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来自大明辽东》 第1章 极北之林 北风卷地,大明极东北疆域的老林子,亦原属大明鼎盛时期的奴儿干都司。 然汉家的足迹,却已久未抵达。 黄重真从未想过会在如此原始的森林里,生存十一年之久。 哪怕是在22世纪无声而又艰苦卓绝的谍战生涯之中,都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在这一年当中大部分时间都是白雪皑皑的极北之林里,仅是生存就极为艰难了。 但是,那个老人非但可以保持衣衫的整洁,还将头发和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并且生活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老人具有极为明显的汉人特征,一柄五尺有余的长剑,被这个八尺男儿当作拐杖在使用。 黄重真经常看到老人拄着长剑,于大雪纷飞的年三十,遥望南方的深沉背影。 于是,黄重真心内深处极为久远的记忆,便也会被勾勒起来——不论是22世纪与那个跛脚养父窝在深山里的幸福时光,还是17世纪大明抚顺的温馨时刻。 这一切的一切,都被定格在了时光机穿越漫漫的时空隧道,将他有趣的灵魂带至抚顺之乱的那个晚上。 那一夜,奴酋骤袭抚顺,大开杀戒,屠刀之下,幸存者寥寥无几。 黄重真若非有着老人的拼死相救,以及一个带着小女孩的中年道人的拼死掩护,早就连穿越重生的第二次生命,都已失去了。 老人还拥有一张形影不离的弓。 十一年前,他先是背着黄重真,用那柄五尺有余的长剑杀出重围。 再用这张足有着三石的长弓回身射击,箭无虚发,将追上来的一小队建奴精锐骑兵,尽数地射落马下。 就连奴酋派来围剿的一整个建州女真牛录的精兵,都被他利用老林子的掩护,以长剑和长弓屠戮得干干净净,就好像他才是老林子里最为桀骜不驯的野人女真一样。 老人身手矫健,武艺高强,见闻高深,学识渊博。 这样一个人,不可能在大明的煌煌史册之中,没有丝毫的记载。 因此,这十一年来,黄重真在跟随他努力学习本事的同时,偶尔还会旁敲侧击地打听他的身份。 然而每次,老人都笑而不语。 可二世为人的黄重真分明能够看到,老人眼眸深处闪烁着的深沉泪花。 “这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每念及此,黄重真都会咧开嘴,冲老人灿烂地微笑。 这几年,老人大概是年岁确实大了,尤其是五年之前用一壶甘醇的烈酒自我庆祝了百岁寿辰之后。 黄重真觉得老人的剑术和箭术,虽然更加出神入化了,但无论是精力还是开弓的力量,都略嫌不足了。 黄重真在老人的悉心教导之下,自小练习箭术,虽然还只有十六岁,却已经是一个极为出色的森林猎手了。 他还经常与林子深处的野人女真进行箭术较量,已掌握了老人的箭术精髓,正在融会贯通,只是力气还差一些。 但是以他狼少年般的身体素质,以及骨骼肌肉的成长状况,老人觉得这丝不足只需时间的沉淀便可弥补,一点都不用担心。 于是,老人就把长弓正式传承给了黄重真,令他用之,射杀建奴。 唯独长剑,老人依然珍而重之,轻易都不肯出鞘,更别说拿给重真耍剑花了。 老人很喜欢喝酒,黄重真就收集了老林子里的许多野果,运用跛脚养父教给他的酿酒技术,酿造出了许多醇软绵香的果酒来。 但老人显然是个酒中的妙人,觉得这些果酒虽然口感很好,却不够劲道。 黄重真咧嘴一笑,转身就做了一个简易的蒸馏装置,将这些果酒全部蒸馏至了五十来度,这才堪堪达到老人对于美酒的追求。 一手拄着长剑,一手捏着酒壶,于风雪之中静默。 观看小徒儿与一头半大黑熊摔跤,与一头半大老虎搏斗,就成了老人晚年生活中,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刚开始的时候,黄重真每次都被那双虎掌和熊掌揍得惨不忍睹,需要老人花费好几天的时间,充分利用老林子的稀有珍贵药材,才能将他的伤势完全治好。 在这种近乎变态的训练之中,本身就有着极好作战意识的黄重真,进步非常显眼,很快就能在二者的夹击之下勉力支撑,然后逐渐地游刃有余。 直到十六岁年末,黄重真的身体初步长成,狼少年般的身躯在兽皮的随意掩盖之下,显得极为矫健。 非但能在正面与二者斗得旗鼓相当,还能在经受住最开始的狂猛攻击之后,便充分利用老林子的地形,反将二者攻得疲于应对,怒啸连连,却又毫无办法。 最后,二头通灵的少年猛兽干脆耍起了无赖,躺在雪地上不肯起来了。 就等着黄重真讷讷地前去查看,然后一个猛扑,将他扑倒在地,再用带着倒钩的舌头,亲昵而又细致地,一遍遍舔舐他那坚毅的少年国字脸。 看到这一幕的老人,终于久违地放声大笑起来,覆盖在参天大树上面的雪,竟也扑簌簌地往下落。 黄重真分明从中听出了一丝悲壮,二头通灵的少年猛兽也觉得不太对劲,纷纷朝老人看去。 只见老人竟缓缓抽出了长剑,骤然北风大作,卷起了一地的飞雪。 但黄重真定睛一看,竟是一边喝酒一边舞剑的老人,在身边掀起的一阵又一阵几乎没有间隙的劲风。 “这力道,这精气神,这妙到巅峰的剑法……华夏传武之精髓,尽融于此!” 许久,剑止,归鞘,风停,雪落。 黄重真看得叹为观止,却又瞧见老人盯着老林子外那个火红的夕阳,发出了不舍而又无奈的叹息。 黄重真赶紧咧开嘴,将一个朝阳般灿烂的笑容,展现在自知迟暮的老人面前。 但是,以往每次都会因这个笑容而倍感欣慰的老人,这一次却依然只是平静而又落寞地笑着,还朝黄重真说道:“小徒儿,老夫的大限,终究还是到了。” 黄重真赶紧从雪地里爬起来,上前握紧住那双粗糙的大手,手心里充满着的沧桑温热,正在逐渐变得沁凉。 感受到老人的生命力确实正在迅速流失,外冷内热的黄重真,终究抵挡不住两世孤独的人生经历,坚毅的国字脸上浮现出了一片悲戚。 老人却抬起手轻触少年温暖而又柔韧的脸,安慰道:“莫要悲伤,老夫此生三起三落,早将生死看淡。寿终于一年零五岁,又得高徒有三,夫复何求? 老夫的开山大弟子,乃是……” 从老人格外絮絮叨叨的诉说之中,黄重真得知,那个为了解救自己而被建奴抓走的中年道人,正是自己的二师兄,深得老人天文地理、星宿占卜之学。 凭着一根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惯会忽悠的本事,竟在豺狼遍地的建奴之中混得有声有色,其地位颇为超然,甚至比极被奴酋倚重的范文程都要更甚一筹。 其名,徐道政。 黄重真稍感安慰,却从未在明末的历史见闻中听到过这个名字。 但是,李如松这三个字,却是如雷贯耳。 他竟是老人的开山大弟子,也就是自己的大师兄,深得老人东南平寇之学,曾进入朝鲜平灭倭寇之乱,将不可一世的小西行长,杀得哭爹喊娘。 这让黄重真极为震撼,也对老人的身份有了一个大致的猜测。 但他并没有选择去追问确认,而是为了回报老人的养育之恩以及倾囊相授。 便将自己的秘密,也就是在重伤垂死之际,被华夏特种兵的首长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用时光机从22世纪送到了17世纪的离奇经历,和盘托出。 本以为老人听后定会极为震惊,却不想他只是哈哈一笑,说道:“抚顺之乱的前夜,老夫便是看到了紫微星与破军星同时闪耀于抚顺上空。 惊觉天下有变,这才不顾一切地前往查看。正巧碰上了奴酋偷袭抚顺,残杀汉民,当然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 但老夫衰微,只勉强救下你一人,还赔上了一个二弟子和小徒孙女。然而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你坚毅聪慧,短短十一年便继承了老夫的平生绝学。 这十一年来,老夫都在尝试着看破你的命理,却别说一窥究竟,便连初窥皮毛都做不到,就好像你那稚嫩的命理周边,围绕着重重叠叠的星空迷雾。 老夫自诩精通星象占卜之学,却对此一直捉摸不透,百思不得其解。但若你真是来自六百年后,那么这一切就很说得通了。 星空之浩瀚缥缈,又哪是所谓的星象占卜之学,所能窥破其中之万一的呢? 哈哈,老夫终于豁然开朗了!你既不是紫微降世,也不是破军重生!你的存在,本就与这个世间格格不入,是一切邪恶与万般不公的克星!” 老人豪迈地将葫中之酒一饮而尽,便将寸步不离了半世的酒葫芦一把甩到了远处。 便一手抓着黄重真,另一手将五尺长剑,郑重地交到重真手中,脸色涌现出一片激动的红晕,殷殷嘱托道:“大明将倾,华夏危亡! 你便携带着这一弓一剑,由这久未有汉人抵达的极东北之林,一路南行,一路西进!杀建奴,斩贼寇,扫清这世间一切妄图让我华夏文明沉沦的艰难险阻! 然后由南及北,再将我汉人的足迹踏及此处,也将我华夏的版图拓展至此。 袁崇焕正在孙承宗的督促之下修建宁远城,旨在修建关宁防线。 那小子虽然狂妄无知,但孙承宗却着实是个国之栋梁,宁远也不失为一个大明反败为胜的! 去,就去那里,在所谓的关宁防线上,从一个小兵做起!” (亦糯知道看到这个书名,大家肯定有很多问题想问,许多话想说。其实亦糯还知道,您各位这些问题的大致方向和囊括范围,请放心,亦糯都会细细解答的,若有遗漏之处,您在书友圈提出来,我会酌情弥补。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还请各位道门鲲鹏助我,一起完成此书,开创一条别样的历史脉络。) 第2章 少年南行 黄重真从未想过生命的逝去竟会如此迅速,快到让人措手不及,更无从挽回。 就像前世那个战功赫赫的自己,前一天还接到了要被授予荣誉勋章的通知,后一天便在执行特战任务时身受重伤,成了烈士。 五千年都能精简到编撰成为一套书籍,无论是精装的还是面叶发黄的,都只能供华夏国的少年儿童们观瞻研读,更别说五千年里其中一个平凡的生命了。 但老人的一生,无疑是极富传奇色彩的。 至少就黄重真所知,这个叫作徐渭徐文长的老人,在历史的记载之中,早在三十五年前便已悄然去世了。 纵然有着平灭倭寇的功劳,也无法让他的去世,在历史长河中掀起太大的波澜来,哪怕他在去世前的最后一刹,依然倔强地向着天际怒吼。 但是这一次,却又好像有所不同。 至少有着一头半大的黑熊与一只小老虎,就趴在他那向阳的坟前,如婴儿一般嘤嘤地哭泣着。 黄重真伸出猿猴一般修长的手臂,将一熊一虎搂在怀里,用掌心摩挲着他们钢针一般的毛发,一行清泪终究还是无法克制,从倔强的脸颊缓缓滑落。 “走好,我最亲爱的师尊,我最尊敬的前辈。” 黄重真轻声喃喃,脑海里不断地回想着老人临终前的嘱托。 去宁远,助袁崇焕守稳宁远! 去宁远,助袁崇焕打造出一条稳固的关宁防线来! 去宁远,从关宁开始,力挽大明将倾,誓守华夏文明! 祭出五尺长剑,深情地注视着剑身顶部镌刻着的“汝钦”二字,黄重真心中一动,便从前世的那次绩溪之行中,找到了这柄青锋长剑的主人——胡宗宪。 传说,胡宗宪平灭倭寇的杂牌部队之后,受朝中派系斗争的影响而获罪,为表忠心,携嘉靖帝御赐的尚方宝剑而入狱。 但二度入狱之后,这位民族英雄终究不堪含冤,赋诗“宝剑埋冤狱,忠魂绕白云”而自刎身亡,宝剑也不知去向。 有人据诗推测,宝剑应当是埋在狱中某处了,但是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 后有狱卒记起,胡宗宪自杀之前,曾有一名青年书生前来探望,临走时似乎在宽大的披风之下掩盖着什么。 据查,此人正是帮助胡宗宪平灭倭寇的幕僚徐渭。 于是,全天下都开始搜寻他的踪迹,却一无所获。 却不想,这个甘于幕后的大才,早已悄然去往关外,来到大明帝国的东北边境,成了李成梁家的西席。 在将东南所学传授给李家大公子李如松,助其于日后在朝鲜大破倭寇正规军之后,这个大才便又悄然隐退,并以假死之计,彻底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 手握着五尺长剑,感受着其上透出的隐隐锋芒,就算是二世为人的特战队员黄重真,都不得不感叹于徐渭徐文长的才华横溢,以及坚毅坚韧。 黄重真坐起立行,没有丝毫的拖泥带水。 他用老人的酒葫芦装了满满的一壶烈酒,往兽皮衣服里塞了几张肉饼,便背着长弓,握着长剑,携带着一熊一虎,踏上了南行的征程。 快要走出老林子之时,黄重真又回头看了看老人坟茔的方向,只见人影绰绰,该是老林子的野人女真来一探究竟了。 但是,黄重真并不担心这些被老人稳稳压制,又被自己打怕了的野人,会对老人的坟茔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因为,在近几年中,当建州女真收服了海西女真,又来老林子了捕捉野人女真以供驱使的时候。 正是老人与自己,带领着那群矫健而又耿直的原始人,一次又一次地猎杀了那些携带着专业捕捉工具的贩奴者。 从黄重真的视线中看去,那些野人女真在确定了老人确实已死之后,便纷纷从树上跃下,走到了他的坟前,学着老人生前不断强迫他们所做的那个动作,深深地拜服了下去。 那是标准的华夏祭奠礼! 看到这一幕的黄重真咧嘴一笑,气沉丹田,便朝着深邃的老林子里长啸道:“我黄重真一定会回来的!我汉人的足迹一定会再次踏及此地的!我华夏的版图也会拓展至此的!” 回应他的,是此起彼伏的连串呼啸,有不服的,也有鼓励的。 更有不少的野人女真小孩,不顾父母的阻拦,冲到老林子的边缘,朝着黄重真于风雪之中远去的背影,发出了不舍而又挑衅的怪啸。 镇北关,昔日大明镇守北疆之边关,因此得名。 少年南行的第一站,便来到了这里。 成化年间的犁庭扫穴事件,以及万历年间李成梁对于海西女真叶赫部的征伐,这座边关都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也正是因此,当大明的兵锋再也难以触及到这里的时候,素来不合的建州女真与海西女真,对待这座边关的态度却保持了出奇的一致。 那便是将这座关城摧毁,似乎唯有如此,才能掩盖昔日所受的屈辱。 大明在黑土地上的建树,已随着风雪的肆虐而逐渐消散在了历史的尘埃里。 然而,黄重真分明从冷冽的空气之中,嗅到了大明汉儿血战辽东的悲壮。 黑土夯制的雄壮关城,只留下了一些断壁残垣,被皑皑的白雪覆盖在下边,诉说着昔日的大明汉儿纵横辽东之时,是何等样的威武。 生存在女真底层的贩奴者,在此基础之上,将这座昔日的雄关,改造成了往东往北捕捉野人的前沿补给站,以及往西往南贩卖奴隶的中转站。 在之前的数年里面,极北之地大小林子里的无数野人女真,便都是通过此处,而向着建奴对抗大明的最前沿发卖的。 这就是个罪恶的行当,受过良好人权教育的黄重真,决不允许这样一块充满污秽与邪恶的地方,继续存在下去。 “必须用女真人的鲜血,才能将这座依然留存着汉家气息的关城,清洗干净。然后等待汉儿的足迹再次抵达,重铸此关,再镇这片广袤的极东极北之疆。” 披着兽皮的黄重真,犹如一头雪豹般蛰伏了许久,便充分运用了上辈子的特战侦察能力,以及老人教授给他的雪域探敌技能,而将镇北关里的房舍布局以及人员布置,摸了个一清二楚。 其实这些所谓的布局,完全就是毫无章法的胡乱搭建。 以黄重真的眼光看去,有好多都属于违章建筑,并且房舍破旧,毫无美感。 所谓的人员布置,也就是一群最底层的女真人,乱七八糟地扎堆聚在一起。 ——对于文明程度还停留在原始阶段的贩奴者,毕竟不能要求太多。 汉家的足迹久未至此,女真人在北边已经很久没有遇到战事了,因此破旧的城门遗址之上,没有丝毫的设防。 黄重真无声地笑了笑,便籍着黑夜的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进去。 他来到一间正在彻夜狂欢的矮房子前,屋内贩奴者的发泄式狂笑,男性野人的桀骜式狂吼,女性野人的宣泄式悲呼,响成一片。 这些声音与屋内污浊的空气浑河在一起,与屋外的沉寂而又清爽的雪世界,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雪无声无息地落下来,落在沉默的大地上,也落在正将呼吸调整为内外结合的重真肩头,并悄然地堆积起来。 未久,一个看上去很强壮,实际上却似乎并不顶事的贩奴者,掀开厚厚的草帘,瞅了瞅夜空中飘落下来的鹅毛大雪,就骂骂咧咧地来到到一边想要解手。 黄重真就站在不远处,可警觉如这个贩奴者,直到其悄然上前捏住他的脖子狠狠一转,将他瑟缩着的粗壮脖子瞬间拧断,也毫无察觉。 将这具胡乱套着些衣服的二百来斤的身子,单手托着轻轻放倒在柔软的雪地上,重真轻轻地吸了吸鼻子,觉得实在是好臭好臭。 于是,他就再也没有了守在雪地里,等待屋内的贩奴者一个个出来送死的心思了,而是“铮”的一声将汝钦宝剑拔出鞘,瞬间搅碎厚厚的草帘,便如狩猎的雪豹一般,骤然杀了进去。 屋内正叠在几个女野人身上干坏事的贩奴者,还未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就被瞬间一剑枭首。 而那些一边往嘴里灌酒,一边欣赏,一边养精蓄锐,期待再次行那野兽之事的贩奴者,只消稍稍怔愣,黄重真的五尺青锋,便已抵达了他们脆弱的咽喉。 剑走偏锋!一剑封喉! 个别反应稍快些的,也只是堪堪丢掉硕大的破酒碗,手掌还未触碰到角落里的驳杂武器,便被五尺青锋一剑贯心。 伴随着贩奴者难以置信的倒地之音,鲜血瞬间便喷满了这间充满了罪恶的矮房子,衣衫凌乱的强壮身躯接二连三地倒趴在地,也很快就让鲜血流满了地面。 然后,慢慢往坚硬的泥土地里渗透。 看看躺在炕上已被虐得失去了活力的女性野人女真,以及被吊住了双手绑住了双脚,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完整皮肤的男性野人女真。 黄重真轻轻一叹,便满足了他们充满渴望的求死眼神,以最凌厉的剑法,将他们一一击杀。 第3章 血刷镇北耻 火光映在这些野人女真如释重负的脸上,显得解脱而又安详,倒与那些贩奴者面临死亡时的满脸惶恐,形成了鲜明对比。 这一夜,黄重真就以这种单调而又极有效率的方式,将一伙又一伙正在矮房子里展现禽兽一面的贩奴者,屠戮得干干净净。 也将这座大明昔日镇北关城的诸多角落,用鲜血充分地洗刷了一遍。 “三明治?杀之!” “三加二?杀之!” “七对一?这也太无耻了!杀杀杀!” “一个对八个?这小子有点生猛的!不过贪心了?无需本少爷动手就差点儿嗝屁了?嘿嘿,本少爷就好心给你个爽快,杀了杀了!” 杀了那些正在展现禽兽行为的底层女真贩奴者,黄重真对于之后那些明显还不想死的女真女人,都会以女真古语训话:“穿上衣服!不要出声! 除了手中的长剑之外,我还有一虎一熊两头图腾神兽,潜伏在雪夜之中!但若出声,便只好咬死你们!等到那些贩奴者发现我了,尔等再逃散不迟!” 一丝不挂的野人女真女子,麻木的脸由惊恐逐渐变得充满希冀,迅速点头之后,便穿好那些遮羞之物,瑟缩在了夜雪黑暗的角落里。 对于这些面容大多粗糙的女人,黄重真自然是不屑观看的。 唯独其中一个不但前边硕大,后边挺翘,面容姣好,皮肤也十分白皙细嫩。 黄重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真想将“汝钦”宝剑的剑脊,抽在她那后翘白皙的臀儿上,抽出两道清晰可见的血印来。 然而想想,这实在是对不住徐文长胡宗宪这些先人,便只好将上辈子的这一爱好,暂压下去,又投入到了无情的血洗当中。 不过,就当夜雪暂歇,启明星倔强地透过层层云雾,透出一丝光亮的时候,当狂欢了一夜的贩奴者终于要休息的时候。 终究还是有警觉的女真人,察觉到了正在遭受的血洗。 黄重真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抬脚就将那间矮房子里的火炉泼洒开来,火星四溅,转瞬便将草帘草棚等一切易燃之物,充分燃烧了起来。 火苗乱窜,便连那些正迅速变得冰冷的贩奴者身躯,也重新变得火热滚烫起来,滋滋地冒着油脂。 之前的一些矮房子,黄重真也再次闯了进去,干脆利落地照法施为。 火光迅速冲天,将镇北关上方的漆黑夜空,照亮得如同白昼。 “有敌人!有敌人!” 大火和嘶哑的呼喊,将关城之内所有的贩奴者,都惊得从矮房子里跑出来,抓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怒吼着到处寻找敌人,但见四处大火,敌人却不见一个。 “难道是内鬼?” 这样的念头刚刚才在诸多的贩奴者心中升起,便听一声老虎的怒吼划破长空,紧接着便听到了一阵凄惨无比的叫喊:“啊!有老虎!救我!救命!” 伴随着一阵猛烈的拖拽之声,惨叫声在一个极为黑暗的角落里攀上巅峰,然后戛然而止。 “这大火,是老虎放的?” 贩奴者的内心反而稍稍一松,因为女真人在辽东这片猛兽众多的苦寒之地生存了上千年,从来就没有惧怕过任何猛兽。 他们背靠着背结成了一个又一个小型的圆阵,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袭击。 黑熊一时找不出可以下嘴的落单目标,就像唯恐被老虎比下去了一般,急躁得人立而起,奋力捶打着厚实的胸膛,仰天咆哮。 “不是说老虎么?怎么还有熊?” 贩奴者们面面相觑,实在摸不透这个雪夜为何会诡异地陡起大火,又为何会遭到虎熊的袭击,难道是雪林子里的野人,驱赶着虎熊前来报复了? “放箭!快给老子放箭!” 稀稀疏疏的箭矢在火光的映照之中冲上天空,又朝着黑熊怒吼的方向俯冲而下,深深地没入雪地之中。 憨憨的黑熊刚巧被机灵的老虎带领着躲到了别处,那表情又羞又怒,却不敢再随意地发出怒吼,唯恐破坏了大哥的大计。 被抓来的野人女真或被关在笼子里,或被铁链锁住了手脚,正浑浑噩噩地忍受着饥寒,蓦然听到杂乱的声响,当即便睁开了眼睛。 只见冲天的火光,那些可恶的同族贩奴者似乎正在遭受前所未有的袭击,那颗死寂的心立刻便又活络开来。 大多数的野人都开始呐喊、挣扎。 凶恶的贩奴者们立刻就甩起鞭子狠狠地抽打了过去,更有个别暴躁地弯弓搭箭,直接便将那几个挣扎得最凶狠的野人女真给射杀了。 这一切都跟黄重真没有关系,他只是静静地蛰伏在黎明前的这片黑暗之中。 当贩奴者的群情最为激奋的时候,便从背后的箭壶之中抽出一支箭矢,将足有他一人高的长弓拉得半满,然后轻轻松开。 嗡的一声,弓弦轻颤,箭矢离弦而去,划破火光映天的夜空,发出了一串轻微的呼啸,可贩奴者们你吼我叫,乱糟糟的一片,根本就没人听到。 直到精铁箭簇蓦然破开一个贩奴者的皮肤,狠狠扎入了他那又糙又厚的血肉之中,所发出惨叫短促而又凄厉,才让所有的贩奴者头皮发麻,惊恐地望过去。 这一望之下,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只见一支粗壮的箭矢,贯穿在这个贩奴者粗壮的脖子当中,热腾腾的鲜血在精铁制成的箭簇之上缓缓地往下滴,很快却又被寒夜的冰冷,彻底地凝固住了。 如此精湛狠辣的箭术,如此傲然偏执的自信,尽皆融入在了那个寒光闪闪的箭簇之中。 “敌袭!有敌袭!”有贩奴者的小首领大声地嘶吼起来。 黄重真立刻满足了他的要求,一箭射去,竟正中他的额心,如此箭术,就算是以骑射之术见长的女真人,也都看得叹为观止。 但这些早已被辽东之苦寒,打磨得就连神经都变得粗糙大条的女真族底层人士,显然也并不是泥捏的。 他们非但没有被吓倒,反而嘶吼着便如野兽一般,扑向黄重真的方向,手执长弓的贩奴者也都纷纷加以还击。 不过,他们的弓和箭术显然都没有黄重真的那么好,数量也不多,稀稀拉拉的无法形成箭雨覆盖。 无论是从数量还是距离上来说,都无法对他构成什么威胁,更别说实打实的伤害了。 再加上他们映在火光之中,黄重真则蛰伏在黑暗里,因此反倒发挥不出人数的优势来。 黄重真一人一弓一箭,连开十箭,箭无虚发,每一箭都正中敌人的要害。 转眼之间,那些冲过来的贩奴者中,便有十个载倒在了雪地里。 其余的贩奴者终于冲进了黑暗里,凭着狩猎的本领锁定了黄重真的位置。 可他乃是特种兵出身,又被徐渭老人魔鬼训练了整整十一年,对此当然丝毫无惧,“铮”的一声拔出“汝钦”宝剑,便正面迎战了上去。 在十来个高大贩奴者握着各种大型武器的围攻之中,兽皮少年游刃有余,五尺青锋剑走偏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只有闪避、挥剑、封喉、杀敌。 敌人愤怒、恐惧、怒骂、咆哮、诅咒,可黄重真却只是淡定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专治各种花里胡哨和不服。 各种声音响成一片,可就是没有一声兵戈交击之声传出来。 从开始到结束,似乎就只有两声剑鸣——出鞘时一声,入鞘时又一声。 随着最后一声蕴含着恐惧与不甘的怒吼戛然而止,仍在火光映衬之处抱团的贩奴者们,就非常渴望从黑暗当中走来的那个人,会是自己邋遢的同伙。 可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还没有这些贩奴者高大魁梧的兽皮少年。 熊熊的火光照在他的脸上,将他坚毅的国字脸衬托出了一丝清秀来。 “你是谁!我们有仇吗?”有小首领一样的贩奴者大着胆子戟指发问。 黄重真咧嘴一笑,抬手便将足有他一人高的长弓,拉得半满。 在辽东纵横睥睨了十来年的海西女真贩奴者们,终究还是胆寒了,一声发喊,便鸟兽一般躲进了黑暗中的掩体里。 “你到底是谁?白甲怪物……不!白甲勇士吗?”寒光闪闪的精铁箭簇,似乎给贩奴者提供了充分的想象空间。 黄重真却以一支穿透了一块厚木板,并且一箭贯喉的精铁箭矢,回应那个发问的小首领。 “我们到底哪里得罪你了!” “还请白甲勇士饶了我们!” “还请白甲勇士上前,接受我等的膜拜!” 传说中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的野蛮人,终究还是出声讨饶了,可黄重真却再次隐入到了黑暗当中。 因为他很清楚,这些残忍而又狡猾的家伙只是想引他过去,再用捕奴的网将他捉住,再用锁奴的链将他与那些野人女真串联起来。 然后,便发卖或者直接敬献给那些八旗贵族,以获取那些不事生产便可坐享其成的旗人老爷们的赏赐。 以自己所展现出来的战斗能力,只需将自己羁绊住了,那么分分钟便是一个白甲勇士,那么这些在女真底层挣扎求生的贩奴者,便很有可能获得旗人的身份。 对于这些贩奴者将自己当做白甲兵的行为,黄重真表示很不满。 白甲兵?谁稀罕呢。 老子宁可去袁崇焕的麾下当一个誓守辽东的关宁兵,或者去卢象升的麾下当一个敢于夜袭后金营寨的天雄兵,再或者去孙传庭的麾下当一个耐苦战的秦兵。 也不当你们这群野蛮人所谓的白甲勇士! 猛兽,天生就是为了黑暗中的战斗而生的。 两头少年猛兽,终于等到了可以充分展现天赋的机会。 那种悄无声息的蛰伏,奔若雷霆的偷袭,令自诩为优秀猎手的贩奴者们防不胜防。 每每都有正在凝神防备着箭矢攻击的贩奴者,被直接从后边咬断脖子,或者被无情地拖到黑暗之中。 凄厉的惨叫伴随着一阵阵猛兽的低吼和骨肉被咬碎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黄重真还看到那些被困在笼子里,或者被铁链捆住了手脚的野人,已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他抬脚便将散在地上的几柄厚重的斩马刀踢了过去,还亲自抡起一个大铁锤,将一个木笼砸得粉碎。 里面刚刚还瑟缩在角落里的野人,立刻便跳起来狂怒地嘶吼着,蕴含着无限仇恨往黑暗中的贩奴者们扑了过去,那桀骜不驯的架势,丝毫不亚于猛兽的凶狠。 第4章 以神之名起誓 这个最为强壮的野人女真,对贩奴者造成了一定的混乱,却很快就被联手击杀了。 但那些抓起斩马刀就开始疯狂劈砍木制笼子的野人,却全部逃了出来,还捡起厚重的马刀,将更多的同伙都给放了出来。 便连那些牢固的铁链,在这些真正野人的奋力劈砍之下,也都纷纷碎裂开来。 比海西女真更为野蛮,堪称野兽的野人女真,至此终于出笼了,由黄重真所挑起的镇北关之战局,一下子就陷入了彻底的混乱当中。 黄重真隐在黑暗之中看得很分明,在这黎明黑夜的混战之中,在人数都并不占优的情况之下,慌乱的海西女真完全不是桀骜的野人女真的对手。 野蛮,在这一刻将它的战斗力,展现得淋漓尽致。 就连黑熊与老虎都只能选择退出战圈,迂回到了黄重真的身边。 一左一右蹲坐在雪地之上,呆呆地看着那些野蛮得难以复加的人类,在蒙蒙亮的天光之中,冷酷地杀害他们的同类。 “如果文明不够文明,那就只能被足够的野蛮,给破坏殆尽啊!” 当黄重真看到个野人女真将一个海西女真按在雪地里撕咬他的血肉,更有一个凑在他的喉间咕咚咕咚喝血的时候,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摇摇头感叹一声,他便从大火边缘取来一颗火种,走到镇北关的南边,燃起一堆火开始煮水,并炙烤老虎和黑熊狩猎而来的野鸡和野兔。 至于野人女真吃生肉喝雪水,甚至抓起一把雪便直接往嘴里塞的百分百感染寄生虫的原始行为,他是不会去阻止的。 但是,烤肉的香味还是将那些野人吸引了过去,聚堆在远处,好奇而又略带恐惧地看着这对奇怪的组合。 ——穿着兽皮的少年,吃一块烤肉就幸福得人立而起,将厚实的胸膛拍得咚咚作响的少年黑熊,以及趴在雪地上显得很是懒散的少年老虎。 老虎的毛发是米白色的,偶尔龇一龇锋利的牙齿,虽然还未完全长成,却已显得凶狠而又彪悍。 专注于烤肉的少年,偶尔也会抬起微垂的眼睑,无奈地瞅瞅这两个惫懒家伙。 到现在为止,他也就吃了一只烤鸡,其他的全都进了这两位兄弟的大肚皮。 野性难驯的野人女真,终究还是没有胆子冲上前来抢夺黄重真的烤肉,并且还学着他的样子,笨手笨脚地模仿起来。 他们还从残破的镇北关里,找来了两只没有被砸烂的大铁锅,以及一些器皿。 这让黄重真很是失望,觉得这一点都不符合他们野蛮的气质。 看到他们用牛饮的方式灌了一大口沸水,瞬间便被烫得大呼小叫的时候,黄重真终究还是没能忍住,咧开嘴无声地笑起来,然后往嘴里灌了一口温开水。 野人女真看看他,再看看器皿中的冒着白气的水,已在淳朴的心中,将这个穿着精致兽皮的少年,惊为了天人。 将两个吃不饱的惫懒家伙,用半生的烤肉喂饱的时候,就已经是正午了。 黄重真从背囊之中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帐篷和睡袋,钻进去就开始睡午觉。 黑熊和老虎对于这种奢侈而又无聊的习惯极为反感,更加不愿意苟且在这小小的空间里,却也只好一前一后地守护着自己的兄弟,顺便幸福地打着打盹儿。 镇北关里能够被大火蔓延到的东西,基本上都被烧干净了;没有被蔓延到的,也大多被恨透了这个地方的野人女真,给丢进了火堆里。 下午的时候,下了一夜雪的天空,终于开始逐渐放晴了。 等到黄重真午睡醒来,金灿灿的阳光照在雪地上,显得柔和而又温暖。 这让他诗兴大发,很想对着这暖阳下的雪景吟诗一首,但是看了看身后的野人女真,再瞅瞅左右的熊虎兄弟,觉得实在是有些为难他们,便只好作罢。 他收拾好行囊,继续往南行走,黑熊和老虎亦步亦趋地跟在他的身后,将他逐渐被夕阳斜照的身影,衬托得极其孤独。 黄重真本以为好不容易获得了自由的野人女真,很快就会回到辽东极北之处的大小林子里,去与他们正在艰难猫冬的妻儿族人团聚。 毕竟,自己这张充满着汉家气息的忧郁脸庞,怎样看都不像是一个野人女真。 可谁想,这群家伙却全都远远地跟着自己,并且还满脸崇拜。 “我看上去很野人么?” 这让黄重真很不高兴,瞅瞅穿在身上的精致兽皮,喃喃自语了一句,便实在是受不了这种沉默的委屈了,愤而转身,怒吼道:“尔等为何要跟随着某?” 吼完才蓦然惊觉,语言天赋极佳的自己,竟将这句很汉家文明的话,很自然地翻译成了纯正的女真语,并且用的还是女真族即将失传的古老发音。 黄重真很想将那双十指修长的手,狠狠地抽在自己帅气而又坚毅的脸庞之上,转念又实在是舍不得这张脸,便只好作罢了。 辽东的日照时间似乎不长,唯美的夕阳很快就下山了。 夜幕降临,星斗满天,难得的一个好天气。 黄重真安置好营帐,刚刚生起一堆篝火,正想边烤肉边研究一下徐渭老人孜孜以求的星象星宿之学,顺便推想一下时光机的原理。 然而锐目一瞥,便看见远处的一道身影也在观察星象,嘴里还念念有词。 “野人也喜欢看星星?” 黄重真心中的疑问才刚刚升起,便见那人蓦然对夜空做出了拥抱的动作,还异常激动地用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堆的晦涩难懂的废话。 他身后跪满了与他一同对着星空膜拜,顺便膜拜于他的同族野人,却对他说说的话听得云里雾里,纯净无邪的脸上全是迷茫。 反倒是黄重真这个外人听懂了,翻译成汉话便是:“天狼星大炽,图腾神终于派遣他的儿子下到凡间,来带领我古老久远的女真部族,崛起于这白山黑水之间。” 那家伙说完这串话又吼了一嗓子,便径直跑到自己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雪地上,并将整个身子匍匐在积雪之中,开口便叫:“少主……” 他身后的那群野人,也冲过来乌泱泱地匍匐于地,吼道:“少主……” “少你特么……老子是纯种的汉人!还是从六百多年后来的!” 黄重真很想用汉语大声地反驳他们,还想将那个带头的老野人摁进积雪里狠狠地捶打,然后让他窒息而亡。 但是话到嘴边,他却极为高冷地点了点头,并用纯正的女真古语一本正经地说道:“唔,尔等终于认出我来了。但尔等既称我为少主,又为何将奴酋奉作主子呢?” 老野人瞬间就将满是褶皱的脸从雪地里抬起来,满脸不屑地说道:“那个阿奴他也配?我女真一族古老久远,传承万年,向来只有部落,何曾有过八旗?” “可是,他确实已凭借八旗制度,带领女真各部,崛起于这白山黑水之间了。” “他那是胡乱改制,以我女真一族万年根基为代价,才取得的丁点成就。” “此话怎讲?” “女真族流传万年,靠的乃是部落的传承与白山黑水的重重掩护。他却将松散的部落凝聚成了八旗,还南下与大明争锋。 乍看之下,确实取得了一些胜利。但只消时日一久,我女真族便会与昔日无比强大、逐鹿中原的东胡、匈奴、鲜卑如出一辙,逐渐汉化,全盘消融。” “不会那么夸张?” “会的!一定会的!少主您看那中原之东北、正北、西北,哪还有那些强盛一时的民族的影子呀!” “蒙古族不是好好的么?” “那是他们壮士断腕!少主您看那些留在汉地的蒙古人,哪个还认得自己昔日的祖先呀!还不是满嘴的之乎者也!” “你这个老家伙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回少主的话,老朽博古,乃是女真族的智者祭司,自然略知一二。” “好,尔等真愿跟随于我?” “天狼星大炽,唯少主之命是从!” “我怎么知道尔等不是在骗我呢?” “我等愿以图腾神的名义起誓,若有违背,便被乱刀砍死!” “那行。若我叫尔等随我南下,突袭正被海西女真所占据的抚顺关呢?” “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黄重真原本认为这些刚发完誓的野人,纵然不会脸露恐惧,也会有所迟疑,却不想他们群情激奋,恨不得立刻就杀进抚顺关里去,再行那一人屠一城的壮举。 听了博古老祭司的解释,黄重真这才恍然大悟。 这些年来,生存在海西女真最底层的贩奴者,在建州八旗的指派之下,在北边捕杀贩卖了无数的野人女真,犯下的罪行便连西海之水都无法洗净。 这让桀骜的野人女真,老早便将昔日的同宗当作了仇人,正愁找不到报复的机会呢,好不容易盼到图腾神的儿子下凡,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黄重真释然地点点头,心里却亮如明镜。 第5章 诱敌出城破抚顺 别听这个所谓的博古通今胡诌得天衣无缝,这老家伙其实就是个大忽悠。 黄重真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初启了灵智的老家伙,其野心不下于建州奴酋,只是无论是武力值还是威望值,都不足以服众罢了。 如今千载难逢地遇上了自己,当然需要好好扯着自己的大旗搞点事情。 反正野人女真的平均寿命也就那么小几十年,但若是轰轰烈烈地活过了,大口的肉吃够了,大碗的酒喝足了,白花花的女人享受遍了,也就值当了。 若是生命尚有剩余,那么黄重真可以肯定,这个贪心不足的老家伙,一定会尝试着策划一场阴谋。 若是阴谋得逞,便会毫不犹豫地干掉自己,好让他或者他的嫡系子侄上位。 至于他身后的那群扑闪着单纯的大眼睛,却又显得桀骜不逊的壮年野人们,无非就是想跟着自己吃香的喝辣的,就像时刻跟随着自己的虎熊二兽那样。 但是黄重真实在无法确定,这些单纯的原始人在跟随着自己去往了关宁之后,还是否会像这对兽兄兽弟那般忠心耿耿,死心塌地。 对于现实这种亘古不变的残酷定理,黄重真向来都是很现实的。 反正对于还算有点守卫力量的抚顺关,是绝对无法像荒芜的镇北关那样,一人屠一城的。 那么反过来利用一下这个所谓的博古通今,借助一下这些拥有着一身蛮力和狩猎技巧的野人女真,何乐不为呢? 只是可惜了,那些贩奴者的武器装备虽然简陋落后,但有总比没有好。 战马,也是如此。 然而,就在黄重真暗叫可惜之时,博古却大手一挥,立刻就从北面的一座雪丘之后传来了一些战马的嘶鸣,以及一些兵戈的交击之音。 很快,就有一堆野人女真出现在了雪丘之上,有的仅一人就牵着好多匹早已被驯得服服帖帖的战马,有的浑身上来挂满了武器,正是那些贩奴者的全身家当。 “这个阴险的老家伙,果然是想算计于某!然而若是比算计,他能胜过我?”黄重真朝博古竖了竖大拇指,内心却极为警惕与鄙夷。 面对少主的赞扬,博古受宠若惊,脸上的褶皱堆成了一朵很老的菊花,内心却颇为轻视与得意。 就这样,黄重真的南行途中,暂时多出了一队虽然营养普遍不良,但却被风雪锻造得极为精壮的野人女真。 他们的人数不多不少,若不把博古计算在内,刚好三百人,刚好凑足建奴八旗军事建制中的一个牛录。 出于职业习惯,在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黄重真就站在一处雪丘之上嘬指成哨,严厉地要求这些发誓效忠自己的野人女真,整队,报数。 刚从各个猫冬之所钻出来的野人女真们睡眼惺忪,一脸懵懂。 于是,黄重真连夜制作出来的鞭子,立刻就没头没脸地甩了上去,抽在人的手背上甚至是脸上,啪啪作响,一个个血印清晰可见。 但是,面对贩奴者们极尽残忍的野人女真们,包括博古在内,面对一脸无情的黄重真与他的鞭子,竟都像绵羊一样匍匐在了地上,口中直呼“少主恕罪”,却没有一人胆敢站起来反抗。 黄重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警其残忍。 他收起鞭子轻轻地抽打着自己的掌心,微微仰起脸庞,让温热的朝阳温暖自己坚毅的国字侧脸,用极为纯正的女真古语发音道:“尔等,就打算以这副熊样跟随着我,去攻打由一整个海西女真牛录所守卫的抚顺关么?” 其他的野人女真听到这番话,要不依旧一脸茫然,要不满脸愤怒,恨不得立刻就冲破抚顺关的关门,将其内的海西女真抽筋扒皮,生啖其肉。 唯独老博古被一语惊醒,深知身为正规关卡的抚顺关,可不是镇北关这种已被破坏殆尽的荒芜之地,所能够比拟的。 于是他立刻起身,大声招呼大家快点站起来,排好队等候少主下令。 黄重真瞅着老博古身体力行地在人群中穿梭,大冷的天气里直热得浑身冒着热气的样子,当真是卖力而又可怜。 可那些桀骜的野人汉子们,却仍将队形排得歪歪扭扭,有些还不以为意地要跟博古笑闹一番,黄重真便也只能在心底里做出评价——这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就算是经过自己的紧急培训,配上武器装备和战马,顶多也就是一支杂牌部队。 这样的部队打打猎养活部落自然毫无问题,抢抢一些小型部落也绰绰有余。 可是,若要拉到前线去和建奴的正规部队正面硬钢,乃至攻城,哪怕是游走,就都显得不够看了。 不过,黄重真也在之后对他们的训练中发现,这些经辽东风雪锻造得皮糙肉厚,堪称大浪淘沙之后的野人女真们,几乎个个都有成为优秀战士的潜质,乃至于上马就是精于骑射之术的精锐骑兵。 只需稍加训练,再由一个武力值很高并且稍微有点头脑的人带领,就会变得极具破坏与侵占的能力。 这样的头领人在女真古语的发音之中,称作“额真”。 于是,黄重真就硬是将训练的标准拉低了好多个档次,还尽出一些馊主意。 比如两军交战立斩来使,否则就会中了敌人拖延时间之计。 再比如看到敌军摆好了阵型,架好了枪炮,就不要立刻纵马上前送死,一定要多观察,慢慢来,只有先在战场之上站住了,才能有输出。 这些道理一点都没毛病,就算是自诩博古通今的女真族大祭司,都被唬得一愣一愣的,那些单纯的野人们更是对之深信不疑。 抚顺关位于抚顺城东十公里,关隘设在浑河河谷要冲之北的制高点上。 在辽东还在大明手中的时候,就在这里设置了马市,以东控建州女真诸部。 因此,抚顺关也是建州女真西进辽沈平原的重要通道,是明长城辽东重镇上的重要关隘之一。 然而,随着建州女真控制了辽东的绝大部分土地,以八旗制度建立后金汗国,抚顺关就处在了一个比较尴尬的地理位置之上——后金腹地。 再加上曾经繁华的汉城抚顺已被努尔哈赤纵火焚毁,抚顺关就不再显得那么重要了,便被他赐给了海西女真叶赫部的残存的族人,既是安抚,也是控制。 黄重真站在抚顺城的遗址之上,遥遥望着那座颇为雄伟的关隘。 再回头看看身后连一件像样武器都做不到人手一件的杂牌部队,就知道想要从正面以强攻攻克那座关隘,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在黄重真活络的脑子里,想要攻克一座久无战事,仅有三百老弱病残驻守的关隘,有着不下于十种方法。 他选择了很简单也很有效的一种,那就是诱敌出城。 当一百个衣不遮体的野人女真出现在抚顺关外一里开外,用黄重真教给他们的美声之法,铆足了劲儿朝着关头朗声谩骂的时候。 那个在夕阳之下百无聊赖地驻守着关门的瘸脚叶赫部老兵,当时就憋红了沧桑的老脸,端起矛头都快要生锈的长矛,愤怒地嘶吼起来。 尤其,是当几个胆大的野人女真窜到关城近处,对闻声探出身来的叶赫兵丁,展现他们肮脏的屁屁的时候,所有的叶赫族的兵丁,便都端起久未杀敌的长矛,挂上久未拉动的长弓,嘶吼着想要出城杀敌。 最终还是瘸脚老兵理智一点,觉得这群狗日的野人女真似乎人数有点儿多,便叫一个腿脚利索的赶紧去报告少族长,并且关闭关门,等少族长来了再做打算。 少族长海耶西正在府内喝酒,并喝得渐入佳境,猛然听到野人女真在城外挑衅的消息,立刻便激动起来,二话不说就叫下人帮他全身披挂。 然后,不待招齐驻守在城内的所有能战族人,仅带着养在府内的数十名族人,便跨上战马匆匆地赶往关头。 他嘶吼着叫开堪堪关闭了的城门,便策马冲了出去,杀进了雪地里。 “少族长……等一下!即将入夜,敌人来历不明,千万小心啊!” 瘸脚老兵没想到是这样一个结果,他都没有等到少族长来到关头,汇报看到的以及猜想到的敌情,只好哑声嘶吼。 然而北风灌口,哪里能传到海耶西的耳中。 心惊肉跳之中,他只好以族老的身份,命令所有匆匆赶来的族人,全部追出关去保护少族长。 就连他自己,都艰难地跨上了一匹瘸了一只前蹄的战马,深一脚浅一脚地追进了雪地里,并要仅剩的几个守关小兵不要关城门,以防少族长万一战败,能迅速地退回关内。 所谓人快人快还是狗快,物种的起源注定了人类的两条腿,跑不过马儿的四条腿,尽管这些被建州八旗所淘汰下来的马儿,并不怎么健壮。 但海耶西率领着数十个族人一番猛冲,还是很快就追上了那几个胆大的野人女真,并撵着他们急速扭动的屁屁,用短矛将他们钉死在了雪地里,也算是替追在最后的瘸脚老兵报了那挑衅之仇。 第6章 烈火慰英灵 自物种起源的那一天起,但凡是生命,就会对这种只有一次的神圣存在,分外珍惜。 那些与抚顺关隔着一里之地的野人女真回头看到了这番情形,无不更加卖力地夺路狂逃。 也幸好慌归慌,倒也不至于慌不择路,大多数人都始终只朝着黄重真预先设定的那个方向狂逃。 黄重真将这次小规模伏击战的地点,设在了距离抚顺关东北五里之外的一个小山谷里。 这个山谷不算大,形状却非常理想,内圆外窄,中间略微缩紧,就跟个酒葫芦似的,因此黄重真很顺口地就将之称作了葫芦谷。 葫芦谷与外界的联系,除了四圈边上那些也并不显得很高的山壁,也就只有口上那段狭窄的通道了。 若敌人追进谷里来,那么只需用少量的精锐兵力堵住谷口,追兵便只能任由埋伏在周边山壁上的伏兵,以滚石滚木砸死砸伤,或以弓箭射杀。 海耶西端着祖传的精铁长矛,随着战马的奔跑一耸一耸的好不威武。 眼看着就快要撵上那群哭爹喊娘的野人崽子了,麾下儿郎们的钢刀也都已经举起来了,却不想这群猴儿般的家伙,竟一溜烟地跑进了一个狭窄的山道里。 若是心细之人,不难看出这场追逐战充满了阴谋的味道。 但是海耶西受初夜的冷风一吹,酒意已经完全上头了,想都没想就咆哮着一人一马扎进了山道里。 他麾下的儿郎们向来以这个少族长马首是瞻,也从不认为在这女真族的腹地里,会出现什么像样的敌人,因此也几乎都毫无防备地提马跟了进去。 待最后一匹还算健硕的战马载着马上的骑士,一头扎进了黑幽幽的狭窄山道里,便听山道两边陡峭的山壁上方传来一声令下,紧接着四周喊杀声四起。 海耶西这才陡然被惊出了一身冷汗,酒意瞬间醒了大半,慌乱中抬眼四望,只见周边的山壁上火把四起,丢下山谷来,将阴暗的山谷照得透亮。 最紧要的是,随着这些火把的飘落,隆隆的响声也在四周的高处响了起来。 紧接着滚石檑木便一股脑儿地往盆地状的谷中倾泻而下,几乎只是顷刻之间,就将这个不算大的山谷给填得满满当当。 战马和马上的骑士们,惊慌之中无论是向前的还是退后的,或者挤在中间的,都被砸得头破血流。 只有最后进谷,并在隆隆之声响起的瞬间,就丢弃战马连滚带爬往谷外冲的几个人得以幸免,却也逃不过带着三十来个挑选出来的精兵,堵在谷口的黄重真。 端着祖传长矛冲在最前边的海耶西,终究没能一探这个小山谷的究竟,便被一块硕大的巨石,连人带马给压在了葫芦的细腰上。 临死之际,他唯一遗憾的,便是从未探到过任何事物的底,建州的底线在那里他没探到过,奴酋对他的容忍度他连试探的勇气都没有。 便连在酒后兴致勃勃地扑上去,却总是兴意阑珊短暂拥有的女人,都从未探到过花蕊的底部。 至于那些接连赶来的零星的抚顺关驻兵,来得若只是十几二十甚至个位数,那些握有弓箭的所谓精兵便已足够应付。 当然,互有损伤是无可避免的,黄重真对此也乐见其成。 唯有最后一波追兵,人数最多,来得很慢,却足够小心翼翼,装备得也颇为齐全,还颇有阵型。 但在重真精准的箭术打击之下,也很快就丧失了斗志,并在野人女真越发勇武的攻击之下近乎团灭,只剩下一小一老两个兵丁,在火把通明的雪夜里瑟瑟发抖。 “这……这……” 瘸脚老兵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族人,在很短的时间内就都倒在了雪地里,热血汨汨而流,却很快就有了凝固的现象。 最悲伤的是,凭借自己大小也经历过数十仗,更跟随老族长抵抗过明人侵扰以及建州吞并的战场经验,却直到近乎全军覆没,都尚未摸清这股敌人的底细。 不!别说底细!便连丝毫的认知都没有! 他不知道这群敌人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他们的具体数目,更不知他们的战略目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知这很有可能是老林子里的野人组团来复仇了,但是野人女真向来松散,何曾如此有板有眼地打过任何一场伏击战了? “难道……是建州人假扮的?为首的这个少年,便是白甲怪物?” 想起那十几支精准无比的精铁箭矢,瘸脚老兵心中大惊,铁打的身子便再也熬不下去,钢浇的意志也再也无法支撑下去,扑通一声便从马上跌落了下来。 “爷爷!爷爷!” 旁边的那个显然还只是个半大孩子的小兵,立刻从小马驹上翻落下来,惊慌中又奋力地将他从雪地里抱起来,唯恐他窒息而亡。 瘸脚老兵在孙儿的搀扶之下,剧烈地咳嗽了一阵,才恢复了些许神气。 “你好,我叫重真,是他们的少主。” 一道极富磁性的柔和声音,从那群野人女真野蛮的呼喊之中传了过来。 瘸脚老兵大概是觉得这道声音倒还蛮好听的,放在此时此地更是与众不同,于是便抬眼望去,只见一大群精壮的野人簇拥着一个并不十分健硕的兽皮少年。 那少年小麦色的国字脸,在火光的映衬之中显得格外坚毅,嘴唇略厚,好似非常倔强,剑眉星目,鼻子高挺,看上去真的很像围在大汗身边的那些白甲怪物。 他的名字也很女真,瘸脚老兵唯独不明所谓的少主是几个意思,却听少年身边一个自称博古通今的老头解释道:“他是图腾神派给我们女真诸部的少主。” “图腾神?女真诸部?” 身为一个女真老人,瘸脚老兵自然知晓女真族的这一古老传说,但是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见过,谁还信那玩意儿啊? 倒是少年左侧的一头半大老虎,以及右侧的那头半大黑熊,看上去威风凛凛的,好像真是图腾神派遣而来的守护神兽一样。 “难道还真是野人女真组团前来复仇了?” 瘸脚老兵满心的疑惑,可很快就衍变成了满脸的惊慌。 因为那个叫做重真的兽皮少年,已微笑地望向了自己唯一的孙儿,并且还温文尔雅地询问道:“你会认我做你的少主吗?” “我……我……”老兵的孙子呐呐地不知如何言语。 瘸脚老兵却立刻就知道了该如何应对,带着他在这个世间的唯一念想,朝着重真深深地拜伏了下去,以极为沧桑的声音说道:“海西族叶赫部海力斯,拜见图腾神的儿子。我的少主,请接受您的奴才最诚挚的跪拜。” “海西族叶赫部海尔格……”他的孙儿依言而语,其清亮的声音与老兵的沧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似乎能点亮这个雪夜。 雪夜确实被点亮了,不过却不是被人的心,而是火,无边的大火。 黄重真在海力斯的指认之中,找到了穿着一身华丽战甲的海西残部少族长——海耶西。 并且翻开那块巨大的石头,让老博古探进那身怀里的战甲,从他肉泥般的胸口,掏出了那枚代表着海西族叶赫部最后荣光的纯金制作的令牌。 “这钢刀一般,这矛倒是不错!” 将那口沾着海耶西自己鲜血的钢刀踢到了一边,算是对部下的赏赐,黄重真拾起另一边的那杆长矛,握在手中虎虎生威地耍了几下,便满意地点了点头。 “那是老族长临终前传给少族长的武器。”海力斯解释道。 “既然老族长已经死了,为什么不直接称他为族长,而是少族长?” “我是看着少族长长大的,叫习惯了……”海力斯看看少族长血肉模糊的身躯,无限唏嘘,也无比的担忧。 “在抚顺关内,还有你的直系亲属吗?” “没有了,我爷孙俩相依为命已经很多年了。” “知道了,这就去抚顺关。” 在这对爷孙无奈的带头之下,关门尚未关闭的抚顺雄关,几乎没有任何抵抗的,就被大摇大摆走进关内的黄重真,给拿下来了。 入关之后,他便不管那些激动的野人女真会在这座关城内做些什么,也不在意他们会对这座雄关造成怎样的伤害。 他只是叫海力斯爷孙带着自己去了海耶西的府上,人一个没杀,财物也一样没动,漂亮的妇人更是一个没碰,而是搜罗出那个倒霉少族长生前最珍贵的衣服和挂饰,打包提在了肩上。 “这……这是大汗赐给少族长的最大荣耀啊!”海力斯惊叹于这个新任少主的眼光之毒辣,便让小孙子无论如何都要紧紧跟着自己,便一瘸一拐地跟了上去。 黄重真来到了抚顺关的西城门之上,静静地盘膝坐着。 黑熊与老虎趴在他的左右,与他一同默默地看着抚顺关在平静的雪夜之中,迅速变成了一座悲惨的人间地狱。 对此,黄重真面无表情,只当那熊熊的烈火与被烈火煅烧的肉与灵魂,是在祭奠十一年前抚顺的那场悲伤,是在告慰同胞的在天之灵。 第7章 一人屠一城 海力斯爷孙看着族人在火海中凄厉嘶吼,自然无比悲痛,却又不敢稍有异动,因为他们见识过身后那个少年挥矛和出剑的速度,简直快若闪电。 “你们觉得,图腾神派遣我下凡,就是来拯救这样一群残忍的龟孙的吗?” 直到四处火起,迅速冲天的时候,并再也无可抑制的时候,少年突然发问了。 海力斯沉默不语,他的孙儿却将头摇成了拨浪鼓。 “走,祭出你们的钢刀,能杀几个是几个,能救几个是几个。等到杀不动的时候如果还活着,就到西城门下来躺着。 不管这次的战事事后会被如何定义,你爷孙二人都是为叶赫部,也是为了整个海西族力战到了最后的英雄。 若你们能活着等我再次来到这片土地上,我便准许你二人成为我的仆人。记住,是仆人而非奴才。 某以图腾神的名义起誓,我若再临此地,必让这片厚重的大地之上再无奴才,更无奴隶,顶多也就是一群自食其力的打工仆人。 请你们无论如何记住这一点。而如今,便请去,去战斗,去证明自己至少还拥有为了自食其力而抗争的勇气。” 海力斯无心咀嚼黄重真话中的意思,事实上他就算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 直到黄重真一连催促了两次,确定他不会从背后下黑手,海力斯才带着他的孙儿,嘶吼着冲下关去,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尽所有的意志,去与那些正在极尽报复的野人女真,悲愤地厮杀,战斗。 直到天边被即将升起的朝阳映衬出了一抹鱼肚白,他爷孙二人才浑身浴血,却又无比倔强地,几乎是用爬的方式,艰难地来到了重真所说的抚顺关西城门外。 而这个时候的黄重真,已将一架爬犁套在老虎与黑熊的脖子上,映着正在逐渐变弱的火光与初升的朝阳,向着西边飞驰而去了。 爷孙俩艰难地仰着脖子目送他离去,再用最后一丝将自己伤重的身子翻转过来,便看到了那个少年用鲜血留在城门两侧的两行汉字。 爷孙俩乃是叶赫残部中为数不多的用心学习汉家文化之人,自然认得这两行字,赫然便是:“一人屠一城,唯我皇重真。” 字迹非常的苍劲有力,与少年的年纪一点都不相符合。 “皇重真?” 爷孙俩无声地念叨了两遍,便因过度乏力和失血过多,歪着脑袋昏死了过去。 老虎和黑熊丝毫没有被身后那个人类兄弟当做了大狗来用的自觉,还哈赤哈赤地吐着舌头,好像拖着一架爬犁和一个人在这雪地里狂奔,是件很好玩的事情。 黄重真感受着这种在古代人看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享受着风在耳边呼呼地刮过,享受着晨曦的阳光照在大地上所带来的温暖,说不出的畅快淋漓。 只不过,这个自诩贯通古今的家伙,明显是小学没读好,在抚顺关西城门上所提的杨威之言,竟连自己的姓氏都给写错了。 将炎黄的黄,写成了皇帝的皇。 也不知道他的那些在抚顺城上空飘荡的黄氏族人魂魄,被抚顺关的大火所吸引来到之后看见了,会不会被气得魂飞魄散。 但可以肯定的是,当铁岭的甲喇额真看到抚顺关方向的冲天大火,带着部下连夜赶来,轻而易举地解决了那些仍在抚顺附近徘徊的野人女真。 然后艰难地扑灭关内的大火,掩着鼻子穿过浓烟漫天的抚顺关来到西城门外,看到了这两行耀武扬威的汉字之后,简直气得一魂出窍二魂升天。 “一人屠一城?好大的口气!简直是不把我建州八旗放在眼里!” “唯我皇重真?这个皇重真又是何许人也? 皇帝乃是明人可汗的称号,可没有明人胆敢用这个字来当作自己的姓!也没有哪个明人能有这个胆子,竟敢深入到我大金国的腹地里来!” 来自铁岭的甲喇额真扎尔多,跳着脚骂了一会儿,又叽里咕噜地自言自语了一番,便陡然听到有手下报告说:“额真,这两个人还有一口气。” “哦?”被一身镶蓝盔甲衬得极为高大勇武的扎尔多,这才低头看去。 只见那两个浑身是伤口,还流了好多血,原先以为已经死了的一老一少,手中都紧紧握着一柄缺口卷刃极为严重的钢刀。 这是被汇编成八旗的女真兵勇与敌作战时所用的最后武器,是与敌人短兵相接力战之时用的斩马刀,质地极好。 扎尔多能够从中想象出在昨夜的大火之中,这一老一少是如何勇敢地与那些不知名的敌人作战,最终力竭倒地,几近身亡的。 “海西族叶赫部,就只剩下了这两个勇士了么?也罢,海西族早已在大汗的八旗之制下名存实亡,叶赫部也将自此除名。 就是不知大汗得知了这个消息,是会愤怒呢?还是会高兴呢?马沙特!” “额真,奴在。” “你立刻去一趟沈阳面见大汗,将抚顺关的情况如实禀报于大汗,大汗英明神武,切记不可以有丝毫隐瞒,懂吗?” “就连这两行汉字?” “对,也一并说给大汗听。” “可是……大汗听了会不会……” “就算大汗怒了,也不会将怒气发在你的身上。反而是你但有隐瞒,我和你都要受到惩罚。去,记住我说的话。” “喳。” 大火焚毁了抚顺关,燃光了叶赫部昔日的荣耀,也烧尽黄重真与那群野人女真的一切关联。 老博古自以为博古通今、足智多谋的脑袋,便连一丝狡辩和忽悠的余地都没有,就被扎尔多的强悍部下,用钢刀毫不留情地斩了下来。 其他的野人女真,也在这支强悍的镶蓝旗甲喇旗兵的追杀当中,被尽数斩杀。 他们丑陋的人头滚落在雪地里,哪怕昨夜才刚刚做下攻克抚顺关的壮举,骄傲的甲喇旗兵却连多看一眼的兴趣欠奉。 扎尔多自觉地收拾着残破的抚顺关,马沙特已骑着矫健的战马,奔驰在了辽沈平原通往沈阳的大道上。 虽然这条大道被埋在了雪的下面,却丝毫不能妨碍他的方向与速度,对于这片曾为明朝国土的地方,这个出身于建州镶蓝旗的女真人,已经太熟太熟了。 黄重真的方位感很好,因为曾经的特种兵历程,更是深悉全世界的地理图志,因此也分毫不差地奔驰在这条大道上,距离沈阳越来越近。 老虎与黑熊虽不像战马那样善于长途奔袭,但是合在一起加上爬犁的助力,速度比全力奔驰的马沙特还要快上一些。 加上扎尔多单是扑灭抚顺关的大火,就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因此马沙特的出发时间,比黄重真迟了至少二十四个小时。 如此间隙,已足够黄重真打一个漂亮的时间差,到曾为大明军城,如今却被女真人当作都城来用,更被大多数的明人当作龙潭虎穴的沈阳,去闯荡一番了。 有野马群在广袤的辽沈平原上奔驰,黄重真觉得那匹通体乌黑的头马着实不错,就和两头猛兽兄弟围拢过去,花了点时间将之驯服,成了自己的坐骑。 重真给它取名为大黑,这让被他称为小黑的黑熊很不满,咚咚地敲着厚实的胸膛,低声地咆哮起来。 重真只好轻轻揉着它颌下的轻柔毛发,给它取了个新名字——大熊。 黑熊对此很满意,蹲下来用长满钢针般棕毛的大脑袋,亲昵地蹭着它重真大哥粗壮修长的双腿,至于中间那条硕大的爬爬虫,自然是不会去触及的。 否则,它的重真大哥将会暴走,而暴走下的重真大哥无疑是恐怖的,会对它进行一顿暴揍,就算它皮糙肉厚,也越来越承受不住大哥越来越硕大的拳头了。 老虎最是唵赞黑熊的这种讨好行为,便无语地转过硕大的脑袋,继续慵懒地趴在大树下贪睡。 它对于“小白”这个名字那是相当满意的,尽管它的毛发并没有白得那么纯粹。 在这个与沈阳已经很近了的隐秘小山谷中,藏好“汝钦”宝剑,再令老虎和黑熊好生看管,黄重真就换上海耶西奢侈到浮夸的战斗服,骑上了大黑马。 他手中端上了那杆代表着海西女真叶赫部昔日荣耀的长矛,背上斜挎着徐文长最先传承给他的长弓,便奔向了通往沈阳的官道之上。 继远观之后再逐渐接近细看沈阳周边的地理,黄重真不得不佩服奴酋的眼光,相当毒辣。 “沈阳,四通八达之处,西征明国,从都尔弼渡辽河,路直且近。北征蒙古,二三口可至。南征朝鲜,自清河路可进。” 在黄重真的记忆中,这是奴酋意欲定都沈阳之时,面对反对的女真贵族,亲口所说的一番话。 这座昔日的大明军镇虽然没有辽阳那么大,却充分利用了山川之便,几乎与自然地理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是汉民筑城的巅峰之作。 且正如奴酋所说,无论是要征伐辽东周边的任何地方,沈阳的地理位置都显得十分优越。 第8章 单骑走沈阳 黄重真并不急于一时,而是骑着大黑马一边走一边看,将沈阳周边的每一个重要地方,都默默地记在了心里。 建州女真对于这片肥沃土地所耗费的控制力度,明显远胜于辽东的其他地方,在小山谷通往沈阳的短途之中,巡视警戒之骑,也显着地增多起来。 所有的巡骑,都对这个单枪匹马的人投以了警戒的目光。 不过黄重真却丝毫不慌,仍端坐在马背上挺直脊梁,端着长矛,一本正经,左顾右盼,那动作极具女真贵族的标准。 如此一来,那些巡骑反而对这个穿着奢华战服的人,心生忌惮。 非但不敢盘问,哪怕是远远看见了,也不敢轻易地改变方向,反而要策马来到近处,以阶层之礼见之。 黄重真心知肚明,这一切都是因为女真族中森严的阶层之制在发挥着作用。 尤其是奴酋进行了八旗改制之后,这种森严的程度,更是深入到了这个族群的每一个角落,并且一直延续了很久很久,甚至一度扭曲到了变形的地步。 在这个族群中,贵族就是贵族,哪怕是已然没落了的贵族,其尊严也依然不是普通的旗人所能够冒犯的。 而奴酋为了显示自己的大度,也为了笼络更多的女真部族,赐予海耶西的战服,赫然便是在目前的八旗之制中,最为尊贵的正黄旗。 因此,黄重真几乎是大摇大摆地进入了守卫森严的沈阳城,就连城门前繁琐的盘查盘问都免了。 不过进入了城中之后,他就表现得不那么嚣张了,毕竟在这座不断大的军城之内,驻扎着的后金贵族实在是太多了,其中更是不乏一些有见地的。 更有一些与海西族叶赫残部有着极深渊源的,还有一些甚至见过海耶西本人,尽管是在其还是个小兔崽子的时候。 奴酋最有可能在沈阳的哪里呢?当然是由他亲自建造起来的故宫了。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黄重真径直奔向了沈阳的故宫。 奴酋时期的沈阳故宫,远没有流传于后世的那般雄伟,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就两扇门,一个殿,十个亭。 两扇门就是宫门,作为奴酋祭祀并且会见八旗及左右翼王之入口,倒还有些恢宏。 最让黄重真佩服的是,这座故宫建起来分明没多久,但奴酋也不知从哪里拆来的这两扇朱漆大门,其上竟布满了岁月斑驳的痕迹。 大黑马嘶鸣着在宫门之前人立而起,漂亮而又惊险地止住了前蹄。 如此健壮之骏马,如此精湛之马术,便连自诩骑射之术还算可以的宫门守卫,都看得极为惊叹。 可是,当黄重真一抖长矛,自报了姓名之后,这些同样穿着正黄旗侍卫服饰的宫门守卫,便都相顾着低声偷笑起来。 “我是抚顺关的海耶西,我要见大汗。” 黄重真直白地道出了来历与目的,一个粗鄙的女真贵族形象,便跃然马上。 “海耶西?哈哈……你有什么资格来沈阳?又有什么资格面见大汗?” 海西女真叶赫残部的少族长海耶西,在所有纯正的建州女真正黄旗旗人的眼中,就是一个笑话,也是一种耻辱。 甚至于在这些宫门守卫的心目当中,觉得那不过是大汗心地善良罢了。 若换作是他们,纵不斩草除根,也早就将叶赫部所有不听话的人斩首示众,以儆效尤了。 面对他们的嘲讽,黄重真没有丝毫的动容,只是从怀中掏出那块被雪擦得很亮的金牌,举在手中道:“大汗亲赐金牌在此,若有质疑者,待面见了大汗,我可代为提出。” “什么?你等一下,我这就去通禀。” 守卫们顿时大惊,那个小首领模样的眼珠子一瞪,扔下一句话就往宫内跑去。 黄重真将金牌收入怀中,仍然端坐在马上,一脸严肃,目不斜视,对那个惊慌失措的背影,连多看一眼的兴致都欠奉。 片刻,头人回来了,先是单膝着地叩首在黄重真的马前,再站起来传达宫内的谕令:“大汗有令,令叶赫部少族长海耶西入内觐见。” 黄重真听后,这才轻哼一声,下马将马缰交给这个头人,单手仍端正地握着那杆重重的长矛,另一只手则正了正衣冠,然后便昂首挺胸地跨进了宫门。 守卫们想按照门禁制度收缴了他的武器,被他双目狠狠一瞪,便吓得缩了回去。 从那两扇朱漆大门走近沈阳的故宫之后,只需环顾一周,整座宫殿便也尽收眼底了:一个殿,十个亭。 那一个殿就是宫门正前方的大政殿,十个亭除了隶属于八旗旗主的那八个之外,还有属于左右翼王的那两个。 只不过此时,十王亭里空无一人,或许是奴酋在此,十王为避其讳便出去打猎了。 黄重真乐得不跟黄台吉等人这么早就碰面,他踱着八字步走过一小段昂贵的空地,便又稳稳地踏上了通往大政殿的那三十几阶台阶。 虽全身披挂,但从始至终都有条不紊,丝毫不喘,直至走完所有台阶。 这份功力,倒让台阶两边本想看笑话的宫廷侍卫们刮目相看,再也不敢轻视于他。 阶上的小平台处,一个始终目视着黄重真的公公模样的人,也轻轻点了点头,待他来到近处,才轻轻行了一礼,便问道:“你就是海耶西?” 黄重真点点头,肃容道:“正是。” “你不好好地替大汗守着抚顺关,却跑到沈阳来面见大汗,所为何事?” “请战。”黄重真依然回答得言简意赅,自有一番气势。 “请战?请什么战?”这位公公惊道,“我八旗铁骑纵横辽东,所过之处无论明国、蒙古,还是朝鲜,无不望风而遁,何有战事可言?” “宁远。” “宁远?”这位公公蹙眉稍顷,才道,“那你跟我来。” 似乎为了挫一挫这个“海耶西”的气势,又或许是继续试探他的力气。 总之,这位握着拂尘的公公,竟没有带着黄重真直接走进近在眼前的大政殿,而是复又走下那三十几阶台阶,然后迈着小碎步绕着十王亭走了好多好多圈,还故意走得很快。 然而,黄重真身穿战服手握长矛,却非但没有丝毫怨言,反而踏着大步跟得不紧不慢,直至再次来到大正殿前,也未有丝毫力竭之像。 “你先在此等候,待我进去通禀大汗。”这位公公这才总算服了,转身对黄重真说了一句,就将他丢在了殿前的小平台处。 殿前的御前侍卫们,都对这个从未见过的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但见这个看面相还是个少年的家伙,不仅穿着奢华的战服,还将武器也带进了堪称大汗禁脔的地方,就觉得他就算不是个傻叉,也一定是个二愣子。 黄重真对于这些目光照例是不加理会的,就像一路行来面对那些充满疑惑的异样目光那样,依然保持着目不斜视的严肃状态。 镶嵌着精炼铁片的布面战服不仅很重,还很冻人,但他却丝毫不觉得冷,也不觉得累。 似乎在他的眼中,就只有大政殿内那个女真族的至尊而已。 若不能得见,便誓不罢休。 大政殿内,奴酋穿着一身舒适的便服,但微皱的眉目之间依然不怒自威。 正与他对弈的,是一个穿着更加随意,更随意挽着一个显然是汉家发髻的道袍中年人。 两人各执红黑二种颜色的棋子,竟就在王座之上以楚河汉界为焦点,杀得难分难解,如此待遇当真是让黄重真刮目相看。 美丽的小宫女和俊俏的小太监,低头弯腰,远远地侍立着。 深知这个时候的大汗正在做什么的那位公公,并未冒然进去打扰,而是站在帘外,手抱拂尘静静等候。 不用看他也知道,进攻之心极强的大汗,一定正眉头微蹙杀得兴起。 换作任何一人,都会在顷刻之间便被杀得丢盔卸甲、汗流浃背,一如在真实的战场上那样。 然而他的对手,那个不论何时何地都总是带着一丝笑意的中年道人,却依然能够防得滴水不漏,并将大汗一波接着一波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每每还都能反将一军,打个漂亮的反守反击,最终仅仅一步,便能于无声无息之间,将大汗的“红帅”,迫得动弹不得呢。 对于这份本事,就算这位公公从未放下对这个中年道人的敌意,却也不得不由衷佩服。 每当这时,在外人眼中威严的不可一世的大汗,都会像个孩子一样气急败坏地拂乱棋盘。 而后才在道人的捻须轻笑之中自觉失态,没好气地说道:“放眼辽东,也就只有你这个臭道士,能将本汗胜于棋局之间了。” 这一次,几乎与以往的任何一次,如出一撤。 唯一不同的是,中年道人没有再如以往那般继续装深沉,而是由衷感叹道:“大汗的棋艺越发精湛了,已能在贫道手上撑过一百三十回合。说实话,贫道已渐感技穷,怕是再过一段时日,便再也无法在这棋局之上,压制大汗咯。” 第9章 大政殿里会奴酋 中年道人说着,便自嘲一笑 却又不知为何,突然将头上的发簪取了下来,任由乌黑的长发倾泻而下。 奴酋呆呆地看着这一幕,说实话真的很想扑上去狠狠地揍他一顿。 但又想起他那近乎精准的占星之术、预言之能,以及神奇的驻颜本领,便不由苦笑道:“十一年了,道长还是这般模样,可本汗的样子,却苍老了许多。” 公公不由得后悔没有把握刚才的时机,闻言便再不敢拖下去,在帘外奏禀道:“大汗,那个自称海耶西的人已经到了,正在殿外等候。” “哦?”奴酋浓郁的剑眉往上一挑,双目却依然盯着中年道人,颇有深意的问道,“道长以为呢?” 道人却用沧桑的双目清澈地回望着奴酋,浅笑道:“大汗心中已有决定,又何必询问贫道呢?” 奴酋心中大骂“老狐狸”,面上却哈哈笑道:“那好,便将那个口出狂言的叶赫部少族长,给本汗请上来。” 大汗说“请”,那自然只能用“请”。 于是,这位公公没有站在殿内,用唱名的方式宣黄重真进殿。 而是走出大殿来到他的身边,小声吩咐道:“大汗叫你进去,进去之后注意点,可别像之前那样不知礼数了。” 黄重真轻飘飘地“哦”了一声,那种随意而又无畏的态度,便连这位做奴才都做出心得来了的公公,都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心中又升起了异样的感觉来。 黄重真进了养心殿,在殿内那几个小宫女小太监眼角余光的心惊肉跳之中,竟用那杆长矛挑开了垂帘。 此举,立刻就将从未见过这一幕的他们,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匍匐着身子颤声道:“奴才该死。” 奴酋尚未发话,跟进来的那位公公已低声骂道:“没有眼力见儿的东西,还不快点滚出去。” 黄重真知道这句话不是对自己说的,因此非但没走,反而跨步走入了帘内。 可那些惯会服侍人的小宫女小太监竟也没听懂,这让这位自诩积威了许久的老公公,不由得嫩脸一红,充满警告地低声一咳,他们才如梦初醒,如蒙大赦。 黄重真在殿内站定,将长矛拿到胸前,与左手配合着做了一个抱拳的动作,大声道:“海耶西参见大汗,战甲在身,请恕海耶西不能行参拜之礼之罪。” 自黄重真用长矛挑开垂帘的那一刻起,奴酋阴鸷而又威严的目光,便已紧紧地盯上了他。 直至他握着那杆精铁锻造的长矛,举重若轻地完成了这个动作,才微微点头,轻笑道:“竟真是海西族叶赫部的少族长,本汗还以为是别人冒充的呢。” 黄重真水波不兴,再次抱拳道:“十多年不见,大汗风采更甚往昔呀。” 他的本意是——十多年过去了,大汗你老了,而我也长大了。 奴酋自然听不懂这种深沉到极致的暗讽,哈哈笑道:“是啊是啊,时间真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啊!昔日穿着开裆裤在东北玩泥巴,看见刀枪只会哇哇大哭的小屁孩,竟也长成了一个少年英雄啊!” 黄重真第三次抱拳,欣然说道:“大汗谬赞。” 候在帘外偷听的那位公公,尚是首次感受到黄重真的情绪变化,不由得暗赞大汗就是大汗,果然不同凡响。 帘内略一沉默,便听他的大汗又陡然换了一种语气,道:“你的父亲将你改名为海耶西,更将族人之姓都改成了‘海’,是取汉语之中‘海纳百川,有容乃大’的意思么?” 黄重真莞尔道:“一个已死之人将死之时不甘心的遗志而已,大汗又何必当真呢?事实是海西族也好,叶赫部也罢,皆已为大汗所用。乃至整个辽东,皆已为大汗所有。顺大汗者昌,逆大汗者亡。” 奴酋仰头大笑了许久,才再次盯着黄重真道:“看来为了此次相见,你准备得可真是充分呢。” 黄重真肃容道:“那是自然,如今整个辽东都在大汗的掌控之中,唯独一地如鲠在喉,可大汗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海耶西每念及此,无不心急如焚,但见大汗许久都没有加以行动,才不得不戎装而来,希望能警醒大汗。” 此言既出,帘外的那个公公惊得尖着嗓子连呼“大胆”。 只在黄重真挑帘而入时看了他一眼,就开始闭目养神的那个中年道人,也豁然睁开了眼睛,眼底的深处精光一闪,才开始重新认真地审视起这个少年来。 殿内的角落里,一个影子一般弯腰塌肩垂手而立之人,也是豁然地抬头望去。 奴酋本人更是眼如电芒般,紧紧地盯住了这个语惊四座的小兔崽子。 黄重真瞬间感觉就像被一条毒蛇给盯上了,全身的汗毛都紧张地倒竖起来,却依然一脸无惧地回望着他,不卑不亢,无悲无喜。 许久,他的眼神才一阵躲闪,装作在这场眼神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低下头抱拳说道:“海耶西性子耿直,言语粗鲁,还请大汗饶恕海耶西的冒犯之罪。” 奴酋的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说道:“你刚才说了什么?本汗没有听懂,请你再说一遍。” “好话不说第二遍,不过重要的事情却必须说三遍,我只对大汗说两个字,那是一个地名,是山海关外一座正在加紧修建的小小军城,主持之人是孙承宗麾下一个叫做袁崇焕的无名小卒,或许确实不被大汗放在眼里……” 就连黄重真都觉得自己确实挺墨迹的,中年道人越听便越是心惊,奴酋强行按讷住了心中的怒火,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其实,我们的斥候早已探明了明军的动向,那座所谓的军城,其实就是早先被我女真大军所摧毁的一座废城。 距山海关约两百里地,是狗明军试图扎在所谓的辽西走廊上的一颗钉子,妄图让我强大的女真族感受到切肤之痛。 对此,大汗势必也是心知肚明的,只是被左右蒙蔽了双眼,没有意识到那座小小军城的重要意义罢了……” 这番诛心之言,就连那个站在角落里充当影子的人都听不下去了,蓦然戟指喝道:“大汗问话,何故婆婆妈妈?还不快说!” 黄重真深深地望了他一眼,这才一脸严肃地望向奴酋,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座小小的军城,便叫做——宁远,宁远,宁远。” 中年道人即便是已经猜到了这个地方,但亲眼看着面前的那个少年重复了三遍,乃至亲耳听见了这两个字,原本平静无波的心中,还是禁不住涌起了惊涛骇浪,只好装作并不关心那样,再次闭目养神。 但在黄重真的余光之中,这分明便是一种欲盖弥彰。 他敏锐的感官还分明感觉到,那个影子一般的瘦高身躯轻轻一颤,强行按讷住了心中的喜悦,不再作声。 至于帘外的那位公公,早已惊得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唯独奴酋,不愧几经风浪的当世枭雄,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以一副轻笑的面孔盯着重真,道:“汝何出此言?” 黄重真将长矛重重地顿在地上,颇为困难地单膝跪地,道:“大汗果然英明,这便看出了海耶西的心思。没错,海耶西并不满足于抚顺关的渺小。 因此,海耶西谨代表昔日的海西族叶赫部三百余族人,向女真一族伟大的天命之汗请战——海耶西与族中所有可战之人,皆愿跟随大汗,出征宁远。” “呃?”奴酋一愣,便一挑剑眉道,“哦?” 黄重真抬起头咧嘴笑道:“海耶西稚嫩的小小心思自然瞒不过大汗。是的,若海耶西和族人于此战之中侥幸有功,便还请大汗不吝赏赐。” “呵呵呵,那你想要什么赏赐啊?”奴酋终于好像被逗乐了。 帘外的那位公公也夜枭一般捂着嘴咕咕地笑起来,角落里的那个影子也迅速扯了一下嘴角,原先惊骇而又紧张的氛围,终于轻松起来。 唯独那个中年道人,依旧不动如山。 黄重真以长矛微一发力,便矫健地站了起来,嘻嘻笑道:“自然是搬到沈阳来和大汗一起居住,并让我和我的族人,全部成为真正的正黄旗旗人啦。” “哈哈哈,你小子所求倒是甚大啊。”黄重真的宏大愿望,终于让多疑的奴酋彻底释然了,朗声大笑起来。 帘外的那位公公也轻声笑起来,暗道:“算你小子还有自知之明,否则的话,非但你小子要英年早逝,便连你那叶赫残部所有之人,尽皆不得善终。” 他所不知道的是,非但叶赫残部的女真族人差不多死光了,就连抚顺关也被一场大火烧成了断壁残垣。 不过,不是因为殿内那位天命之汗的怒火,而是因为心中腹诽的那个少年,南行之中一个简单而有效的计策。 稍顷,奴酋停止大笑,再次看向黄重真,这一次从上到下,看得仔仔细细。 但见这人即便年少,略显瘦削,却已足够撑起自己故意赏赐得大了一号的战服,握着的那杆祖传的精铁长矛,负重不轻,却浑然没有一丝疲惫的感觉。 第10章 吃饭不给钱 奴酋无疑见识过太多的勇士,但细细地打量完了,便也不禁微微点头。 奴酋以武起家,以十三副遗甲而几乎打下了整个辽东,所依仗的,绝不仅仅是女真人在白山黑水间练就的勇猛。 故他既喜欢勇猛之士,又渴求善谋之人。 于是,见识了貌似允文允武黄重真之后,他的心中更加欢喜,眼中也透出一份欣赏来,说道:“你平日里该是看了不少的。” 黄重真理所当然地说道:“海耶西谨遵大汗谕令,数年来发奋苦读,不管是我女真族的古书,还是汉家那些言简意赅、不知所云的书籍,尽皆有所涉猎。 不过海耶西最喜欢的,还是大汗极力推荐的那部插图版的汉家小说《三国演义》,图文并茂,简单易懂,其中故事深得兵法要略,着实博大精深啊……” 这家伙一边说,一边还比划起来,将一杆精铁锻造的长矛舞得虎虎生风。 角落里那个影子和帘外的那位公公见状,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奴酋却对此浑不在意,他所招架不住的,乃是这小子夸张到简直无耻的吹捧。 天晓得他在女真诸将之中,极力推崇由汉家传入到女真的明人新近演义小说《三国演义》,最大的原因乃是这部书在海量深奥的汉家书籍当中,相对来说还比较容易被女真人看懂。 而之所以选择插图版的,实在是因为麾下那群不爱学习的大老粗们,打仗还行,却鲜有识文断字的。 只有以图文并茂的形式呈现出来,才有可能被接纳,并且勉强被看懂。 “行了行了……”奴酋内心略带尴尬地轻咳一声,阻止了黄重真的继续发挥,并且转移话题道,“那你倒是说说,你觉得自己最像此书当中的哪一个人物呀?” 被一身战甲反而衬托出其少年稚嫩的黄重真,突然青筋凸起,双目圆睁,使劲地抡了三圈长矛并横在当胸,断喝一声。 如此突如其来的威势,当真将那个影子和那位公公都吓了一大跳,原地一个哆嗦,双膝一软,差点儿下意识地就跪在了地上。 就连那个闭着眼睛,已将情绪调整得差不多的中年道人,都豁然睁开了双眼。 奴酋本尊,则是一脸的预料之中,满眼的揶揄之色——以这家伙的莽撞和土鳖般的扮相,除了张飞那个匹夫,还能像谁? 可谁想,从这个家伙口中吐出来的,乃是极其轻飘却又傲然至极的一行说辞:“吾家世代公侯,岂识村野匹夫。吾乃锦马超是也。” 于是,众皆瞠目,结舌暗骂:“谁给你的勇气自称锦马超?锦你妹还差不多!” 帘外的那位公公更是惊呼一声,连退数步,差点被门槛绊倒。 黄重真婉拒了奴酋留他在宫内吃饭,乃至小住几日的所谓隆恩。 不过在临出宫之前,他还是在奴酋的要求之下,来到殿前的小空地上,用斜挎在背上的那张长弓,展示了一番精湛的箭术。 虽然他并没有携带箭壶,但是没有关系,在奴酋身边几个白甲护卫的挑衅之下,便用了就连他们都不肯轻易使用的狼牙箭。 狼牙箭通体由精铁锻造,箭簇锋利而带有倒钩,形似狼牙,故有此名。 狼牙箭箭身沉重,寻常之人用寻常之弓,别说精准地命中目标,便连一箭之地都难以办到。 然而,只见黄重真却并不如何费力地弯弓搭箭,一连三箭,箭箭都命中百步之外的靶心。 耳听得弓弦发出了代表着极其坚韧的急剧颤动,便连见识过太多精湛箭术的奴酋,都禁不住拍手称赞起来。 那些白甲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纵然并不服气,但大汗当前,便并未再进一步地进行挑衅。 黄重真以要将喜讯快一点告之族人为由,拜别了奴酋,告别了同伴。 出得皇宫,他在街上找了家上档次的酒楼饱餐了一顿,菜肉都只往贵了点,还打包了一大份上好的生牛肉,但没有付钱,因为他没钱,也不需要付钱。 骑着大黑马路过一家马料店的时候,他就骑在高头大马上,呵斥店家快些拿包上好的马饲料出来。 店家一看他那装束,忙屁颠屁颠地亲自打包送了出来,还极其眼热地拍了拍大黑马的硕大屁屁,连声称赞:“好马!真是一匹好马呀!” 黄重真打开包裹的一角,用鬣狗般敏锐的鼻子嗅了嗅,便轻轻点了点头。 却并未听懂店家的言外之意,轻夹马腹便继续向着城东大道溜街,徒留拍马讨赏的店家在风中凌乱。 最终,黄重真东城门口的武器摊上,顺走了一柄上好的厚背大砍刀。 堂堂沈阳城内竟接连发生如此明抢之事,那些隶属于某些旗人的商贩,自然是无比愤怒的。 但是,当看清楚了重真身上那套奢华的铠甲,以及他背上的长弓和手中的长矛之后,便都敢怒不敢言,最终只能自认倒霉地腹诽几句,连小声的咒骂都不敢。 对于这些女真商贩的反应,黄重真自然是无需理会的。 因为在他的认知当中,纵观后金历程,商贾在女真贵族眼中的角色,就跟猪在汉家平民中的作用差不多。 戏演完了,近期所需用到的物资也都置办齐全了。 他黄重真重重地一夹马腹,怒喝一声道:“驾!” 只见大黑马先是嘶鸣着人立而起,旋即又见两只硕大的前蹄堪堪着地,便在城门守卫的瞠目结舌之中,宛如离弦之箭般穿过了城门洞子。 到了城外,大黑马便彻底地撒开四蹄,往东边抚顺关的方向狂奔而去,其速度宛如一道黑色的闪电,顷刻之间就在城外的雪原之中奔出了老远。 就算站在城墙之上看去,也很快便只能看见一个黑点在皑皑的白雪之中迅速远去,马上骑士的那套铠甲,在温暖的冬日之下熠熠生辉,迅速消失在了视线的尽头。 那些受奴酋贴身公公的指派,从而跟踪而至的宫廷细作们见状,相互点头致意之后,就没有继续跟踪过去,而是理应如此地回去复命了。 可谁想,黄重真竟只是往东边奔行了一段距离,在离开沈阳所能及的视线范围之后,就弯进了一条小山道里,并沿着山道来到了山腰。 在那里等待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没有人从沈阳那个龙潭虎穴追过来之后,才七拐八拐地往之前埋剑的那个小山谷行去。 至此,这一次深入虎穴并在老虎头上抓痒的谍战剧本,在他胆大心细的随机应变之中,无惊无险地圆满杀青了。 由极北之林去往关宁的南行西进之旅,也终于完成了极重要的一环。 接下来,黄重真的目标便是穿过辽沈平原至浑河之畔,渡河之后继续南行,抵大小凌河流域,然后西进至辽西走廊的门户——锦州。 再由锦州沿着那条通往山海关的险要通道,抵达最终的目的地——宁远。 说来貌似很轻巧,不过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会到此行的危险和环环相扣。 但凡有半丝地方出现差错,乃至于表情举止现出一丝一毫的破绽,便会引起那些机警的女真细作的怀疑,更别说逃过奴酋那双敏锐而又犀利的阴鸷眼睛了。 其实,自进入大政殿看到奴酋的那一刻起,黄重真表现得无论卖力还是随意,都从未停止过出汗。 当策马奔出沈阳东城门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觉得从未有过的后怕,但又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欣喜,更对自己的冒险精神,有了新的认识。 “谁叫我的上辈子,是在那座‘木陀之城’长大的呢。” 黄重真自嘲却又自豪地笑了笑,刻意放缓马速,调整情绪和身体的状态。 老虎和黑熊轮流着打完猎填饱了肚子,正趴在静谧的雪地上闭目养神,仿佛没有听到哒哒的马蹄声,正在由远及近。 暖阳下的枯枝随着微风轻轻地晃动着,看到这一幕的黄重真,终于彻底地放松了下来。 他翻身下马,走上前去亲昵地摸了摸这两个慵懒家伙的大脑袋,它们才睁开眼睛,眼带笑意和依恋,用脸轻轻地蹭着这个人类兄弟的手腕。 在沈阳花费了大半日的时光,所剩的“时间差”已经不多了。 黄重真找了个背风的地方,脱下那套帮助自己成功闯荡了龙潭虎穴的战甲,随意扔在雪地之上,用雪搓热了身子,也去除了黏在身上的汗渍。 换上那身由徐文长亲手缝制的麻布劲装汉服,之前的海西女真叶赫部少族长就摇身一变,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充满生机的汉家少年,谦逊,倔强,有礼。 这种魔法般的换装变身之术,就连对他极其熟悉的黑熊和老虎都看得呆了,用粗壮的手腕蹭蹭嘴角钢针般的胡须,觉得十分不可思议。 黄重真起出“汝钦”宝剑,将原先那个快要散架了的爬犁加以修理,就再次套在了老虎和黑熊这两具精力充沛的少年身子上。南下西进之少年,便再次起行了。 到了平坦的雪原上之后,老虎和黑熊欢快地在头前带路,大黑马撒着欢儿跟在后边,在清晰可辨的车辙痕迹上,踩出了一串极富韵律的印花。 夕阳洒在辽沈平原的深处,将这奇特的南行组合的身影,拉得老长老长。 第11章 唯我黄重真 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为什么,总之这一路上,黄重真几乎都没有碰上什么人烟,便连八旗人的哨骑都不见一队。 他想想也是如此,现在既不是战时,又处于八旗子弟自认为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骄横时期,难得今年的天气又特别寒冷,便得以在城镇里的温暖房子里过冬,自然会养出一些慵懒的毛病来。 反倒是黄重真这个纯粹的汉家少年,习惯了风花雪夜,便并不觉得在风雪之中赶路,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 入夜之后不久,天上的乌云便开始遮挡与雪夜情景交融的月亮,温度骤然降低了下来,天空中也开始飘起了小片小片的雪花,然后很快就变成了大朵大朵。 “这狗日的小冰河时期哦。”黄重真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看见左前影影绰绰的似乎有个小村庄,便驾着老虎和黑熊驶了过去。 然而走近他才发现,这俨然是个废弃已久的破败村落,那些低矮建筑的形状,透着明显的汉家特征,荒无人烟,沉寂无声。 “奴酋究竟在黑土地上造了什么孽哟。”黄重真愤慨了一句,走到村中发现一座道观倒是维持得还行,确定内外无人之后,便推开道门走了进去。 在道观大殿的中央生起一堆篝火,烤上牛肉煮上雪水,温热的食物与温暖的睡眠,让他健壮的体格和充沛的精神,都得到了充分的休息。 等到第二天天将拂晓的时候,便又开启了精力充沛、神清气爽的美好一天。 与此同时,一名女真骑兵经过一天一夜的狂奔,终于顶着一夜的风雪,来到了沈阳的东城门外。 “我是铁岭守卫扎尔多甲喇额真麾下的马沙特,有紧急军情需进入城内面禀大汗,还请打开城门。” 扯着嗓子的嘶哑呼喊,打破了雪夜将晓时的最后一份宁静。 但城门显然不是他想开就能开的,不过城门守卫们有的是办法,在几经询问基本确定了他的身份之后,便放下吊篮,将他拉上了城墙。 仔细勘验了他的身份,几乎可以确定无疑之后,那个面对一天前的黄重真连屁都不敢放一个的小旗丁官,还不忘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满脸狐疑地说道:“你真是从铁岭过来的?真是扎尔多甲喇额真麾下的旗兵?” 若换在铁岭,面对这种小旗丁官的无礼盘问,马沙特早就大嘴巴子扇过去了。 然而,这里是他的大汗力排众议所定下的女真族新都,能有资格得以入驻的,除了八旗的嫡系贵族,便只有那些战力极强的猛将亲眷了。 这个狗日的小小旗丁官,也不知道到底与哪个狗杂沾亲带故,竟能捞到城门守卫这种肥得流油,还能狐假虎威的美差。 “这哪能有假?我除非是活腻了,才敢到大汗的眼皮子底下来作假!” 又累又饿的马沙特心中又气又急,却也只能强行耐着性子再次申明,又嘀咕道:“早知道新都的守卫如此森严,就请额真将他的贴身令牌暂借我一用了。” “替大汗守门乃是我等的荣幸,自然需要小心一些。” 小旗丁官对于这个马屁还是极为受用的,旋又不无炫耀斜睨着马沙特道:“不过你小子长得倒是不美,想得倒是挺美,贴身令牌哪能说借就借呢? 昨日早晨,若非那个自称是海西族叶赫部的少族长,也就是抚顺关守将海耶西的家伙,掏出那枚明晃晃的金牌好说歹说,本官是绝对不会放他入城的……” “什么!”马沙特听闻此言大惊失色,情急之中竟一把将这个小旗丁官提了起来,喷吐出腥臭的唾沫星子,吼道,“你说有个自称为海耶西的家伙来过了?” “你做什么?”原本挥挥手就想放马沙特入城的旗丁官,惊怒之中无脑分辨对方说了什么,只顾着尖声喊道,“敌袭!敌袭!来呀!还不给本官拿下!” 原本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守卫们,立刻举着长枪无畏地迫近过来。 就近的驻军似乎也听到了城上的喧闹,人声鼎沸了一瞬,便开始迅速集结。 马沙特情知再跟这个不知轻重的家伙扯皮下去,定会坏了额真的嘱托,若让军情继续延误下去,无论出于何种原因,都会惹得大汗大怒。 想起大汗的无情决然与铁血手腕,马沙特便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脑际,情急之中终于再也无所顾忌了。 马沙特一把将手中的旗丁官扔在城墙上,抽出战刀便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咬牙道:“我确有十万火急的军情需要面禀大汗,你信不信我就算现在一刀砍了你,大汗得知了此军情之后,也不会治我的不敬之罪!” 旗丁官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竟也迅速地冷静了下来,沉声道:“你有你的军情,我有我的职责,能否请你略加解释?” “你口中的那个海耶西,十有八九是敌人假冒的!真正的海耶西,极有可能已在抚顺关战死!”马沙特抽回战刀还刀入鞘,从牙缝里蹦出来了这句话。 “怎么可能!”旗丁官闻言,瞬间便面无血色,差点儿瘫软在了地上。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过不了多久,扎尔多甲喇额真的具体战报便会送达,届时你自然就会明白了。至于我,只是额真派遣的先行者而已。” 马沙特说着冷冷一笑,便不顾城头众守卫的惊愣,抬步走下了城墙。 迎头与之碰面了的牛录额真刚巧听见了这番话,也不敢加以阻拦。 就当黄重真面对着阴沉沉的天空,伸了个极其舒坦的大大懒腰,呼吸了一番冷冽的新鲜空气,简单洗漱了一把,便打算再次南行的时候。 沈阳皇宫大政殿内,从凌晨开始举行的女真八旗大朝会,也即将进入了尾声。 朝议的话题,自然便是以黄重真这个所谓的“海耶西”,所提出的有关山海关以及宁远地区的明军动向和企图,作为中心。 这对于有着大量斥候细作,乃至卡伦哨探的八旗贵族来说,简直就是心知肚明的,只是在此之前,包括奴酋在内的所有人,都对明军的此举嗤之以鼻罢了。 直到经黄重真那么一闹,才算豁然大悟,也真正重视起来。 然而,还是有着许多的女真贵族认为,根本就无需理会明军的这些小动作。 只等明军在所谓的关宁地区,投注了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之后,再发兵攻打,一举让明军的心血付诸东流即可。 当然,也有不少女真将领认为,既然如此,何不即刻发兵攻克,让正在紧急筹建的宁远以及其余诸堡,连在关外立足的地方都没有呢。 双方各执己见,你来我往,争得面红耳赤,不可开交,简直就把奴酋亲定的议政之地大政殿,当作了泼皮吵架的市井之所。 这种局面在马沙特战战兢兢地亲自走上了大政殿,将抚顺关的军情和盘托出之后,终于被打破了。 “一人屠一城,唯我皇重真”,这句嚣张至极的宣言,更将殿上所有的女真人都激怒了。 无论武将还是文职,尽皆义愤填膺,纷纷请愿即刻带兵前往抚顺关,将来犯之敌尽数击杀。 尽管,他们连敌人究竟是谁,到底从何处而来,又有多少,尚且一无所知。 偌大朝议之所,唯有为数不多的几人,仍能保持冷静,黄台吉就是其中之一。 他踏前几步走到马沙特的身边,问道:“如此说来,昨日全副戎装来向我父汗请战之人,并非叶赫部的海耶西,而是一个叫做黄重真的人咯?” 马沙特道:“属下不敢妄断,但照理应是如此。” “黄重真?好奇怪的名字!”黄台吉轻声念叨了一遍,便又问道,“重是哪个重,真是哪个真,黄又是哪个黄?正黄旗的黄吗?” “重乃是重新的重,真是真假的真。至于皇……” “快说!” “并非正黄旗的黄,而是四贝勒您的那个皇。” “什么!”黄台吉悚然一惊,看向奴酋道,“父汗,儿臣……” 奴酋随意地摆摆手,便道:“无论他姓甚名谁,但凡在辽东这片土地上敢掳虎须者,都必须受到最为严厉的惩罚。尔等谁愿前往,替本汗捉拿此子呀?” “某愿往!”一个穿着女真族原始的打猎服饰,极其雄壮的将领,出列吼道。 “武将军乃是沙场悍将,区区明军细作,无名小卒尔,何需劳动将军大驾?大汗,奴才认为此子乃是夜不收余孽,便将之交给我卡伦哨所!”另一人道。 奴酋闻言,便冷眼看着他道:“辽阳大战之后,明军举国精锐尽失,一溃千里。夜不收更是损耗殆尽,再难作为,两厂一卫的探子也尽数退出了辽东。 于是,本汗便将卡伦哨探尽数派往浑河以南,辽东以西,行外紧内松之策。大概正是因此,才让那个小子在我大金腹地四处蹦跶,直至今日才被察觉。 这是本汗的失策,罪不在你。可你堂堂卡伦大额真,为何一天到晚窝在沈阳?莫非直至今时竟还不知自己的职责所在么?” 第12章 白甲怪物来袭 “大汗息怒,奴才知罪,这便亲往前线,严密侦探明军动向!”这先前还挺嚣张之人,面对奴酋立刻就变成了一个彻底的奴才。 奴酋冷眼看着他离开大政殿,才又道:“便由白甲兵前往捉拿此子,毕竟除了本汗和国师以外,就数本汗的白甲勇士对其有所了解了。傅青,伦多……” “大汗!”殿角闪出二人。 “命你二人各率所部十骑,前往捉拿此子。此子狡诈机敏,武力不凡,切记不可轻敌。但若能活捉,便活捉过来。若不可为,便就地击杀,提头来见。” “喳!” 傅青和伦多听出了奴酋蕴含在平淡语气中的盛怒,不敢稍加质疑,当即领命。 将要离去时,却听奴酋又道:“至于此子动向,国师,你可是有话要说?” 二人当即止步,转身看向奴酋下首的那个中年道人。 “无量天尊。” 道人宣了一声法号,略一掐指,便道:“东出沈阳乃是此子声东击西之计,故二位勇士只需出西门而追击,不久之后,便可寻到此子踪迹。 当然,为了保险起见,大汗可随便再派几人往东搜寻,相信不消多久,便可印证贫道之言。” “好。”傅青和伦多看了奴酋一眼,见他微微点头,便领命大踏步地离去了。 中年道人看着二人矫健有力的背影,嘴角带笑,面平无波,实则心内却是巨浪滔天,暗道:“小师弟既已南下,那便代表师尊已将实情相告,并已驾鹤西去。 小师弟啊小师弟,你昨日不带正眼看我的表现,在常人面前自然无懈可击,然而面对奴酋,还是略显稚嫩了些。 他已对我生疑,因此莫怪师兄将你的行踪推测给建奴知晓,相信以你之能,便是白甲怪物亲往追踪,怕也占不到丝毫便宜!” 不错,此道人正是黄重真的二师兄,深得徐文长星宿占卜之学的——徐道政。 “国师在想什么?”奴酋面带笑意,双目深邃地望向徐道政。 徐道政毫无畏惧地迎上他的目光,浅笑道:“贫道在想,宁远之战。” 奴酋深深地望了徐道政一眼,便豁然站起,肃容望向殿中的诸多部族属下,说道:“令八旗诸部即刻调度,出则为兵,西征大明,目标宁远,乃至山海。” 简单有力的话语中蕴含了无尽的威严,再桀骜自负的女真人,面对奴酋再一次的全族号令,都不得不匍匐在地,俯首高呼:“喳!” 其声尚在其实并不大的大政殿内回荡,八旗的贵族诸将们,便都匆匆离殿,前往各自的部族准备出兵事宜去了。 奴酋一声令下,后金便如一台简单粗暴的战争机器般,迅速地运作起来。 一队又一队全副戎装的骑令兵,由沈阳的各处城门迅速奔出,使本该万籁俱寂的辽东雪季,如一锅将开的沸水,逐渐地翻腾起来。 但在这份沸腾之中,徐道政却与他的女儿徐亦欢,在平静的家中进行了一番平静而富有深意的谈话。 “他来过了。” “哪个他?” “在你心中还能有哪个他?” “昨日的海耶西?” “对,就是他假扮的。” “是么?那可真是神勇呢。”少女怀春,俏脸微扬,嘴角含笑,满眼向往。 “徐家有女初长成,看来十一年前的匆匆一唔,那双倔强的泪眼,那张坚强的胖脸,便在这妮子的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痕迹。” 徐道政宠溺看了看女儿的脸,便也抬头望向正逐渐透出一丝月光来的天空,轻声自语道:“忽阴忽晴,忽雪忽云,这天象真如这天空一般琢磨不透呢。 宁远之战!贫道好不容易阻止的站端,便就这样被自己的小师弟给开启了!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让小师弟不惜深入虎穴,也要怂恿奴酋促成此战呢? 难道是师尊的临终箴言?师尊啊师尊,这天象确实是毕生难窥其中之万一呀!紫薇破军、贪狼天猫,究竟哪一颗才是属于小师弟的呢? 哈?怎么连红鸾星都开始蠢蠢欲动了?喂喂,我小师弟乃是堂堂八尺男儿,这如何是好呢?” 平静的小院之中,徐道政负手而立,参悟了一夜天象,也冥思苦想了一宿。 忽见一颗明亮之星,不知何时已力压漫天繁星,孤傲而又倔强地悬于天际。 定睛一看,正是启明星。 徐道政这才惊觉已然黎明,战事将起的一天正式开启,不由得心乱如麻,患得患失,再无观星占卜之闲情。 傅青和伦多果然在沈阳的西南面,找到了黄重真南下西进时留下的痕迹。 两个追踪经验极其丰富的白甲兵,扭头朝东北方向瞅了瞅,便确定了那个令女真人又爱又忌的国师,再一次证明他那神奇的预测之能。 唯一令两个白甲兵颇为困惑的是,雪地上的那串痕迹实在是有些奇特。 两条永不相交的长长印痕里,既有马蹄印,又似乎有老虎和熊的掌印。 从优秀猎手成长为白甲兵的两个人,迅速交换了一下意见,便只认定这是那个狡猾的小子在故弄玄虚。 于是便不疑有他,顺着这串清晰的踪迹,就自诩飞速地追了过去。 但实际上,早在二人堪堪出城之际,黄重真就已经顺着荒无人迹的浑河北岸,找到了一个可以渡河的地方。 这里的河面较宽,水流因冬季的严寒而趋于平缓,渡口虽小,却足以供他一人一虎一熊一马,乘坐木筏迅速渡河。 但老虎和黑熊却显然等不及了,尚未等他伐木做筏,便像许久都未曾洗过澡那般,迅速地跳进了冰冷的河水里。 两只猛兽一边用狗爬式往前游,一边还扭过头来催促重真,见这位大哥毫不为之所动,便干脆朝他喷起了嘲讽的水花。 直到黄重真果断拒绝,才从鼻息里发出一声冷哼,二话不说便游到了对岸。 黄重真看着两位猛兽兄弟上岸之后,狠狠地甩动了几圈茁壮的身子,将浑身的毛发甩得蓬松蓬松,就算是用干爽的毛巾擦过身子了,便不觉莞尔。 在前世的特种兵生涯中,黄重真什么样的恶劣环境没有亲临过? 区区冬泳,自然是不在话下的。 然而,他却没有两位兄弟甩身自干的本领。 大黑马踢腾了几下健硕的四蹄,也想用欣长的四腿淌水来着。 但重真怕它冻感冒了又没得吃感冒药,便硬是把缰绳捆在了岸边一株牢固的树干上。 黄重真心灵手巧,一个做工精致的简易木筏很快就做好了。 他牵着大黑马站了上去,后者却似乎在为主人刚才的举动而生气,扭过头去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黄重真简直爱极了这三个家伙通灵而又幼稚的行为,掏出一把上好的马豆,一手喂给它吃,一手轻抚它的马鬃。 大黑马凑在他那虎掌般的大手上吃了足足五把,还想再吃,可黄重真怕它放出来的屁太臭,就不给吃了。 大黑马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好意,又似乎想拍他重真大哥哥的马屁,便亲昵地用硕大的脑袋蹭着大哥坚毅的国字脸,还伸出了刚刚吃过东西的舌头。 重真毫不嫌弃地将脸凑了过去,还肉麻地说着哄小孩的话:“我的宝贝大黑马,你的马脸真的好长,眼睛也特大。” 这你侬我侬的一幕,简直气煞了更早认识黄重真的老虎与黑熊。 两头从来都不会相互做出亲密动作的少年猛兽,这一次打着响鼻就依偎在了一起,便连钢针般的胡须扎在彼此的身上也在所不惜,还低吼着朝正在水面上苟且的一人一马示威。 黄重真见识过太多的人心险恶,那颗赤子之心却于此时此刻,觉得无比温馨。 渡过了浑河,黄重真大方地将木筏往对岸推去,便不管会不会便宜了那些极有可能出现的女真追兵,只带着三个伙伴儿,径自往南岸茂盛的树林里走去。 辽东大地的气温远较南方干燥寒冷,因此竹子很少见。 砍木头,削木头,从沈阳城里那间女真人开的兵器谱里顺来的大砍刀,很快就卷刃儿了。 “啥破刀啊!看来女真人的冶铁锻造技术,也不咋滴嘛!要说这种技术活儿,还是得看我炎黄子孙的!”黄重真一边不满,一边自豪地嘟囔着。 不过好歹,布置机关陷阱的木头,算是全部削好了。 对于一个草木皆可为兵的特种兵来说,根据环境布置机关陷阱这种活儿,本就是诸多基本技能里的其中一项。 再加上徐文长的悉心教导,野人女真的陪练,以及整整十一年的实训。 黄重真布置出来的陷阱,着实比即将赶来的二十名女真骑兵和两个白甲兵,要高明巧妙好几倍。 有些细微之处甚至妙到巅峰,就连野人女真中最为原始的部落里,最优秀的猎人见了,也要叹为观止。 布置好这些,黄重真便又来到了浑河边上,藏在了茂盛的草木丛里。 雪又无声无息地飘落下来,在他乌黑的汉家发髻上,合身的汉服劲装肩头,逐渐覆盖上了一层薄薄的白。 就连蛰伏左右进入了狩猎状态的老虎与黑熊,都差点儿将这个可以用两条腿直立行走的伙伴,误认为那种可以在雪域之中迅速奔腾的四条腿猛兽——雪豹。 静则蛰伏,动则猎首。 许久,浑河对岸的雪地里,由远及近地响起了腾腾的马蹄声。 老虎与黑熊健硕的身子轻轻一震,黄重真却依然不动如山。 第14章 再斩其二 一蓬又一蓬的热血洒在雪地里,将大片大片的皑皑白雪,渲染成了妖艳的红。 十个能在战场之上冲锋陷阵,攻克无数明军堡寨的女真白甲巴图鲁的亲兵,竟在瞬间就以这种近乎惨烈和窝囊的方式,被屠戮得一干二净。 傅青与他十名手下看得眼睛都红了,感觉怒火剧烈地在胸口翻腾着,简直就要冲破胸膛了。 “嗷!” 终于,有一个手下再也无法忍受,野兽般嘶吼一声就往前踏出了第一步,并瞬间避开林中少年所扔过去的伦多头颅,便嗷嗷直叫着径直冲了过去。 “别去!” 傅青想要阻止已是来不及,同时也意识到此时此刻面对此情此景,哪怕是战术上的暂时退却,也没有办法做到了,唯有奋进上前,行险一搏,或有生机。 此时此刻,淡而自负如这个白甲兵,心中或许也有一丝悔意,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沉声下令道:“三人一组!以我为心!缓缓推进!不可冒进!” 说着,他便将双目死死地盯着雪林中那个国字脸少年的动向,同时迈开双腿,小心翼翼地迫近过来。 最先冲过去的那个女真兵,连被黄重真看一眼的资格都没有,就已经一脚踏进了一根用藤条编织而成的绳圈里,被倒挂了起来。 然后,只见一根尖锐的木棍儿紧接着呼啸而来,轻而易举地就将正在惊慌怒吼的他,刺穿了胸膛。 “混蛋!”淡而自负的傅青,终究再也无法维持那种冷淡而又自傲的心理了。 他愤怒地骂了一声,停下脚步,用战刀指着重真喝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黄重真。”黄重真淡淡地将双手背到了身后去,以极大的心理和现实优势,回答得极其冷淡,也极其自负。 “皇重真?”傅青恨透了他的这番模样,却也只能强行将这份怒火按讷下去,又喝问道,“抚顺关是你破的?” “是我。” “一人屠一城,唯你皇重真?” “不错。” “你实在是太嚣张了!抚顺关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那么做?” “无冤无仇?为何如此?呵呵,自然是为了抚顺城的十万亡灵了。” 黄重真无声地冷笑了一下,便堆起了一个无比灿烂的笑容,以一副十分欠揍的表情说道:“若我说是四殿下指使我做的,你信么?” “大胆!”自诩已看清了黄重真周边一切布置的傅青,毅然冲了上去,人尚未至,手中的战刀却已高高地举了起来,像是想要一举砍下他的头颅。 哪知这油滑的小子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哈哈一笑就沿着安全道路迅速后撤,傅青好不容易逮住这个机会,哪肯让他如此轻易就脱身,当即苦苦相追。 他的九个手下也以三人为一组,迅速而又凶悍地迫近过来。 但他们并非沿着重真与傅青的那条路走的,因此几乎是以横冲直撞的方式,闯入了重真所布置的第二波陷阱之中…… 于是乎,凄厉的惨叫与不甘的怒吼,瞬间便一道紧接着一道地传入了傅青的耳中。 这些可都是他的嫡系部下,是跟着他冲锋陷阵的无敌猛士,曾在与明军的作战之中立下过无数的汗马功劳。 然而此时此刻,就这样以一种堪称屈辱的方式,不明不白地死去了。 这让自负如傅青者,怎能不心痛?怎能不憋屈?怎能不愤怒? 然而,强敌正如狡猾的狐狸般在前方逃窜,即便是强如傅青之类的女真八旗白甲兵,也不得不集中精神全力追赶,才能确保不被之逃脱。 自己的追踪术与速度,那可是在怪物满营的白甲营里,也属于佼佼者的啊。 可傅青却越追便越是心惊,脑中闪过伦多近乎憋屈的死状,心中不由得升起一丝浓浓的悔意——大汗已对这小子足够重视了,却还是低估了他…… 至于自己与伦多,更是犯了兵家轻敌之大忌。 “不好!中计了!” 短暂分心的傅青忽而大惊,只见前方正在全力逃跑的小子,突然一个几乎不可能由人类完成的急停,然后回身一矛,重重袭来。 “不过来得正好!” 傅青怒吼着挥刀格挡,却又陡然惊觉,自己稍逊迅速却仍然不可小觑的力量,尤其是那一瞬间的爆发力,在这个毛都未长齐的小子面前,居然占不到丝毫便宜。 矛尖重重地点在厚重的战刀之上,黄重真一个后空翻便已稳稳落地,而傅青却蹭蹭蹭地后退了整整三步,在积雪不多的树林里,留下了三个清晰可见的脚印,才勉强止住健硕的身躯。 看着三个深入雪泥足有半寸的脚印,傅青就像看到三个清晰无比的红掌印,留在了自己那张引以为傲的清秀脸庞之上。 “不可能!” 他又惊又怒,大吼一声就挥起战刀,再次扑向了那个正朝着自己浅笑的少年。 傅青认为,这丝温柔的浅笑,乃是对自己的最大嘲讽。 “自我踏足后金,此乃尔等首次反击!”于是,黄重真就将浅笑改成了大笑,认真而又英勇无畏地迎战了上去。 “锵锵锵!” 双方你来我往,瞬间就互相攻击了十数下,金戈交击之声不断在树林里面回荡,甚至密集得将树梢上的积雪也震得扑簌簌地往下落。 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竹木茂盛,长矛施展起来难度极大,但黄重真的身法极好,竟在近身之战中,也能与傅青这样手持近战战刀的白甲兵,斗得旗鼓相当。 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交战的深入,便越来越游刃有余,乃至好整以暇。 反观傅青,却因心焦心惊等种种原因,越来越力不从心。 最终,黄重真一个回马枪一般的反击,将矛尾重重地点在了傅青的肩头之上。 本就感觉虎口略显发麻的傅青,疼得战刀都几乎握不住了,瞬间暴退,捂着肩头饿狼一般盯着黄重真,咬着牙齿沉声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黄重真反盯着他,以极其严肃的面容和语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抚顺城,黄重真。” “抚顺城的漏网之鱼?难道你是……这怎么可能?徐国师说他的师尊早就已经年过九十了……而你……难道就是那个被救走的胖娃娃?” “我小时候很胖么?” “粉嘟嘟的老可爱了……” “那尔等为何还要屠我满城呢?” “这……” “你是不是还不想死?” “你这小子!简直太狂妄了!” 轻易立刻就被激怒了的傅青,立刻就奋起余力扑了上来,一副再战三百回合,大不了同归于尽的架势。 可黄重真已对所谓女真白甲勇士的战力,有了一个较为基准的认知,便显得兴致缺缺,腰马合一,集力于矛,随手点出。 长矛“一寸长一寸强”的优势,在这瞬间被发挥得淋漓尽致。 随着“噗嗤”一声脆响,长矛贯入了傅青的左肩,从他的肩胛骨处透体而出。 矛尖染血,水柱般的鲜血滴落在地,瞬间融化仅有的积雪,渗入了泥土当中。 黄重真又顺势上前一个凶猛的侧踢,那瞬间的爆发力,又将并不十分健壮但足够健硕的傅青,踢得倒飞而出。 在落地瞬间,傅青若非将战刀重重地嵌进了泥雪之中,便要摔个狗啃雪泥了,但即便如此,也是只能勉强保持单膝跪地的姿势。 望着鲜血泉涌般从那剧痛的伤口处喷出,傅青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向那个收矛立定的少年,在他的身后,赫然出现了一头半大的黑熊与老虎。 但傅青心中生不出丝毫惊喜,因为以他丰富的狩猎经验,丝毫看不出这一左一右的两头猛兽,有攻击那个少年的架势,反倒像是女真族古老传说里的守护神兽一般,将其衬托得更加神勇与神秘。 “你究竟是什么人……” 傅青努力用厚重的战刀支撑着站了起来,使尽平生力气疯狂怒吼。 但重真并没有给他犹斗的机会,松开长矛刹那上前,“汝钦”宝剑瞬间出鞘,单手一挥,抹过傅青的脖颈之间 “噗嗤”一声,傅青大好的头颅便紧接着飞上了天空。 至此,奴酋派遣而来的白甲巴图鲁,皆被黄重真怒而斩首。 傅青的头颅下落之时,又被黄重真单手揪住了那根许久都未曾清洗过的金钱鼠尾辫,盯着其上无比狰狞的带血面容,说道:“汉家之后,明国故人,黄重真。” 这番话一句一顿,清晰无比地在树林里回荡开来。 第二波的陷阱之中,传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响。 “汝钦”宝剑刹那归鞘,黄重真掸掸腿上并不存在的雪渍,便转身将离,但又转过侧脸,淡淡说道:“你尽管将你家大人的躯体与今日所见,带回去给你的大汗知晓,并且告诉他,我在宁远等他,和他麾下地女真劲旅们。” “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身后的陷阱对里,传来了一道不顾性命只要荣耀的愤怒嘶吼。 然而,黄重真却像在和久别重逢的老朋友告别一样,潇洒地挥挥手,淡淡道:“不要让我失望就好。” 第15章 大凌河受伏 黄重真说罢,又回过去捡起了伦多的硕大头颅,看都不看那个残了一条腿的女真士卒,过了稍顷便已来到这片树林的西南边缘。 大黑马正在这里乖乖地等待主人,连缰绳都不用绑。 它听到了主人以及老虎黑熊发出的声响,便禁不住人立而起发出了欢快的嘶鸣。 黄重真跨了上去,就向南往着大凌河的方向,骑行而去了。 微风里,积雪中,少年斜挎长弓,背负宝剑,左手握缰,右手持矛,马背上悬挂着两颗狰狞无比的金钱鼠尾辫头颅,好不潇洒,好不矫健,好不舒畅。 已然威武初显的半大黑熊与老虎,一左一右,奔跑着与之同步前进。 好一个倔强坚毅、矫健不屈的南行少年。 而在那片越行越远的树林里,那个小腿被尖竹刺穿之后便开始装死,其后又受不住黄重真激将的残存女真士卒,只能将所有的憋屈全部埋进肚子里,然后使尽余力拖着他的主子,艰难地向北而行。 ………… 公元1621年,也就是大明天启元年,后金天命大年,明与金在辽东进行了两场大战——辽阳之战,浑河血战。 在这可以并作一处,又可以分开来书写的战争之中,大明再遭重创,辽东经略袁应泰自尽殉国,戚家军、白杆兵等精锐军队,几乎全军覆没。 明军夜不收等特殊兵种损失殆尽,所谓的两厂一卫更是远遁千里,全线退入了山海关以内,将广袤的辽东之地,彻底地拱手让给了女真细作——卡伦哨探。 奴酋率军趁势而进,克浑河以北、辽河以东七十余城。 并首次渡过辽河,西扣辽西走廊,并欲直接攻打万夫莫开的山海关。 山海险固,一夫当关,奴酋自知不能一蹴而克,乃摧毁所过之处一切城池,硬生生地在大明与后金之间,制造出了一片广袤的无人区,以及战略缓冲区。 为防大明斥候的再次渗透,也为了防止夜不收这支让关外诸部吃尽了苦头的特种部队死灰复燃。 奴酋命令所有的卡伦哨探南渡西进,于辽西平原之上建立了固定的哨所,以探大明军情。 但是,这些在以往的每一场大战之中,都因情报工作做得极好而立下了不小功劳的卡伦哨探们,大多因为夜不收的覆灭和两厂一卫的暴退,从而生出了骄傲之心,只将富饶的辽西平原当成了享受的乐土。 只有少量哨探,依然抱有进取之心,不惜只身进入背山临海、丘陵起伏、地势险要,沟通大明控制关外诸部的重要通道——辽西走廊,以继续刺探军情。 孙承宗命袁崇焕督造宁远以打造关宁防线的意图,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而被他们刺探得知的,同时也多有破坏之举。 老成持重的孙承宗对此,并未对此多加理会,只勒令祖大寿、赵率教等新收将领严加防范,避免经辽大业横生枝节。 血气方刚的袁崇焕对此,却十分恼怒,立刻在军中挑选了一大批精锐的斥候培养成侦察兵,从而进行针锋相对。 在以地利优势而取得了一定的战果之后,袁崇焕更令侦察兵们沿着辽西走廊北上锦州一带,继而东出,于广袤的辽西平原上,与卡伦哨探进行了一连番的侦察与反侦察,猎杀与反猎杀。 大多数的卡伦哨探都仗着身手矫健、身体强壮、侦察本领高强而单独行动,而大明斥候则多以小队的单位,或五人为一组,或十人成一队。 宁远军中的伍长周吉以及他的四名手下,就是其中之一。 在与卡伦哨探进行了数次间接接触与数轮试探之后,周吉认为凭借自己这队人的实力,想要在这广袤无垠的平原地带狙杀一名卡伦哨探的难度很高。 因此,他选择了一个十分折中的办法,那便是选取一处相对来说较为隐蔽的地方,匍匐起来,设置陷阱,布好绊马索,张网以待。 这类守株待兔般的狩猎方式,成功的概率自然很低,但胜在足够安全。 周吉想起那四名明明五大三粗,却十分贪生怕死,即便步步为营乃至到了窝囊的地步,仍显得无比紧张的四名青年老汉,无奈地摇摇头。 “大概,正是因为我这还算稳重的作战方式,才能勉强指挥得动这几个老兵油子。”周吉默默想到。 但想起被摧毁的老城锦州,以及身陷囫囵的辽东诸城,再看看要不望风而靡,要不一溃再溃的大明军队,周吉总觉得自己的心中,有着一团浓浓的火焰在燃烧。 这令他无比痛苦,却又毫无办法。 因为在中高级武将遍地的宁远军中,他只是一个伍长,一介小兵。 而在明金之间这场持续了十数年的明战,乃至更久的暗战当中,即便是最高军衔的大明总兵官,也身不由己。 无数的总兵战死,诸多经略、巡抚,也都身陷囫囵。 “快听!有马蹄声!”正当周吉短暂沉浸在思索当中的时候,左上那名油滚滚的牵着绊马索的青年老汉,突然沉声喊道。 “是建奴细作吗?”周吉一个激灵,瞬间振作起全副精神,望向前方那条自大凌河延伸而至的蜿蜒小道。 确实,哒哒的马蹄声正隐隐响起,并迅速变得清晰起来。 单听马蹄敲地的沉重程度,周吉便已迅速得出结论:马上有人,且全副武装,极为强壮。 据周吉所知,大明侦骑为了在速度方面不输女真哨骑,多以轻装而出,而女真哨骑却往往全副武装而行,只为能在刺探军情的过程当中,多杀几个明军。 因此,周吉认为来的多半便是女真人的卡伦哨探,心中一阵激动,便将目光投向了右前方有着凹槽的那个小高坡处,一个老兵正匍匐在那充当战场观察员。 “啾啾!啾啾!啾啾!” 三声清脆的鸟叫传入耳中,周吉却听得愣住了。 按照之前的约定,一声鸟鸣为敌军,两声为我军,然而三声又是个什么情况?无法确定吗? “伍长?” 马蹄声越发清晰了,周吉小心地抬眼看去,便看到一道身影正在极为迅速地疾驰而来,两个手牵绊马索的手下,也已紧张而又焦急地低声发问了。 “不管了!先拿下再说!”周吉当机立断,便将抬起的右手狠狠挥了下去。 战马的灼热气息伴随着劲风扑面而来,躲在雪地里不敢多看的几个伏击者立刻确定,这绝对是一匹好马,于是便狠狠地拉紧了绊马索。 周吉的双拳也因紧张,从而紧握了起来。 这一骑来人,自然便是黄重真。 他在浑河南岸将奴酋派来的追兵尽数伏杀之后,一边南行,一边尽可能地避免被哨所林立的卡伦哨探们所察觉。 因此,已与宁远极为接近的这一段路,反倒成了南行以来行进最慢的一程。 直至潜行到了大凌河畔,黄重真才逐渐察觉,女真哨探对这片流域的控制力迅速减弱,这当中有地域的原因,也有宁远斥候不惧牺牲,与之反复猎杀的因素。 在这段路途中,他已看到过好多个这样的战场遗迹了。 双方互有胜负,将这一场斥候之战,打得难分难解,无比胶着。 偶尔碰上了,黄重真还会给血战不退的大明侦察兵偷偷帮些忙,却不敢明目张胆,因为以他的这身打扮,实在是很会引起双方的误会。 若被双方都当作了敌人,从而愤起追杀,那麻烦可就大了。 因此,黄重真一改浑河以北的张狂,尽量低调地潜行着,等到了大凌河畔,才终于找到了策马狂奔的机会。 正巧一缕阳光不知何时钻出了厚厚的云层,令黄重真沐浴其中,冷冽的风被坚毅的国字脸破开,再于耳边呼呼地远去。 这种与大自然亲密接触的疾驰体验,令这个来自高科技世纪的特种兵,都生出了前所未有的畅快之感,几欲放声高歌。 蓦然,一声因绳索急速拉紧所产生的剧烈颤动之音,传入了他敏锐的感官,并且听那动静,似乎就在大黑马两只健硕的前蹄之下。 黄重真的反应极快,当即轻喝一声,重重地扯了一把马缰。 野味儿十足的大黑马也着实争气,竟在即将被绊马索绊住的那一瞬间,将两条健壮的后腿配合着全身的肌肉发力,硬是往空中做了一个迅速而又小幅的飞跃。 两个绊马的老兵只觉眼前一道黑影闪过,不管结局如何,都连滚带爬着往后狂退。 “这……怎么可能!”靠后的周吉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一时之间竟呆在了当场,便连那个按照计划端着鱼叉的老兵,粗壮的身躯都凝固在了雪丘之上。 “老子居然在这极为靠近关宁的大凌河畔,被伏击了?”反观黄重真,待大黑马落地之后,便扯着马缰让速度狂降下来。 回身看到这几个明军装束的家伙,他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儿,却还是怒道:“你们干什么?弄坏了老子的宝马,就你们那点儿工资,赔得起么?” 工资?那是啥玩意儿?说得好像爷爷们啥时候儿又有过了? 第16章 你们都是老子的兵 周吉无暇顾及潜意识当中的疑问,左手藏在身后轻打手势让那几个老兵油子缓缓靠近自己。 右手却赫然举着一张弩,对准着前方那个虽然穿着一身粗糙的汉服劲装,也梳着汉家男子的发髻,却怎么看怎么像是女真武士的马上少年。 “你是何人?来此处作甚?”周吉沉声喝问。 他的手下虽然既油腻又油滑,倒也都纷纷警戒着,直到刚才牵着绊马索的两个人,看到了悬挂在大黑马侧边的那两个金钱鼠尾辫头颅。 “啊!那是……那是白甲怪物……” 两个老兵瞬间跌坐在雪地里,吓得浑身直颤,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周吉怒其不争,扭过头去怒吼道:“只是两个人头而已……” “一二三四……哦,那边还有一个,那么你就是这支队伍的伍长。” 黄重真正扳着手指头数清楚了周边的人数,闻言便豪爽地解下了这两个自带绳子的头颅,单手举着晃了晃道:“哦,你说这两个吗?确实是人头,而且是建奴的,并且也好像确实是他俩口中的白甲怪物。” 两个老兵自知失态,连忙爬了起来,拍打着臀上的雪沫子。 左边那个油头垢面的闻言,便指着其中的一个头颅,说道:“不会错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辽阳城前,经略大人命我等于城前列阵,接战建奴。 就是他!就是这个怪物!率领着一大堆建奴骑兵冲过来!他的速度很快,竟连火铳和强弩都跟不上! 他的力气更加大,一锤便将阵前的栅栏砸碎了,然后驱马直进,以一把很重的马刀,砍杀了我的许多伙伴。 迎战的和逃跑的,几乎都被杀死了,他杀得最多,我躺在一堆伙伴的尸体当中装死人,浑身都是伙伴的鲜血,建奴以为我死了,才总算逃过了一截。 我还听到有人称他为伦多巴图鲁,那应该是叫伦多。” 右边那个胡子拉渣的听了,也沉声说道:“另一个应该是叫傅青,就是他率领着一队建奴率先攻上城墙,极大牵制了城上的守城力量,才让辽阳西门最先被攻破的。 我当时就在那里,随军败退之际,听到建奴高呼,傅青巴图鲁威武。我还特意眯眼看了许久,当时的他,面容也有这般狰狞。 想不到!想不到啊!你们也有今天!哈哈哈……” 说着,两个青年老兵,竟旁若无人地仰天狂笑起来,笑得眼泪都留下来了。 “哦?如此说来,你们两个参加过辽阳之战?”黄重真轻挑剑眉道。 两个老兵止住狂笑,抱拳说道:“败军之卒,不说也罢。倒是小兄弟您,竟能手刃这两个恶贼,倒是替我哥俩的伙伴们报了仇,大恩不言谢。” “举手之劳,顺手为之,何必客气。” 黄重真随意地摆了摆手,显然并不在意手中两个冰冷头颅的身份,倒对面前两个热气腾腾的老兵颇感兴趣,反复地盯着他们看。 敌意稍减,周吉等人便也都沉静了一些,仔细地打量着黄重真。 长弓斜挎,长矛斜握,一个剑柄自右侧肩头斜着透出,座下一匹纯黑的健硕战马,马上一个麻布劲装,却已威势尽显的少年骑士…… 说实话,若是只看其装束,省略那两个丑陋的鼠尾辫头颅,周吉仍会认为,这定是一个意图混进宁远军中去的建奴细作。 可有了两个白甲兵的头颅作为投名状,就一定不是建奴的细作了么? 若这是奴酋的谍战苦肉计谋呢? 要知道奴酋可是谍战的行家,就连夜不收和两厂一卫,都不是他的对手呢。 可是,若要以两个白甲兵来推行这一计谋,其代价未免也太大了些? 而万一就是如此,那么其中之所酝酿图谋,那还不翻了天去? 好学的周吉略微推理思索了一下,便觉头疼欲裂,便只好将这些疑问暂且抛在脑后,看着那个已然下得马来的少年,问道:“你从何处而来?叫什么名字?” “抚顺,黄重真。” “抚顺?”周吉一愣,旋即便斜睨着他道,“是抚顺关,还是抚顺城啊?” “抚顺城失陷之后,抚顺关便成了女真人的栖息之地,不过已被我顺手毁了。生我的地方叫作抚顺城,我黄氏在其中耕读传家,乃是世代书香门第……” “什么?你毁了抚顺关?” 黄重真的后半句话,周吉等人并未听进去,毕竟那前半句实在是有够吓人的。 然而惊呼之后,周吉便以一副不敢置信的眼神瞪着他,道:“吹的?这怎么可能呢!抚顺关少说也有一个牛录的建奴兵驻守! 至于抚顺城,早在十一年前,就被奴酋的一把大火给烧毁了,城中居民也是尽被屠戮,无一幸存。” “我知道,那一年我虽然只有五岁,但那一天却记得非常清楚,因为那天正是我的生辰。城池没了,人都死光了,这也没错,毕竟我的存在,本就是个意外。” 黄重真幽幽地说道,眼神深邃,表情神秘,话语更是深沉得让人听不懂。 “这啥跟啥儿啊?” 进过私塾的周吉终究无语了,至于那四个粗鲁的老兵,早就听得云里雾里了。 “详细情况等以后有机会了再慢慢告诉你们,现在,请你们告诉我,你们是哪里人,又怎么称呼?” “行,我叫周吉,锦州人。他们四个都是辽阳人,也算是打过辽阳之战的老兵。至于叫什么,就让他们自己跟你说。” “你就叫我王老狗。 “叫我马老狗就行。” “哈哈,那我就是张老狗咯?” “嘿嘿,那便唤我赵老狗!” 四个老兵一个人一句话,无比辛酸,无比自嘲。 一个年轻伍长却率领着四个老兵,黄重真不用想就知道了其中的关键。 于是,他便“王哥、马哥、张哥、赵哥”,一个个地叫了过去,将四个已在自暴自弃边缘徘徊的老兵,感动得老泪纵横。 重真大笑着拍了拍他们略微耷拉着的肩膀,道:“无需妄自菲薄,眼下就有一个死战的机会,就问你们是否拥有一雪前耻的勇气了。” 周吉一听这话不对啊,连忙道:“喂喂,你是啥人啊?这些可都是老子的兵。” “老子知道,不管你信不信,有朝一日,便连你小子也会成为老子的兵。” “你小子简直太嚣张了。” 周吉大怒,真的很想将手中的强弩抵在这家伙的脸上,但看其虎掌一般的厚实双手,以及掌背之上清晰可见的经络,又有些发憷。 “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行了行了,你所说的死战机会,又是什么?”周吉觉得碰上这个家伙后,自己的脾气简直是越来越差了。 “快走!趁着卡伦哨探,尚未倾巢而出!” “你说什么?卡伦哨探会倾巢而出?”周吉与四名老兵,尽皆大惊。 “是的,相信他们的卡伦大额真,已从沈阳赶来亲自调度,准备正式往辽西走廊渗透了。” “近些年来卡伦哨探大多懒散,所谓的卡伦大额真更是从未现过身,为何突然会……”周吉等人,仍然有所迟疑。 “因为他要为他的大汗以及八旗的大军,铺开一条直通宁远的战线来。” “你说什么?奴酋要挥军攻打宁远?” “是的。” “万恶的建奴又要来了?这可怎么办哟?”四名老兵惊慌失措,心乱如麻。 周吉却仍然保持着一份镇定,不动声色地与黄重真拉开了些许距离,沉声问道:“这些消息无论哪个都属于建奴的绝对机密,你一介抚顺来的小儿,暂且不论你是如何穿过建奴所占之地的,就问这些消息,你是如何得知的?” 黄重真瞅了瞅在他右手中蠢蠢欲动的小型强弩,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地说道:“因为这一切,都是我去了一趟沈阳这个龙潭虎穴,从而一力促成的。” “什么!你果然是建奴的细作!”周吉再次举起了右手中的弩,只是不知为何,向来稳健的右手,今番却略微有些发抖。 “若是我说,宁远将是奴酋的折戟之地呢?”黄重真看着他那清澈的双眸,一脸坦然而又认真的微笑。 “什么!”周吉感觉自己的小心脏再也无法承受这般冲击了,“啪嗒”一声,手弩掉落在了雪地中。 弩中短箭因为这份力道而触发,“嗖”的一声,擦着王老狗粗壮的手臂,没入了雪丘之中。 “沃槽!你小子干哈!真当老子是怕死的怂蛋不成?”王老狗自辽阳之战后就从未发过的暴脾气,今天或许是因为受了黄重真激励的缘故,终于再次爆发了。 其余三个老兵似乎与他同穿一条裤衩儿,也对周吉投以怒视。 “你……你们……这是要造反?”周吉呆住了。 黄重真哈哈一笑,便牵着大黑马折道向西,几个老兵迅速地收拾了一下散落在地的武备装束,便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徒留周吉在风中凌乱。 “你们可都是老子的兵!老子可是你们的伍长!这官儿虽小,可好歹也是袁帅亲自任命的啊!” 第17章 布局锦州 周吉几乎已经认命了,但在骑马跟着重真赶往辽西走廊的过程当中,还是忍不住大声问道:“我们这样做真的没有问题吗? 照道理,是要先把探听到的消息报给大帅知晓,由其抉择之后,再对我等下令执行的。” 黄重真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将马速降低了一些,解释道:“你可别往我的头上扣帽子,我啥时候说过要代替大帅给斥候兄弟们下令了? 只不过是把我所探听到的消息,分享给他们知晓而已。 对战友示警,难道不是我们这些侦察兵的分内之事吗?况且事急从权,你难道愿意看着自己的战友因为军情滞后,从而被卡伦哨探冲击得七零八落吗?” 连串的反问终于让敦厚的周吉哑口无言了,但略一沉默之后,他便又道:“那那些斥候兄弟们,就一定会相信王老狗……王老哥他们所说的话吗?” “耿直的战场小白。”黄重真翻了个白眼,仍以反问的语气道,“你以为大帅封你为四个老兵的伍长,真是要你带着他们?” “那不然嘞?难不成还是要他们带老子?”周吉顿时瞪起了眼珠子,这可是他至今为止最大的荣耀,绝对不容亵渎。 黄重真道:“只要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便当之无愧地可以称之为老兵。你们这些无知无畏的新丁哟,有太多的经验要跟这些老兵学习了。 你仔细想想,是否每一队的侦察斥候当中,都有着数名老兵坐镇?可率领他们的,反而是那些初出茅庐的愣头青?” “你才是愣头青呢!你到底想说什么?”周吉羞愤大吼。 “人生最珍贵的并非无知无畏,而是知而无畏,自己意会。”黄重真摇摇头,便又策马狂奔起来,大黑马甩开四蹄,瞬间便将周吉甩出去老远。 周吉仰天怒吼,他气炸了,真想拨转马头把王老狗那四个老家伙都叫回来,然后继续在广袤的辽西平原上守株待兔。 然而最后,他还是狠狠地一抖马缰,向着黄重真的背影疯狂地追逐了过去。 他的那张已被风雪肆虐得较为粗糙的少年脸庞之上,满是倔强而又不服——老子已经十七岁了,虽是新丁,但不是愣头青。 跨过平原,越过黑山,便是辽西走廊山高险阻的起始点——门户锦州了。 然而入目之处,却是一片掩埋在冰雪之中的废墟。 “天越发冷了呢。”风雪加剧,就连周吉这样血气方刚的少年,都忍不住微微佝偻着身子,轻轻地打着哆嗦。 黄重真却依然在大黑马上坐得犹如手中的长矛般笔直,打量着前方的老城遗迹,不无感慨道:“这便是老锦州么?” 周吉眼眶微红,道:“是啊,生我养我之地,就因奴酋的一句话而被摧毁了。” 老虎与黑熊似乎感受到了他俩的情绪,一跃来到了遗址的最高处,将敦厚的脚掌踩在上面,低低地咆哮了一声。 “那是老锦州的北门——镇北门。”周吉解释了一句,便将心中的难以置信再次重复了一遍,“它俩真是你的宠物?” “错了,这是我的兄弟,从小开始的兄弟。”黄重真认真地解释道。 周吉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仍感觉这实在是太过神话传说了,道:“发小?” “是的。”黄重真看着周吉认真地点点头。 “好。”周吉也点点头,便算是接受了老虎与黑熊奇迹般的存在。 从大凌河流域西进锦州的这段路程,其实并不十分太平。 在那看似平静的雪地里,有着不少的女真细作潜伏着,对他二人发动了突袭。 尤其是第一次,多亏了黑熊与老虎的提前示警,才让万万没想到的二人,在疾驰之中将那必杀的两支箭矢堪堪避过,并最终反杀了那两名实力不俗的女真斥候。 这样的伏击,也让周吉终于相信了黄重真的话——卡伦哨探已开始倾巢而出,为奴酋及其八旗大军,铺就通往宁远的战线了。 也幸好黄重真的军情传递得及时,人数占优的卡伦哨探因为时间的关系,还不能从浑河、辽河附近,大规模南下西进至通往锦州的必经之路上进行伏击。 否则,袁帅好不容易精心挑选并培养起来的侦察营,便要步入夜不收的后尘了,而黄重真的作战计划,便是将这些斥候尽可能地收拢过来。 此举无异于示敌以弱,能让本就自负慵懒的卡伦哨探,生出骄横之心,以为宁远斥候也如两厂一卫般一溃千里,再也无需多加防备。 却不知这个来自极北之城抚顺的少年,已率领一干斥候在门户锦州设下重重埋伏,出其不意,当头猎杀,同时飞马往报宁远。 此阻敌猎敌之计,如此细腻,如此大胆,终于让周吉这个向往成为一名将军的少年,开始打心眼里佩服起来。 二人在废墟里找到一处相对完好的建筑,简单地打扫修理了一番。 生起一堆篝火,找来一只小锅,烤肉烤上,雪水煮上,温暖而又避风,就成了两个辽东少年的过夜休憩之所。 对于黄重真和周吉这样的人来说,这是最基本的生存技能,不值炫耀。 所有未成年动物的少年时期,总是有着用不完的精力,老虎和黑熊也是一样的,好动的两只外出玩耍去了,一般都会将肚子填得半饱,然后叼些猎物回来。 当烤肉在黄重真的伺候之下慢慢变得金黄,滋滋地冒着油脂和香气的时候,两只少年猛兽便也踱着慢悠悠的步子回来了。 老虎的口中叼着两只山鸡,黑熊的嘴里则衔着一整只狼。 周吉一惊,仔细看去,见两头少年猛兽的身上竟有一些小伤,想必是和狼群打架时所留下的,忙站起身上前想要查看。 老虎和黑熊照例是不会让别人触碰它们毛发的,对着他低低嘶吼,以示警告。 周吉无奈,看向淡定的黄重真,眼中不无责备。 黄重真将刚熟的一串烤肉递给周吉,确定黑熊丢在身边的那只硕大狼王,身上没有携带某种病菌之后,便道:“这是成为绝世猛兽的必修课,你和我其实也是一样的。 放心,它俩没事,它们的舌头就是它俩各自身躯最好的疗伤圣器。你先吃,我先替它俩清洗一下伤口。” 说着,黄重真便起身摸了摸老虎与黑熊的大脑袋,然后用摊凉了的温水替它们仔细清理了伤口,再用酒葫芦里的烈酒仔细消毒。 做完这一切,再将两块五成熟的烤肉,分别塞进老虎和黑熊的嘴巴。 黄重真握着师尊生前寸步不离的酒葫芦,用刚做的竹杯倒了半杯烈酒,然后一饮而尽。 灼热的烈酒入口柔,一线喉。 黄重真坚毅的俊脸一红,轻轻地打了一个香气四溢的酒嗝,见周吉眼巴巴地望着自己,就给他也倒了一杯,递过去道:“来,喝一杯暖暖身子。” 周吉接过之后瞅瞅杯子,较真地道:“明明只有半杯。” 黄重真摇晃着酒葫芦微笑道:“我也只喝了半杯。没办法,一路行来,酒已经不多了。” 周吉得胜般咧嘴一笑,也学着重真的样子一饮而尽。 然而酒入喉中,便觉一串烈火煅烧般的感觉,淌入腹中,更是一阵翻江倒海。 但周吉还是倔强地一口气喝干了这杯味香醇烈的烧刀子,还涨红着脸强忍着咳嗽,豪爽地说道:“好酒!我能再饮一杯无?” 黄重真浅笑道:“要咳嗽就不要强行忍着,那对身体有好处。” “咳咳咳……”话音刚落,周吉就单手握空拳拢着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黄重真拍拍他的后背,待他好转了一些,便递了一杯温水给他,道:“吃饱喝足便好好睡一觉,养足精神,待天亮之后,便要进行一轮高强度的战斗了。” “好,唯死战尔。”周吉喝了口加了点盐的温水,重重点头。 当酒足肉饱酣睡了一夜的周吉幽幽醒来的时候,天光已经大亮了。 听见屋外传来的声响,周吉揉揉眼睛站了起来,朝黄重真的下榻之处看了看,见没人,就嘟囔道:“也不叫我一声。” 肚子饿的感觉,再次袭遍了少年活力无限的身躯。 周吉抽了抽鼻子,就闻见了粥的香味儿,定睛一看,便看见了那堆小火之上正架着一只小锅,噗噗地冒着热气。 掀开一看,橙黄的粟米粥里还夹着些许绿色的野菜,显然已煮了不少时间了。 “肯定是昨晚肉吃得太多了,才没在重真刚开始煮粥的时候就睡醒。”周吉揉揉肚子,简单梳洗填饱了肚子,就走到屋外打算去帮重真的忙。 黄重真正在利用废墟里的可用条件布置机关,有些简单粗暴地令人发指,却一看便知效果极好,而更多的陷阱,其精细精密的程度,堪称环环相扣,让周吉叹为观止。 与之比起来,他觉得自己所率领着四个老兵,在大凌河畔布置的所谓捕奴陷阱,简直不堪入目。 不知不觉间,周吉已开始打心眼里佩服起面前这个,与自己属于同一个年龄层的少年来。 第18章 杨国柱你好 周吉二话不说就上去给黄重真打下手,效率顿时有所提升。 并且,周吉也不是那种愚钝之人,许多机关陷阱的环环相扣原理之术,几乎一点就通。 黄重真也是好为人师者,一边布置,一边详细解释。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到了快傍晚的时候,周吉甚至已能够独立上手了。 老锦州城拥有许多小弄堂,奴酋的麾下并没有细致到将这些古老的所在都摧毁。 因此老城虽然成了一片废墟,却在这些小弄堂的基础之上,形成了许多狭窄的通道。 再加上积雪的掩盖,这就给两人布置机关提供了很大的便利。 在此过程中,周吉还通过黄重真的讲解,对于女真这个世居华夏东北的民族,有了更多的了解。 与文明程度相对较高,甚至有了资本萌芽的大明相比,此时的后金无论在哪方面都显得原始而又落后。 但辽东的苦寒,也让女真人变得十分崇尚勇武。 他们将族中的勇士,称作巴图鲁。 当初生之文明,无力抵御原始之野蛮的时候。 便连黄重真这个来自后世华夏的特种兵,都不得不承认,这段堪称女真巅峰的原始时期,其尚武的士卒,无论单兵还是团体作战的能力,都比大明的军队要强上不少。 尤其是他们的骑射之术,堪称明军步兵方阵与火铳兵的克星。 黄重真认为,在火器尚未完善至能够完美克制骑兵之前,就该寻找各种各样的方法,去有效抵御后金的骑兵,以及那些冲阵起来简直不要命的披甲步兵。 袁崇焕所提倡的“恃坚城,凭大炮”,就是一个很好的战略。 形成局部优势以多打少的游击,或以机关陷阱尽可能地消耗其兵力,也都是很不错的战术。 这些通俗易懂也很基本的战术理论,让周吉对于黄重真的钦佩之情,又上升了一个阶层,因为自宁远入伍直到现在,他都从未思考过这些问题。 毕竟,他只是一个小兵,大多数的时候只需执行上级的命令就可以了。 而那些上级,貌似也极少触及到这些问题的深邃之处,就像…… 然而这个比自己还小了一岁的少年,明明连个兵都算不上,却考虑得这么多。 这种奇怪的行事方式,对周吉的心思起到了奇妙的冲击作用,让他暗下决心,也要努力成为这样的人。 夜幕将临的时候,两个抓紧一切时间布置战场的少年,终于打算歇下来饱餐一顿,养足精神,毕竟战斗的时间肯定是越来越近的,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间而已。 周吉忧心地举目远眺,道:“王哥他们怎么一个都还没有回来呢?” “若是半夜之前连一队我们的人都没有回来,那便说明卡伦哨探的行动比我们想象的还要迅捷,还要凌厉。单靠我们两个人是挡不住的,直接去宁远。” “嗯。”周吉纵有不甘,却也只能默默地点点头。 忽然,他脸上一喜,指着前方对黄重真说道:“快看,有人骑着马过来了。” “嗯,我看到了,人数还不少,大概有六七个。”黄重真轻轻点头。 “天啊,你的眼力也太好了。”周吉感叹道。 “天生的,没办法。”黄重真耸耸肩膀。 “老天爷可真是不公平啊。”周吉不无羡慕。 就在两人轻松地聊了几句之后,那队人马已迅速来到了近前。 周吉对每一个斥候小队都极为熟悉,也终于看清楚了他们的长相,连忙站到老锦州昔日的城门之上,激动地朝着他们挥舞起双手,喊道:“柱子哥,这里!” 被喊作“柱子哥”的那个人一马当先,闻言看见周吉,忙策马奔了过来,勒住马缰就跳了下来,跑上前道:“阿吉兄弟!马老狗果然没骗人!你真的在这里!” 周吉也跳下来与风尘仆仆的“柱子哥”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分开之后还把着他的手臂,连连点头道:“是啊是啊,不止有我,重真兄弟也在呢。” 柱子目光一转,便看向刚从老锦州的废墟里走出来的那个少年。 黄重真感觉这家伙的眼神还挺凌厉的,心中暗赞,便对他点头示意。 柱子上上下下将黄重真打量了一遍,便洪声问道:“你就是马老狗口中那个骑着大黑马,手握精铁长矛,斜挎一人高的长弓,还背着一柄宝剑的黄重真?” “正是在下……”黄重真刚刚抱起拳头。 柱子的身后便有人惊呼:“柱子哥快看,那边有老虎,还有黑熊!” “戒备!快戒备!” 柱子转头一看还真是如此,只见一头老虎和一头黑熊从右边的废墟之中缓缓地踱步而出,昏沉的夜幕将它们衬托得无比凶悍,大吼着拔腿就要再次上马。 周吉却一把拉住了他,喊道:“别!柱子哥别怕!那是重真兄弟的兄弟!也就是我们的兄弟!” “啥?这虎子和熊瞎子,是俺兄弟?”看着两头猛兽缓缓地走上前来,到黄重真的身边一左一右蹲了下来,便如他的哼哈二将一般。 柱子和他的麾下,顿时惊得便连下巴都快要掉下来了。 周吉见误会解除了,便张头看了看柱子的身后,低声道:“柱子哥,这一趟下来,就只有六个兄弟了?” 柱子叹了口气道:“是啊,早先只死了一个,可回程之时却被一个建奴细作偷袭,一下就死了两个,就连大牛都受了伤,双手都断了。哎,都怪俺太大意了。” “啥?大牛兄弟的两只手都断了?”周吉大惊,忙往后跑去。 只见后边虽有六匹战马,但其中一匹却空着,另外一匹上却坐着两个人。 在同伴的帮助下,那个唤作“大牛”的人艰难地下了马,就已疼得冷汗直冒。 柱子难过地道:“只好把大牛先送回宁远去,找那些狗日的军医医治了。” “不!柱子哥!俺宁愿废了!也不找那些庸医医治!”大牛大吼。 柱子怒道:“你这孩子……那些庸医虽然治死了很多人,但多少还是治好了一些的。你只是断了双手,相信经过他们的医治,很快就会复原的。” “不!俺打死都不去伤营!但凡进了那里的人,就从未好端端地出来过!” “你这倔孩子……若不是看你有伤在身,俺真想抽你……哎……” 就当周吉和柱子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黄重真凑了上去小声地问道:“要不,让俺瞅瞅?” 柱子斜睨着他道:“你是医者?” “不是,但是俺会治一些很基本的伤。” 黄重真说着已排开众人来到精神不太好的大牛身边,看着他那粗麻衣下鼓鼓的大男孩肌肉,赞道:“果然是一头大牛。” 大牛因为这话而震了震精神,柱子等人却有些不爽快,想要出言找茬,但被周吉给拦了下来。 只见黄重真小心地抬起大牛一支粗壮的胳膊,先问他“哪儿疼”,然后用手指确定了那个疼的地方,再将整条手臂仔细轻捏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余伤势后,便道:“骨头没断,只是脱臼了而已。” “脱臼?” “就是这个地方的关节脱落了下来。”黄重真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己的左肩,便握住大牛的手臂,像打太极一般轻轻地晃动起来。 “严重么?” “没事,接上就好。”黄重真淡淡回了一句,又对大牛道,“孩子,忍着点。” 说着,便将双手猛一发力,只听“咔嚓”一声,大牛在那瞬间疼得大吼了一声,但是很快就觉得不痛了,并且觉得淤塞的血脉瞬间便通畅了,久违的力量也正在迅速恢复,尝试着轻轻挥了一下——嘿!好了! 这可把这个大男孩乐坏了,连忙将左手也交给了重真。 黄重真查看了一下,便道:“这只伤得稍微重了些,除了脱臼,手腕上的骨头还有轻微裂缝,不过问题不大,以你的年纪,不消几天就会有所好转了。” 话音刚落,重真已照法施为,将大牛的左臂也给接上了。 虽然左手手腕确实还有些疼,但两条胳膊已经可以挥动自如了,可把大牛可乐坏了,二话不说就要跪下谢恩。 黄重真连忙一把将之托住,道:“都是兄弟,别这样,举手之劳而已。” 但大牛执意要跪,又满膀都是倔强的力气,黄重真还真的差点儿没托住,只好吓唬他道:“你的手臂刚刚接好,若是胡乱使力,当心再给脱臼了。” 大牛这才起身,感谢的话却从未停止过——没办法,乡下孩子就是实诚。 周吉也喜滋滋地说道:“想不到阿真你还会给人治伤。” 黄重真对他笑笑道:“我养父是个中医,我从小耳濡目染,也就学了点儿皮毛。” 这话自然有着极大的谦虚成分,却已足够粗咧的柱子将之惊为天人了,抱拳说道:“啥上医中医下医的,对俺们这些贱命来说,只要不是兽医,就都是好医者。 俺叫杨国柱,大家都喜欢叫俺柱子,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兄弟莫要往心里去。” “杨国柱?你好你好,俺叫黄重真,来自辽东抚顺。” 第19章 某亲往之 黄重真听到杨国柱这个名字,心中一动便主动握住了他那粗糙的大手,揶揄说道:“可是,你刚才还说宁远的军医都是狗日的呢!” 杨国柱一听这个就来气,怒道:“那群家伙岂止是狗日的,简直就是狗畜生!仗着有点儿本事就眼高于顶不说,还从不把俺们这些杀敌保疆的糙汉当人看。 很多时候为了省事儿,明明是点儿小伤,却硬是要往严重的医!以致于许多兄弟进伤营之前还是脸色红润的,出来的时候却变成了脸色苍白。 有些甚至进去的时候还能站着,出来的时候却只能躺着了。” “啥意思?”黄重真有点不明所以。 “比如有的兄弟受了箭伤,那直接拔出来不就完事儿了?可他们却非要以贯穿的方式取箭,阿真兄弟你倒是说说,那不就是伤上加伤么?” “这样的取箭方式确实不太妥当,可你们对于医者的了解也实在是太少了。 这样,待此战结束之后,我便随你们一同回宁远,到时候找机会去伤营里转转,会会你所说的那些狗军医。” 黄重真拍了拍杨国柱厚重的肩膀,喜得他们连连点头。 毕竟,在战后减员极其严重的年代里,哪个士兵不希望自己的身边多一个医者出来呢? 周吉道:“快别站在风雪里了,先进城再叙,我与阿真已将安顿之地收拾出来了,热腾腾香喷喷的肉汤也已经煮上了。” “这天寒地冻的,哪儿来的肉汤呀?” 杨国柱刚想发问,便看到了一边那两头天生的优秀猎手,便怪不好意思地搓搓手道:“也对也对。那便辛苦你们了,咱这就进城,这就进城。” 黄重真道:“你们先进去,我在城门上挑一盏灯,以便后续到来的兄弟能辨认方向。 我本想叫柱子哥吃过晚饭,就安排一名兄弟将军情送去宁远的,但看样子今晚的风雪将会特别大,还是等明日一早再说。” 杨国柱竖起大拇指道:“还是重真兄弟想得周到,时间紧迫,俺们这就去休息,一会儿俺来与你换岗。” 黄重真欣然说道:“好的,那俺就先站好这第一班岗了。” 夜里连续来了两拨顶着风雪赶路的侦察兵,挨到锦州老北门的时候,已快要被冻成冰雕了。 在警戒之哨的指引之下,来到破城里的破房子里,用热水热汤回暖了身子后。 这些耿直的汉子直言道:“幸好高高悬在城门口的那盏明灯,拐过黑山那个大弯儿就看见了,否则还真有可能坚持不下来。” 已汇聚在一起的三十来名辽东汉子,都将感激而又钦佩的目光,投向了刚刚与杨国柱换好岗,并且轻轻喝着热水,让矫健的身子缓缓回暖的黄重真。 然而,这个有着一张坚毅国字脸的少年,却端着竹杯听着屋外的风雪怒号,不无担忧地说道:“我真担心其他的兄弟们啊!” 周吉安慰他道:“阿真你别太担心了,都是风雪锤炼出来的糙汉,今夜的风雪虽然特别大,但还是扛得住的。” “是啊是啊,我们是觉得只有这么点路程了,干脆就赶完了事,却不想这暴风雪哟……哎,说起来,今年的天时还真是有些异乎寻常的冷啊!据说就连浑河都快结冰了。”新来的一个叫做祖世祥的什长也说道。 “岂止浑河,就连海面都要结出一层厚厚的冰来呢。觉华之役,该当如何呢?”黄重真轻轻一叹,便道,“赶快休息,宁远之战,已越迫越近了!” “宁远之战?不是锦州阻击战么?” “奴酋的兵锋既然已经来到了锦州,就没有理由不去宁远转转。” “大帅修建宁远正到了最为关键的阶段,我们一定要为大帅争取时间呀!” “死战!” “唯死战尔!” 闻者无不大惊,但因实在是太过疲倦了,议论稍顷,就怀着沉重的心情和坚定的意志,各自入睡了。 翌日一早,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暂时停歇了。 十三岁的倔强大男孩牛大牛,很想参与即将到来的这场老锦州城的阻击战,但因是众人当中年纪最小,也是唯一一个带伤的。 因此,去宁远上报军情这样的重要任务,最终还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黄重真不但叫他随意拿一个白甲兵的头颅带上,还伸手入怀,将一块金光闪闪的令牌扔给了他,说道:“给,一并交给大帅。” 牛大牛右手抓着一个金钱鼠尾辫头颅,左手下意识地一把接住,却因左腕有着轻微骨裂,有力的大手微微一软,但还是咬牙忍痛地接住了。 可当定睛一看后,立刻便大吃一惊,差点儿让之滑落在了雪地上。 “这……这是啥玩意儿哈?”牛大牛用发颤的公鸭嗓子问道。 “金牌,海西女真叶赫部少族长海耶西的贴身金牌。” 黄重真的语气很淡,可闻者却无不惊喜交加,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最终,还是他自己没好气地挥着手道:“好了好了,不就是一块金牌么?有甚好大惊小怪的!大牛兄弟憨厚的紧,又不会半路给吞了!” 杨国柱连忙说道:“哪儿能呢!哪儿能呢!大牛,还愣着作甚?如此重要之物,还不快抓紧时间赶往宁远面呈大帅?切记路上小心着点儿!” “诺!柱子哥!阿真哥!俺这就去见大帅!” 大牛两手各自抓着一样物体却还不忘抱拳行礼,又只见其牛犊般壮硕的身子微微一沉,一下便跃到了马背上,竟连双手都无需动用。 “好身手!难怪这个艰巨的任务非得落到你身上!拜托了!” 黄重真郑重地对他抱了抱拳以作告别,便又看了一圈众人,道:“这下,由小弟来率领这场锦州阻击战的事情,各位兄长该没有意见了?” “贤弟威武!吾等愿于此战之中,听从贤弟指挥!事实上这场阻击之战本也无他,唯死战尔。”周吉率先表态,杨国柱及其麾下立刻跟着支持黄重真。 其余两队本也无甚意见,见状便都重重点头。 有了这些人作为核心,后续陆续到来的小队虽是首次见到黄重真,但也不疑有他,且后边的卡伦哨探确实已经迫得很紧了。 因此,便几乎只能稍作休整,就要投入到备战之中。况且,当所有人的命运都被绑在了这场阻击战之中,唯求胜利尔,哪还有心思去计较由谁来主导呢? 尤其是当女真白甲巴图鲁傅青既狰狞又丑陋的金钱鼠尾辫头颅,在传递观瞻以壮胆识、以振军心的过程当中,被认了出来之后。 无论是谁,便都开始由衷地拥戴黄重真这个无名小卒了。 第二天归来的斥候小队是最多的,因为前边之路已大多由先行的战友探明,因此每个小队的人数都挺多,大多保持在半数以上。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这种情况就开始急转直下了。 中午之前零星归来的几个小队,其编制就已极其残缺了。 最后那队甚至只有一个瘦高瘦高的大男孩,在一匹战马的驮送之下,倔强地坚持到了老锦州城的残破北门。 黄重真亲自为其处理好伤势,好歹保证了他的生命体征趋于平稳。 这番本事,无论是滑溜的老兵还是热血的新丁,都足以深深折服了。 至此,五百多精锐斥候对于黄重真这个毛头小子暂时统领地位,再无疑议。 老城内可供利用的地方,已全都充分利用了一遍。 于是,黄重真便干脆带着集结起来的五百多名宁远军中的绝对精锐,来到了昔日镇北城墙的断壁残垣之上,迎着苍茫的风雪,对着黑山的方向翘首以盼。 寒冬的下午似乎真的挺短暂的,很快就到傍晚了,夜幕开始降临大地。 整整一个下午,都再没有一队己方的侦察小队前来集结,黄重真与其他的精锐战士们便都知晓,剩余的那二十来队,生还的希望已经极其渺茫了。 “从现在开始,北侧镇北,南侧永安,东侧宁远,西侧广顺,四座老城门,皆布三组哨探,轮流警戒把守。此事便由柱子哥负责。” 默哀稍顷,黄重真突然大声吼道,其声音洪亮至极,直指人心,便连呼呼的北风都无法掩盖。 “诺。”杨国柱抱拳领命,便立刻开始点兵点将。 怀着淡淡的忧伤与愤怒,被点到之人无不大声应诺,前往就位,无丝毫排斥。 片刻,杨国柱布置完毕,黄重真对他公平公开公正的作风,感到非常满意。 在强势崛起的女真任面前,大明人确实需要团结在一起,才能力克强敌。 “北侧的警戒线要推进至黑山附近,人数不宜太多,三人足矣,却一定要极其精锐。但有敌情,先发响箭,再飞马来报,谁愿往?” 黄重真再次吼道,不过这一次,语气和面色都显得有些沉重,同时也蕴含的浓浓的期盼。 整整片刻,都只听见风雪肆虐的声音,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无一人主动站出来,毕竟这个任务的重要与危险程度,大家都懂。 黄重真哈哈一笑,便第三次怒吼道:“既如此,某便亲自往之。” 第21章 老虎与黑熊的默契配合 女真巴图鲁的荣耀,还残留于伯涛大额真肥腻的心间,令他真想亲自冲进去看看:这个狗日的废墟堆里,到底正在上演着怎样惨烈的战况? 为何自己的麾下在一个接一个的受伤、死去,却连一道交战之声,一声敌人的响动都没有呢? 转机终于出现了,就在黄重真故意留出的这个空档期里。 五百余宁远斥候在各自的战斗位置上,与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卡伦哨探,进行了第一波殊死的战斗。 卡伦哨探的单体作战能力极高,虽然因为地形的限制而无法相互配合,但依然十分勇猛。好不容易找到了敌人,哪有不猛烈进攻的道理。 宁远的侦察兵们,虽是经过袁崇焕亲自挑选的军中精锐,但单体战力多少有些不及,然而占有地利,又抵抗得极其顽强英勇,因此短时间内竟也不落下风。 可是,凶悍的卡伦哨探竟很快就用双拳,破开了那些狭小通道的束缚。 有好多矫健的哨探,都爬到的断壁残垣或者瓦砾堆的上面,以随身携带的女真长弓,对正在前方短兵拼杀的族人,进行了火力支援。 背着箭壶的他们,箭矢无疑带得很足,立刻就将强弩与弩箭都显得不太足的宁远侦察兵压制了下来。 战况瞬间变化,伤亡陡然增加,来自宁远的侦察兵们,当即节节败退。 伯涛大额真终于在废墟堆的上空,听到了惨烈的厮杀之声。 侧耳倾听了一阵,他便确定,自己的手下正在稳稳地渐占上风。 伯涛大额真血液里传自祖先的好战因子,终究蠢蠢欲动了起来。 他略一思量,终究还是怒吼一声,挑了一个开口最大的破通道,叫五个亲兵在前边开路,五个在后边护卫,便冲进锦州老城。 他的意图很明显,便是加入战场,亲自指挥,将苟在这座废城里的明狗,要么就地斩杀,要么揪出来,用严酷的刑罚问出一些有用的军情来,再无情杀害。 精锐的宁远侦察兵们,面对卡伦哨探如此猛烈的攻击,终究还是有些抵挡不住,便转过身去开始向着老城的深处暴退。 憋了一肚子火的卡伦哨探们好不容易渐入佳境,自然不能放任他们就此退出战场,无不卯足了劲儿,像是撵兔子一样撵着宁远的侦察兵们。 很多前队变后队的侦察兵被追上了,就干脆回过头去无畏拼杀,只求能为身后的战友多争取一些时间。 有些侦察兵的后背,被卡伦哨探的狠辣箭矢射中了,就干脆拦在通道中间,哪怕只能起到那么一丝的阻挡作用,也是好的。 老锦州不是很大,尤其是在八面都有敌人的情况之下。 空档一般的中段战线,终于很快就跑完了。 红着眼睛咬着牙齿的宁远侦察兵们,自进入后段战线起,终于再次变得如鱼得水,灵活地在四通八达的通道里穿梭起来。 有时候跺跺地面,有时候拍拍弄堂的墙壁,便总有一些单独的或者连串的机关被触发,对身后的追兵造成极大的杀伤。 好不容易从夜不收的阴影之中走出来的卡伦哨探们,已经很久都没有打过这种窝囊憋屈的仗了,追得简直不要太火大。 可是,就这样放弃又实在是不甘心,只得发狠猛追。 好在,这段战线虽然机关众多,却因地理的限制,也是为了最终的诱敌深入,便是三段战线之中最短的。 在最前边闷头猛冲的卡伦哨探们,陡然发现眼前一亮,便已冲出了那些阴暗狭窄的通道,来到了一处空旷亮堂的空地之中。 这是一处圆形的空地,显然经过精心清理,片瓦不存,足可容纳五六百人。 整片空地,唯独中心一座被烧得只剩下了半截身子的鼓楼,其余再无一处建筑,像极了后世的城市广场。 后续的哨探们纷纷一头扎了进来,就像长时间的风雨之后终于见到了阳光一样,无不惊喜莫名,用蹩脚的汉语吼道:“出来受死!明狗!” “明狗!出来吃爷爷一刀!” 他们的声音直冲云霄,震得附近瓦片上的积雪,都扑簌簌地落往地上。 说也奇怪,那些“明狗”明明也冲了进来,可怎么一转眼就不见踪影了呢? 伯涛大额真也终于挤进了这个圈子里,然而还未来得及欣喜,一颗狂跳的心便直往黑暗里沉沦:“情况似乎有些不妙啊?” 然而,还未等他进一步确认并且发出警戒,异变便陡然发生了。 只见哨探们找了一圈找不见,便有一些憨厚的,往那些并非他们走过的通道口里探头探脑,回答他们的,是数支弩箭。 “啊!” 这些憨憨哪怕是立刻就死了,也在临死之前,发出了上当受骗后的愤怒惨叫。 他们的同伙当即大怒,弯弓搭箭便往通道里放箭,欲将躲在里面放冷箭的明狗射成刺猬。 谁知这些本就特别狭窄的口子,立刻就被盾牌或者破木板,给死死地堵住了。 与此同时,空地四周经过加固的废墟之上,钻出了越来越多的“明狗”,手中无一不端着射程虽不及长弓,短距离威力却十分巨大强弩。 “放箭!” 不知是谁怒吼着下令,那些“明狗”便将手中的强弩当作了怒火,不要钱似的,也根本就无需瞄准的,就往下方到处都是敌人的地里倾泻。 以骑射之术为傲的卡伦哨探们,终于也品尝到了如蝗箭雨的滋味。 “轰!轰!轰!” 一连串沉闷的声响,终于将拥有大心脏的女真兵,震得心中发起慌来。 那是三眼鸟铳的声音! 往往被明军当成宝贝捧在手心,准心却很差得离谱,杀敌效果也差强人意。 就连周吉这样的斥候小队都装有一支,显然是袁崇焕为了收集军情而下足了血本,但卡伦哨探明知如此,却从未将之当作一回事情过。 没想到,这一次,却被黄重真收集在一起,在这个特定的战场之内,起到了意料之中的效果,也取得了问世以来的最大命中率,以及战绩。 七八十支火铳几乎同时开火,那威力不亚于万箭齐发,百炮齐鸣,好多强悍的卡伦哨探甚至连本能的躲避都忘记了,就被打成了筛子。 鲜血在空地之中贱得到处都是,将厚厚的皑皑积雪,融出了一大片一大片刺眼的鲜红,卡伦哨探的数量,也随之锐减。 “还击!快还击!” 幸存的伯涛大额真不愧是见过大阵仗的,第一个回过神来,颤抖着下令。 一些彪悍的卡伦神射手当即跳到了中间的鼓楼之上,不遗余力地弯弓搭箭,对四周废墟堆上的明军,加以犀利狠辣的还击。 其余哨探也恨不得立刻就将箭壶内的羽箭,尽数地往斜上方抛射。 箭雨一波紧接着一波,可两百来支一波分散到八方,说实话真的有些稀稀拉拉,这样的密度就连见惯了万箭齐发的伯涛大额真,都觉得寒碜。 他嗫嚅着肥厚的嘴唇,不知道是出于尴尬,还是因为害怕。 总之,黄重真是不会任由这种战况长时间持续下去的,尤其是鼓楼上的那几个神射手,都被他以更加狠辣精准的箭术,一箭一个,射落楼下。 所有人的箭壶,都以最快的速度变成了空空如也。 决定胜负的白刃战,终于来临了。 在黄重真的怒吼之中,宁远斥候如猛虎一般跳了下去,举起战刀就往挤成一团的女真兵冲去。 狗日的女真兵最看不起明军的近身战,在以往的战斗之中,只要一短兵相接,最先崩溃的肯定是明军。 这就像个魔咒,就连被明军誉为绝对精锐的戚家军和白杆兵,都无法挣脱。 因此,仅剩下一百来人,且都沉浸在战死阴霾之中的卡伦哨探们,看见这群明军竟然放弃了那么好的围歼机会,反而跑到圈子里面来打白刃战了。 骨子里的好战热血,顿时重新燃烧了起来,纷纷怒吼着捉起战刀就往前冲。 两支积攒了百年恩怨的军队,终于再次短兵相接了。 狭路相逢勇者胜,可是单论勇气,谁都压不倒谁。 然而,在之前的战斗之中,以极小代价取得了极大战果的宁远侦察军,无疑是占了极大的人数优势的,刚巧呈圆形将中心点的卡伦哨探军合围了起来。 并且,并非薄薄的一层,而是整整三层! 卡伦哨探们秉承着女真兵的悍勇,无畏地反扑着,甚至不惜同归于尽,甚至不惜学之前明军的样儿,不惜牺牲自己,也要为旁边的族人争取一线杀敌的机会。 奈何,宁远侦察军实在是占了数倍的兵员优势,而且又都是长久并肩作战,配合默契的老战友,竟硬是将困兽般的卡伦哨探,压得动弹不得。 尽管咆哮连连,也无法挣脱包围圈。 并且,一步三浴血,硬是以一种极为无畏霸道的方式,不断压缩着卡伦哨探最后的生存作战空间。 如此惨烈的战斗场面,就连老虎和黑熊这两头猛兽都看得呆住了,有心想要加入进去,正面咬死几个敌人。 却也只能窥准一些极为短暂的间隙,由老虎飞快地冲进去拖一个敌人出来,再由等在外面的黑熊一口咬在喉咙上,或者一巴掌拍在锃光瓦亮的脑门上…… 那配合,就像是有着心灵感应一般,简直不要太默契。 第22章 均以军功论英雄 “这……这是什么怪物军队啊!” 伯涛大额真透过人堆隐隐看到了这一幕,刚开始还以为是自己恍惚了,但定睛之下,却好多次看到了这样的画面,终于真的恍惚了。 他肥厚了好多的脊背第一个抵在了鼓楼冰冷的墙面上,那力道甚至将鼓楼顶端本就破损的砖块,震得往下掉落了好多,砸伤了好几个仍在拼死抵抗的麾下。 伯涛大额真已经顾不上这样的误伤了,因为前边的手下正在一层一层地被收割,包围圈越缩越小,再无退路!再无退路了! 伯涛大额真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希冀奇迹在最后一刻出现。 但是,当倒数第二名亲兵为了保护他,从而被明军的无情钢刀削去脑袋之后。 被溅了一脸滚烫鲜血的伯涛大额真,终于承受不住了,抱住肥头大耳一下子就蹲在了地上,吼道:“我投降!我投降!别杀我!别杀我!” 因为太过用力,他的声音显得格外尖锐,甚至都变形了。 “大额真!你在做什么!” 最后一名亲兵无暇顾及近在眼前的明军,豁然转头往后望去,看见一向崇敬的大额真竟变得如此颓丧,当即痛心疾首,悲呼道:“快站起来啊!大额真!你是女真的巴图鲁,是我卡伦哨探的大额真啊!” “住嘴!”伯涛斜着脑袋狠狠地呵斥了他一声,却将一张极其谄媚的脸,展现在了围拢上来的明军面前,几乎哭丧着脸道,“我投降!求求你们……别杀我!” “大额真啊!”最后一名亲兵惨呼一声,竟挥刀砍断了自己的半根脖子。 滚烫的鲜血再次溅在了伯涛大额真的脸上,可他却似乎已经浑不在乎了,只是向着围拢上来的宁远斥候苦苦哀求道:“求求你们……别杀我!” “放过你也可以。”多处受伤,半身浴血的杨国柱挥舞了一下钢刀,说道,“但你要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你说!”伯涛大额真连滚带爬地上前,想要抱住杨国柱的粗腿。 杨国柱无比厌恶地一腿将之踹开,道:“你的大汗真的欲挥师攻打宁远?” 伯涛连忙道:“这哪能有假?军令都已经下达了,八旗子弟这会儿怕是差不多就要集结完毕了。” “八旗狗到底有多少人马?” “女真八旗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 “奴酋将会兵分几路?” “任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 “劳资干尼娘!”杨国柱大怒,挥起钢刀就要给伯涛一点颜色瞧瞧。 “让我来,柱子哥。”黄重真拦下了他,便看向伯涛,嘴角扯出一丝淡淡的微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在建州任何职?” 不知为何,伯涛怯懦地看到这丝笑容,心里就一阵阵地发憷,便讷讷道:“我叫伯涛,是卡伦哨的大额真。” “哦,年龄。” “三十五……” “性别。” “呃?爷们……不不……男……男的……” “婚否?。” “……已婚……” “有几个孩子?” “…………” 伯涛无语而又无辜地看着黄重真,却见他突然扩大了笑容,还伸出了右手,彬彬有礼地说道:“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黄重真,不知大额真有否听闻过?” “什么?”原本虚抱脑袋蹲在地上的伯涛,几乎跳了起来,无比惊讶也无比惊慌地叫道,“你就是黄重真,‘一人屠一城,唯我皇重真’的黄重真?” “你……你竟然在这里……那这么说……傅青和伦多他们……” “是的,他们已经被我杀了。诺,那就是傅青的人头,你应该不陌生。” “你……你……这不可能!这可是我女真族的白甲巴图鲁啊!” “是的,只是很可惜,他们都不是我的对手。现在请你老实回答我的问题。” “你说……”伯涛颓然叹息,似乎所有活下去的勇气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八旗兵的人数,应该不超过六万?”黄重真悠悠道。 “这……八旗兵员乃我建州绝密,出则为兵入则为民,就是为了让人无法预估,你又是如何得知的?”伯涛大惊。 “八旗兵的前驱,无非就是农奴兵以及披甲奴?” “这……你……你杀了我!”伯涛心中一阵惊涛骇浪,干脆闭上了眼睛。 “好的,你其实并没有什么鸟用,你所知道的,我差不多也知晓。”黄重真淡淡一笑,便左右瞅瞅,道,“谁来执行?还有没亲手杀过建州狗的吗?” 此话一出,每个人宁远侦察兵都跃跃欲试起来,却没有一个人出声。 黄重真大笑道:“都杀过了?好得很!那便由我亲自执行!” “等等!”人群的最后传来一道强忍着愤怒的断喝。 人群自发让出一条通道来,黄重真侧身看去,伯涛也豁然睁开了双眼。 只见一个很强壮的汉子走到了黄重真的近前,抱拳道:“重真兄弟,可否将这个机会让给为兄?” “当然可以。”黄重真欣然让开身位。 伯涛看清楚了来人的面容,尤其是他脸上的那道狰狞刀疤,便惊骇欲绝地吼道:“怎么是你?你居然还没死!” 刀疤汉子咬牙切齿地说道:“托你的福!老子侥幸未死!但这道刀疤却永远留在了老子的脸上!而且你还砍下了我家将军的头颅,今天老子要为他报仇!” “等等!不……” 伯涛还待争辩,刀疤汉子却已手起刀落,大砍刀滑落他那肥壮的脖子,一颗肥头冲天而起,却又被一个年轻侦察兵灵敏地飞起一脚,踢到了远处。 “你这孩子……瞎搞啥嘞!”旁边一个年长的侦察老兵连忙小声呵斥他。 刀疤汉子持刀静立了数秒,便收刀回身,朝黄重真无比郑重地抱拳行礼。 黄重真抱拳还礼道:“未知兄长高姓大名?” 刀疤汉子道:“我叫刘挺。” “刘挺?”闻者无不大惊,就连黄重真都张大了嘴巴。 偌大的刀疤糙汉郝然抓了抓后脖颈,解释道:“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此刘挺非彼刘挺,我怎能与大刀将军相比? 不过我也不是很差,曾以百户之职于夜不收中任副将。然而辽阳一战,我大明惨败,夜不收也遭受了重创,几乎损失殆尽,就连我家将军都以身殉职了……” 黄重真杨国柱等人连忙抱拳道:“原来是百户大人,失敬失敬!” 刀疤刘挺连忙摆手道:“此刘挺非彼刘挺,昔日的百户早就已经战死了!如今的我,只是宁远军中一名小小的斥候,一介小兵而已!” 黄重真大笑道:“我也只是个小兵!我们大伙儿都只是小兵!就让我们从小兵做起,以军功论英雄,以斩杀建奴的头颅为荣耀,如何?” 闻者无不心怀激荡:“从小兵做起!以斩建奴头颅为荣!好!好啊!” “那便一言为定了?”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好兄弟!” “好兄弟!” 一帮浴血奋战之后的军人,紧紧地将空着的那只手握在一起,腰杆笔直,胸膛笔挺,其内的那颗心,也紧紧地连在了一起。 作为一场战斗的胜利者,尤其是将敌人杀得全军覆没的大获全胜者,打扫战场,补刀敌人,清点战利品,便成了一个愉快而又繁重的任务。 黄重真自然不会去做这种极度繁复的工作,身为军中唯一的一名医者,他有着更高的使命,那便是医治伤员。 然而,因为医疗条件的极度缺乏,医疗物资的几乎没有,就算黄重真医术还行,也只能对那些咬牙忍痛的伤者,进行最为基本的伤口清理。 至于包扎——当一个老兵掏出一条脏兮兮的手帕,自作聪明地想要将之裹在好不容易清洗干净的伤口处时,黄重真一把将之夺过,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黄重真骂完之后,望着不明所以的老兵满脸的不知所措,又没来由地心中一软,耐心地解释道:“你们以后都给小弟记住了,若无干爽的布条用以包扎,那便宁愿晾在干燥的空气里。 也不要胡乱扯条脏布裹在清理妥当的伤口处,要不然,藏在脏布里的小虫子,会从你们的伤口钻进血液里,再通过血液的流动钻遍全身的。” “小虫子?哪里有?老子这条手帕是相好送的,平时连鼻涕都舍不得擦呢!”老兵因为有人说他相好手帕的不是,有点儿羞怒。 杨国柱周吉等人,见过黄重真那手出神入化的接骨之术,连忙将那老兵安抚下来,然后帮着向旁边之人解释:“听他的准没错儿,这小子医术高着呢。 大牛儿,大牛儿你知道?两条手臂都耷拉下来了,可是这小子查看之后你猜咋滴?简简单单地一拉一推,嘿!就给接上了!你说神奇不? 还有你这伤口?换在以往,若是夏日不溃烂了才怪!冬日还好一点,可也不好受!然而现在,你看这干干爽爽的样子,还能溃烂化脓了不?不能了? 是不是哦?重真兄弟!” 第25章 丑陋的高第 “也就你这小狗敢在背后议论袁帅而不被其得知了,这年头有得吃就不错了,知足。”王老狗眼角的皱褶幸福地堆叠在一起,笑呵呵地说道。 同时,也是对其“谨言”的一种警告。 黄重真耸耸肩膀道:“好,听说孙督师不日就要亲自来到宁远验收、视察了?” “验收?”王老狗稍一怔愣,便又点点头道,“是啊,袁帅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宁远又是山海关外第一座重建的城池,自然是要过来视察一番的。” “孙督师确实是个好人,只是可惜哟……” “可惜什么?” “来的可不一定是孙督师哦。” “开什么玩笑?除了他老人家还会有谁?他可同时是皇上的老师呢。” “但愿如此……” “你可是想赌五个铜钱?” “那就赌呗。” “嘿嘿,赌钱怎么能少了俺马老狗。” “好嘞。” “也算俺张老狗一个。” “行嘞。”黄重真对此无不应允。 “俺们可以参加不?”五个新丁觉得这钱不赚白不赚,也赶着上来凑热闹。 “当然可以,不过这盘子是俺们三只老狗开的,你们只能下注。”王老狗说着,又转向刀疤刘挺道,“老刘,你押么?” 刀疤刘挺吸溜地吃着碗里的腊八粥,甩了甩筷子淡淡说道:“老子没钱。” “老子借你啊!” “滚!” “那好,那就我们几个玩儿。快拿钱下注。”王老狗转头盯着五个小兵。 于是,五个无论是战场还是赌场的新丁,只好从怀中掏出了仅存的五个铜币。 “本什长出十个铜钱,押阿真赢。”周吉左右瞅瞅,最终还是在众人有钱不要赚的异样眼神之中,咬咬牙选择了相信黄重真。 毕竟,他有一个可知过去现在未来的师尊,还有二师兄。 又过了数天,宁远将士在袁崇焕近乎严苛的治军与鼓励之中,过了一个简单而又隆重的年三十,以及春节。 转眼终于到了正月初八,在这个无论高低贵贱的华夏人,都认为很是吉利的日子里,周吉小队受祖大寿亲点,随他率队于永清门外,等候袁崇焕出城十里相迎的辽东经略。 望着那个站在车架之上,左手叉腰,右手举着一纸黄澄澄的锦缎,还披着一件白披风,像极了某些得势权阉的辽东经略。 王老狗三人,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要掉下来了。 五个新丁更是一脸的怔愣与凄苦。 刀疤刘挺一副“老子没钱”的平淡表情。 唯独周吉表情复杂,既有些欣喜又有些恼怒,暗道:“这家伙果然是在诳我,他其实会星宿占卜之术。” 黄重真碰了碰王老狗敦实的肩头,笑嘻嘻地低声说道:“放心王哥,俺其实并不怎么在乎钱。” 巨亏的王老狗苦涩一笑,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由衷说道:“真有你小子的。” 黄重真嘿嘿笑道:“有件事情我感到很奇怪,你们都快把赌盘开满整营了,以袁帅的治军之严,为何没有把你们几个拎出来狠狠地惩处一顿,以正军纪呢?” 祖大寿微微扭过头,狠狠瞪了这几只聒噪的狗一眼,低声道:“闭嘴!还不是老子都给拦了下来!” “多谢将军。”黄重真觉得祖大寿的前额实在是有点儿宽,笑嘻嘻地抱了抱拳,便收起了嬉皮笑脸,肃容认真地看向前方。 只见一身绯红官袍,将自己打扮得一丝不苟的袁崇焕,微微躬身静立在车架旁边。 黄重真看得出来,他浑身上来都散发着悲壮的气息,也正强行忍耐着怒火呢。 车架上的白面书生看着他那样儿,显得极为志得意满,很想命他搀扶自己下马车,但又害怕做得太过分,于是冷哼一声,叫家丁先扶他下车,再搀他上马。 望着他在个家丁又是扛又是托的帮助之下,仍显得手忙脚乱地上了一匹被磨平了狂野的游春马,黄重真捂了捂脸,以几可自闻的声音嘀咕道:“这难道就是传说当中接替孙督师的辽东经略,高第高大人么?” 他话音刚落,终于在游春马宽阔的马背之上安顿了下来的高第,略显局促地轻咳一声,微红着白净的脸,朗声说道:“本官高第,受皇上委任和九千岁殿下的嘱托,接替孙承宗而经略辽东。” 唯独耳聪的周吉,先是听清楚了黄重真的自语,紧接着又听了高第的自我介绍,就算是有所猜测与准备,也惊得再次骇然。 黄重真却从高第的言语之中得出了一番分析,暗道:“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把皇上和权阉放在一起,更是公然称之为九千岁。 看来阉派的气焰,确实已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不过,我既然来到了大明,就定然会提前斩断你那只伸向天空的脏手!” 念头刚落,黄重真便不得不随着众人,以军中之礼参拜了新任的辽东经略。 高第满足地看着黑压压的一片后脑勺,便瞥着侍立一旁已气得微微发抖的袁崇焕,继续施压道:“袁大人呐,向本官汇报一下你这一年来上蹿下跳的成果。” “回大人,宁远按照以台护铳、以铳护城、以城护民的原则修建而成,城高3丈2尺,雉高6尺,址广3丈,上广2丈4尺。 某亲自主持屯田练兵之事,现得田亩千顷,战兵两万,民众三万亦可辅助作战。城内粮草充足,守城器械足备,城外壕沟遍地,坚固无比,可为山海关屏障。 某与孙师的打算,是以宁远为坚钉,牢牢地钉在辽西走廊中央,以前屯和山海关为后盾,以锦州、松山、杏山、塔山为前锋,铸关宁锦防线,狠挫建奴锐气。” “你少拿孙承宗那个老家伙来压本官,还有,记得在上官面前自称下官。” 高第终究还是被袁崇焕苦苦坚持的自傲给激怒了,丝毫不留情面地教训了一顿,又冷冷说道:“既然你声声口口的都是所谓的关宁锦防线,那么松锦杏塔之地的坚城固堡,想必也已修建完成了?” 袁崇焕豁然抬头道:“大人何出此言……” “也就是说还没修建完成,甚至还没动工咯?” 袁崇焕眼皮狂跳,最终却还是低下了高傲的头颅,强忍着怒火道:“是的。” 高第得势不饶人,继续道:“袁崇焕啊袁崇焕,你可知自己已犯了欺君之罪?” 袁崇焕骇得再次抬头,道:“大人何出此言……” 黄重真实在是看不过去青史留名的袁崇焕,竟在功成名就之地,被一个无名小卒折腾得痛不欲生。 而城里城外遍地都是属于他的孔武有力的战兵,却无一人挺身而出。 于是,他便毅然踏前半步至祖大寿的侧后身,大声道:“小人斗胆敢问高大人,我家袁大人何罪之有?” 高第被这突如其来的质问吓了一小跳,瞥眼过去看清楚了他的大头兵装扮,又见他站在一员虎将的身后,摸不清他是什么身份,便皱眉问道:“你是何人?” 黄重真再次大声道:“吾乃宁远道使袁崇焕麾下总兵——祖大寿将军麾下刀盾营一什副什长,黄重真。” “啥?”饶是高第饱读诗书,最擅溜须拍马,也差点儿被绕晕。 黄重真简单重复道:“老子……吾叫黄重真,是宁远军中的一个副什长。” 听着他这理所当然的语气,看着他那与有荣焉的表情,不止周吉和王老狗他们,就连袁崇焕和祖大寿,以及离得较远的满桂赵率教左辅朱梅,都惊呆了。 高第更是惊得脸皮直抽抽,道:“副……副什长?也……也就是个大头兵?” “没错。黄重真拜见高大人,甲胄在身,请恕末将不能大礼参拜之罪。”黄重真说着,煞有介事地朝高第抱拳躬了躬身。 “末……末将?” 正沉浸在经略辽东挥斥方遒里的高第,终于意识到自己被狠狠地羞辱了,一张白脸腾地变作通红,戟指喝道:“大胆!尔既为一介小兵,有何资格在本官的面前自称‘末将’?又有何资格敢与本经略如此说话?” “就凭老子奉师尊之令南下西进,直抵宁远。于此途中,火烧建奴藏污纳垢之地镇北关,大破海西女真叶赫残部驻守之地抚顺关。 更深入被汝等书生视作龙潭虎穴的沈阳,于大政殿内和奴酋谈天说地。对了,奴酋的大政殿其实并不大,所谓的盛京故宫,也就两扇门,一个殿,十个亭哦。 浑河南岸,斩白甲怪物及其麾下扈从二十人。在老锦州的废墟堆里,与整整两个牛录的卡伦哨鏖战,全歼之并斩其大额真头颅,于城外堆成京观。” 黄重真大声怒怼,但凡宁远军民,闻者无不热血沸腾,轰然叫好。 高第及其扈从却听得心惊肉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袁崇焕,问道:“袁大人,此子端的狂妄无比,满嘴的疯言疯语,断然不可当真,是?” 袁崇焕好不容易出了一口恶气,此时便眼睑微垂,淡淡说道:“确有此事。 白甲怪物伦多的头颅就在城内,高大人若是有兴趣,某可叫人与六百名卡伦哨的两只耳朵与一副金钱鼠尾辫子,一同拿来供大人查验。” 听闻此言,高第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作答。 第26章 建奴来袭,宁远何惧 沉默稍顷,高第便又避重就轻,岔开话题道:“此等战绩,为何不报?” “还没来得及。”袁崇焕耸耸肩膀,追问道,“大人可还需要查验。” 高第说实话是不肯相信的,但见袁崇焕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周围的丘八也都昂首挺胸,一副脸上有光的模样,便不由得信了几分,道:“不必了,快点儿报上来,本官再上呈兵部,为你请功。” “多谢大人。”袁崇焕双手插在宽大地袖子里,装模作样地抖抖袖口,便算是谢过了。 高第冷哼一声,又道:“但他又凭什么质问本经略,说你何罪之有?” 袁崇焕轻轻地翻了个白眼,祖大寿顿时会意,微微撇头朝侧后身的黄重真努努嘴,后者立刻道:“初生牛犊不怕虎,还请高大人见谅。事情是这样的…… 我家大人确实向孙督师提出建议,在松锦杏塔等地修建城堡以拒后金,尤其是锦州,既是辽西走廊之锁匙,又可为宁远先锋,若得以重建,实乃数得之举。 孙督师也确实觉得我家大人的点子不错,便予以了充分的肯定和赞扬,并打算凑请朝廷允准此稳固辽东,直至扭转局势之计谋。 然,他老人家只是向左右透了些口风,还未来得及正式地递上奏请的折子,便被朝廷罢免,由您接替了。您若不信,大可自去问个明白。 想来孙督师的车架离开山海关也就两三天,您若是快马加鞭,或许还能赶在他老人家回到老家高阳县之前,将之追上,问个清楚明白。” “这……你……” 黄重真的这番话,让很多人都感到了惊讶。 高第也自然明白其中之道理,不过就是个时间差的问题,闻言竟一时忘了双方之间堪称天壤的身份差距,顿时无言以对。 袁崇焕祖大寿周吉这些人所惊讶的,则是这家伙明明并非亲眼所见,却为何会将其中的缘故,说得这般一清二楚。 不过无论如何,这番话滴水不漏,既维护了孙承宗,又保护了袁崇焕,还小小的暗讽了高第一把,却又令之偏偏不好发作,不得不叫人佩服这小子的智慧。 但是这家伙偏偏语不惊人死不休,又道:“军情十万火急,就不要浪费时间了,还请经略大人快快入城,与我家大人商量出一些对策来。 我等小兵也好据策执行,死守宁远,抵御后金。” “什么军情?难道说区区后金不自量力,欲要扣关?”高第闻言,连声说道,声音略显颤抖。 黄重真耸耸肩膀道:“并非扣关,而是拔除宁远这颗楔在山海关外的钉子而已,不过若是成功了,相信扣关便也只是一件迟早的事情罢了。 届时我等皆已战死,还请高第大人莫要辜负皇上的信任和我等的牺牲,千万将那天下第一关的京师锁匙,给牢牢地守住了啊!” “你可不要危言耸听!当心本官上奏朝廷,治你危言之罪!”高第戟指怒喝。 黄重真扯扯嘴角便要反唇相讥,却看见袁崇焕朝其摆了摆手。 黄重真立刻闭嘴,便只见这位已然恢复了平静的儒将一抖袖口,刚想亲自解释,可又听见一阵极为急促的马蹄声自城内传来,同时有人声嘶力竭地高呼:“军情如火,大帅在否?” 黄重真等宁远将士闻之,无不脸色大变,纷纷让出道路,让来骑得以第一时间通过密集的军阵,直驱袁崇焕阵前。 袁崇焕临危不乱,肃容喝道:“本帅在此,莫要惊慌!有何军情,速速道来!” 来骑半身是血,显然受创非轻,本来十分激动,却因这两句话而真的冷静了下来,翻身下马时又因长途奔驰而差点儿跌倒,幸得黄重真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仔细一看,竟是之前得黄重真接骨,又被袁崇焕派去支援杨国柱的牛大牛。 大牛感激地看了他一眼,当即也认出了他,却无暇寒暄,只面向袁崇焕抱拳说道:“禀大帅,紧急军情,建奴大军已渡过浑河与辽河,正往老锦州迅速杀来。不日就要杀入辽西走廊,直奔宁远了!” “什么!” 闻者无不大惊,高第更是面色大变,差点儿一头从马上栽倒下来。 “肃静!” 袁崇焕却仍保持着镇定,大喝一声稳定了军心,又厉声质问大牛道:“某不是叫你们时刻注视建奴动向,但有动向立刻飞马来报么?且卡伦哨已遭我军全歼,为何还是如此迟缓?” 大牛苦涩地解释道:“虽有国柱重真周吉等大哥锦州歼敌之壮举,但奴酋狡诈如狐,先令斥候自两条辽东大河的上游下游,悄然渡河,摸至后方,切断了我等报送军情之退路。 待大军渡河,我军斥候全副精力都在前方之际,便骤然自后方袭杀,我军侦察兵先遭重创,又受夹击,损失惨重,杨国柱大哥亲自率队浴血奋战,为我杀出了一条血路来。 却不知,他是否也已杀出了重围……” 说到这里,牛犊般健壮的少年大牛,终于控制不住,泪如雨下。 闻者既动容,又担忧,议论又起。 在此过程中,黄重真已仔细查看了大牛地伤势,便斩钉截铁地说道:“杨大哥忠勇孔武,得大明国运庇佑,必定会平安归来!” 大牛闻言,赶紧抹干眼泪,仰起头倔强地吼道:“大帅,军情已经送达!请将大牛再次派往前线,解救杨国柱大哥!” 袁崇焕却道:“不!你先养好伤势!再归入满桂将军的骑营!某对你自有用处!” “诺!”大牛领命,倔强地拒绝了战友的搀扶,牵着几乎快要口吐白沫的战马,一瘸一拐地归入了稍远处的满桂营下。 看着他那倔强的背影,众皆沉默,旋即又将目光聚集在袁崇焕的身上。 高第的脸色极其不善,道:“你早已探知建奴军情,却为何不及早上报?” 这分明是在推卸责任,袁崇焕却连半丝的怒意都没有生起,而是认真地解释道:“某早已送呈孙师,怕是孙师恰好收到被罢圣旨,才无权上奏! 但以孙师忧国忧民的品德,必会妥善地与大人交接。可敬大人心系前线将士,甫一上任便马不停蹄地奔赴了关外,怕是连山海关内的经略府都无暇进入? 可叹如此紧急的军情,竟就这般连番巧合地与大人失之交臂。如今奴酋尽起八旗之民而为兵,来势汹汹,对于宁远志在必得。 不过大人放心,某必定率领全城军民竭力抵抗,好叫奴酋明白,何为山海关之屏障!还请大人速速入城,亲自坐镇宁远,以稳我宁远军民坚守城池之军心!” 高第闻言浑身一个激灵,怒道:“你难道忘了袁应泰那个蠢货是怎么死的?” 袁崇焕终于从他口中,听见了这句有失身份的话语,也抓住了他的破绽,便冷笑一声道:“某当然知晓袁应泰大人是在辽阳城西率先失陷之时,以尚方宝剑自刎殉国的。 不过袁大人虽不足以胜任前任辽东经略,却不失为一条有血有肉的好汉,无愧天地,无愧大明。大人还是速速返回关内,以免步入袁应泰大人的后尘。” “你……”高第也听出了袁崇焕对他的鄙夷与否认,却自知失言,便只好硬撑着怒道,“本官乃是皇上钦定的辽东经略,你们都要听本官的指挥!” “那便请经略大人赶紧下达军令。”祖大寿突然上前一步说道。 黄重真以及其余的宁远将士,也都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你们……想要做什么?” 高第吓了一跳,扯着游春马后退了几步,才尖着嗓子对袁崇焕吼道:“袁崇焕你给本官听好了,本官现以辽东经略之名令你,拆除宁远和前屯的一切防御器械,速速随同本官返回关内,以拱京师安宁。” 袁崇焕张开怀抱,仰天大笑。 笑毕又抬着眼眸盯着高第,沉声说道:“宁远本身就是为了在山海关的前沿抵御建奴修建而成的,这里的每一员将士也都是为了抵挡建奴而入伍的。 你是皇上钦定的经略大人没错,但某也是皇上钦封的宁远道使。若无皇上御旨,某便是率领全军与城偕亡,某有何惧,宁远又有何惧?” “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高第心急如焚,心中大骂,生怕再耗下去建奴就会攻过来,便再也顾不得其他,怒道:“如此,那便请你派遣一精锐之军,护送本官返回山海关,本官必在经略府内运筹帷幄,替你压阵。” “无耻!当真是个无耻之徒!”袁崇焕心中暗骂,便道,“周吉黄重真,你俩率本队人马护送经略大人速速回关,送抵即返!” “诺。”周吉和黄重真生怕错过即将到来的宁远之战,抱拳领命之后,便上前催促高第速速起行。 高第看见黄重真这个副什长,就睿智地推测出了袁崇焕的安排,当即大怒道:“袁崇焕你什么意思!本官叫你派遣一军护送,你为何只派了十个人! 本官乃是辽东经略,身系全军安危,但有丝毫差池,你便难辞其咎!” 袁崇焕仰天长叹一声,瞅了瞅看似憨厚实则机灵的祖大寿,心道由他护送高第回关,实乃最佳选择。 但其身为辽东军阀,宁远城里的小半军民都与他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他若走了,只怕军心不稳,便只好大喝道:“赵率教赵希龙将军可在?” 第27章 大胆建议 炮轰奴寨 “末将在。”稍远处,踏出了一员全副戎装的将领。 “由你亲率千骑,护送大人回关!”袁崇焕对之投以了意味深长的一瞥。 “诺。”赵率教领命之后,便迅速点齐了一千骑兵,并邀请高第同行。 高第抬头看了看额上古朴苍劲的“永清门”三个字,尖着嗓子喊了一声,便在扈从的帮助之下调转马头,踏着积雪往来路“哒哒”地行去。 袁崇焕看着他那鼠窜般的背影,不知为何竟对黄重真这个小兵发问道:“黄重真,你说,我们真能打退建奴的这次进犯么?” “宁远大捷!高第落马!”黄重真不知哪来的狗胆,突然大声怒吼道。 这声怒吼立刻将七上八下的军心彻底地稳定了下来,众将士无不怒吼,并且一声接着一声,就连袁崇焕和祖大寿都吼得脸红脖子粗。 高第正逃也似的往来路飞奔,闻之,直气得差点儿就一头栽下马来。 他想要怒吼反驳,但惊心胆战之余,便只能扯着喉咙发出一串尖锐而又颤抖的呼喊:“啊!你们这群愚蠢而又该死的丘八!气煞本官也!” 背后,是一串令之羞愤的哄笑。 高第走了,挥一挥衣袖,走得没有一丝留恋,什么也没有留下,也什么都没有带走,但旬日之后,必定会十分后悔。 以袁崇焕为首的宁远守军,才不管这家伙到底是走是留呢。 反正留下的,都是不甘民族受辱的热血勇士;逃走的,都是坐看河山被蛮族染指的冷血懦夫。 时光在宁远将士紧张而不乱的备战之中,飞快地流逝着。 袁崇焕将一切力量都凝聚在了宁远城内,本打算据城坚守的,但不知出于何种原因,还是在一次巡视之中,很随意地问了问黄重真的看法。 黄重真一向认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的兵法思想,便也随意地提了提,却没想到真被袁崇焕采用了,派出了大量的精锐侦骑。 由此,宁远便每天都能收取到后金军的动向了。 这支部落制的原始军队的行军速度确实很快,在华夏历天启六年正月十五的这一天,便推进到了辽西走廊的入口——老锦州。 看着镇北门前那座由六百个卡伦哨再加一个白甲兵头颅,堆砌而成的京观,奴酋像是受到了莫大的羞辱般暴怒,当即便下令全军加速,往宁远突进。 在袁崇焕近乎严苛的整军备战以及鼓励之中,把天启六年的这个元宵,照样过得简单而又隆重的宁远将士,便每天都揣着担忧与期盼的复杂心态。 憋足了劲儿,等候这场无可避免的战争的来临。 天启六年正月十八,宁远将士再次收到了前方侦察兵送来的情报。 后金大军凭借其强大的牲畜运输优势,硬是在山高水险并且积雪遍地的辽西走廊中,突进了将近五十里里,宁远上空的大战阴云,当即加快了凝聚的速度。 正月十九、二十、二十一,后金军继续保持着这样的行军势头。 正月初二十二,宁远将士在袁崇焕的率领调度之下,终于完成了一系列的战前准备。 在他有条不紊的指挥之中,本因大战在即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的将士们,反而彻底地平静了下来,无不放开生死,静候这场宿命之战的开启。 在此过程中,黄重真在祖大寿的刻意安排之下,几乎涉猎了所有兵种的备战训练,唯独火器在袁崇焕的严令之下,一直没能如愿涉及。 周吉的完美主义强迫症显然有些严重,对此颇觉遗憾,重真却没丝毫所谓。 在这一月之中,祖大寿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有意无意地带着他。 因此,黄重真的职位虽然一直都没有得到提升,却俨然已经成了祖大寿的小跟班,而其所在的周吉小队,则被打上了无异于祖氏家奴的烙印。 但这一切俨然已经无所谓了,因为就在华夏历天启六年的正月二十三日,已推进至宁远附近的后金大军,在奴酋的布阵之中,开始了对孤城宁远的合围。 但周边的中大型树木,几乎已被宁远军砍伐干净了,因此建奴立寨的进度极慢。 赵率教直至此时都没有回来,祖大寿满桂对此暴跳如雷,大骂这狗不讲义气,左辅朱梅等将领,也对此颇有微词。 袁崇焕却笑而不语,直至祖大寿左辅等人反复追问,才道:“希龙乃是老师选中之人,不会有错的。” 祖大寿和满桂等将领见他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这才作罢,继而将全副心思放在了正在城外立寨的建奴身上。 满桂建议趁此机会出城劫寨,却被袁崇焕断然拒绝,并再次严令只可据称坚守,绝不可出城作战,违令者——斩。 身为蒙古族的悍将,满桂对此颇为不满,但敌军确实势大,孙承宗的阴霾又刚刚才开始散去,因此并没有很往心里去,而是发自内心地想要守住宁远。 这一日的时光似乎显得特别漫长,到了正月二十四的中午,建奴的合围才终于完成。 北门大定,东门安远,南门永清,西门迎恩,宁远的四座城门,无不被成堆兽人一般的建奴以及密密麻麻的军寨,堵得严严实实。 其中,尤以永清门外的军寨最为密集,兵力也最为鼎盛。 好多的建奴兵马全副武装,一副蓄势待发,随时都会压上来的样子。 宁远守军虽因之略有震撼,却仍以不变应万变,只密切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祖大寿正带着周吉小队,巡视分配给他的南门城防。 他看见这般情况,便伸出沙包一般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了城墙上的坚固青砖之上,怒道:“大帅所料果然没错,建奴狗就连生路都不曾给我等留一条! 不过这样也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本来还抱有一线突围念头的某些人,这下该彻底绝了这种孬种般的心思了!” 说着,他还扭过头去,若有所指地看了看满桂所负责的大定北门。 “休得胡言!”袁崇焕不知何时只穿着一身小兵的军服,出现在了城墙之上。 “大帅?”愣头愣脑的祖大寿好不容易才认出了他。 倒是黄重真周吉这些狗机灵鬼,早就先他一步抱拳行礼了,惹得这员耿直的悍将狠狠一眼瞪过来。 “非常时刻,不必多礼。”袁崇焕随意地摆摆手,显得十分平易近人。 黄重真却很是怀疑,这货只是在害怕建奴的白甲神射手,暗中放冷箭而已。 不过转念一想,主帅的安危在两军对垒之时,确实显得万分重要,无论怎样小心都不为过。 袁崇焕的这番装扮和行为,何尝不是在为宁远以及全城军民负责呢? 面对高第咄咄迫人的质问,战兵两万和辅兵三万这两个数字,其实很是有些四舍五入的成分。 但若以十则围之的比例去计算,宁远的兵力单是用作守城,还是可以一战的。再说除了这座虽然不大却极其坚固的军城,还有十一尊威风凛凛的红夷大炮呢。 袁崇焕在一众亲兵的簇拥之下,默默查探了一番敌军布置,突然察觉黄重真也已眯眼盯着敌营看了许久,并且非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嘴里还念念有词。 于是,他便再次不耻下问道:“怎么了吗?你是有什么发现了么?” 这一月以来,如此类般有意无意的提问,已经发生过好多好多次了。 而每一次,这个小兵都会看似傻不愣登地一语道出问题的关键。 因此,大家伙儿对此是既习以为常,又有所期待的。 祖大寿更是目光炯炯,瞪着这个每每给他带来惊喜的小家伙,不觉更加喜爱。 黄重真这狗却又装模作样地远眺了一番,才道:“大帅,您是否觉得狗建奴的营寨扎得与城墙太过接近了呢?” 袁崇焕翻了翻白眼道:“这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黄重真又道:“其余三座城门之外也是如此么?还是唯独永清门如此?” 袁崇焕这才惊觉此点,道:“某自其余三门而来,确实唯独此处才如此。 这些营寨拼起来的形状,真像一把尖刀抵在了永清门的腰腹之间啊!这个狗奴酋,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黄重真无比肯定地说道:“观其营寨密度和兵力程度,可以断定此处便是奴酋既定的主攻之门。而奴酋这般布置,无非就是想立威而已。” 袁崇焕狠狠一拳砸在城墙之上,怒道:“真想主动出击杀杀他的威风,只可惜我军士气虽然堪用,但兵力却不足以出城作战啊!” 黄重真笑道:“要狠挫建奴的锐气其实很简单,大帅制定的杀奴战略本就是‘恃坚城,凭大炮’,莫不是忘了这些大伙计了?” 袁崇焕苦笑道:“某如何会忘?可这些大伙计自运抵宁远之后,便因节省炮弹而一炮未发,平常训练所用者不过虎蹲炮而已。 西洋红夷虽对此炮的威力极力吹捧,其架势也确实远胜虎蹲炮,某对此也曾一度极有信心,便不惜重金购入。但临到战时,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况红夷大炮乃是某的杀手锏,未到建奴主攻之时,如何可以轻易显露?” 黄重真见堂堂宁远挂帅如此“推心置腹实话实说”,心中对于他那不肯轻易背锅的小心思一阵鄙夷,面上却信誓旦旦地保证道:“大帅放心,标下的师尊对于算学极为擅长。 我早已运用师尊所教之算学,根据这些大伙计的吨位以及炮管的长宽厚度,计算出了他们的射程以及威力。 大帅只管将所有的红夷大炮尽皆搬到永清门上来,同时开火,万炮齐发,保管瞬间便将那片尖刀般扎向永清门的建奴营寨,尽数覆盖,轰得片甲不留!” 第28章 宁远大战 正式揭幕 黄重真说着,还闭上了左眼,伸出大拇指在前比了比,确认无疑地点点头,便又对袁崇焕说道:“放心开炮,大帅,这个距离刚刚好。” “此话当真?”袁崇焕盯着黄重真的眼睛。 “千真万确!”黄重真毫不畏惧地笑看着他。 “军中可无戏言!”袁崇焕的表情无比严肃。 “某愿立军令状!”黄重真却仍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 “尔一介蕞尔小兵,军令状就免了!倘若失败了,某砍下你的脑袋便是!” “若成功了呢?” “那某便将你擢升为千夫长!” “某要做便做皇上钦封的守备、哨官,哪怕是队正也好过这种战时临封的。某只有一个恳求,那便是所有西洋炮弹,必须经过我手!” 袁崇焕看了看黄重真虎掌般厚重,又鹰爪般宽大的手掌,尤其是那五个修长有力的手指,便道:“好小子!够狂妄!那便如你所愿! 来人,速将预留的三尊红夷大炮,搬至永清门上。待天色近晚,便五炮齐发,轰建奴一个措手不及!” “诺!”亲兵领命而去。 在一片肃杀的对峙之中,暂时闲置的三尊红夷大炮,在数队高瘦辅兵的拖拉推拽之中,花了好大的力气与功夫,才终于被搬运到了永清门上。 五尊炮身黝黑的大炮,搁在城墙中间专门定制的炮台之上,确实犹如猛虎蹲地般,显得威风凛凛。 唯一的不足之处便是太过笨重,且没有炮架,移动起来既缓慢又吃力。 但不论如何,黄重真对于袁崇焕不假思索的战场把握能力,还是极为敬佩的。 是日傍晚,宁远永清门上五炮齐鸣,声若惊雷,震响了辽东这方天地。 同时,也预示着由后金大汗奴酋所发起的宁远大战,却反过来被袁崇焕这个小小的宁远道使,以及黄重真这个简直微不足道的宁远小兵,正式而且主动地,揭开了帷幕。 看着被红夷大炮催发出的带着浓烈火星的炮弹,呼啸着先飞天,再遁地。 看着密集的建奴前凸营寨被轰得七零八落,看着仍在不断往其中增兵的建奴被轰得狼奔豕突,折损颇重,永清门上的宁远将士,无不欢声雷动,士气大振。 “这群笨蛋,还是喜欢往被炮轰的地方,并且是最猛烈的地方,增兵啊!”黄重真默默地观察着,无奈地捂了捂脸。 他似乎突然明白了,数百年之后,明明在海疆之上筑有那么多炮台的女真兵勇,是如何在那场举世瞩目的国门之战中,遭遇惨败的。 那绝非仅仅是武器装备上的落后,更多的乃是作战观点、战略思维上的落后。 每念及此,黄重真都会哀其闭关,怒其锁国,分明已经落后了,却仍自诩天朝上国。 周吉一把抱住了黄重真,激动地呼喊起来,后者感受着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心中也是大感欣慰,同时也将这些炮响,当作是大明反击后金的号角。 奴酋对此自然是极为震惊和愤怒的,他有心想要即刻攻城,奈何天色已晚。 麾下这支蛮兽般的军队,虽有无数次夜袭明军营寨并大获全胜的经验,奈何横亘在前方的并非脆弱的木制军营,而是一座由坚固的青砖所砌成的军城。 顾及种种,奴酋终究还是下令全军修整一夜,等到明日一早,再猛烈攻城。 夜幕降临,宁远城就陷入了黑暗当中,从远处看去,就像一头蹲在辽西走廊上择人而噬的大老虎。 袁崇焕没有因为傍晚的小胜而得意忘形,严令南城守将祖大寿、北城守将满桂、东城守将左辅、西城守将朱梅,严密把守,不得懈怠丝毫,否则军法无情。 四城守将均是经验丰富的老将,自然可将各自负责的城门,守得滴水不漏。 不过南城守将祖大寿却显得格外游刃有余,因为在黄重真的建议之下,他将重重的警戒之哨分作了三班倒。 其余将士则衣不解带,兵不离身,和衣而卧,既可保持警戒,又可保证休息。 与以逸待劳的宁远相比,后金营寨里却火把通明,噼啪作响,军心略显浮动。 大汗营帐之中,望着底下跪了一地的请战之将,以往最喜欢看到此等争先恐后之盛况的奴酋,今番却气咻咻地低吼道:“本汗叫尔等各自回营,带着麾下好好地休憩一晚,来日再战,听不懂吗?” “喳。”诸将见大汗终究还是怒了,便也只好咋咋呼呼地各自回营睡觉去了。 然,晴了十数日,也略微回暖了一丝的大地,却陡然生出了一股寒霜,薄薄的覆盖在了大地之上,如霜般渐白,夜风也突然变作了冰刀一般刮在了人的脸上。 气温再降,春寒料峭。 宁远城里有人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一点,立寨野外的后金军,却只有极个别心细如黄台吉者,惊觉到了这一令之恐惧的变化。 翌日凌晨,气温骤降至了冰点以下。 好不容易挨到了天亮的建奴,只好踩着被冻得发硬的残雪,一队紧挨着一队,向着宁远发起了一波接着一波的进攻。 城外的纵深壕沟,使得这些蛮兽般矫健的兵丁速度大减。 城头的红夷大炮威严的喷吐着炮弹,在半空中划过一道道优美的抛物线,狠狠地砸在密集的敌阵当中。 无数的建奴披甲奴兵和农奴兵,被砸死,被擦伤,被吓破胆子。 好不容易突破壕沟的阻拦和大炮的轰击,灰头土脸地冲到近处,却又遭受了火铳以及强弩如蝗一般的攻击。 这样的抵抗程度,可以说是自从奴酋以七大恨起兵反明以来,所遭受到的最强烈的程度,对其军队所造成的刹那杀伤,更是超过了以往的任何一场战争。 大量的尸体,很快就将最外围的壕沟给填得半满,蛮兽般的披甲奴甚至无需任何工具,只需用穿着破鞋的脚尖轻点沟内的那些尸身,便可轻松越过。 奴酋从未看到过这种战况出现在自己的军队身上,也从未尝到过这种惶惶然的滋味,哪怕是在关系着明金国运之战的萨尔浒。 但骄傲如他,怎会轻易承认自己和自己蛮兽般的军队,会就此失败? 奴酋冷着一张酷脸,丝毫未见身边诸将以及谋臣的焦灼,只是一遍又一遍冷酷地挥舞着手掌,将一支又一支的汉奴和披甲奴兵,投入前方的攻城之战中。 眼看着单凭这些奴兵,是无论如何无法突破宁远的中远程阻击了,奴酋终于以极为低沉的声音下令道:“命镶黄旗步骑白甲做好准备,即刻出击!” “喳!”镶黄旗的旗主终于等来了机会,大吼一声便去给麾下的额真传令了。 而随着八旗步骑尤其是白甲兵的投入,城墙上的宁远将士,立刻就遭受了弓箭的威胁,局部还遭受了箭雨覆盖,战争的激烈程度便陡然加剧了起来。 终于有披甲奴突进到了城墙跟脚,农奴兵也将钩梯摆在了城墙之上,笨重的攻城锤车,也在一大队拼着伤亡的农奴兵的推动之下,吱呀吱呀地接近了永清门。 城头之上,大炮火铳强弩这些中远程的攻击武器,仍然直往中远距离的敌人身上倾泻,与此同时,适合近战杀敌的滚石、檑木、金汁等,也都派上了用场。 这是袁崇焕充分研究了建奴的战术之后,制定的又一守城策略,从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 老兵总是能在投掷杀敌的同时,再次躲入城墙或者城垛底下,以保证自己不受建奴箭矢的伤害,同时也保证了持续的输出。 热血的新丁就显得有些耿直了,就算有着老兵和伍长什长队正哨官的怒吼提醒,也要等到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同时克服恐惧,才能真正地成长起来。 有建奴的披甲奴兵蛮兽般地嘶吼着,矫健地顺着钩梯攀爬。 城头上强壮的钩镰兵们,就一手抵着盾牌,一手将钩镰枪顺着城墙往下捅,总有钩梯被勾住,然后在一声怒吼之中,被粗壮的手臂配合隆起的肌肉勾离城墙。 刀盾兵也迅速地集结了起来,随时准备拿厚重的大砍刀,把攀上城头的漏网之鱼砍成肉泥。 在各大营里轮转了一圈,便再次成了一名刀盾兵的黄重真,却依然在扮演着炮辅兵的角色。 一枚又一枚配套的红夷炮弹,从他手中传递给各个炮组的配制辅兵。 凭着来自前世22世纪特种兵经历的专业知识,这家伙单凭手感和肉眼,就摸索出了入手的炮弹是否合格的标准。 并且有把握将误差率控制在百分之零点一以下,因为配套的红夷炮弹的不合格率,本就低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心中虽然有些排斥,却又不得不承认,华夏的四大发明之一传到西方之后,就被那群没有底线的家伙,不择手段地捣鼓成了足以改变战争形式的魔鬼。 将小队集结了起来的周吉,看见黄重真依然无所畏惧地站在那里,只好大骂一声“傻瓜”,便上前用盾牌将他高大结实的身子遮挡起来。 直至夜幕降临,能攀上永清城头的,也只有寥寥几个极为强壮矫健的披甲奴而已。 等他们无一例外被砍成了肉泥之后,骑着马站在远处高地上观战的后金多数贵族,便只好在心底无声地叹息。 奴酋极不甘心,因为他坚信只要再坚持一刻,便会有更多的披甲奴甚至八旗兵,攀上城墙,消耗守军的精力,造成混乱与杀伤。 也便会有更多的农奴兵将钩梯搭在城墙之上,供更多的攻城兵攀爬。 但,就连攻城锤车都瘫在了距离城门极近地地方。 很显然,勠力攻了一天城的麾下,满腔的锐气已随着夜幕的降临而被消耗一空,正对鸣金的讯号翘首以盼。 纵有不甘,对麾下这支蛮兽军队极为熟悉的奴酋,终究只好下达了收兵的命令。 华夏历天启六年正月二十五日,合围宁远的建奴军队以永清门为主攻,对孤城宁远发动猛烈攻打。 第29章 袁崇焕的担忧 然而,在袁崇焕“恃坚城,凭大炮”的防守策略之下,守城将士以大炮、火铳、强弩、檑木等守城器械,如暴雨般倾盆而下。 然直至入夜退兵,除了大量的披甲奴和农奴兵尸体填满了城外的壕沟之外,蛮兽般嗷嗷直叫的建奴军队,便再没有取得任何有效的进展。 而守城的宁远将士除了大量守城器械的损耗之外,兵员的折损与以往的任何一场明金大战相比,近乎些微。 望着潮水般褪去的建奴军队,四城守军无不欢声雷动,虽然浑身疲乏,但是士气大振,对于接下来的大战,充满了可以预见的希望。 袁崇焕与兵同乐的同时,内心却充满了苦涩。 黄重真手握第一枚由大明国营火器作坊反过来仿制西洋的红夷炮弹,笑得很是无奈——这就是一枚劣质的高仿品,外观相似,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周吉的心思确实极为敏锐,也对黄重真足够熟悉,便凑上去低声问道:“你为何不太高兴?是怎么了吗?” 黄重真瞅瞅自以为立下了大功的炮组,反问他道:“你觉得彭簪罗立他们的开炮技术,真的很好么?” 周吉摊摊手道:“这我咋知道?我又不会开炮。” 黄重真将单手握着的假冒伪劣炮弹丢进箩筐里,边走边道:“没关系,明天我便可以上手大炮了,到时候你就近距离地好好观摩学习就行了。” 周吉追上去激动而又担忧地问道:“真的吗?可是为什么呢?” “因为明日之战将会比今日惨烈十倍,意气风发的炮组也将迎来巨大伤亡。” “为什么?我们今天不是打得很好么?明天还这样打不就行了!” 黄重真轻轻一叹,回过身搂住他的脑袋附耳说道:“实话告诉你,箩筐里的那些炮弹都是劣质的,合格率太低了,一个操作不好,炸膛都不带唬人的。” “不会?大帅被红夷坑了?”周吉惊呼。 “不是的,红夷的炮弹都很精致,但是数量太少了,那些混蛋炮手又不知道省着点儿用,尽往最没用也是最密集的农奴军阵里倾泻了,因此才一天就打完了,剩下来的这些和满仓库的那些,都是我们自己的火器作坊仿制的。” “我泱泱华夏……”周吉怒吼。 “记得明天第一时间把大帅分配给炮组自保的大铁盾抢过来。” “我堂堂中华……”周吉悲呼。 “除了一个近身辅兵之外,我还需要几个战场观察手,你觉得谁最合适?” “若说洞悉战场局势的能力,莫过于三条老狗了,因为他们最擅长的就是如何在战场之上苟活下来,尤其是老王狗。 他在辽阳城下装死时,不小心被剁下了一根手指头,平日里就连十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清楚。但是估算起敌人的骑兵距离我们还有多少米来,却精确得跟条狗似的。 就算是眼睛没看见,只凭眼睛听,也能精确地辨别出敌骑的方位和距离。这一点已在与你的初次会面时,得到了证实。” “好兄弟不打不相识,那就把队里的几个小破盾都交给这几个老兄弟。” “那五个新兵蛋子呢?总不能丢下他们不管?” “那几根小油条猴精猴精的,你吩咐他们,抢铁盾的活儿就交给他们了。” “刀疤阿挺呢?” “他就不需要我们这些战场小白管了,他可是真正的特战精英。” “好的。我也不太喜欢跟他说话,他的眼里似乎就只有你。” 二人自说自话地攀谈着,就要往城下走去。 但周吉的咋咋呼呼早就惊动了乐得哈哈怒笑的祖大寿,怒吼道:“站住!你们两个想到哪里去?” 亲来巡视的袁崇焕也凑上来道:“重真啊,某看你今天好像没出什么力啊!兄弟们都很累了!那么修补城防补充器械的重任,就交给你啦!” “诺!标下荣幸之至!” 黄重真“啪”的一个立正,猛然行了一个标准的现代军礼,庄重而又有力。 袁祖二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小子终于忍耐不住,要籍机行刺呢。 待看清楚他的行为,虽不明所以,却下意识地回了一礼,倒也挺人模狗样的。 黄重真“老咔咔”地纠正了一下二人的小误差,便屁颠屁颠跑去执行任务了,周吉自然而然地率队跟了上去。 “把这家伙给老子看住了!”袁崇焕意味深长地注视了稍顷他的背影,看了祖大寿一眼就走下城头,在一众亲兵地簇拥之下,回宁远府衙去了。 一入府衙关进自己的书房之内,他那儒雅自信的笑容就垮了下来,瘫坐在太师椅上,怔怔自语道:“想不到第一天的战事就这般激烈,西洋炮弹也这么不经打。 某已使尽了浑身解数,奴酋也已熟悉了我军战术。明日之战必定与今日大不相同,建奴的神射手与白甲兵必定要发威了……某与某军,该当如何呀?” 持续了一天的喊杀之声,终于暂时停歇了下来。 一夜无话,宁远将士警惕防备的建奴夜袭,并未发生。 清冷的夜,难得的清净。 然而二十六日天尚未亮,建奴就踏着朦胧的启明星光,再次向宁远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战况也确如袁崇焕与黄重真所预料的那样,今日之战与昨日相比,大相庭径。 奴酋一改昨日密集攻城的战术,而是命令麾下以最基本的小队为单位,或人便可成群。 如此一来,建奴便仗着强大的单体作战和小队协作能力,对于宁远的攻势以及守城将士的威胁,并未稍减,却极大削弱了城头守军对其的反击力度。 想象当中的猛烈炮击,过了许久都未曾出现。 攻城的建奴还以为这是守军的诱敌示弱之计,刚开始还提着八分小心,一直等到大量的披甲奴和农奴兵都摸到了城墙跟脚,也迟迟未见其开炮。 奴酋虽然不明所以,却敏锐地觉察到其中必有缘由,于是果断下令全军猛攻。 眼见越来越多的披甲奴已在敏捷地攀登城墙,祖大寿心急如焚,催促炮组开炮的亲兵一波又一波地派遣而出,得到的都是肯定的答复,却迟迟未见炮响。 “轰!”一声震天闷响,城池都为之抖了一抖。 祖大寿大喜望去,只见其中一尊红夷大炮口吐白烟,看上去极为艰难地吐出了一枚黑疙瘩,那中气不足的样子虽与昨日的意气风发大不相同,却仍令他喜不自胜,忍不住大吼着为炮组加油喝彩。 “嗖!”一支劲箭袭来,祖大寿惊觉有异,于千钧一发之际下意识地撇了撇脑袋,这支必杀的箭矢几乎擦着他那粗糙的脸颊而过,带起一串血珠。 祖大寿大惊,知道被扮作寻常披甲奴,专事射杀己方将领的建奴神射手给盯上了,慌忙在亲兵的护卫之下,矮着身子更换指挥的位置。 那声炮响,将略显焦灼的守军士气往上提了一提,便再次沉寂了下去。 等到再次听闻之时,却是一声令人心颤的极大闷响,一股刺鼻的火药味也紧接着弥漫开来。 哪怕是不懂大炮的普通士兵都知道出了问题,忙乱之间扭头看去,只见其中一尊大炮的周边正缭绕着浓郁的白烟。 操纵它的炮组成员,不是直挺挺地躺在了城墙之上,便是满脸惊恐地跌坐在地,任由附近的友军大吼大叫都没有反应,仿佛直接就给震成了傻子。 “炸膛了!” 所有将士的心中,不管看见的还是没看见的,无不升起了这股可怕的念头,士气瞬间大跌,慌乱的情绪也开始弥漫开来。 没有了红夷大炮的威慑和远程打击,火铳和强弩的威力便也大打了折扣,滚石檑木金汁更只是寻常的守城手段,无法对建奴造成太大的心理震慑。 此消彼长,建奴的士气瞬间大涨,喊杀震天。 嗖嗖嗖…… 建奴的射手再无顾忌,箭雨如蝗一般飞上城墙,瞬间就对短暂发愣的守城将士造成极大伤害,就连稍微靠后的炮兵都受到了极大的波及。 那组好不容易开响了大炮的炮兵,甚至连主炮手和辅兵在内,都被无情射杀。 “稳住!都他娘地稳住!反击!都给老子反击!” 祖大寿拔出战刀,怒吼着为麾下的儿郎们打气。 嗖! 一支狼牙劲箭骤然而至,竟将他的头盔都给射落了。 祖大寿的亲兵大惊,连忙按着他的硕大脑袋,想要将自家主将保护起来。 祖大寿却一把将之推开,挥舞着的战刀刚巧磕飞了第二支狼牙劲箭,继续怒吼着指挥作战,状若疯魔,低沉的士气这才有所回升。 然而建奴的进攻却更加猛烈了,已经有好多处城墙都被披甲奴给突破了,城墙上完美的防守体系正在被逐渐打破。 想要稳住岌岌可危的局势,非红夷大炮继续发威不可。 “该我们上场了!”随着黄重真的一声怒吼,周吉立刻带着队里的五个新丁冲了上去,将散落在地的数块大铁盾抢在了手中。 黄重真本人则用摆在一边的专用工具,打开了红夷大炮尾部的尾钮,快速清理了一下快要被劣质炮弹堵住了的炮膛,就将一颗事先挑选好的炮弹塞了进去。 第30章 黄重真的炮术 周吉用被之前的炮组扔在一边的小铁钩勾出引线,就用火把点燃…… “轰!” 一声震天的怒吼响彻云霄,就像猛虎宣布了它的回归,也意味着黄重真打响了来到大明之后的首炮。 看着一枚黑疙瘩如昨日的炮弹那般,携带着浓烈的火星划过一条优美的抛物线,狠狠地砸进逐渐变得密集了起来的建奴人堆里。 祖大寿禁不住挥舞着紧攥着的拳头,大声叫好。 他的亲兵也终于松了一口气——终于可以让这头倔驴顾及一下自己的战场安全问题了。 守城将士的士气,更是为之而狠狠地一振。 但这对于黄重真而言,显然只是一道开胃菜。 在接下来的短时间内,他一边教导“王马张”三个老兵如何报告敌人的方位和距离,一边根据他们的描述调整炮位,一连打响了九发炮弹。 每一发炮弹,都裹挟着浓烈的火星,精准地砸入了小规模扎堆的建奴人群里。 若非这尊红夷大炮的炮膛,因为几乎没有间隙的十连发而变得滚烫无比,大有炸膛的危险,他便还要继续开炮。 这些炮弹都是他在之前的战斗中,一边躲避弓箭,一边偷摸着挑选出来的。 至于为何不早点交给彭簪罗立等炮手,当然是有原因的。 那便是——这家伙认为,若将这些好不容易挑选出来的合格炮弹,交给这些三流炮手来主炮,实在是太过浪费了。 因为在特种兵出身的黄重真眼中,这些所谓的优秀炮手,简直就没有准心。 昨天也就是建奴的攻城队列太过密集,才能几乎无需瞄准的,就能进行炮轰。 但即便是如此,精致的西洋炮弹也仅仅一天就被消耗一空了。 若是由黄重真来主炮,他有信心能以三分之一的炮弹,便达到三倍的效果。 可袁崇焕这家伙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是不让他碰大炮。 黄重真一颗赤心向大明,并无比渴望取得宁远大捷,无奈之下只好出此下策。 于是,刚接手这尊红夷大炮,他就以精准的十连击,硬生生地将建奴蛮兽般的气焰压制了下来。 同时,也让己方的军心为之大振,从将官到小兵,无不卯足了劲儿勠力杀敌。 但黄重真显然并不满足于此,在他看来,这仅仅是打响了宁远反击战的序章而已。 “这里不利于炮击,我们给大炮换一个位置!”黄重真说着,就将目光锁定在了最左侧的马面战台之上。 因为这处战台正好是与东侧城墙紧密相连的地方,两者形成了一个险要的城墙角,并且墙角外边除去一段险峻的岩石滩,便是茫茫大海了。 这样一处战台,显然是建奴兵力的盲点,将大炮搬至此处,既能将大炮的射程和炮击角度发挥到极致,也能最大限度地保护好自己。 “以台护铳、以铳护城、以城护民”,此乃袁崇焕修建宁远的三大原则。 宁远的马面战台比之寻常城池的更加前凸,就如尖刀般狠狠地扎入了敌阵之中,只要兵员的布置足够妥当,便足以对攻城的敌军造成致命的杀伤。 在红夷大炮哑火的这段时间里,宁远守军之所以还能险险地守住城墙,让蛮兽般的建奴难越雷池半步,战台之间以及与火铳强弩的相互配合,就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周吉似乎已对重真的命令毫无质疑了,答应一声便将“王马张”三个老兵叫回来,便充分利用附近的抬扛绳索等工具,五个人合力移动起红夷大炮来。 五个新丁则每人奋力地顶着两个大铁盾,将他们牢牢地保护起来。 大炮堪堪离开原先的位置,一阵箭雨便如蝗般的落了下来。 周吉等九人便听见“叮叮叮”的一阵作响,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不由得一阵后怕,对黄重真的先见之明更加钦佩。 奈何,红夷大炮的吨位实在是太重,饶是无人两个少年身躯矫健,三条老兵更是壮如肥狗,却依然累得像狗一样吐着舌头,大冷的天气里,汗如雨下。 幸好附近的将士全程目睹了黄重真大展炮威的过程,见状宁可不顾自身的安危,也要过来帮衬一把。 就这样,笨重的红夷大炮在众多将士的合力之下,终于被搬迁到了永清城墙最左侧的马面战台之上。 黄重真望着搁在城墙豁口像极了一头猛虎的红夷大炮,抹了把额头的汗珠,说道:“待今日之战结束了,我必奏请大帅,恳请他准许我进入铁匠铺,为这尊大伙计打造出一个炮架来。” 王老狗怜爱地拍着红夷大炮冷却了的炮身,笑道:“何必多此一举,这些豁口不就是最好的炮架么?了不起再换个位置就是!再不然不还有炮台么?” “你不懂!”勤于思考的周吉朝这只笨狗摇摇手指。 便见黄重真已无暇他顾,徒手扭开大炮的尾钮,就拿起拖把般的炮身清理器,趴下来将因为十连发的炮击而积蓄在炮身里的杂物,迅速地清理了干净。 “看到没?这就叫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若在其位必忠其事!” 周吉狠狠地瞪了一眼三个不以为然的老兵,便从友军帮着搬过来的箩筐之中,拿起一枚被重真事先挑选好的炮弹,塞入炮膛,勾出引线。 黄重真刚一合上尾钮,他便立刻用火把将引线点燃。 “轰!” 又一声震天闷响,所炮轰的方位,俨然就是方才偷袭他们的建奴弓手中队。 但这根本没完,重真与周吉配合两个新丁奋力地微调了炮位,便又是一发精准的炮弹。 轰!轰!…… 一炮完了又是一炮,又是一次十连发。 在重真这个新世纪的特种兵眼中,这种炮击程度的间隙,当然还是挺大的。 但对于周吉这些古代的将士而言,这尊大炮无疑已化身成了克敌的利器。 “这速度!简直了!” 满心期待的周围将士,眼见短暂停歇的大炮再次发威,不由得大为振奋,三个完全胜任了战场观察手这一角色的老兵,也因参与其中而大感荣幸。 心中也对于黄重真所说的打造炮架一事,不由得信了几分。 建奴愤怒的反击箭雨再次落了下来,重真等人却早已紧挨着城墙,或干脆躲入了城垛之中,五个新丁则依然用双臂奋力地各顶着两只大铁盾。 耳听着箭雨“叮叮叮”地击打在厚重的铁面之上,出于对于下一轮十连发炮击的渴望,就算双臂已十分酸麻,也不肯就此松手。 至于刀疤老刘,若给他一挺机关枪,就完全是个疯子…… 若真有那个高光时刻,这个河南佬一定会一边用机关枪疯狂扫射,一边用传说中的豫语大声怒吼:“老子打死你个龟孙儿!” (各位河南的大侠请细品,这话写出了我对河南的喜欢,有个朋友在那边当调解员,默默地为着中原大地做贡献,所以我也很关注,很向往。) 彭簪罗立这些原本十分轻视黄重真的主炮手,终于从这两轮的炮击之中,见识到了他那高超的开炮本领,也终于意识到了他似乎能甄别炮弹的合格伪劣。 于是,三组炮兵都派出了两个辅兵前来质问,并索要优质炮弹。 周吉小队的人自然大怒,周边的将士也觉得这种行为实在是有些无耻。 黄重真却蹲在地上大方地说道:“可以啊!剩下这三箩筐的炮弹都是合格的,你们搬去就是,不过必须拿你们所有的炮弹来换!” “我等可否先将这些炮弹搬回去?”彭簪炮组里的辅兵发问。 “可以啊!不过在我的大伙计饿了之前,尔等必须至少搬一箱炮弹过来!”黄重真蹲着还不忘潇洒地耸耸肩膀。 六个辅兵郝然地抬着箩筐回各自的炮组去了,所负责的红夷大炮也终于可以畅快淋漓地宣泄怒火了。 不过正如重真所想,十发炮弹里面至少有一半,击打在了坚硬的地面之上。 “真浪费!”周吉一拳砸在坚硬的城砖之上。 “是啊是啊!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啊!”不学无术的王老狗,也终于从无比口臭的狗嘴里,吐出了一颗象牙。 幸好三个炮组还算守信,很快就派遣辅兵将所有的炮弹全部搬了过去。 同时也将主炮手的请求也传递了过来:“为了宁远,为了大帅,为了辽东最后的一片栖身之地!还请重真兄弟务必替我等炮组甄别好炮弹!大恩不言谢!” 周吉听到这一过分的要求,顿时怒道:“你们倒是会捡现成的便宜!我家阿真很忙的好不好?” 不喜多费口舌的重真,迅速挑出了十枚炮弹又进行了一轮十连击,刚想趁着大炮处于冷却期的空隙,多甄别出一些炮弹来,便听一声震天般的巨响。 震得那山岗也动,城池也摇,守城将士之心,更是随之而抖了三抖。 黄重真听到这阵掺杂着火药轰响和建筑物坍塌的动静,便知大事不好,忙探头看去,立刻目眦欲裂。 只见中间永清城墙右侧中段的那个位置上,密密麻麻的砂石灰尘骤然扬起之后,正在慢慢落定,一个巨大的洞口若隐若现,目测可供个人同时通行。 黄重真一眼便已分辨出,无论是攻城锤还是撞门车,都绝对无法对这座由袁崇焕亲自督造的军城,造成如此巨大的伤害,而是唯有火药才可以办到。 他甚至看到了残留的硝烟,正掺杂在尘土之中,在充满血味的空中弥漫开来。 第31章 局势因城墙破洞而危急 原来,竟是奴酋在红夷大炮面前吃了大亏,痛定思痛。 便在范文程的建议之下,从以往缴获的大明火器中,挑选了一些虎蹲炮的炮弹,尝试着用在攻城战中。 只不过,后金是出了名的排斥火器,从不妥善保存缴获的火器,此次前来攻打宁远,也只是象征般地带了一些。 再加上建奴的火器应用能力极其低下,故偷摸着尝试了很多很多次,付出了很大很大的代价,都没有成功。 即便是成功的这一次也是出于偶然,并且几乎是用人命填出来的,还报废了好多具掩人耳目的大型攻城器械。 更是有着数十名悍不畏死的督战八旗士卒,因这次偶尔的成功而粉骨碎身。 奴酋是个极其狠辣的枭雄,对敌人如此,对麾下也从不慈善。 因此,他并不在乎这点折损。 只要能够攻下宁远,挽回面子,维护他后金天命汗的威严,继续打击大明军人抵抗的信心和士气,再大的折损他也在所不惜。 毕竟,继萨尔浒大胜之后,得到大明重点经略的广宁辽沈地区,都被他打下来了,昔日的宗主国大明的数十万军队,都被他前前后后无情地屠戮干净了。 身负盛名和战绩如此,小小宁远,区区两万士卒,也妄图螳臂当车? 仅就这个角度出发,就连一到宁远就被炮轰,并在连续两日的攻城之中陷入苦战,不计披甲奴与农奴兵,就已有两千折损的八旗士卒,也照样是如此认为的。 而这一声晴空霹雳般的炸响,以及那个正逐渐变得清晰的城墙巨洞,更是将这群人形蛮兽的战斗意志,推向了巅峰。 “大汗万岁!天命万岁!” “城破了!城破了!” “冲啊!快冲进去杀光汉狗!” 但凡八旗士卒,不论是正在阵前鏖战的,还是在后阵督战的,无不嗷嗷直叫着往那处洞口又冲又挤。 他们的眼前,更是浮现出了如以往那般屠杀明军和城内百姓,还有四五个人蛮兽般将那些苦苦哀告哀嚎的汉人女子,剥成白花花的羊羔,再肆意摧残的场景。 披甲奴们同样兴奋无比,挥舞着手中的各色武器,嗷嗷地放弃原先的攻城点,只往那处洞口扑去,便连那些半死不活的农奴兵,也都激动起来。 唯独建奴的弓箭手和轻骑兵,因战场习惯和职责所在,想要继续游走于战场各处,趁机对城墙之上惊慌失措的明军造成最大杀伤。 却又惊恐地发现,竟连他们都被裹挟在了密集的人群之中,水纹一般起伏着,身不由己。 原本成群的建奴军阵,逐渐地再次变得密集起来。 城墙洞口处的防御压力立即倍增,其余各处则顺势顿减。 “城破了!城破了!建奴杀进来了!建奴杀进来了!” 尽管攀爬城墙的披甲奴和受其压制的箭雨,都大幅度地削弱了,但城墙破损所带来的意义和心理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守城将士受其影响,无不心慌意乱,许多入伍未久的新丁都急急地惊叫着,如无头苍蝇一般开始乱窜。 哪怕相对冷静的将官和老兵,嘶吼着极力弹压,也无力阻止恐慌情绪的蔓延。 袁崇焕精心制定的守城策略,在刹那之间就被打乱了,并有着崩溃的危险。 局势陡然逆转,诚然千钧一发之际,孤城宁远,几乎是在瞬息便已危若累卵。 这时,若镇守大将心志不坚,或者机变不足,还真有可能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数里之外建奴的大汗帐前,奴酋自开战以来就骑在高头大马上观战指挥,之前战局的压抑憋屈,让从未败过的他,脸色从未好看过。 但此时此刻见此状况,奴酋瞬间便觉得胜券在握,嘴角也终于扯出了一丝杀气腾腾的冷笑。 但与此同时,再次变得密集起来的军阵也令他心中略有些紧张,觉得战局似乎正朝他失控的方向发展,旋又觉得自己是在杞人忧天。 于是,奴酋便故作轻松地戟指宁远,沉声笑道:“宁远,弹丸小城也;袁崇焕,无名小卒尔。竟也妄图挡我八旗战车,当真是不自量力。” 其身后的贝勒将领谋臣,无不出言附和。 但他们却不知,此时的袁崇焕名气确实没有熊廷弼、孙承宗等昔日的大明重臣响亮,但恰恰便是个初生牛犊不怕虎二愣子。 正如他对高第所言:宁远本就是为了抵御建奴而修建的,宁远的每一个将士,本就是为了与建奴厮杀而入伍的。 俗话说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在辽东纵横睥睨了十数年的建奴,这一次所碰到的,便是一个二愣子主帅所带领的八愣子军队。 祖大寿更是历史上出了名的二和楞,别说此时的华夏尚无真正意义上的字典,就算有了,也无法从他的字典里查出“慌乱”二字怎么写。 只见他临危不乱,抽出战刀便无视亲卫的阻拦大踏步上前,粗壮的手臂随意地挥舞着战刀,将零星的箭矢磕飞,便亲自斩杀了数名四散奔走的惊慌士兵。 然后,他又一手横刀向天,另一手振臂大吼:“怕他个鸟!就给老子杀!” 说完,他便迅速弯腰单手抓起一块硕大的滚石,轻轻悄悄地抛到了城下去。 只听城下很快想起两声短促的惨叫,有不怕死的亲卫探身看去。 只见两个正在往破洞口拥挤的披甲奴脑袋开花,强壮的奴隶身子一抽一抽地躺往地上,显然很快就要死翘翘了。 “将军威武!”这个亲兵顿时怒吼欢呼,其余亲兵也都怒声助威,将祖大寿衬得犹如下凡的战神一般。 祖大寿哈哈怒笑道:“看到没?敌阵如此密集,简直一砸一个准,正是杀贼的好时机!众将士且听老子号令,把手上可以砸的东西都他喵地砸下去! 大弼,你率本部人马立刻下城,阻击入城的建奴狗,给爷爷死死地守住洞口!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双! 你,率一队将士趁机把那些钩梯都给老子毁了! 建奴狗用火器?哈哈哈,笑煞老子也!这简直便是舍本逐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众将士,建奴狗已是强弩之末,给老子奋力地杀啊! 你!快去报告大帅,就说老子正在永清城上大杀建奴狗,叫他快点儿过来,或许还赶得上亲手杀几个! 炮手!老子的炮手呢?黄重真!老子日彼娘的建奴狗,你倒是给老子开炮啊!杀!都给老子杀!晚上老子请你们这群王八蛋吃肉! 杀光了建奴狗,也就没有恶狗再敢进犯大明了!”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反之亦然。 祖大寿疯子一般的镇定和疯魔一般的连串军令,总算稳住了军心。 守城将士立刻也像疯了一般,不要钱似的往城下砸着一切可以伤敌的重物,砸完了就迅速抓起长枪大刀,不要命似的跳着脚到处找建奴狗杀。 可是钩梯都被毁了,建奴狗爬不上来,也不会蠢到冒着冰雹般的滚石檑木往城上攀爬,而是都想着通过那个刚刚被炸开的狗洞,钻入宁远城里来。 老兵们还能保持一定的镇定,可新丁却已雏虎一般嗷嗷直吼着往城下扑去。 那拼命三郎般的架势,即便是蛮兽般的八旗士卒见了,怕也要避其锋芒。 也有一些建奴弓手以抛射的方式令箭矢高高地飞上天空,然后被沉重的箭头因为地心引力而落在城墙之上,对悍勇却又散乱的守城将士造成杀伤。 于是,那些老一辈的弓弩和火铳手往城下倾泻完火力,便又迅速地贴着城墙,或者躲在城垛下方装填弹药。 稍顷之后再起身,再开火,如此往复,争分夺秒,不见丝毫停歇,且几乎每一次的开火,都会有所命中。 倒是箭雨如蝗般的箭雨变成了稀疏的雨点,对守城将士的威胁也大大减低。 此消彼长之下,建奴赖以睥睨辽东的精湛箭术,竟逐渐失去了优势。 正如祖大寿所说:建奴狗这是舍本逐末,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祖大寿只管疯子一般下达军令,军令如山,违令或不服从者,立斩无疑。 至于如何杀敌,去何处杀敌,经过刻苦训练的宁远将士自有章法,尤其是对于精挑细选的炮手而言。 说时迟那时快,战局的迅速变化皆被黄重真收入眼底。 可以想见,破洞内侧的南城守军在祖家精锐的率领之下,必定勠力阻敌。 然而,破洞外侧却仍然有着大量的建奴,正在源源不断地涌入城里去。 刚开始的破洞还没有那么大,可蛮兽般的建奴显然并不满足,竟硬是用刀劈斧砍,以大量的刀斧卷刃为代价,硬是劈开了数尺有余。 破洞内外,喊杀震天,鲜血飞溅,俨然已成了南城攻守战的焦点与关键点。 黄重真见状,自然是心急如火。 因为每多涌进一个建奴,便代表着守城将士的压力,会增多一份。 而随着八旗士卒成队成队的涌入,守军的压力更是会以几何倍数激增。 第32章 苦苦鏖战与大炮支援 幸好炮膛终于不再那么烫手了,黄重真便趁着大量建奴弓手的注意力,被那处城墙破洞吸引的时候,与周吉等人微调了红夷大炮的炮击角度。 周吉刚配合着重真使完力气,才望见黝黑发亮的粗壮炮膛,直直对着的赫然竟是城墙破洞的方向,当即大惊,摆手阻止道:“阿真,这不行!会炸着城墙的!” 黄重真却反而脱下有着数处补丁的皮甲,单肩顶着炮膛往下一塞,将炮击的角度垫得更加刁钻,便咧嘴笑道:“是时候为兄弟们展示真正的炮术了!” 周吉蓦然觉察自己对于这个家伙,竟已到了无条件信任的地步,再加上也是一个胆大心细之人,便随手抓起一枚炮弹塞入他的手中,道:“行!那就来!” 正如黄重真所想的那样,尽管祖大弼祖大乐等祖家将领,率着祖宽等精锐家丁组成了阻击建奴破城而入的核心,奋不顾身地坚守着脚下的每一寸土地。 堪称寸土必争,寸步都不肯相让。 尽管建奴的每一寸前进都要付出极大的代价,鲜血早已将城墙脚跟的土地染过又染,当真是一寸山河一寸血。 但是,随着越来越多的建奴尤其是八旗士卒杀入城内,野蛮而有效地冲击着呈半圆形合围防御的南城守军,便使得合围圈不断变大,也不断变得薄弱。 南城守军寸寸败退,眼看就要将这处蚁穴拱手让人,牵一发而动全身了。 祖大寿在城墙上暴跳如雷,心急如焚,差点儿就要亲自操起刀子上阵杀敌了。 哪怕刀疤刘挺等隐藏在军中的昔日悍卒,也都冲下城去支援了,似乎也于事无补。 然而,黄重真的炮击支援,恰于此千钧一发之际,如惊天悍雷一般,降临了。 轰!轰!轰! 一枚接着一枚,一发接着一发,在周吉和王老狗等人的祷告之中,全部都险之又险地没有碰到城墙,而是狠狠地砸入了破洞周边密集无比的敌阵当中。 一枚携带着浓烈火星的炮弹,便可轰杀轰伤十数甚至数十人。 黄重真将全副心神都投入到炮击当中,还挥手禁止了组员的欢呼,可十连发之后,炮膛便已滚烫如火,若是强行开炮,炸膛的风险便极高。 黄重真正蹙眉发愁,却赫然发现身侧不知何时又多了一尊红夷大炮,眼光微转,传说中的优秀炮手,也是炮营哨官地彭簪,正谦虚地对他做出邀请的姿势。 黄重真当仁不让,微调好角度就又是一轮不需要理由的十连炮击,每一击都惊险而又精准,令自诩最擅开炮的彭簪,于惊喜的同时,又惊叹不已。 就算炮弹是实心的,可接连的二十发下来,正挤在永清东侧城墙破洞之外的建奴,还是遭受了灭顶一般的伤害,且心里的惊恐,更甚身躯。 建奴也是这才想起,永清城头的红夷大炮并非纸老虎,而是货真价实的吊睛白额大虫,且是白山黑水间最为威猛的东北大虎。 这些大虎先前只不过是刚巧打了个盹,可现在已经醒了过来,并因敌人的进犯而怒啸连连,大发起床气,且这气还发得毫无征兆,一轮接着一轮,十分持久。 那是因为黄重真蓦然又发现,另一个优秀炮手也就是炮组的副哨官罗立,也将大炮搬至了这处马面战台之上,正以近乎谦卑的姿态,跟他请教开炮的技巧。 好为人师的黄重真,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一边深入浅出地讲解着大炮的基础构成,部件的基准常识,炮击的基本技巧。 非但亲身示范,还鼓励学员大胆地当着他的面,尝试使用新的炮击技术。 如此生动形象的教学方式,别说彭簪罗立以及另一名叫作老六的主炮手恍然大悟,就连副炮手和炮组辅兵都是一学就会。 甚至于周吉和几个机灵大胆的新丁,都已掌握了基本的技巧,只是尚未得到实际操作的机会罢了。 毕竟战局危急,接下来的十几发炮弹,黄重真都让经验丰富的彭簪等人来催发了。 这四十发炮弹间隔极短且弹无虚发,每一枚都实打实地狠狠砸入了挤作一团的敌阵之中,造成了大片杀伤和大量混乱,也在建奴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就连正在数里之外观战指挥的奴酋,都觉得每一发炮弹都实打实地击在了胸口,令之满腔地怒火郁结在心,久久不能释怀。 最让他无比郁闷,也让所有观察战局的建奴贵族武将谋臣无比惊恐的,是这四十发雷公电母显灵般的炮击,竟只是一道开胃菜。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那处最险要也是最左侧的马面战台之上,不断地响起了大炮的轰鸣,而每一次的轰响,都必定有一发炮弹砸入己方的军阵之中。 而且很多的时候,还有两声或者三声甚至四声炮响,合在一处的情况发生。 建奴自然不会傻乎乎地愣在原地等待挨轰,离城墙近的便拼命地想要挤进洞里去,离得远的自然会四散开来,四处躲避。 可那些大炮竟也像是活过来一般,短暂停歇之后,便再一次地可以盯着最密集的敌阵,进行无情的打击。 这样的炮轰完全没有规则,更不讲武德。 你未唱罢,我便登场,同台竞技,更加精彩。 这他喵的谁挡得住?再这样下去,纵横辽东十数载的建奴军队,非被轰得外焦里嫩,并首次尝到失败的滋味不可。 奴酋看不到破洞内的战局,便将希望全然寄托了过去,期待已经钻入城洞的大量麾下,能将阻击之敌尽数屠戮,杀出一条通往城墙的血路来。 然后,沿着血路杀上城墙,杀光炮手,摧毁大炮,彻底瓦解宁远守军的意志。 但他低估了宁远守军的战斗力和战斗意志,正逐步陷入苦战的阻敌之军,一听到大炮的轰鸣,便如久旱逢甘霖的土地,活力大增,士气大振。 祖大寿一改之前疯魔般的架势,在亲兵的簇拥之下,怀抱双手立于内侧城头,静静观看着破洞处的战局。 这种来自班主任的威严凝视般的架势,更给了阻敌之军极大的震慑与鼓舞。 最重要的是,袁崇焕得了南城战报,立刻就明白了祖大寿这是在变相的跟自己求援,于是便从满桂那里调来了三百备战的骑兵。 又点齐了自己的二百亲卫,亲自率军杀奔过来。 谁说书生就不能杀敌的? 战马很快就在笔直宽阔的青石街道上,将冲锋的马速提到了极致。 大地被震得隆隆作响,气势十足。 袁崇焕一马当先,与寻常骑兵那样身着黑色铠甲,却又披着一件极为臊包的绯红斗篷,这就让是个人都知道了他的身份。 “兄弟们加油啊!袁帅亲自率军来支援俺们了!” 祖大寿更是唯恐世人不知地怒吼出了他的身份,以祖大弼祖大乐为首的南城阻敌之军,其士气顿时飙升到了巅峰。 可深悉骑兵冲锋之道的他们,也知道正在冲锋时的重骑兵,只要是拦在冲锋道上的一切阻拦之物,都将被无情碾碎,哪怕明知是友军,也只能说声抱歉。 于是,祖大弼祖大乐便齐声发喊,极有默契地让出了道路供重骑冲锋。 铁骑没有使用准心极差的三眼鸟铳,袁崇焕也不会真的杀到战局的最前沿去,而是很早就勒住了战马的缰绳,展现出了不俗的控马之术。 而他身后的铁骑却没有停止奔袭,而是挥舞着厚重的长柄斩马刀,悍然而又无畏地,冲入了正试图压住破洞内侧战线的建奴阵里,无情碾碎,肆意砍杀。 此时的建奴军阵,自然以最最悍勇的八旗士卒为主,以命搏命的披甲奴为辅。 但即便如此,也难以挡住这五百铁骑的锋芒哪怕分毫。 从来都知道冲锋的八旗士卒,尚是首次见识到大明铁骑的厉害,心惊的同时也显得很是慌乱,竟首次生出了想往两侧避其锋芒的念头,并付诸行动。 可苦战到现在的祖大弼等人,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个极为有利地战机,哪里会让他们如愿,也不大吼大叫,只是憋足了劲儿,沉默地坚守着两翼,寸步不让。 最前方的八旗士卒哪怕奋力反抗,也很快就被杀死了,靠后一点的见实在是抵挡不住,便想稍加后撤以图后势。 可在城外洞口正遭受炮轰威胁的建奴形势更加不妙啊,自然死命地想要挤到洞里去,这一退一进反向作用,立刻让人数上的优势,于顷刻之间变成了劣势。 于是,蛮兽般的建奴士卒,不得不与初生牛犊般的宁远将士,来了一次被迫的短兵相接,退无可退,狭路相逢,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而狭路之上,勇者便是胜者。 宁远虽是一座孤城,但毕竟是宁远军的主场,前后炮组的炮轰支援,中有祖大寿的坐镇指挥,后有袁崇焕率军冲锋。 守城将士所有的勇气、士气、豪气,都在这一刻提升到了巅峰。 反观建奴那边,虽被这处狗洞般的城门豁口激发出了蛮兽的脾气。 但狗洞毕竟是狗洞,无论再怎么刀劈斧砍,也只能容纳数人同时进出。 第41章 新的担忧——觉华 莽古泰又惊喜地叫道:“太好了!我把父汗救活了!我把父汗救活了!父汗!你快醒醒!父汗!” 但,无论他怎么努力地呼唤,也无法将他的父汗从昏迷中叫醒过来。 “这……”莽古泰用他的莽撞,将阿善三人气得翻了好一阵子白眼才缓过神来。 阿善看向老八黄台吉,见其微微点头,便说道:“父汗昏迷,战局危急!你们三个且听我吩咐!” “大哥请说!”黄台吉率先出声表态,阿敏和莽古泰只好出声附和。 阿善说道:“老三,你在我们兄弟几个当中最为强壮,也只有你能抱着父汗健步如飞,以最快的速度撤到安全的地方。因此,你快带着父汗先走!我等殿后!” “喳!”莽古泰应了一声,直接便抱着奴酋雄壮的身子站了起来。但他看着乃父满身的尘土和满头满脸的血迹,实在有些不忍,便想找块布裹裹。 然而,战场之上哪有闲置而又干净的布匹可以找到。 不过莽古泰的运气还是很不错的,无意间的低头一瞥,便让他瞧见了一块黄澄澄的锦缎。 他想也未想,单手托着乃父,利用转身的力道另一只手轻轻一抄,便将之撩了起来,并顺势裹在了奴酋的身上。 惊喜于这块锦缎极其符合乃父尊贵身份的同时,莽古泰便发足狂奔,迅速离开了仍受着炮火威胁的这处战场。 “旗!旗!” 阿善正四处寻找着代表部族荣耀的八面旗帜,然而所找到的七面,都已代替他们被炮火轰得无比焦灼,不堪使用了。 好不容易抓住了最后一根粗壮的旗杆,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举了起来,但见杆上光溜溜一片。 顺势看去,只见三弟莽古泰已用这面只是沾了些鲜血与尘土的正黄旗,裹在了奴酋的身上,然后一溜烟地跑得没影了。 “旗!旗!三弟你……这……哎……你真是个锤子!误我大事啊!” 阿善试图阻止他,但没有成功,只好剧烈地咳嗽起来,也不知道是被他那莽撞的三弟给气的,还是被其因狂奔而扬起的尘土给熏的。 望见城下明显变得不知所措,并且隐隐有了撤退之势的建奴。 老实巴交的祖大寿,本想将重真昨日的那个攻心之计现学现卖的,那便是——狗建奴败退了!建奴狗败退了! 然而,一道通过铁皮喇叭所发出的呐喊,却赶在了他的前面。 祖大寿本会大怒的,但听见呐喊的内容,便再也禁不住热血燃烧,惊喜莫名地狂振手臂,跟着怒吼起来:“奴酋死了!奴酋死了!” 这种还未搞清事实,便妄下判断的战场攻心之计,也就只有黄重真这种不拘小节的王八蛋,能够在那一瞬间想得出来,并且没脸没皮地喊出来。 不过想想也是,谁还能在七尊红夷大炮的整整十一轮炮击之中活下来呢? 望见狂奔的莽古泰及其怀抱中金光闪闪的锦缎,听见其余的三大贝勒带着亲卫,一边狂吼“不要慌”,一边使劲地弹压士卒。 再看见众多的八旗贵族老爷们,早已望着莽古泰所扬起的尘土而追赶,其中的很多还声嘶力竭地哭泣着,生怕自己的忠心被别人比下去。 再单纯的建奴士卒面对此情此景,恐怕也不得不相信城头那群狗明军所发出的聒噪之声是真的——他们的大汗,他们部族的大首领,真的已经被大炮打死了。 一个撤退得还算镇定的骑兵额真,突然瞅见前方尘烟四起的土地上金光一闪,随便一个弯身便将之抄了起来。 捧在手中定睛一看,便吓得扔了回去,唯独只会魔怔般地喃喃道:“是大汗的黄金战刀!大汗真的死了?大汗真的死了!” 那声音越来越大,终究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每一名建奴士卒的耳中。 崩溃之势终于形成,兵败如山倒。 哪怕四大贝勒联手四小贝勒奋力弹压,再有不少忠勇的将领拼力相助,也无可逆转。 建奴,终究迎来了自奴酋以七大恨起兵挑战大明以来的,第一次溃败。 城头几乎已经力竭的百战余生的将士们,终于得以酣畅淋漓地将兵器敲击在城墙上,并以欢呼的声调怒吼:“奴酋已死!建奴大败!奴酋已死!建奴大败!” 这声音配上铁皮喇叭凝聚在一起,就像追在建奴的臀部后面那样,令之更为心惊,便如退潮的海水一半,退得极为彻底。 周吉庆祝胜利的唯一方式,大概便是狠狠地抱住他的兄弟黄重真。 由自己来完成对奴酋的关键一击,黄重真也觉得十分欣慰和骄傲。 然而也所有遗憾——此时若遣一支强有力的骑兵预备队出城冲锋,哪怕建奴再如何善战,恐怕也只余被明军趁机扩大战果的份儿。 但是很可惜,宁远的兵力面对后金“出则为兵”的举国动员,实在显得不足,袁崇焕就连自己的亲卫都当作预备兵派出去了,都依然感到扛不住。 若非袁崇焕“以身诱敌”之计的成功,若非争分夺秒赶制出来的炮架让笨重的红夷大炮改头换面,还增加了足足一里的炮击距离,若非黄重真炮术一流…… 总而言之,此战能够取胜,是所有人奋力拼杀的战果,是在历次的明金之战中,取得了以少胜多的也是唯一的大胜,堪称奇迹,确实值得庆祝与骄傲。 不过,黄重真在短暂的欣喜欣慰之后,心中便另有担忧升腾而起。 他将目光投向了东方海天相连的地方——距离宁远十八里的海域之中,有着一座正在被厚厚的冰层所包围的海岛,名曰觉华。 周吉敏锐地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波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大海茫茫,其余什么都没有,便疑惑而又关切地问道:“怎么了吗?你在看什么?” 黄重真道:“我在看即将到来的觉华大战,又会是何等惨烈。” “觉华大战?你是说建奴攻不下宁远,会转而进攻觉华岛?”周吉一愣,一惊,旋又笑道,“这没可能的啦!十八里海路便是建奴骑兵难以逾越的天堑!” 黄重真当然也知道这很难让人相信,可他看见本该海浪汹涌的海面,已因表面的冰层而显得水波不兴,便坚信自己对于历史的认知不会出错。 于是,便摇摇头道:“我去找大帅。” 周吉根据他的目光猜到了他的担忧,便追着他道:“你放心啦,那只是一层薄薄的冰,几乎每年冬天都会有的,我们这些关宁人早就已经习惯了。” “不,那不是薄冰,而是已经很厚了。并且天气越来越冷,冰层还会继续加厚,有时候甚至能厚到在上面开车都没问题,更别说跑马了。” 黄重真的脚步很大很快很稳,就连侦察兵出身的周吉都有些跟不上,再加上他可不敢像这家伙这样,动不动就去找袁崇焕汇报工作,于是就只是远远地跟着。 “大帅!大帅!”黄重真走下永清城墙之后,很快就在街道之上看到了袁崇焕的身影,便急急地叫了起来。 袁崇焕刚刚巡视了一番,也与将士们共同庆祝了一番,鼓舞了一番士气,交代好祖大寿抓紧时间修补城防,救治伤员,补充守城器械,以防建奴杀个回马枪。 并且,他还特别准许祖大寿派遣一些手脚麻利的士卒和辅兵,通过吊篮放到城下,尽可能地清理战场,收集战略物资,并将建奴的营寨尽皆摧毁。 忙完这一切的袁崇焕,此时正准备赶回宁远道府,去给并不看好他的京师大佬们写捷报。 以便第一时间将“宁远大捷”的消息放进关内,然后传遍天下,顺带着也让自己名动天下。 届时,宁远军作为第一支抵御住了建奴的进攻,并且将之狠狠挫败的军队,必定会得到许多的支持。 他袁崇焕也会因此而光芒大炽,乃至取代刚刚上任没多久的高第,成为新一任的辽东经略,乃至巡抚。 等到那个时候,他便能有诸多的资源,将这支军队打造成一支真正的铁军了。 袁崇焕的脑中,不断地回旋着这些令之热血的念头,并且迫不及待地想要让之实现。 因此,当听到有人扯着嗓子远远地呼唤自己时,便不高不兴地转过身来。 不过,当看清是重真这小子时,便又大笑着迎了几步上去。 这让深悉他行事作风的亲卫极为吃惊,但更令人惊讶的还在后面呢。 只见当黄重真小跑着来到袁崇焕前边甫一站定,后者便上前一步重重地一拳捶在他宽厚的肩头,旋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道:“此战,你居功至伟啊!” 感觉到袁崇焕身后的亲卫投向自己的目光,因为这一组动作而由愤怒变作了柔和,黄重真便明白了这员大帅是在缓和自己与他亲卫的关系呢。 于是,便由衷地抱拳感谢道:“标下多谢大帅的知遇之恩!” 袁崇焕鼓励地拍拍他的肩头,便代表着这个疙瘩彻底地解开了,又道:“你如此急匆匆地找某,是有何要紧之事吗?” 第45章 黄重真教吴三桂做人 然而,黄重真见他伸出黑乎乎的手就想帮助自己,立刻就喝道:“净手!” 麻衣军医一颤,就乖乖学着黄重真刚才的样子,仔细地净手去了,嘴上却嘟囔道:“这么凶做什么,净手而已,又不是净身!” 黄重真翻翻白眼没有理他,便再次将精力投在了手术台上的少年身上。 吴三桂另一个肩头上的箭簇就要好取很多了,黄重真以更快的速度将之取了出来,“咚”的一声扔在木盆里。 旁观众人见状,便连那些受了伤的,明知黄重真不喜喧闹,伤员需要静养,可还是忍不住低声喝了一声彩。 重真的每一个动作都看似很随意,却又无比娴熟,像是在做着一件极为熟稔的事情,简直就是举重若轻,游刃有余,行云流水。 麻衣军医突然意识到,这样的手法没有十年以上的苦功,是绝对无法练成的。 可是,这个面相略黑的少年,据说还只有十六岁啊! 莫非他从五岁就开始切割人的躯体了?听说,这小子一直籍籍无名,是一个月前突然出现的,莫非……他祖上都是杀猪的? 怔怔出神的麻衣军医念及此处,禁不住打了一个冷颤,看向重真的目光里,便又多了一份敬畏。 重真却很烦他,打下手就好好打,用心打,主刀医生抬抬手就知道将哪样物件放在手掌上,发呆算是怎么一回事儿? 这样的助手,换在22世纪,早被主刀医生呵斥并且辞退了。 黄重真只好事必亲躬地再一次细致缝线,并用干爽的白布将伤口包好,可吴三桂的呼吸却在蓦然之间,变得有些急促而又沉重起来。 黄重真赶紧伸手用三支搭脉法把上了他的脉,眉头一皱便对军医道:“军中有人参么?” 军医一怔,报以苦笑:“吾等贱命,一支人参足可换好几条了!” 重真不及多想,又道:“黄芪呢?” “这玩意儿这倒是常见。” “取些来,切薄片,加点精盐,煮给他喝。”重真吩咐道。 这一次,便没人再敢无视,而是争相行动起来。 因为人人都想在其面前混个脸熟,留下一个好印象,以便日后受伤了,也能得到他的精心救治。 “去把府内的人参都取来。”祖大寿小声吩咐亲军。 “将军……”亲军迟疑。 “哦,那就把那些六十年以上的都留下。六十年以下的,也有不少?” “诺!”亲军分开众人,迅速离去。 黄芪水很快就端上来了,吴三桂喝了一些之后,脸色很快便有了一丝好转。 “到底是少年人的身躯,恢复得果然很快啊!”重真这才松了口气,却又陡然惊觉全身都已被汗水浸润,额头更是布满了汗珠。 “擦汗。”他随口吩咐。 “啊?哦!”军医干净掏出一块黑乎乎的手帕,上面还带着一团冒泡的鼻涕。 “算了,还是我自己来。” 重真连忙躲开,想要用袖口自己擦一下算了,却见一个魁梧大汉踏了几步便走到身边,拿着一块干净的手帕,用粗糙的手替自己擦去了额脸上的汗水。 “谢谢。呀!祖将军!” 重真瞥了一眼想要记住他的容貌,这才惊觉此人竟是祖大寿。 能得祖大寿亲自以手帕擦汗,这份殊荣…… 观者无不羡慕异常,却是连半分嫉妒都没有。 毕竟当对一个人望尘莫及,拍马难追时,便只余惊叹,而不会再有嫉妒了。 一碗人参汤也端上来了,祖大寿的亲军头子亲自给吴三桂喂了两口,便被重真阻止,剩下的全部进了他的肚子。 ——没办法,连日连番的大战,再加一场十分消耗精气神和体力的手术,即便是以他牛犊般壮硕的身子,也感到了极大的疲乏。 “这……你……将军……”祖大寿挥挥手,示意亲军不要聒噪。 一碗人参汤下肚,重真那不亚于吴三桂恢复能力的少年身躯,顿时就变得神清气爽,就是肚子有些饿,还咕咕叫了起来。 与此同时,他也确认了这个少年的身份,果然与自己所猜测的一样,便禁不住百感交集。 曾几何时,年少轻狂的黄重真无数次幻想过,若真的穿越来到大明,但有机会,定要好好修理这个冲冠一怒为红颜,从而开关延敌的狂人。 然而,当现实发生之后,却令他倍感无奈。 自己非但没能修理他,反而还救了他。 不过好在,好歹给他放了好多的血。 这种伤势哪怕是以少年郎的恢复能力,没有两三个月,也是不可能痊愈的,若是在此期间损耗点儿精血啥的,便极有可能落下极其隐秘的病根儿。 年轻的时候自然不会发作,可一旦年迈体虚了…… 念及这些,黄重真禁不住在心中嘿嘿地笑了起来。 就是不知有了自己的到来之后,关宁军中还有无这家伙的立足之地呢? 又或许,自己能够让这个天生就满肚子坏心眼的家伙,由内而外地改头换面呢? 黄重真没有丝毫犹豫,便又专心致志替吴三桂取出了剩余的几个小箭簇,在此期间,没有一丝一毫的小动作。 直到手术完成,他才发现伤营之内人头攒动,空气质量极差,浓郁的血腥味倒也算了,脚丫子的臭味又算得怎么一回事儿? 于是,他便狠狠瞪向那些看热闹的邋遢汉子,喝道:“你们都出去,莫要挡着空气流通,妨碍伤患的氧气吸入。” “空气流通?氧气吸入?”士卒们不明所以,却非但没有丝毫不满,反而还朝重真讨好地一笑,然后乖乖地往外走去。 手术是最为消耗医者精气神的医疗手段,尤其是在医疗条件极为原始的情况之下。 吴三桂的伤还算不上大手术的程度,但黄重真已有数天没有好好休息过了,加上肚子实在太饿,竟破天荒地有些手脚发软起来。 他这才想起,也就是战前果了一下腹,到现在都还没有吃过东西呢。 不过即便如此,他仍感到心中愉悦。 尤其是听到吴三桂的呼吸慢慢趋于平稳,更是十分欣慰。 祖大寿问道:“重真,我这莽撞外甥什么时候能够醒过来?” 重真看见吴三桂修长的睫毛轻轻抖了几下,就再次将手搭在他的脉上,稍顷之后便笑道:“手术很成功,再加上小将军血气方刚,很快就会醒过来的。” 话音刚落,便听吴三桂轻轻地“唔”了一声,就像是刚睡完觉的样子,悠悠地将要醒过来。 祖大寿大喜,忙俯下身去呼唤他的名字:“三桂,三桂……” 吴三桂被祖大寿唤醒,迷茫地望着他,下意识地叫道:“大舅……” 东北口音加上身子虚弱从而口齿不清,这声大舅倒更像直呼其名。 祖大寿却不尴尬也不在乎,而是喜滋滋地说道:“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重真,你还可以对我外甥做点儿什么吗?” “当然。”黄重真咧着嘴便坏笑着走上前去,将手搭在了吴三桂锃光瓦亮的额头之上,装模作样地摸了一番,便点头称赞道,“表少爷前额宽阔,前途无量。” 又示意周吉过来与自己将其轻轻地托起来,给他脑袋下面垫了一个软枕头,好让他能躺得舒服点儿,顺便还摸了摸他的后脑勺,这一摸便是轻咦了一声。 他便又语重心长地吩咐道:“然而脑后有反骨,冲冠一怒,只为红颜。还请小将军攀至人生巅峰时莫要骄横,凡事以家国天下为出发点,三思而后行。否则,巅峰之时,便也是距离跌落极近之日。” 吴三桂张大嘴巴听完了他那老气横秋的谆谆教诲,并不认为以自己的脾气,会为了一个哪怕再漂亮的女人,从而冲冠一怒,致使自己从人生的巅峰跌落至低谷。 因此,非但没有感谢,反而叛逆地撇了撇嘴。 周吉等人却听得目瞪口呆,暗道:“阿真啥时候还兼职看相了?” 祖大寿对自己这个便宜外甥了解最深,瞠目结舌的同时,则又暗暗担忧道:“重真说得没错啊,小桂子这家伙既有勇武又有头脑。 又处于关宁这片明金必夺的土地之上,鱼龙混杂而又耳濡目染,当真不知是福是祸啊!不过,若是让他跟重真这小子多在一起,又会如何呢?还真是期待啊!” 黄重真虽然已被满营的伤兵和军医奉若了神明,但他经历了整日的激烈大战,再加上一场极耗精力的外科手术,是没有精力立刻就着手整改伤营的。 因此,只好对那些满怀期待看着自己的伤员说声抱歉,嘱咐军医好生照顾。 并叫他们请些人把伤营内外的卫生搞搞干净,还随口说了些医疗护理常识让他们照做。 以前人五人六的军医们听了,都唯唯诺诺地点头称善,只求他有空的时候多来指导指导工作。 黄重真早有此意,自然爽快地答应下来。 吴三桂居然决定就在又闷又冷的伤营里面养伤,也不知道是真心的,还是故意做给别人看的。 总之,一经祖大寿尤其是黄重真的劝解,立刻就改变了主意,让人抬着便来到宁远南城的守将府里,也就是他便宜大舅的府邸。 在吴三桂与祖大寿诚心十足的邀请之下,黄重真也满怀诚意地带着周吉彭簪等人,去往府中蹭了一顿满嘴流油的饱饭,权当安慰连日来的辛劳。 第47章 重真的骑兵克制计 袁崇焕说着,便看了祖大寿一眼。 后者作为守城大将,更加擅近阵搏杀,也更加了解骑兵的实际运用,便点头道:“恃坚城,凭大炮。乃是袁帅殚精竭虑思索出来,克制建奴骑兵的不二法门。 事实证明这是对的,我军凭借你的精湛炮术和对炮架的利用,取得了针对建奴从未有过的大捷,还炮轰奴酋,令之生死未卜。 然而,就算大帅不惜血本地让你带一些大炮走,这些大家伙也确实可以迅速移动了,可觉华岛是没有坚城可恃。 因此,除非你能想出无需坚城,便可有效克制建奴骑兵的办法来,大帅与某才会全力支持你驰援觉华。 说不定你这个不断带给我们惊喜的神秘小子,还真的能再创奇迹,继宁远大捷之后,取得包括建奴和蒙古在内,令整个天下都会为之震动的——觉华大捷。 只是这可能吗?没可能的!自古以来,骑兵都是公认的最强兵种!若这般容易克制,我中原王朝泱泱数千年,也无需深受塞外游牧各族之苦了!” 祖大寿说到这里,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激昂话语明显暗淡下来。 袁崇焕目光炯炯地盯着黄重真,后者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当中,显然并未将自己的推脱当真,而是真的开始思考如何无需坚城,亦可克制骑兵的办法来。 袁崇焕看着他那坚毅的国字脸上,现出了剑眉轻蹙的认真样儿,内心还真的升起了几分希望来。 黄重真确实飞快地转动着脑筋,苦苦思索着这个令古今中外所有农耕文明都深深为之头疼,却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壕沟?拒马?鹿柴?不!这些传统之法,最多只能对骑兵造成一定的阻挡,却绝对谈不上克制。 尤其是在一览无余的冰封海面上,觉华岛又几乎没有战略纵深以及迂回的余地。难道确如大帅所言,能克制建奴骑兵的,就只有坚城与大炮的组合吗? 不!一定还有的!一定还有的!我再想想!我再想想!对了……对了!铁丝!由铁丝组成的网链,并且拉得很紧就越是危险! 索姆河战役中,那匹来自英格兰农场的雄壮无敌的‘战马’,可就不是被铁丝网缠得差点儿报废么? 全力冲锋的骑兵一旦触碰,轻则缠绕,并且越是挣扎便缠绕得越加结实。重则直接便将骑兵乃至战马的身躯,切成两片。 只要运用得当,就一定能令自以为胜券在握,并且急着屠戮觉华军民的建奴骑兵,栽一个从未有过的大跟头!” 黄重真依稀记得,前日夜间在铁匠铺内锻打炮架时,曾瞥见过一捆略粗的铁丝,静静地躺在角落里无人问津,这说明宁远城内的铁匠铺,是具备拉丝技术的。 念及此处,黄重真豁然抬头看向袁崇焕,脱口便道:“大帅,将军,我已想到了无需坚城,便可克制建奴骑兵的办法了。” 祖大寿顿时惊呼:“此话当真?” 袁崇焕则略显沉稳:“军中可无戏言!” 黄重真左瞅瞅右看看,做了一个深深的呼吸,便郑重说道:“某愿立军令状!” 根据之前的经验,一旦这小子说出这句话,便代表着至少有着八成的把握。 于是,袁祖二人相视一眼,便再一次地异口同声道:“计将安出?” 黄重真潇洒地打了个响指道:“简单,只需大帅下令,将四城的四座铁匠铺交由标下使用一天,至明日傍晚,当可锻造出足够克制建奴骑兵的器具出来。” “又与铁匠铺有关?你小子到底是铁匠的儿子,还是杀猪佬的后人?” 袁崇焕微怔之余开了个玩笑,便也爽快地答应道:“好!说起来上次的那枚令牌,你还没有还给本帅?” 黄重真伸手入怀将那枚制作精美的玉佩捧在手心,嘻嘻笑道:“如此至宝入得某怀,便是某的囊中之物,岂有归还或者转赠之礼?” “可某怎么听说你老是喜欢将之抛给周吉,让那小子来指挥别人呢?” “嘿嘿,那是因为标下敬仰大帅,想亲身体会您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风采。” “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哈哈哈!说得好!黄重真听令,某便暂封你为宁远军祖大寿麾下千夫长,并拨三尊红夷大炮予你,与赵率教一同驰援觉华,共抗建奴。 若你与赵率教和觉华军民全部殉国,某必亲撰悼文,并与大寿亲往悼念。 若你万一得胜,某定向朝廷保奏,将你这个战时暂封的千夫长转为皇上恩准,兵部册封的一方守备,守备一方,护国安邦。” “标下谢大帅提拔,谢将军青睐。”黄重真郑重地抱拳躬身,行礼致谢。 “今儿个怎么不敬礼了?”袁祖二人呵呵而笑,令氛围轻松了少许。 恰于此时,一道故意加重的脚步声传入房内,很快便又响起了敲门的声音。 袁崇焕像个办公室领导般道了声“进来”,便见房门“吱嘎”一声打开,走进来一名亲卫,黄重真记得他叫袁二。 只听袁二抱拳道:“启禀大帅,斥候刚刚来报,觉华副将金冠之子金士麟。率觉华水师舟船十数艘,满载物资而来。 但临岸海面结冰甚厚,无法近岸,又恐登岸之后建奴骑兵突然袭击。故,正在离岸三里开外的海面处游弋,请求接应!” “建奴溃退未久,并且是绕过宁远往北溃退的。奴酋生死未卜,至少在其伤势明了之前,必然不会再有大动作。传某军令,令满桂将军即刻与东门守将对调,全权负责接应事宜。务必在天亮之前,将所有物资搬入城内。” 紧要的军务一出现,袁崇焕的气质立刻就变了,局势了然于胸,一番合理的军令不假思索,便布置了下去。 “诺!”袁二领命,踩着急而不促的脚步迅速远去,却又有一阵脚步传来。 黄重真干脆打开了房门,只见另一名亲卫小跑而来,记得他叫袁七。 只见袁七面带喜悦,尚未完全站定便已大声禀报道:“大帅,赵率教将军已率六千兵将自山海关来援!先锋一千骑兵,距离永清城已仅有十里之遥!” “希龙来了就太好了!”祖大寿闻言,只是单纯地惊喜交加。 袁崇焕的考量,就显得深远多了,说道:“算他高第还有点血性与良心!不过,竟只派了五千步兵给希龙,也太小气了! 哼!你既不肯犯险,那便休怪某不肯将宁远大捷的这份泼天功劳,分一丝给你了。更何况,可能还有一场比宁远之战更加惨烈,也更加振奋人心的觉华大捷呢!到时候你可不要哭着说后悔哟。” 黄重真听他说完,便立刻搓着手腆着脸道:“大帅,将军,这……” 袁崇焕哈哈大笑道:“本帅言出必行,怎屑于食言?希龙与他的一千骑兵,还有高第的两千步卒,都是你的。 觉华岛除了大炮,其余火器倒也充沛,本帅就不另拨给你了。 对了,袁七,你率十名兄弟跟在重真身边多多帮衬,以免这小子的千夫长身份,压不住觉华岛的那群骄兵悍将,以及桀骜之徒。” “大帅,您这也太看不起标下了!咱们走着瞧!”黄重真气呼呼地就回去准备了。 袁七见袁崇焕与祖大寿都朝他点点头,便在外边迅速地点了十个兄弟,屁颠屁颠地跟了上去,还探出脑袋腆着脸说道:“阿真兄弟你可真有一套,我跟随大帅这许多年,从未见过有人跟这样与大帅说话,还不会挨骂。” 黄重真拍拍他的肩膀,道:“小弟以后就靠你罩了,不过你与诸位大哥若是不慎负伤,小弟必倾力救治。” 袁七连忙哈哈笑道:“重真兄弟客气了,彼此照应,彼此照应嘛。” 其余袁氏亲卫也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此行任务艰巨,堪称九死一生,只要我们兄弟齐心,必可其利断金。” 黄重真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们说道:“你们都不怕死么?” 袁七等人尽皆大笑,道:“自决定跟着袁帅来到关外修筑宁远开始,我等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了,今生所求,无非多杀几个建奴而已。” “好汉子!好兄弟!”黄重真由衷赞道。 “不敢当!不敢当啊!”一群姓袁的连连谦虚,充分显示了何为华夏美德。 有了之前锻造炮架的基础,铁匠铺那些桀骜的杀才,便都很听话地跟着重真进入到了热火朝天的熔铁水,拉铁丝当中。 此时此刻,黄重真非常感谢华夏先人的大匠精神与智慧,令铁水拉丝的技术仅仅凭借粗糙简陋的设备,便能这般炉火纯青。 尤其是负责四座铁匠铺一切事宜的四个老铁匠,那一手惊艳而又惊险无比的绝活,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也让黄重真明白了“高手在民间”这句话,为何会在华夏的民间古老相传。 四座铁匠铺大大小小数百位铁匠日赶夜赶,终于赶在第二天夜幕降临之时,锻造出了一百多捆纤细而又结实的铁丝。 第50章 自古英雄出少年 黄重真的身后适时地站满了袁七等人,就连金冠都与其肩并着肩,以示对他的支持,周吉、老六、彭簪更是率领炮组,推着三尊大炮来到了甲板之上。 姚抚民和金冠认真地听赵率教说完了这番话,心中本来还是有些不屑与抵触,毕竟要让一个小小的千夫长来对岛防指手画脚,换做是谁都会觉得不舒服。 然而,当他们看到三尊红衣大炮被缓缓地推上甲板,然后猛虎一般威风凛凛地蹲坐于天明之际。 又看到那个迎风而立的少年身后,不知何时已默默静蹲着一头半大老虎和一头半大黑熊,就好像守护的神兽一般。 他们心内的一切负面情绪,便于惊讶之余,暂时地烟消云散了。 在黄重真的介绍之后,他们知道了老虎与黑熊的名字——小白、大黑。 小白与大黑适时地迎风怒吼了一声,似乎在宣示它们不仅是陆地上的兽王,在大海中的岛屿上面,也是可以称霸的。 惊叹于两头少年猛兽通灵之余,觉华将士也知道了那三尊大炮的新称谓——红衣大炮。 虽只一字之差,但所有将士都认为,这个名字在去除了那一串冗长的前缀之后,显得更接地气,也更加威武霸气,于是欢声雷动。 “不是说还有一件秘密武器么?在哪儿?在哪儿呢?快给我们看看呀!” “休要废话,待岛防开始布置,尔等便啥都明白了。” “好,那就开始。” 布置岛防便在所有人士气最旺的时候,热火朝天的开始了。 黄重真看见他们热情似火,脾气倔强,好像并不卖自己这个千夫长的帐。 自己多说几句,他们碍着赵率教的面子,虽然不至于叫他滚蛋,却会狠狠地一眼瞪过来,便也乐得轻松,自顾自地寻找起架炮以及布置铁丝网的地方来。 袁七气不过,拿出袁崇焕的谕令便想去找姚抚民和金冠理论,却被黄重真阻止了,说道:“没事儿,让他们自己先捣鼓一会儿。若是可行,我们便省了力气。” 黄重真原本以为,姚抚民与金冠乃是深悉觉华岛一切地形的老将,更有赵率教这个名将的时不时地加点儿料,自当有一套守岛的好方案。 可却万万没想到,他们所准备的所有守岛方案,都是以舟船为核心的。 那就没得说了,因为海面冰封,所有舟船不是搁浅在岸上,便是被冻在海里。 不过,三个臭皮匠倒也不傻,当即便打算用守城的方式来布置岛防。 比如,把岛上所有的树木都砍伐下来,制作成鹿柴、拒马等传统的骑兵障碍物。再比如,集结岛上所有楯车,“列阵以车楯卫之”。 甚至打算把三尊红衣大炮以及所有的鸟铳手弓弩手,都放在一个被全岛军民称为“龙头”的地方。 所谓“龙头”,也是觉华岛的唯一地一处制高点,更是屯粮之所,有着四道较高较厚的石墙,确实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抵御建奴骑兵的作用。 于是,便被很多人当作了最后救命稻草,大多数的防御便都是围绕这四道石墙来布置的。 很显然,这是赵率教三人精挑细选,与来袭的建奴决一死战的地方。 大概袁崇焕守卫宁远的成功经验,对他们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那便是——恃坚城,凭大炮。 这样的布置以防守为主,传统而保守,本也无可厚非。 毕竟很多时候,粮草便是军心,不容有失。 两万余人死守在狭窄的“龙头”里,却放弃了整个龙城乃至整座海岛一切可以利用的阻敌之处,更放弃了所有的主动之权。 在黄重真的眼中,这种战术堪称狭隘,实在是殊为不妥,也殊为不智的。 若任其布置,那么即便是有着赵率教的一千骑兵和山海关的三千步卒。 再加上三尊红衣大炮及炮组成员,乃至袁七等袁崇焕的精锐亲卫,也是断然不可能取胜的。 于是乎,在这关系到全岛存亡,关系到辽东战局,乃至明金蒙古之间微妙外交局势,都有深刻影响的关键时刻。 黄重真终究还是怀揣着热血,顶着重重压力,同时也在万众期待之中,毅然地站了出来。 为此,他甚至不惜直面姚抚民的呵斥,与之争得面红耳赤:“岛上原本就有将近八千的将士,赵将军又亲率四千余来援,加在一起便足有一万二千可战之兵。 来岛上做生意讨生活的商民也多以青壮为主,善加利用便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超过两万之众,挤在一处狭小的地方被动防守,无异于自取灭亡! 况且大炮、鸟铳、强弓、劲弩,这些中远程攻击武器,也都不是这么用的!赵将军、姚将军、金将军,标下斗胆,恳请三位,暂将岛上布防之权,交由标下!” 时间珍贵,黄重真不得不拿出袁崇焕的令牌和亲笔谕令用来压阵,虽然很像一只借着老虎的势力来立威的小狐狸,但毕竟狐狸本身也是具有一定威势的。 因为确实没有更好的守岛方案,所以姚抚民被说得哑口无言,却又很不服气,只好气呼呼地扭过头去。 金冠看向了赵率教,后者报以苦笑道:“实话跟二位说,某来的时候就在船上吐得一塌糊涂,袁帅与祖蛮子也确实给某写信着重提了这小子。 以袁帅的稳重,以及祖蛮子的傲慢,当不至于无的放矢,拿我全岛军民的性命开玩笑。因此,某相信这小子必定是有着真才实学的,而并非绣花枕头。若二位没有意见,这战时总指挥的位置,就让先这小子坐上一坐!” 袁七及其余袁氏亲卫,也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力挺黄重真。 周吉、彭簪、老六等人自不必说。 便连金士麟也出列说道:“伯父,父亲,小弟这几日与重真兄弟相交甚笃,多有了解。暂将守岛之责交由他,实乃上上之选。” 觉华岛的其余诸将闻言,用眼神交流了一下,便也都纷纷点头。 金士麟扯扯姚抚民的衣袖点头应允了,而后者虽然倔强地扭过了头去,却也不再出声反对。 赵率教便轻轻颔首,转向重真沉声说道:“军中无儿戏。黄重真,某且问你,可敢立下军令状?” “军歌应唱大刀环,誓灭建奴出海关。只解沙场为国死,何须马革裹尸还!”黄重真脱口便道,“至于军令状,我早跟大帅说过了,何惧再立一次?” 听一个才只十六岁的少年,竟出口成章,将满腔的报国之心表现得得荡气回肠,在场之人无不热血沸腾。 不喜言辞的赵率教实在无法用言语来表达心中的激荡,便接连说了三个“好”,就以最高军衔的名义下令,由黄重真正式全权接手觉华岛的布防事宜。 唯独姚抚民还是有些不服气,嘟囔道:“毛都尚未长齐的小子,真会拥有这个能耐么?” 谁知黄重真再次出口成章:“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丈夫许国,不必相送。” 姚抚民这个大老粗终于被惊呆了,他又转向金冠说道:“金将军,你深悉岛上地势,标下需要你的全力协助。” “自古英雄出少年,便让我和姚兄为你打下手。”金冠使劲摇晃着姚抚民的胳膊道,试图将两人间的矛盾消弭于无形。 毕竟大敌当前,若不能在战前冰释前嫌,便有可能导致战时的一败涂地。 姚抚民倔强地挣脱了开去,尽管仍有些不情愿,可好歹还是朝重真拱了拱手。 此战本就九死一生,唯有众志成城,方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道理他都懂,就是不服气被个十六岁的少年统辖。 可反过来一想,这个少年能在宁远之战中立下了那么大的功劳,只要功劳报上去,一个守备千户的军爵是少不了的,却主动请缨驰援堪称死地的觉华岛。 这份忠勇,便是自己这个觉华岛的守将都有所不如。 这份情谊,也值得全岛将士以性命相托。 念及此处,姚抚民便重新朝黄重真郑重而又感激地拱了拱手。 黄重真感受到了他的诚意,大喜道:“有两位之助,区区建奴有何惧哉?” 磨刀不误砍柴工,激烈的争论换来了正确的岛防布置权,黄重真觉得很值得。 赵率教坐镇中军“龙头”,居中调度。 姚抚民与金冠率领着岛上的青壮与将士,根据黄重真的布置具体实施,很快便将整座龙城和城外之地,布置成了深渊,可表面却极难看得出来。 三尊红衣大炮仍被黄重真架在制高的“龙头”小城之上,黑黝黝的炮口便像是老虎的血盆大口,对着觉华岛唯一利于骑兵的登岛口——靺鞨口。 因着炮架的存在,非但这个登岛口在炮击的距离之内,便连相当一段距离的海面冰层也包含在了其中。 若以最佳炮位开炮,一定能给纵马冰上的建奴骑兵一个大大的惊吓。 最重要的是,黄重真经过细致的观察和精确的计算得出了一个十分激励士气的结论——冰层虽厚,寻常的兵器根本破不开,却禁不住大炮的轮番轰击。 最让岛上将士细思极恐的,还是要数黄重真带来的秘密武器——那些细细的,单根扯在空中之后,便肉眼难察的铁丝。 第58章 奔袭大将赵率教 战事进行至此,敌我双方每分每秒都有大量死伤,说不清楚谁更占优。 总之,建奴骑兵虽然凶悍得足以正面一个打数个,却被他们所轻视的守岛将士,以及土鳖一般的大明青壮,利用种种优势,拖得焦躁不已,咆哮连连。 却又迟迟无法打开局面,只是不断地进行着局部的突进,形成了一个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混乱战局。 不知不觉中,战斗已进行了一个下午,傍晚冷冽吹拂的海风之中悄然降临。 夜晚来临了,四起的浓烟就被淹没在了黑暗里,火光却冲天而起,将冰冷的觉华龙城,烘托得灼热、明亮、惨烈。 “烈火锻血!唯死战尔!” 黄重真咬着牙齿目睹了这一切,看见城内的大部分地区已被建奴骑兵隔开,“龙头”的军令,也已经无法传达给正在城内各处鏖战的大明兵将与青壮。 他所庆幸的是,这场战争因为事先的充分准备,再加上每一名大明人士的必死信念,已经无需过多的指挥。 所有之人都只需按照之前的战斗精神坚持下去,直到胜利的蓦然出现即可。 无畏而又理智地去死战,英勇而又毅然地去战死! 大火燃烧得更加旺盛了,将夜幕燃烧得通红,也照亮了建奴的兵员分布。 这是黄重真事先就与巷战的同胞们约定好的,一旦夜幕降临,便点燃身边一切可燃之物,成为炮组在黑夜中的明灯。 三尊红衣大炮,依然不断往着敌人最为密集的地方,倾泻着愤怒的炮弹。 尽管发烫的炮膛,从来就没有彻底地冷却下来过,没有办法以十连发的形式,而形成相对密集的炮火覆盖,却仍旧是建奴骑兵眼中的催命符。 哪怕是在黑夜之中,因为有着火光的照明,也依然指哪打哪。 只不过,这些原始兽般的存在,神经实在是太过大条,也太过强悍了。 战死对于他们来说,似乎是一种荣耀,或者归宿。 在火光最为热烈的那个地方,巷战也进行得最为激烈。 姚抚民竖在那边的战旗,已经到了最为危机的关头。 凶悍的建奴骑兵从四面八方涌过去,向着那面迎风招展的战旗扑过去,似乎认为这面战旗一旦倒下去,那么觉华岛的抵抗也将彻底结束。 姚抚民却从未起过与战斗无关的念头,自从亲眼看到老友金冠为了掩护自己而英勇战死之后,他唯一的愿望便是多杀一些建奴,给老战友垫背。 然后,就英勇战死,去地府找老友比一比,到底谁杀得建奴更多一些。 因此,他率军以战旗为中心奋勇地抵抗着,周围的巷子中、民房里,已经填塞了太多太多的建奴尸体,但前仆后继的却也越来越多。 散落在外边的觉华将士或者青壮,无不奋力地阻击或者想要救援,哪怕是将自己先填充进那些骑兵的洪流里。 黄重真等炮手也几乎不顾滚烫的大炮是否会炸膛,只求将尽可能多的炮弹,砸入围攻觉华主将姚抚民的密集敌阵中。 就连赵率教都想亲率一千骑兵发起冲锋,救出那名陷入重围的率真悍将。 但是他不能,因为按照所之前推演了无数遍的作战计划,这支骑兵乃是觉华岛最后的王牌,乃是一战而定乾坤的存在。 于是,“龙头”之上唯一还保持着完整建制的兵将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姚抚民率领着最后一波亲卫,拼死作战,英勇战死。 就在他浴血奋战,即将轰然倒地的那一瞬间,那面写着“姚”这个古朴苍劲汉字的战旗,不知为何也腾的一声燃烧起来,将这名为着国家与民族还有心中的荣耀,从而英勇战死的汉子,映照得更加悲壮。 这一幕,令大明将士坚决抵抗的心理非但没有被击垮,反而更加坚定激荡。 黄重真从不轻易落泪,然而眼见此情此景,也不禁泪洒战场,戟指怒吼道:“开炮!给老子开炮!” “轰轰轰!” 红衣大将军炮用最为悲愤的咆哮,为英勇战死的将军悲壮送行。 惨烈的巷战因此而陷入低谷,建奴骑兵欣喜地发现,城内的抵抗似乎瞬间便减弱了许多。 但是,这份欣喜注定不能维持多久。 因为,赵率教的一千骑兵已于此时列阵完毕,这员有着“奔袭”美名的将领,也已跨上了那匹灰不溜秋,但却异常坚韧的战马,并策马来到了阵前。 黄重真将炮营郑重地交托给周吉、彭簪、罗立等人,便也跨上了早已轻甩马蹄想要冲锋陷阵的大黑马。 袁七等袁氏亲卫,以及金士麟和他的家奴,亦各自上马,紧随其后。 “烈火锻血!唯死战尔!” “烈火锻血!唯死战尔!” 临冲锋之前,黄重真微笑着对自己说,也对所有人说。 所有人也微笑着对自己说,对身边的战友说。 “死战!”“死战!”“死战!” 呼喊声静默而又庄重地传播开去。 武讷格堪堪亲手将姚抚民的头颅割下来绑在了马背上,听见了这道呼喊,便冷冷地抹去脸上的血水,将凶狠的目光,投向黑沉沉的龙头。 通过火光的映衬,他看到那处高地之上,正有着一面威武的战旗在迎风飘扬,看其形状与颜色,便可看出旗下之明军将领,职位当比觉华岛的正副二将还要高。 武讷格的夜视能力还算可以,眯起眼睛看了一阵,便从仅有的识字之中,搜索出了镌刻于战旗之上,那个龙飞凤舞的古朴黑色汉字——赵。 “这座小岛之上还有一个姓赵的将军?” 武讷格纳闷不已,旋即便狂喜地几乎要喊出来:“赵率教!居然是赵率教!太好了!实在是太好了!你!快去报告三贝勒,就说老子捉到了一条大鱼!问他要不要亲自前来开膛剖肚!” 他却不知,在华夏古老相传的神话之中,有一种大鱼,名曰——鲲。 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便为鹏。鹏之背,亦不知其七千里也。 鲲鹏万里,又岂是区区建奴,所能斩杀的。 “喳!” 亲兵领命而去,武讷格便又将阴冷而又火热的目光,投向这座小龙城的制高点。 那是到从战斗开始直到现在,从未亮过火光的地方,也是底下儿郎唯一没有攻克并且占据的地方。 “奔袭将军?嘁!” 武讷格认为赵率教所承载的“奔袭”美名,简直就是个笑话,毕竟在建奴之中,连他这个攻城拔地甚多的固山额真,都没有收获过这番荣耀呢。 可这一仗打得确实有些出乎意料的差,已折损了两千多的骑兵,却仅仅斩首了七八千的守岛明军以及民壮,还没有以前一个牛录的骑兵杀得多呢。 这在战将如云的八旗之中,已是绝对属于堪称失败的战例了。 并且最重要的,是直至此时都还没能拿下整个岛屿,哪怕是已将镇守的正副二将都斩首,却仍有极富韧性的反抗力量,潜藏于这黑夜之中。 武讷格从未想过此战会有失败的可能,但也清楚回去之后,来自他那奴酋大汗的一番责骂,是铁定少不了的。 毕竟这些骑兵,可都是组成八旗的核心啊!是他的奴酋大汗最为在意的力量! 因此,他便好想在莽古泰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也好让这个嫡系贵族回去之后,替自己在大汗面前说些好话。 莽古泰对于“大鱼”自然是极感兴趣的,却不知处于何种预感,竟没有第一时间冲到岛上来,而是磨磨蹭蹭地预热了很久,才慢悠悠地策马踱过来。 在此过程中,心痒难耐的武讷格早就开始行动了。 他将散落在城内各处的骑兵,重新集结在了龙城的外边,同时清理了中街之上的所有障碍,然后将那些编制残余的重组在一起,并令之率先发起冲锋。 黄重真觉得这样的战法很愚蠢,但也无可厚非。 毕竟,敌人所拥有的唯独骑兵而已,骑兵能做什么?无非冲锋而已。 但是,通往“龙头”最后一段隐没在黑暗里的中街之上,铁丝纵横,障碍重重,又有大炮襄助,是不利于骑兵直接冲锋的。 周吉这个坏家伙也福至心灵的,将三尊红衣大炮的炮击角度,调整到了几乎能与海平线平行的地步,只因之前曾听黄重真讲过一次实心弹的各种运用方式。 冲上来的第一波第二波乃至第三波的建奴骑兵,无一例外遭受了老牛犁地般的密集炮击,就连预想的骑射之术都无法充分发挥,便已人仰马翻。 武讷格看见中街之上到处都是哀嚎的骑兵,满脸的横肉都忍不住抽搐起来。 但他,乃是参加过萨尔浒等一系列明金大战的悍将,铁定不会就此放弃。 只见他抬手便继续下达了进攻的命令:“他们的大炮正在冷却!趁机机会冲上去以火箭雨覆盖之!照亮明军布置!就算是用人命填,也要把那个龙头拧下来!” “喳!” 轰然的应诺声中,决战的序幕,正在一点一点被拉开。 三尊红衣大炮又一次来不及彻底冷却,只待稍加冷便要开炮,并且是以最的低炮位,哪里的建奴骑兵最多,冲得也最凶狠,就将炮弹打向哪里。 鸟铳手们恨不能一下子便将所有的弹珠都打出去,弓弩手们也是如此。 可悍不畏死的后金精锐骑兵们,仍用热腾腾的血液,融化了龙头前方密密麻麻的防御工事。 第59章 为中华之觉醒而战 铁砂弹已经全部打将出去了,弩箭也很快就消耗完了。 鸟铳手们便毅然抛弃了已成废铁的沉重鸟铳,重新拿起刀枪变成近战的悍卒,弓弩手们也做好了近身拼杀的准备。 当女真人丑陋的脸上带着狰狞的笑容,在火光的映照下不断接近的时候。 沉默了一天的大明将士终于不再节省体力,而是非常希望在这一瞬间,便将往后余生的一切力量全都发挥出来。 “杀!”简简单单一个字,竟一下子便盖过了女真人呜哩哇啦的大嗓门。 狭路相逢,勇者胜。 女真人很勇,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 奴酋派遣万名骑兵来此,大概也有此深意。 但大明的将士也都丝毫不怂,他们越过薄薄的矮石墙,只知一个劲地往敌人堆里冲。 哪怕被高大凶悍的女真人砍成肉泥,也要以血肉之躯为代价,将手中的利器送入他们有着发达肌肉的胸膛里。 这是真正的短兵相接,完全不同于围绕着宁远坚固的城墙而展开的攻防战,而是更加惨烈,也更加热血。 “轰!轰!轰!” 周吉每嘶吼一声,三尊大将军炮便咆哮一声。 炮膛烫得吓人,似乎随时可能炸裂,却已经管不得了。 反正已经彼此隔开一段相对的距离,炸便炸,炸了一尊还有第二尊,炸了第二尊还有第三尊,总好过像辽阳的虎蹲炮那样被缴获,还反过来炮轰自己人。 如此的英勇善战,让建奴骑兵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就当他们冒着炮火冲破重重障碍,快要打上龙城的时候。 黄重真在上马之前要了一支鸟铳,发动冲锋之前举起来朝前开了一枪,竟瞬就间将冲在最前面的那个建奴骑兵爆了头。 如此精准,当真是让人轰然叫好,也把所有将士潜在心底的最后一丝勇气,尽数激发了出来。 手握原属于海西女真叶赫部的精铁长矛,背着的两柄剑,一柄是本属于满桂的大铁剑,一柄便是犀薄的“汝钦”宝剑。 黄重真随着赵率教及其麾下重重地一夹马腹,便猛然催动起座下的战马来。 “轰隆隆!” 马蹄声整齐地踏在大地上,发出了与建奴骑兵杂乱之蹄完全不同的声响。 同时,也令他们瞬间便集惊讶、惊喜于一身:“明狗也有骑兵?明狗的骑兵向我们发动冲锋了?这不是找死么?好得很,兄弟们,杀啊!” 有人率先发起冲锋,就有人旋即发动反冲锋。 关宁铁骑终于以雏形的形式,正式出现在了明金之间的战争旋涡之中。 谁都不服谁,谁都觉得对面的骑兵面目可憎,谁都想在第一时间就将对手冲垮,谁都眼看着对面的那些丑八怪越来越近。 “轰轰轰!”随着三声炮响,三枚携带着浓烈火星的炮弹斜刺里飞上天空,飞至最高点后又猛然抛落,宛如流星般优美。 两支骑兵也正于此时猛然地相撞了,眨眼便迸发出了一连串的血花,与天空的热烈映衬在一起,宛如星辰坠落之瞬间般美丽。 只可惜,如此美景竟无人有心欣赏。 压轴的防守反击战,终于彻底地打响了。 觉华守卫战的最终结果究竟如何,便要看接下来的一刻钟了。 而决战的序幕一经拉开便十分惨烈,便连莽古泰都嗅到了这份灼热。 他不再徘徊于冰层之上,而是趁着夜色偷偷地来到岛上,更是企图亲临战圈,甚至加入战斗,却被亲军死死地拖住了。 莽古泰对此很是愤怒,将满腔的臭脾气都发泄在了亲兵的身上,可亲兵宁可承受他的拳打脚踢,也死活不肯放手。 没办法,谁叫自家主子一身的镶着金边的蓝旗铠甲,实在是太过臊包,也太过显眼了呢,若是被高处的大炮盯上,那可就不好玩了。 毕竟人家的炮弹,那可是一打一个准啊。 赵率教一马当先,沉着得像是早就战死了。 黄重真与金士麟一左一右,紧紧相随,不离不弃,形成了一个坚固而犀利的品字形,紧随其后的,是袁七等宁远军中绝对的精英。 其余骑兵也是彼此护卫,故人数虽少,组成的冲锋阵却十分坚固,也极为犀利。 这是黄重真第一次与后金最精锐的骑兵,进行近距离正面搏杀。 虽然这些骑兵都为了减少负重而没有穿铁甲,但精锐就是精锐,毫不掺假。 然而黄重真以及所有的宁远将士,也都不是泥捏的,尤其是前者。 虽说这具少年身躯,比前世那具经过了千锤百炼的特战躯体,还有着不小的差距。 可心理素质以及临场杀敌的意识和技巧,却丝毫没有落下。 故而冲杀起来,分外勇猛。 冲杀双方,一边是好几千,誓要将斩首赵率教,并将海岛之上所有非女真人,但凡自己会动的一切生物,尽数屠灭。 一边却只有一千,不甘心引颈就戮,但是早就已经将自己当做了战死的英灵。 战场之上!向死者生! 这本是深入后金骨髓血肉里的作战理念,然而如今,这份热血却在大明觉华将士的心目当中,被彻底激发出来。 在所有冲锋陷阵的骑兵心中,此时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凿穿!唯有凿穿!才有生路!才会胜利! 武讷格看见了这份热血,不知是出于尊重对手,还是哪根筋忽然搭错了,竟下令不准射箭,放弃了最具杀伤力的优势,从而给予了一千名大明骑兵可趁之机。 “砰砰砰!” 接二连三的鸟铳枪响,瞬间便将数十名后金骑兵击落马下,也将后金的骑兵阵轰得有些凌乱。 尤其是那近距离的巨大轰鸣,将许多建奴座下的战马都惊得人立而起,一些骑兵猝不及防,竟平生第一次被从掀离马背。 而一千名大明骑兵,则在冲锋发起之前,就将战马的耳朵给堵上了。 三眼鸟铳是大明目前所掌握的最先进的火枪技术,威力极其巨大。 武讷格听到这些巨大的声响,气得差点就从马上摔下来,吼道:“兀那明狗!不是说没有鸟铳了吗?这分明就是不讲武德啊!” 回应他的,是紧随着铳响而来的一阵冲杀——来自大明宁远的一千名骑兵,趁着这丝短暂混乱的良机,悍然杀入了建奴的骑兵阵营。 本属于海西女真叶赫部海耶西的精铁长矛,被黄重真握在手中,迸发出了更强的穿透力。 足足穿透了五个后金骑兵的厚实胸膛,才终于被第六个建奴坚实的肌肉所卡住。 战场之上瞬间可决生死,抽回来是不可能的。 于是,黄重真果断将之放弃,瞬间抽出大铁剑,籍着大黑马奔腾的马速奋勇向前,将一个又一个精锐的后金骑兵斩落马下。 这份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力量,竟隐隐盖过了女真人天生的悍勇。 项羽在巨鹿城下的酣畅淋漓,或许有些遥远。 但徐达常遇春蓝玉朱棣,率大明铁骑与蒙古铁骑对冲厮杀的热血,却似乎依然在大明的上空回荡着。 黄重真似有所悟,一路冲杀,一路长啸,浑身挂彩,却仍勇不可当。 赵率教与金士麟以及其余骑兵受其影响,也都壮怀激烈,长啸不已。 始终呈三角锋锐冲杀的三人,就像一支精铁巨箭的锋利箭簇,领着唯一的这支具有反攻能力的军队,在几乎不可能的情况下,完成了一次凿穿。 令已然出现了巨大伤亡的觉华军民,非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将士气推上了一重又一重的巅峰,那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永无巅峰的畅快感觉,简直不要太爽。 每一名咬牙奋战的军民心中,都激荡着这样的念头——虽死!无憾矣! 这份属于大明军民的荣耀,惊得武讷格心眼发慌、手脚发软。 他怎么都想不明白,明明自己已暴跳如雷地围追堵截,精锐的麾下也不可谓不卖死力,可为啥就是阻挡不住呢? 目测!那一千骑兵已是只剩下了百骑都不到了啊! 八旗精锐骑兵的胃口一向很好,眼看着就要将这股残破的明军嚼碎了,却为何硬是吞不到肚子里去呢?是吃饱反胃了?还是因为害怕而哽咽了呢? 莫非,是那传说当中虚无缥缈的华夏气质,于这觉华岛上,开始觉醒了? 觉华觉华,觉醒中华?莫非这座小小海岛,竟还有着这样的内涵? 这群人,是在为中华的觉醒而战么? 武讷格心念电转,然而百思不得其解。 更令其方寸大乱的是,这残余的百骑冲出残破的城垣,凿穿自己的密集军阵之后,并没有调转马头杀回来,而是径自朝着前方冲杀了而去。 星斗不知何时已布满天空,在星光的照耀下,海岛边缘一队蓝汪汪的骑兵,就像大海的颜色一般,显得那般耀眼。 “不好!是贝勒爷!快!快阻止他们!” 武讷格顿时慌得一匹,从嗓子眼里挤出了一句沙哑的嘶吼,拍马便追了上去。 被冲杀得简直没了脾气的八旗精锐骑兵们,也都慌忙策马跟了过去。 第60章 最终的胜利 俗话说横的怕愣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愣如莽古泰,也完全被这队杀出重围的残余明军不要命的架势,以及那浴血而战的气势,给吓得丢失了女真巴图鲁的勇气。 不但没有迎面反冲杀上去,反而拍马便走。 此举正合他那些亲卫的意,一半护着他往海面奔走,重新来到冰层之上,马蹄踏在上面,嗒嗒作响。 另一半则呜哩哇啦地咆哮着迎战,企图略加阻挡,然后与追赶而来的武讷格部形成前后夹击之势,全歼这队残破得不像话的残余明军。 老远,他们便弯弓搭箭。 数十支箭矢呼啸着迎面而来,黄重真沾满鲜血的手差点就握不住大铁剑了,却仍然奋起余力将两支箭矢磕飞。 身后一名战友却不慎被射中,立刻跌落马下,还未等挣扎着站起,便已被接踵而至的后金骑兵踏成了肉泥。 莽古泰的亲军来不及放第二箭,便已迎来了黄重真等人的怒火。 他们虽然养精蓄锐,却因为马速尚未完全提起来,湛蓝的战袍和浴血之后的腥红形成了鲜明对比,气势上也弱了一大截。 故而,这队精锐至极的旗主亲军,竟然仅仅一个照面,便全被挑落马下,几乎没有起到丝毫阻挡的作用。 仅黄重真一人,手起剑落,复又手起剑落,便硬是斩下了五颗硕大的头颅。 腥血冲天,那五颗头颅的脸上分明带着难以置信和惊恐的不甘。 这一小小的阻挡,令黄重真再次失去十余名可爱的战友。 可经此一役,仅剩下的数十名却威势更胜,宛如星空下的魔神一般,浴血狂奔,令人闻风丧胆。 “轰轰轰!” 炮膛已完全冷却的红衣大将军炮,终于无需顾忌误伤,来了一次酣畅淋漓的十连发咆哮。 “杀!” 四处起火的残破城垣内,涌出了一批又一批尚可一战的军民,死死握着各种各样可用的兵器,死死咬着武讷格的后队,偶尔还能听见一两声沉闷的鸟铳怒吼。 小白虎和大黑熊将庞大的身躯隐藏在军民之中,却往往后发先至,每扑一个倒就一口咬死,每扑一个倒就一口咬死…… 要不就一巴掌拍飞…… 堂堂兽王竟如此阴险,显然是被他们的大哥给带坏了。 不过这种不计手段只为杀伤战斗方式,显然效果极好。 未过多久,蛮兽般抵挡觉华岛最后一波军民的建奴骑兵,终究还是发现了它俩。 于是,它俩就干脆再不顾忌,而是每打死一个就怒吼一声,在这片海岛中央的天地之间,尽情地彰显着他们陆地兽王的威严。 “有老虎!海岛之上怎会有老虎!还是白的!” “啥老虎啊!分明是大狗熊!并且是黑的!” 两头兽王的出现,终于让蛮兽般建奴骑兵出现了恐慌情绪,并迅速漫延。 受此影响,即便是伤得站都站不起来的觉华岛军民,也都悲愤地朝天怒吼,奋起余力驱杀敌人。 哪怕将最后的生命力,化作星空下一道不甘命运的嘶吼,至少也能证明,他曾存在于这片时空。 如此全民皆愤然不顾己身之兵,俨然“豺狼来了有猎枪”,无疑比“出则为兵入则为民”这一奴酋引以为傲的杰作,更令人感到胆寒。 女真人的心中,无不拥有着原始而野蛮的骄傲,但觉华军民这种豁出性命也要拉人垫背的气势,终于将这份骄傲冲垮得七零八落。 纵横辽东数十载,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八旗精骑。 由后至前,终于第一次感觉到了惊慌失措,只求趁着海面尚且冰封,快点离开这座藏满了恶魔的大明海岛。 以身许国的赵率教没有率领仅剩的数十名骑兵,追着莽古泰到冰封的海面上去。 而是在海岛边缘打了一个响亮的呼哨,便如臂指使地率领着他们,在星空下划过一个优美的弧度,绕着海岛狂奔而去。 武讷格没有率军也没有派兵追过去,而是径自往莽古泰的方向狂奔,自我安慰先将三贝勒保护起来,再图后势。 不知重真是死是活的周吉,正悲伤地不能自己,红着眼眸催发着大将军炮,即便炸膛也要痛击敌军。 “轰轰轰!” 炮弹追着狂奔的后金骑兵轰在海面上,厚厚的冰层再遭重击,终于不堪重负,“咔嚓”一声产生了第一道巨大的裂缝,紧接着便是一发而不可收拾的连锁反应。 “咔嚓咔嚓咔嚓!咔咔咔!嚓嚓嚓!” 无数的冰层崩裂塌陷,大量后金的骑兵凭借精湛的骑术,踏着破碎的冰层而飞跃奔走,却也有许许多多随之落水。 这些落水的骑兵,无不像落水的野兽那般惨嚎着扑腾了两下,便被刺骨的冰水连人带马,夺走了全身的热量。 他们雄壮的身子迅速地失去了生机,很快就变作了一具具浮浮沉沉的冰雕,竟至死都保持着惊恐的状态,有些更是和他心爱的战马,彻底地连成了一体。 本打算以炸膛结束使命的周吉彭簪等人,在星光火光的双重辉映之下,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又持续催发了五炮。 直到炮膛以肉眼可见的程度滚烫透红,实在不堪重负了,又抱着重真百战生还的希望,才放弃痛打落水狗的机会,按照着严格的步骤,全力给炮膛降温。 落水狗出于生命本能的最后挣扎,加剧了冰层开裂的速度。 “咔……” 惊甫未定的莽古泰,在武讷格和亲军的簇拥之下勒马停下,忽听一阵刺耳的冰层开裂之声,悠长地由远及近。 身边数骑相视一眼,尚未看到彼此眼中的惊恐,便陡然落入了冰水之中。 女真人的野蛮原始令其无所畏惧,却对天威格外惧怕。 莽古泰和武讷格瞬间觉得冰寒刺骨,缩着脖子相视一眼后便齐声发喊,竟发疯一般抛弃同伙,径自策马逃走了,直将肥硕健壮的马臀,鞭笞得鲜血淋漓。 主将尚且如此,他们的扈从麾下更是没有了丝毫的战意,无不夺路而逃,雄壮的骑兵们谁也不肯让谁,相互拥挤踩踏,推搡入水者,不计其数。 至此,奴酋倾尽一生心血所打造的八旗精锐铁骑,终于迎来了第一次大溃败,其溃败之嘈杂凶狠,虽影影绰绰,却仍令岛上的大明军民自愧不如。 觉华,这座辽东湾里的大明海岛,历经半日半夜的惨烈大战,无数大明军民的悲壮战死。 至夜半时分,来袭的后金骑兵终于尽数远遁,这才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城垣内,火焰噼啪作响。 冰层上,寒风呜咽而吹。 一唱一和,犹如琴瑟共鸣。 胜利了。 终于胜利了。 终究胜利了。 可是,包括黄重真在内的所有觉华岛军民,却一点儿都高兴不起来。 因为,此战实在是太过惨烈了。 虽然赢了,但赢得艰难,赢得侥幸,赢得悲壮。 不知何时,满天星斗已被突如其来的阴云所遮掩。 一场带着温润的小雨,竟毫无征兆地从空中飘落下来,淋淋沥沥,似乎在渲染着悲伤,又似乎是在安慰着觉华岛,安抚岛上军民惨胜之后犹自悲壮的心情。 无需下令,劫后余生的军民们,但凡是还有一点儿力气的,都自发地开始收拾家园,救治尚未死去的重伤战友,艰难地企图挽留住他们的生命。 很奇怪,这些不惜舍命保家园的真正男子汉们,可以直面自己的生死。 却看不得刚刚还并肩作战的战友之手,无力地从自己紧握的拳缝中滑落,竟禁不住嚎啕大哭起来。 赵率教拖着疲惫至极的身子,领着残存的数十名骑兵来到一个避风躲雨的破败亭子边,便扑通扑通地从马上栽落。 勉力爬到亭子里之后,便连半根手指都无法动弹,有几个实在忍受不住伤痛和疲乏,眼睛一闭便想沉沉睡去。 重真凭着极其坚强的意志,提醒自己千万不要睡的同时,还用嘶哑至极的嗓音呼喊着,要他们千万莫要就此睡去,因为很有可能便会长睡不醒。 这呼喊起到了莫大的作用,让好不容易从绝境般的战场之中存活下来的骑兵们,无论如何都不肯闭上眼睛,生怕一闭眼便如重真所说的那般,窝囊地死去。 周吉彭簪等人未受丝毫伤害,只是脸被熏得黑得不行。 他们从城垣内呼喊着寻来,听到了重真的呼喊,忙连滚带爬地过来,待看清楚他们血人一般的模样,再坚强的汉子也禁不住热泪盈眶。 重真叫周吉在旁边生起一堆火,找来一个破烂的铁锅煮了半锅水,加了些盐,给每个人都喂了几口,才叫这些铁血汉子稍稍恢复了一些精神。 可即便如此,仍有两个血战余生的骑兵面带骄傲的微笑,永远地睡了过去。 在周吉悉心的照拂之下,重真死狗一般躺了半个时辰,算是真正享受了半个时辰的宁静,然后便在他强烈的反对之中,凭着顽强的毅力支撑着站起身来。 他先是在周吉的帮助之下处理好了自己的伤势,换上一身干爽的衣衫,然后便就着彭簪准备好的简陋的医疗工具,开始为赵率教等人治伤。 第61章 奴酋心态的悄然转变 每个骑兵都伤得很重,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赵率教与金士麟,若不及时清洗伤口,止血缝合,即便侥幸不死,也会落下严重的气血不足的病根。 力战之后的重真尚且如此,周吉彭簪等未受伤的炮兵,更是含着热泪,忙得不可开交。 大海,往往能最直观地感受到气候的变化。 在突如其来的温润春雨中,觉华岛就像一只卧在海上的神犬一般,开始舔舐着自我疗伤。 莽古泰与武讷格慌不择路地在海面上溜冰,直至天明时分才寻到岸边。 好歹知道就这样回去复命实在太过窝囊,也实在交代不过去,便尽全力地收拢残军,便是连一批无主的马都不肯放过。 可即便如此,去时气势昂然的一万精锐,才经一个夜晚,竟折损了有七成之多。 剩下的三成也全然没了精锐的自觉与气势,缩着脖子,面容戚戚,心有余悸的模样,倒是犹如夹尾逃生的丧家之犬一般,只求苟且偷生。 从第一队骑兵被炮击开始,到那些至今都搞不清楚究竟是啥,却令无数雄壮骑兵以及战马身首异处的细长玩意儿。 再到飞来飞去的火铳弹,艰难惨烈的巷战,以及比八旗精锐还要玩命冲锋的一千名明军骑兵,再到最后那一波壮烈的撕咬追赶,以及老虎与黑熊的出现…… 武讷格细数种种,心中极度不甘,却又极有余悸。 莽古尔泰看着面前军容不整的残军,想起老八黄台吉对于奴酋不遗余力的数次建议,以及信誓旦旦的“觉华易取”的保证。 禁不住悲从中来,仰天怒吼:“老八啊老八,你叫我有何面目回去见父汗!你害得为兄好惨啊!” 旋即,他又想起父汗暴怒下的威严,雄壮的身躯禁不住剧烈一颤,犹豫许久,终究没有远走他方孤身自立的勇气,而是硬着头皮领着这支残军,回去复命。 只不过,在回龙宫寺大营的路上。 这位脾气不好的后金三贝勒,已将所有仇恨都转迁怒到皇太极的身上,一直都在心内咬牙切齿地怒吼:“老八老八,今生今世,俺老五誓不与你罢休!” 莽古泰期期艾艾,对于骑兵而言须臾可至的距离,硬是被他拖到傍晚,才磨磨蹭蹭地来到龙宫寺大营。 主将尚且如此颓丧,麾下扈从更是可想而知,再不见昔日的骄傲与意气风发,每一名骑兵都垂头丧气,散发着忧郁而又羞愧的气息。 老远,他们便下马步行。 莽古泰与武讷格更是膝行数百步,最后不顾泥泞地匍匐在了营门之前。 奴酋在宁远城下受到重挫,却又找不回场子,故对奔袭觉华之战格外看重,常亲自登高望远,如一只海东青般俯瞰远处,翘首以盼。 如此患得患失,于这位向来自信的枭雄而言,尚是首次。 地平线上,终于显现出了一支军队的影子。 人数虽然与派出去的那支大军不怎么对得上,可心切的奴酋也并未多想,便认定是自己的大军得胜而归,禁不住心中激荡,想要长啸出声以抒心中之郁气。 但是旋即,他又莫名觉得不安,然后越看越觉得不对。 更是万万没想到,待行至近处,看到的却是那样一幅鬼样子。 这一幕,自然避不过宁远侦察兵的耳目。 袁崇焕得知之后狂喜不已,第一时间下令全军欢呼大笑,还用上了铁皮喇叭,以打击后金的士气。 如此所见所闻,令自诩天命的奴酋恼羞成怒,双目瞬间凸出,面色狰狞无比。 簇拥着他的黄台吉等人无需用眼睛看,便能感觉到他的愤怒,心中顿时大惊。 可是,他们却连劝诫都来不及,便见奴酋脑上的青筋狂跳不止,然后一口鲜血喷洒在空中,雄壮的身子也缓缓地往后倒去。 “父汗!” “大汗!” 建奴的龙宫寺大营顿时惊呼一片,乱成一团。 夜深千帐灯,这一夜,后金大营内的每一个人,都注定无眠。 奴酋醒来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初醒的迷茫逐渐敛去,虎目一扫便不怒自威,在帐内侍立了半夜的七个贝勒,立刻跪倒在地,为他们的父汗请安。 但是,敏锐如黄台吉阿善者,却分明感觉到父汗的气质与以往有了较大不同。 怎么形容呢?虚弱被掩埋在眼眸的最深处,萎靡被藏在精神的最深处。 总而言之,威则威矣。 但是在这份威严之中,却隐隐透着一丝淡淡的疲惫与……忧郁。 “父汗,是要退兵了?”黄台吉滋味难明地暗叹了一声,便出声道,“父汗,儿臣有失察之罪,求父汗责罚。” 奴酋闻言,讷讷地转过头去盯着他看了许久,直到其心内凛然,差点儿便要跪下去了,才道:“老五呢?” 黄台吉心内一松,面上却很自然地一愣,道:“仍在营门外跪着呢。” “叫他进来。” “喳!” 细密的春雨已下了整整一日一夜,直至此时都尚未有停歇的痕迹。 莽古泰匍匐着犹如一条蚯蚓般进帐的时候,浑身都早已被浸润得透透的。 眼见心目中最为忠勇的儿子,竟被一场失利折磨成犹如蝼蚁一般。 奴酋平生首次心中一软,无数苛责的话语到了嘴边,竟只变作了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你说。” 莽古泰雄壮的身躯剧烈一颤,忙将觉华岛战事的一切,原原本本,没有丝毫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不敢有丝毫隐瞒,也不敢有丝毫夸大。 因为他很清楚,他的父汗心思敏锐,自己一介莽汉,无论如何都无法逃过他的法眼,与其因隐瞒而被质疑,还不如说清道明,然后静待发落。 事实上,此战确实无需夸大。 仅是大炮、火铳、骑兵、老虎、黑熊,就已经足够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了。 更何况,据莽古泰的描述,觉华岛上还有一种神秘莫测的玩意儿,横在空中,肉眼轻易看不真切,却能轻易割开全力冲锋之时,战马与骑兵的血肉。 但是,他又搞不清楚那到底是啥玩意儿,语言功底又极差,故描述来描述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恐惧,往往因为无知。 帐内皆为百战的建奴巴图鲁,然而此时此刻,对于铁丝网的忌惮与忧虑,甚至远远超过了大明的大炮与火铳,以及明军抗金的勇气与意志。 女真人的凶悍大多来自于其骑兵的万马奔腾,所谓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指的便是女真人的万人骑兵阵。 但莽古泰却说:速度越快,死得越快,想要突破,非得拿人命去填不可。 黄台吉听了他近乎夸张的描述,面目呆滞地惊愣许久,才扑通一声再次跪倒,跟莽古泰一样匍匐在了地上——其之罪,一为失察,二为力主攻打觉华岛。 奴酋看着倚之为左膀右臂,在之前的无数战争中立下无数功劳的两个儿子,久久不语,许久才又沉声说道:“叫武讷格滚进来。” 武讷格的样子比莽古泰更加狼狈,毕竟他亲自冲到了觉华岛上,参与了那场惨烈的大战,因此知道得也更加详尽。 经他反复解说描述,范文程这才大致推断出,那些切割骑兵于无形的神秘之物,乃是类似于细铁丝一般的玩意儿。 细铁丝就能克制凶悍的女真骑兵?这一推论不仅没有使以骑兵为傲的后金贵族们释然,反而感到了深深的忧虑,许久都发不出声音来。 奴酋的面色更是阴晴不定,许久才又沉声问道:“我军伤亡几何?” “与敌厮杀而直接阵亡者,约三千。坠海而亡者,约……四千。及至归营,共有三千一百三十七骑……尚存。父汗(大汗),儿臣(微臣)……死罪!” 莽古泰与武讷格没有用眼神交流,便无比惭愧地叙说道,甚至一度哽咽。 奴酋神色难明,也不知如何作想,许久才又问道:“杀明狗几何?” 武讷格对于敌人的伤亡有着天生的敏锐,又亲历此战,最有发言权。 故略一盘算,他便抢着说道:“回大汗,此战,我大金勇士从中午撵杀明狗至半夜,十分悍勇,明狗反咬得也极为凶狠,故此战当真是极为惨烈。 具体杀狗几何,微臣不敢妄断。但我天命勇士所到之处,毁城垣,焚粮草,屠戮一切横亘于马前之狗,故微臣又敢肯定,杀狗数量绝对不会少于一万。 明狗血战不退,多半被杀,少数则如重伤的老狗一般,躲在破败的城垣之内苟延残喘,虽时不时地还能冲出来咬上几口,吠上几声,终究不过是强弩之末。 即便侥幸不死,也多半只剩下了半条命。即便是那队约莫一千百人的骑兵,所余者也十不存一。 但微臣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可以断言,就他们那种冲杀的姿态,又受伤极重,若无药圣下凡,绝对熬不过当晚。故微臣估计,明狗的死亡数应在一万五千左右。 只是,微臣无能,未能将大炮守卫的最后一处高地也推平,未能将明狗的粮草尽数焚毁,也未能肯定赵率教那狗贼到底死了没有。 微臣……罪该万死,请大汗降罪。” 第387章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 “百姓忙活一世,只求三尺之地立身,只求三餐果腹。住房不是用来炒作的,粮食更不是用来囤积居奇的,任何试图囤积粮食而饿死我百姓者,皆该杀。” 重真对于所过之地,尤其是像绥德、白水这样的县域,焕发出来的生命活力,还是挺有成就感的。站在一个荒草土黄的山包之上,他喃喃自语,冷冷一笑。 这才蓦然拨转大黑马,纵马驰骋,一路向北。 “我一路向北,离开有你的季节……”他照例以忧伤的语调,高声唱着别人听不懂的歌谣,在这片布满着沟沟壑壑的华夏古老大地上,肆意地驰骋起来。 关宁铁骑,王虎编队,铁盾编队,铜板编队,黄宗羲辎重队…… 要么紧随嘶吼,要么不急不躁,远远跟随。 重真就是要让西北地的华夏人,再次见识到了来自于大明王朝的鼎盛军容。 而这份鼎盛,追根溯源,便来自于辽东关宁。 十多名关宁铁骑加上一个百人骑兵编队,还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百人步兵编队,再加由黄宗羲所率领的保障后勤的辎重队,急速行军,尘土漫天。 绥德县的城北城墙以及城墙外的土包子上,站满了送别的官吏和百姓。 官吏,狡猾、强势,许多都兼职着当地豪强。 百姓,木讷?忠厚? “不!不全是!没必要将百姓想得那么好,但也不至于那么差!华夏总归是好人居多,华夏人总归也都有着善良的天性!”重真暗道。 众将与麾下,紧紧相随,誓死守护。 而人们看着这支人数虽然不多,但却足够彪悍,足够精锐,笑起来很文明,横起来也十分野蛮的大明军队,内心震撼之余,也是各有心思,各有议论。 有痞气十足的单身汉碰碰旁边伙伴的肩膀,小声道:“喂,偷鸡的,朝廷尚有铁军如此,你还造反不?” 偷鸡者偷偷地望了望左右道:“不了,你呢?” “旁边的都是兄弟,你不用那么紧张。不过我也得掂量掂量了,但凡能够活下去,又有谁愿意行险一搏呢?” “是啊是啊,摸狗的,你呢?” 摸狗者嗤的一声笑道:“老子就是个摸狗的,有啥造反的胆量与资格哦?” 听了他的自嘲,几个拥有着躁动之心的西北糙汉纷纷道:“说得对,说得对。” 有人担忧道:“那如何向王头领交代?还有一个更为难缠的闯王呢!” 摸狗者道:“闯王?闯个屁的王!就是个想要扯着王头领旗子造反的混球!” 偷鸡者点头道:“人王头领毕竟是当过兵的,对于军营里的那一套门儿清。” “可是……”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英国公世子在,怕他个球!” “对,怕他个球!” “听说白水那个想要通过延安府北上,与王嘉胤汇合的王二,早就已两月之前就被信王殿下给消灭了。” “啥?王二完了?你怎么不早说?”痞子单身汉惊呼道。 “嘘!你小点儿声!” 摸狗者斜睨着这个最没本事,却也最不安分守己的家伙道:“你忘了当王嘉胤围城之时,是谁拼了命的阻止你了吗?” “啊?摸狗的你……” “叫狗哥!” “狗哥!多谢狗哥救命之恩啊!” “知道就好,以后要听狗哥的,还有你鸡哥的!咱俩啥本事没有,然而偷鸡摸狗,打探消息,却不在话下,懂了没?” “懂了,懂了。” 代号偷鸡与摸狗的草衣卫成员,见这群也就二十出头的西北糙汉尽数已被降服,便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然后遥望北方,目光深邃。 “河套寇频繁扰边,信王殿下您,可一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呀!” 重真之所以把粮食分给老百姓,又把百姓手中的铁矿石乃至一些残破的铁器全部收拢过来,无论大小他都要,就是为了能在榆林进行修整,以及补充装备。 据他所知,陕北的黄土坡下埋藏着极其丰富的煤、石油、天然气等资源,铁矿却很少,想要就地取材不现实,于是就有了这一份未雨绸缪。 早在关中的西安府,他就开始谋划这件事情了。 一切的准备,都是为了能在榆林锻造出更多的兵甲来,以便越过长城之后,能够最大限度地抵御来去如风、箭术出众的河套寇。 盔甲的锻造实在是太难,榆林的官营铁匠铺也并不具备这一能力,毕竟盔甲因其强大的冷兵器防御能力,一向都是历朝历代的禁忌。 榆林作为九边之一延绥镇的官兵驻守之地,毗邻边关,更为大忌。 铁盾的制作相对就简单多了,至少造型上面比铠甲简单了许多。 重真尚未达到榆林,就知道贺虎臣早就已经率领着大多数的部分,到长城沿线去与扰边的河套寇针锋相对了。 王嘉胤也是抓住了这个机会,才得以从府谷一直招摇到绥德的。 这次的河套寇来势汹汹,好在蒙古诸部正处于散沙状态,无法于短时间内凝聚起大量的部队来,因此数量不多,又惧于贺虎臣的威慑,并不敢越过长城,而是只在长城外线徘徊,寻找着扣关而入的机会。 军情如火,重真毫不客套地便率领着麾下进驻了榆林城,所过之处秋毫无犯,唯独铁匠铺被他包揽了下来,城内及周边村镇的铁匠,无论是吃着官家米饭的职业打铁人,还是偶尔简直的业务铁匠,都被他“请”了过来。 工钱很少很少,近乎没有。许多时候三天工一个铜板,就足够这片古老大地上的人开心一整天了。但是粗粝的饭食,管饱,毕竟要想人干活,首先就要给饭吃。 至于钱不钱的,忠厚的华夏百姓在“向钱看齐”之前,并不在乎。 能吃饱饭就已经不错了,谁还在乎,谁还奢求钱呀? 古代的寻常百姓要想存点儿钱财起来,无异于是种奢华的梦想。 重真本身就十分擅长把人的积极性给激发出来,榆林铁匠铺因此而热血朝天,炉火彻夜不息。 铁匠们高矮胖瘦大小不一,唯有一个共同点,那便是——干劲十足。 第389章 遥想汉唐雄风 草根卫士的到来,算是重真给贺虎臣提供的第一批援助。贺虎臣最缺少的其实就是情报收集,因此这份援助比直接的兵员补充来得更加珍贵。 贺虎臣也正是有了精确的情报来援,才敢悍然出关,清剿小股河套寇的。据说成绩还不错,已集中优势兵力,阵斩两百多级了。 “在蒙古诸部尚未大规模聚集,并且大范围侵入大明西北,就连贺虎臣这样的虎将都悍然战死之前,所谓的河套寇扰边,其实就是一些蒙古小型散部常年都在进行的劫掠行为。所以完全无需紧张,让我们打他丫的。” 华夏的民众已许久没有拿起刀枪扞卫自己的土地了,更别说主动出击,去找游牧人的茬了,因此多少有点儿紧张。 不过重真却轻易就对此次河套寇的扰边行为下了定义,战略上轻视之,战术上则狮子搏兔,可以火力覆盖,就绝不战术穿插。 “寇可往,我亦可往。”这句汉武大帝说过的话,更是给了铜板他们极大的荣誉感,令他们想起了祖辈“功名只向马上取”的汉唐豪迈。 强汉、盛唐,无不是以关中以根基,此此时沟壑遍地的西北边陲为核心的。 当然重真话题的其中一个信息,也差点儿将铜板他们的下巴都给惊得掉下来。 “贺总兵,战死?”实诚的西北农民对于贺虎臣,还是很有感情的,对于重真预知未来的能力,也是初步领教,尚未得到验证。 周遇吉知道重真从来都不会无的放矢,之所以在自己人中正式公开这一信息,应当是有所用意的,于是便配合着道:“贺总兵实乃我大明西北之猛虎,战死了未免可惜。殿下,那是什么时候才会发生的事情,又该如何破之呢?” 重真道:“应该是崇祯六年……哦不,天启十三年的事情。至于如何破解么……嗯,待此战取胜之后,铁盾和铜板就留下来帮助贺虎臣,尔等可愿意?” 华夏人都有故土难离的情结,尤其是对于土地有着极深情感的农民。 铁盾和铜板编队之中,还真有不少正历经脱胎换骨这一痛苦过程的农民子弟兵,在担心此战之后的何去何从,闻言当即将火热的目光投向各自的队正。 铁盾和铜板,自然也是一百个愿意。 略微有点儿低迷的士气,当即又被提升至了巅峰。 王虎编队还觉得挺新奇,周遇吉这些来自大明辽东的关宁铁骑,对于重真神奇的布局以及鼓舞人心的能力,早就习以为常了。 宽阔的黄河河面折射着一种富有生命气息的光泽,高耸的树木显示着大自然的旺盛生机,但是越过黄河进入戈壁滩之后,情景就完全不一样了。 水源的干涸,绿洲荒废,大风刮走了耕地的粘土层,让砾土暴露在外,一览无余,大风吹来了沙丘,吞没了昔日辉煌的城池和成片的胡杨树林。 “戈壁滩,实比沙漠更加可怕。”重真暗道。 这次扰边的河套寇,在遭受了贺虎臣充分利用精准情报的优势进行打击之后,就躲进这片区域,游骑四出,加强戒备,与贺虎臣在这堪称生命禁区的荒凉之地玩起了躲猫猫,试图拖垮补给比较困难的贺虎臣。 因为缺少了西北的养马之地,因此贺虎臣麾下的骑兵其实并不多,草衣卫成员受到了地域的限制,也就无法将精准的情报传递给他。 于是,双方就暂时形成了僵局。 久守对于迫切需要打开局面的大明而言,无疑是弊大于利的,因此重真此来,就是来打破这一僵局的。 “你们看,那就是曾经的东胜城。”行进中,铜板编队里有人突然指着远处一座残破的城池喊道。 “代表着汉唐乃至明初汉家控制漠南草原的受降城么?明史记载,洪武初,明廷设东胜城于三受降城之东,与三受降城并。东联开平、独石、大宁、开元;西联贺兰山、甘肃北山,通为一边。地势直,则近而易守。”重真默念。 老虎和黑熊有点儿不习惯逐渐燥热起来的西北地,尤其是长城外的黄尘,让在冰天雪地里出生、成长的两只,内心也都燥热起来。 它俩非但没有水土不服,反而展现出了陆地兽王的强大适应能力,联起手来在这广袤的大地之上奔跑着,笑傲着,追逐狼狈,驱除豺豹。 周遇吉眼看着老虎与黑熊联手堵住一匹试图用速度拖垮它俩的豹子,一巴掌将它拍飞,不无担忧道:“这两只太嚣张咯,我总害怕这样会遭来众怒,要不要派几个人跟着它俩?” 重真遥想起汉唐雄风,似乎其中一只是大唐,另一只便是大汉。两只都是自己的兄弟,自己所代表着的便是第三个以汉家为主的王朝——大明。 重真笑道:“从温室里培养出来的花朵,注定无法经受住风雨的捶打。王者的旁边总是会围绕着一大群某些领域上的顶尖人才,它俩聪明着呢,你没发现它俩其实始终都围绕着我等吗?” 不止是周遇吉,黄晓腻王虎等人,尽皆若有所思,微微点头。 “报!左前方五里发现一名重伤垂死之兵,经确认是我们的人!”袁九快马而至。 “草衣卫!”重真与周遇吉相视一看,立刻便道,“走!” 周遇吉立刻下达了一连串的军令,包括步卒原地休息待命,辎重队结阵保护,骑兵保持冲锋队形,随时准备支援,哨骑加强查探,袁十三黄晓腻等亲信仍坐镇军中等。 自从周遇吉申请从炮营调拨至骑营之后,重真就很少亲自下达军令了,他在刻意地培养他与黄晓腻,目前来看,效果还不错。 周遇吉下达完军令,见麾下已有条不紊依令而行,便带着几名关宁铁骑,跟着重真往前疾驰,两里之地瞬息便至。 重真很快就看到了袁九口中那个“重伤垂死之兵”,确实伤得很重,就像在血水里泡过,但浑身的鲜血都快被戈壁滩的狂风与骄阳,给吹干蒸干了。 第424章 恨透东林之高谈阔论 天启气咻咻地瞪着他道:“休要乱怀疑你哥,是你老婆告诉我老婆的。” 重真无语道:“我老婆怎么会将此事也告诉皇嫂的?” “来给你的伍桐小老婆争取名分的,索性就一并说了,省得下次还得特意再说一次。这不都跟你学的吗?你不是总说要节约资源的么?”天启说着又笑嘿嘿地搓着手道,“做人还是你啊,闷声不响就内定了这么多的老婆,还一个个都这么漂亮。” 重真嘎嘎大笑道:“皇兄也可以的,臣弟肯定皇嫂必定不会反对。” 天启再次怒瞪着重真道:“少给你哥出馊主意,我已经很对不起你嫂子了。” 重真偷笑道:“好,那皇兄就只好做苦行僧了。” “净瞎说!”天启狠狠瞪了重真一眼,忽又肃容说道,“言归正传,皇太弟授予一事,你觉得何时何地最为合适?” “不若让京师百姓做个见证?”重真试探着道。 “那就前门大街?”天启也试探着道。 “我看行。”重真大笑。 “好嘞,那就这样决定了。”天启开心地拍了一下手掌,似乎完成了一件压在心头许久的事情。 大半年时间的相处下来,重真也对天启这个生性孤独却对自己和张皇后都很好的皇帝产生了情感。 无论是否与他存在着血缘关系,重真都已在心中将之认定为真正的兄弟,尤其是从近距离的接触之中得出一个结论——天启并非历史记载中的木匠昏君。 他不像洪武那样勤勉,不像永乐那样睿智,不像嘉靖那样聪慧,甚至不像万历那样因为国本之争就可以和大臣僵持十多年的恒心。 但是,他至少不像由后金所修撰的《明史》当中所记载的那样,只会做木匠。 他也不是纯粹为了玩而钻研木工,而是为了改善强弩。 重真有理由相信,原本历史上曹文诏军队所用的强弩,便是经由他改善的。 他也至少不像后边的崇祯那样,啥都不懂还要瞎指挥。 他用的几个人——孙承宗、袁可立、贺虎臣,哪怕袁崇焕和毛文龙这对冤家,也都在各自的职位之上发挥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遏制住了后金由山海关破关而入的脚步,支撑住了泱泱大明的将乱局势。 看到天启经过自己的努力而不但身体有了极大好转,心态也积极了许多,重真便欣然笑道:“好的,那这段时间臣弟就多去前门大街考察考察民情。” “行。不过由谁来宣读圣旨好呢?总不可能你哥我自己来?”天启皱眉。 重真想了想道:“高起潜去了西北,要不就王承恩?” “那个老实人?”天启想了一想,点头道,“好的,就他了。” 两个大明最有权势的男人,就像过家家酒一样,把这件关乎大明国本的事情敲定了下来。 许多重情重义的男孩子都会格外想念小时候的伙伴,“发小”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重真看人很准,天启确实是个缺爱的孩子。 不仅缺爱,还因生于残酷的帝王之家,同时有着一个孤独的童年,从而养成了孤僻的性格。 他从小到大唯一的玩耍伙伴,大概也只有后来被封为信王的“五弟”了,因此对他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感情。 这从信王明明已经到了就藩的年龄,却仍然闲居京师,便可见一斑。 重真推断魏忠贤也是误打误撞抓住了天启的这一心理,才能在他的内心当中占有了一席之地,从而成为了历史之上唯一一个皇帝死前,还要交代下一任皇帝对他加以重用的权阉。 幸好魏忠贤足够愚蠢,重真只营造除了一种“你已经失宠了,可有可无了”的氛围,他便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不但三番五次迫害自己,还敢效法曹阿瞒。 当真是“虽无孟德之命,却有曹贼之志”。 “他也不想想他是怎样的存在,孟德又是怎样的存在。”重真对此是极为鄙夷的,他一直认为只有他这种提得起枪的真男人,才有资格去继承“孟德之志”。 重真懒得去管这个阉人,天启也似乎已将之遗忘,在重真的积极引导和张皇后的陪伴之下,之前的痛苦对于天启而言,已如过往云烟。 他更在乎当下,在乎身边之人。享受当下,享受身边之人。 天启吃了几块糕点,喝了半杯掺着蜂蜜加了一小片柠檬的红茶,按照重真的嘱咐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听着身体发出的一阵“啪啪”作响,说不出的舒畅。 重真乐呵呵地看着这一幕道:“皇上的气血越发顺畅了,当真可喜可贺。” “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天启叹道。 重真摇头道:“不,这都是皇上自己的功劳,至少自我克制这一途,没有谁都帮助皇上做到,任何人都唤不醒一个装睡之人。” “任何人都唤不醒一个装睡之人?”天启思忖了一下这句话当中的深意,仰起头微微有些怅然道,“你与蝗虫爱卿真的有点儿相像,总是妙语连珠的。” 重真笑道:“那是因为臣弟与蝗虫英烈有着共同的爱好——读书。” 天启大笑道:“朕也爱上了看书,期待有一天朕也能与你和蝗虫爱卿一样,出口成章,妙语迭出。若是可以,朕也喜欢做出几首脍炙人口的千古佳作来。” “皇上一定可以的。”重真轻轻鼓着手掌。 天启忽而转身看着重真道:“你可知朕有时也难免会想,你将朕照拂得这般好,会否有着其他的所图呢?但是皇后告诉我,正是因为你不遗余力地替朕奔走,帮朕调理身体,才可看出你全无私心,而是真的拥有一颗赤子之心。” “皇后谬赞了。”男人被美女的老公当面夸赞,还是应该羞涩一下的。 天启继续道:“你我皆恨透了东林的高谈阔论,就不相互恭维了,说点实在的。其实万里长城蓟辽段自从蝗虫爱卿提出之后,就一直在修复加固。 只是之前钱不够,所以力度不大。不过这次从魏忠贤那处抄了不少金银,倒是可以拨一笔大的。你说这王八怎能贪这么多金银呢?国库都快装不下了。” 第425章 吾皇圣明 朝鲜危矣 重真笑道:“这下皇兄该相信权阉其实是以私为主,而并非以公为主的?” 天启愤然道:“枉朕还一直以为他主要就是帮朕办事儿,至于贪赃枉法这些私活儿,完全就是顺带的,还是你和皇后看得分明啊……” 重真道:“都过去了,他是个怎样的人其实不重要,也无足轻重。” “嗯,过去了,都过去了。”天启点点头就当彻底放下了这个心结。 重真又道:“皇兄,臣弟突然觉得,立国本这种大事儿,是否应该告诉一声咱们的藩属国呢?” 天启道:“你说朝鲜?” “朝鲜那是必须的。”重真笑了,笑得很灿烂。 这段时间的相处下来,不但重真对于天启有了极深的了解,天启也反过来充分认识了这个“五弟”的聪明、睿智、勤奋、敏捷、狡猾、奸诈…… 因此看到他的这份“特殊”笑容,天启立刻就来了兴致,凑上去道:“你是想主动去招惹建奴?这……其实也不是不可以,朕如何会像东林那样胆怯,只是兹事体大,你有什么好的想法没?” 重真知道天启其实也是一个唯恐对立国不乱的人,这才有了这次建议,得到了他的支持便说道:“之前袁崇焕曾派蝗虫英烈率队,以出使为名谍战后金,将所见所闻整理成了一本《后金见闻录》,皇兄可还记得?” “如此勇士才是我等应该铭记之人啊!去他的权阉!”天启有感而发道,“如何会不记得?袁崇焕只中年狐狸还向朕来请示过呢,朕还下了道中旨。” “中指?哦,是中旨对?吾皇圣明。”重真先是把天启唬得一愣一愣,又继续说道,“其实那一次的收获远不止明面上的,最重要的是与建奴达成了一个潜在的协议,就是双方互不干涉的协议。” 看到天启剑眉倒竖,欲言又止,重真忙道:“皇上莫急,且听臣弟说完。这份协议并非建立在平等对话的基础之上的,您说得一点儿没错,袁崇焕确实是只中年狐狸,他并未以大明国书的形式遣使前往后金,而是以他私人名义递交了拜帖。 当时的黄台吉急于将奴酋死后凌乱的八旗势力揉捏在一起,唯恐八王乱战,也为了防止初战告捷的关宁军趁机捣乱,就不得不接下这份拜帖,吃下这个哑巴亏。虽然他看了那份书信之后,就赶在天亮之前放回了远处,但是在潜意识当中,他还是将他建奴八旗的身价,放在了大明的下边。” 天启仔细听完了重真的解释,觉得很有道理,却斜睨着他道:“如此细节,你是如何得知的?” 重真愣然道:“周遇吉和袁七告诉我的啊,他们都参与了那次谍战后金之旅。” 天启拍拍宽阔的脑门道:“好,是做哥哥的孟浪了,你继续说。” 重真抚着天启坐了下了,在他的红茶被子里注满了温水,又端起自己的被子与他轻轻一碰,一口气喝干之后,冷笑道:“接受协议的是他,撕毁合约的也是他,区区建奴,何敢如此嚣张?” “朕倒挺喜欢建奴多来几次这种嚣张的,那可是宁锦大捷和登辽战役的全面胜利啊,想想都让朕觉得对得起列祖列宗。”天启也一口气喝完红茶,砸着嘴回味无穷。 重真捧着杯子看着天启道:“但皇兄不觉得这段时间的建奴,太过安逸了么?” “你没有用‘安分’来形容建奴的态势,而是用了‘安逸’,是有什么特殊的用意吗?”天启剑眉轻蹙思忖了稍顷,忽而身躯一震,惊呼道,“你是说建奴正在养精蓄锐?” 重真把杯子放回原处,点头道:“相对于去老林子里捕捉野人以增强八旗的力量,还有改制汉八旗以增加后金的整体实力,我更喜欢看到建奴四处蹦跶但却讨不到好处的样子,那种气急败坏,一定大快人心。” 天启并不蠢笨,只是在军事上没有开阔的思维而已,而重真与他相反,在军事上极有心得,却不太喜欢也并不擅长政事。 这对五行缺木的皇家兄弟,就这样形成一定的互补,倒让重真始料未及。 站在穿越者的角度上而言,重真深知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尤其是在封建礼教条条框框的古代,许多人脱离了族群的保护就注定了很快就会灭亡。 在明末,大明皇族还成为不了整个封建社会的发言人,倒是底下的群臣,地方的豪族,逐渐兴起的收拢了无数家奴的军阀,更有发言权。 为了避免身为皇族却反而需要受制于人,重真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开拓天启的视野,因此许多时候说话都从不说满,而是从旁引导,让他自己得出结论来。 伴君如伴虎,这也是与君王最好的相处之道。 只见天启轻蹙剑眉顺着重真的思路思索道:“建奴在我大明的关宁防线上接连吃瘪,断不会第三次闷着头皮往上撞,他通古斯野人再野,那头皮也是肉做的。那么接下来,黄台吉那么天生就聪明的建奴汗,会带着他的奴隶去何处蹦跶呢?” 天启说着便略显忐忑地看向重真,一如后世那些对于正确答案模棱两可的学生看向自己的老师,期待老师帮他说出答案,他再从旁符合。 重真无疑是个优秀的师者,只朝天启鼓励地点点头,轻声道:“皇上请说。” 天启做了一个深呼吸,道:“辽东周边也就那么几处势力,往上是通古斯野人,也就是所谓的野人女真。往左是蒙古族的领地,干趴大明和超越蒙古铁骑都是奴酋毕生的梦想,只可惜他一个都未曾实现,便被朕的蝗虫爱卿一炮轰死了。 黄台吉作为承袭了他汗位的儿子,必然也会致力于实现他的梦想。但以他现在经历了宁锦和登辽战败后的威望,还指使不动与他并非一条心的其余贝勒,去挑衅黄金家族的余威。那么,便只余往右进攻朝鲜一途了?” 重真点头赞道:“吾皇圣明,朝鲜危矣。” 第426章 皇嫂做的饺子越发好吃了 天启瞪着重真怒道:“你可以不要像哄骗小孩一样来哄骗你哥吗?朝鲜佬自己都吃不饱饭,黄台吉就算是攻陷了那片山多地贫之地,又有多少作用呢?到时候面对朝鲜佬的反抗,黄台吉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当真是形同鸡肋了。” 重真欣然称赞道:“非是臣弟拍皇兄的马屁,吾皇真的圣明。” 天启突然间就沉默了下去,沉默良久,忽而又道:“其实早在看见蝗虫爱卿那道奏疏的时候,朕便已经开始重视万里长城蓟辽段的巩固了,然而那是一道横着的防线,并不像辽西走廊那样山高水险并且纵深,要想完全修缮,又谈何容易。” 重真点头道:“古语有云,千日做贼易,千日防贼难,这确实不容易。” “朕懂你的意思,其实在你跟朕提起这件事情之前,朕确实一直都在刻意规避这个问题。朕始终不敢相信,身为后金天聪汗的黄台吉,真的会有转道蒙古,绕道入关的勇气!”天启做了一个很深的呼吸,看得出来是在说服他自己。 重真看着天启道:“他不是有这份勇气,而是不得不这么做。如果不这么做,那么哪怕建奴把我辽东的汉家支配到死,也很快就会陷入没有饭吃的尴尬境地。” 天启抿着嘴巴点了点头道:“确实,周边都是些穷国家,唯我大明最是富裕,既然关宁防线走不通,那么黄台吉确实不得不去开辟另一条通往大明的路来。绕道蒙古虽然山高路险,然而一旦成功,便极有可能破关而入……” 天启完全不敢想象那时候的长城以内会是怎样的一副场景,因此闭口不言。 重真却无情而又沉痛地接口道:“届时山河沦陷,生灵涂炭,乃至于如梦魇般压在华夏所有有志之士心头的靖康之耻将会重演,届时你为徽宗,我为钦宗。” 天启无语道:“咱能不要这般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 “那一幕真有可能会发生。”重真温柔起来很温柔,残酷起来却也格外血淋淋,哪怕是对自己,是对他所敬爱的兄长。 天启站起身来回踱步,一如他的心内般犹疑不定。 不过最终,他还是深深吸气,站定身子负手而立,望着窗外的蓝天道:“那就实在太可怕了。所以吾弟,是想诱使建奴绕道而来,又铩羽而归么?” 重真也站起身来到他的身后,望着窗外的蓝天道:“是的。” “就从皇太弟这件事情上做文章?” “还有摄政朝纲!” “摄政王啊,你的野心可真大呢……” 面对天启的一语双关,重真淡然笑道:“唯有如此,黄台吉才会认为大明已陷入了手足相残,争夺皇位的局面。” 天启冷哼道:“就像他八王夺位一样么?我大明才不会这样!朕不会,吾弟也不会!” 重真由衷地躬身作揖道:“皇上乃是一国之君,好氛围全靠皇上营造。” “你这么快就学会了话里有话。”天启感叹一句,便豁然转身看向重真道,“但是你可知,这是一步极其危险之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黄台吉定会彻底地爱上这种抢夺别人财富的感觉,再有流民四起,届时的大明便真的是内外交困,万劫不复了。与其如此,那么臣弟以为,这主动之权还是握在我们的手中比较好。”重真坦然面对着天启,目中闪烁着炯炯的自信。 天启拼着心力急剧消耗,也要紧蹙眉头苦苦思索,最终说道:“如果黄台吉本来就是会绕道入关的,那么确实如此。与其让他做足了充分的准备再来攻我大明,还不如用计诱之,引其匆匆来攻,我们却做足准备,以逸待劳,此消彼长,必可予以迎头痛击。” 重真再次躬身作揖道:“吾皇圣明。” 天启没有理会他的恭维,而是回到座位之上,将那本温度刚好的柠檬蜂蜜红茶“咕咚咕咚”地灌进了肚子里,再狠狠地喘了一口气道:“朕仅是想象那场面就觉得很危险,不过也确实非常非常热血,实在是有些刺激啊。” 重真轻轻叹息道:“实不相瞒,臣弟以为大明的文武体系已经生病了,并且病得还不轻,若再不灌以猛药调理,到时候就真的只能头疼医头,脚痛医脚了。” “这是西夷医者医治病人的说法,朕听你提起过。不过现在的所谓西医,就跟建奴的巫祝差不多。”天启听他说得有趣,居然没心没肺地嘎嘎笑了起来。 重真却从中听出了他对传统榫卯逐渐不如西夷火器的揪心,对于他的这个心结那是感到相当无奈,便劝说道:“强弩火器各有所长,皇上莫要放在心上。” 天启略显疲惫地摆摆手道:“行了,朕知道了,你和皇后也不要总是劝说了,刚才说的那几件事情就这么敲定了。 你说得对,抬举宦官以打压文臣并非唯一可取之法,朕的爷爷和太太爷尽皆在位数十年,哪个是仰仗宦官来平衡朝政的?先前是朕入了误区了,接下来你会看到朕真正控制朝堂的能力,你且回去默默准备,拭目以待。” 重真知晓这番谈话确实对于天启的心力有着极大的损耗,若是再谈下去,那么便如一只水分全数蒸发的水壶,烈火煅烧,就要灼穿壶底。 张皇后如以往那般端着两盘饺子走了进来,重真蘸着自酿的酱油和醋很快就消灭了一盘,味道依然如往常那般好。 天启才吃没几只,于是重真想要往他盘里夹几只,他却不肯了,还瞪着重真怒道:“还有完没完了?这是朕的老婆包给朕吃的,你想吃就让你老婆自己包去!” 张皇后很喜欢看到平时兄友弟恭的兄弟俩,因为几只饺子而用筷子打架的样子,这番话天启已说过不止一次了,厚脸皮的重真早就免疫了。 于是重真就仍然像以前那样用筷子战胜天启,夹起两只就塞进了自己的嘴里,眯着眼睛幸福地咀嚼起来,一边咀嚼还一边说:“嫂子做的饺子越发好吃了。” 第427章 自己能走就不让人抬轿 张皇后宠溺地看着重真道:“喜欢就多吃几只。” 天启蘸了点儿醋将一只硕大的饺子塞进嘴里,学着重真边咀嚼边含糊不清道:“皇后,你就不该惯着这小子,都快把他贪得无厌的本性惯出来了。” “食不言寝不语,你俩就不能咽下去了再说话?”张皇后甩给天启的白眼总是那么风情万种,有时候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拥有苏妲己的潜质。 天启还就吃这一套,吃吃笑道:“哪那么多规矩,朕睡觉时就偏要讲话。” 重真觉得这家伙又开始开皇后的车了,却苦于没有证据。 开车好啊,对于天启来说,开车有利于心力的恢复,没有心力的人,别说开车,就算美女愿意满足他所有的过分的要求,都没有那个实力去尝试。 他于是就躬身告辞了。 “信王慢走,明天再来。”张皇后觉得与这个已为人父的弱冠少年相处久了,就连自己也开始变得皮起来。 天启看着他越发挺拔了的背影,笑着笑着却蓦然板起了脸,还把筷子仍在盘子里道:“这小子真是气死朕了,他若真想调理好朕,就不能依朕一次么?” 张皇后见他是认真的,就垂涎欲滴道:“一切都是臣妾的错,是臣妾怂恿皇上把信王殿下召进宫里来的,皇上处罚臣妾……” 女人的脸,春天的天。 唯有经逢大难而不离不弃者,才会明白夫妻之间的情谊是多么珍贵。 张皇后是天启永远的软肋,见她把责任往自己娇软的身子上揽,就嘎嘎笑道:“那好,那就罚皇后今天晚上跪在朕的前面,不对,是后边,也不对……” 张皇后惊呆了,这还是那个热衷于木工的皇帝么?怎么变得如此混蛋了? “夫君又要解锁新的恣肆了,是谁带坏了他呢?是他么?” 张皇后满面羞红。 鉴于对明末历史人物能力的认知,重真不认为被吹上天了的杨鹤,具有成为西北三边总督的能力,更加不认可他能进入内阁,成为内阁首辅。 重真觉得这家伙顶多也就可以作为一个知识渊博的大学士来看待。 然而天启的行为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杨鹤回京的第一天,让他进入内阁担任首辅的圣旨,就下达到了他的面前。 传旨的是太监队伍里的新秀曹化淳,面对那张如菊花绽放般的脸,以及他明卫道贺实为索贿的言语,杨鹤不知所措。 只因为这个职位,几乎已是东林魁首高攀龙内定了的。 “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老夫何德何能?其实老夫……也不是不可以。”强烈的震惊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浓烈的欣喜,便连对曹化淳的打点都给忘记了。 继魏忠贤专权之后,东林几乎将所有的太监,都当作了有潜质成为权阉的存在。就算是曹化淳带给了杨鹤这个天大的喜悦,但也不见得会给好脸色他。 自从三宝太监七下西洋之后,宦官在大明的历史上就扮演着特殊的角色。 魏忠贤将这个扮演推向了巅峰,离万岁一度只差一步之遥。但是说实话,大家都将他的行为当作一个笑话,面上虽然恭维,但是心里谁都不会当真。 权阉的逆天之举仍像一层阴霾般笼罩在许多人的心头,使得所有宦官都直不起本就弯曲的腰来,还要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曹化淳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沉甸甸的银子,又不堪忍受杨府家丁的斜眼,堂堂传旨太监竟沦落至此,就只好一脸不悦地向宫内走去。 午门外遇上了重真,满脸不忿地说起了这事儿。 重真却对他道:“别抱怨,皇上自有深意。尔等宦官只管传旨,别管那么宽。” 曹化淳面对重真的敲打满心惶恐,忙道:“老奴晓得,老奴晓得。” 重真虎着脸点点头就从周玉凰怀中接过朱慈烺,往信王府走去。 “自己能走就不让人抬轿”,这是重真对于自己的最基本要求。 他不会阻止周玉凰母子坐轿,然而小信王性格开朗,对于沿途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周玉凰贤淑大方,以前门大街才女之名入选信王妃,也非泛泛之辈。 此举非但没有让他们一家的威信有所减弱,反而更让人钦佩,人人都以见到他们为荣,有些特别崇拜他的同龄人,更是会高兴一整天。 受他的影响,“东区”的非富即贵的人们,也都逐渐摒弃了轿子。 脚步勤健了,身体倍儿棒了,心情也就愉悦了。 最重要的是,人与人之间少了轿笼的困扰,变得更有人情味儿了。 深秋午后的阳光还挺好,一家三口边走边聊,沿途所遇皆为笑脸,别有滋味。 对于重真来说,这是难得的闲暇时光。 周玉凰忍不住小声问道:“皇上到底是啥意思呀?” 张之极迎面而来,脚步匆匆,也不知道有啥事儿需急着进宫。 就连重真喊他,都只是摆摆手就当打过招呼了。 “这家伙就那么急着进宫么?”在重真的词典里,“进宫”可不是褒义词。 重真斜了一眼张之极的侧影,才不愿意多看这个老家伙呢,这英国公该胖的地方瘦瘪,不该胖的地方却大腹便便,哪有自己的老婆孩子可爱呀? 于是就看向周玉凰道:“皇上是在向我展示,用另一种方法权衡朝堂呢。” 周玉凰略显惊讶道:“皇上此举竟是为了夫君?” 重真深入解释道:“不是为了我,而是我与皇上共同商讨的折中法子。” 周玉凰若有所思道:“不抬举宦官也能权衡朝堂利弊的法子?” “是的,老婆很聪明嘛。”“老婆”这个词汇,也早就被重真从后世带到了现在,从民间带入了庙堂。 “夫君与老婆”,雅俗雅俗的,全然不似称孤道寡那般冰冷无味。 周玉凰吐了吐俏皮的小舌头道:“对不起夫君,妾身干政了。” 重真莞尔道:“兄弟齐心,夫妻齐心,父子齐心,才能其利断金。我们是风雨同舟的林中鸟,不存在那只鸟儿不能去森林里捉虫的规矩。” 周玉凰感动而又欣然道:“多谢夫君。” 第428章 己巳战役——主动挑起的战争 “别总说谢不谢的,我很讨厌。”重真用一只修长健壮的手臂搂着朱慈烺,伸出另一只手牵上了周玉凰的纤纤玉手,明明很温馨的场景,他却一定要加点油。 周玉凰昨天夜里还与他如胶似漆,哪会听不懂他的谐音之意,但与当众被他牵着小手的温馨比起来,这丝略黄就像深秋的阳光般变得金灿灿了。 她刚开始还有点儿娇羞,然而很快就大胆地反握紧了他温暖有力的大手。 小信王还在咿呀学语,突然看到父母当着他的面儿撒起了狗粮,就停止了摇篮里的自顾自交流,伸出肉嘟嘟的小手指着父母中间,嘎嘎地笑起来。 “这是属于你的位置,对么?”重真听懂了儿子笑声里的意思。 周玉凰与小家伙母子连心,就更加不用说了,看着儿子露出了幸福的笑容。 “那么皇上除了此举,还会有怎么的举措呢?”周玉凰又突然好奇问道。 “人事调整是平衡朝堂势力最实惠也是最有效的方法,老婆觉得呢?”重真反问道。妇女能顶半边天,他不是在培养“慈禧”,而是在帮妇女同志增长见识。 周玉凰冰雪聪明,迈着脚步的同时侧着漂亮的脸蛋儿想了想,便道:“是袁帅还是袁公?袁公无可厚非,至于袁帅……臣妾妄议,还是孙大人更加合适。” 重真叹道:“孙大人不但德高望重,而且能力出众,可皇兄不会起复他的。” “为啥?”周玉凰话刚出口便已想到了答案,秀眉轻蹙道:“东林官员遍布朝堂,大多性子刚烈,嫉恶如仇,可为何皇上和夫君都不怎么待见他们呢?” 重真摇头道:“自从杨涟被魏忠贤用钉子钉死,左光斗也被迫害致死之后,东林官员仅存的敢与阉派正面抗衡的优良作风,便全都不见了。” 周玉凰若有所思道:“臣妾早在前门大街时就已听说,如今的东林人士已越来越夸夸其谈,表面上大义凛然,暗地里蝇营狗苟,言出必行如卢象升者,知行合一如黄宗羲者,愤世嫉俗如董其昌者,已是空乏其人。” 重真欣然笑道:“原来夫人早就知道这是一个怎样的群体。” 周玉凰再次一叹道:“然而权阉当道,仅东林以抗衡,如今阉派墙倒众人推,朝中唯东林一家独大,若不仗之以管理朝政,又有何更好的办法呢?” 重真认真地解释道:“夫人需明白一件事情,我们习惯于将某一个群体定义为‘哪一类哪一类人’,但是这类人的内部,也往往并非是铁板一块的。” “就像阉派那样?”周玉凰恍然大悟,嫣然笑道。 这一笑,当真是犹如一枝梨花压海棠,倾国倾城。 就连重真都看得呆了一瞬,欣然笑道:“是的,夫人聪慧。” 夫妻俩带着儿子以寻常说话的方式谈论着家国大事,回到了信王府内。 奶妈和小蓝接手了昏昏欲睡的朱慈烺,儿子越发长得像自己了,这令重真感到很欣慰,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无法赋予他养父赋予自己的姓氏——黄。 重真在被烧成了一堆废墟的书房之上,重新建立起了属于他的书房。 与原来的相比,摒弃了许多不实用的只为彰显皇族威仪的装饰,简单大方。 书房的门是开着的,周遇吉黄晓腻袁七袁十三等来自辽东的心腹,聚集于此。 其余几人则把守在外,甘之若饴地担当着守门的重任。 朝堂局势犹如战场般瞬息万变,然而卢象观、黄宗羲等智囊团尽皆不在,重真便仍旧致力于将身边之人如周遇吉黄晓腻者,往独当一面的方向培养。 众人喝着重真亲自泡的功夫茶,吃着丫鬟小蓝亲手制作的糕点。 有时读书,有时论道。 兴致来了,重真还会摊开宣纸,挥毫泼墨。 他的字体不像黄宗羲那般很有艺术性,然而遒劲有力,从不拖泥带水。 “大明王朝即将迎来最为艰苦的考验,且看黑云压成之时,诸君是怂是战!”重真对于自己一手促成的黄台吉绕道入关之战,抱有极大期待。 他始终觉得让大明王朝彻底陷入拆东墙补西墙之尴尬境地的,就是黄台吉于原本历史上的崇祯二年所发动的绕道入关之战。 史称,己巳之变。 大明于此战中虽然最终收复了所有失去的土地,然而建奴掠夺无数,尝到了甜头,从此以绕过关宁防线攻入大明腹地为巴图鲁。 大明苦苦支撑的北部便将,自此漏洞百出,长城防线形同虚设。 大明军人的血性也于那一次次的憋屈之战中,被消磨殆尽。到了后来,甚至一度形成了“建奴来了我跑,建奴走了我送”的耻辱局面。 重真决不允许这样的心态形成! 他所认定的大明军人,乃是如曹变蛟、杨国柱等人那样的铁血、敢战之士。而不是左良玉、王朴那样的避战、逃跑之流。 这些人相对于原本的历史来说,尽皆有所改变,坚毅的更加坚毅,软弱的也多少坚强了一些,左良玉和王朴更是受到了重真的重点“照顾”。 这一切,都是铺垫。 从“建奴头颅的入关之旅”开始,铺垫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的到来。 并且这场被天启与重真默默定义为“己巳战役”的战争,乃是继登辽战役之后,又一次由大明主动挑起的战争。 只不过与锐意进取的登辽战役相比,这乃是一场防守反击战。 是一场堵上了国运的防守反击战! 重真一直以为,与其苟延残喘,不如纵情燃烧。 若取得这场防守反击战的胜利,那么大明也必将开启涅盘重生的序列。 因为这场战役无论规模、路程、角度,都远远不是先前的宁远、宁锦两场大战所能比拟的。 那两场已经取胜了的战役虽然令许多人担忧,但是内陆百姓有着长城尤其是山海关的守护,就在被围在城池里的居民一样,不会感觉到切肤之痛。 而“己巳战役”则不然,那是一场令人痛彻骨髓的战役。 究竟己巳之变里的“变”,能否唤醒民众意识的觉醒呢? 有着自己引导,有着众志成城的民众根基,重真满怀期待。 第443章 袁崇焕尚方宝剑的开光对象 对于这一点,柱子也曾有所疑惑。 然而深入后金占领区的腹地亲自求证之后,感受到那无形有质的层叠枷锁,亲眼看到汉家子非人般的生存状态,他便坚定摇头道:“不够!远远不够!” 毛文龙深深吸气道:“真难想象局势会朝着何种样的地步发展!若某的这三个老兄弟真的敢与建奴眉来眼去,某定叫他们试试尚方宝剑是否犀利!” 沉默稍顷,柱子突然一改之前的轻松语气,沉声说道:“若是袁大帅手持尚方宝剑前来东江,不论他说什么,还请毛总兵如实回答,万不可让他找到由头。” 毛文龙也是个老兵油子,闻言便道:“怎么?他还想来东江找某的茬?” 柱子郑重说道:“总之真到了那个时候,切记总兵您是受袁公节制的。” 毛文龙豁然变色,转头看向柱子道:“难不成他还想对某不利?” 柱子没有说话,然而神情非常郑重。 “不对!袁崇焕没有尚方宝剑,可老子却有!”毛文龙龇着牙道。 柱子笑道:“或许很快,袁大帅便也能拥有尚方宝剑了。” “什么!”毛文龙闻言,虎躯一震,心中危机感顿生。 “毛总兵守岛辛苦,牵制建奴更是极其坚信,还请受某一礼。” 柱子说着,立正敬礼。 毛文龙历经阵仗,很快便平静了下来。 他已从某些渠道听说过这番动作,唯独没有见过。 首次相见,觉得挺郑重的,便也转过身来,似模似样地回了一礼。 礼毕,四目交投。毛文龙眼光入刀,柱子一介草根,竟也丝毫不惧。 许久,毛文龙道:“听说草衣卫已脱离关宁体系,由信王殿下直接掌控?” 柱子欣然说道:“陛下有锦衣卫,殿下有草衣卫,锦上添花,相得益彰。” 毛文龙转回身去看向大海,叹道:“想不到你们这么快就改弦易辙了。” 柱子龇牙说道:“其实并没有,只是我们的教官受袁帅所托,正在保护信王。” 毛文龙点点头道:“信王殿下刚刚受封皇太弟,又被赋予了摄政朝纲的权利,看似是登上了权利的巅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则却处于风口浪尖,确实更加需要小心保护。对了,你声声口口的教官,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柱子坚定的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温情,道:“总兵可曾听过蝗虫之名?” 毛文龙愕然:“黄重真?他不是为救信王殿下,命丧于那场大火之中了么?” 柱子笑道:“我们的教官最擅隐藏身份,便连谍战后金都可轻易办到,大政殿里会群奴,怒怼奴狗范文程,福陵大战建奴贝勒多尔衮,怎可能轻易丧命?” 毛文龙点点头道:“倒也是。听说袁崇焕正以书信为方式,与新的奴酋展开又一轮的谍战。然而没了大蝗虫,效果很差,人黄台吉根本就不爱搭理他。” 柱子笑道:“不瞒毛总兵,袁帅此举,正好为我草衣卫作掩护。” 毛文龙骇然道:“你是说草衣卫已潜入沈阳?” 柱子道:“草衣卫,锦衣卫,总兵还不明白其中的深意么?” 毛文龙略一沉吟,却仍不敢妄下决断。 柱子道:“锦衣卫是如何窝囊退出辽东的,草衣卫便要如何坚定扎下根去。” 心内的猜测得到证实,毛文龙由衷叹道:“某真佩服你们这群人的勇气。” 柱子笑道:“但是勇敢还不够,关键还得靠智谋。” 柱子说着,还指了指自己的脑瓜子。 毛文龙顿时大怒道:“你是在讽刺老子只是一介莽夫吗?” 柱子大笑道:“若智取皮岛永久镇守之,并勇取镇江堡大捷的毛总兵都是莽夫,那这天下便再也没有儒将了。” 毛文龙摆摆手郝然道:“也没有你说得这般传奇啦!” 柱子仍旧大笑,毛文龙愤怒地看着他,稍顷之后忽然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就对了嘛,男人间的交谈,何须这般拐弯抹角。”目的已达,柱子暗道,“教练说得没错,毛总兵圆滑依旧,唯独就是丧失了一些血勇。” 关外三支抗金力量,就差袁崇焕没有尚方宝剑了,他正为此不懈努力。 天启看到了他的努力,就对重真说:“袁崇焕正厉兵秣马,准备进军西平堡呢,要不就赐他一柄尚方宝剑,以资鼓励?” 重真道:“就怕这家伙得了尚方宝剑,尾巴翘到天上去,惹出一些事端来。” 天启深深地看着重真道:“你对他的成见似乎很深呐。” 重真道:“臣弟只是在担心,这家伙得了尚方宝剑,会率先砍在自己人身上。” “尚方宝剑不就是用来……照你这么说是可以改变一下用途……”天启下意识地说到一半,突然倒吸一口凉气道,“你是说袁崇焕会凭此对袁公不利?” 重真摇头道:“袁公德高望重,与孙督师相交莫逆,袁崇焕倒还没有那么蠢。” 天启试探道:“那么,他有可能以袁公的麾下为目标进行试水?会是谁呢?” 重真浅笑着望着天启,静等他自己找到答案。 天启很快便身躯一震,豁然起立道:“东江毛文龙!真守皮岛的他,并非袁公直系麾下,名义之上却受袁公节制,袁崇焕一向对此不满,简直就是为他量身定制的尚方宝剑开光对象!” “吾皇圣明!”重真收敛笑容,郑重点头。 “他安敢!”天启勃然大怒。 重真忙道:“皇上息怒,臣弟也只是担忧而已。” 天启叹道:“事实已无数次地证明,你所担忧的事情总是有所依据的,都可以说是一种预言了。袁崇焕若想去东江皮岛,陆路是走不通的,只能乘海船走海路,势必要绕过辽东半岛,那片海域乃是袁公苦心经营的地盘,常有海船来往于登莱与半岛之间。不行,我得早点通知袁公,也好让他早做防范。” 重真轻笑道:“皇兄还请稍安勿躁,袁公怕是早就防着此事呢。” 天启追问道:“何以见得?快说与你哥听听。” 重真觉得天启最近似乎越来越心急了,权当他是身体开始好转,因此越发雷厉风行了,便也不作他想,而是说道:“皇上是否觉得,袁公之于袁帅总是反常?” 第444章 近代文明衍生环境问题 天启学着老虎的样子歪着脑袋仔细一想,便像解决了一道数学难题的孩子般雀跃道:“对诶。别人捧袁崇焕,袁公便贬之。别人弹劾袁崇焕,袁公便赞之。” 重真拱手微微作揖道:“吾皇圣明。” 天启忽然坏笑着看向重真道:“既然有了袁公这道屏障,为兄还真想试试,吾弟的预言是否真的很准。” 重真这才察觉被天启带偏了,愕然道:“皇兄还是想赐予袁崇焕尚方宝剑?” 天启以略带哀求的语气道:“就赐他一柄,行不?我的摄政王弟弟!” 重真认真道:“臣弟观袁崇焕对于尚方宝剑,有着近乎偏执般的奢求,皇兄知道这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吗?” 天启好奇道:“什么原因?” 重真解释道:“皇兄可还记得袁崇焕刚受孙督师的举荐,与他一同打造关宁防线,便因一名副总兵贪墨麾下兵将的军饷,从而将其立地斩首之事?” 天启点头道:“此事一度令天下哗然,朕虽居深宫热衷木工,但也有所听闻。” 重真继续道:“那皇兄可知孙督师于此事之后,曾失言说过一句话?” 天启如孙猴子般抓耳挠腮道:“我的好弟弟呀,你就快说,别卖关子了。” 重真莞尔道:“孙督师说,你既非巡抚,又无尚方宝剑,怎可随意处决朝廷钦封的副总兵?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以袁崇焕偏执的性子,很容易误解成——老子若成了巡抚又有了尚方宝剑,别说是副总兵,便是总兵,也照砍不误!” 天启愕然道:“孙师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一时情急,倒也情有可原。”重真耸耸肩膀,忽又坏笑地看着道:“皇兄,据说袁崇焕是您的师弟?难怪你可着劲儿要赐他尚方宝剑呢,嘿嘿……” 天启看到他弟弟的这个笑容就来气,怒道:“你可以滚得远一点吗?” “得嘞,臣弟这便滚。”重真作势欲走。 “瞎激动啥?跟你闹着玩儿呢。”天启生怕他气翘头,一气就好几天不来找自己玩,最重要的是不给自己喝老酒,宫里的斯风老酒又快喝完了,不但自己每餐要喝,张皇后睡觉要小酌怡情,刘太后也会烫温了喝几盅。 于是,天启忙给了重真一个台阶,又认真地看着他道:“说实话,我还是不相信黄台吉会舍弃关宁这条近路,绕道蒙古寻觅战机。成功了也就罢了,若是失败了,岂非吃力不讨好?建奴八旗分属八王,诸王攻讦,便连他的汗位都会不稳。” 重真笑道:“皇兄都说了是寻觅战机,那么一切皆有可能。” 天启皱眉道:“那个模仿我汉家取名的新奴酋,会不顾后顾之忧吗?” 重真知道天启所说的后顾之忧,乃是东江毛文龙,登辽袁可立,辽东袁崇焕这三方大明军力,便解释道:“黄台吉完全可以派遣他座下的贝勒诸王或佯攻或驻守,他本人则亲率大军绕道蒙古,试图进攻密云、古北、大安、马兰峪等关卡。” 天启倒吸一口冷气道:“这家伙不会这么愣?” 重真笑道:“或许黄台吉愣起来会比其父更甚,从其年号年可看出——天聪,更讲究后天的努力,在笃信天命的同时,更加坚信人的聪慧可以战胜一切。” 天启龇牙道:“你说建奴咋就这么喜欢跟我大明对着干呢?朕定年号为‘天启’,寓意天启盛世。奴酋就定年号为‘天命’,寓意他建奴大汗比我大明皇帝更加奉天承运,好不容易宾天了,他儿子还定年号为‘天聪’。这不扯淡么?” 天启说着,摊了摊手。 重真笑道:“这就是不自信的表现。处处模仿大明,又处处与大明较劲。若被其得势,还会处处否定大明呢。届时皇兄与我都会被抹黑,袁公则会被封杀。” 天启怒道:“怎可如此不要脸?为了守住我汉家文明,我俩一定要联起手来,将这群试图占我国土,屠我国民,奴我百姓的贼人气势,给打压下去。” 重真笑道:“理应如此,吾皇圣明。” 天启喝了口红茶,忽然又道:“对了吾弟,你继位之后会定个怎样的年号呢?” 既然已经是皇太弟又摄政朝纲了,再扭捏就显得做作了。 重真还知道天启此问必有深意,略一斟酌,便反问道:“皇兄以为如何呢?” 天启望着门外温暖的冬阳道:“吾弟陪朕出去走走。” “好嘞,虽说秋收冬藏,冬天是人体贮藏阳气的时候。然而生命在于运动,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也好。” 重真欣然牵住天启的胳膊来到室外,在铺着鹅卵石的坤宁宫里散步起来,小院被张皇后打理得很好,即便是冬日也并不显得萧条。 花草很少,因着重真,更多的土地都用来种植农作物了。 北方很冷,小冰河时期的北方更冷。 南方确实湿冷,但不一定能适应北方的严酷低温,这就是南北差别。 南方的冬天还可种个萝卜种个青菜,冰雪消融的开春就可以种蚕豆了。 但是北方不行,北方的冬天是没有绿菜的。 不过,孙元化团队对于火器的大力研究,推动的不仅仅是他的本职专业。 还有化学!尤其是孙元化不满足于以机括还对火器进行燧发,那很容易损坏,容易卡膛,于是在重真的启发之下,就开始从子弹和枪支技术上下功夫! 如果膛线枪,不论是前膛枪还是后膛枪,都表示着锻铁技艺的极大提升。 那么子弹的底火,便预示着大明在化学上的登堂入室。 化学确实可以解决不少聪明的华夏先人孜孜以求的问题,先解释,再解决。 这就是钻研精神,华夏人一以贯之,从未缺乏。 化学会对地球造成极大的污染,也能促进人类社会极大的所谓进步。 孙元化不明白边污染便治理的道理,重真一个没注意,香山的环境问题就很严重了,鬼见愁主峰尤其严重,以至于重真头几次去视察,都要戴口罩了。 以至于这个对于环境污染深恶痛绝的穿越者感慨道:“近代文明衍生环境问题啊!” 第447章 会晤恩师可立 抵达东江皮岛 登辽战役的胜利,重真觉得等到大明真正涅盘重生,回顾这段历史,完全可以推到将这场战役推到一个新的高度上,其意义远超宁远、宁锦大捷。 因为这场战役是由大明主动发起的,进攻性质上的胜利。 袁可立远较袁崇焕年迈,却比之更具进取之心。 袁可立没有打断爱徒的有感思索,待其轻轻点头之后才又道:“元素生性孤傲,老夫这个登辽巡抚对他打击甚大。为了与老夫一较长短,此去东江必定力压毛文龙,甚至干得出矫诏斩杀这种惊天之事来,徒儿此去,可能阻止?” 重真嬉笑道:“大帅有尚方宝剑,徒儿也有尚方宝剑。” “汝钦?” “正是。” “哈哈哈,世宗皇帝的御赐宝剑,确实能够力压元素的尚方宝剑。但是徒儿可别忘了,你曾是他的部下,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老师,您可不可以不要像皇上那般时时提点徒弟?” 袁可立再次大笑,大力拍拍重真的肩膀道:“确实成长了,真的很不错。” 重真嘻嘻笑道:“再不然,徒弟这里还有信王殿下御赐的贴身金牌呢。” 袁可立突然凑近重真道:“听说信王妃曾经送过你一方玉佩?” 这方玉佩在坐实重真信王身份的时候,起到过至关重要的作用。 重真至今回想都觉得这场穿越就像一场梦,一场无比真实也无比光怪陆离的梦:“不知待到梦醒时分,会否再次回到那个飞机大炮特战之士的热血时代里。” 重真独自一人遥看牵牛织女星时,脑海当中经常产生这样的念头。 然而就算是梦境,他也必须将之持续下去。 哪怕这个现阶段还算美妙的梦,最终衍变成了令华夏深深压抑的梦魇。 这便是重真的决心!不畏过去,无惧将来! 重真估摸那个侍卫长把自己错认为信王的时候,就是因为看到了这枚玉佩。 因为那天进宫面圣,重真就佩戴了一下,毕竟这是他最值钱的身外之物。 反正佩戴在铠甲里面,不愁别人会看见,从而怀疑他跟信王妃的关系。 没想到为了去救信王府的大火,铠甲一脱,自然而然也就面向世人了。 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很少,知情者只要是有点脑子,就不会随意乱嚼舌根子,以免惹祸上身,于是重真便愕然道:“没有啊,这怎么可能呢?” 袁可立当即一脸正气道:“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为,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明明是有,你怎么可以说没有呢?以后出去不要跟别人说我是你师傅。” 重真惊呆了,没想到袁可立居然是这样的人,如此的八卦。 正气将他熊熊燃烧的八卦之心掩藏得很好,幸好他的双眼便如孙猴子的火眼金睛那样,因为穿越重生而与经受八卦炉的锻造无异。 看似寻常,却可洞察这个世间许许多多的掩饰。 袁可立并无恶意,对他的这个表情也很是满意,便又偷笑道:“是张盘告诉为师的。” 重真当即愤然道:“果然是他。” 袁可立嘎嘎大笑,八卦之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重真气着气着,忽然也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倏止,师徒两人相视一眼,再次大笑。 人与人之间的交际,就像这般神奇而又不可名状地缠绵着。 许多人的人生里,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论是友是敌。 于这师徒二人而言,一切情感,一切布局,皆在不言之中。 袁可立还是那个袁可立,重真也还是那个重真。 两人都未因身份的拔高而又丝毫转变——不忘初心。 一夜促膝长谈,把酒言欢。 第二日清晨,重真告别抗金英雄、恩师袁可立,乘舟北上,前往东江皮岛。 整个黄海海域都在袁可立的掌控之中,觉华水师又素来与登辽水军有所联系,因此袁可立怎么可能不知道袁崇焕也已乘舟前往皮岛。 就连他所乘坐的哪艘海船都知道——破冰号。 这一年的冬天,辽东湾海面薄冰,破冰号破冰前行,后重真一日抵达皮岛。 毛文龙把重真当作了真的重真,热情地招待了他,对他一个后生执礼甚恭。 那元帅长元帅短的狗腿架势,把重真恨得差点儿拿出尚方宝剑砍了他。 重真好歹忍住了,因为皮岛的海鲜还不错。 而且皮岛在后世属于朝鲜,并不归属华夏。 因此重真对于收复皮岛并且长久占据的毛文龙,多少还是挺佩服的。 虽然毛文龙越来越有把皮岛当作自己海贼王老巢的倾向。 皮岛是在后续那个封建朝代治下,大手一挥,满不在乎,被朝鲜柔性侵占的。 重真的故土情节很重,因此一来到此,并不是奔赴酒宴,而是巡视海岛。 直至日头在海平面上消失,海岛与海面都沉浸于一片万籁的黑夜。 唯独海浪以一种奇特的节奏,不断地拍打着海岸,似乎想将海岛吞噬。 然而,不论海浪大是不大,海岛就在那里,无悲无喜。 月亮取代了日头在黑夜里的位置,日月轮转,总有生辉。 这一夜,月明星稀,皮岛干冷之中带着潮润。 “星光,其实也是太阳的光辉。”毛文龙听不懂重真的这句感叹,然而接下来的那一句古诗却听懂了,“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好诗,好诗啊。”毛文龙轻轻地拍打着粗糙的手掌。 重真觉得这家伙简直就是在侮辱自己,才不相信他会连没有读过这句诗呢。 尽管在重真眼前所展现出来的毛文龙毛大帅,确实属于不学无术的那一类。 然而镇守东江骚扰后金,为华夏拓土开疆,是狗腿还是象牙,又有啥关系呢? 毛文龙觉得重真这个读过书的武将,显然是拿古诗在表达与自己的一见如故。因此,趁机热情地邀请他奔赴酒宴。 重真本想出淤泥而不染的,但终究拗不过污泥们的热情,大笑着与之同流合污。欣然拍开三年醇斯风老酒的封泥,为自己与皮岛诸将添满大碗,一饮而尽。 这些酒,还有一百头猪,都是他奉天启与信王之命,拿来犒赏皮岛军的。 第457章 那里的秦淮名妓都很漂亮 袁崇焕放缓马速慢悠悠地踱过来,以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两人。 大概,是觉得二人基情满满。否则怎会甫一见面就相互拥抱呢? 怎不见他们来抱本部院? 索性,武人大概没有文人那种诸如“龙阳、断袖”一类的弯弯绕绕,吴三桂丝毫都没有觉得异样,重真也觉得这家伙变沉了,就把他放回在了草地之上。 吴三桂来不及向袁崇焕见礼,一拳捶在了他的肩头上,吼道:“大蝗虫你果然未死!” 重真一拳回敬了过去,毫不示弱道:“你小桂子都未死,我大蝗虫怎甘心去死?” 袁崇焕看向二人的眼神变得更加奇怪了,他还真的未曾领教过两个关宁军里最出类拔萃的少年将领,是以何种方式相处交流的,这一刻总算见识到了。 “能压制吴三桂者,果然只有大蝗虫也。” 袁崇焕暗道,忽悠暗叹:“杨国柱勇则勇矣,却太过忠勇憨直。嗯,应该派他跟着大蝗虫多历练历练。没道理他马世龙麾下有曹变蛟,有崔宗荫,至不济左良玉王朴也还可以,这些都是总兵之才,本部院麾下却只有一只大蝗虫。” 堂堂关宁军统帅,自然不可能一直被忽视,那太丢粪,于是就轻咳了一声。 “末将见过袁帅……”吴三桂这才记起他的存在,想到竟把这位顶头上司给忽略了,心内略惊,下意识地便要躬身作揖。 他仍习惯于一口一个“末将”,与重真在袁崇焕面前的始终以“标下”自称,形同天壤,却听重真这个“标下”蓦然怒喝道:“立正!” 吴三桂的内心是很不情愿再听重真号令的,身体却出于本能瞬间绷得笔直,虽然未着战靴,却仍旧发出了“啪”声响。 稍远处的吴老三袁大袁七等人,也等瞬间立正,人数虽少,然军容齐整。 “不错,军人的精神仍在,铁军之魂,已彻底铸成。”重真窥一斑见全豹,像个视察军队的首领那般略一环顾,点头肯定,忽又中气十足的吼道,“敬礼!” “呼!”强壮的手臂瞬间抬起破开空气,所有来自辽东关宁之人,不论是远在京师充任“信王亲卫”的,还是镇守大凌河堡的,尽皆将这军礼行得一丝不苟。 袁崇焕的心里有点儿不是滋味,因为这本该由他来完成。 重真“向右转”面对袁崇焕吼道:“关宁军黄重真、吴三桂,请求袁帅检阅!” 袁崇焕这才欣然,站直儒雅回礼道:“本帅,接受你的请求。” 礼毕,三人相视,大笑,好像又回到了那几年单纯抵御后金的时候。 今时不同往日,抗金有了新的曙光。 尤其是登辽战役之后,不论抗金局势还是大明整体局势,都在悄然转变着。 重真自认一直随着局势在变幻着御金方略,袁崇焕却一成未变,吴三桂更是略有沉沦。对付这两个近乎偏执的执拗家伙,寻常的手段是不顶用的。 于是重真略一思忖,便道:“我已与袁七阿吉随着信王殿下去过西北,见识了大明的地大物博,增长了许多见识,你随我去趟江南。” 吴三桂知道跟着这家伙多少能学到一些好,还能捞着不少好处,内心偏偏不肯承认,便道:“我才不去。我要去也要开着军队打过去,只是去玩的那就算了。” “那里有许多青楼哟。”重真用右手挡着嘴的一侧道。 此乃吴三桂心里永远的痛,不忿道:“你少跟老子来这一套,老子才不信你。” “那里的秦淮名妓都很漂亮哦。”重真徐徐善诱。 吴三桂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剩下热血的冲动少年了,要求高了,早就不碰那两个掳掠而来的青楼女子了,倒也碍于面子,将两人养在家里。 那两女子也有自知之明,在吴府之中做些杂活,倒也知足常乐。 吴三桂其实有点儿心动,面上却顿时大怒道:“你上次也是这般说的。” 重真道:“这次却不一样。那里的秦淮名妓、扬州瘦马,都是个顶个的漂亮。这些女子身世清白却流落风尘,正等着你这样多才多金的富家公子前去解救呢。” 吴三桂对“公子”二字颇为受用,面上却拂然不悦道:“胡说八道,哪有风尘女子却身世清白的?难道她们真如传说中的那样卖艺不卖身?” 重真不再过多解释,而是转向袁崇焕道:“袁帅,你说呢?” 袁崇焕身在辽东,头顶苦寒抗击建奴的步步紧迫,对于远在江南那些腐败官僚灯红酒绿的作风最是看不惯,本想反驳。 然而转念一想,派群人到江南去冲一冲那里的奢靡之气,即可彰显关宁军的军威,便欣然道:“我辽东健儿就该游历南北,三桂,你就随阿真走一趟。” 其实吴三桂做梦都想像重真那般找个漂亮的红颜知己,因此对于江南的那一套早就心知肚明了,目标都定好了。 顾横波、寇白门、董小宛、李香君、柳如是等人,随便哪个都可以。 “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这样婉转的诗句吴三桂并不很喜欢,他最喜欢直来直去,更倾向于“寻找香君,探听如是”,寓意寻花问柳。 吴三桂心向往之,然而此时却故作迟疑道:“既然大帅都这般说了……” 重真搂住他的肩膀道:“你小子还是如以往那般喜欢在洞穴门口蹭蹭却不进去么?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如此婆婆妈妈的作甚?” 吴三桂其实真的很在乎重真对他的态度,如这般亲密的动作还是头一遭。 他俩一起扛过枪,要说同窗也是可以的,如果再加上一起逛青楼…… “那关系还不铁得跟同穿一条裤子似的?”吴三桂暗乐,内心一阵火热,恨不得此时此刻就肋生双翼,飞跃大江大河,降落于秦淮河或者瘦西湖畔。 然而转念想起谍战后金之时面对阿济根微熟的挑衅,他三番五次地阻挠自己,吴三桂便气不打一处来,愤愤道:“那还不都是因为你?” 第458章 袁崇焕的感慨:年轻真好 重真搂着吴三桂魁梧了不少的肩膀,往大凌河堡的方向走,边走边道:“行了行了,咱们两兄弟,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大不了我走天桥你走地下道……” “你才喜欢走旱道……”吴三桂脱口而出,却又蓦然住嘴。 重真秒懂,仰天哈哈大笑起来。吴三桂粗糙了不少的脸难得微红,耸起肩膀缩着脑袋,嘿嘿直笑,笑得像只偷腥的贼猫。 声音远去,随风散于大凌河畔,被袁崇焕收入耳中,望着两人随意而为便显年轻茁壮的背影,念及自己就算努力挺拔却仍略显不足,轻叹道:“年轻,真好。” “少爷……”满头斑白头发的袁福,牵着他的战马走了上来,轻声唤道。 这两字顿时让袁崇焕的浑身都再次充满力量,无需老仆抚着便跨上了战马,展现出了勤练不缀的犹如年轻人般矫健的身手,鞭指前方道:“走,去堡内看看。” “诺。”袁福与袁大袁二袁七袁八等一众袁氏之人,轰然应诺。 阔别两年,大凌河堡之外田亩成倾,在纪用的带领之下被打理得格外井井有条。然而河堡之内,却和重真离开之时别无二致。 重真从中感受到的,并未有许多进取的意味,反而都是知足的快乐。 “关宁军成军未久便在宁远之战中受战火锻钢一般锻炼,又通过宁锦之战走向巅峰,被全大明普遍认可。然而经此一役,还是开始知足,开始故步自封。” “辽西将门,辽西将门。或许祖氏、吴氏等辽西将门最开始支持袁崇焕的初衷,便是害怕最后一片可以横行无忌的乐土都被剥夺而去。” “辽西将门的志向,并非整个辽东,而是止于辽西平原。这便是关宁军自宁锦大战后十八年再无寸进的源头,我为之不懈努力,却仍旧无力彻底改变。” 重真发现自己的内心住着一个小重真,正在仰天长天,同时也暗自庆幸。 “若无趁着宁锦之战的热度,配合袁公以战火煅金,取长处而发动登辽战役,大获全胜。这种境况这种心态,必定会更加严重。如今,幸有袁公从旁鞭笞。” “有时候人啊,当真是属驴的,扬起鞭子,才肯拉磨。” 飞快地念及这些,重真若有深意地瞥了吴三桂一眼。 吴三桂的小心思变得越发敏锐了,竟从重真的眼神当中察觉出了他的不满。 说句实话他对此也是有所愧疚的,毕竟大凌河堡可以说完全是重真带着他修筑起来,并在建奴贝勒济尔哈朗的突袭之中坚守下来,最终却完全交托给他的。 近年来不是他不想继续前进,实在是无论祖家还是自己家族里的长辈,都给自己增添了无穷的压力,就连祖大寿都有种把家族重心定于锦州的意图。 况且,再往前便是一马平川,除非在与建奴骑兵的野外正面硬钢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否则便不可能如辽西走廊般步步为堡,如卧蚕般蛆动前进。 吴三桂对于建奴军队的了解,是很有发言权的。 在大的方向上,便连重真都略有不如。 他深知建奴不止骑兵来去如风,骑射比当年的蒙古骑兵有过之而无不及。 因其渔猎特性,他们的步兵除了悍不畏死,也是相当强壮并残忍的。 “这才是建奴的可怕之处!我们的关宁铁骑确实能凭借火器强弩等综合武备,就算在平原山地之中,也能与之周旋,平分秋色。若地形有力,还能充分发挥进步了许多的火器优势进行伏击,取得优势。然而步卒,却只能依托堡寨……” 吴三桂微微叹息,便讪笑着道:“我们很快就会进军西平堡,等到占领了那座废弃已久的堡寨,我们再花力气好好修筑,誓将整个辽西平原都囊括进来。” “不愧为吴三桂。不错,我关宁军就要收复西平堡了。”袁崇焕从其语气中听出了志在必得的味道,并且正巧符合他进军西平堡的策略,便点头表示赞同。 重真却只听出了吴三桂的志得意满还有骄傲,便轻叹道:“整个辽西将门里,我最寄予厚望的便是你吴三桂。而今想不到便连你,都只奢求将辽西平原收入囊中么?要知道,建奴自偷袭抚顺开始,可是占据了整个辽东,整片黑土地啊。” 这话明着是在说吴三桂,实际上也是说给袁崇焕听的。 他还是首次被这个向来尊敬自己的“标下”指桑骂槐,便有点儿脸黑。幸好重真着重强调的乃是辽西将门,而并非整支关宁军,才让他有所释然。 吴三桂想起了昔年在京师的江南客栈里,众多热血少年的信誓旦旦,缺乏保养的糙脸微红,搓着手重复着当年的誓言道:“哪儿能呢?某吴三桂将力抗建奴,阵斩奴酋当作平生志向,好男儿志在四方,怎可止于辽西这一隅之地呢?” 重真虎着脸点点头道:“你能这样想就最好,三桂,你要记住,不忘初心。” 吴三桂最烦也是最害怕的就是他的说教,忙道:“有数了有数了。” 重真无奈,究竟他是否“有数”,便只有他自己知晓了。 袁崇焕沉着脸道:“你所说的与收复西平堡,似乎并不冲突。” 重真面对着他认真道:“确实不冲突,然而西平堡实在太远啦。” “这么说你并不赞同本帅进军西平堡咯?”袁崇焕沉声说道。 “是的,袁帅。”重真的眼神表情仍如以往那般坦然。 袁崇焕却兵不领情,斜睨着他道:“你是在以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身份跟某说话,还是辽东关宁一小兵?” 重真仰天大笑,吴三桂悚然看向这个在领导面前一向低调乖巧的家伙,也是骤然意识到,自己与他的差距早就拉开了,形同天壤,拍马难及。 吴三桂无力地暗暗叹息,看向袁崇焕,静待他的决定。 这两年,他多少沉稳了些。 袁崇焕闭上了眼睛,面无表情。 重真笑毕,他才豁然睁开眼睛,看到的是一份清澈的眼神。 第459章 分析:魏忠贤有否想过谋害信王 只听重真如年少时那般爽朗而又阳光般地道:“无论标下走向何方,永远都记得曾在袁帅麾下,为一关宁小兵的经历。也铭记袁帅举荐标下为副总兵之恩,前往京师,保护信王殿下。若非如此,便不会有今日之天下兵马大元帅。” 袁崇焕盯着重真的眼睛看了许久,蓦然叹息道:“本帅差点害得你葬身火海,你真的便连丁点儿都不曾责怪本帅么?” 重真呼出一口长长的浊气,心有余悸道:“那一次的情况确实紧急,若非标下在关宁军中一刻都不曾松懈,便真的要与信王殿下葬身火海了。” 他的这般态势并非作伪,想起那日从太和广场狂奔至信王府冲入火场的情境,身为一个穿越者的他心中不无惶然:崇祯若死,那么历史该当如何? 这是一个很难假设的历史命题。索性崇祯与重真,就如冥冥中的天意。 他也无法确定这片时空,到底是平行的,还是与他的那个时代一脉相承的。 然而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便是不论处于何等样的时空,他都不希望大明灭亡。 “据说信王殿下当时的时候从火海里抱出了一具尸体?”袁崇焕眼底之中的深意一闪而过,忽然装作毫不在意,其实却意有所指地说道。 吴三桂当即也看向重真,表面关切,但深处全是灼灼的质疑。 “果然能在这世道里活下来的,谁都不是省油的灯!”重真心中暗笑,面上却阳光般咧嘴笑道,“殿下甫遇大火便已明悟,因而此实乃偷天换日之计尔。” 当事者死的死,伤的伤,不懂的不懂,懂的永远都不会透露。 站在重真的角度,无论是他穿越者的身份还是与信王朱由检身材样貌的神似,以及那一场大火把信王的身体烧得面目全非,还有周玉凰的赠玉之举…… 这所有的事情无论单独还是加在一起,都可以看作是在偷天换日。 只不过就连重真这个当事人都分不清楚,到底是谁在操控时空里的这些俗事奇事,更不要说袁崇焕、吴三桂这些这片时空下的原住民了。 空间上和时间上的种种巧合综合在一起,再加上重真又通过一环扣着一环的擦边球,让这件事情的些许棱角逐渐变得圆润,便让此事变得更加扑朔迷离。 他的身份经过一层又一层的渲染,也变得更加无懈可击。 尽管有的时候,他是皇太弟,他是摄政王,他是信王,他是信王妃的老公。 而有的时候,他则是重真,是大蝗虫,是来自大明辽东的一介小兵。 他说真话的时候,谁都不信;他说假话的时候,谁都相信。 回过头去细细思索,重真觉得信王府的那场大火,确实很有可能会发生。 毕竟在原本的历史上,魏忠贤便连入宫登基之初的崇祯都有意谋害。 唬得堂堂大明皇帝,剑不离身,啃食烧饼,夜不能寐…… 那么出于底下人的推波助澜,以及源于他内心深处的阴暗,在这片半未知的时空下纵火焚烧信王府,意图加害将有可能承袭大胆的王爷,便也说得通了。 至于烈火锻血般的身份融合,除却“穿越”这件事以及诸多的巧合之外。 信王本尊前面十多年的低调,尤其是权阉只手遮天后的近乎足不出户,从不与朝中大臣往来,又因为优柔寡断的考虑而几乎不去宫中去向刘太后请安…… 党争甚烈,天启就算是病入膏肓,在其正式宣布将把皇位传给“五弟”之前,那些满口仁义却无比阴暗的的朝臣,便连正眼都不会看待信王一眼。 毕竟大明的文臣在之前的两百年里已经被宠坏了,就如一个个躲在皇帝余荫下的孩子,全然不把皇帝这棵参天大树放在眼里。 这些家伙连皇帝都动不动就给颜色,遑论被压制得死死的一介闲散王爷? “崇祯皇帝就算是自缢煤山,就能唤醒这群狗东西被猪油蒙住了的黑心么?”这一瞬间,诸多的推理的重真心中一闪而过,并为崇祯感到深深的不值。 “其实我也挺无奈,挺难的啊。已有三亩肥沃的土地需要开垦。等把亦欢从沈阳接回来,便至少也有四亩。半亩方塘一鉴开,朱熹圣人连半亩都耕不动……” 重真就是如此的不正形,然而正是这份放浪不济成就了他开朗的心态。 他耸耸肩膀,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在二人眼中,释放的乃是“爱信不信”的信号,许多时候人越是不在乎别人信任自己,反而越发会得到信任。 “这真是个很没有道理的世界。”重真无奈地撇了撇嘴,显得很不耐烦。 袁崇焕与吴三桂也只是道听途说,哪有确凿的证据,也无法去找当事人求证。 当着重真的面儿交换了一个眼神,点点头便当是彻底相信了这套说辞。 然而三人之间却像是隔着一层无形的隔膜,毕竟这是袁崇焕首次质疑重真。 这份沉默,只能袁崇焕这个始作俑者来打开,便继续西平堡的话题道:“既然如此,那为何不可进军西平堡?要知道建奴已许久未曾踏足辽西平原了。” 重真道:“确实如此,然而建奴对于辽西平原的虎视眈眈,也一刻都未曾松懈过。其实我们都知晓,建奴早已不满足于摄取辽东,而是在觊觎整个大明。” 吴三桂嗤之以鼻道:“想多了,就算西平堡孤悬在外,无法坚守,不还有末将驻守的大凌河堡吗?河堡以锦州为后盾,以左右二屯为侧盾。当初那一战你也是亲自参与了的,我关宁军只需步步为营,便不惧他建奴分毫。” “不错,退一万步来讲,就算大凌河堡最终不得不遗弃。锦州城,松山、塔山、杏山诸堡,宁远城,前屯堡,辽西走廊堡寨林立。他建奴便连宁远都未曾染指过,难不成还能破开这重重的坚城固堡,直抵山海关,叩关而入么?” 袁崇焕尚是首次认可吴三桂的观点,书生的倔脾气一旦发作,当真是赶着不走打着倒退,便连当初的担忧——担心建奴绕道入关,都给忘记了。 第460章 关宁军的内部争执 “袁崇焕就这样忘记了自己的初心么?”回忆起刚到宁远之时,对于袁崇焕那份誓守宁远之心的期盼,重真默默一叹,“等闲识的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他又深深瞥了吴三桂一眼,那眼神让后者感受到了无尽的生分。 吴三桂蓦然想起谍战后金回程之时,与一帮生死兄弟绕道入关的那一次。 念及建奴确有绕道入关的可能,心中一片悚然,但是袁崇焕就在旁边,向来都有极大私心的吴三桂不知出于何等目的,犹豫再三就是没有说出口。 再看袁崇焕,面沉似水,紧紧地抿着嘴唇,再不说话。 “巩固万里长城蓟辽段,以防建奴绕道入关的担忧,是你最先提出来的啊!莫非你真的忘记了当初的初衷?莫非当初那个单纯心系辽东的宁远道使,已被太多的坑壑与名利冲昏了头脑,冲淡了初心?” 重真终于对他死心了,心中不无悲伤。 袁崇焕的心理究竟是如何想的,说实话,便连他都没有了把握。 幸好他有先见之明,早前便创立了草衣卫,更有草衣卫里的草衣卫。 也就是碟中谍! 并且很早,就有计划地将这些成员,从关宁体系中独力出来,成为一股直接隶属于他的力量,自从莫名其妙成为信王之后,重真便知这绝非最后一股。 身份、视野、心态上的转变,让重真不打算再与这二人争执,说道:“在去江南之前,你先随我走一趟京师,皇上想见你。” 袁崇焕瞬间觉得自己的心开始滴血,吴三桂却愣然道:“不是信王殿下么?” 重真一个头嗒甩了过去道:“藩王面会边关大将,你想陷殿下于不义么?信王信王,虽以皇太弟之名成为储君,更已摄政朝纲,但却不能失信于天下呀。” 吴三桂龇着牙想要咬过去,心中却因“大将”二字而十分受用,嘟囔道:“就是说呀,信王殿下是哪门子的藩王哦,他是皇太弟,是摄政王。” 听着二人的一唱一和,袁崇焕的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可就是一句话都不说。 重真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暗叹道:“袁帅终究听不进去我的劝诫了……” 吴三桂显然也成长了,会看别人的脸色了,也会调节气氛了。 他伸长脖子如王八般瞪着那双狭长的眼睛,往重真的身后看去道:“刚才一直忘记问了,我倒觉得怎么少了点儿啥,二狗没随你一同过来么?” “你是在担忧老虎从黑夜里窜出来,把你这个没心没肺家伙的心掏出来么?”重真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又道,“在京师守家呢。一只信王府,一只午门,一只坤宁宫,轮流值班,值守午门的那一只,还兼职负责宫廷里的巡逻。” “多好的辽东猛兽啊,终究成为皇家豢养的宫廷御兽了么?”吴三桂感叹着。 袁崇焕抬起头与眼皮,狠狠瞪了这个意有所指的家伙一眼。 “莫非你不希望成为这样的猛兽,而是试图称霸一方,乃是割据为王?”重真丢下一句若有深意的话,负手走向大凌河堡的西侧城头。 这一番唇枪舌剑,无异于关宁军的内部争执。 然而都是以人的躯壳修炼成精的妖怪,说者权当没说,听者也不知是否听进去了。 谁都不能确保这番话是否会对关宁军的内部团结造成一定的影响。 在重真的心目当中,这支所谓的铁军一直就充满了成分复杂的派系斗争。 辽西将门,朝堂文臣,朝廷武将,无时不刻不在争夺着各自的利益,一如朝中的党争。 唯一能带给人略加安慰的,大概便是与建奴的争锋相对罢了。 毕竟建奴最开始不分类别,要将所有残留在辽东的非八旗人全都变作奴隶。 而随着进军辽西的两次失败,这份无差别打击时至今日已是有所改变。 于是重真便沉重地得知:辽西将门守卫辽东最后一片净土的初心越来越淡化,将关宁军变作私兵,将辽西变作将门土壤的私心,却越来越重了。 袁崇焕或有改变这种局势的想法,却没有这般雄心,更没有这种能力。 他对于辽西将门所采取的,乃是笼络的手段。 “曾经力战副总兵的那个袁崇焕,已随着时光的推移而永远消失了。” 重真忧郁的心里是不无悲哀的,冬至的夕阳留在他的身后,将身影往前拖得很长很长。 吴三桂没有跟上去,而是笑嘻嘻地朝袁崇焕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那样子那神情那心态,与没脸没皮的辽东泼皮,真的越来越像了。 “连本帅都快要压制不住你小子的野心了?呵呵,就连你那便宜大舅祖蛮子,都不敢不对我言听计从……”袁崇焕心中冷笑,冷冷地瞥他了一眼以示警告。 吴三桂从中体会到了冰冷的寒意,比这辽东的苦寒更浓,这才把贱笑换成了讪笑,轻声说道:“大帅,黄小元帅在等你过去呢。” 这句话就有些挑拨离间的嫌疑了,他自以为说得小声,奈何重真耳聪目明,听得一清二楚,便暗道:“离开辽东日久,这小子确实变得不安分了,得压压了。” “到底仍是辽东体系里的人,不像这只蝗虫,攀上了信王这个高枝,居然特意跑来试图改变本帅的志向,简直忘恩负义。”袁崇焕却有了其他的思想。 他反而对着扮演了小人角色的吴三桂点点头,深深吸气整整衣角,走向重真。 就在这段极短的路程里,袁崇焕觉得前方的那个少年,俨然已有大将之风。 “他还这般年轻呀,假以时日,成就必定不可限量。很荣幸,他曾是本帅部下。也很悲哀,他曾是本帅部下。”他感叹着,在重真的身后站定。 就好像他才是重真的跟班儿那样,这种滋味让袁崇焕觉得很难受。 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已是天下兵马大元帅了,虽无实权,然放眼大明天下,又有几人曾拥有过这样的荣誉呢?况皇上信王,都对其青睐有加。 轻叹一声,袁崇焕循着重真的眼光看去,夕阳的余晖里,那是一马的平川。 第461章 几乎与袁崇焕决裂 袁崇焕还没有去过西平堡,但却知道从这里到那里,都是这样的无险可守。 他再次深深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任由北风将他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说道:“我关宁军气势已成,军心可用,却当真还是无法进军西平堡吗?” 重真叹道:“标下等早就去过那里了,距离大凌河堡实在太远了。若在那里修筑堡垒并且驻军,无异于孤军深入,无论谁是驻守大将,都将深陷重围。” “登辽战役?” “没错。” “既然一场登辽战役可永久收复辽东半岛,那么为何不可发动一场西平战役,把西平堡也永久收复,让辽西平原的东部也有堡寨可依。同时也可为下一战做准备,也就是把辽东半岛和辽西辽南的大片土地连成一片,互为犄角。” “西平堡迟早是要收复的,但是现在的我们还缺少这个能力。”重真尽可能地把语气放平放委婉,说实话他已经很考虑袁崇焕的感受了。 若非不想这个在历史上毁誉参半的人,最终走上那条无法解释清楚的路,他才不愿意多费口舌呢。 重真不禁咬牙切齿地暗道:“老子真的好想好想现在就把他橹了!成也关宁,败也关宁,真以为自己有多重要么?” 袁崇焕人到中年却有着少年般的倔强,不忿道:“我们最初的梦想只是守住宁远就可以了,然而数场大战下来,非但建立了关宁防线,还进军大凌河畔,修筑大凌河堡,偌大辽西平原近乎都在掌控,放在两年之前,谁敢想象这般情形?” 重真决心最后一次对袁崇焕进行劝解,便道:“袁帅乃是知兵之人,当知大凌河堡之所以能够修复并成功打退建奴的进攻,凭借的乃是锦州和左右二屯的层层依托,以及全体关宁将士的鼎力支持,乃是关宁锦防线伸向辽西平原的臂膀。 然而,西平堡远在辽西平原东部,除了那座孤单的堡寨以外再也无险可恃,反倒是建奴离得更近一些,一旦建奴派遣骑兵渡过辽河劫掠骚扰,那么无论是物资的运输还是兵员的输送,都将成为一个极大的问题。” 袁崇焕明知重真说得很有道理,但还是咬牙道:“我有水师……” 重真打断他道:“大海离西平堡依然有着很大一段距离,这段距离足够建奴的骑兵侵袭我军的陆地运输线了。” “我可以派兵护送,我关宁铁骑已不属于女真白甲骑兵!” 重真针锋相对道:“不是标下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女真的白甲骑兵无不万中挑一,若无地势天时等一系列的优势,关宁铁骑尚无与之正面硬钢的能力。” “我有水师陆战者!” 重真咧嘴笑道:“袁帅所言乃是模仿袁公的海军陆战队所创?诚然,金士麟等觉华将士虽是水师出身,蜕变却是在觉华海岛保卫战之上。其实刚开始的时候,袁公也只是把张盘这些水路两栖之将,当作普通军士里的一员。 海军陆战队这个概念,还是标下提出来的。现在标下也很明确的告诉您,并非所有可以登陆作战的海军,便可称之为海军陆战队。这是一个全新的军事概念,代表着不同于以往任何时候的作战思念,海军陆战队,并非这样用的。” 袁崇焕紧握双拳,感觉就连后槽牙都快要被自己给咬碎了,死死地盯着重真的双眸,一字一顿道:“你是在说本帅不懂用兵吗?” 重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他,答非所问道:“袁帅定也听过好钢用在刀刃上这句古话,因此标下也不吝告诉您,海军陆战队就是用来突袭作战的?” “突袭作战?”袁崇焕骤然一愣,若有所思。 “是的。”重真见终于找到了一个点得以切入这块倔强的顽石了,暗暗松了一口气。他足够了解袁崇焕,知道若是继续说下去,反而会引起他的警觉。 因此,并未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让他自己去消化,去理解,去脑补。 袁崇焕这种大明读书人里面的优良学生,最是能够举一反三,借题发挥。 他低头沉思片刻,突然抬头再次盯着重真的眼睛道:“你欲突袭建奴后方?” 重真咧嘴大笑道:“标下与袁帅一样,皆是不按常理出牌之人,有何不可呢?” 出乎重真的预料,袁崇焕听闻此言,脸色便骤然阴沉了下去。 重真一愣,旋即便想明白了其中的道理——自己这是在否认袁崇焕呀。 果然,袁崇焕冷冷地盯着他道:“你是在指责本帅不该拘泥于关宁一隅么?之前你否认本帅不该纠结于一城一地的得失,这还罢了。然而关宁防线乃是孙师与本帅一生的心血所在,抵御住了建奴连续的进攻,怎可说否认就否认?” 说着,袁崇焕的表情居然变得歇斯底里,低吼道:“是否朝廷的意思?” 重真诚恳道:“袁帅,你误会标下了……” 重真这副曾令袁崇焕极为欣赏的态度,此时此刻却令之觉得格外虚伪,拂袖道:“你啥都不用说了,本帅啥都懂。朝廷这是想卸磨杀驴,否认我袁崇焕呢。” 说着他竟背过身去,负手看向逐渐变得昏暗的平原深处。 重真也觉得这黄昏就像他此时的处境,若他继续再这般固执下去。 这是重真第一次觉得,人心人性,是如此的不可捉摸。 “待回京之后,是否要奏请皇上,把他从辽东巡抚的位置之上撤下来呢?然而己巳年即将来临,己巳战役正在紧密筹备中,除了孙承宗,便再也无人比袁崇焕更加了解辽东的局势了呀!袁公?不!他太累了,若把辽东巡抚的重任也强加在他的身上,他非累垮了不可。家国天下,也从来不是一个人便能支撑得住的。” 重真默然,心念电转。 袁崇焕许久都没听到重真说话,或许是觉得刚才的话说得太重了。 又或者是觉得重真已是京师新贵,他在朝中正缺一个为自己说话的人,便侧过脸主动但却冷笑着开口说道:“怎么?无话可说了么?” 第479章 明军战阵 吞噬鳌拜 明军所配备的强弩火铳于这一刻,因距离而取得了极大的优势。这并非一个人的功劳,而是全体将士通过努力所取得的改变性质上的成果。 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战争最残酷的地方就在于瞬间可决生死,并且谁都无法掌控生死瞬间会于何时降临,也不可能拥有冲来一次的机会。 “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道理大家都懂,关键是能否做到。 重真将这种认知整合成了一个口号,朗朗上口,简单易懂。 平时的训练何止流汗,每一次的实战演习都必然会有所损耗。 这种损耗不仅仅体现在军备物资上,更有人员上的折损。然而只要是经历过一场与建奴的战斗,便没有人会去在乎这种近乎些微的折损。 ——建奴步骑天生的凶恶,远超任何友军再怎么逼真的角色扮演。 说时迟那时快,短兵相接时能对胜利产生影响的绝不仅仅是勇气。 更有军备的优劣,心理的因素,杀敌技术的强弱…… 斜刺的关宁铁骑只需贴着战马的脊背往前奔驰,同时往旁边射击即可。 “怎么可能!这群锤子的骑术,怎可能如此精湛?”多尔衮心中惊怒,事实就在眼前却仍旧难以接受,尽管他完全理解“重骑轻骑,用法功用各自不同”。 他没有立刻勒马停下,因为他立刻就想到,两支关宁铁骑已经用这种妙到巅峰的方式,完成了攻击目标的切换。而他的两支骑兵想要后队换前队,必须拉开一定的距离,否则分分钟就面临着被衔尾攻击,兵败崩溃的危险。 轰轰轰轰轰…… 炮弹以毫厘之差而落空了,袁七袁八袁九尽皆虚空挥拳大叫可惜。 重真却大笑道:“好!这才配做老子的对手!令二炮营衔尾炮轰落水狗!” “不再诱之再攻,全歼之么?” “不!我们的兵力和部署相对保守,不足以一口吃下多尔衮!让他去!” “诺!” 又一道军令随着旗手双手的挥舞而下达,扭头见之的多尔衮心中大恨,他真的不想做一个抛下部署的逃兵啊!然而他没有办法! 仗打到这个份儿上,他不得不承认,那只蝗虫无论单挑还是群殴,都有其过人之处!他无愧于那个血洗镇北、火烧抚顺的“皇”重真! 心念电转,多尔衮蓦然觉得这只蝗虫简直处处都是心机! 凭借一人之力,竟可将稳稳占据着上风的大金,折腾得身心疲惫,焦虑迷惘! 就拿这场战斗而言,多尔衮已无后手,更无后备军! 可他却摸不准蝗虫是否还有后手,是否还有后备军! “害虫!真是一只害虫!本王迟早有一天要捉住你!” 多尔衮仰天咆哮,一如当初在宁远城下发出的誓言那样。 知难而进,迎难而上,一如他的人生准则。 在原本的历史上,他确实无限接近于成功。 然而这片时空因为多了一只“蝗虫”,这一切都要打个大大的问号。 “他果然跑了!元帅料事如神啊!” 眼见如此,袁七等人恍然,对于重真的钦佩也更加深了。 重真却咂咂嘴道:“多尔衮就是多尔衮啊!那便好好享用留下来的美食!” “诺!传令……” 确实不是每一个建奴将领,都拥有多尔衮的战争天赋。 岳托勇则勇矣,打仗也还行,奈何智商不太行。 他差点儿被包了饺子! 前有杨国柱,后有吴三桂,头顶有炮弹砸下,因速度快而呼啸出声。 侧方,刚才溃败的祖大乐部又涌了出来。因为战术性撤退而无比憋屈的他们,这一次表现得格外英勇,先是卯足了劲儿往岳托的中军射击。 射击完便扔下火铳,捉起一边的长枪,怒吼着冲杀了过去。 大明步兵冲杀后金骑兵,哪怕占有着各种优势,那也是有史以来的第一次。 重真躲在高坡上的战壕里防备建奴射手的偷袭,看到这一幕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行了,没必要以极大的消耗去把岳托留下来,让小桂子和老杨穷寇莫追,反过来包鳌拜的饺子,让炮营对准这个兔崽子,弄死他!” 袁七眼见己方的优势越来越大,岳托的骑兵几经挣扎,已然开始溃败,忙道:“元帅,这未免也太过可惜了!只消再努力,就可全歼之!” “困兽犹斗,运动战里的围三缺一,再加多尔衮的抛弃,这便是岳托心无斗志的原因所在。”重真像个老教员一样老咔咔地教育道。 身边都是他的合格学员,纷纷点头受教。 他的军令被迅速下达,岳托跑了,与多尔衮在远处汇合,两人都有着抛弃战友之嫌,于是各自的嫌隙心照不宣,对视的同时看到的都是彼此眼中的余悸。 炮火更加猛烈了,全部集中在了留给鳌拜的阵地里,把悍勇的披甲奴和白甲骑兵,压得抬不起头来,有不服的奴兵嘶吼着抬头,便会被一枪爆头。 重真收起长枪道:“也该让建奴狗尝尝箭雨如蝗的滋味了!” “诺!传令……” 军令被再次下达,吴三桂、杨国柱、祖大乐三部步骑缓缓压了上来。 弩箭的优势在这一刻发挥了出来,不像火枪那样只能平射,而是可以运用箭簇的重量和地心引力,利用抛物线原理进行抛射。 “许多的科技都是先知其然,再知其所以然。风雨五千年,华夏已积累了丰富的经验,根据这些经验进行反推,便可得出许多的理论基础来!厚积薄发!” 看到箭雨如蝗般落入陷入包围的建奴阵地,重真暗道。 极远处,势力极佳的多尔衮和岳托也看到了这一幕,再次对视一眼,都没有救援的打算,而是仰天怒吼,愤愤地勒转马头,转身离去。 前方,是滚滚向海的辽河,在辽东平原上蜿蜒却一往无前,从不曾走回头路。 多尔衮仓促而来,兵贵神速,因此携带的步卒很少,只有千余。 加上分给鳌拜的五百骑兵,能在一场战斗中凭借较少的生命消耗为代价,一口吞下一千五百条建奴士卒的生命,重真觉得很亏。 第493章 登莱张盘 上岸勤王 最终,黄台吉否决了莽古泰“分兵攻克马兰峪,将蓟州长城连成一线,继而进攻关内”的建议,而是选择合兵一处悍然入关,于正月初十日,兵临遵化城下。 驻守遵化的乃是先为杨镐幕僚,后为孙承宗重用的茅元仪,曾于觉华之役中跟随重真浴血奋战,建功立业,年前调任遵化,出任副总兵。 正月初五,马不停蹄的独孤灵便已经过蓟州而抵达此处,将重真的警示传递给他。 茅元仪虽并不认为建奴真会有这般大的手笔,但还是小心地戒备着。 初八日,茅元仪派遣而出的斥候捉到了一些从长城溃退下来的士卒,押至身前一番询问,这才惊悉,忙全力以赴加强城防,同时飞报京师以及附近城镇。 正月初十日,黄台吉率军抵达遵化城下,即刻猛攻。 其余两路在代善与阿敏的率领之下,相继抵达。 茅元仪率军誓死抵抗,全城百姓惊甫稍定全力助战,奈何寡不敌众,苦战五日,遵化城于元宵当日夜陷落,茅元仪愤然战死,士卒多战死,少量趁夜溃散。 将遵化城的战况,飞报京师,以及周围同胞。 消息传开,京畿震惊,京师震动,乃至于整个北方都瞠目结舌。 黄台吉想不到一座军镇的抵抗竟也如此激烈,便有些犹疑是否该继续挥师南下。莽古泰建议屠城以震慑附近城镇,阿敏中立,阿善反对。 黄台吉最终克服女真族数百年来的心理障碍,挥师西进,直击重镇蓟州。 此乃东北方通往京师的要道,便连关宁军想要入关勤王,也要经过此处。 如若陷落,己巳战役必定会变得极为被动。 也正是因此,为防患未然,重真调总兵马世龙以镇守之。 马世龙在蓟州屯住着重兵,得独孤灵警示之后极为重视,重真又一直对他进行着较为先进的火器支援,惊悉建奴突至,坚守城门,火炮弩床齐发。 黄台吉亲自督师苦攻数日,始终不能攻克。 黄台吉再次患得患失起来,莽古泰趁机再次建议北上夺取马兰峪。 黄台吉震怒道:“马兰峪只是一座极小的长城关隘,占之如何?不占之又如何?于此战有何裨益?尔堂堂大金国贝勒亲往,眼光为何如此粗浅?” 莽古泰被当众驳斥,莽撞大怒,竟欲举刀砍之,被阿善与阿敏所阻。 冷静下来之后又觉得后怕,想起汉家“将相和”的故事,便主动去找黄台吉认罪。然人黄台吉并非蔺相如,他也并非廉颇,前者趁机治他以罪。 罪名:不敬。 本来还要关起来的,阿善好说歹说,黄台吉才改变主意,只褫夺了他的兵权。 莽古泰忧愤交加,莽牛般的身体竟也扛不住,在这汉地害了病。 阿善恼恨于他本该团结一致的时刻,竟还去找黄台吉的茬,便没有安抚。 莽古泰失去了唯一的周旋者,至此一蹶不振。 这个曾于辽东叱咤风云的后金三贝勒,甫一入关,便即将落幕了。 是因为黄台吉在刻意削弱昔日八大贝勒的权利么? 是因为莽古泰人如其名,太过莽撞耿直吗? “不是的。”重真得草衣卫汇报之后说道,“是汉家风华抹杀了他的贵族之气,这种抹杀绝不仅限于他,还会成为笼罩于其余贝勒头上的阴云,挥之不散。” 周遇吉尤其对重真的语言能力期待而信服,浅笑问道:“下一个会是谁呢?” 袁七不假思索道:“大贝勒阿善、阿敏?还是小贝勒阿济格,多铎?” 黄晓腻若有所思道:“我觉得阿敏的可能性最大。” “何以见得?”麾下部将们都把目光投向这个几乎时刻跟随重真的亲卫。 黄晓腻却看向重真,满脸期待。 重真看着他鼓励道:“不错,一定是他。” 众人相视,须臾大笑。并未因为建奴的冒然入关而焦虑、气馁。反而对于接下来的连番大战,用兵力去挤压建奴流窜的空间,还有最终胜利充满期待。 黄台吉在阿善的极力劝说之下潜越蓟州,继续挥师东进。 旬日分兵,一路由阿善带领进逼京师要道通化。 他则亲率大军与阿敏进攻顺义,破之。 在黄台吉抵达遵化并且发起围攻的过程当中,袁崇焕含着满腔的愤怒,已亲率大军西出山海关,一路之上马不停蹄,过永平,抵迁安,再往西便是遵化了。 总兵赵率教为其先锋,不负“奔袭大将”之名,以最快的速度抵达遵化东郊。 黄台吉围点打援,派遣随军征战的阿济格前往迎战。 赵率教虽然只有轻骑三千,但却怡然无惧,为争取时间而奋勇冲杀,最终被黄台吉的左翼四旗以及部分跟随而来,试图趁火打劫的蒙古兵,包围于三屯营。 箭雨如蝗,覆盖了赵率教暂时整顿的小树林。 一支狼牙箭呼啸而来穿透重重树木,钉在了赵率教的胸口,令其坠马。 幸而重真领着八百火枪兵回京之时,将那些新型铠甲全部交给了他。 少年重真因与壮年赵率教身材相仿,自己身上的那套便送给了他。 “都护铁衣冷难着”,一套好的铠甲在古代价值连城。 又哪有将军不热爱铠甲的?便连赵率教都没能例外,欣然接受。 因此,当惊慌失措的亲军将其扶起之时,便惊喜地发现,主将除了被摔得有点儿懵,居然啥伤势都没有。至此,赵率教部虽深陷重围,却仍士气不跌。 又有时刻待命的张盘率军北上,恰于此时抵达战场,见状二话不说便加入战团。张盘部虽以步兵为主,但因其乃是重真师尊麾下,与重真的关系最为亲密。 登莱水师很早便开始由纯冷兵器向着冷热兵器转换,火枪、火炮等远程攻击武器,配备得较为完善,枪炮齐发之下,女真兵士气动摇,赵率教趁机突围。 “登莱军水师大将张盘,上岸勤王!”张盘剑指阿济格大吼, 阿济格怒极,但忌惮大明火器的威力,便没有派遣骑兵进行追击,而是率军列阵于遵化南郊,同时派人去向黄台吉复命。 当黄台吉得知赵率教突围成功之后,暗叫可惜,倒也没有责怪阿济格,又得知来救的乃是登莱军张盘所部,心中既惊讶又欣喜。 第496章 “北守南迁”之争 此时,刚巧传来阿善攻克通州的好消息,通往大明京师的道路已完全打开。 黄台吉仍记得乃父教诲:“大明很大,宜剪其羽翼,徐徐图之。” 然而局势迫人,他便把心一横,率军毅然南下。于华夏农历二月初二龙抬头的日子里,黄台吉与大贝勒阿善会师,兵临京师城下。 城池即孤城,乃是一个十分狭隘的观点,事实上城池的产生缺少不了周边村落河流的支撑,人与集市组成了城池最首要的条件,再修建城墙赋予城池的概念。 就在黄台吉率军在京师北方捣蛋的这段时间,大明这边也没有闲着,便连慌乱的闲暇都没有,而是在由校由检这兄弟俩的主持之下,分秒必争地准备着。 当然,主要还是重真在主持大局。 因为自从得知黄台吉绕道蒙古,攻克古北、喜峰、大安三座长城关隘,率军进入长城之后,天启便恍若信念崩塌般,身体一下就弱了许多。 幸得张嫣温婉贤淑,薛方柳松倾力救治调理,这才勉力支撑。 至于朝政,则只能全盘托付给重真了。 也幸好如此,大明这边才不至于女真的突然入关,从而狼奔豕突。 重真当仁不让,毅然挑起了这栋将倾大厦的横梁。 他首先以皇太弟的名义奏请天启下旨:对这些人口聚集地进行坚壁清野。 一部分人进入了京师,一部分人则被有序安置到了后方的城镇。 女真建奴,来势汹汹。大明京师,严阵以待。 冰雪尚未消融,地里的农作物不多,黄台吉就算是有心破坏,也无从下手,从不可能把那土地翻整几遍。 翻整土地这种粗俗而又细腻的技术活儿,就不是女真族的专长。 他们的专长是渔猎,打鱼,狩猎。数千年来,从完颜到爱新,莫不如是。 在女真人眼中,初见的大明京师尽管十分巨大,那份由时间沉淀的沧桑与威严尽管让他们十分震撼,但无疑是一头兽,等待着的乃是被狩猎的命运。 京师在重真以信王身份的主持之下,也不争辩,只默默等待着猎物的靠近。 昔日蛰伏四方缇绮天下的锦衣卫,俨然成为了走街串巷安抚民心的角色。 无论飞鱼服还是绣春刀,都对这一转变无一丝一毫的排斥,反而乐在其中。 百姓们有着充足的存粮,有着高大的城墙,有着宽阔的护城河。 更有精气神十足的军队守护,还有啥好担心的呢? 无需官府发动,许多的青壮百姓便自发走上街头,向官府要求——参战。 兵部正愁没地儿募兵,工部正愁找不到人修筑防御工事,礼部大概正愁没处说理……各部欣然将百姓的这份热情当成了自己的功绩,通过午门往内汇报。 所有的官员都在午门就被截住了,因为重真穿着明晃晃的臊包铠甲,就搁那儿充当门神呢。大黑天性贪玩,午门又从未如此热闹,喜得它这人嗅嗅那儿闻闻。 二狗与小白蹲坐于重真左右,那凶猛的样子比太和门前的石狮子还要威武。 百姓们有事儿没事儿,这些天也总是喜欢到午门来逛一逛。 原本门可罗雀的午门,因此而变得门庭若市。 闹中,自有一番安静。纷乱,自有一份秩序。百姓们看到信王殿下手持蝗虫英烈的精铁长矛赫然在立,如泰山一般威严,便再也没啥可担心的了。 本就热闹非凡前门大街,这段时间更是人潮汹涌。 士子少爷最喜欢去的地方仍是江南客栈,贩夫走卒也多半聚集于此。 一场关乎是去是留的话题,已在此争论半月有余了。 有的说:“顺天府无需守,应天府既有的六部,干嘛弃而不用呢?” 有的说:“顺天府必须守,即便以应天府为都再建一个大明,可是那个大明还会是吾等所忠爱的那个大明吗?” 这些人高谈阔论的前几天,重真就乔装打扮坐在二楼特意隔出来的雅间里听,对于大明士子终于开始着眼于实际探讨问题,多少还是有些欣慰的。 尤其是持第二个观点的大部分人,都主张坚决守卫顺天府。 理由很简单:祖宗疆土,当以死守,不可以尺寸与人。重真一直认为,广袤的疆土和坚强的精神,以及源远流长的文明,都是华夏先人流传下来的宝贵财富。 放眼地球,流传五千年乃至于更长时间的种族,也只有“中华”二族了。 中华者,中原,华夏也。 多数人都支持坚守北直隶,毕竟建奴即便是入关了,也注定不可久留。 “这是有所先例,有所借鉴的。”坚守派的这个观点,重真就不怎么爱听了。 任何一次游牧民族突破长城的军事行动,都是农耕民族的血泪史。 对于重真这种爱国爱得极为深沉的人来说,简直就是耻辱。 “我之所以主动发起己巳战役,就是为了毕其功于一役,确保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重真捏紧了手中的茶杯,陪侍之人立刻便察觉到了他的愤怒。 时光亨与李明睿对视一眼,知道是该自己出场的时候了,便站起身来到外面。 刚刚还争执不休的东林士子们瞬间静默,旋又一片无比热情的哗然。 “时光师兄!明睿师兄!”士子们无不躬身作揖。 所争论的内容,二人已全盘知悉,因此便无需多加解释。 所有的士子都微微作揖,静待二人决断。 从眼高手低的东林士子再到基层历练的官吏,二人和农人一起种过水田割过麦子,与翰林整理过诸多的文字材料,充当县衙幕僚观摩过县官断案。 充实的经历,也夯实了两人的内心。坚守也好,南迁也罢。两人无疑已从一大群只知高谈阔论的东林士子中脱颖而出,成为了务实的典范。 二人再次对视,相互点头,时光亨率先说道:“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皇上与信王都说了,誓与京师共存亡!尔等就不必再犹疑了!” 李明睿接口道:“便连信王殿下都于午门值守,便连首辅杨鹤大人还有六部官员,都无惧严寒在午门外搭了个亭子运转朝政,吾等有何脸面在此争论不休?” 第507章 战时小结 “绕道入关,本就承受着极大的压力,若是不成,该当如何?”黄台吉是建奴贵族里唯一一个不愿去想退路的人,他的眼睛通红通红,只能继续无眠。 主子不睡,以范文程为首的投诚者,便只能被奴役着继续熬夜。 正月二十清晨,黄台吉突然撤军到了京师较远处,砍伐周边树木,扎营立寨。 并且在代善阿敏等诸王的强烈反对之中,力排众议,如明军般挖掘沟渠,做出了长期固守的姿态。无论从地形还是八旗的主要兵种上来说,这都是不妥的。 “我大金自立国以来就从未沦落至如此地步!”阿敏对此表示愤然。 代善也劝道:“这无异于自陷死地啊!大汗!” 黄台吉沉声说道:“汉家兵法有云——置之死地而后生!” 代善沉痛道:“大汗熟读三国,该也知晓马谡街亭之失!固守城池乃是无奈之举,因为城内有着守军的所有家当,然而领兵在外者,哪有自陷死地的啊!” “大哥,当真连你也无法理解本汗的苦心么?” 只剩下了两人,面对代善的苦劝,黄台吉突然说道。 代善悚然一惊,试探道:“大汗的意图是……引明军出洞,主动来攻?” “生我者父汗,知我者,大哥也!” 黄台吉欣然笑道,代善却只觉得毛骨悚然。 黄台吉对于麾下诸王的态度正发生着悄然的转变,阿敏、阿济格、多铎或许会觉得这该是一种庆幸,代善的心中却充满了担忧——莽古尔泰,就是前车之鉴。 “老八攻伐明国的大汗之心,已然开始减弱了么?”他远远眺望着如巨兽般坐镇于燕京平原上的那座巨城,慨然想道,“然而或许,两国之争才刚刚开始啊!” 建奴的一举一动都在重真的掌控之中,收到战报,照例在大书房内公开讨论。 有东林一系的官员立刻叫嚣道:“那还等着作甚,快围攻上去啊!” 有人附和:“是啊是啊,我大明雄兵百万,一人一口唾沫也淹死建奴狗!” “李标,你这兵部尚书是干啥吃的?还不调兵遣将,毕其功于一役?” 目光聚集于李标处,这位昔日的中立清流依然不动如山,起身朝着诸位同僚拱拱手,又向着重真作揖道:“殿下,老臣觉得此必黄台吉诱敌之计!” “啥诱敌之计啊!这可是在我们的地盘!” “是啊是啊!李标你难道愿意看着城外土地受建奴肆虐?” 李标顿时斜睨过去道:“那些土地是属于百姓的公土,还是尔等的农庄?” 语惊四座,李标顿时成为了东林一系官员的攻讦对象。 “你!” “李标你啥意思?” “今儿个不说清楚,你就休想离开这里……” 然而李标却捋须微笑,就像看着一群跳梁小丑一般,还悠闲地喝起了茶水。 “你还有心思喝茶?来宗道!来宗道何在?” “老夫在此!有何贵干?” “你这礼部尚书是干啥吃的?” 来宗道讶然道:“兵部调兵遣将,工部修筑防御工事,吏部协调各部官员之职责,户部统筹粮草、银两,刑部掌管刑法而打击怠政贪腐者,我礼部则负责安民,这都是事先就在殿下的主持之下协商好了的,兵部不作为,与我礼部何干?” “这……你……你与李标这厮不是向来同穿一条裤衩的么?” 来宗道这个礼部尚书反而喜欢喝大碗茶,用葫芦装了满满一壶,时刻带在身边,免得忙起来时连口水都顾不上喝,此时正好拨开壶塞咕咚咕咚灌上半壶,打了个饱嗝道:“斯文人说话怎的这般粗俗?你是在指责我大明党争甚烈么?” “你……休要胡说!”只两句话,那几个跳起跳倒的东林官员顿时偃旗息鼓。 他们的目光聚集到高攀龙的身上,后者却如老僧入定,闭目不语。 内阁首辅杨鹤实在是听不下去昔日同窗的高谈阔论,也看不下去堂堂内阁次辅的懒政行为,怒喝道:“够了!建奴入关,其害甚深,任谁都想毕其功于一役,永绝后患!可由谁人领兵发动这场围攻呢?老夫?高大人?殿下?还是尔等?” “这……”众皆惊惶,皆将目光聚集于挑起了大明栋梁的摄政信王。 自开会至今,重真始终一言未发,静静地看着屁事不干的东林官员,毫无原则地进行发难。真正在做实事的人,则出于大局考虑,始终未将矛盾真正激化。 到底谁才是真正为国为民者,谁才是满口仁义道德,实则却只是为了一己私利,或者将私利放在公事之前者,已然在这一连串的局势变化中,逐渐浮出水面。 然而大明是个有着纯熟规章制度的国家,重真不可能像黄台吉那样,随便寻找一个由头,或许刻意挖坑让莽古尔泰者往下跳,便将之从头到脚捋得干干净净。 “大明,将以律法治国。” 这是重真在接受天启与刘太后的联合考量时,所作出的最深远的承诺。 这在吏治越来越腐败的大明很难做到,但是重真有信心拨乱反正。 重真没有怀着痛心疾首的情绪,去纠结这群官员到了这个时候还要相互攻讦。他没有那个闲功夫。既然矛盾是由黄台吉引发的,那边将矛头直指建奴。 他带着一丝微笑缓缓扫视全场,道:“黄台吉的意图,乃是将我军拉过去打。” 李标起身作揖道:“殿下圣明,老臣也是这般认为的,建奴久居辽东深山,此前虽连下辽东数十城,却仍旧不擅攻城略地,倒是分外擅长野外作战。若放弃城墙的依仗冒然出城与敌作战,不正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么?嗟乎,谬矣。” 李标说着,还挑衅地斜睨了刚才攻讦于他的那几个东林官员一眼。 高攀龙终于坐不住了,睁开眼睛轻轻地咳嗽了一声。 他的族弟高扶风没有资格入座,此时便出列道:“李大人此言差矣!我堂堂大明,泱泱华夏,难道便任由建奴在这中原腹地来回驰骋,却不加以堵截么?” 李标像是遇上了白痴那样翻了翻白眼道:“老夫还是那句话,老夫的兵部多的是能够恃城坚守力拒建奴的将领,却唯独缺乏与之于野外血战的猛将!” 言罢,他突然从旁边的来宗道手中取过茶葫芦,饮酒一般咕咚咕咚了灌了半葫,骤然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安得猛士兮战四方……” “这家伙是在装傻充愣么?” “是啊是啊,就没见过把汉高祖的大风歌篡改成这样的……” 东林一系的官员顿时纷纷出言,看似自言自语,实则却将矛头对准了他。 “袁崇焕不是就在附近么?黄台吉是他引来京师的,理应由他解决!”终于有人提出了一个实质性的建议,然而在重真眼中,仍旧脱不了推诿责任之嫌。 说话的乃是高扶风,重真淡淡看了他一眼,仍持否认态度。 这就不是一个该由谁来承担责任的时候,而是必须团结一致,共克时艰 李标站在兵部尚书的立场,拂袖怒道:“黄台吉是否袁崇焕引来京师的,老夫不知,却知道就算是袁崇焕,也不见得能在野外打过黄台吉和他的八旗兵!” “李标,你这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袁崇焕怎么就打不过黄台吉了?” 高扶风戟指怒喝。李标反唇相讥:“你知道袁崇焕守辽东的秘诀是什么吗?” 高扶风道:“如何不知?无非‘恃坚城,凭大炮’尔。” “既然如此,尔为何还要聒噪?莫非你是阉派余孽,志在拉袁崇焕下马?” “你……你这匹夫,休要血口喷人!”高扶风理屈词穷,恼羞成怒。 李标冷笑道:“若你高扶风愿意投笔从戎效法班定远,老夫这便派你出征,还会上表殿下,请求他设点将台,为我出征之大将鼓劲践行!” “你……本官懒得与你废话!”高扶风心中一突,偷看了一眼重真,落败。 重真见状暗道:“如今的东林,与昔日的阉派又有何异?这群私心甚重,妄图以一介学院控制家国朝政之人,就应该在其最骄傲的领域,狠狠地打压下去!” “还有官员要与兵部李标大人论上一论么?或者想要领兵出征者?”重真趁机说道,虎目一个又一个地扫了过去,重点在刚才高谈阔论的官员身上停留。 然而就连是他饱含期待与鼓励,与其眼神相触者也迅速移开了目光。 “大明朝堂,亟需一场自上而下的革命啊!否则就算是这一次击退了建奴,却终究会因他们的第二第三次的入侵里,迅速虚弱,直至轰然倒塌! 此战之后,必要公平公正地拟定功过是非,趁机让这些混球全都滚蛋,泱泱大明,有的是愿意替朝堂出力,替百姓办实事的实干之才! 至于入侵之建奴,就算不能全歼,也必定要打疼了打怕了,令其再也没有这个胆量然道入关才行!”重真下定决心。 年轻人精力旺盛,他一直都是站着的,双肩瘦削挺拔,如标杆般站得笔直。 二十来天了,是时候针对此战之前的得失做一番总结了。 第508章 重真的激励之道 只听重真字正腔圆地说道:“己巳伊始,建奴入关!注意,是入关而并非扣关!此谁之过?此时追求并无意义。然皇上自从两年之前听从了蝗虫英烈的《浅论巩固蓟辽防线之必要与迫切疏》后,便开始拨付大量的银两修筑这些关卡! 本王忝为摄政王之后,更是日夜传旨叮嘱,定要广撒侦察兵,时刻监察关外部族之动向,然而却鲜有人重视,以至于古北、大安、喜峰这三座极其重要的长城关卡迅速告破,至今仍在建奴的手中!便连蒙古部族都胆敢趁火打劫! 旬日间,建奴攻陷重镇遵化,连下周边数城,顿时举国惶恐,京畿震动!建奴尚未压城,南迁的呼声便已甚嚣尘上!然我京师不动如山,我大明君王秉承永乐先祖‘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之意志,坚决不南迁! 建奴攻不下蓟州,便潜越之,继续西进。数日之间攻陷顺义,终于昌平被孙祖寿阻挡兵锋,又被祖大寿拦住北上之步伐,避免了居庸关暴露在其铁蹄之下! 正月十五,黄台吉亲率建奴大军抵临京师城下,建奴大贝勒代善另率一军经通州与其会师,最终扎营于广渠门外,意图经此,染指大明腹心! 然我大明军民众志成城,数日大战下来,建奴与我关宁军满桂所部,勤王之师候世禄,于广渠门外数度血战。 建奴三贝勒莽古尔泰,小贝勒阿济格挥军攻打城墙,均铩羽而归! 号称满万不可敌的女真巴图鲁,居然连我京师的护城河都跨跃不了!历经数战,本王便想在此问一问食君禄的诸位大人,对于建奴,可曾畏惧?可还畏惧?” 对于建奴,可曾畏惧?可还畏惧? 这句话一字一顿,犹如战鼓一般敲击在每一个位列大书房官员的心中。 每一个听闻者,尽皆面面相觑,扪心自问,却久久没有答案。 许久,忝为信王幕僚而并无官职在身的孙承宗率先出列,道:“老夫,无惧。” 他的语气很平淡,恰如一块石子投入了水平如镜的湖面之中,激起层层涟漪。 他身为关宁防线的第一个构思创建者,没有人敢对这句话提出质疑。 高攀龙与族弟高扶风对视一眼,立刻就出班奏道:“臣,无畏。” 重真斜睨了他二人一眼,尤其是次辅高攀龙,真正要他拿主意提建议发挥作用的时候一言不发,屁用不顶的表忠心为自己脸上贴金的事儿,却争着抢着。 “这便是东林风骨?”重真心中冷笑。 然东林一系的官员经他二人开头,立刻就纷纷表态:“臣等,也无畏惧。” 这些家伙还相互点头吹捧,相互支持。 重真听得看得都快吐了,不过他的涵养很好,仍旧浅笑不语。 倒是李标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大声吼道:“尔等无惧,难道老夫就曾怕过吗?” 来宗道与其配合默契,堂堂礼部尚书粗野村夫般灌了一大口粗茶,抖抖袖袍笑眯眯地说道:“信王殿下,孙大人,诸位同僚,老夫惭愧,说不怕那是骗人的。” 这话顿时犹如激起了千层浪花的巨石,使得东林一系的官员自以为抓住了他的痛脚,纷纷出言指责:“好你个来宗道!”“来宗道你这个胆小鬼!”…… 重真觉得陈洪绶的这个大舅子必定还有下文,便微笑注视,眼神里充满期待。 来宗道果然再度一笑,道:“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建奴杀起我汉家子来,可不分老夫是平民还是礼部尚书!不过若是家国需要,老夫何惜此身?” 重真大笑道:“无畏无惧,畏而无惧,尔等真乃大丈夫也!” “哈哈哈,信王殿下谬赞了!” “是啊是啊,臣等也是为这家国天下着想啊!” 大书房里再次热闹起来,东林官员大多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原先的中立清流如李标来宗道者,却平静地相互笑笑,静候重真投下重磅。 出自东林的内阁首辅杨鹤许久都没有说话了,躬身作揖道:“殿下常说——空谈误国,实干兴邦。不知对于臣等下一步当以何为,有何具体的指示呢?” “这谁啊大煞风景!”东林官员纷纷投以怒视,见是首辅大人,又纷纷附和道,“是啊是啊,信王殿下有何吩咐就赶紧说,局势紧迫,分秒必争啊!” 重真微笑地再次一串又一串地望过去,与其对视者无比昂首挺胸。 “很好!”一丝微笑自他坚毅的嘴角划过,转身看向悬挂于身后的作战图,沉声道,“尔等可知,黄台吉为何扎营此处?” 高扶风得到了高攀龙的眼神暗示,立刻出列抢着说道:“此地背临香山,与玉泉山之河流汇成清河,水源便利,进可攻退可守,实乃战略要地!” “小高大人见识非凡,令我等佩服啊!” “是极是极,小高大人不但文采斐然,更难得兵法娴熟啊!” 面对底下官员的吹捧,高扶风得意洋洋,犹如一只骄傲的孔雀。 只可惜重真不希望大明成为一只仅供欣赏的孔雀,而是一只涅盘的凤凰。 他转过身来看向高扶风道:“那你可知,香山主峰鬼见愁,乃是什么地方?” “鬼见愁?啥鬼见愁?那鬼地方风大雪厚,谁知道上边有啥!” “不对,听说孙元化从好年前开始就一直搁那儿待着,轻易还不肯下山呢!” “他躲那儿作甚?莫非仍旧在捣鼓他那不靠谱的火炮理论么?” “火炮?就是六年导致巨大炸响爆燃的火炮?这如何使得……”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这孙元化好大的胆子……” “殿下!信王殿下!臣弟请愿,治孙元化之罪。” “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等皆附议!” “哦?”重真对于东林的无耻无知有了新的认知,嘴角划出一个弧度道,“那么请问各位,孙大人何罪之有?” “火器,那是多么危险的奇淫技巧啊!” “殿下可曾听闻六年的那一次巨大炸响,半个京师险些……” “你未免太过夸张,不过如此巨响,本王如何会不知?” “殿下既然知道,为何还要问孙元化何罪之有?莫非是受了殿下指使?” 语惊四座,都像看白痴一样看着这个东林官员。有些事情心里清楚就好了,说出来就不对了,那会令人很难堪,乃是人际交往里一个很大的忌讳。 就连高攀龙高扶风都恨不得上前,兄弟齐心将这家伙摁在地上摩擦。 偏偏重真是个无所忌讳的人,大笑道:“不错,孙大人钻研火器之举,正是暗中得了授意。大家可能还不知道,香山鬼见愁主峰,乃是蝗虫英烈走遍京畿山川,从而最终选定的火器研究之所,为的就是避开人员密集之地。” “啥?竟是那只臭蝗虫?咋啥事儿都有他的踪影?” “嘘,不要乱说,蝗虫来自辽东,祖大寿来自辽东,袁崇焕来自辽东,满桂来自辽东,殿下的亲卫、爱将,周遇吉、黄晓腻、袁七袁八,皆来自辽东。 这是自我大明立国以来,第二个与辽东边军关系如此亲密之王爷。啥,第一个是谁?你怎么这么笨!当然是昔日的燕王殿下,后来的永乐大帝了。” “嘶!你是说信王殿下将会骑兵靖难?不对!朝政都在殿下手里……” 高攀龙几乎想要上前捂住他的嘴,幸好这嘴大的东林官员幡然醒悟,突然住嘴,惊恐地看向重真,讷讷道,“殿下,臣失言,还请饶恕臣的罪过。” 重真再度大笑道:“其实本王挺欣慰你终于肯动脑子,也肯说实话的。” “殿下……”这官员大囧。 “你叫什么名字?” 这官员更加窘迫道:“回殿下,臣叫陈新甲,耳东陈……” “新年的新,兵甲的甲,对么?” 陈新甲豁然抬头看着重真道:“殿下如何会得知?” “新年伊始,兵甲相见……”重真背过手去看向大地图。 “殿下!”陈新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额头贴在地砖之上。 重真注视着地图缓缓道:“起来,此战与你的名字无丝毫关联,无需介怀。从今往后,你不要有那么多的高谈阔论,埋头做事就好。你那两个师弟——时光亨,李明睿,该有所耳闻?李标大人的衙门里还缺个右侍郎,你去帮他。” “殿下!臣……拜谢殿下!”陈新甲激动得不能自己。 上位者简简单单的一番话,就让一个堪堪有资格列席大书房会议的官员升了职,同出东林一系的官员,无比的羡慕嫉妒恨,可惜他们并不明白。 这只是一个很小的插曲,重真率性而为,就如两个棋手对弈那般,只求先将局势打开,毕竟相比于黄台吉,他的手中握有更多的棋子。 有些棋子放到某个位置上,能于短期内发挥出极大的成效。 有些棋子则尚且未知,就如无心插柳一般,或许会收到丰厚的回报。 陈新甲以后的为官之道没少被人诟病,但此时的他已经算得上是东林青年一代中较为翘楚的存在。 若是能够以此激励起一部分的东林官员,让大明朝政在此战之中稳中有进,那么这步棋的目的便达到了。 第521章 出城!作战! 反倒是因为利益关系勉强地拧成一股绳,雄心勃勃来到大明想要狠狠抢一票的八旗各部,部分蒙古的趁火打劫者,以及被压迫的披甲奴。 同样是因为利益的关系,并非分赃不均,而是无脏可分,变得各怀心思。 这些微妙的形式似乎并非主导战争直接胜败的因素,然而有了重真这个心理a证的持有者,指向性非常强,却又润物无声的挑拨,就变得非常要命了。 二月初二黎明,黄台吉驱使着全军离开香山军营来到旷野,做好了决战的准备。他亲自披甲上马,带领着他的骑兵越过步兵方阵,直驱向前。 他的目的很单纯——趁着明军尚未于城外立足,冲击其军阵,致其溃散,再行掩杀,按照以往明军一退便兵败如山倒的情形,大明京师也有可能被一战而下。 这就是黄台吉为什么一再被重真戏耍,却坚持着等待这场决战的最大原因。 另有一个因素便是——明军因为太过依赖火器、火炮等武器的缘故,无论移师的速度还是列阵的速度,皆远远不及武器配备相对简陋的八旗军! 是的,黄台吉比乃父更雄才大略,不得不承认明军的火器已远超他的想象。 于是他除了改进铠甲,增加棉甲之外,还耗费极大的代价搞了一支火炮部队。 这其中,有从尚可喜三人那里购买来的两尊红夷大炮。 此乃最大王牌! 其余的除了“买就送”的一些虎蹲炮之外,还有之前从明军手中缴获的。之前不知道维护,报废了许多,然后尚可喜派了几个“专业维修人员”给他…… “这才是老子的最大王牌!”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黄台吉望着漆黑的夜空狞笑,仿佛久置黑暗的人看到了许久都不曾看到光明,那是天际的一道曙光。 这支火器部队,被他单独安排在了一个极其隐秘的高地之上。 “这些大炮,据说来自遥远西方一个叫做意大利的地方!”黄台吉悠然神往。 他还异想天开,以骆驼、驴子,代替了这些大炮的炮架。 别说,有血有肉的双腿,就是比这些需要人力推动的铁轱辘来得快。 明军尚在出城,他们便喝令动物蹲在地上,架好了大炮,远远地瞄准着。 黄台吉亲自督战,企图对正从广渠门源源而出的明军,发动突袭。 然而他失败了,满桂、候世禄将阵地牢牢地楔定于城下,就像两块硬骨头,八旗军啃了半个多月都没有啃下来,尤其是这短短的个把时辰所能攻破的。 再加上斥候来报,由袁崇焕统帅的那支明国人的唯一骑兵——关宁铁骑,在飘忽不定许久之后,终于神龙见首,来到广渠门的远处,拜谒他们出城作战的王! 据黄台吉所知,明国信王的这一决定,虽然很冒险,却为他带来了极大的名声,军心大振,民心所向,其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洪武、永乐时代。 可就是不见这群激动的家伙发生骚乱,仍旧默默地做着自己该做的事情。 “这就是规矩啊!是大明积攒了两百多年的规矩啊!大明积弱多年,摇摇欲坠,这份规矩却起到了极为关键的支撑作用。我女真欲效法大明,最终超越大明,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黄台吉对此很是羡慕嫉妒恨,默默感慨着。 由明国信王统帅的那支杂七杂八的部队,终于完成了从城内鱼贯而出,队列整齐地缓步向前,在满桂、候世禄两军的护卫之下,如中军般在城外列阵。 可是这还没完!竟有许多人从高大的城头一跃而下,腰间仅绑着一根绳索,一声呼啸,大批的战马有序地绕城而来,刚巧被这些武林人士骑在背上。 黄台吉骇然四顾,蓦然察觉周边远近人影绰绰,晨曦里,全是兵戈之光。 “狡猾的明国人!”黄台吉这才知道自己中计了,就当他的全副精力都集中在广渠门的时候,城内的明军已通过其余八门,暗度陈仓。 斥候不断来报——卢沟桥的祖大寿、通州的赵率教,再加广渠门外的满桂。 大明辽东三大总兵,一员以“袁帅”自称的巡抚,全数到齐。 除了这些,还有登辽军张盘!大名府天雄军卢象升! 旌旗猎猎,旗帜鲜明! 锦衣卫,东西厂,全都或整或零地出城了,就像于少保时期的那次一样。 城内、城头,唯有三大营的将士,牢牢守护。 唯一没有打出旗号的,大概也只有大牛所统帅的草衣卫了! 可就是这些扎根于土里的草根,下起手来比谁都还狠! 小股的骑兵,大量的斥候,都是在与他们的针锋相对里,逐次减少的。 黄台吉终于惊悉到了这股力量的存在。 他所苦苦联系的西北民间力量,就算是有心借助他的力量壮大,此时也被孙传庭的古秦军牢牢地压制着,并且在洪承畴、贺虎臣的配合下,面临围剿。 秦良玉守着川陕咽喉——大散关。 无论闯字诀还是大王令,都只能在原地蹦跶。 宁武关虎大威,抽身东进,过宣府大同,在昌平与孙祖寿合师一处,也来到了京畿战场,参加这场大决战。 最令重真欣慰的,要数顾炎武这个小家伙倾力奔走,从而初步拼凑的戚家军了,虽然赶不及,却仍旧正在倾力地往北方进发。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顾炎武只用了这么一句话,就令那些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的戚家军老兵,摒弃了蓟镇兵变中被剪除的前嫌。 当然,重真知晓这个会拿雨伞柄戳黄狗屁屁的淘气小家伙,很可能用了些正当的手段,毕竟若是再不对这些老兵进行接济,他们中的许多人就快饿死了。 在全身心投入这场决战之前,重真最后一次听取了麾下上送的情报。 “该布的局,老子都已布下!是胜是败,便全看全军将士,是否勠力杀敌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冷冽清新的空气,汝钦宝剑剑指苍穹,全军开始缓缓开拨。 向前!向前! 袁十三仍旧套着本属于重真的那套金色布面甲,在晨曦的辉映里熠熠生辉。 重真的铠甲是漆黑的,和这个家伙隔着好几丈的距离。 等到战阵如地毯一般先汇拢,然后铺卷开来的时候,黄台吉才明白再次上了明军的狗当:明军以广渠门为幌子,把女真人的目光全部锁定在这里。 背地里却进行了大量的军队调动,通过京师的其余八大门,将许多的军队投入了广渠门外的战场,再加上各地勤王的兵马,以及辽东边军。 几乎有一种把八旗军包饺子的感觉,无论以黄台吉为首的八旗子弟是否在乎这种战术,都将成为现实,并且这种感觉一定很不好。 “这就叫暗度陈仓么?”黄台吉恨得咬牙切齿。 “是的,这就叫暗度陈仓。很古老的一个成语,最基本的一项运用。兵者诡道也,许多时候就是这么简单。” 重真知晓黄台吉崇尚华夏文化,故有此隔空对话。 重真为何不像大多数的明人一样,对八旗人高看一眼呢? 因为他甚至这些贵族子弟在王朝的末尾,是如何的懦弱无能。 最后还不是得靠汉臣支撑起整个天下来?袁十三这个壮汉把精铁长矛往前斜指,这个来自大明辽东的少年的古朴武器,似乎成了明军的号令。 与以往的任何一场战争都不同,继萨尔浒之战最开始的进攻状态之后,明军时隔十年,防守了十年,终于再次开始向着关外的部族踏出了前进的脚步。 只不过战争从关外换到了关内。 重真用综合起来的各种方法告诉大家:不能再后退了! 北守!必须北守!用以扞卫汉子守国门的诺言! 一旦后退,一旦软弱,哪怕是退到南直隶,女真人也会饮马长江! “第一次进入中原,黄河没能拦住女真人,钱塘江拦住了。那么你们认为,第二次入主中原之后的女真人,还会被长江、钱江,所拦阻吗? 届时,女真人会用我们在北方的产出,将我等最后一片苟安之地都给夺走!继两百六七十年之后,华夏将会第二次全境沦陷!” 重真的质问,掷地有声,在每一个向前进击的士卒心中回荡。 南迁、苟安的侥幸心理,被他无情揭发。羞愧让人产生了无穷的力量。 城头,战鼓一次重过一次。人的脚步踏在大地之上无比的齐整,就好像大地就是一面战鼓,千万名明军士卒的双脚,则构成了两根鼓槌。 周遇吉等人不自觉地便想起,昔日在沈阳福陵,敲响战鼓的那一次。 心跳如战鼓,每一个奋勇向前之人,不论是英勇的还是胆怯的,都热血沸腾。 看到这一点的黄台吉却只是冷笑:“冲!冲!等你们冲出城头大炮的轰击范围,看本汗怎样用骑兵无情地屠宰你们!可别现在冲得有多么英勇,等会儿溃散就有多么彻底!一定要多坚持坚持,免得我八旗骑兵连表现的机会都没有!” 一步!两步!三步……明军步步前进,步步为营。 一步!两步!三步……八旗军步步后退,每一步都像受到了极大的屈辱。 第527章 范文程之死 被一枪爆头 然而这并非辽东,而是汉家腹地,如大海一般的汉家腹地。 “大汗,祖大寿部正往汗帐发动冲锋!” “哼!他的骑兵全部交给了袁崇焕,此不自量力,螳臂当车尔!” “大汗!赵率教部正往汗帐发动冲锋!” “哼!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大汗……” “什么事!” “后方……后方……” “后方怎么了?” “大贝勒未能拦住后方明军,由一支骑兵将其突破,正往汗帐杀来!” “有多少人?” “千余!” “千余,又是千余!为什么又是千余!” 若是明军以优势的兵力横推过来,黄台吉多少还能感觉到一些安慰。 然而现在,却是以千余骑兵队突击、突袭、突破。 这本该是八旗骑兵的特权啊!如今都被明军偷学去了! 传讯兵由焦急、恐慌,继而衍变成连滚带爬的禀告,仍未停止。 “大汗!大汗!” “何事惊慌!” “明军……明军一支八百人的骑兵队,正往汗帐迅速突袭而来!” “债多不愁,虱多不痒,拦住不就行了?”黄台吉冷哼。 “可是大汗……”范文程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因其知道若是再不出声,他便再无机会。此战若是输掉了,他这样在女真人堆里毫无根基靠山的汉臣,率先就会被迁怒,会成为替罪的羊羔。 “嗯?”黄台吉比其父更为阴鸷的目光投向他。 范文程匍匐于地道:“再无八旗兵可派了!” “胡说,我八旗战兵千万!”黄台吉自然也知道此次入关,所带的兵将几乎竭尽了八个部落的全力,又有多尔衮为了支撑辽西战局分走了一些。 济尔哈朗镇守辽南辽东,若无充足兵力,也不可能震慑住毛文龙的蠢蠢欲动。 黄台吉蓦然有些后悔——既然是豪赌,就该把全部身家都押上去。 “赌注,还是不够大呀!”黄台吉的自责、后悔,瞬间就过去了。 战局的迅速走向,也令他没有这个时间去后悔。 八旗军身经百战,近乎百胜,如此强度就崩溃那是不可能的。 然而,局势确实正在往不利于他们的方向,飞速发展。 最主要的原因仍是——兵力不足! 明军的生力军源源不断,似乎每一种新式武器的出现,每一支生力军的加入,都可以当做是一张出乎建奴预料的王牌。 然而八旗的习性、战术战法、武器兵种配备,却全被明军了然于心。 “炮!老子的意大利炮呢?”黄台吉脱口而出,终于放下了天聪汗的傲娇。 “大汗……您的炮……已被城头的明军火炮摧毁了!”没有一个八旗子弟敢这么回答,唯有范文程被迫公推出来,去点醒他那快要疯魔了的主子。 “胡说!”黄台吉一鞭子抽在范文程的身上,在其脸上留下一道清晰的血痕。 可是他蓦然就愣住了,这是范文程第一次敢于以脸,直面他的鞭子。 愣然短暂,余下的便是无尽的怒火。 可是他无法这这份怒火倾泻在这个奴才身上,战场的中心已从那个金甲战士的身上,转向了他。所有的突进、拦截,都是以击杀或者保护他为目标的。 黄台吉环顾四周,一片茫然——真的无八旗兵可派了呀! 留在身边的,除了充作亲卫的忠诚子弟外,就只剩下一群奴才了! “该是奴才上场的时候了!”黄台吉蓦然大喝道,“范文程!” “奴才在!” “披甲上马!准备死战!此战若胜,封侯拜将,不在话下!” “喳!”范文程激动得难以自己。 然后一颗子弹飞来,将他的太阳穴贯穿,掀起了一蓬血雨。 蛰伏于战阵里,或趁着混乱找到了狙击之地的狙击手们,首次问世。不同于那些枪法好的火枪兵,这是狙击手作为单独的精锐兵种,第一次正式投入战场。 他们的枪支、子弹,都是孙元化团队量身定做的。 战斗服也是定制的,与积雪初融的环境十分吻合。 倍镜则借鉴了西夷的望远镜,再加上自行研究,终于有了质的突破。 可笑黄台吉还把他那西夷淘汰下来的单筒望远镜,当作宝贝捧在手心。 重真也有一杆孙元化为其量身定做的枪,那家伙为了拍他马屁,还做得特别认真,特别精致,材质也用得特别好,可以说为了他一人而在刻意进行技术攻关。 厚积薄发,孙元化成功了,只是因时间关系,来不及进行应用而已。 重真有理由相信,待到此战结束,就连最新式的火枪都会遭到淘汰。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会无情淘汰那些抱残守缺的人,的部落。 就如文明,终将会淘汰八旗制度一样,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而已。 重真如今做的事情,就是把这个世间提前。 并且,并非由西夷的坚船利炮在轰开,而是由大明自己。 女真也好,满清也罢;辽河也好,浑河也罢。 终将,汇入大海。 百川东到海,何时复西归。 真正生活充实之人,便连感叹时间不够这种无聊的问题都会成为一种奢侈。 朝夕必争,才是历经过后世那个伟大时代的重真等人,该有的状态。 这一刻,他就完全将生死置之度外,一门心思只往前冲。 “向前向前向前!”唯有向前,才是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不二法门。 余者,都是虚妄的理论,是弱者的借口,唯有向前,才是民族魂。 当然,向前有战术向前,战略向前,直接向前,迂回向前,包抄向前…… 黄重真也搞不清楚现在的自己属于哪一种,总之向着黄台吉前进就是了。 无需冒着炮火,只需防范箭矢就够了。 只可惜等到速度足够,侧方的后方的狼牙箭,就全都跟不上了冲锋速度。 枣红马撒开四蹄,马力全开,另一边的大黑马不甘趋于老婆之后。 中军都开始奋力冲锋,只能说明黄台吉苦苦支撑的战局,终于来到了八旗崩溃的那一刻。率先被杀崩的,自然便是以披甲奴为首的各族奴兵了。 他们溃败起来跟冲锋一样亡命,唯一的不同便是为了追求速度,而将一切负重全部丢弃,披甲奴披甲奴,连那层薄薄的铠甲都丢弃了。 这些奴才本无尊严之心,因此丢弃的就是战斗之心,战士的尊严。 谁叫这些可御箭矢火铳铁砂弹的薄甲,在子弹面前却形同虚设呢? 八旗督战队试图阻止他们,最终也只能被明军战阵的汪洋大海所吞没。 步兵的冲锋永远都是不疾不徐的,似乎萨尔浒的伤痛成了明军心中永远的痛,因此一旦在某个战局占据优势,也绝不孤军深入,而是横推过去。 较远处有敌人蹦跶,就举枪射杀。 近处有敌人躺在前进的道路上,就用刺刀补一下。 重真给这种行为取了一个很好听的名字——补刀。 于是每一个拥有刺刀的火枪兵,都将这一猥琐的行为,进行得很是愉快。再有刀盾铁甲兵汇聚在战阵的最前方,全部拼凑起来就像一台轰轰开进的坦克。 有炮弹,有子弹,有刀枪剑戟…… 黄台吉汗帐的溃败,源于范文程的被一枪射杀。 这破仗还怎么打? 明军的金甲信王被射杀了那么久都没死,这边的奴才被一下就给爆了头。 建奴哪里知道,冒充重真的袁十三金甲里面是软甲,软甲里面还有丝绸衣服。 可有效防止女真人的狼牙箭,这块金字招牌成了很好的诱饵,将无数自诩骑射无双的女真铁骑,往靠近明军战阵的地方吸引。 然后,总有藏在军阵里的火枪兵,偷偷地伸出黑幽幽的枪孔放黑枪。 这一次,是范文程被光明正大地一枪射杀!连锁反应,所知而起! “大汗小心!”“大汗小心!” 接二连三的,到处都是为表忠心的女真巴图鲁。 掩护着黄台吉,扯着他那受惊战马的缰绳,欲第一时间离开这片高坡。 站得高确实看得远,然而高处也更加不胜寒冷。 谁知道女真人是否读过苏东坡的千古名句呢? 黄台吉肯定是读过的,然而他无惧严寒,也要往高处攀登。 然而此时,却只能被他忠心的奴才们所拉扯着,去往明军不易发觉的低处。 他其实想要怒吼,喝令他的奴才将他放回原处去。 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直到现在,他的那些精于狩猎的奴才们,也未能将那个放冷箭的明军崽子找出来。 反而,在此过程中又折损了不少人。 越是勇猛的人,越是愤怒咆哮之人,就越是容易被放冷箭。 很显然,这些人很善于放冷箭。 黄台吉不觉愤恨脱口:“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权衡再三,终于是没有胆量回到原处,去重新组织起一场像模像样的战斗。 其实机会还是有的,只是他如他的后代们那样,自以为是,注定没能抓住。 随着他的战旗不再被他的奴才巴图鲁们看见,这场战斗便终将结束。 以女真人的失利而结束。 是失利,而并非惨败。 因其机动、野蛮,就决定了他的不易被围剿性。 第529章 战后梳理第一步:破除土地与权力的勾结 阿敏成了继莽古尔泰之后,第二个被剥夺了兵权的大贝勒。 奴酋在世时济济一堂的四大贝勒,除代善谨小慎微之外,已分崩离析。 黄台吉很希望明军能冒冒然地追到长城外面来,那他就可以有效利用山地丛林的地形,灵活运用八旗骑兵的机动性打伏击。 明军的火器受地形限制,也会大打折扣。 那么,他便还有反败为胜的机会。届时携大胜之威再度扣关,必能一战而下。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萨尔浒就是先败后胜。 只不过败是小败,胜乃大胜。而现在,败不说惨败,折损却绝对不小。披甲奴近乎消耗殆尽,八旗本部也有极大折损。 至于胜……骄傲如黄台吉者,今日也不敢断言,只是心中的这份执念,始终无法放下而已。 黄台吉严令八旗子弟忍耐饥寒等了数日,也没有等到一兵一卒的追兵。 反而,是收到了多尔衮兵败辽西的战报。 辽西的那一战,就是典型的先胜,后败。 胜是大胜——多尔衮在西平堡差点儿就能全歼吴三桂了,却不料杀出一个杨国柱。两人说是且战且退,其实就是被多尔衮撵着跑,一直到回到大凌河堡。 就连坐镇大凌河堡遥指西平堡战役的袁崇焕,都在火急火燎赶回锦州的途中,被多尔衮奇兵伏击,差点身死,袁大袁二以死掩护,才换来了他的入关勤王。 但在这之后,多尔衮就一直没有取得很大进展。 因为他其实不善攻城,又无攻城的利器——大炮。 锦州与大凌河堡,都是配备着大炮的。 多尔衮的兵器也不多,毕竟大部分都被黄台吉带到关内去了。留给他的不多,还多半是老弱病残。若非多尔衮始终抓牢自己的军队,连这场战役都支撑不起来。 多尔衮切断了大凌河堡与锦州的联系,得寸进尺,还想侵占其中的一座城池。 左辅数次挫败他的突袭、进攻,什么阴谋阳谋在这员老将面前,全部不顶用。 多尔衮后来着急了,就被杨国柱抓住了时机,以骑兵克骑兵,对其本阵发动了悍勇的冲击。左辅见机不可失,也把为数不多的机动部队派了出去。 好说歹说都不再愿意率军出堡与多尔衮作战的吴三桂,最终还是在几个女人的冷嘲热讽之下,冲冠一怒,杀出堡外,杀入战局。 他的加入,终使骄傲但却韧性不足的多尔衮,于辽西战局中,战败。 黄台吉收到详细战败,愤恨于两兄弟的战局发展几乎一模一样之外,便又惊慌起来,连忙率领军队往辽东腹地赶去。 然而这翻山越岭的,除非插上翅膀,否则便又是一次长途跋涉。 待回到沈阳,还有多少忠勇的八旗子弟呢? 雄才大略如黄台吉者,面对此次战败所引起的连锁反应,也不禁茫然起来。 他既希望能够立刻再来一场旷世大战,以洗刷耻辱,证明天聪汗的伟大。 同时,他又害怕明军煎迫甚急,发起夺取辽东的战役,就像登辽战役那样。 因为他很清楚,回到沈阳之后,一定有着一大堆的内务等着他。 欲摆脱其父阴影的黄台吉不禁有些懊恼,懊恼没有听取奴酋临终之前的嘱托:“明国甚大,宜徐徐图之。” “终究,是本汗操之过急了。” 念及此处,黄台吉再不眷恋,急行军往沈阳赶去。 此战已过去月余,一切战场的喧闹渐已尘埃落定,民生正在逐渐恢复。 赏罚,正在厘定。 草头王刀疤刘挺官复原职,领百户之衔,走入紫禁城,向着天启叩首。 他的入宫觐见,预示着大明开始重新塑造武将的尊严。 这也是天启最后一次汇聚群臣,进行大朝会。 正式觐见之后,无比激动的刘挺又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信王府。 传说中的大书房里,他见到了重真,丝毫没有去怀疑他的身份。 毕竟,他没有那个胆量直视重真,就像不敢直视皇帝那样, 只听重真笑眯眯地问道:“张秉忠和李洪基,找到没?” 刘挺一惊,忙道:“张秉忠尚无消息,李洪基倒是正于银川当一名驿卒。” 重真点点头道:“看样子他还挺安分。” 看见刘挺偌大的身子略一哆嗦,重真又笑眯眯道:“怎么?孙传庭和洪承畴差点儿把你当做普通的山大王,给一锅端了?” 刘挺尴尬地笑了起来,趁机偷眼看了一眼重真,只觉得这张脸刚毅、威严,不愧摄政信王之名,更不负亲率大军于城外抗击建奴之实。 “听说你营里有一个人叫作李定国,有一个人自称高杰?” 重真忽然问起了毫不相干的问题,刘挺不明所以,点头称是。 “你娶亲没?” 刘挺茫然摇头。 “可有相好之人?” 刘挺摇头,又点头,欲言又止。 重真笑骂:“土窑子里的那些不算。” 刘挺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坚决点头。 “可有在京师娶妻生子的打算?” 刘挺豁然抬头,紧接着便单膝跪地,大声道:“末将叩谢殿下恩典!” 重真道:“切记别把妻儿带到军营里去,也别让部下到你家里去。” “殿下,这……”刘挺显然是个很讲义气的汉子。 重真勃然大骂道:“笨蛋,请客可以放在外面,干哈非要领回家呢?” 刘挺恍然大悟,其实……依然未懂。 他只知打仗,这就够了。 只要有重真在,就会为这些人安顿好生活里的一切。 至于底下的将士,只需负责感恩戴德,勇猛作战,即可。 此类帝王放眼整个历史都寥寥无几,最出名的莫过于秦皇汉武。 大明的权与财已深深地勾连在一起,重真欲效法汉武,使之分开,却很难。 但是再难,也必须要做。 因为重真很清楚,此时的大明看似已通过这场旷世大战,争取了舔舐伤口的大量时间,但若官与民仍然勾结在一起,时间就会在无尽的扯皮之中过去。 朝廷通过己巳之战好不容易杀出来的威望,也会因着官府的倒行逆施,从而令百姓再度感到心寒,从而逐渐抛弃朝廷。 而这一次的抛弃,将会是最为彻底的。 届时,无数的张秉忠李洪基就会趁势而起。 在此起彼伏的熊熊烈火中,再多的洪承畴、孙传庭、卢象升,都无法扑灭。 朝廷和地方官府,从来都是十分微妙的结合体。 为此,重真曾与天启谈及。因为重真知道除了自己之外,只有天启才是最希望掌握在官府手里的土地,回到朝廷,或者回归百姓的存在。 然而,天启的所有执念、精力,都似乎随着此战的远去而耗尽。 这位很不容易的木匠皇帝,在不听劝阻的日夜耕耘之中,终于来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太医院和重真连番会诊,都拉不回这种颓势。 因为,他不知节制,旦旦而伐。 张皇后知道夫君的遗憾在哪里,因此只是配合。 她也希望自己能为自己的夫君,留下一丝血脉传承。 不是为了去把皇权夺回来,仅是想要创造一个生命,来这世上走一遭。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重真感慨之余,只得挑起了所有治国理政的担子。 重真跟杨鹤聊起了土地这件事情,因其源自东林体系。 这个体系里的人除了会敛财,还善于侵占土地。 豪强虽然不是大明王朝的代名词,可是,掩藏得很好的豪强早就出现了。 皇族里的福王,士族里的钱谦益,都是其中的代表。 大部分的土地都掌握在了权贵的手里,还他酿的不用缴税。 “考个功名就一劳永逸的事情,决不能发生在老子治下的大明。老百姓早就沦为了佃户,佃农太多的国家是一定不可能富庶起来的。”重真暗道。 没见过哪个连农民都吃不饱的国家能够强大起来,佃农因为土地不是自己的,从而并没有太大耕作积极性,再加各种各样的苛捐杂税,压根解决不了温饱。 这是历经过后世的人,几乎都能明白的道理。 可是杨鹤不懂,对于重真的想法表示很惊讶。 土地,都是大家伙儿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 失去土地的人,那也是他们没本事。 大家伙儿聚拢这些土地的时候,都是付出了相应代价的,或多或少。 不排除有人在此过程中巧取豪夺,可是杨鹤以自身的经历出发知道:“大部分农户出卖土地,都是为了解除燃眉之急。”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 可是重真看懂了他的眼神,就笑道:“杨大人在此战之中牢固功劳,论功行赏,足可加封太子少保。” 是的,此战已过去月余,但是功过是非却仍旧还在评定当中。 惩贪治罪,是由上到下的。先把那些大贪官大老虎揪出来,以儆效尤。 奖赏激励,却是由下到上的。先让底层的士卒、官员,得着实实在在的奖励。 战死的率先会得到抚恤,手上的率先得到医治。 迁徙的百姓但凡是在城外的,就没有第一时间回到家园。 一是因为家园被毁,二是因为没有土地。 第531章 尔衮质明 亦欢归明(本书完) 喜欢夜观天象的徐道政瞬间就被迷住了,任由女儿拖着自己往住处行走。 来到院中,徐亦欢笑嘻嘻地问父亲道:“父亲,如何?” “女儿,这天象……”徐道政缓缓低头,试探道:“己巳之战,大明大胜?” 徐亦欢嫣然一笑,微微颔首。 徐道政不顾梳洗收拾披散的头发,心急火燎跑回屋内找出他那占卜用的宝贝,一把古朴的铜钱撒在桌上,直勾勾地看着,参悟着…… “自成不成,洪基无基,献忠秉忠,太极否极!” 许久,他才呢喃出声,终至仰首大笑,笑声里掩饰不住的酣畅,便连府外潜伏之人都听得一清二楚,只可惜他们将这份酣畅,误解成了惊恐。 因为很快,这些暗中监视徐亦欢父女的八旗子弟,就听到徐道政嚎啕大哭起来。那哭声,如怨如诉,分外辛酸,足可令闻者落泪。 徐亦欢确实眸中含泪——多年的期盼终将实现,守得云开见月明。 “女儿……”徐道政突然小声唤道。 “父亲?” “你我千万要把这个秘密保守下去,一直到奴酋蓦然惊醒,却悔时晚矣。” “爹,否极泰来,不是苦尽甘来的意思吗?”徐亦欢的笑容里满是狡黠。 “以建奴的智慧,怎会想到‘否’也蕴含着否定的意思?” 父女俩相视一笑,骤然大声哭泣起来。 府外潜伏之人不疑有他,这才去跟他们的奴酋主子汇报。 “明者,日月也;朱者,赤火也。烈火煅金,融毁一切。大汗不妨,将国号改一改。”“自成不成,洪基无基,献忠秉忠,太极否极!” 黄台吉将这两番话一经联系,终于决定更改国号。 范文程已死,可他硬是逼迫其余奴才,为他寻找了一个很好听的国号——清。 便连古老的女真族名称也改了,改成了——满。 自此,大明便以“满清”二字,称呼依旧苟在辽东的建奴。 草原上的雄鹰没有在黄台吉匆匆赶回辽东时进行拦截,尽管重真很大方地把这个消息共享给了他们,只可惜黄金家族的后裔已没有了祖先的血勇。 大明朝堂对于这份错失良机,多少是有些捶足顿胸的。 重真却一点都无所谓,毕竟只要大明的火器体系完全构建起来,并且在精益求精的上下求索之中日新月异,再富有血勇的游牧族,都会变得载歌载舞。 “渔猎族也不会例外!这一天不会拖得太久!一年,再苦吾民一年!” 重真对于接下来的局势,做出了一番有效的调整。 草原上的雄鹰大概是终于有了一致的意见——联合大明,攻伐满清。 然而己巳年除了己巳之战,明金之间再无大战,小的摩擦试探倒是有许多。 双方都在积蓄力量,准备下一次的决战。 黄台吉效法大明的封建改制,无论如何都追不上大明日新月异的步伐。 这就是重真不乘胜追击,挥师攻伐满清的信心所在。 萨尔浒之战的教训犹在眼前,由不得他不慎重。 袁可立倒是有心趁着入夏之时,督师北上,绕到满清的背后登陆作战。 想来没有水师更没有海军的满清,无论如何都适应不了这种战争方式。 只可惜天启于夏至未至之时,终于因耕耘过度而一病不起。 为了保持局势的稳定,保证天启崇祯能够顺利交接。 袁可立按兵不动,与山海关一同,拱卫京师。 入冬,天启的身体再难挽回,在一片悲伤之中,走完了人生的最后一程。 “恭送大明皇帝上路!”王承恩一声悲怆的细吼,本想跟着一同去的。 却被重真阻拦,继续在他的身边为皇家服务。 重真戴孝登基,拒绝了群臣即刻改元的建议,坚持戴孝,直至年末。 新年悄然而至,华夏大地,辞旧迎新。 正月初一,重真才将大明的年号,改成先皇为其择定的两字——崇祯。 公元1630年,是为大明崇祯元年。 一切都变了,一切又似乎都没变。 浑河之战、辽阳之战……一场又一场似乎发生过的战役,在两国之间打响。 无论满清如何奋勇抵抗,依旧抵挡不住遮天蔽日般的炮弹,以及火力网。 数场大战下来,强化到了极致的封建政权,奄奄一息。 八旗终于放下了尊严、架子,只求苟延残喘,割地,赔款,称臣,纳贡,求和。 多尔衮再如何骄傲,也只能被他兄长送到了大明京师,作为人质。 史称:尔衮质明。 另有一女,和亲大明。 可没有一个八旗女子甘愿和亲大明,不是她们不向往大明,而是无人愿意做出牺牲。 尔虞我诈,推诿再三。最后,还是一个久居八旗的汉家女子主动请缨。 此女子,便是徐亦欢。 黄台吉虽然很不甘,很不舍,然而一来有心无力,二来局势容不得他做出更好的选择。 他只能装模作样地询问徐亦欢:“但有要求,尽管提来。” 徐亦欢心中自有荣耀,啥都不要,只要求父亲亲自将她送到大明,交给明国的皇帝。 黄台吉起初哪里肯答应,但是所有的八旗贵族全都迫他答应。 他已然不是初承汗位时,那个说一不二的天聪汗。 最终,被迫答应。 父女俩能够平安回到故国,一是因为故国已难以想象般强大。 另一个原因,便是周玉凰的智慧,她巧使妙计,利用了八旗人好面子将里子的心理。 “尔衮质明”,被掩盖在和亲之下,多少给骄傲的八旗留了一些面子。 这件事情经说书人的渲染,最终演化成了为人津津乐道的一件事情——亦欢归明。 与尔衮质明形成了鲜明对比,奠定了大明睥睨四方的根基。 曾经需要和亲游牧以求安稳的中原王朝,也有了这一扬眉吐气的时候。 又有谁能不骄傲呢?又有谁能不慨叹复兴将起,盛世将临呢? 此消彼长,与此相对的,便是八旗的黯然。 然而,身为奴酋的黄台吉怎甘心就此失败? 他放开了手脚,准备进行最后一搏。 他付出了极大的代价,联系了蒙、土默特、河套寇等大明北方势力。 又在一群野狗般的早先投降过去的奴才策划之下,联系到了大明东南的一些国,一些势力,其中不乏船坚炮利的西夷。就连西南诸夷,都被他们利诱。 唯独朝鲜,断然拒绝,坚定地站在大明这边。 大明也没有令其失望,多铎阿济格双双出兵征讨朝鲜,皆被袁可立痛揍。 崇祯元年冬,八方攻明,一度令大明手忙脚乱,然而很快就将局势稳定。 大明八线作战,凭借顽强的毅力,冲天的傲气,强大的火器,全部获胜。 天雄军、老秦军、白杆兵、东南水师、登莱水师、关宁军…… 先是击退了来犯之敌,这一次不像己巳年那样见好就收,而是毅然追击。 皆,扬威域外! 至此,再也没有人可以阻挡大明的崛起。万国来朝,只是时间的问题。当所有人都因此而沾沾自喜的时候,重真却将目光放在了更为长远的复兴之上。 宛如宿命的安排,明清最后一战,仍在萨尔浒。 这一次,新式明军主动进入昔日明军的营寨,在遗址之上修筑军营。 入夜,八旗、披甲奴,亡命般地往里冲。 一道道火舌亮起,无数的铠甲被被打穿。 与此同时,袁可立率领舰队北上库页,于海参崴登陆。张盘率领陆战队一路南下,直迫赫图阿拉。昔日不可一世的八旗弟子,终于陷入了狼奔豕突的深渊。 若非这一年的冬季来得特早,又特别漫长,辽东故土便要被彻底收复。 但就算有着严寒掩护,满清也全部让出了城池,如昔日的祖先般开始钻山沟。 1644年,明历崇祯十五年。 昔日的翩翩少年,终于也来到了一日不刮便胡子拉渣的年纪。 重真目送着他的远征军兵出山海关,一路北上,直抵极北之林…… “对不起,朕的臣子不让朕亲身犯险,朕只好食言。山海关,已是朕能踏足的东北极限,然而朕的思想,朕的目光,会随着朕的军队,直抵雪原林海。” 远征军重建抚顺关、抚顺城、镇北关…… 大明的坦克、军靴,如渔网般笼罩了辽东的每一个角落。 海尔格、海力斯爷孙,带着最后一批奋勇抵抗的女真巴图鲁,投诚大明。 重真负手而立,目光深邃,似乎看到了昔日驰骋于辽东的那个少年身影:“大明焕发生机,朕已不再少年。” (全书完) 感谢海天江涛每天看更新,一直到最后,真的非常感谢。感谢王木木和救赎,经常打赏。感谢本书唯一的盟主蚂蚁老j,感谢交大研究生老师每日在群里分享世界局势以及各种专业知识。本书的书友虽少,但个个都是大佬。 最后求订阅,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