知雪儿三步化劫。 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自己的妹妹。 天生玲珑心,最难是情关。 这是他幼时从父皇那里听来的一句话。 起先他不懂,只知雪儿天赋异禀,对于日后皇位之争,雪儿的态度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否则他也不会处心积虑在雪儿身旁安插翎儿作为心腹。 直到后来遇见洛长风。 燕南飞才恍然大悟父皇将雪儿自幼软禁白楼门寸步不离的良苦用心。他想杀了洛长风,以此找回那个天赋异禀玲珑乖巧的妹妹。 现在他不需要了。 因为雪儿跳出情关,因为雪儿不再慵懒,因为雪儿真真正正成为了大燕帝国凝雪公主。 罗列天下年轻翘楚的新榜天阙第十又如何?除昆仑山剑阁新任掌门牧云剑城王道剑破而后立一步化劫之外,从今日起,普天之下年轻俊彦皆会臣服在雪霁剑下! …… 雪儿一身红袍独立城头。 那张倾城绝世的脸上是无尽的冷漠。 她遥望城下森森铁甲。 她红唇微启。 “小女子燕凝雪,今于两军阵前划剑为界。七州域之兵如有逾越此剑者,定斩不饶!” 雪儿的声音并不洪亮,却字字清晰铿锵有力。 她管不了什么两军对垒攻心为上的策略战术,更不论什么诛心之言扰乱心境还是振奋军心。 她知大燕有男儿。 大燕同样有不输男儿的巾帼女儿。 那女儿有一柄剑。 她只用一柄剑。 任他兵临城下百万甲…… 黯淡无光的灰色天际飘落起雪花。 不是转瞬即逝的雪花,而是大燕四十二年真真正正的头场雪。 这场雪落在巨鹿,落在江都,也落在青峡。大燕四十二年的头场雪,落在帝国每一寸疆土之上。 当时人未觉,不知这场雪足足落了十年。 若有人悉心望去,会发现那雪不是起自于云端。 那雪来自那剑。 那剑散发着凛凛寒光。 巨鹿城天空之上有雪雁飞过。 雪霁之寒光凝空气而为霜,凝寒霜而为雪。 一剑光寒十九州。 这一剑,是雁凝雪。 …… 十卫兵怒不可遏。 家族庶出出身的他自幼饱经苦难。 年少不堪的经历不仅让他养成冷漠无情且深沉的性格,还有一颗脆弱且极强的自尊心。 燕南飞的叫而不应羞辱了他,雪儿划剑为界的举止对他来说更加是一种藐视。 如果眼神能够用来杀人,燕氏这对兄妹早已被他凌迟。 风雪中披头散发一身蓝甲的十卫兵偏不信邪。 燕凝雪的实力修为他自然早有耳闻。方才那一剑之威即便非同小可,在十卫兵看来,仍旧欠缺些火候。 三步化劫? 似乎有些可笑! 逾越此剑者杀无赦? 他想试一试! 提着蛟麟剑,十卫兵无视划剑为界的雪霁,他迈出一步,一步而越界。 他眼角依旧带着不屑的笑意。 一步落下,他抬脚跨出第二步。 雪霁上空有片自然而然随风飘零的雪花似是受到无声的召唤,天地间明明无风,那雪花却围着雪霁剑旋绕盘飞起来。 周围无数片雪花尽皆旋飞起来。 便在这一瞬间,十卫兵周身卷起风雪龙卷,那风暴愈发汹涌直通云巅。而天阙新榜排行第十的他身处风雪龙卷中心,看不清面容。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一去佛衣,十年无期 (ps:感谢浅唱沧海文学网,筱潇枭百度,回声文化创意三位朋友的月票。) 大燕四十二年的头场雪还在飘落。 巨鹿城外一望无边的荒原山舞银蛇苍苍莽莽。 堆积了一天一夜,那沉重的雪压断了早已摇摇颤颤的枯枝,枯枝上无处可栖的鸟儿惊飞,迎着寒风暴雪,不知飞向了何处。 不知何处是它的故乡! 枯枝坠落在铁蹄之前,打着响鼻披铁甲银面的马儿一脚塌断了枯枝。 紧接着,那如落叶需归根的枯枝便被无数的铁蹄湮没,踏成粉末,终与厚厚的白雪混在了一起。 这是大燕百万铁骑出城! 银白的天地。 墨色的洪流。 冰冷的铁甲。 锋利的长戈。 震慑人心的整齐步伐。 迎风飞舞的赤色燕旗。 今日率军出城迎敌的并不是燕南飞,而是昨日里两战两胜声名大显的帝国凝雪公主。 燕南飞则独立巨鹿城头,遥望着墨色铁甲洪流前那道红袍倩影。 那是他的妹妹。 也是定鼎之战今日的主角。 …… 很巧不巧地是,早已列阵八方威风凛凛的七州域盟军之内,亦无端坐木轮车的军师君泽玉的身影。 军师大人仍在营地。 便是常伴军师左右的完颜无双也未现身三军阵前。 雪儿对此感到疑惑。 可七州域百万盟军并未觉疑惑。 昨日首战落入下乘心中积郁的他们非但没有疑惑不安,反而觉得踏实。 前无仅有的踏实! 对于君泽玉来说,缺席不代表畏输,或许仅仅是怕冷。 在怕冷与胸有成竹之间,七州域百万盟军显然更愿意相信后者。 军师未至,因为他无需至。 无需至,因为他胜券在握。 来或者不来,在或者不在,胜利都在那里。 他们期待着凯旋之音。 在大燕百万铁骑出现在视野中那刻,七州域盟军纷纷摇旗呐喊,威慑敌军。 大燕铁骑自然不甘落后。 便在这你来我往当仁不让的惊天呐喊声下,雪儿一骑轻尘,风中扬起红袍,御马出阵。 擂鼓声响起。 鼓音震荡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将那误入涟漪之中乱舞的风雪震得粉碎。 七州域盟军千员良将战阵之内有一身披赤红盔甲的猛将提着长戟打马冲出,烈马急奔不过百米之距,那猛将便纵身跃起跳入高空,赫然便是一位灵窍上境的七州域强者。 雪儿柳眉微竖。 比雪花还要白皙的纤细皓腕斗转剑身,雪儿随手解下红袍披风,一跃而起,刹那间已是半空百丈之上。 高空处有戟剑相击声不绝。 两道身影没有任何犹豫,没有任何试探,出手瞬间便是殊死搏斗。 两军阵前无数道目光。 天空之下无数片雪花。 还有一件红袍披风,随风而舞。 那红袍披风之下,两匹各随其主的战马轰然撞在了一起。 鲜血激流! …… “巨鹿之战第二日,你猜君泽玉对燕南飞,胜负几何?” 生死关头还有这般闲情逸致打赌摇色子的人,江都城内恐难找出第二个。 江满楼一手搭在南山禅师李星云肩膀,挤眉弄眼地说道。 李星云不语。 只好合掌低眉。 “你这家伙,好好的书生不做,偏要剃了三千青丝做那六根清净的佛徒?” 重逢之后,江满楼一直心有怨气。 对李星云的怨气。 他不知书生经历了什么,他也不想知道这些。 他只是想起大道理与先生说挂在嘴边滔滔不绝的书生,再瞧着眼前人,于心不忍,只是心疼! 月三人与重阳看着这位年轻的禅师。 沈天心与莫相期也在看着这位不语的禅师。 洛长风或许知道的多些。 他又能如何? 他拍了拍江满楼的肩膀,将泪水在眸中打转的恶少,按坐了下来。 李星云低眉沉默。 手捻着念珠。 口中默诵着观自在心经。 楼阁里沉默久久…… 江满楼倔强地起身,夺了那佛骨念珠,扯成粉碎,佛珠掉落满地。 李星云微微睁开眼眸,湿润与泛红的眼眸。 他低首看着滚动的佛珠。 “我负了大家。”这是同袍聚首以来,李星云除了佛经佛号之外所说的第一句话。 “你没有负任何人!你负的是书生意气!”江满楼负气离开。 众人相继离开阁楼。 很快地,楼中只剩洛长风与李星云两人。 洛长风心底轻叹,将洒落的佛珠一颗颗捡了起来。 李星云躬身接过散落的佛珠,深深的看了洛长风一眼:“如果,七州域盟军止步于雪霁剑下,你复仇受阻,该当如何?” 书生作最后的道别。 他合掌为礼。 起身辞去。 他没有等待洛长风的回答,因为他知道,洛长风无论如何也没有答案。 洛长风怔在原地。 他真的未曾想过这个问题? 他想了不止无数遍,只是得不到答案而已。 当李星云揭开他躲避而不愿面对的真相那刻,他仿佛看到了那副画面。 那副与雪儿刀兵相见的画面。 …… 江都城外风雪中有一场送别。 是十子同袍对书生李星云的送别。 他离开不是因为怨恨。 手足同袍,爱之不及,岂能怨恨? 佛珠碎落满地的那刻,南山禅师李星云顿悟了一个问题。 他究竟负了谁? 他不负十子同袍。 他不负书生意气。 他同样不负佛前三皈依。 书生的此生只负一人。 那人便是翎儿! 当走出这片风雪遍袭的天下,年轻的禅师决心穷尽碧落黄泉,寻那曾辜负的人儿。 风雪中,那一袭佛衣双手合十发此生宏愿。 “碧落黄泉,为寻一人。 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那时的十子同袍都不曾意识到,他们遥望的风雪中那排鞋印,印遍了天下每一处角落,这一别,便是十年! …… 雪儿用三十四剑割下一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然后用了三十剑让七州域应战的第二位猛将尸首分离。 大燕帝国百万雄兵愈战愈勇。 七州域盟军尽皆怒火中烧。 昨夜君泽玉命人送出十个锦囊,分别送往十营守将。 锦囊里是军师大人的排兵布阵之法。 按照锦囊所述,前两位奉命出战迎敌的上将尸首异处,这般鲜血淋漓的场面让第三位奉命出战的紫薇州少主宗政英男有些疑虑。 (ps:就问这一章如何,嘿嘿。) 第八十三章 一战定天东 (ps:感谢浅唱沧海文学网朋友的月票。) “你是来杀我的吗?” 雪儿望着洛长风手中青色游龙。 还是同样的话。 那夜紫陌小路决绝,她也是这句话。 洛长风站在雪中,望着那柔弱的身影。 眼里有忍不住的疼惜流露。 这场定鼎之战,君泽玉要的是君临天下,燕南飞也要半个天东。 十子同袍手足也好,血浓于水的皇兄也罢。连那百万大燕子民在内,谁人在意她的死活? 便只有雪儿不愿想太多。 只知道傻傻的守护这冰冷的寸土,守护着无情的大燕。 洛长风真想敲着她的小脑袋说上一句:好傻的丫头。 看着雪儿认真的眼眸,洛长风微笑。 “傻瓜!我怎么舍得……” …… 大地忽然开始颤抖。 滚滚的铁甲洪流声以一种极为可怕的速度在逼近着,越来越近。 洛长风本能地将雪儿护在身边。 君泽玉露出神秘的微笑。 燕南飞却突然皱眉。 仓皇之极的一骑自军阵后方急奔而至,连滚带爬跪倒在燕南飞马蹄之下。 那人满脸血污扶着头盔。 “太子殿下……” 那人遥指着百万铁骑后方,目露恐惧。 “江都,青峡……他们,他们杀来了!” 燕南飞大为震怒! 这一刻他恍然意识到,武修阳与未央生二人竟然早已被君泽玉收服! “报……白袍雪龙骑昨夜遭遇袭击,全军覆没!” “报……太子殿下!八百宗星川之兵,偷、偷袭了巨鹿城!” “废物!” 燕南飞怒目,一剑抹杀了跪在马前的三名哨骑。 他正要发号施令列阵迎敌。 却见到帝王盟援兵之中大流沙与那天刑将铁冷几位强者率先掠出军阵,竟朝着洛长风而去…… 燕南飞脑海一阵晕眩。 难道帝王盟也准备在此一役中袖手旁观? 他忽然望向君泽玉。 蔷薇剑剑气肆虐。 木轮车上君泽玉站起身来。 他知道此刻燕南飞濒临崩溃。 确实。 偷袭白袍雪龙骑的是他。 取而代之将七州域尽收囊中的是他。 奇袭巨鹿城的是他。早已暗中笼络武修阳与未央生的也是他。 私下劝说帝王盟对此战袖手旁观的还是他。 他不想证明什么。 因为天下早已皆知君泽玉人间算之名。 他只是想让燕南飞认识到自己的两处愚蠢。 认为自己与君泽玉是同类人的愚蠢! 与人间算较量智谋,斗文不斗武的行为更加愚蠢! 君泽玉登上盟军指挥战台。 关山与牧千野二人齐齐擂鼓。 鼓声震荡。 君泽玉高扬手中将旗。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像是无数根针刺在每一个人的心头。 “众将士听令!” “杀,杀,杀……” “裂土封侯,在此一役!” “杀……” 君泽玉将旗挥舞。 身后七州域百万盟军滚滚而来。 逼入绝境的燕南飞长剑遥指,他双目血红地锁定着君泽玉的身影身先士卒。 单骑飞出,大燕百万铁骑紧随其后! …… 洛长风带着雪儿迎着残阳风雪飞掠。 身后是天刑将铁冷,五位大流沙在追逐。 南希寒落后众人数里,率着天刑将麾下天字营骑兵一路跟随。 生死攸关之际,洛长风不敢有任何的保留。登山河九重曾领悟的缩地成寸之术施展开来,几乎刹那间便是纵移数里。 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暖,雪儿恍惚,竟有些不敢相信这一刻的真实。 恐怖的剑气撕裂虚空竖斩而至。 雪儿与洛长风几乎是同时察觉,二人横身侧移,分别向左右两侧闪躲而开。 那剑气自虚空斩落,将不远处渐渐清晰的一座孤山切作两半。 恐怖如斯! “走……去江都!” 洛长风向着雪儿沉喝。 他深知被十天显圣之一的天刑将铁冷盯住,便是身法高绝也断难逃出。心下一急想着拖住追兵,让雪儿赶往与江满楼等人汇合之地再来驰援。 抛出游龙于半空圆舞。 青光乍现,寒枪化作冰霜巨龙腾飞。怒吼低吟,巨大的龙爪朝着踏空而来的天刑将怒抓而去。 “孽畜!” 行字门出身的天刑将铁冷驻足虚空。 他手中有剑却不曾用剑。 冷眼望着体型如山的冰霜巨龙,这位十天显圣中杀戾之气最重的刑将向虚空伸出魔掌。只见他五指空握,冰霜巨龙便赫然被握在掌中垂死挣扎。 有道红色剑光欺身而来。 剑气森然,侵袭之处竟冻结天空里翩落的无数片雪花。 瞥了眼衣袖之上的雪片以一种肉眼不可见的速度融化然后转而结冰,铁冷剑眉微蹙。 心想军阵之中观察这丫头剑术三日,已觉对神秘诡谲的雪霁招式了若指掌,没曾想到如今还是小觑了此剑。 明显感受到体内血液受到剑气之寒侵袭有凝固冷结的迹象,铁冷不得不甩开挣扎的冰霜巨龙,挥剑画囚林。 红色的剑光刺中游走着雷电的囚林剑幕,那紫色的电芒宛如细小游蛇顺着雪霁剑身游走,刹那间有种天劫雷击般的触感遍袭全身。 雪儿被震得倒退而回。 冰霜巨龙摇身化作青色长枪被洛长风紧握在手,抬眸见雪儿倒飞而来,洛长风纵身提掠,手臂缠着纤细的腰肢,二人翩翩而落。 便在此刻,帝王盟五位修为精湛的大流沙从四面追赶而至。 东西南北,瞬间封锁所有退路。 天刑将魁梧的身形飘落,落在那株约莫足有百年树轮的梧桐之上,居高临下俯视着二人。 洛长风微微低首看着怀里那张俏脸。 他明明让她先走。 可她却留了下来。 洛长风为她揽去额前青丝:“真傻。” …… 中州帝王盟。 十三王城环绕守护的帝王都重重宫阙后有座隐秘之极的帝皇陵。 此陵乃五百年前帝御天亲自督造而成。 没有人知晓此陵之中隐藏的秘密,只在盟中隐有传闻,说是五百年前帝皇陵建成之后,所有与此陵建造有关之人,无论是十三王族之中参与设计的公输家族术字门徒还是普通的奴匠督工,皆在竣工之后一夜之间消失无踪。 因此五百年来,帝皇陵的存在与一切有关之话题在帝王盟中是所有人公认的禁忌!不说十三王族中人,便是帝王盟中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三位教主也不敢擅自提及,更别说冒然闯入。 可今日,便有人闯入帝皇陵! 斜阳残照,两道苍老的身影在通往帝皇陵唯一的通途中渐行渐远。 (ps:今天暂且两章。说实话现在还早,到十二点应该还能出一章,可是……咳咳,临时被介绍了个对象,要聊妹子,所以都懂得,嘿嘿。另外,这一章不孬。)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兵临城下(中) 风雪中的大燕皇都白楼门极为安静。 不同以往的安静。 赤红色的燕字旗随风摆舞,凛然而凄烈。 城外是君泽玉亲率五十万围城王师! 城楼上是此城仅剩的宫中三万禁军玄甲精兵,领兵人是护国大将军。 城内是来自八方疆土盼不到明日阳光的大燕千万流民百姓。 在兵临城下的此时此刻,在风雪萧寒的此时此刻,无论三万禁军玄甲兵还是无数流民百姓皆披衣带麻! 举城而服孝! 这般恢宏的临丧规模自然不是因为帝国太子燕南飞命殒巨鹿城外。 举城服国丧,服的是天子,大燕帝国的天子。 大燕帝国尊皇燕白楼并没有死!却为何举城服国丧?这个答案除了燕白楼之外,恐怕只有那位护国大将军知晓。 在兵临城下大燕注定亡国的日子,护国大将军只有一个任务。 那是尊皇燕白楼亲自交给他的任务。 身为帝国军人,不管他愿意与否,他都只有接受! 与护国大将军一般,燕翎卫首领宇文阀也只有一则使命于身。他与燕翎卫手足守在宫城之中,护那一袭红袍凝雪公主的安危。 …… 一道着龙冠龙袍的修长身影降临风雪席卷而寂静无声的天地间。 那人负着双手,眉宇间透露着紫色帝王之气。 他如此简单地站在城楼之上,不发一言,不视一物,不为所动,便自带一种披靡天下俯瞰众生的气质。 这便是王者之姿! 一身龙袍的燕白楼出现之后,皇都城楼之上三万禁军玄甲与城内千万百姓齐齐跪倒,山呼着吾皇万岁! 只是那般万民朝拜的场景此时在君泽玉看来非但不胜观,反而愈发凄凉! 君泽玉早已引兵而至城楼之下。 他依旧坐在统帅三军战台的木轮车上锦帽貂裘,身旁是未央生、苏小凡、武修阳等一干年轻而不凡的将领。 五十万王师列威凛不凡的大阵,飞舞的鹅毛大雪落在锋利而寒光凛凛的刀锋上悄无声息地被切作两半。化作两片的雪花随风吹落在兵士铁甲之上,而后滑落。 君泽玉自木轮车上起身,手里抱着暖壶。 他极目透过风雪,遥望着白楼门城楼之上那风姿不凡的龙袍身影。 早听闻大燕尊皇燕白楼之名,今日养瞻其风采果真不愧为一国之主!君泽玉心想若不是暗中窃取大燕帝国之气运,今时今日的燕白楼恐已入圣!届时莫说五十万大军,天下恐鲜有人及…… 王师围困白楼门,君泽玉并未着急攻取。 他反而出奇地悠闲。 战台之上陆续而出现一队乐府琴官。 琴师,鼓手,琵琶女,还有二十几位女伶官。 完整的乐府戏子登台之后,君泽玉邀请未央生等一干众将战台之上列位而坐。而这位将要收服天东的未来君王则是再度坐在了木轮车上。 他举酒敬三军将领! 豪饮之后,一切就绪。 那琴师挑动指尖。 与天地风霜铁甲刀兵全然不符的音律响起,刹那间牵住所有人心头。那琴师技艺高超,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琴声婉转绰约,如泣如诉,如倾如慕。 君泽玉闭目极为享受,随着节拍拍打着节奏。琴音斗转,紧接着轻柔的鼓声悄然入曲,丝毫不绝突兀。 …… 白楼门城楼之上尊皇燕白楼与三万禁军玄甲兵,乃至城内无数百姓都听到风雪中传送而来的音律。 他们听不懂音律之中寄托着怎样的情感。 可是漫天风雪,举城服丧,白绫随风舞,再加上这凄然的琴音,总让人油然而生一种无言的悲怆。 于是,城内隐约有百姓在轻声哭泣。 尊皇燕白楼依旧负手而立城楼之上不为所动。 一国之主修为到达这种境界已极少会被外物所乱。况且举国服丧是他亲自颁布的皇令,心境自然不会收此平凡伶人音律干扰。 他猜不透君泽玉的故弄玄虚。 他也不愿去猜测。 对于他来说,大燕帝国存亡与否已不再重要。今日这一战,若败则亡,若胜则一步通圣,天下无敌。 胜也好,败也罢,大燕帝国辽阔的疆土已不能让燕白楼为之所动! 所以他超然物外,以一颗静如止水的心等待着这一战的到来。 是的,燕白楼在等一个人。 他相信君泽玉也在等那个人。 从七州域十八路大军吞噬大燕帝国辽阔版图的那刻起,这位帝国之皇便已经察觉到大燕气运在悄无声息地流失。 他知道有人在窃取帝国气运! 他同样知道汲取那些气运的人是谁! 可他并没有阻止。 他很好奇。 他想看一看,那个杀了白楼神将的漏网之鱼是否真有其父洛翎当年神采! …… 战台之上,琵琶声起。 昏暗无边的天空里有骤然如风的破空声呼啸而来。 那声音来自千里之外。 那声音疾如风雷,越来越近。 那声音刺人耳膜,让白楼城外的五十万王师铁甲皆是心神俱乱。 那声音在无数道目光之下化作一道寒冷的光,向着宏伟的巨城飞逝而去。 那是一支箭! 来自神兵箭八的一支凌霜箭! 那箭射中恢宏的高墙! 下一刹,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寒霜气流顺着大燕帝国都城的高墙攀爬而蔓延。 几乎是眨眼的时间,寒冰结满了整座都城高墙! 大燕帝国的皇都城墙,被此一箭而冰封! 一箭凌霜之后,第二箭紧随而至!箭八第二箭,是万里传音。 天地间回荡着洛长风的声音。 那声音浑厚之极。 萦绕在无数人心头犹如挥之不去的魔音。 “吾乃洛翎之子洛长风!今奉洛门三百冤魂之命,来取燕白楼项上人头!今日一战,无论胜负生死,洛河一门与燕氏一族往日恩怨皆一笔勾销!此战,天地可鉴!” …… 尊皇燕白楼抬首望天。 天地间有嘹亮的兽鸣响起。 一阵恐怖的大风席卷漫天风雪而来。 无数道目光眺望而去,只见一头九头巨鸟赫然拨云而落,出现在所有人眼中。 那巨鸟之上有七道身影。 洛长风,江满楼,安红豆,重阳,沈天心,月三人与莫相期。 第九十二章 燕灭(下) (感谢书友筱潇枭百度的捧场和月票,感谢。双倍月票期间,一张记两张,求月票啦。) 洛长风没有死。 他虽重伤却仍有灵窍境修为在身,更何况九头巨鸟之上还有十子同袍手足。 接住洛长风之后,江满楼不顾一切将月牙坠之中备用的灵丹妙药尽数倒了出来。好在这位天下第一世家家主生来惧死怕疼,能被其随身携带的灵丹妙药俱是起死人肉白骨的珍贵之物。在重阳与沈天心的照料之下,将那些流字门医师所炼制的珍贵丹药溶于水中,一并给洛长风灌了下去。 …… 安红豆傻傻的站在城下。 她身前十步的距离,大雪飞舞疯乱地覆落着一袭紫衣。 她眸含清泪,却不敢再举步向前。 她亲眼看到那双小手儿紧握着雪霁刺入腹中。 她亲眼看着娇俏的人儿坠城而无能为力。 她看到雪儿在对她微笑。 她与她之间本只差十步的距离,而这十步之遥却隔绝了生死。 她看着雪儿奄奄一息。 …… 君泽玉眉头深皱。 他帐下有良医。 与苏小凡两情相悦的沧海文学网雨本是出身南海百花岛的高徒,雪儿在未央军营的那段日子便是与沧海文学网雨学习医术。 君泽玉沉喝了声救人。 苏小凡,未央生与一袭绿衣的沧海文学网雨三人便向那城下冲了过去。 …… 九头巨鸟载着江满楼等人落在远处。 远远地,隔着五十万王师之距,素来没个正行儿的江满楼深深看了一眼君泽玉。 那眼神似是在说:拜你所赐的结局。 咳声响起。 在重阳与沈天心二人极尽全力之下,洛长风终于有了苏醒的迹象。 银白大雪的光芒一点点刺入眼底。 眼前血色的昏幕逐渐被温润而微弱的光晕取代,洛长风眼睫颤抖,极为艰难地睁开了眼眸。 他很痛苦,感觉五脏六腑似在被一股充满煞气的魔焰剧烈燃烧,由内而外。那是屠刀留在体内的杀戮魔性在侵蚀着他的内脏。 他还感到自己的身体皮肉骨骼虽看似是一个整体,实则被天门崩碎的空间力量切成无数的碎片分散在无数的异度空间之中,像是天空里飞落的雪花般碎落不再完整。 他无法站起。 他却要强行起身。 江满楼与月三人只得搀扶着狼狈之极的他。 虚弱的他终于站了起来。 他看了看远方。 天还在下着雪。 雪好美。 就像记忆中的雪儿一样美。 想到这里,洛长风忽然觉得很幸运,有这么一群十子同袍手足很幸运。 报得血海深仇之后的他虽然重伤在身,虽然五脏六腑与皮肉骨骼俱是疼痛难耐,可此时此刻重见天日的他却感到无比的轻松。 他呼吸沉重。 可风雪寒天里的空气是如此的凉爽。 洛家灭门以来至今为止,他第一次觉得活着真好! 他忽然有些想念,想念紫衣乖巧的雪儿,想念红袍飒爽的安红豆。 他目光向着远处寻去。 在那宏伟城楼之下,他看到安红豆痴痴站立的背影。 洛长风的视线自安红豆倩影之上移开,然后顺着她目力所及处望去。 他看到了苏小凡,看到一袭绿衣气质非凡的女子。 那绿衣女子怀中抱着熟悉的紫衣。 有把剑刺入紫衣的腹中。 脑海中猛然震颤的洛长风当即吐出了一口鲜血。 …… “她怎么了?” 洛长风看着苏小凡,看着未央生,看着绿衣沧海文学网雨。 他看着安红豆,看着远处的君泽玉,看着另一个方向的江满楼等人。 “谁能告诉我她怎么了?” 洛长风的声音很轻。 或许他没有暴怒发狂的气力,或许他更怕惊扰了怀中的雪儿。 他看着每一个人,带着质问的目光看着每一个人,泪水默默地滑下脸颊。 “对不起!我救不了她。” 一袭绿衣的沧海文学网雨认真查看了雪儿的伤势之后,沉默地低下了头。 师承南海百花岛的她医术精湛。 她自认为可以救得了一个死人,但却救不了一个一心求死之人。 国破家亡。 父兄惨死。 被境界反噬之后身体比之寻常人还要柔弱的雪儿早已无生之愿,心如死灰。 她束手无策。 沧海文学网雨有些难过,她依偎在苏小凡的怀中。 洛长风恐怖的双眼盯着沧海文学网雨。 他在乞求的追问:“那谁可以救她?” “告诉我,谁可以救她?” “谁可以救她?啊?” 他扫视而过所有人。 他忽然怒目而喝:“你们谁可以?” “啊?” 洛长风状若癫狂杀气四溢。 那一声怒喝,一股及其可怕的血煞之气自周身猛然荡漾而开,席卷起层层雪花狂舞。 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 他双目无神反复地念叨着一个名字。 “天机老人。” “对,对对……” “莫道莫天机,他一定可以!” “天机老人,他在哪儿?” “你们谁能告诉我天机老人在哪儿?” 洛长风死死地抱着被雪霁寒气侵袭而身体冰凉得开始僵硬的雪儿。 仿佛感受到长风大哥的温暖,奄奄一息的雪儿轻轻睁开美丽的眼睛。 看着那张痛不欲生的脸颊,她红唇微启。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只剩一丝芳兰之气,没有半点儿声音,弱不可闻。 “长、长风大哥。” “雪、雪儿?” 洛长风连忙握住雪儿冰凉的小手。 他看着她的眼睛。 “雪儿你醒了?” “长风大哥,你哭了?” “没、没哭!长风大哥怎么会哭呢……”洛长风给自己擦掉了眼泪,咧开傻傻的嘴笑着。 “看到长风大哥笑,雪儿就放心了。” “不,不不!雪儿你会好起来的!他们,他们去请天机老人,莫天机前辈一定会医好你的……” “没用的。”雪儿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雪儿要走了。” 看着雪儿垂垂欲死的神色,洛长风的泪水再度倾泻如洪。 他哭得很难看。 面目狰狞。 大悲无声。 雪儿伸出冰凉的小手轻抚着洛长风狰狞的脸颊。 她为他拭去男儿不轻弹的泪水。 “雪儿会想你的。” “你呢,长风大哥,你会想念雪儿吗?” 洛长风狠狠地点头。 极为用力的点头。 他不敢再去看雪儿的眼睛。 雪儿微笑。 展颜微笑。 那笑容是如此的美。 她躺在洛长风怀里,看着美丽的天空,美丽的雪。 “好美。” “好美的天。” “好美的雪。” 她诀别的一眼,看着洛长风的脸。 她红唇微颤。 口中芳香如兰。 “好令人思念的人儿。” 雪儿抚摸着洛长风脸颊的小手儿坠了下去。 她缓缓闭上了眼睛。 第九章 换天梦 (ps:感谢筱潇枭百度朋友的捧场和月票。) 天东八百宗境内有座景色优美而往来无人迹的天启山。 十年前,君泽玉亲率七州域盟军一统天东开创东楚之后,录属第九座星川管辖而无人敢问津的峻岭崇山之上便起了一座简约而不失庄重的大明宫邸。 大明宫院最高处有座依伏羲八卦满天星相运行规律而修建的列仙庭。 此列仙庭极为讲究,不仅看不到普通皇家君王例俗的雕金画栋凤舞龙飞,便是连许多装饰都能省则省。 列仙庭中只有一百多幅画像,仙人的画像。 最令人称奇的是,世间无人见过这些画像。当初列仙庭竣工之时,九星天机曾驾移此处,看到一百零八幅仙人像也是惊奇之极赞不绝口,几番询问之下方知此一百零八仙人像皆得自徒儿君泽玉梦中! 神奇无比! 除去这些随风而衣袂绝舞仙气缭绕的画像之外,便只有脚下依河图洛书记载形状而铺展的九十九块晶莹漆黑如星耀般的石砖让人啧啧称奇。 除此之外,东楚明王君泽玉居住的大明宫列仙庭便就一无是处。事实上,诺大的明宫仙庭说是君王居所,实则看起来就像是方外术士呼风唤雨的修炼洞府! 庭外云端雾绕,灵气充足,对于神识溃散修为停滞不前的君泽玉来说,倒真是一处修身绝佳地。 君泽玉治理天东有方。 自他而下权利层层分散,设兵工礼吏刑户六部各司其职,任人唯贤,又有苏小凡领率督察各部的天策府直达天听。因此十年来,东楚诸事倒是处理的有条不紊民生安居。反而明王君泽玉乐得逍遥自在,只专注于调理曾被无相道宗一眼摧毁的神识。 今日列仙庭有贵客莅临。 苏小凡头前引路,入明宫而登仙庭。 穿过云气缭绕的峰峦,在那列仙庭殿外苏小凡顾自退去,只留下那道人影。 那是一位而立之年的儒生。 说是儒生,其身上却透露着三分贵气。 说是贵人,三分儒气三分贵气之外却还有三分江湖上的英侠之气。那英侠之气中,还隐藏着一分舍我其谁的无双豪气。 似这般年龄,似这般神采,似这般无双之人,诺大的天东屈指可数。 此人名为连城诀。 昔年天东八百宗神像之下三代弟子之中当数第一的翘楚,也是君泽玉于同代内唯一钦佩的大师兄。 …… 连城诀没有踏入列仙庭,因为君泽玉早已在殿外恭候多时。 东楚明王君泽玉着一身长衫道袍,披散着三千青丝,额前缠着黑色发带,丝毫没有一代天骄君王风范,这般随心随性倒有种仙骨遗尘超然物外的感觉。 二人在列仙庭外山花盛开的崖畔飞阁列席而坐。 道童奉来茶水糕点后悄然退去。 亭阁中君泽玉提壶沏茶:“师兄可思虑周全?” 连城诀那双清澈的眸子凝望着热茶升腾的蒸汽似有些迷茫摇摆不定。这般神色被君泽玉收入眼中,后者端起茶盏递了向前继续说道:“师兄之举乃是大义!如今天下纷乱内争不断,自圣主圣殒之后,我天东八百宗内无人堪比十天显圣,比起剑阁帝王盟愈发势薄。若是放任几位师叔伯这般争斗下去,且不说经天十二星沦为天下笑柄,八百宗能否在此乱世之中苟延残喘尚还两说。” 连城诀沉思不语。 在世人看来,君泽玉天东一统,让天东八百宗史无前例的强盛。可若非局中人士,谁又看得到经天十二星彼此之间愈发难以跨越的鸿沟? 这条鸿沟在无形的削弱着八百宗的实力,至今为止十年有余。 十年前,连城诀即使名列天阙,充其量也不过是灵窍上境修为的后学晚辈。他与他的那些师弟们,没有话语权更加没有实力,对于诸位师叔伯之间的内争无可奈何束手无策。 身为八百宗三代弟子之首,身为天东未来掌舵人,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天东八百宗日渐衰落,没有人理解十年间连城诀内心的痛苦。 他此生有梦。 他希望用自己这双手,为身后的师弟师妹们换一片蓝天,让天东八百宗超越帝王盟与剑阁,让八百宗当世无敌! 所以十年前的那一天,他摒除所有烦恼,与所有师弟师妹辞别,他选择闭那死关。 连城诀闭关十年。 十年后,他出关了。 他没有死。 哪怕他如今看似依旧是灵窍上境修为,可包括君泽玉在内的所有师弟师妹们对大师兄如今的真实境界都深信不疑。 大师兄从未让人失望过。 大师兄死关出关,那意味着他拥有足够的信心与实力去做十年前想做而不能做的那件事。 那件事便是天东换天! 果不其然。 连城诀出关之后便开始谋划,他与他的师弟师妹们这一次同生共死。 所以他找到了九师弟君泽玉。 连城诀抿了口茶说道:“十位师叔伯如今大致分为三个阵营。其中师父与二师叔两派系分庭抗礼,为夺那圣主至尊之位而势均力敌。我若想趁势而出,须得获取九师叔的全力支持。” 君泽玉点头说道:“大师兄安心便是。虽说老师心在易道不愿多插手宗门之事,可若到天东存亡之际,我定会劝说老师出山保举师兄。” 连城诀拱手作礼:“如此,便多谢九师弟了。” 君泽玉提醒说道:“三师伯那处……” 连城诀笑道:“三师叔闲云野鹤乃真正隐逸之士,不到情非得已,连城岂敢叨扰!” 君泽玉本想,若大师兄能争取天隐星三师伯助力,加上老师运筹帷幄,在即将到来的暴风雨中势必如虎添翼事半功倍。 可当他听闻师兄所想,便顿时自觉小人之心愧疚不已。 经天十二星之中,唯独天隐星堪破红尘不问世事。牵连那般清心寡欲之士进入泥潭勾心斗角,于心何忍! 君泽玉起身作揖:“师兄圣贤,小弟不如!” 连城诀将君泽玉扶起。 他望向崖畔外飘忽无踪的云。 眼中的清澈顿时被深邃的星河取代,他的气息绵绵无尽,仿佛与周遭天地融在了一起。 这岂是灵窍境界能有的气息?看的身后君泽玉惊诧不已! 连城诀豪气干云:“圣祭大典,教那日月换青天!” 第四十章 愿世间诸般欢喜,常伴你容颜 与昆仑剑阁七十二奇峰之内的浣花池一样,这十万逝者陶俑,自帝皇陵建成之日起,至今已存在五百年。只不过五百年前的皇陵,它们尚不曾睁开这般灿若繁星的眼睛。 它们的苏醒,前后拢共不过三个月左右的事情。比起浣花池中那幅名声大噪的洗剑图,晚是晚了些,但好歹苦心人终不负。 天机阁首战,至少没有埋没它们十万兵魔的声名。 为此,帝无泪颇感满意,不枉当初齐集十万阳魂割舍月影山庄自断一臂……在罗列两旁沉寂无声的兵魔军阵中,帝无泪映着无数闪闪的妖瞳,抬脚朝皇陵更深处走去。 帝皇陵的深处,也是十万兵魔的尽头。 赢勾,后卿,旱魃,将臣。 四具形体狰狞恶煞凶神的兵魔犹如佛门众生罗汉像岿然不动位列阵首。这其中值得一提的,自然是那尊将臣兵魔。 天涯渡初次抛头露面便昙花一现成为绝响,着实始料未及。 想他费尽心思,不惜暴露帝王盟隐藏的底蕴,到头来功败垂成,输给身份神秘修为通圣的红衣女……思虑及此,帝无泪不免讶异。没曾想十年无圣的天下居然卧虎藏龙,还有这般素未听闻的神引圣人! 面无神色。 帝无泪看着那尊浑然无光的兵魔将臣十数息,而后转过身拾阶而上。 石阶不多,只有七步。七步之上是宽阔的点将台,其位置恰好位于十万兵魔阵的龙头阵首。 点将台中心有座石亭。 修葺于帝皇陵陵墓最深处的丈许石亭有个鲜为人知的名字,唤做神鬼亭。融合易术两字门晦涩学问考究的神鬼亭四周奇门八卦的方位,竖着八面阴幡无风而展。 那幡叫做离阳。 神兵榜居位七十的离阳幡曾在十数年前出现过,被月影山庄的月氏兄弟用来集魂,不多不少,八面离阳幡共聚十万阳魂。 当然此时此刻,离阳幡已空空无也。 那些魂魄,尽在兵魔身。 说起来有些嘲讽,昔年月三人莫相期助纣为虐齐集十万阳魂,没想到头来,却成为摧毁天机阁罪魁祸首的血刀。 若是月三人莫相期知晓真相,不知作何感想。 当然帝无泪不会在意月影山庄漏网之鱼的所思所想喜怒哀愁,无论莫相期是否是天机阁血脉延续者。从前不会,今后更不会。 他所在意的事情,眼下只有一件。 他站在神鬼亭,听神哭鬼嚎。 他闭上双目,衣袂开始摆列。 离阳幡剧烈招展,皇陵内阴魂如云。此处加持的百年阵法悄然开启,然后神鬼亭便猛然下坠。 并非十八重炼狱,而是万丈深渊。 这种下坠没有持续太长时间,黑暗便遇见了光明。于是帝无泪睁开眼眸,自神鬼亭内信步走出,然后再登石阶。 石阶七步,七步之上仍是点将台,中心处立着七座神龛,面朝七方,围拢成圆。 神龛内藏有七部丹书铁卷。 这些并非真正的丹书铁卷,只是外形神似,书卷内空心。 空心自是为了藏物。 帝无泪入陵神神秘秘,先经兵魔阵守,后摆疑阵迷魂,可谓慎之又慎。九曲十八弯后方才来到神龛前,如此隐蔽的地方,用来藏物再合适不过。 他所藏何物? ‘混’字神龛造化混元,‘剑’字神龛浣花洗剑,‘兵’字神龛十万兵魔,‘草’字神龛神农百草。 得自两界山重阳的造化混元图,得自洛长风的浣花洗剑图,五百年前落入帝御天手中的十万兵魔图,以及百花仙种于岛内草药花圃园里的神农百草图,拢共四部钧天残卷…… 帝无泪面北背南,站在‘天’字为名的神龛前,双手摊开,各自浮现一部古旧书卷。 一名长生簿,一名河图洛书。 不久之前曾有人言,说人书长生簿与地书河图洛书合而为一,即是天图,钧天残图里五百年下落不明的炼石补天图。 他不信。 所以他擒了沈天心,引君泽玉自投罗网。 …… 钧天七图除了十年前于江都城外化为山河大地的社稷山河图之外,已现其六。帝无泪占五,洛长风守一。 忘情川院落屋舍后的那座山崖巅,结束修行轩辕神术的洛长风 拍了拍身上覆雪,站起身来。 轻轻为老师师兄以及天刀前辈拭去碑上落雪后,便转身下山。 因为想起一件事。 两界山一战虽说丢了两部天图,却也不是劳无所获。至少天机盘失而复得。 月挂中天,寒风凛然。沿院中幽径,来到月氏兄妹居住独立于书院六字门道师别苑的小楼前,洛长风敲了敲门。 “门没关。” 声音自楼上传来,洛长风后退数步抬望眼。见月三人醉卧屋角风檐,于是身轻如羽掠了上去。 紧挨着月三人倚躺,右手枕于脑后。 望着远在天边却又仿佛近在咫尺的明月,洛长风问道:“她怎么样了?” 月三人递去一壶酒:“好多了。” 洛长风接过,豪饮数口:“我问的不是伤势。” 月三人抹了抹嘴边:“巧了,我回答的也不是伤势。” 洛长风沉思稍许说道:“接下来有何打算?” 月三人苦笑:“自然是拼命修炼。” 洛长风说道:“然后?寻帝无泪报仇?” 月三人从后者手中夺过酒壶,怔了怔说道:“先是月影山庄,后是天机阁,这份仇深似海,必须要有个结果。” 洛长风没有说话。 此情此景,令他想起重阳。 他忽然觉得有些难受。 月三人忽而敞笑,拍着洛长风肩膀问道:“什么时候生?” 洛长风说道:“三个月左右。” 忽而想起什么,洛长风接着说道:“如果注定要走,就等红豆分娩后,好歹也让小家伙见见姑叔。” 月三人笑道:“我与小七如今孑然一身两袖清风,可没什么好礼相送。” 两人相视而笑。 洛长风留下天机盘,没待多久便下楼离去。 独剩月三人躺在楼顶,灌了几通酒,朦胧的眼睛望着月色下渐渐远去洛长风的背影,忽见夜空流星,三十年里从不信神鬼仙佛的他立掌于胸前,心怀愧疚地为那即将来到人间却注定无缘得见的侄儿低首发愿:“诚愿世间诸般欢喜,常伴于你的容颜。” 第六章 群雄共逐鹿 十分铺子的趣事只不过是逐鹿原城处处祥静的冰山一角,煦日和风阳光明媚里,有吴甲子和一曲春风不度关的杨柳的十局对弈,被津津乐道。 赌注是刘阿彩的斩天拔剑术和裴凤楼的一字宽,谁的杀力最强。当然这种事情没个定数,在说书人杂谈眼中看来,不去战场上毫无保留地比拼一场,吴甲子和杨柳的棋局会一直下个不停。 杂谈是位化劫境修为的杂修,号称三百六十行皆略知一二,最擅长说书。因为仔细算起来,他是说书人的老祖宗。 既然来了逐鹿原,进了十分铺子,便自然而然少不了说书人的说书声。宾客满座,有来自天北六姓十阀、八百宗、菩提书院和五岳的年轻子弟。也有宁显山和梁凉,水月洞天白发仙白芷苓这种化劫境的尊者。 惊堂木一落,满堂喝彩。 谓之逐鹿原一绝……逐鹿原还有一绝,被称为六不邻。 北海摆渡人的老周子性孤僻,鲜少与人交谈。 天刑将铁冷的不苟言笑,令众家小辈敬而远之。 五行小庙的天下棍首孙大圣喜欢睡觉,曾躲在城隍阁里一梦七日不曾醒。 青萍之末的冷清秋是个修行狂人,常常练刀练到走火入魔。 传说拥有借阴兵莫测手段的阴山更是择了一处宅院,方圆四条街巷没有邻居。不久前大武宗韩毅入城,误打误撞寻了个落脚点,紧挨着阴山的住处。不知因由的韩毅夜晚间发现隔壁阴气森森,想要一探究竟,便和那宅子的主人阴山交起手来。最终亏得路过的老酒头好说歹说,才将误会解除。 还有辕门的边秋,法字门化劫上境的强者。据说有一招压箱底绝活叫作露从今夜白,施展起来大雪封天地。所以这位前辈居住的房舍都是冷冰冰的,屋内三尺雪、窗外艳阳高的那种,寻常人难以适应。 这六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六不邻。 相比较起来,地泽十一的侠魁和他的十位兄弟姐妹就显得和善许多,可能是因为接地气的原因,在逐鹿原的受欢迎程度仅次于狂诗绝剑陈玄都。 至于风雷园的厉曼青,一直以来承担着训练众家小辈和练兵的职责。严厉苛责在天刑将铁冷之后,被称为铁冷第二。 …… 逐鹿原的祥和平静在六月的这一天,终于被打破。 清早。 约莫卯时左右,东城门大开。守城的群雄一个不落并排站在城头,众家的少年子弟和各路修士沿着城门列作两排,夹道欢迎。 至此,孤军奋战的人们终于等到了他们的援兵。 像是早有约定一样。 东楚十数万铁骑以三将为首。腰间别着烧火棍的苏小凡居中,银袍银甲的儒将未央生居左,细柳军武修阳居右。铁甲似黑色洪流浩浩荡荡旗帜飘扬,无论整齐的军容或肃杀的气势,都不愧一统七州域王者之师之名。 帝王盟十三王族大军由女神龙欧阳庆许统帅,其余公输、欧阳、第五、上官、沈、韩、秦、楚、铁、曹等十三刑将和数位流沙紧随其后。这支五百年前所向无敌的兵马,不知如今还剩下多少战力。但从帝无泪野心勃勃欲鲸吞天下的疯狂行为来看,想来五百年后的十三王族战力比起当年只强不弱。 率领妖族众部落大军的不是别人,是那凤鸣山的青红鸾卫两大首领,名为引幽年岁颇长的青鸾卫统领手持大戟,红鸾卫统领宫煞臂缠捆仙锁。青红鸾卫相对六百里绝云岭妖族而言,其地位与当年大燕白袍雪龙骑之于帝国的重要性等同无几。两大首领身旁,还有鲛灵、九尾、巨灵族陈瑶等部族族长。 天北十阀闯军出现的时候,城门外夹道的六姓年轻一辈兴奋地吹起了哨子。王敖老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那群少年身后,连续几个巴掌拍在少年们的脑门上:“整日不学好,谁教的你们流氓哨?” 吓得少年们如鸡犬四散。 天南无显宗,较为零散。相对天北六姓十阀闯军的凝聚、东楚帝国军的整齐肃杀、帝王盟王族之师的气势、妖族大军的血腥味,比之皆不足。不过胜在底蕴雄厚,兵器精良。以七盏茶庄江满楼的老岳父雨一盏为首,铸剑城剑浮沉相辅左右,其余各宗派门阀头脑人物形形色色,人数虽不占据优势,可灵窍境的中坚力量极多,配备铸剑城和提兵山藏兵谷的兵器,攻守兼备同样不容小觑。 城头天空之上,以醉剑醉三秋领衔诸位老剑修和昆仑七十二奇峰剑阁弟子,御剑飞过城头,落于城内。声势浩大像是晴空白日下了一场流星雨。 率领十二星川八百宗弟子的,是没有连城诀和君泽玉的九金兰。 城门处的柳十三和师妹松灵韵瞧见离落、月三人、莫相期四位师叔以及书院道师们,激动地离开队列,上前迎接。当问及师父状况时,离落叹了声气摇头说依旧下落不明。 松灵韵听闻便忍不住大哭了起来。南宫九和柳十三也是沉默不语…… 黑袍重阳独自一人。 但他并不孤独。 早已被白知秋收入麾下的宁显山和梁凉,率领大旗门邪风谷弟兄,以及多日来召集的两界山旧部朝着这位魔门门主齐齐跪礼。看的城头上众人感慨万千,魔门之火终于死灰复燃。只不过当白知秋提剑化外天被尊为至圣先师那刻开始,他们已不能算作魔门,而是天门。 江满楼虽然没有亲赴天西,却也毫不吝啬贡献了机关城最强阵容,三千铁浮屠。 铁浮屠身后是披甲门的七百梁武卒。 梁武卒身后是六百百兵行者。 包括上官世家的草头神在内,天下兵战四甲均已到齐。 还有南海夜骑郎,刻碑人,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千嶂里的孤城闭,楼兰君主……断家刀客。 …… 城内大街小巷偏僻无人处。 不知名的酒馆房舍。 君泽玉和沈天心不知何时入的城,此刻正在静坐品茶。 妖族老太傅鹄风陪同妖帝麟儿街巷里闲逛,遇到了南山撞钟人和小和尚当愿,便相请不如偶遇聊了些许,聊的是李星云万佛朝宗而后涅盘…… 新圣莫七难已经开始在布衣楼发号施令,布阵排兵进行各种推演……他们粗略估计,除了留给江满楼调用的部分,比如十天显圣书山墨颜,书院天刀断千劫,帝王盟三袍教主、天机星等少数外。除了王小二、天隐星这般与世无争事不关己的极少数外。除了乘鲲鹏而北去日不落墓园的十多人外,几乎天下群雄皆赶赴于此。 当然,还有那下落不明的两个人。 洛长风和帝无泪…… 也有崭新的陌生面孔。 暮凉。 第八章 敬天下 暮凉没有跟着小二上楼,脚步不自觉顺着目光朝后院走去。客栈小二转身试图呼喊拦路,却发现眼前这家伙根本就是个怪物,只是眨眼的瞬间,这人便从他面前消失。 小二揉了揉眼再看,暮凉已站在后院里那座矮了些许的黄沙孤坟前…… “这里本来是有两座碑石的。”暮凉身后有个声音响起。 是个容貌俊朗的年轻人。瞧着年纪不大,却生得气宇轩昂身形挺拔。目秀眉清,举止言谈有种令人心旷神怡的神韵,见之忘俗。 这人走到暮凉身旁将手中酒壶递了过去,自己却只留了小小一盅。他把玩着两指间的普通酒盅笑道:“共饮一杯如何?” 暮凉解下腰间的葫芦示意。 那人会心而笑。 两人对饮一壶。 暮凉问道:“听兄台所言,这里原有两座碑石?” “是的。” “碑石如今在何处?” 那人端着酒盅的手稍稍伸出一指:“还在这里,在黄沙底下。” 暮凉看了看黄沙坟土。他没有理由相信这名素未相识的年轻异族所言非虚,可也没有理由怀疑他所言非实。 “龙门镇里风沙太大,客栈若接连七日无人打扫,恐怕天西的风沙都能在院子里堆到半膝高。有什么碑石,也都给埋了。” 暮凉蹲下身,半跪着徒手挖坟。 只是简单的挖了几次,他果真摸到清凉的碑石……小心且仔细地用衣袖拂去碑石上残留的最后一点儿沙尘,暮凉双膝跪在碑前,指尖从‘燕凝雪’三个字眼上轻触而过,颤抖而轻柔。 他的背影,任谁看着都有些难受。 异族年轻人站在旁边哀叹一声,抬头望了望黄沙弥漫的天,给自己满了一盅酒咽入喉,难免感触。 人这一世的身不由己,是早已过了流泪的年纪,只能将莫大的伤心藏在心底,或让它随风散去。 “我原以为你是莫天机瞒天过海的关门弟子,是最终变数集于一身的所在,连百尊谱里都没有你的任何记录。现在看来你并不是。”异族年轻人说道,“你是洛长风。” 暮凉头也不转,淡淡地问道:“还未请教神将大名?” “吾名翦。” “原来是百将策十大高手排行第二的化外天骄。”暮凉手中酒壶倾斜,朝两座墓碑前各洒一樽。 异族天醒神将翦说道:“我很好奇,众所皆知天机阁在帝王盟崩毁,洛城主和帝无泪随之生死未卜下落不明,而今又现身天西。这中间的曲折过程,究竟发生了什么?” 暮凉从碑前站起,转身轻笑:“神将阁下问错人了,我叫暮凉。虽然不得不承认与你口中的洛长风曾有过一面之缘,可我却不是他。” 好像无论怎么说,天醒神将翦都认定了暮凉便是洛长风的事实:“是与不是其实很好判别,作为百尊谱排名位次前十的高手,晓星残月帐对你的资料讯息掌握,不可谓不多。我相信不出十招,就能试探出你的深浅和根底。” 暮凉打量了几眼天醒神将翦:“举半座天下之力围杀南山佛祖和至圣先师而造成的伤势,竟恢复地如此之快。” 天醒神将翦说道:“两座天下天时有别而已。” 暮凉很清楚李星云和白知秋的境界实力,何况道伤根治岂是简简单单的时愈二字能够概括:“而已?” 天醒神将翦说道:“其实是家师。” 暮凉点了点头:“想必那位化外天的计都玄首,如今已跌出十大高手之列了。” 天醒神将翦摊开手臂:“过眼烟云而已。” “高处不胜寒?” “家师说,人生于世千百载,没有对手才是永恒的寂寞。即如此,不如归去。” “将天下的未来托付于未来,也是不错的抉择。” “家师确有此意。” “有机会,真想认识一番。” “会有机会的,前提是你能活着离开。” 暮凉笑了笑。 不以为然。 他转过身直接在两座碑石前坐了下来。靠着雪儿,与天机老人共饮。 无论身份地位修为杀力、皆可算是异族化外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二人的天醒神将翦回到自己的酒桌也自斟自饮起来。 这位天醒神将似乎并没有动手的打算,仿佛刚才所言只是句玩笑。他就这么坐在酒楼大堂,偶尔视线瞥去,看暮凉悲伤无言。 直到夜色星河挂满头顶。 壶中酒已见了底。 暮凉疲倦地拉伸着双臂和后背,然后起身走向那位柜台前正自忙活儿的掌柜面前,重新打了壶酒。 掌柜的有所警惕,显然也是知道暮凉并非同族。不过好在得到天醒神将翦的点头授意之后,便本本分分打了壶酒,没有多生事端。 就这么放任暮凉离去。 不是回到院落,而是离开龙门镇东去。 酒楼小二显然也不是寻常跑腿的角儿,瞧见暮凉若无其事大摇大摆地离开客栈之后,便凑到神将翦跟前:“宫主,真的要放虎归山?” 天醒神将翦瞪了酒楼小二一眼说道:“你也说了此人是虎,而且还是背生双翼的虎。又岂是那么容易困得住的?” “可这里是龙门镇啊!有您坐镇于此……难道,连您也没有把握?” 天醒神将翦搁下酒盅说道:“你说我是治你危言耸听之罪,还是祸乱军心之责呢?” “宫主饶命。”酒楼小二顿时感到一股凉意遍袭全身,连忙跪了下来。 酒楼里所有酒客如影随形。 …… 银河里闪闪发光的满天星斗,像是两座天下博弈的棋子,又像是逐鹿原和晓星残月帐里的双方群雄。 忽明忽暗,各自闪耀,等待着命运的到来。 或许就在太阳从东山升起的时候。 黎明之光降临人间,那将是群星消失的至暗时刻。 暮凉坐在不知是谁家府邸的十五楼窗台上,斜靠着。 其实今日见着天醒神将翦,印证了他的某些猜测。异族大军的集结和进攻的日子比之早前的预期稍稍晚了,那是李星云和白知秋舍身成仁的结果,为天下换来喘息之机。才有了今日的天下群雄共聚一城的盛景。 暮凉轻声一笑,自言自语。 “呵。” “明明披云关才是天下共铸城垒死守的底线,这群家伙却偏偏聚在逐鹿原。” 暮凉喝了口酒:“一定又是君泽玉的主意。” 莫七难出现在十五楼的楼顶,负手而立,与暮凉同望一轮明月:“守身前三尺立于不败之地,方是无敌。” “这也是他说的?” “这是我说的。” 暮凉笑了笑,手中酒壶向上抛出一个弧度,落在十五楼顶的莫七难手中:“敬前辈。” 莫七难拔开酒塞。 壶口朝下,酒水倾洒。 “敬天下!” 两人同看星空里高挂的皎洁玉盘,等待着人间的第一缕晨光。 其实不止他们此夜无眠。 逐鹿原城里黑夜中闪烁的灯火,不计其数。那是千千万万未眠人的心头事,思念如火交相辉映着头顶的星河。 今夜月明人尽望。 凭谁先见。 黄沙滚千里,图腾声如雷。 第二十二章 重关四绝 孤城闭、边秋、杨柳、李封侯四人对少年突然的倒地不起感到心惊。他们看着君泽玉,眼神充满着不解和疑问。他们甚至有些恐惧,对这位只闻其名初见其人的东楚明王不得不重新刮目相看。他们忍不住想着,翻覆手一统天东的君泽玉,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君泽玉负手而立,手中还握着一颗梨子。他依然云淡风轻的站在那里,对少年君心似的突兀死亡,他明显早有预料。或者说原本就是他一手促成,仿佛少年不是他的侄儿,是个陌生人。 就在这时,城头之上白云间传来一声哀叫,重关四绝顿时警惕抬头望去,见那天醒神将寐的黑影竟然从醉剑的体内一跃而出,转眼便要逃向异族图腾大军的方向。 那声凄惨哀叫自然是醉三秋的声音。 孤城闭见此情景,心中暗道大意。与此同时,同为重关四绝的法字门化劫境强者辕门边秋已经腾空云上,一把接住摇摇欲坠的醉三秋身体。那杨柳和李封侯两人反应更是极快,刹那追上天醒神将寐的鬼影,李封侯手中一杆长戟迎头而落阻住去路。杨柳翻手之间,手中出现一支翠绿羌笛,逐鹿原城外大军压境烟尘滚滚风中肃杀,一曲笛音名为春风不度玉门关低沉且悲凉地悠悠传荡开来…… 边秋托着醉三秋缓缓飘落城头,剑阁诸位隐世不出的各峰长老们从城头各处纷纷赶来。下方对峙的大军前,二十四年少之中的叶白霜极为担忧地唤了声师父,随即折回,拨开大军朝城内冲来。 君泽玉没有管醉三秋的伤势情况,或者他心里早已有数。他走了几步,走到少年君心似身旁,蹲下身,将少年搀扶着坐起。 “我来。”九金兰木郎邪君从君泽玉手中接过,抱着大梦永不复醒的少年。君泽玉将那颗梨子塞到少年手中,并为少年解下腰牌。 一缕幽幽的元神从青玉牌窜出,围着九金兰游离几许,然后被风一吹,散如青烟。君泽玉随手一扔,青玉牌落在逐鹿原城外二十四年少身前,瞬间变成一座一人高的青色石碑,轰的一声扎根大地。 少年君心似青玉牌长辞书镌刻:“最喜欢吃明王族叔给的梨子。” 柳十三走上前去,伸手从那行大字上轻抚而过:“原来布衣楼说的都是真的。” 李长圣说道:“两座 天下之争,真的会死人,会死很多很多人。” …… 叶白霜赶来,跪在醉剑醉三秋身旁:“师父。” 醉三秋咳了口血,瞧了瞧君泽玉的背影一眼,却没能看见那个梦中昙花一现于他有救命之恩的少年。 醉三秋说明原委,原来竟是异族天醒神将裳用了莫测的手段潜入梦中,与天醒神将寐两人联手将自己困在其中。如不是那少年及时赶到不顾生死唤醒自己,恐怕醉三秋今日大梦即长眠。 围在身旁的群雄目光齐齐眺望,李封侯纠缠着天醒神将寐在半空之上又战了起来。而杨柳则是站在城头,羌管悠悠人不寐。 若非醉三秋执意梦中会战这位无敌手,否则有他杨柳在此,只要吹奏一曲春风不度,这逐鹿原城头之上天下群豪便不会有一人误入异族天醒神将寐的梦境。如此,那位异族百将策十大高手第九就可当做寻常化劫上境尊者对待,如同眼下,李封侯便可与其战成平分秋色。 听完醉剑醉三秋的讲述,孤城闭和边秋两人对视一眼,像是一刹那交换了意见然后各自肯定一样,齐齐自城头御风而起。 千嶂里的孤城闭同样有柄大戟,名曰长烟落日。与杨柳的一曲春风有所不同,孤城闭是易字门徒,擅长幻境。大戟挥落,凡是与之对敌之人皆可见一轮落日托着长长的火红残阳迎头杂落。神识迷幻,而后眼前光芒一闪,对手便置身一座封闭的孤城之中,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与李封侯战至难舍难分的天醒神将寐震开对手,抬头仰望一轮落日,只是一个恍惚,就置身孤城之内。 天醒神将寐环视四周,羌笛声还在耳畔,方才被震开的李封侯却身形一退隐匿于虚空里。背后有破空声带着威凛气势欺近,是孤城闭的长烟落日横扫而至…… 逐鹿原城外。 异族图腾大军前是一尊尊法相或者王座一字排开,以天醒神将裳为首,率百将策榜上有名的天策上将七十余。在孤城闭和边秋两人御风、合力李封侯围攻天醒神将寐之际,有四名天策上将螭,燮,嵊,朔施展星蕴之术将寐眼中隐匿于虚空里的李封侯硬生生拽扯而出,然后被有一掌穿胸,退了近百丈远。 边秋从其中两人围攻中脱身落在两军对峙的荒野之上,他有一招成名技,唤做露从今 夜白。他双手结印,顿时云动风起,大雪落人间。 城头之上,来自剑阁的十数位化劫境长老默念剑诀,十数道飞剑如虹划过苍穹,在电闪雷鸣里朝那天醒神将裳迎头而落。 “此人不除,必留后患。”君泽玉说了句话。 离落佝偻的独臂身影顿时消失在城头。 早年在江都城外,离落已将二十四剑凝练为两剑,一横一竖,可斩十天显圣。而今他要用这巅峰的两剑,再斩天醒神将,为书生李星云复仇。 黑袍重阳紧随其后。 接着城头上一字排开观阵的数十位化劫境尊者,齐齐御风升空。异族图腾大军前的一尊尊法相和王座,纷纷迎去,各有对手。 城内,剑阁数千弟子和五岳境地门徒,共同起剑,数千飞剑铺天盖地漫过城头。 异族图腾大军里,竟然有千名堪比灵窍境界的修行者合力结成一座大阵。每名灵窍境异族胸前星蕴图腾各自匹射出一道图腾神纹,汇聚一处,凝聚成一尊五百丈高的法相,顶天立地,巨掌一扇,数千飞剑尽数掉头。 御风虚空之上的老酒头饮了一口酒,然后吞吐如江河,汹涌澎湃,大水冲刷数千飞剑,阻挡飞势,纷纷剑尖朝下落在城外。 城头上的楼兰君主指尖旋绕一柄袖珍飞剑,而后呼啸而去,在天空之上暴涨幻化,一座青海长云暗雪山轻飘飘落地,挡在以二十四年少为首的天下盟军前,然后数千失控的飞剑仿佛受到牵引般,插满了整座暗雪山。 盟军震撼,纷纷后退。 柳十三望着天空,见一道巨大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坠落,像是天外陨石,轰然砸在插满飞剑的暗雪山上,山体崩陷,无数大大小小的乱石拍空,导致逐鹿原城外的天下盟军伤亡一片。 “是孙大圣!”不知是谁惊呼了声。 然后疯魔棍从天际落下,旋转万千回,最后直接插入大地之上,激荡起一阵恐怖的狂风涟漪…… 天地间回荡着笑声,是那异族十大高手排名第四天生三目的天醒神将目。 他身轻如羽飘落人间,然后一声令下,身后数十万图腾大军终于向这座孤城,这座天下发起了进攻。 (ps:大家还有月票没,最后几个小时,不想被挤到11名啊……) 第三十五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中) 雪夜的逐鹿原,大地颤动不停,以至无数屋舍上的瓦片都颠颠跳跳,最后纷纷滑落掉在街道或院落中,连同瓦片上的积雪,尽皆摔得粉碎,像忽然凋零的白落梅。 一间间房舍楼阁内梦中人惊醒,于是灯烛盏盏渐次点亮,像漫天繁星,映出无数绰绰人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如临大敌。 逐鹿原上一次这般震动,还是数月之前,两座天下大军对峙城外,那赫然景象历历在目,岂敢忘怀。故而城内甲胄兵马,以及守城将士应变及时调动有序,从四面八方街道汇向城门,那些不曾值守刚被惊醒的,也很快披衣穿甲,就近加入了阵列。 不消多久,这大地震动所带来的影响,竟达到了举城列阵的效果规模。 “满城尽兵甲。”那位肩抗万户侯的天醒神将依然镇定自若,丝毫未受影响,也似并不担忧自己的处境,他咧嘴笑道,“逐鹿原兵多将少,大家心知肚明。你就算搬来救兵,也不过是徒增尸骨,何苦来哉呢?” 老酒头微微一笑:“那可不见得。” 老酒头声音刚落,便见一把飞剑刺破黑夜而来,悄无声息。寒芒未到,剑招先至,那飞剑陡然幻化出二十四道剑影,各被一名虚幻的独臂老者握于手中,刹那之间便各出一招,合计二十四剑招齐至,均是无上绝妙的剑术,将那天醒神将侯困于剑招之中,避无可避。 布衣楼内,计都玄首微微沉吟,竟似已猜到天刀断千劫入城而来,忽而笑道:“原来如此。断千劫,的确是个不错的对手。” 莫相期听闻,有些不敢相信地看了看老舟子前辈,后者微微点了点头以示安心,她才重新收回视线,盯着那又瘸又拐的瘦小老者,心神再度紧绷起来。 化外天计都玄首,异族百将策高手曾排名第三,亦是亲手教出了十大高手第二的天醒神将翦,他的存在或者说地位,等同曾在世的天机老人,是天下之智集大成者。 当初父亲提及此人,用了一个恰当的比喻。说如果将化外天比作一个疆土无尽的帝国王朝,那号称神裔仙罗的百将策第一高手子就是权掌天下高居明堂的帝王君主,而天醒神将月相宫宫主翦则会是运筹帷幄的一国之相。莫相期以往对乱世劫知之甚少,异族高手百将策排名,也是布衣楼里的前辈们捣鼓出来的册子,里面绝大多数名谱都是闻所未闻。而计都玄首师,这几个字眼也是乱世劫之战前后不久,从父亲口中听述而来。 言虽寥寥,多为不详,但却让莫相期记忆深刻,不敢擅忘。因为天醒神将师的名字,就刻在父亲莫七难的袍底,时时警惕。 只是莫相期怎么也不会想到,大名鼎鼎的计都玄首此刻就这般如梦似幻的坐在自己眼前,瘦骨嶙峋还跛着脚,瞧着就像是流落街头数十年无家可归的矜寡老人。 老舟子抱着船桨,走到计都玄首临近的位置就坐,趁手的‘兵器’就搁在茶盏旁:“有个消息,据说百将策排名第二的天醒神将翦曾率众围杀过白知秋和李星云,不知当不当真?” 老舟子开口之前,若有深意地瞧了莫相期一眼。 莫相期面露迟疑和犹豫,她自然读懂老舟子前辈的眼神,欲领着布衣楼众撤去,又不忍留老舟子一人面对计都玄首这等强敌,一时竟犹豫起来。 那计都玄首微微笑道:“足下不必试探。老头子如今不复巅峰,为救我那徒儿,修为早已跌出十大高手之列,如今纸糊的化劫下境,难合你摆渡人一招之敌,除了残存的名声唬人之外,倒是真没什么可怕的。” 他话虽如此说,布衣楼内众听者却是一个字也不信,不敢信。 莫说天醒神将师只剩化劫下境修为,便是真的境界全失,又岂可掉以轻心视作等闲?与天机老人齐肩并论的人物,又能教出异族化外天第二高手那般的徒儿,而今放弃执棋者的身份主动入局,将自己当做身先士卒的棋子,值此两座天下乱世劫争之际,这种反常的行为和举动,不得不令人深思。 计都玄首越是从容不迫,布衣楼一众先生和莫相期则越是惴惴不安。 老舟子身在此间楼内,暗中却也分出一份元神探查着逐鹿原的各处动静,他说道:“夜袭逐鹿原,计都玄首亲临,想来势在必得了?” 莫相期心中挣扎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冲着北海摆渡人抱了抱拳,而后深深看了那计都玄首一眼,转过身,领着一众布衣楼先生欲先撤去。 其中一位老先生曾参与帝王盟搬山之举,境界不低,辈分又高,凑在莫相期身旁以秘法传音道:“以我等之力,未必擒不住这计都玄首。纵使他布局万千,也禁不住吾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擒贼先擒王。” 莫相期听他一言,竟也有些心动,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那计都玄首微微一笑,对莫相期和布衣楼众的离去置若罔闻。他没有回答老舟子的试探,反而问了一个问题:“北海摆渡那些年,可曾穿过无尽之海,见过那座日不落的古战场墓园?” 老舟子说道:“虽年年渐进,仍不能至,心所往之。” 莫相期见闻这两人平心静气座谈,脑中又有‘计都玄首亲临,势在必得’几个字眼萦绕不去,拿捏不定的主意登时有了决断,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双眸露出坚决之色,加快步伐下楼离去。 这布衣楼虽说简陋,却也留存不少卷宗手稿,事关战争部署,军机要情,化劫境高手的讯息掌控等等,决不可落入异族手中。即使今夜逐鹿原无法坚守,这些珍贵的资料仍需好生保管。 事分轻重缓急,莫相期这些日子在布衣楼内代替父亲值守坐镇,耳濡目染,不再意气用事,着实成长不少。 她领着布衣楼众将重要的文书手卷席卷而空,其余无法带走之残篇推演等等,索性一把火点燃,全部焚烧了。 楼内火势渐旺,烟尘升起。 莫相期带众人抢掠出门,见月三人就站在布衣楼的门口,身影刚好在灯光火烛映照的范围边缘,站在黑暗里的街巷上,风雪中。 兄妹两人视线刹那碰撞,而后擦肩而过,彼此无言,却又胜过千言万语。 莫相期率布衣楼众沿着街道飞掠,在街巷转角陡然分兵五路,人数最多的那一路直奔东城门,其余四路,算上莫相期在内总共四人,每人一路,分别朝城中东南西北散开 月三人双手拄着剑,视线从莫相期背影收回,而后抬头看着楼上。 楼阁内,计都玄首又抿了一口茶。搁下茶盏的瞬间,周围竟无声无息地出现整整十个风璇洞口。那洞口皆是一人多高,或上或下,或高或低,内部隐有星辰痕迹流转,像是一种连接空间的虚空之门,又像是天西镜中缘破碎世界里最早的那些封印洞天!十座洞天之眼内,先后凝现出十道身影,跨越化外天下而来。 顷刻,老舟子握着那杆船桨,眉头凝重。 第三十六章 关城夜雪归路绝(下) 皆因这从洞天之内现身的十位异族高手,在逐鹿原城头之上,两座天下大战之前,他都见过,也都识得。 被剜去双目,留有白须却发丝寥寥骨瘦如柴的老者,是那半步周天之境的神裔仙罗定时常。 身型高大的白袍男子,手持开天斧钺,不怒自威,是那神裔仙罗破天荒。 一身红嫁衣的窈窕女子,指尖一根根金线摇曳好似水中浮萍烛尖风火,是那神裔仙罗缝山河。 披着云纹甲,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是天醒神将翦。 报臂而立,背生金光,好似悬着一轮日头的是天醒神将傲。其身旁俏立的是冰蓝衣裙,怀抱雪白玉兔,脚下踩着桂树阴影的天醒神将月。 浑身黑气缭绕,阴森清冷,朦胧里隐有鬼神齐哭不见阵容之人,是天醒神将冥。 躺在楼内横梁上,大梦酣睡的那个,是梦中无敌手的天醒神将寐。 个头不高,一臂卷风龙,一臂闪雷电的紫发男子是天醒神将巽。 还有最后一人,用的竟然是斩天拔剑术刘阿彩的面容,老舟子一眼便瞧出,这人是擅长裁衣之术莫测多端的天醒神将裳。 这十人,半数以上是百将策内排名前十的异族高手。余下那三位仿佛跨越光阴河流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家伙虽说不在百将策榜上,可杀力境界辈分却比第二高手天醒神将翦也不遑多让,尤其那位定时常,更是半步周天的至强者。 还有个变化莫测似乎拥有万千相的神将裳,再加上布衣楼里安稳端坐的瘸腿老者计都玄首,这等十一人阵容齐齐现身布衣楼内所带来的压迫和无力感,比之数月前异族大军兵临城下,强者云集的那日,还要令人胆颤。 强如十天显圣老舟子,环顾四周,也是忍不住心惊肉跳了一番!想着这些人何以同时能够缩地千里现身于此?计都玄首到底用了何种神通?以逐鹿原当前的部署,岂不是伏尸百万任人宰割? 计都玄首拄着杖站起身来,那化外天第二的高手天醒神将翦竟乖巧如初,前去搀扶。 计都玄首自然看得出老舟子内心的震撼和满脸的不解,他轻声说道:“足下可曾听闻过去归门?” 老舟子并非天机阁中人,虽说辈分高年岁长,却也不比当年的无相道宗,魔门白知秋,剑阁两圣人,天东陈青等人,对去归门三个字头一遭听闻,摇了摇头。 计都玄首似乎颇有兴致,也不关注城中吃紧的战事,说道:“去归门,顾名思义是一扇门。门开两扇,一扇神游,一扇太虚,是我族天下名列前茅的神兵利器。有些类似于天机阁的天机盘。” 老舟子听闻天机盘,心中微微震撼。 那天醒神将师继续说道:“天机盘有空间传送之能,去归门同样具备这种不可思议的大神通。这种神通初次显露,正是将南山佛祖李星云移换山河,围猎绞杀的那次。” 老舟子听到这里,气血翻涌,已然被激怒稍许。 天醒神将师接着说道:“当然此等神兵的效用不止于此,无数年里,本座潜心钻研去归门的无上奥义,始终不得其解。直到在那帝王盟帝皇陵中,莫七难率领布衣楼高手,捻动法诀企图搬山。” 天醒神将师笑道:“虽说最终功亏一篑,出现意料之外的变故。但也确实让本座醍醐灌顶,受到些许启发。” “前车之鉴就在眼前,经过数次推演和几番缜密的计算之后,本座汲取天机盘失败的教训,去归门开启空间甬道所能承载的上限,终被本座算出。” “这便依葫芦画瓢,将天下十人送到此间。” 计都玄首面带微笑看着老舟子。 这一眼瞧得老舟子心底一沉,顿感坠入幽深海底一样,生出无尽绝望。想着异族化外天得去归门相助,若按照此法施展几次,普天之下谁能从这十人手中幸免? 想自己孑然一身,今宵死便死了,不足为惜。 可明朝这逐鹿原城改何去何从?天西南北一线的战场之上,那无数的英雄群豪,岂不如同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此去东方,锦绣山河纵横万里,岂不转眼野火辽原化为灰烬? 老舟子思及此处,心潮澎湃。 岂能容化外夷族染指我壮丽河山? 登时,这位十天显圣之一又是天北第一人的老舟子脚下一沉,五层高的布衣楼刹那间化为齑粉。无尽烟尘里,那柄船桨不知何时回到了脚踏虚空的老舟子手中,根本瞧不清他如何施展的神通,那招数之快,连残影都捕捉不到。 只瞧得船桨在手,星空之上赫然凝聚出重重的九天之云,被老舟子招引而下。 楼外街巷上的月三人惊得身形倒退,背部接连撞碎了数重屋墙,撞到了几栋房舍,在将近三十丈外才勉强止住退势。 废墟里他凝目望去,漫无边际的星空九天之云下垂,犹如北海之中的无尽黑海水从天而降倾泻如洪。 天河之水倒灌人间! 而垂云之下,老舟子手中船桨化舟,陡然暴涨,将包括计都玄首在内的异族十一位高手尽数揽入承载,仿佛幽灵之舟,翩然漂浮于黑色的天河洪水上,逆流而行。 北海摆渡人,欲载着来犯强敌摆渡入幽冥。 …… 月三人瞧得真切,老舟子使出最强神通,分明是遇到不世之敌带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破败废墟里,他渺小如蝼蚁,凝神看清那幽灵舟上的一位位异族高手时,心底大骇! 哪儿敢耽搁片刻,他从腰间摸着一个酒壶,咬开壶塞,遥对明月灌了几口酒,当下便施展化劫境领悟的绝技神通对影成三人,一神化三身。一个身影奔向莫相期的路线,一个身影蹿向城头,还有一个身影快如惊鸿一路朝东。 这对影成三人的神通无所谓虚实,用来对阵杀敌,便是以三对一。若当身法使用救人逃难,依然是当世少有匹敌的无上手段。就算是离落和老酒头这种境界的高手,毫无防备之下,也会轻易被他得手…… 那城头之上激战正酣。 离落一人一剑,力战天醒神将侯。 老酒头的对手则是天醒神将藏,王敖老祖和重伤的白发仙兄妹三人联手对付那最后一人天醒神将阵。 城下聚集着近十重兵马。无奈这些修为高深的大人物全力拼杀,气势太盛,破坏力太强,他们根本靠近不得。 正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破开黑夜,于十数米外陡然勒住缰绳,冲着围军大喝一声:“布衣楼令,速撤披云关!” 第七章 祭品 日不落墓园的那位墓主面对连城诀等人的质疑,展示出了极好的涵养和长者的宽容和善,也没有觉得被一众小辈冒犯不敬,他反而觉得有趣,兴致盎然。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头没有见过‘来自无尽之海南方’的朋友了,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新鲜乎? 所以一时兴起,这些远道而来的小朋友但有疑虑,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墓主说道:“小友此言差矣,周天境界的神识即使十不存一,对尔等破境入神引的修行感悟也大有卑益。他们就是很好的例子。” 墓主边说着,边指着那拨包括少年明月青萍在内的乘鲲鹏出海的男女老少们,一群平均修为都在神引境界的男女老少们。 阿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也改了尊口:“您老人家的意思是说,他们,他们……” 墓主说道:“子午井阵法大成至今万年,经过岁月侵蚀光阴流转,异族旧十四王座的力量和天九刃前辈的神识都在渐渐削弱,此子午井大阵本身亦是如此。日积月累下来,风霜雪雨水滴石穿,难保不会有丝丝缕缕的通天之念透过某些不可查觉的缝隙外溢而出,融汇天地,就像是从无尽之海流出的那些至宝神兵一样。久而久之,此地日不落墓园,倒反而成为了一座绝佳的修炼福地。” “我等守墓人世代画地为牢守护此处,可谓从诞生之日起就在日夜聆听大道教诲,那些散落于此间天地的片段神念、零星感悟,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所以修行起来事半功倍,他们才能破境如此迅速。” 阿遥悻悻地瞧了瞧将自己捉来的那些家伙,没来由打了个寒颤。心想难怪一个个都这般棘手,合着打娘胎里就在修行,而且还是在天九刃前辈的指导下修行! 好没天理。 一直保持着清醒头脑的连城诀继续问道:“既然墓主与诸位前辈都拥有神引境界的实力修为,且战力不俗,何不乘鲲鹏入世?如今北海之外,乱世劫大战正酣,若能有诸位的鼎力相助,大破异族并非难事。何必舍近求远,将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 ” 此言一出,阿遥朝连城诀竖起大拇指。 牧云剑城也是暗自点了点头。 如果说无尽之海只有鲲鹏才能飞跃,守墓人被困日不落墓园不得已才等待万年,那么如今三生河又万年育鲲,此地便再也困不住这群圣人。就算不能打破子午井,释放天九刃前辈的周天境神识,凭着守墓人数十位神引境界的修为实力,奔赴天西守城,以万年后异族当下的阵容,绝对讨不了多少好处。甚至牧云剑城坚信,能大获全胜。 可最终他们的选择,却是派遣了十数位神引境界高手出海,走了一遭外面的世界,然后啥也没干,将自己在内的连城诀、妖族凰儿等人抓了回来。非但削弱了此间天下对抗异族的顶尖力量,而且还打算将十四人困在这太阳永远都不会下山的墓园中不知多少年月,直到打破子午井的封印,斩杀异族旧十四王座才能离开? 牧云剑城思来想去,始终捉摸不透这其中的逻辑。 墓主大人沉思了稍许,也不知是不是渐渐失去了些许耐心,他说道:“守墓人自有守墓人的使命,无论如何,子午井不破,天九刃前辈的神识不重见天日,不管有无鲲鹏,我们都是不会离开此地的。” 连城诀皱了皱眉头:“即使乱世劫起也无动于衷?” 墓主沉默不语。 阿遥等人面面相觑,这群化劫境的人精,如果没有充分且足够的理由或真相去说服他们,是无法使役他们做任何事的。 哪怕以性命要挟。 沉默没有维持多久,少年明月青萍却忽然开口说话道:“其实,我们都是补品,是食物。” 大妖重夔饿了许久,正啃着烤肉喝着烈酒,忽然听到食物二字,不由愣了愣,看了看手中烤肉,咽了口唾沫,偷偷将酒肉放下,露出敬而远之的神色。 连城诀目露寒光,声音也变得冷了些:“还请前辈说清楚些。” 他唤少年前辈,自然是基于实力的尊称。当然,对于明月青萍的岁数,他心底并无大概,也未去冒然揣测。 只见那少年怯懦的瞧了墓 主大人一眼,得到后者一声叹息的默许之后,才说道:“我等守墓人,本就是为了守护天九刃前辈而存在。直到有一天,子午井封印大破,天九刃前辈的神识重见天日。到那时,我们便会献祭出自己的性命包括修为,供天九刃前辈吞噬和恢复。只有这样,才算不辱使命。其实,将诸位带回墓园所耗费的时日,已经是我们暂时出海所能承受的极限。” 少年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就算是一直以来有着完美之称的连城诀,闻言也觉不可思议。守墓人竟是天九刃前辈复苏的祭品?这到底是哪位前辈的布局,未免太过残忍无道。 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再一次掀起惊涛骇浪。阿遥已经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因为今天,他知道的秘密已经太多了,也太惊人了。 可牧云剑城不这么想,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等所有人都不这么想。他们甚至开始有些警惕,开始提防。 然后小圣人王亭集破天荒地开了口,问了此时此刻所有人心底最想问的一个问题,确切地说,是两个问题:“十不存一的天九刃前辈神识,能够吞噬得了数十位神引境界圣人的修为?如果最终复苏有限,我们十四人,会否也是祭品之一?” 像是忽然揭开了某种禁忌话题,所有人此刻都屏息凝神,等待着墓主大人开口。而王亭集等人心底也明白,此时此刻一行十四人的生死,都在墓主的一言决断之中。没办法,谁让他们弱呢! 藏地书魂想到此处,自嘲地笑了笑。想当初,在那帝王盟斩仙台上,他们这群家伙可是公认天下杀力最强的存在……如今一转眼,倒成了任人拿捏而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还真是造化弄人。 墓主大人也笑了笑:“诸位小友多虑,献祭是我等职责所在,也是功德圆满的最终归处,与诸位无关。” 少年明月青萍补充道:“你们的任务就是深入子午井,以斩杀旧十四王座为目的磨练修行,他朝破开大阵,由复苏的天九刃前辈率领神引境界的尔等乘鲲鹏出海,定能将乱世劫难在这一代终结,为后世开一个真正的千秋太平。” 第十章 他乡遇故知 “是你?”裴不胜抱着刀,穿着身非儒非道的劲袍,初看到洛长风时面露疑惑,然后想起了什么才皱了皱眉。 洛长风同样微微诧异。因为从李青莲口中曾听过裴不胜的名字,据闻这个练刀的虽然行事邪性不检点,但天赋卓越远超同龄,如果再有个不错的出身或者宗门支持,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曾有过一面之缘,又得李青莲如此赞誉,洛长风便暗自留了个心眼。万年前的天下,初来乍到,小心谨慎些总是没错的。 只是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此人竟然会在青萍峰山脚,担任守山弟子? 洛长风收起跳跃的心神,说道:“你记得我?” 裴不胜笑道:“你的剑术剑道,比之沈南星甚至那位玉生渊都不遑多让,当今天下年龄相仿的一代,除了那位人间最得意李青莲和这山上并称双壁的天九刃外,恐无人能出你之右。我裴不胜混迹江湖,自认眼力见不俗,天下英雄豪杰也识得那么几个,奇怪的是,对兄台黑衣白发的装扮却闻所未闻。杀力高深,却声名不显,叫人不得不印象深刻,裴不胜想不记住都难。” 洛长风笑了笑:“裴兄过誉,在下洛长风。” 裴不胜握刀抱拳:“裴不胜。洛兄是否也是收到自在门英雄令,才赶来青萍峰的?” 洛长风疑惑,未曾听闻英雄令的说法,便没有正面回话,而是反问道:“裴兄是天九刃一脉,还是自在门高徒?” 裴不胜知道洛长风的疑惑,笑道:“都不是。” 洛长风说道:“那这是……” 裴不胜爽快笑道:“天下大乱,战事将起,我受英雄令相邀,来此略尽绵薄之力。” 洛长风将信将疑。 心想略尽绵薄之力?这山上难道卧虎藏龙,连一个化劫境修为且杀力不俗的尊者,都只能在青萍峰山脚扮演守山弟子的角色? 那裴不胜见洛长风毫无反应,又补充说道:“洛兄恐还不知,异族兵马鲸吞山河,势不可挡,据说已破大梁城,有无敌之资,此间河 山岌岌可危啊。” 洛长风点了点头:“哦,我也略有耳闻。”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洛长风从大梁城杀出一条血路,才奔袭至此,又岂会不知大梁城破?要知道李青莲脱剑膝前横,就坐化在他眼前。 裴不胜低头丧气道:“裴某虽修为不济,却也有覆巢之下无完卵的自知之明。若异族杀到,愿为马前卒,肝脑赴死。” 洛长风瞧那裴不胜神情,心想这厮手段狠辣,为人邪性,哪里是要身先士卒,分明是打着如意算盘,想坐收渔翁之利。 若异族杀到,两座天下杀作一团,以他守山弟子的身份,混在千军万马中,游刃有余。非但没有性命之忧,还可趁机拾荒捡漏。总好过暴露身份修为,然后两军阵前,被安排一位异族天策上将捉对厮杀来的安稳。赚是赚了些虚名,可保不了小命。 洛长风也不拆穿,若有深意地瞧了裴不胜一眼,不愿在山脚耽搁时间,便打发说道:“裴兄大义,叫人钦佩。若非此行有要事在身,定要与裴兄把酒共醉。” 裴不胜笑着摆了摆手:“洛兄神色匆忙,有何要事?” 洛长风沉吟片刻:“受人之托,上山见一个人。” 裴不胜见洛长风言辞之中有所保留,便也识趣:“这会儿山上热闹,天下群雄陆续赶来,但有登门造访者,无论修为高低出身贵贱,自在门皆以礼相待。” 话锋一转,裴不胜取出一枚玉制令牌:“洛兄如不嫌弃,就带着这枚英雄令,上山之后无论见人行事,都会方便很多。” 洛长风瞧着那枚玉令,又看了看裴不胜。心想此人无论打着怎样的算盘,这英雄令只要不假,便有几分薄面。毕竟是自在门和六部落广发英雄帖,能被邀请的角色,又岂是寻常之辈? 接过令牌,道了声谢。 洛长风探出手掌,掌心浮现一部刀谱:“以裴兄如今的境界修为,天下间相信再没有任何刀谱能入兄台法眼。这本书陪伴在下良久,算是启蒙之师,如今就赠予裴兄,聊表心意。” 裴不胜瞧着刀谱封面,目中露出些许讶异,显然也未曾料到眼前姓洛的非只剑道修为别出心裁,竟也懂刀? 裴不胜极好的掩饰了内心和眼底的贪婪欲望,推辞笑道:“裴某岂可夺人所好,这礼太重,要不得要不得。” 洛长风轻笑:“裴兄若再推却,长风也只好奉还英雄令了。” 说罢,便双手捧上英雄令。 两人你推我往,寒暄客套,算是做足了表面功夫,裴不胜这才极不情愿的收下洛长风所赠刀谱,在山脚又闲聊数句,洛长风这才拾步登山。 …… 不愧是万年前天下山川十甲之一,青萍峰的奇峻陡绝,洛长风认为足以称雄后世十万大山。不管昆仑山剑阁七十二奇峰还是天东十二星川,相比之下都黯然失色不少。 持着英雄令沿途无阻,非但无阻,还有自在门弟子引路前行,没有径直去那些给天下英雄备用在山腰处的偏厅客房,对于手持英雄令访山之人,自在门给予足够的排面和礼遇,一路登山而上,直到峰顶金殿,且早有门中俊彦守候多时。 站在峰顶金殿前、铺着白玉砖、雕龙纹兽的巨大广场之上,自在门那位年轻俊彦瞧见门中弟子引着手持英雄令的洛长风向自己走来,恐怠慢前辈贵客,竟亲自迎了上去。 接过英雄令瞧了一眼确认真假,年轻俊彦冲着洛长风抱了抱拳:“自在门七十二宿莫道,敢问前辈大名。” 莫道? 洛长风初闻此名,简直是惊喜过望。双目由上到下仔细打量着这位年轻时的天机老人,眼底的炙热与兴奋的神情毫不遮掩,就像是在看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姑娘、心上人一样。 这种感觉无以言表。或许是他乡遇故知?恐怕还要再加上个久旱逢甘霖和洞房花烛夜才能形容。 莫道略微尴尬地咳了咳。 洛长风意识到自己失态,连忙压抑心底的复杂情绪,敛去轻浮:“在下洛长风,久闻莫先生之名,今日得见,三生有幸。” 第二十章 无尽峰(中) 眼前是草长莺飞春意阑珊的景致,像是复刻了江南的柔软惬意,又像李青莲的诗篇照进现实。 洛长风不知自己身处何地,也不知帝无泪的去向,事实上从天机盘里横渡空间,就连莫道也无法确定彼岸之门敞开的终点,仿佛一切随缘,随天意而定。 只是苦了莫道。面对古往今来天下第一人,即便是早有准备的说辞,恐也难糊弄过关。皮肉之苦终究无法避免,只盼望莫有性命之忧才好,否则自己可就罪莫大焉了。 洛长风如此想着,忽又灵机一闪,既然万年后的天下有天机老人这位人物存在,莫道又岂会陨落在万年之前 “多思无益,还是想方设法,探听探听青萍峰上的消息才是。此事本因我而起,决不能让莫道前辈遭受牵连。还有帝无泪那个家伙,真不让人省心!” 洛长风御风疾行百里,所见山河皆清秀俊丽,可想而知,此地应是不受异族大军所扰的六界之一。从高空俯视而下,山形地貌波澜壮阔,腾云驾雾令人心旷神怡,这般人间色彩倒像是传闻里的神州大地疆域…… 歇脚于某处平湖春边,已是傍晚时分,夕阳下的山色春光像辛苦耕劳后归家路上的汉子,带着几分倦意,一步一沉,昏昏欲睡。 洛长风黄昏孤立,竟觉几分疲累。 险些放松警惕的他,忽又紧绷心神,神引境界修为的神识四散开来,扩散周围,在身前这座平湖的对岸,数十里之外,他发现了一袭红衣。 洛长风露出疑惑,神识探查到的朦胧身影竟似曾相识 “相逢即是有缘,恕小女子冒昧唐突,请阁下入亭一叙。”红衣女子察觉到洛长风的神识,竟聚音成线,传入洛长风耳中。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当年被帝王盟强者追杀,在天涯渡遇到的那个人,自称半城红绡的红衣女子! “是她”洛长风深感诧异,“那位半城姑娘竟是与天九刃同时期的前辈高人这,未免太过匪夷所思了!可转念一想,如果不是活了万载岁月,又怎么解释她那通天彻地甚至碾压神引境界的一身恐怖修为” “还是说,这位姑娘也是奇遇不断,与自己一样穿越了光阴河流不同的是,自己逆流而上回到过去,这位姑娘却是顺流而下去往未来所以在万年之后闻所未闻,就像是凭空出现一样,惊艳天下,而身份背景却神秘至极查无可查” “这番经历,不就是当下自己的处境” 许多信息和天马行空的想法涌入洛长风脑海,一时间思绪纷杂混乱不堪。他凝目远眺,然后迈出一步,无形的剑意凝聚成实,宛如踏着一把白色的锐利长剑,御剑飞过平湖,几个呼吸便到达彼岸。 洛长风终于见到红衣女子面容,当真与万年之后天涯渡的那位一般无二。只不过究竟是否为同一人,仍需试探斟酌。 “在下洛长风,初来乍到,如有冒犯之处,还请主人家见谅。”洛长风站在湖畔亭外,抱拳为礼。 依柳亭内的红衣女子微微屈膝:“小女子半城红绡,见过洛公子。” 洛长风抬眼,视线稍作停顿。 …… 莫道的手脚锁着符链,囚于水帘洞内的禁地石室里,同样的位置,同样的姿态。不过对于同门师弟,天九刃终究手下留了情。莫道除了挨过一掌之外,再没承受任何刑罚。要知道莫道此罪无异于背叛师门,若让门内长老知晓,可就不仅仅是幽闭囚禁这么简单了,至少要废掉一身修为。 天九刃惜才,青萍峰上自然门一百零八星官,莫道的籍籍无名是不喜争斗,功名利禄如浮云。若真计较起来,天九刃清楚得紧,这位莫道莫师弟,恐怕能入前三。 这是莫道不死的理由。再加上如今异族屠戮山河,正值用人之际,天九刃胸怀天下,再怎么气愤,也知莫道留大于杀的价值…… 大雨滂沱。 泼天的雨冲洗着无数的山川,整整一日一夜没个停休。天昏沉沉的,像极了迟暮的老人,没有星光,没有日头,只有黑风和乌云滚来滚去,偶然夹杂着几声霹雳雷音和电光闪烁。 青萍峰上,山树铆足了劲的摇摆,风催叶落,雨打山石,有不堪重负的山中树断了枝干,朝山底滚去,也有碎石尘土混着泥水凝聚成流,流向山脚。 半山腰上那座宫殿内,洛长风曾经接任代掌门典礼的那座宫殿内,天九刃一身白衣纤尘不染,端坐掌门席位上。 下座之位,有自然门内一百多名年轻星官和众多修为精湛高深的长老,有六大部落家主及年轻俊彦,还有这几年陆续登山的天下宗门英豪和孤胆义士,共计八百多人,且修为都在化劫下境之上。这等阵容,几乎算得上万年前的天下能够汇聚的所有顶尖力量,也是天下兴亡的寄托所在。 自然门内一百零八星官排名第二的年轻天骄祁门甲站起身,走到大殿中央,面对天下群豪,接过身后弟子双手奉上的竹简,摊卷而开扬声说道:“异族大军左翼先锋者,共计天策上将三百余人,于四个月前奇袭苍龙峡,屠戮守峡义士七千九百六十九人。五行山和酆都峪两大宗门,自宗主而下,尽数战死,无一生还!” “三个月前,四名天醒神将率领异族大军右翼先锋兵马三万,攻破解阳山和积雷道,镇守此地的十万梁国大军,死伤过半,侥幸生还者沦为囚奴。其国教宝林宗全宗二百六十六人为掩护凡间百姓撤离,皆命陨天醒神将之手,积雷道上血流成河!” “一个月前,异族十八座晓星残月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鲸吞大泽府,然后踏碎罗刹城,自此前途坦荡,数百万大军挥师而来,所过之处插旗列土,占地封疆!” “十日前,异族天下号称神裔仙罗的最强几人现身百里之外,并且元神出窍夜探我青萍诸峰,后被掌门师兄震退”,祁门甲读到此处顿了顿,继续说道:“次日,异族天下公认第一人神裔仙罗子登门而来,在我青萍峰外留下了一道战书。” 读到此处,宫殿内所有人齐齐望向殿外。滂沱大雨中,悬挂山门之巅虚空里的那道战书银光闪闪,斗大的字眼犹如法旨高悬,何其狂妄! “天下河山,吾尽收之。” 而在青萍峰之巅万法殿堂头顶之上,天九刃礼尚往来,口含天宪回复了四个金色大字:“竖子,来死!” 第二十一章 无尽峰(下) 依柳亭内,洛长风拱手执礼与半城红绡辞别。而后身化一道剑虹,转眼消失在百里云外。 临走前,他托付那位红衣女子一件事,代为保存轩辕神录图。 半城红绡自然不解此中深意,洛长风也是神秘兮兮不愿过多说辞解释。实际上他也是摸着石头过河,赌一赌罢了。如果运气好,万年之后天涯渡,轩辕神录图依然会回到自己手中。 因为它本就是半城红绡所授!洛长风理不清这其中的因果逻辑,索性只坚信一点,那就是既已发生的事实! 再者,此行重返青萍峰生死未知,从当初天九刃出关后直奔水帘洞禁地的行为判断,想必也是发现了从帝无泪身上夺取的五卷天图并不完整。洛长风推测,天九刃会想方设法查询帝无泪和自己的下落,以获取完整天图的讯息。他今留有一手,如果不幸遭遇那个家伙,至少可保轩辕神录图幸免于难,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洛长风沿途赶路,渐渐了解到当前天下形势。原来最近数月里,异族大军所向披靡,开始加快吞并此间河山的速度。五行山、酆都峪、解阳山、积雷道、大泽府、罗刹城,一直到青萍峰挂下战书,以自然门或者说自在门为首的天下群雄终于开始反击,三日前,无尽峰上,天九刃振臂一呼,应者云集! “见证历史的一战,终于拉开序幕了。”洛长风没有想过自己是否应该插手万年前的这场‘乱世劫’,如大梁城头一样,他只遵从心意,顺势而为。数月间和半城红绡的交流请教,更让他有所顿悟,做与不做的抉择和因果对万年后的一切而言,都是历史,也是定数。或许从逆行光阴河流的那刻开始,他已身在局中,由不得选择。 如同脚下路。 异族大军集结数百万不止,除了无尽峰战场上百万大军的先锋兵力投入,陆陆续续仍有天策、天醒率部众从后方赶赴而来,屯兵在大泽府、罗刹城一带,作为援兵。曲线连营七百里,成包围之势,将包括青萍峰在内的方圆近千里地围了个大半,几乎与世隔绝。 已是神引境修为的洛长风在积雷道观察数日,仅仅一个突破口,也是苦寻不得。 直到这日深夜。雷雨隆隆,倾盆而下。 一连十道黑影,穿行于伸手不见五指的丛林中。这十人遮蔽气机,却没有刻意藏拙身手,他们的速度急如奔雷,却又轻如山风。他们极为默契地变换着攻守兼备的阵型,传林过雨无声无息,径直朝异族大军驻地大泽府靠近。 藏身积雷道的洛长风利用学自李青莲的隐匿术,意外察觉这支不同寻常的小队,讶异之余,发现小队中似有熟悉身影。青萍峰上好歹做了数年的代掌门,再加上洛长风如今神引境界的圣人修为,自有莫测手段和眼力。他认出小队中两人,是自然门一百零八宿之中排名仅次于天九刃的祁门甲和明月部落的当代天之娇女明月寒。 “如今前方战事正酣,这十人化劫境修为的小队深夜绕后,想必是领了军令,得了天九刃授命。”洛长风跟了上去,始终保持着五十里的距离渗入大泽府,不敢靠的太近。 暴雨如洗的夜色里,洛长风散开元神神识,密切关注着五十里外奇袭小队的动作,发现他们真正的目标,是驻扎在某座不知名山脚的一座营地。 那营地撑着古怪的旗帜,像是一种星蕴图腾。洛长风迷惑稍许,忽然想到百将策,十大高手排名第三的师,计都玄首!异族天下身份地位比肩天机老人的存在!貌似就是这种星蕴图腾。 “他们要杀计都玄首”洛长风不免担忧。 因为在他的认知里,百将策排名第三的计都玄首不仅是神引境界的至高修为,且兼负一身纵横捭阖奇谋诡谲之术,比之天机老人有过之而无不及。 这支十人小队虽说均是化劫境高手,年轻俊彦天赋卓绝,可面对此等鬼神莫测的‘老不死’,洛长风看来依然不具胜算。 正担忧时,果不其然,那营地中军帐内传来一道声音。 “十颗化劫境尊者的人头换师之命,天九刃倒是舍得。” 一道着青袍的年轻身影,从账内走了出来。 “化劫境的天策上将”五十里外的洛长风皱了皱眉,忽然想通关键。既然万年前的莫道并非万年后的天机老人,那么万年前的师,自然也不是百将策排名第三的计都玄首了。 师现身之后,那十人小队没有任何迟疑,立即变换阵型,放弃了任何防守,仿佛是以必死之志神通尽展,朝年轻的计都玄首术法如雨,齐齐攻去。 反观那道青袍身影,泰然自若。其身后营帐陡然血光迸射,一阵强横至极的红色涟漪忽然朝四方荡漾而开,竟然挡下了十人的所有攻击,并将祁门甲等人震得倒飞而出。 待血色红光渐若,一道窈窕娇艳的倩影双手各握一柄嗜血的细长红剑,从营帐内走出,浑身杀气升腾,如地狱焰火般炽烈,站在年轻的计都玄首身旁。 五十里外的洛长风神情凝重,初步估计,此女至少神引上境修为,而且距离境界圆满恐怕不足一步之遥。 “自我介绍一下,花如许,天醒神将。杀力嘛,在尔等十人联手之上。”自称花如许的血衣女子声音未落,身影便陡然消失,再出现时已拦腰一剑斩向其中一位黑衣。 那黑衣匆忙接招,双剑相击的瞬间,只觉一股磅礴巨力如山如岳透过剑身传入双臂身体。黑衣眉头紧蹙,紧接着便被这奇异剑气伤破内府,双眼被血气侵蚀,身体撞碎一块山石,飞出数十丈外。 自称花如许的血衣女子出剑的同时,祁门甲和明月寒以及其余七位同伴再次锁定了负手而立渊渟岳峙的计都玄首。 很可惜,血衣女子持双手剑凌空一舞,竟化出八道分身,如九天玄女缤纷起舞,温婉中杀机深藏,分别迎上了一名黑衣。 而她自己,本尊则对剩下的一名黑衣漠不关心,似乎明摆着给计都玄首精挑细选留了个对手。莲步轻挪,继续戏耍着面前数十丈外挣扎着起身的对手。 血衣女子出现后,洛长风敛去了不少元神神识,面对神引上境接近圆满的强者,稍有不慎,极有可能暴露行踪。因此他瞧不见花如许的样貌,感知中只有大致轮廓身形,当他察觉八道分身凤舞九天时,心中陡然一震。 “这是相思赋” “不,这不是相思赋。” 洛长风想起安红豆曾提及的恩师,那个名叫花镜辞的异族女子,天醒神将。心中愈发疑惑不解,想着莫非花镜辞的相思赋正是传自这位万年前的异族强者、血衣花如许的衣钵 第二十二章 定鼎(上) 碎石堆里艰难起身的黑衣覆面男子明显无力招架迎面走来的血衣双剑花如许,脚下不自主后退,眸子里也生出几分惊惧之色。哪里还有半分化劫境年轻天骄的影子 花如许手中双剑悬舞,浑身散放的血红色光芒在雨夜里尤为夺目,营地摇曳的稀疏焰火拉长着她纤长的身影,血色的影子将黑衣男子笼罩其中,那股压迫扑面而至,宛如罗刹杀神:“据闻青萍峰上天九刃计出万全无遗策,不知他有没有算到尔等今夜的遭遇和下场” 黑衣男子退无可退,竟扯掉覆面黑巾,露出面容,是六部落之中宫阙部落当代人杰俊彦,也是最有希望成为未来西天界一方巨擘的人选之一。 宫阙何年。 他忽然笑了,面对神引境圆满的异族强者,明明是无解的死局,他却笑了。抹去嘴边血迹,宫阙何年上前两步道:“阁下也说了,天九师兄素来神机妙算,既要杀那计都玄首,又怎会料不到阁下这个变数呢” 花如许显然不信黑衣男子的说辞,在她看来不过是临死前故布疑阵,使一个拖字诀,为自己换取一丝生机罢了:“呵,无谓的挣扎。若真有官子,尽管落棋便是。本座花如许,全盘接收。” 花如许自创千恨离,正是相思赋的前身。万年以来,几经波折,完整的道法已然不全,后经花镜辞再传到安红豆,所学所得,不过是千恨离道法的十之一二。至于其中最具杀伐血腥的部分,更是彻底失传。 洛长风从未见过。 可今夜暴雨之中,他算是亲眼目睹了‘相思赋’的真正面貌。千恨离道法之中,杀力最强的一招。不仅仅是针对宫阙何年,也针对另外九人。花如许显然打算一招杀尽这十名化劫境界的俊彦天骄,于是同一时刻,十道血衣倩影同时神隐…… 顷刻,宫阙何年嗅到了死亡的味道。他扯着嗓子朝向雨夜和黑无喊道:“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血光刺目,浑身黑衣被剑风切割,皮肤上浮现越来越多血丝几乎要被兵解当场的宫阙何年横臂遮挡,弯下双膝,做扑杀势,面色痛苦的他另一手中赫然浮现一座金光闪闪的小塔。 手中金塔祭出,暴涨于身前。 “代掌门师兄!” 仿佛临死前的一声断喝,唤醒了五十里外的洛长风。 不可谓不惊讶。 洛长风元神神识密切关注着营地动静,自血衣女出现时,他便料定即使是这十位天下间不世出的少年天才人物联手,恐也难敌那花如许一人。何况这漫山遍野,尽是异族。何况还有那位不属莫道莫天机的计都玄首在场。不是枉送性命是什么 可转念一想,他又觉深入敌后行此险招,全不似天九刃的手段和作风。就算真要出其不意抹去异族军师计都玄首,以他对天九刃的了解和后者的智计,怎会不留有后手应对变局正如那宫阙何年所言,天九刃神机妙算岂有遗漏 只是洛长风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天九刃所谓的底牌,所谓的官子,竟是自己!那声代掌门,犹如当头棒喝。 “这家伙……”想起初见时天九刃那张面容,那道身形,洛长风只有无奈。几乎是下意识的反应,洛长风身随意动,剑更早出。 五十里的距离对于神引境界修为的洛长风而言犹如咫尺,他既已出剑,就不会再有任何犹豫。巅峰全盛的修为气机连同元神神识彻底释放,强大的境界威压顷刻笼罩着整个雨夜。 出手便是全力的一剑,直指血衣花如许的真身。 围魏救赵的目的很简单,黑衣十人若死,花如许必重伤。 没人能无视神引境圣人的倾力一剑,何况还是洛长风的倾力一剑。或许得天独厚的周天境界、例如出关后的天九刃具备这种实力,但可惜花如许不是天九刃,神引境界圆满始终只是圆满。 洛长风清楚这点,所以没有直接选择出手相救某一个人,因为无论怎么选,花如许绝杀的一招都会见血索命。 总会有人陨落于此。 天九刃既然算无遗策,就应该也能料到这种结果。所以洛长风原封不动地将难题抛给了花如许,抛给了计都玄首。让他们去选。 花如许若执意斩灭十人,必然无暇顾及这刹那而至的剑,只会落得个腹背受敌重伤的下场。 那么接下来,事情就变得容易很多。一个重伤的神引境圆满、一个化劫境的天策上将,能在全盛的洛长风手中坚持几个回合退一万步说,即使短时间内杀不了奸诈狡猾的计都玄首,可重伤的花如许,却不见得有此幸运。要知道,万年前的天下,算上天九刃,没有任何人比洛长风更加了解相思赋。 故而洛长风这一剑出手,是压上了十位年轻天骄的性命为注。以十换一,至于是得是失,留给天九刃事后复盘自己评估。 事实证明,洛长风的判断准确无误。就算花如许有以伤换杀的决心和魄力,计都玄首也不容许这种情况存在。 天策上将和天醒神将在异族之中地位悬殊,且洛长风对安红豆的恩师花镜辞多有耳闻,他知道花镜辞非同寻常的异族地位,就算在天醒神将之列也拥有绝对的尊荣,以此推断血衣花如许的身份……一个神隐境界圆满的天醒神将,或许在异族高层的眼里,远不如军师计都玄首更具价值。可若这位神隐境界圆满的天醒神将是花如许,就得另当别论了。 计都玄首自然清楚。 在洛长风全力一剑洞穿黑夜和虚空,一点寒芒陡然乍放之际,他毅然决然地出现在花如许身后,毫无保留硬抗神引境圣人一剑。 他受伤了。半剑而已,险些被洛长风削掉一条手臂,好在花如许千钧之际回招,接下了洛长风的剩余半剑。而宫阙何年等黑衣十人,由于花如许千恨离最强杀招施展时的分神收力,同样侥幸躲过一劫。 九死一生。 洛长风一剑即出,随后诗篇如雨,如法令、如天宪、如圣人言。千百剑,万千剑齐齐递出,几乎是瞬间以诗篇结阵,结剑域,将整个计都玄首麾下兵马营地笼罩其中。 “此间动静已惊扰大泽府和积雷道上其他异族高手,我察觉陆续不亚于十道恐怖气息,正快速赶来。尔等速速散去……” 剑域之内,洛长风银发皆张如针如剑,衣袍摆列阵阵作响,踏立虚空。并指朝虚无处轻轻点出,曾经煊赫大梁城头十步杀一人的杀戮之神雨夜再现。 第二十三章 定鼎(中) 雨夜的大泽府愁云蔽月,打着计都玄首旗号的异族军营一片片刀光剑影、神通法印尽显。洛长风十里剑域之内,剑锋所指,异族兵马惨叫不绝,血光四溅,混着雨水遍染山林。 那黑衣十人得洛长风告诫,皆不敢迟疑。他们虽多多少少负了伤,却仍有化劫境界的不弱元神感知,知晓洛长风所言属实。 如再恋战,恐会尽殁于此役。于是几人联手阵型转变,组成两个小队,从四面八方合拢而至的重重铁甲之中,各自撕开一道血口,朝远山和黑夜里遁去。 手持双剑的血衣花如许被洛长风先手所伤,自不甘心就此认栽。笃定了洛长风是天九刃安排的杀手锏,一身战意盎然,竟放任祁门甲等黑衣十人来去自如,不理不拦,全部心神倾注在这个突然出现的神引境高手身上。 被黑衣人换做代掌门师兄,又是神引境界圣人,其身份已经呼之欲出。 “大梁城头十步杀一人的壮士、后受天九刃邀请,成为青萍峰上自然门的代掌门。你的出现,可真令人惊讶呢!”血衣花如许血影陡然消失,又刹那出现,如此反复躲避着洛长风的万千剑雨,每次都是恰到好处于雨帘之中闪没,速度之奇快,角度之刁钻,即使是洛长风也一时之间无法分辨预测。 故而洛长风再展神通,万千剑不够,那就十万剑,百万剑。他借黑夜里乌云之下的满天大雨为剑,每一滴雨水都融合了他的一丝剑意,开始生长出锋利的剑尖,由天而地,密密麻麻,无穷无尽,以天地为牢笼,雨打山川无数坑。 血衣花如许没让洛长风得逞,一枚红色血印自掌心飞出,突然血芒四射,照亮了方圆数十里的黑夜苍穹。那滔天血光竟炙热无比,硬生生燃烧满天大雨,就连雨水之中隐藏的剑意,都被血火点点滴滴灼尽。天地之间的山川万物犹如被扔进了血炉,隐有炼化的趋势。 洛长风对此并不意外。一位神引境界圆满的天醒神将,即使负了伤,依然不可亵渎。他清楚十里剑域是屠戮沙场纵横无敌的群伤手段,可若论百万丛中取上将首级,还得万剑归宗,归拢为一。 洛长风伸手于虚空里缓缓拔出一剑,方圆数十里零碎的缕缕剑意似收到召唤,犹如万千银色的寒芒游丝,从八方凝聚。眨眼间,一柄长万丈宽百丈的擎天巨剑,凌空劈斩而下。 那炼炉黑夜苍穹的如盘血印挨了此剑,大音希声,以静默至极的姿态绽放出世间最美丽的烟花圣火。 血衣花如许如魅影般抓住时机,于剑光盛极和血色烟火激烈绽放的刹那,竟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洛长风身后,嗜血的红色双剑穿透了黑衣银发洛长风的胸膛。 没有预料之中的血色,洛长风身影渐渐虚无,竟是残影。 其真身同样利用擎天巨剑斩落之际,悄然散于原地,奔向真正的目标。 下方营地之中,被众星拱月般护卫的计都玄首双手变幻出十八道手印,最终召唤出一扇虚无之门浮于身前十丈之距,一门开两扇,一阴一阳。这是异族重宝去归门,比肩天机盘的盖世神器。 计都玄首难怪有恃无恐,有去归门在手,可随时召唤异族各路强者跨越空间界壁而来。此夜无论谁出现在大泽府间,都难逃这早早布下的天罗地网。 而他在此,就是请君入瓮。 可惜洛长风并非君子,而是变数。就算大梁城头一鸣天下惊,这万年前的山河,算上李青莲和天九刃,哪怕是半城红绡和莫道,都不曾真正了解过他。 因他从未展示过钧天图上刻录的神通。 这一刻他不再藏拙,坚决而果断。他察觉到那扇虚无之门隐约传来的能量波动,和天机盘极为相似。他逆行过光阴河流,没有人比他更懂天机盘传送开启时的界壁崩碎产生的空间涟漪,洛长风知道决定生死的时刻将临近,于是刻录在钧天残图轩辕神录图之中的一种神通,名叫枯荣意的神通,犹如一株碧绿青草破空而生,雨中山风拂过,抖落零星绿意,然后天地变色……枯荣意不是杀人招,它的神通有些类似于当年江都城外棋剑双甲李太白的生死磨盘棋。它磨得是道心、是光阴流转、是不可见的道伤。 万年后的百将策上,天醒神将师排名第三,存在即合理,即是事实。这是洛长风的感悟和心得理解,所以万年前的计都玄首,不该也不会陨落于此,于他的神通之下。 故而洛长风更深层次的目的,是声东击西,虚张声势,然后逃之夭夭,方为上策。 枯荣意除了磨光阴和道心之外,还有静止空间的神通,就在天地变色的刹那,虽只一瞬间,却足够洛长风以身化剑,近百道剑光骤然乍开,不分南北西东天上地下,乱作流星飞逝。 …… 洛长风脱战之后再度隐匿气息和行踪,反其道而行之,趁着大泽府和积雷道周围异族强者纷纷朝计都玄首的营地赶往,以及穿越去归门之际,调虎离山,他轻而易举地渗过层层关卡,重重营地,出现在青萍峰脚。 背靠三生河的无尽峰上,两座天下战事正酣。青萍峰作为无尽峰的毗邻和门户,几乎满山遍野尽是异族,强者林立,龙潭虎穴。 有趣儿的是,天九一脉坐镇的自然门和附近十数座主峰,并无异族兵马驻扎,也无至强者监视。异族百万大军的营地,全部是围山而落,尽在外围偏峰。也不知是有所忌惮天下第一宗门隐藏的底蕴秘密,还是怜惜这神俊的名山大川,待战事结束留为己用,不愿摧毁。 总之无论出于哪种原因,对洛长风而言,倒是省了不少事儿。 所谓灯下黑莫过于此。 轻车熟路当然也是万分警惕,洛长风来到山巅万法殿,仔细探查一番后,没有任何发现。雨夜里,洛长风站在崖巅,纵身一跃。 去往水帘洞禁地的路有很多,别问洛长风为何总是跳崖…… 水帘洞同样没有遭到破坏,甚至洛长风怀疑,异族强者根本没有发现这处隐秘至极的禁地所在。 顾不得幽长的洞府内那一尊尊星官神魔像是否苏醒,是否擅闯,洛长风只有一个念头,如果莫道还活着,当然莫天机肯定活着……他会被天九刃拘押何处 洞府的尽头,石室内。 果然,洛长风见到了莫道莫天机。 似乎等待已久。 第二十四章 定鼎(下) “你来了。”莫道被关在石室内,仅仅是被关在石室内,和帝无泪当初的遭遇不同,莫道是自由身,只是不能离开这座禁地而已。 石室内,他可走可卧,并无限制,似乎也没受任何伤势。他盘腿坐在石室中央,瞧也没瞧洛长风,而是神情专注地盯着面前棋盘,似乎推演着下一手该落子何处。 “你看起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糟糕。”洛长风打量了莫道一眼,悬着的心稍稍落定。 “哦怎样才算糟糕”莫道转过头来。 “我原本以为,按照天九刃的手段,就算不死,也得废掉一身修为才对。”洛长风当然是打趣的话。 “你不了解他。”莫道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似乎想与洛长风对弈一局,“对我们这些师弟师妹,师兄他岂会舍得。” “既然不舍得,又为何将你留在这里如今的青萍峰自然门,可是方圆百里漫山遍野尽是异族。你我随时都有丧命的可能。”黑衣银发的洛长风盘膝落座蒲团。 “错了。”莫道忽然露出高深莫测的笑容。 “哪里错了”洛长风好奇问道。 “深入异族腹地龙潭虎穴的人,是你不是我。”莫道说道。 “因为天机盘吗”洛长风道。话刚说完,他察觉端坐对面的莫道,有些不同寻常。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仿佛此人远在天边,却又明明近在眼前。好似一个身体,同时存在于两个完全不同的虚空里。即使是神引境界如他,若不凝神细察,也瞧不出任何端倪。 “是天机盘的手段,还是……”洛长风收敛心神,说道。 “是师兄。”莫道答道。 原来禁地石室内的这位并非莫道真身。而是天九刃施展某种虚空类的神通秘法,将莫道本体投映于此,竟看起来与真人无二。 洛长风沉思稍许点了点头:“无论如何,你能安然无恙,我也放心了。” 棋盘对面的莫道说道:“我对师兄素无隐瞒,与他说了你离奇的经历之后,他便不再追究。” 洛长风说道:“他信了” 莫道轻笑:“半信半疑。师兄说,如若你所言属真,无论龙潭虎穴,必回折返于此寻我下落。” 洛长风自嘲道:“的确!没有天机盘,我断然是无法回到万年之后的未来。总不能就这么一天天过,活到未来” 莫道又一次轻笑:“你是天命所归,万年后的乱世劫尚需你来终结。所以,活到未来的人绝不会是你。” 洛长风凝眉,他听出了这句话的含义,有些诧异地道:“帝无泪,他来找过你还是找过天九刃” 莫道说道:“他受了道伤。普天之下,除了师兄无人能医。” 洛长风迫切问道:“他说了什么” 莫道说道:“你怎不问问他的伤势是否痊愈” 洛长风自言自语:“既然见过天九刃,自然已恢复巅峰。” 莫道点了点头说道:“他说万年之后,只有你洛长风才能得到轩辕神录图。而天机盘的威力,无论逆行光阴河流还是顺流而下,都无法承载你们两人。” 洛长风说道:“糊涂!我虽进境神引,却未必对等斩仙台上天下群雄。我二人利用天机盘穿梭时空,不见得会偏离光阴河流。” 莫道解释道:“现在的你不会,未来的你就不一定了。” 洛长风抬眼看了看莫道:“就算多年后我臻至神引境巅峰……” “那么钧天图呢” 莫道突然打断洛长风。 洛长风沉默不语。他将轩辕神录图托付半城红绡,万年后,便只有自己能得到此图。既如此,帝无泪集齐五部天图又有何意左右天下大局,却无法终结乱世劫,到头来不过是镜花水月,为他人作嫁衣裳。 洛长风沉默良久:“所以他打算活到万年之后” 莫名的失落油然而生。明明帝无泪与他洛长风,是势不两立的敌人。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像痛失知己。 “他去了哪里”洛长风问道。 “无尽峰。” 洛长风似乎猜到了答案,长长叹了一口气:“原来他根本没打算活着啊……” 石室内的安静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期间莫道端坐对面,并未出声打扰。直到洛长风平定心神:“你在此处专候,莫不是天九刃另有交代”莫道低首看了看棋盘。 洛长风会意。如果玄机在这纵横十九道的棋盘之中,那么落子便是。观局数十息,洛长风执黑,取子落盘。 随着黑子落定,一股氤氲幻气诡异荡卷而开,自棋盘上外散,穿过洛长风和莫道的身体脸庞,下一刹那,面前景物斗转星移。 …… 洛长风站在山脚,山上有株常青树,常青树下有凉亭,凉亭里有座石桌,石桌旁坐着一道人影,不是天九刃又是谁 没有多想,洛长风拾阶而上。清风拂面,他步入凉亭,坐在天九刃的对面。看来要与自己对弈的人不是莫道莫天机,而是天九刃。 “你来了”天九刃说了和莫道一模一样的话,语气平静,没有波澜。 “大战在即,天九兄倒是闲情雅致。”洛长风说道。 天九刃没有回话,而是轻笑了声说道:“万年前的乱世劫,如果你所言属实,本座此战自会凯旋。而你又因万年后的乱世劫出现于此,因果缘法,同样注定了本座无法彻底清剿异族。既然一切有为法,我又何必执着急于此一时” 洛长风笑道:“没想到,堂堂天九刃竟也信命。” 天九刃说道:“本座不信命,也不信冥冥注定,本座只信因果,只愿盛世永恒,修行之人皆可长生,众生皆圣,如是而已。” 天九刃盯着洛长风的眼睛,片刻,请洛长风执黑先行。 空荡荡的棋盘上,洛长风率先落子。 天九刃紧随其后。 一时黑白之争,乱盛之争,万年之争仿佛尽数演化于此间棋盘。洛长风一子落下,布局起势,然后醍醐灌顶,脑中电闪雷鸣。 如梦回万年,他看到江都城外,沈天心和棋剑双甲李太白雪中对弈生死磨盘棋,鬼使神差,盘中前半局竟是自己和天九刃所布之局。 “难道,难道前半局,是我下的” “本就是我的棋局” 他一脸骇然呆坐原地,双目离神而显得空洞。 却不知此刻,时来天地皆同力,洛长风元神出窍,如开天辟地之神,露无边法相,掌观山河,顿悟大道…… 第二十五章 先手 石室内,洛长风从恍惚之中定神。不知不觉间,早已汗流浃背。他尤有余悸地低头看着棋盘,手中黑子尚未落定。 他又抬头看了看年轻的莫道莫天机,后者似乎对一切了然于胸,笑道:“山河壮丽,社稷无伤。这部社稷山河图如何” 洛长风闻言,撩起前襟起身,朝莫道长拜扣揖。正要说话,莫道却突然伸手虚势将其扶起道:“先别着急谢我。” 洛长风顿了顿,有些不解。 莫道又道:“最后一部残缺天图,你是否已学会其中神通” 洛长风点了点头。既然帝无泪曾找过天九刃和莫道,想必轩辕神录图便不再是秘密。 如今钧天七图已全部浮于世间,剩下的五部图录就在天九刃的身上。 莫道微笑,抬手挥袖,一连五道云雾缭绕的光团首尾衔接,火红如岩的炼石补天图,绿意盎然的神农百草图,银白色剑气纵横的浣花洗剑图,金光大盛的造化混元图,黑气浓郁雷电蹿游的十万兵魔图,五部天图就这么赫然显现眼前,散发着炙热的光泽,触手可及。 洛长风静静观着五部残图,心中诧异之余,眼底也闪过一抹不解:“他这是何意” 莫道说道:“师兄观图已尽悟神通,入小周天境界。于他而言,这几部图录再无用处。” 洛长风不信这种说辞。钧天图自万年以来便是至宝,即使尽悟神通化为己用,原本的图录也丝毫不弱于神兵榜上屠刀天机盘之流。眼下无尽峰上战事焦灼,有钧天残图相助,无遗多了一份保底的手段和胜算。 莫道又道:“师兄还说,既然你来自万年之后,既然你口中的万年之前,乱世劫以天九刃无尽峰上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而告终,那么这一战有无钧天图都无关紧要,因为凯旋之音属于历史,他就是历史。” 洛长风郑重其事道:“那是在钧天图加持的情况之下才会出现的历史和凯旋。” 莫道说道:“可由始至终,所谓完整无缺的钧天图,本就不存在夕拾纪的六界天下里,当世绝无。” 洛长风皱了皱眉:“即是至宝,存于世间自然隐秘。你们不得而知,也实属情理之中啊。” 莫道斩金截铁地说道:“天下闻名的重宝,无上神通,青萍峰和六大部落镇守山河竟全都闻所未闻,你不觉得奇怪吗” 洛长风沉默不语。 莫道说道:“照师兄所言,后世人眼中的万年之前乱世劫的真相的确是天九刃无尽峰上振臂一呼。而这一切的前提是他参悟钧天残图,步入了古往今来前所未有的小周天境界。” “钧天残图” “是的,残图,你眼前的五部残图。” 洛长风再一次陷入了沉默和深思,他无法理解,难道说万年之前天九刃前辈得以进境周天,是因为这五部残图并非完整的钧天图而这一切的契机,这五部天图的来历,不是万年之前流传后世,而是后世的自己和帝无泪两人阴差阳错逆行光阴河流从后世带到了万年之前 因果因果,到底什么是因,什么是果 思绪混乱,苦思不解。 莫道真身投显,除了解惑洛长风心中疑虑之外,还奉了师兄之命带来五部残缺天图。当前战事吃紧,无法逗留太久,更容不得洛长风大彻大悟。 他催促说道:“师兄的小周天境界,可保此间天下万年太平。至于万年后的天下,就必然要仰仗洛兄的大周天境了。如今完整的钧天图录就在眼前,体悟大道,伏诛异族,肃净河山,安定苍生。这一桩桩一件件,非同儿戏,更非一日之功。洛兄多犹豫一刻,水深火热中的黎民百姓便多一份绝望。而今万事俱备,帝无泪以性命相托,师兄更是坚定不移,那位人间最得意一人一剑镇守大梁城,最后脱剑膝前横,城头上下尸骨如山,一寸不让。还有青萍峰山脚的裴不胜,贪生如他,此次却心甘情愿视死如归。” “洛兄。” 洛长风长舒了一口气,闭上双目,露出前所未有的决绝之色:“我需要一座道场,无人打扰的道场。” 莫道闻言,展开笑脸:“洛兄放心。这青萍诸峰,异族至今未曾进入,是因为尚未找到破开护宗大阵的法门。再加上无尽峰上战事正酣,容不得异族强者过多分神。师兄估算,在这间石室里,你至少还有五年的时间。” 言罢,莫道双手结印,竟然将天机盘召唤而出,落地生根,丈许大小,玄关变换,符箓轮转,一道道法文如秩序锁链凝成月银色光柱攀升而起,照得石室内月色充盈,道意盛满:“天机盘内有片本源空间,是一座衍化天机的星轮道场,当然,也是愚弟平日修行之处。里面有些许心得随笔,记录着天机盘的神通灵性,希望会对洛兄有所帮助。” 洛长风抱拳为礼,朝这位‘天机老人’诚心致谢。未再多言,径直朝天机盘走去。 莫道不知何时也站起了身,投显的身影开始出现涟漪波动,显然时机已到,他无法多留,便提醒道:“五年之后,若异族强者破开了青萍峰,找到此处禁地……” 洛长风摆了摆手,没有回头,笑道:“那就祝我好运!” 黑衣银发的洛长风盘坐天机盘上。下一刹,人盘共隐,石室内消失无踪。 莫道转过身,一手负于身后盯着棋盘,先手虚提一子落定,然后身影也如飞灰片片消融。 石室内寂寥无声,只剩四壁星官神魔像獠牙怒目,恶狠狠地盯着那盘占得先手一子黑的棋局。 …… 日不落墓园。 日复一日的祥和宁静,落日黄昏下,小圣人王亭集坐在一块石崖上,手捧着一部《知北游》面朝无尽之海,天风与海风夹杂着袭来。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圣人者,原天地之美而达万物之理。是故至人无为,大圣不作,观于天地之谓也。” 这幅画面,少女在海上已经看了三年。 少女名唤天九女,日不落墓园里唯一一位能驾驭鲲鹏的天九女。 第二十六章 收官 无尽之海,有庞然大物鲲鹏遨游。天九女端坐其背,实在是渺如尘埃。少女眺望夕阳下那一抹景,耳畔读之声混杂在风浪和鲲啸之中,却是出奇地清澈,如明月照寒潭,不清不冷,意境悠远。 少女很喜欢古圣人庄子,喜欢其着作《逍遥游》,更喜欢鲲鹏。三年前,小圣人王亭集初次坐在海崖边,诵的是庄子《说剑》篇。那时的她便有一种跳下鲲鹏的冲动,想默默坐在石崖之下,听海潮声、风云声、走沙声和读书声。 第二次的时候,她听的是《齐物论》,这次她不仅失了冲动,还心生几分戒备。因为明月当空找到了她,带来墓主大人的口谕。于是她开始戒备,甚至远离那诱惑至极的诵书声。 令她未曾想到的是,那位小圣人王亭集并未就此停歇,而是一坐三年。三年里,每隔一月便会来此海边石崖诵书。天九女的心境便由最初的好奇冲动、到敬而远之、到最后无知无感。 无论此人是否真如墓主大人所言,觊觎鲲鹏,她都懒得再想,也懒得理会。反正明月当空和孙女儿青青两位神引境就在不远处观望着,也警惕着。 天九女拍了拍鲲背,庞然遮天的大物一跃千里,巨浪滔天。 …… 阿遥的房间里特别拥挤。好在他也看得开,有一席之地躺平就好。至于生死大事儿,交给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连城诀这些个头脑灵活的家伙去考虑,需要他的时候,该出力时出力,该出剑时出剑,岂不乐哉? 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翘着二郎腿躺在床榻上,轻声哼着小曲儿,竖起耳朵听着房间里的七嘴八舌。 下棋的下棋,饮酒的饮酒,议事的议事,擦刀的擦刀,说笑的说笑,谈情的谈情……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连城诀、牧云剑城、断千一、藏地书魂、凰儿、秋北雪、萧别恋、梁冰、大妖重夔,以及诵书之后的王亭集,十四人破天荒皆聚于此。 自释宗流偷偷进入子午井内,见着大妖重夔的那位对手、异族十四王座之一据传会施展千行道的疯癫老者后,最近三年,包括高木遥在内的十四人仿佛一朝顿悟,竟废寝忘食,对修行痴迷起来。 眼下每个人的修为都已进入瓶颈,除了三位转世的圣人无限近境之外,其余诸位都半只脚迈入了神引境界。这意味着,子午井大阵的阵法威力在逐渐衰弱,井内的异族十四王座也所剩时日无多。 他们很快就要完成使命,要离开这个地方了。 陈言箴长叹一声,伸了伸懒腰。这一局对决棋力相当的余清奇,比大妖重夔有趣儿多了,可谓你来我往险象环生,经过两个时辰的鏖战,最终收官,他侥幸险胜半子。 “诸位,咱们动身?”陈言箴环视房间内或坐或立或躺平的众人,脸上挂着久逢的喜悦,卷了卷袖角,然后负着双手,笔直的背影朝门口走去。金色夕阳照在他的脸上,没想到当年落脚天东的青衣道人,也曾有年轻时风华正茂的模样…… 床榻,阿遥一个鲤鱼打滚,跳了起来。伸手一招,崭新如初的琴袋背在身后,又取下墙边挂着的那柄剑,带着全副家当,扭了扭脖子,含糊不清地道:“我阿遥的剑,终于能砍真正的大妖了。” …… 风沙吹拂。 黄昏下,日不落墓园里有一众身影,南北一字排开。目标坚定,朝那吞噬一切的子午井走去。 在一众身影百丈之外,墓主大人带着当年乘鲲鹏出海的十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但却都是圣人修为,站在残破的遗迹和一处处断壁残垣上,遥遥眺望。 “天九女那边,准备的怎样了?” 老者明月当空恭敬地答道:“回大人,别样天部族内抽调二十八位上将,已抵达海边。” 话说一半,无尽之海传来一声鲲鹏雷啸。 明月当空抬首望了望那远在天边又近在眼前的滔天水幕,又再补充:“天九女御鲲鹏而至。” 墓主大人神色阴沉,瞧着渐行渐远的十四道毅然决然的背影,脑中灵光乍现,一抹念头飞快划过,却又不曾抓住。隐隐的不安,紧锁眉头:“十四人联袂而行,如本座所料不错,子午井破阵只在晨暮之间了。” 老者明月当空点了点头。心想着那年乘鲲鹏出海入世,如果不是斩仙台上身怀钧天残图的帝无泪和洛长风同归于尽,否则再掠来这二人相助,又何须苦苦等待这么些年? “一万年了,这枯燥的日子终于要结束了。” …… 江湖共主萧别恋和腰挎刀剑错的披甲门梁冰,经过这些年的相处,可以说是遁出红尘,终于冰释前嫌,两人情投意合,彼此挽着手,这一去将生死抛诸脑后。 阿遥抱着脑袋,瞥了眼身旁的大妖重夔:“喂,不会真的生气了?刚才的话,很显然是我阿遥的玩笑,怎么能当真呢?好好好,你是大妖,你才是大妖行不?” 身披破旧天风书生模样的藏地书魂与小圣人王亭集并肩而行,说道:“日后若有机会,定要与先生分个高低。” 小圣人突然笑道:“读书读不赢你,要论这喝酒嘛,王某人化劫可战神引。” 来自北雪山庄的秋北雪朝那位断家枯冢的前辈抱了抱拳:“这些年承蒙教导,获益良多。” 昆仑剑阁年轻的掌门人牧云剑城一身剑意逼人,充斥着方圆十里,看了一眼连城诀道:“天机阁点评,魔门青冥、红袍女将骆冰王、菩提书院皇甫毅、佛门一念禅、还有帝无泪,凰儿,你说我们几人,到底谁更强一些?” 连城诀说道:“那要比过才知道。” 随后又补充了一句:“和你那王师弟比,谁能胜中庸剑,谁才算强。” 凰儿独自沉默,心不在焉,似是想那远在天边的弟弟了。 余清奇心底复盘着最后那局收官之子,似痴似醉,渐渐物我两忘。 陈言箴肩碰了碰眯着眼望着远方的释宗流:“想什么呢?” 释宗流叹道:“古语云子承父业,我这算什么?” 陈言箴恍然笑道:“父承子业,也不错嘛。” 一行十四人齐齐大笑。 第二十七章 归去孓蠙隢龋 三年前,释宗流入子午井见到了那个老疯子,会施展千行道的老疯子。两人对视的刹那,释宗流如遭雷击! 那个被日不落墓园墓主大人称为异族十四王座之一的老疯子,竟是帝无泪!不再风华正茂的帝无泪。 释宗流满脸骇然。 大妖重夔认不得帝无泪老去疯癫后的模样,他却认得一清二楚,就算化成飞灰,他也能认得清楚。谁让他是帝御天!天下间,又有谁会不认得自己的儿子? 从那日后,释宗流便知道了全部的真相,揭开了日不落墓园的谜底…… 帝无泪当然不是异族,更非十四王座,根本就没有十四王座,这一切不过是那位墓主大人编造的谎言。 子午井内镇压的并非天九刃,而是万年之前的异族天下第一人,神裔仙罗子。这是当年乱世劫,天九刃与帝无泪等十四人联手的胜果。而日不落墓园里的那些守墓人,也并非万年之前六大部落后裔,而是那一战侥幸存活的异族繁衍生息。 无数年来,他们尝试过多次,破开子午井阵法,将镇压的那位至尊释放出来,可无奈神裔仙罗子身怀祖山图腾,那星蕴图腾之上蕴含异族所有部族强者真名,血脉之力加上真名克制,他们竟无法靠近阵法。 不得已之下,他们便扎根日不落墓园,繁衍至今。他们知道当年的三生河有万年育鲲的说法,便真的苦苦等待了足足万年之久,直到他们找到无尽之海孕育那头神兽鲲鹏,并且联手降服据为己用。 于是那一日,连同天九女,十五人乘鲲鹏而出。寻到了天下间当时杀力最强的十四人,就是牧云剑城等人,用绝对的实力掳掠而来,然后编织了这个谎言。企图借刀杀人,释放出子午井内的那位至尊。 他们有信心做到万无一失毫无破绽。因为万年之前,他们与这座天下打过太多交道,对此间天下的语言习俗服饰等等,了若指掌。除了与生俱来的那幅星蕴图腾,他们已与此间天下人别无二致。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子午井内的十四位万年之前的强者,竟有一位来自万年之后,还是帝王盟的现任盟主,帝御天的亲儿子! 如若不是大妖重夔察觉端倪,认出帝御天自创的千行道神通手段,恐怕这一行十四人,会尽数葬身于此,为他人作嫁衣裳,还不明不白。 揭开真相后,十四人便开始苦思应对之法。 奋起反抗?当年异族十四位神引境界的家伙将他们掠至此处,情景历历在目。虽说如今众人修为都有进境,但经过多次兵棋推演,他们胜算依旧极低。何况这里是日不落墓园,还有个深不可测的墓主大人。他们拥居此地,尚不曾窥测八百里日不落墓园全景,谁知道除了这些明面上的高手外,是否还有实力隐藏? 众人摒弃了这个念头,于是江湖共主萧别恋提议,出奇招夺鲲鹏出海。才有了小圣人王亭集临海临崖诵书三年的那幅画面。 这当然不是最终的商议结果,不过是想制造些气氛,声东击西罢了。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其实很简单,也很明显。 入井,杀子。 杀了那位异族至尊,也就万事皆休了。 至于事成之后,能否保全性命活着离开这座永恒之地八百里牢狱,那已不是他们考量的内容。 他们很清楚,两座天下之争的最终走向,决定者不过寥寥。 天下兴亡,系于一人。 天底下最高的那个人,或者说最有可能登高的那个人。 异族之中,是神裔仙罗子。 此间天下万年前,是天九刃。 而今,唯洛长风而已。 …… 天机盘道场之内。 浑身黑衣笼罩盘膝而坐的洛长风领悟钧天残图已是不知岁月,脸上和眉宇间可见沧桑。好在他能察觉青萍峰诸峰之上和禁地之中的动静,一往如初,想来异族强者尚未破开守山大阵。 他还有时间。 但他已不需要时间。 浣花洗剑图、神农百草图、十万兵魔图、造化混元图、炼石补天图。钧天残图五部,对于已领悟轩辕神录图和社稷山河图的洛长风来说,如开天目,如得神助。 他已尽悟…… 时光流水,无止无歇。 洛长风睁开双眼,大道至简,返璞归真,他身上没有任何修为气机波动,但他清楚,自己如今已是小周天之上,比那时闭关而出的天九刃还要强上一些。 他眼底同样也没有任何疲倦之意。他看起来精神矍铄,像是大梦初醒,迎接朝阳。伸手一挥,身遭近百部孤本书籍有序地朝两侧书架飞去,完璧归赵。他起身朝正前方走去,那里有一扇似开似合的空间之门。 莫道的声音忽然回荡脑海,有灵光刹那闪过,洛长风驻足。 他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决定,然后将浣花洗剑图,神农百草图,十万兵魔图,造化混元图,炼石补天图,连同与天九刃对弈而顿悟的社稷山河图,六部已在他手中合而为一的天图,犹如画卷,留在了那排书架之上,留在天机盘之内,留给了莫道莫天机。 他想着,如若自己将天图带走,那么万年之后,一切故事之始的那个世界的钧天图,又是如何从万年之前传承到后世呢? 总要留些什么给万年之后,给莫天机谎称钧天图在魔门一战一分为七实则一分为六的传说,留个追溯。 总要留些故事。 他如是想着。 此间事了,洛长风一袭黑袍,步入那扇空间之门。 直到他身影彻底消失在虚无门后的那刻,他才恍然明白,原来当年自己逆行光阴河流,于河流之中所见的那个身穿黑袍的家伙,可能就是自己。 回到未来的自己。 …… 暮凉城外异族百万大军再度集结,百将策高手如云纷纷现身。 暮凉十道的城头上,守城的无数强者南北一字排开,伫立城头。 明明是黄昏时候,这人间却风雪纷飞。 寒气森森,天地肃杀。 第二十八章 来兮瀚歓 菩提道。 以断千劫、离落、铁冷三位杀力卓着的化劫境强者为首,酒招旗和红衣安红豆及一众书院六字门道师伫立两侧。 城外,异族铁甲洪流打着‘纣’字大旗,红底白字,粗略估计约五万之数,朝菩提道开赴而来。 周围一片沉默。这种远远超越菩提道的守城兵力十倍的异族大军所产生的压迫感,即使是曾统率不败之师、沙场铁血的红袍骆冰王安红豆,也隐隐蹙了蹙眉。 这还是第一次亲眼目睹异族大军兵临城下。 “天策上将纣,兵器是一杆龙鳞蛇纹盘绕的梨花银月枪。与多年前相比,如今已是无限接近神引境界的修为,十八月宫宫主之一,也是异族化外天堪比昆仑剑阁底蕴的一国君主。此人生性残暴且嗜杀、麾下壁画城飞天十四仙,俱是颇具杀力的化劫境天策上将。”离落简单介绍着异族大军前方,龙撵之上那位被群丽环绕的黄袍男子。 断千劫和铁冷等人守城多年,与异族高手交手不计其数,自然熟悉这位难缠的对手。离落的提醒,显然说给红衣安红豆听。 红衣提剑的安红豆视线从那龙撵上一一扫过,最终停留在侧翼前锋大将身上:“十六位媲美化劫境高手的异族强者压阵。” 离落也注意到了那位异族前锋大将,似有数面之缘。 铁冷开口道:“是天策上将罗,曾屠杀飞甲镇的罪魁祸首。” 柳十三站在最边缘的位置,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些高手身上,而是一直盯着前锋大将身后与众不同的十骑。老对手,如今只剩十人的异族儿郎十二秋。十骑之中自然也有化劫境修为的年轻妖孽存在,只不过尚不入师母安红豆的法眼,故而没有被计算在内。 酒招旗负着双手:“异族此次攻城不同以往,明显集合了优势兵力,要破我菩提道啊。” 暮凉十道其实镇守的兵力各有强弱,并不均匀。最具杀伐破阵力的,当属剑阁驻守的剑气道,异族轻易不敢招惹。因为大军无法发挥优势,尚未兵临城下,就会面对铺天盖地的无数飞剑取头颅的惨况。 而东楚兵马和天东九金兰八百宗镇守的星川道,则是光怪陆离,玄妙无穷。虽少了顶尖高手如连城诀压阵,但九金兰和苏小凡等凭着十二星川积累的底蕴和各种层出不穷的阵法手段,从三人阵,七人阵,到四十九人阵,一百零八人阵,一千零八十人阵……倒也是铜墙铁壁。星川道驻守以来,遭遇异族大军压城五次,历经鏖战坚守,最后竟都能拖垮攻势,反败为胜。 相比星川道的被动,南海百花仙及帝王盟高手十三王族率领的帝释道则最为主动勇猛,异族每次大举攻城,帝释道都会屯兵城外,以帝王盟的兵力和王族战力,直面异族。两军交战,不假一物,以伤换伤,以命换命,战损比几乎持平。 妖帝麟儿及麾下万妖盘踞的万妖道,经过改造,其地势虎踞龙盘大山纵横,几乎占尽地利人和,异族多年间试探过两次,仍然不知深浅,倒让万妖道成为暮凉十道里围城次数最少的一座。 暮凉十道之中,防御最强的并非星川道,而是南山撞钟人和佛门一念禅与月氏兄妹联手、携天机阁布衣楼和断家刀客镇守的佛见道。整座城关笼罩在无尽金色佛光之中,远远望去,犹如一尊百丈高许的金身大佛盘坐其中,那佛光里还夹杂着炽盛刀意。当初异族集结三千大剑仕,以无上剑光企图破开佛见道的防御,足足十日十夜,最终无功而返。 当然,暮凉十道也并非全无破绽。 例如天门道,以重阳为首,辅以宁显山和梁凉招募的两界山余火。还有青海长云暗雪山的楼兰君主、白云间万仞山的杨柳、大武宗韩毅、一将功成万骨枯的李封侯、不教胡马度阴山的阴山、辕门的边秋等……明面上看,有超过双手之数的化劫境高手坐镇,破之不易,可事实上,两年前的那一战,异族竟以少胜多。如果不是其余几道援兵及时赶来,天门道绝对会沦为一片废墟。 诚如莫七难所言,天门道镇守兵马杂糅,包括那些化劫境高手之间,彼此毫无默契。异族攻城,强压之下,致命弱点逐一暴露,几乎一盘散沙,顷刻溃散。 虽然北海道也弱,但不同之处在于,据守北海道的兵马,尽是天北六姓十阀门的世家子弟。彼此沾亲带故,多少都有些血缘。是那种上阵亲兄弟,打虎父子兵的决心。战力上不如天门道,可誓死不退的坚毅心志,固若磐石。 暮凉十道之中最强的关卡,非风雨道莫属。天地楼台山林谷园,八方风雨虽避世天西,可论对异族的了解,绝对首屈一指。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形容风雨道再合适不过。 剩余藏兵道,进有三千铁浮屠和铸剑城弟子,夜战有南海夜骑郎,守城之战有孤城闭指挥江家术字门徒再现机关无双,后勤补给有天南联盟源源不绝,可谓暮凉十道之中实力最均衡进退有度的一关。 而此处菩提道,相对其余九道而言,守备最为薄弱,兵力也最稀少。这些年里,依靠着断千劫的刀道修为和屠刀产生某种共鸣联系,使其杀力更强,坐镇菩提道城头之上,倒也立于不败之地。因此出城杀敌的任务,就落在了天刑将铁冷和离落身上。好在这两位的实力,放眼暮凉十道众高手之中,也绝对名列前茅,多年间菩提道即使风雨飘摇,却始终不曾摇摇欲坠…… 可今日,异族举兵十倍之数,更有接近二十位化劫境高手掠阵。这般阵仗,几乎是暮凉十道任意关的历史上,所遭遇的史无前例兵力投入,足可见异族破城决心。 安红豆手中玲珑剑已出鞘:“即使十倍兵力,要破城也并非易事。” 有片雪花落在剑尖,然后滑落,随风飘下城头。紧闭的城门后,有个本不该出现在此、却又偏偏在此的样貌平平的男子,拄剑鞘而立。 和以往任何一场战役均不同,断千劫不会再困守城头,城头众人皆可出城杀敌斩将。 今日守城者。 唯此一人而已。 …… 化外天。 奴兽峰下子母阴河底。 万年之前,从日不落墓园逃出的一具身外化身,神裔仙罗子在吞噬八位经天十二星后,终于破峰而出。 第二十九章 煮一壶茶,赶一群鸭(终章)珧 洛长风再入光阴河流,这次是顺流而下。果不其然,他见到了当年逆流而上的自己,两人对视一眼,然后擦肩。 回想这段离奇经历,点点滴滴,至今仍无法求解。可见大道通玄,讳莫如深。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周天境之上另有怎样景色,他尚未参悟。只觉修行之途不止于此,不该止于此。否则如何解释钧天图的来历?万年前的钧天图并非完整,事实上,即便集齐七部残图,也无法拼凑出一部具有大道因果的完整图录,所谓的传说,在今时今日的他看来,大概率是不知起源的谎言。 唯一的解释,或许除了异族外,此间天下,天外有天。 洛长风暗自长叹!忽见光阴河流无风起浪,一层层逆流前仆后继荡漾而来,似是下游漂浮水面的某个未来碎片发生了扭转曲变,竟隐隐干扰了光阴河流的稳定? 还不待细想,那碎片陡然崩显一道裂纹。 “有人在穿梭空间甬道?竟激起了光阴河流的涟漪!这种程度的空间跨越已触及时间规则。到底是谁?” …… 日不落墓园所在的六百里天地,突然裂开一道虚空之痕,无数黑色光束洒下,竟都垂落入了那口子午井内。 墓主大人和一众高手纷纷化作长虹掠来,不敢靠近,落在远处观望。 咚咚,咚咚。 大地仿佛心脏跳动,无尽之海海水沸腾,子午井周围百里的沙土尘砾贴着地面疯狂跳跃,像是万年前长眠于此的无数战魂欲破幽冥而出一样。十数息后,六百里日不落墓园突然乍现数以万计的裂痕,然后正座墓园轰然塌陷,坠入了无底之洞,无尽之海海水疯狂倒灌而来,几乎顷刻间吞没了斜阳笼罩的六百里大地。 无边无际的海潮之中,一个个漩涡卷起滔天龙卷。一道又一道风驰电掣般的身影自龙卷内狼狈逃出。 牧云剑城、连城诀、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凰儿、萧别恋、梁冰、高木遥……八道虹光冲向天穹。追逐他们而来的是一只翻海巨掌,从被海水灌没的子午井底探海而出,带着翻山倒海天穹色变的威势,眼看就要将那八道虹光排成肉泥。 谁知此时,变色的苍穹又浮现一汪漩涡,是虚空漩涡。又一只遮天巨手并拢着食指和中指,宛如一柄来自天外天的神剑,抵在了那只自海底探出的巨掌掌心。 那幅画面定格一瞬。只见一圈乳白色道意涟漪自那指掌相击处炸开,然后此间六百里天地如落地冰镜,支离破碎。 那只来自天外的巨手挥摆一阵,如水中捞月拂涟漪,将牧云剑城和连城诀等八道摇摇欲坠的身影握于掌中,消失在虚空漩涡里…… 八道人影先后坠入光阴河流,随东逝水顺流而下。 “诸位,别来无恙。”那只来自天外的遮天巨手自然是洛长风的神通,身处光阴河流,破开时空界壁救人本就占据天时之力,这次交手,那神裔仙罗子讨不了好。 牧云剑城和连城诀稳住身形,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竟看到一袭黑衣的男子盘坐水面,如一叶荷莲随波逐流。 “是你?” “当心!” 洛长风声音刚落,眼见即将到达彼岸尽头的光阴河流竟然拦腰出现断流,光阴被这断流定格在某个时间节点,洛长风和牧云剑城共九人被河流冲刷,先后撞到这断流层上,像是落网的鱼儿,逐个消失。 洛长风是最后一个。 他猜测,应是自己出手救下牧云剑城等人,使得光阴河流出现时空断流。不出意外,他们应该被传送到同一个时间的不同地方去了。 只觉一阵撕裂的痛感遍袭全身,就连元神都不曾幸免,仿佛被五马分尸一样,洛长风被那断流空间吞没。 …… 君泽玉和沈天心镇守的阴晦关天人涧,不属于暮凉十道任何一道重关。其实真要论起来,它是暮凉第十一道天堑。因为暮凉城到此处中断,天人涧将长城分作南北两截,中间是天瀑深渊。 城头上,天心算和人间算结茅而居已有多年。 外面天风阴晦,杀人剔骨。 屋内尤暖。 一名不知何时出现的黑衣男子推门而入,然后转身掩上裹着茅草的木门,上了栓。 屋内没有灯火,靠着堂屋内一颗碗大的夜明珠照明取暖。 今日的天心算苦等多年终于得偿所愿,穿上了红嫁衣,嫁给了世间无双的公子君泽玉。 洛长风入门瞧见的一幕,是新郎新娘共饮交杯酒。 然后双双倒在黑衣银发的洛长风怀里。 …… 洛长风站在天人涧城头之上,看着方圆近百里内一具具皮肉不存只剩骨骸的尸体,可以想象这些年君泽玉和沈天心两人守城的艰辛。 他知道炼石补天图尚缺的那一份大道真意,如今充当着桥梁,正填补着天人涧和两截暮凉城的空缺。 故而他没有取走的打算。钧天图本不完整,有没有这道真意无关紧要。 就让它守护着两俱同袍尸身,长眠于此。 …… 燕氏祖地。 好一片世外桃源。 叶紫衣凭着记忆里的模样,在此处开垦了一座小庄园,像极了当年菩提书院庄院长的院落。 洛长风入园时,见到这里的一草一木一池鱼,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你是谁呀?”身段窈窕的紫衣女子挎篮站在桃树下,看着那个黑袍人影,有些疑惑。 洛长风身体僵硬。 原地呆滞了许久,然后伸手抹去头顶的袍帽,露出银亮如雪的三千白发,转过身,四目相对。 ……天北地界,王姓一族的家族学堂里,十数个少年少女围殴着一个不会说话的落魄青年。理由是说这卑贱子弟偷听先生授业,且暗地里习武练刀。 青年打不还手,自然也还不了口。 只是老老实实的趴在地上,待这群族中天骄出够了气,悻悻然散去,这才掸了掸身上尘土,慢慢爬了起来。 洛长风将这青年搀扶起身,然后眸中含泪,退却了三步,恭恭敬敬朝这位满脸茫然的青年执以书院礼。 哽咽道:“师兄,回家。” …… 洛河郡才是洛长风的家,也是根之所在。 这日黄昏,大雨倾盆。 黑袍银发的男子跪在昔日的洛门前,重重叩首。 …… 三月的这天深夜,四名洛长风聚首在暮凉城外,如入无人之境,步入了巨峰林立的罗天大蘸,与阵内暮凉合而为一。 子时,惊蛰。 洛长风破阵而出。 一路追杀包括计都玄首在内的十数位异族强者,西去三千里,杀七存七,直到神裔仙罗子出手,深夜现惊雷…… 夜归人回到暮凉城,来到一座落院,不知不觉入了房间,轻轻坐在床榻边,痴痴地抚摸着安红豆的脸颊,睡美人儿惊醒,泪如梨花。 …… 半年之后。 暮凉城外,周天境界的洛长风率牧云剑城、连城诀、释宗流、陈言箴、余清奇、凰儿、萧别恋、梁冰、高木遥八位神引境强者,与暮凉十道化劫境高手一百六十七位,决战以重临巅峰神裔仙罗子为首的异族大军…… …… …… 三年后。 菩提书院招生。 秋日如火,已是书院位列前茅道师的柳十三遵从师母嘱托,收了一个极具练刀根骨的学子,是个不会说话的哑巴青年,柳十三对他,那是奉若祖先。 …… 落霞山。 荒废多年的酒家客栈,如今重新开业。新任掌柜南宫九面如冷霜,站在门口那杆酒招旗下静静候着。 山下洛河郡。 洛门府邸前,一白一红两匹骏马,载着一大一小两母女红衣,奔如疾风,沿宽阔的街道转角登山去。 …… 风雪银城的城门前,宇文阀带着全数燕翎卫,罗列两旁,恭迎叶紫衣和一众燕氏皇族裔。 …… 提兵山藏兵谷机关城落下十万斤重的玄铁闸门,暮凉决战拼光了家底儿的江满楼携妻儿、伴几块亡者碑,决定做个避世闲人。 …… 千里之外落秋关,重阳轻叩柴扉,躺在师尊当年最喜爱的竹椅上,一梦到天明。 日出,煮一壶茶。 日落,赶一群鸭。 (本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