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拾愿辑录》 第1章 弥勒佛与修罗场 客店里,各桌上的酒菜大多都已用完,但却好像没任何一桌的客人着急结账,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曲思瞪大了双眼,叫道:“什么!你难道不想要花不完的钱吗?” 拥有“花不完的钱”虽不是郭长歌的心愿,但却的确算得上是曲思扬最大的心愿了。 郭长歌摇摇头,道:“你当每个人都像你这女贼那么爱钱?” 曲思扬实在想不通他为何要加入玉汝山庄,正在挠着头苦思冥想,忽然道:“难道你想加入玉汝山庄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难道那里有什么宝藏?你告诉我,我可以帮你搞到手,到时候只要分我一半……“ 她察言观色,见郭长歌并不理她,赶忙补充道:“要不你拿大头,你七我三如何?” 郭长歌笑道:“你是真的掉钱眼里了。玉汝山庄有没有宝藏我不知道,不过难道你不好奇玉汝山庄究竟是个什么所在?又是哪来的本事,竟敢夸海口说能实现别人的心愿?” 他去玉汝山庄其实是为了杀人!奉师命杀人! 不过他当然不会说与曲思扬知道。 曲思扬还是一脸不可置信,喃喃道:“单单只为满足好奇心?实在是暴殄天物……若是能将令牌让给我就好了……” 就在这时,其余各桌的客人中突然站起来三人,手按剑柄走了过来。这三人都穿着黑衣,身材高壮,头发高高束起,脸上不同位置各有一道两寸来长的伤疤,一脸凶相。 其中一人伤疤在额上,一人在左半边脸上,还有一人疤痕从左眼下方起,穿过鼻梁,到右脸为止。 曲思扬斜眼瞟见了他们腰间悬挂的金色腰牌,上面的刻字其中两人是“上武品”,另一人的是“正武品”。她清楚这腰牌乃是武林盟所授的武功品阶认证,这“正武品”与“上武品”的高手,已不是自己所能对付的了,何况这一屋子人好像都是他们一伙的。 她一瞥眼又看到他们脸上伤痕,直吓得身子一颤,只听“啪嗒”一声,连手里的筷子都掉到了地下。 郭长歌却好像全然没有注意到这三人过来,倒了杯酒一饮而尽,问曲思扬道:“你刚才说什么。” 曲思扬嗫喏道:“我说……你拿大头,你七我三。” 郭长歌摇摇头,道:“不对不对,是另一句。” 曲思扬颤声道:“我说若是……若是能将玉成令让给……” 她下一个“我”字还没说出口,郭长歌便道:“拿好了。” 说着将玉成令从桌这头推到了她面前,起身便欲离去。 那三人一路尾随观察郭曲两人,知道郭长歌武功不弱,这时他若能主动离去,倒是少了许多麻烦,自然不加阻拦。 曲思扬已将玉成令攥到了手里,脖子僵硬地左右转了转,瞥见那三名大汉正冷冷盯着她。 她后背已渗出冷汗,忽然像是惊醒一般惊叫道:“主人!” 听到这声“主人”,还未走出店门的郭长歌已回过头来,他把玉成令推给曲思扬,为的就是这声“主人”。 只听曲思扬继续道:“这牌子看似贵重得很,您还是自己保管为好。”说着又将令牌抛向郭长歌。 令牌飞在空中,那个疤在额头的黑衣人伸手去截。他出手迅如奔雷,指尖刚刚触到令牌,便又一把握回。 曲思扬大惊失色,心想这下可糟了,这死小鬼非要和自己开这种玩笑。 惊乱之下,却听郭长歌笑道:“这么说你这次是心甘情愿做我婢女咯?那我以后就唤你作小曲儿。” 当曲思扬看向他时,发现玉成令竟然好端端在他手中。又看那黑衣人时,却见他手中空空如也,一脸迷惑。 那黑衣人自然是一万个想不明白,自己明明已经得手,何以郭长歌竟能后发先至,硬生生从他手心里抠走令牌。 那疤痕斜穿整张脸的黑衣人,腰间金牌刻的是“正武品”,三人之中,属他武功最高。刚才郭长歌出手之时,他在一旁看得清清楚楚,知其出手之快,自己尚自不及,当下不敢轻视,向郭长歌作了一揖,说道:“我们三人乃伤剑门门下,在下糜正豪,这两位是我的师弟。” 其余两人也自报了名姓,那疤在左脸的叫糜正杰,是糜正豪的胞弟,那额上有疤痕的叫广飞掣。 糜正豪道:“不知阁下是哪门哪派,尊师高姓大名?” 郭长歌道:“在下郭长歌,无门无派。在下的师父的大名叫作白独耳。”这话却是如实相告。 糜正豪笑道:“原来是白大侠的高徒,失敬失敬。”他实则完全不知白独耳是何方神圣,这不过是客套话罢了。 郭长歌又何尝不懂,心中暗暗觉得好笑。 只听糜正豪又道:“郭兄弟可知我们师兄弟三人,带这么多弟子门人前来,是为了什么?”待他说完,其余客人全都起身围了过来,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人。掌柜的和小二见了这阵势吓得惊恐万状,早就藏了起来。曲思扬心里慌得紧,想这小鬼这下可捅了马蜂窝了。 郭长歌笑道:“你们辛苦跟了我一路,为的难道不是这玉成令。”说着将玉成令抛起,又稳稳接在手里。 曲思扬大为惊异,这些人跟了一路,自己怎会毫没知觉。 糜正豪笑道:“郭兄弟武功高强,哥哥我是十分佩服的,但双拳毕竟难敌四手,还望郭兄弟将这令牌让给哥哥,咱们交个朋友如何。” 郭长歌又将玉成令抛了抛,道:“拿去拿去。”说着伸手,把令牌递了过去,同时摊开了手掌。 糜正豪心道:“这小子果然还是怕了。”伸手去拿,却发现令牌就像长在郭长歌手上一般,根本拿不起来。运起内力去拽,令牌还是纹丝不动,一时间又惊又怒,急得满头大汗。 糜正杰在他身边道:“快拿令牌啊!” 糜正豪脑袋上的汗珠涔涔而下,道:“这小子会妖法!” 郭长歌却还是笑嘻嘻的,缓缓说道:“在把令牌交给你之前,我想问你几个问题。第一,你如何辨别这令牌真假?” 曲思扬本来想,如果郭长歌给他一块假令牌,两人便可带着真令牌安然脱身,但郭长歌这么说,岂不是提醒了对方,令牌可能是假的。 她实在是听得心焦:“这小鬼又断了条活路,难道我九命猫的九条命,今日要一下子用光了吗?” 糜正豪方才听得郭曲二人谈论真假令牌之事,知道郭长歌是用假令牌去偷偷盗换了真令牌。的确就算这时得了这令牌,自己也不能确定这块便是真的。心想只能用强制住郭长歌,搜他的身,不管真假令牌都一股脑搜出来。 就在这时郭长歌突然收手,糜正豪未及撤力,手中抓着玉成令向后跌去,幸被糜正杰、广飞掣在后扶住,不然可要摔个难看。 糜正豪手里抓着这块不知是真是假的令牌,想要下令捉拿郭长歌,但却又有些忌惮他武功,一时间犹豫不决。又想郭长歌这么容易放手,这令牌必是假的,随手扔在地上,一脚踢开。 郭长歌笑了笑,道:“第二,就算令牌是真的,你可知道玉汝山庄所在何处?不妨告诉你,我知道。” 糜正豪一想,江湖传闻玉汝山庄是在珑城,但是在珑城何处,却又无人知晓了。自己也的确不知。如此一来,糜正豪已决定要活捉郭长歌,让他引路了。 郭长歌自信笑道:“你现在肯定在想着活捉了我,让我替你们带路,但我要问的最后一个问题是,你确信你们区区二十多人能够活捉了我?你方才说双拳难敌四手,我倒觉得未必。” 糜正杰见他狂妄自大,早已忍耐不住,这时向糜正豪说了声:“大哥!”是在请糜正豪下令动手。 糜正豪双眼似要冒出火来,冷冷说了声:“活捉他。” 只听“噌噌噌噌”之声连响,伤剑门二十多人几乎同时亮出长剑,攻向郭长歌,当先一人正是糜正杰,他奔雷一剑,直刺郭长歌面门。郭长歌侧头避开,猱身而上,一指点到糜正杰手臂,随即又欺到其身后,脚尖轻踢他双腿腿弯。 糜正杰只觉右臂双腿同时一麻,长剑拿捏不稳,哐当一声摔到地上,同时双腿酸软,站立不住,跪了下去。惊惧之下回头看时,只见郭长歌便似一只猿猴一般,在伤剑门众人之间辗转腾挪,上蹿下跳,二十余把剑刺他不着,反而是伤剑门众人不断跪倒了。 郭长歌一边出手,一边暗暗叹气,伤剑门这些人实在比他想得还要脓包。 就在这时,与糜正杰同为“上武品”的广飞掣手按剑柄攻了过来,郭长歌轻轻“嘶”了一声,因为他注意到广飞掣手中的剑柄形制与伤剑门其他人的佩剑大相径庭。不过广飞掣本人却与其他伤剑门弟子没什么两样,他甚至连剑都未全然拔出剑鞘,就已跪了下去。 曲思扬在两边剑拔弩张之时,早已悄悄退开,捡起了糜正豪扔在一边的玉成令逃出店去了。 过不多时,除糜正豪外,其余众人均已跪倒。糜正豪施展开伤剑门镇派武学三伤剑诀,有攻无守,全力进击。客店之中剑气纵横,切烂了许多桌椅杯盘,郭长歌却还是毫发无损。 糜正豪心知郭长歌武功比自己厉害太多,这时只能全力攻他,以攻为守,绝不能让他近身点自己穴道。 没想到郭长歌跃开距离,随手抄起一筒竹筷,一只只向糜正豪抛去。糜正豪挥剑不停砍削,但飞来的筷子愈来愈多,速度不断加快,力道也不断加重,而自己施展剑诀已久,精力殆尽,终于一个不慎被一只竹筷击中臂弯,长剑立时脱手。就在同一刹那,郭长歌的身影竟忽然从他视野中消失,紧接着,他的双腿同时麻痹,不由自主地跪了下去——原来郭长歌在那一瞬之间,已闪身到他身后,击中了他双腿穴位。 郭长歌放倒伤剑门二十余人,用的竟是同样的招数,点的也是同样的穴位。 他耸耸肩,笑道:“如何?” 糜正豪原本就看得出郭长歌武功不弱,但能强到如此地步却是没有想到,嘿嘿苦笑了两声,道:“至少比我这个正武品要厉害得多。没想到能死到“五境”高手的手中,也不枉了。” 郭长歌也没理他,向店门口走去。 糜正豪奇道:“你不杀了我们?” 郭长歌停步,讶异道:“为何杀了你们?莫名其妙!” 糜正豪心道:“你虽不杀我们,但伤剑门可不会与你善罢。”。 郭长歌出了店门没走几步,见曲思扬迎面走了来。 郭长歌笑道;“小曲儿,你还在啊!” 曲思扬正色道:“主人身陷险境,作婢的怎么能先走呢?”说着向店里望了望,笑着道:“都搞定了?主人威武!主人无敌!” 郭长歌笑道:“我可以告诉你,你手里的令牌是真的,若是不想做我的婢女,趁现在还不溜走?” 曲思扬尴尬一笑,道:“哎呀,就算这令牌是真的,我又怎知玉汝山庄的所在?就算我知道玉汝山庄在哪,没主人这样高强的武功,我一个弱女子带着这令牌,要是再遇到了什么‘黑龙寨’、‘伤剑门’的,如何能应付得来?” 郭长歌哈哈大笑:“你终于想明白了吗?” 曲思扬道:“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小奴从今儿起就跟着主人混了。” 她嘴上虽服软,心中却暗暗道:“跟着你这小鬼头找到玉汝山庄,再想办法把玉成令搞到手。对,到时定要亲手宰了你这小鬼,方消我心头之恨。” 他俩人偷了伤剑门的马骑走了。两人前脚刚走,成乐、温晴两人抵达了这市镇,进了同一家客店,发现店中跪了许多人,长剑散落一地。成乐上前相询出了何事。 糜正豪见成温两人装束,不像是江湖人士,决计解不了他们穴道,心想自己穴道几个时辰后自然会解,不必和这两人啰嗦,于是只说了句:“两位自便。”便不再多言。 成乐看得出他是被点了穴道,上去为他解穴,几指下去却全然无用。问清楚糜正豪哪里中招,气沉丹田,力灌指尖,细细为其推宫过血,过得半刻,终于解开其腿上穴位,又依法而施行,解开了臂上穴道。 糜正豪见他解穴手法精深,今日又碰了郭长歌那么个大钉子,当下不敢轻视,恭敬谢过,也不敢劳烦成乐为其他弟兄们解穴。成乐问起事发缘由,他也照实说了,却略过是自己要抢夺玉成令一事不谈。 成乐一听便知,糜正豪口中一男一女,就是偷走他令牌之人。想那偷袭他之人有如此的点穴功夫,自己也不甘示弱,当下为在场众人一一解穴,直累的满头大汗,气喘吁吁。 糜正豪恭敬问道:“敢问阁下尊姓。来日也好相报解穴之恩。” 成乐向他摆摆手,示意不必挂怀。拉着温晴出门上马走了。 两人策马慢跑,温晴问道:“公子,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成乐道:“回家。” 成乐笑道:“他们抢了我的玉成令去,定会去玉汝山庄的,我们先赶去那里,守株待兔即可。” 温晴一脸困惑,道:“他们偷盗了你的东西,又怎么会去你家呢?那岂不是要自投罗网了。” 成乐见她一派天真模样,没忍住哈哈笑了几声。温晴听他笑自己,双颊生晕,低头悄声道:“我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不懂。让公子笑话了。” 成乐道:“温姑娘你别生气。”当下把有关玉汝山庄的江湖传闻告予温晴。 温晴听得入神,呆呆问道:“世上真有可以帮人实现心愿的地方吗?” 成乐道:“温姑娘可有什么心愿?” 温晴想了想,摇头道:“我一时可想不到。不过每个人心中都会有愿望的!” 日渐西沉,成温二人已离了镇子许久。 客店门前的小路上,一条瘦长的人影拖到了店门前。却是个胖子正一步步向酒馆挪过来。这人脸上挂着笑,像是有什么喜事。 阳光直射在他后脑勺上,正面看去头脸四周一圈光晕,活脱脱一派弥勒真佛模样。可当他一步踏进那昏暗的饭铺里,便再也笑不出了。 店中不大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了二十多具满是创口的尸体。 尸体面容极度狰狞,身上都插了一把长剑,却没有血——一具具尸体都似干尸一般。那场面要说是人间地狱也毫不夸张。 那胖子吓得立马回头—— “弥勒佛”误入了“修罗场”,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儿。 第2章 鱼饵与备用鱼饵 江湖上人人都知玉汝山庄是在珑城,却没人知道具体方位。郭曲二人行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珑城。 珑城最大的酒店——飞将客栈,一张靠窗的桌上,已摆满了珍馐佳肴。 郭长歌打算好好吃一顿,因为他即将要做的事情,很可能让这一顿成了他最后的一餐,所以他一定要先好好吃一顿。 可是当他看到眼前那个看起来纤弱唯美的女子那狼吞虎咽的吃相,突然没了胃口。只不时夹一块菜送到嘴里,其余时候都在慢斟慢饮。 他突然扔下筷子,道:“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吃相,别就像几年没吃东西了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这个做主人的不给你饭吃饿着你了。” 曲思扬竟拿袖子抹了一把满嘴的油污,假笑道:“我给主人倒酒。”说着抄起酒壶灌满了郭长歌身前的酒盅。她动作粗鲁,酒水洒出了许多。 郭长歌看着杯盘狼藉的桌面,摇头苦笑道:“你前世定是一只猪,否则又怎会这么能吃,而且吃起东西来竟会全然不顾及形象……” 他话音未落,曲思扬手中的筷子已向他双眼齐齐飞来。他侧头轻松避过,却听到身后有人哎哟一声,接着大叫道:“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 郭长歌慢慢回过头去,只见一人手里握着一双竹筷,怒气冲冲地走了过来,可走到一半,那人脸色却突然变了,像是见了鬼一样扭头就跑。 郭长歌正感奇怪,突然听到曲思扬大叫一声,喝道:“是你!” 曲思扬追了上去,飞起一脚正中那人背心。那人惨叫一声摔了出去。直到曲思扬冲上去对那人拳打脚踢一顿暴揍,郭长歌这才想了起来——此人正是那黑龙寨少寨主姬虎。 郭长歌上前拉开曲思扬,假愠道:“诶?怎可对少当家如此粗鲁。” 曲思扬怒道:“你放开我。” 郭长歌伸指探到曲思扬肋间轻轻一触,曲思扬全身便软了,再无力气揍人。 这时,姬虎已慢慢爬了起来,朝门外溜去。郭长歌微笑道:“少当家且慢走。” 姬虎心想以郭长歌的武功,他若不想让自己走,自己便是万万走不得的。索性便回过身来,怏怏道:“有何见教?” 郭长歌笑道:“少寨主说笑了。少寨主可是要寻那玉汝山庄,我可听说少寨主最近得了块玉成令牌。” 他故意说得大声,这下子,全店的人都在看着他们了。姬虎心道:“原来他已知道令牌在我身上。今日又撞上他们,怪老子运气不好,不过性命要紧,也只得先将令牌还回去了。” 他正要交出令牌,郭长歌却突然抱拳道:“既然少寨主有要事在身,那我就不打扰了。咱们后会有期!” 说完他便拉着曲思扬出了店门。小二赶忙冲过来,大喊道:“站住!你们吃霸王餐吗?” 话音未落,一锭银子已迎面飞来,小二一把接住回店去了。 姬虎鼻青脸肿,呆立原地,想破脑袋也想不通,郭长歌武功高强,但为何多番饶过他?难道是怕了黑龙寨在道上的威名不成?想到这里不由得洋洋得意。 前日,那片树林里,郭曲二人走后,姬虎搬了救兵回来对付郭长歌,没找着人,却捡到了曲思扬掉落的假玉成令牌。姬虎大喜,为掩人耳目,他遣退手下,孤身一人向珑城而来。此番来珑城,正如郭长歌所言,是为了去那玉汝山庄,可玉汝山庄在何处,他却全然没有眉目。 此时,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晃悠,一只手紧紧攥着装着玉成令的腰包,总觉有贼人在惦记自己。也不敢向路人打听玉汝山庄的所在,生怕被人知道他身上有玉成令。 可托了郭长歌的“福”,知他身藏令牌之人岂非已经不少了? 他三转两转,转入一条深巷。正当他畏畏缩缩,胆战心惊之际,突然眼前一黑,竟是被人在头上套了一个黑布袋。 他吓得一哆嗦,正要伸手反抗,忽觉鼻端有一股淡香袭来,随后便觉眼睑沉重,睡意大盛,迷迷糊糊的,只几瞬之间,便已不省人事了…… 珑城,虽然名字气势十足,但其实只是一座规模并不很大的城镇。不过这一座普普通通的城,却因江湖中盛传这里是玉汝山庄的所在地而在武林中颇具盛名,是以城中也常有许多武林人士出没。他们绝大多数都是因为听了玉汝山庄的传说之后前来寻访的,只不过都没什么结果罢了。 城池依山而建,自珑城北门而出,便是连绵的山脉,近城的地方,稀稀疏疏的,有三两农家猎户居住。再向深处,容车马通行的道路已尽,山势渐陡,草木渐茂,便罕有人至了。 出了飞将客栈,郭长歌为曲思扬解开穴道。 曲思扬早已忍不住嘲讽道:“你武功这么好,伤剑门都不怕,没想到却怕了黑龙寨。” 郭长歌道:“黑龙寨?什么黑龙寨?” 曲思扬道:“哼!还装傻,你三番五次阻我揍那胖子,难道不是因为他是黑龙寨的少寨主?” 郭长歌这才想起,原来姬虎的山寨叫黑龙寨。 他笑道:“对的对的,我是怕了。再说你便是打死了他又有何用?我一向不喜做多余之事。” 曲思扬一怔,低头道:“哼!不喜多余之事?那你当初为何明明都走了,却还折回来救我?” 郭长歌的脸突然凑近她,两人目光相接,曲思扬目光闪烁,竟似在躲闪。 郭长歌微微一笑,道:“早知道你这么能吃,打死我也不会管你!” 曲思扬疑惑道:“这和我能不能吃有什么关系。” 郭长歌笑道:“你那么能吃,若是一直跟着我,还不早晚吃穷了我?” 听了这话,曲思扬哼一声,竟没有还口,而是向前快步走去,春风和煦,正吹拂她面庞。郭长歌跟了上去,脸上正挂着春风般的微笑。 曲思扬很小年纪便独闯江湖,这并不容易,且不说这险恶的江湖对一个孤身的女子来说有多么凶险,光是她所承受的那份孤独,便几乎没什么人可以忍受了。此时郭长歌对她说的虽然不是什么好话,可她却并不觉得讨厌,反而有些莫名的欢喜。 会有这份欢喜,或许只是因为郭长歌的话让她久违地有了没那么孤独的感觉,又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 只听郭长歌又道:“你可知我此行目的。” 曲思扬道:“难道不是寻那玉汝山庄?” 郭长歌道:“那你可知玉汝山庄在何处?” 曲思扬道:“我哪知道,你不是跟伤剑门的人说你知道吗?” 郭长歌摇摇头道:“我骗人的。” 他继续道:“不但我不知,恐怕这偌大的江湖中,除了玉汝山庄的人之外,就没人知道玉汝山庄的所在了。” 曲思扬白眼瞧着他,道:“那我们岂不是白来珑城一趟?” 郭长歌摇头笑道:“我近些天来四处探访,倒是找到了些自称说曾到过玉汝山庄的人,可这些人却都不知玉汝山庄的所在,你猜猜,这是为何?” 曲思扬皱眉道:“到过玉汝山庄,却还是不知玉汝山庄所在?这倒是奇了!” 她想了想,得出了结论,道:“我看那些人根本没去过玉汝山庄,不过是在胡吹大气罢了。” 郭长歌摇摇头道:“他们口中所描述的玉汝山庄可是大有相同之处。但他们之所以不知玉汝山庄所在,就是因为曾到过玉汝山庄之人并不是自己找到了玉汝山庄,而是被人带去了玉汝山庄!” 曲思扬道:“被人带去?” 郭长歌道:“没错。若是有人有幸得了玉成令,不管令牌是真是假,定会像你我一样,据传闻来到珑城。一旦到了珑城,若玉汝山庄真如传闻中那样神通广大,定会知晓……” 曲思扬打断他,道:“你是说,玉汝山庄在这城中有耳目,一旦发现带着玉成令的人,便会带其前往玉汝山庄?” 郭长歌手指在曲思扬脑袋上一敲,道:“还算聪明。不过我可不想糊里糊涂,连去过的地方在哪里都不知道,那样岂不是很无趣?” 曲思扬恍然,道:“所以你才在店里大声宣扬那胖子有玉成令之事。你是想在那胖子被带入玉汝山庄之时偷偷跟着?” 她顿了顿接着道:“奥——,那胖子便是你的鱼饵,用来钓玉汝山庄这条大鱼的鱼饵!不过他又是哪来的玉成令?” 郭长歌笑道:“他既然来了珑城,就说明他找到了我专门留下的假令牌。” 曲思扬立马想明白了,怒道:“原来我身上的那块令牌是你这小鬼拿去,故意留在那林中的。” 郭长歌道:“没错没错。” 曲思扬想了想,道:“那万一他没找到那令牌又该如何?” 郭长歌笑道:“放心,我有备用的鱼饵。” 曲思扬道:“备用鱼饵?” 郭长歌笑道:“没错,备用鱼饵!我说我一向不喜做多余之事,而你问我为何当初都走了,却还折回去救你?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曲思扬脸颊不觉红了,低头道:“说明……说明什么?” 郭长歌笑道:“说明救你并不是件多余的事!” 曲思扬脸颊更红了,可突然一转念,终于反应了过来,怒道:“你是说我就是备用鱼饵?!” 郭长歌微笑点头。 曲思扬大怒,正要出言骂他,却见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悄声说道:“少寨主出来了。我们跟上。” 两人藏身檐下墙根,一路跟随,眼见姬虎钻进了一条深巷。但当他两人跟进那条巷子时,巷中却是空荡荡的,全然没有姬虎的踪迹…… 第3章 空谷与老者 郭长歌伸手托住曲思扬,向上轻轻一跃,两人腾空而起,站上了屋顶。郭长歌四下里一望,看到一顶黑轿正向北方游移而去,抬轿的脚夫全身黑衣,脚速快捷,轻功不弱,绝不是寻常脚夫。 郭长歌和曲思扬对视一眼,跟上了那黑轿子,一路出了珑城北门,向山上奔去。那两个脚夫在山路奔行,如履平地。 山路虽然难走,可初时还有可被称为“路”的下脚处存在,奔到后来,就只剩下了土石荆棘,已完全没有了下脚的地方。但那两个脚夫,抬着一顶轿子飞奔,速度竟无丝毫像要减慢的样子。 要跟上这两人并不是十分不易。看起来郭长歌还算轻松,可曲思扬却已是面红耳赤,气喘吁吁,勉力跟随了。 从珑城北门出来,约莫奔行了一个时辰上下,拨开长及人身的一片杂草,眼前出现一道山隙。这山隙极狭,刚容轿子通行,两旁各有一座笔直冲入云霄的石山。此时山势已极高,山隙中云雾缭绕,是以郭曲两人虽一路紧紧跟随,但也未被察觉。 再行下去,云雾渐消,郭曲两人便不敢跟得太紧。这时向上看去,两面石头壁间,只露出一线青天。郭曲二人都是十分惊怪——在这深山老林之中,竟有如此奇妙所在。 又行许久,山隙尽了,前方豁然开朗。 这南北向的山隙外,竟是座山谷,眼前一条河流,河水自东向西而去,不知其源头,也不知尽头。河岸上尽是叫不出名字的奇花异卉,虽是初春,花草却开得极盛,远远望去,便似条五颜六色的花毯,横铺开去。 谷中猿啼鸟鸣,流水潺潺,此外再无他音。轿子落地的声音,竟也在空谷间回响许久。郭曲两人藏身山隙,心知在那幽静的山谷间,便是轻功再好,只要稍有动作,也非要被人发觉不可,唯有在山隙中暂待一时,再慢慢跟上。 谁知那两个脚夫放下轿后,突然回转过身,其中一人缓缓道:“两位跟了一路,实在辛苦了,就请现身,随我们去屋中歇息歇息,用些茶点。” 曲思扬大惊,不知他们究竟是何时察觉到的。郭长歌却还是一脸悠然,慢吞吞走出山隙,抱拳道:“久闻珑城人杰地灵,卧虎藏龙,但在下却万万想不到,两位普普通通的店小二,都有如此了得的功夫,佩服佩服。” 曲思扬这时也已注意到了,那两个脚夫竟是飞将客栈的两个店小二。这两个小二难道竟是玉汝山庄的人?玉汝山庄与那飞将客栈有何关联? 她心中满是疑问,刚要开口相询,却见郭长歌指着轿子,开口道:“不知在下这位朋友怎么得罪了二位,二位要将他劫来此地。在下顾念友人安危,才斗胆跟踪二位来此,还望莫怪。” 那脚夫道:“阁下误会了。阁下的这位朋友是我们的客人。” 出了山隙,郭长歌看得清楚了,那河流对岸,靠山壁建得一间木屋。 郭长歌笑道:“哦,原来如此。” 又道:“敢问两位,这里,是什么地方?” 那脚夫回道:“玉汝山庄,不知两位可曾听过。” 曲思扬心道:“那小小一间木屋,又怎能称作山庄呢?” 郭长歌微微一惊,因为那脚夫直言不讳,实在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回道:“自然听过。”随后装作惊讶,道:“难道此地便是……” 那脚夫不多言,只道:“请。” 说罢,转身抬起轿子,向前奔去。两脚夫步伐一致,越行越快,花草虽在脚下,却无一朵损坏。遇着河流,纵跃而起,一步跨到河水中央,踩一脚水,便上了对岸。 如此轻功,实令曲思扬瞠目。郭长歌脸上却还是波澜不惊,轻轻揽住曲思扬腰肢,随后也似那脚夫二人一般,轻松上了对岸。 走近那木屋,两脚夫放稳轿子,摘了姬虎头上黑布,唤醒了他。姬虎茫然惶惑,全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突然大叫道:“不是我杀的,我到那家店的时候,那些人就都死了。” 原来他便是那日黄昏,被酒馆二十多具尸体吓跑的“弥勒佛”,他这次被掳,还以为是有人误会他是凶手,找他来寻仇了。 在场众人不知其意,也不理会他。 一脚夫冲木屋喊道:“丁老,有贵客到。您老在吗?” 其时天已不早,深谷之中更是昏暗。只听木门后传来一个苍老温和的声音:“老头我还能去哪?屋子里黑,老头我还是出去见客的好!” 话音刚落,木门吱呀一声开了,从屋里走出一白衣老者,鹤发童颜,长须及腰,一双眸子炯炯有神,全然不似是一个老人的眼睛。 他视线扫过郭长歌、曲思扬还有姬虎三人,笑道:“一来三位真是稀奇。还请恕老头待客不周之罪。” 郭曲二人说了些客气话,报知了名姓。姬虎却还是迷迷糊糊,呆坐在地,不发一言。待有一脚夫询问他玉成令所在,姬虎终于开口,只听他惊慌道:“玉成令,玉成令,别想打我玉成令的主意。”一双手紧紧摁着腰包,满眼警觉之色。 那脚夫笑了笑,伸手去取他腰包。姬虎自然是拼命挣扎回护,没成想那脚夫一伸手,不费吹灰之力,腰包已然到手。 姬虎一怔,想要伸手夺回,却被另一脚夫摁住了肩膀,动弹不得了。 丁老接过那腰包,从中取出令牌来,放到鼻端一嗅,便皱眉道:“假的,送客!” 闻言,那对脚夫又将那黑布套在姬虎脑袋上,将他架上轿子,抬轿原路返去。 郭长歌心中暗暗道:“如此来去,来过的人不知这玉汝山庄所在,也是自然。可像我这样不请自来的人呢?” 丁老笑道:“两位既然来到这里,想必也是持令者咯?” 郭长歌决定先装个傻,看看玉汝山庄如何对待无故闯入者,笑道:“老先生误会了,在下来此,只是担心在下朋友的安危罢了。既然我们朋友无碍,我们这便走了。” 丁老眉头微皱,凝视着自己一只手掌,喃喃道:“这可麻烦了。” 突然间,郭长歌眼前白影一闪,丁老已欺近他身,一掌打向他面门。掌未及面,他便觉劲风冲脸,脸上肌肉已被掌风压得扭曲。 若要回击,因两人距离太近,丁老发招又太突然,郭长歌反应不及,一时想不到什么招数可化解这一掌;可他若是闪避,站在他身后的曲思扬恐怕便要遭殃。 郭长歌思绪飞转,在进退两难,千钧一发之际,闪电般掏出玉成令来,举在了面前。 第4章 真令牌与假令牌 丁老看到郭长歌手中之物,那不是玉成令又能是什么?掌力顿收,身子空中一翻稳稳落地,后退两步,笑道:“少侠莫要拿老头我寻开心了。你这不是有玉成令吗?” 丁老掌力固然惊人,可在一瞬之间将那势不可当的掌势化为乌有,应变奇速,举重若轻,更是让人叹服。郭长歌面上波澜不惊,可心中对这老头的武功实在钦佩得很。 他道:“惭愧,若不是老前辈手下留情,在下恐怕已魂归西天了。” 他话音未落,黑暗之中,那木屋里冲出一人,飞身向他袭来。这次打到他面前的,却是一颗拳头,拳势凌厉,威压之感竟丝毫不弱于那白发老者的一掌。 只不过那白发老者出掌之时,距他较近,可这一拳却是从木屋之中起势,距他较远。可就是这几尺距离的微弱差别,于郭长歌来说,便是生与死的距离。这几尺,便已让他多了一瞬的反应时间,而这一瞬的反应时间,就已足够。 那人以迅雷之势全力打出一拳,全然未想到对方能有反击的机会,是以一心出击,并未想着防御。可他拳头还未及对方面门,郭长歌的食指却已长驱直入,直抵他肩头肩井穴。 那人全身真力运于右臂,经络内真气鼓荡,郭长歌这一指自然是伤不了他,可却也让他真气暂时周转不通,以至他拳端劲力顿消。 那人突觉半身稍稍麻木,心中一惊。身子在空中一转,已端立于地。 就在这时,屋中又缓缓走出一人,却是一红衣少女,郭长歌瞧得清楚,那少女竟是之前在聚宝坊时,被他点了穴道的女侍,好像是叫小晴。这下子,郭长歌已隐约猜到了方才向他出拳那人的身份。 他定睛一看,那人果然就是那日聚宝坊中,一号阁的宝主。 这时,成乐凝神运气,发现自己虽中一指,却是无碍,瞪视郭长歌一眼,举拳起势又想再攻。 郭长歌看他拳出如龙,势挟劲风,不敢小觑,当下凝神对敌,却听丁老突然开口道:“公子,玉成令散入了江湖,各人凭本事争夺。既然他是持令者,我们可不便与他为难。否则岂不是坏了规矩!” 成乐哼了一声,收了架势,却还是对郭长歌怒目而视,说道:“好!要教训你这小贼,也不急在这一时。” 郭长歌道:“为何教训我,我又没得罪你。” 成乐怒道:“我不过是一时疏忽,着了你这小贼的道,被你盗去了玉成令。有本事光明正大和我比试比试?” 郭长歌笑道:“成兄何出此言。你我素未谋面,我又何时偷袭过成兄?从成兄手中盗走玉成令又是从何谈起。这令牌是在下婢女之物,便也是在下之物。至于在下这位婢女是如何得到此物的,在下却没问过。”说着指向了他身后的曲思扬,接着道:“小曲儿,你是如何得了此物,快说给这位公子听听。” 曲思扬白他一眼,心道:“这小鬼头装傻的本事和嘴上的功夫可比他的武功还要厉害得多!” 成乐记得曲思扬便是在聚宝坊时那裸身女子,冷笑一声,道:“你们俩自然是同流合污,你从我背后偷袭,我虽没看见你面貌,但你也抵赖不得。” 他的确没有看清郭长歌的脸,却有人看清了。 他回过头,看向那红衣少女,温言道:“温姑娘,可看清楚了,点了你穴道的是不是此人。” 天色已黑了,月盘却还未爬高。 温晴慢慢走上前来,向郭长歌细细打量几眼,便道:“没错,正是他。” 郭长歌尴尬一笑,道:“小晴姐,你怎会来了此处。难道是被人掳掠而来?” 郭长歌这么一问,温晴突然回想起成乐将她从聚宝坊掳出,一路来到此地。途中的大小诸事,点点滴滴,在温晴想来,都是温暖美好的记忆,可她确确实实是被成乐从聚宝坊掳掠出来,正被郭长歌说中了。 她脸颊绯红,怔怔说不出话来。成乐为她解围道:“不必和这小贼多言。”又转向郭长歌,道:“你还想抵赖?” 郭长歌笑道:“没什么可抵赖的,就请老先生验验我的玉成令罢!说不定,我这块令牌和姬兄那块一样,只是赝品假货而已,那时我便可以走了罢?”说着将玉成令抛给那白发老者。 成乐心下有气,暗道:“哼!你小子从我手里偷的令牌,又怎会是假的!” 丁老心里却想:“你知道了此地所在,若令牌是假的,想走可不容易了!” 他像之前一般动作,将玉成令置于鼻端,细细一嗅,眉头突皱,摇了摇头,向着成乐淡淡道:“假的!”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无不震惊。 成乐实在想不通,郭长歌从他手中盗去的令牌,怎会是假的? 郭长歌也怔住了,呆立原地。他向来机智聪敏,可此时却也像个呆子一样不知所措。 他首先想到了曲思扬:“难道是她?她本是一个盗贼,难道是她从我身上盗去了真的玉成令?” 他回头看去,两人目光相接,看到曲思扬那双澄澈透亮的黑色眸子,郭长歌的这个想法便即烟消云散。在他眼里,曲思扬表面看去狡诈机灵,可本质上却十分单纯,是个十分容易被看穿的人。 玉成令怎会是假的?那么真的又会在何处?难道成乐手中的玉成令从一开始便是假的?却决没这个可能! 这时郭长歌无意间看向温晴,她正望着成乐,眼眸中仿佛饱含深情,可这份深情中仿佛又夹杂着什么,远没那样简单。 郭长歌的心里本像是一团纠结的线结,可当他看到温晴看向成乐的眼神,那团线结便似被一刀削断了。 如走马灯一般,自己自聚宝坊,一路到了珑城,再到这山谷之中,这段路程中每一处细节都一一闪过自己的脑海。 终于,他笑了。 他看向温晴,正瞧见了她那双透着无辜的黑色眼眸,又看向成乐,一抱拳,笑道:“成兄,你真的是错怪我了。真的玉成令,可一直都没离开过你身边呀!” 第5章 我与我们 成乐自小听着庄里的人给他讲的江湖事长大。行侠仗义,仗剑江湖的故事听得多了,心中自然装满了对江湖的所有美好幻想,只是父亲禁止他外出,他心中自是十分苦闷。 自己好不容易长到了十八岁,父亲破天荒同意了自己下山。他本是满心欢喜,没成想,却出了这岔子!自己第一次出山,就吃了这么大一个亏,心里很不痛快。他当日被司徒盛解穴之后,气之以极,才会二话不说就掳走温晴,否则以他的为人,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女子那么粗鲁的。 不过幸好如此,他才能得识温晴。少男少女,情窦初开,互相倾心,一路相携而来,两人虽相敬如宾,甚至连话都没说过几句,可心中却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开心愉悦。 有温晴在侧,成乐早些便觉得自己被人偷袭,抢走玉成令之事也没什么大不了。可当偷袭者出现在他面前之时,他却还是怒气上冲,想要报那“一箭之仇”。 直到方才听郭长歌所言,心中怒气虽早已消了,却又陷入了深深的迷惘:“偷袭我的人决计是他,但玉成令怎会是假的,真的令牌又落入了谁的的手里?” 曲思扬对令牌是假的一事倒并不如何惊讶,她心中只道:“这姓郭臭小子又在搞什么花样?” 在武林中,她本也算是小有名气的女盗,专盗富商大贾,贪官污吏。一个女子在这险恶的江湖中摸爬滚打地活下来绝非易事,可仗着自己的一些小聪明,再加上一些小幸运,总算是没成了别人的刀下鬼。可自己的那点小聪明小幸运,遇上了郭长歌便全然失了灵。她虽永远不可能承认,但自己早已被郭长歌治得服服帖帖了! 比起相信郭长歌辛辛苦苦所夺的玉成令竟是假的,她可能更愿意相信,这不过是这个小鬼头耍的新花样而已。 温晴却知,这可不是什么花样。当她与郭长歌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她就知道不妙了。 温晴如何就不妙了?这个问题说复杂,却也简单。 郭长歌从成乐手中得来的玉成令是假的,只能说明成乐手中的玉成令本来就是假的,可成乐手中的玉成令说什么也不可能是假的,因为他是玉汝山庄的人! 这实在是一个很大的矛盾! 郭长歌想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一件现在想来直想发笑的事情——郭长歌的玉成令哪里是从成乐手中得来的?明明是从温晴手中得来! 这样明显的事情,郭长歌竟然没有在一开始就注意到,对他来说,实在十分可笑。 既然成乐手中的玉成令是真的,郭长歌从温晴手中得来的玉成令是假的,那么真的玉成令自然是在温晴的手中咯! 温晴此时已在暗暗祷祝,希望成乐可以原谅自己。 这时,只听成乐道:“一直在我身边?哼!还在故弄玄虚。”他这话自然是对郭长歌所言。 郭长歌笑道:“在场就我们几个人,你难道还没猜到玉成令在谁的身上?” 成乐道:“我怎会知道?我只知道是你偷走了令牌!” 成乐并不是个笨人,他嘴里虽说着不知道,可心中却也隐隐意识到了此事的蹊跷,玉成令在谁的手中,他心中也已隐约有了答案,只是他实在不愿承认罢了。 温晴心道:“罢了罢了,我须当将这玉成令归还给他。” 她朱唇轻启,刚要出言认罪,却听郭长歌言道:“玉成令便在你身后的小晴姑娘手中。” 成乐此前虽已想到这一节,但听郭长歌如此直言,心中却还是不敢相信,也不忍回过头去质问温晴。而温晴此时,早已万念俱灰。 在她低头默然之际,却听得郭长歌又言道:“小晴姐,胭脂盒可还在你身上?可千万别掉了!” 温晴大是讶异,聚宝坊的婢女,是人人身上都带有胭脂盒的,不过那“胭脂盒”并不是寻常的胭脂盒,它较普通胭脂盒大,其中不储胭脂,内里暗刻数字编号,是在女侍在聚宝坊中的身份证明。她盗到玉成令后,的确是将令牌藏入了“胭脂盒”中的,却不知郭长歌是如何知晓的。 原来郭长歌在潜入聚宝坊的那段时间,早就摸清了聚宝坊的各种情报,知道温晴要想找地方隐藏盗来的玉成令牌,那胭脂盒就是最好的所在。 温晴抬头道:“在我身上。”说着便要拿出“胭脂盒”来,将其内的玉成令交还给成乐,随后便向成乐承认是自己盗了他的令牌。 谁知又听郭长歌说道:“那日我偷偷调换玉成令后,只怕将真的玉成令带在身上,会招来不少麻烦,便偷偷将那真的玉成令藏入了小晴姐的胭脂盒中,想着日后再去取,还望小晴姐不要见怪。”说着深深一揖。 人的眼睛有时比嘴巴还要诚实,但要听懂眼睛说的话可不容易,可郭长歌却恰恰精于此道。 他虽然不知温晴为何要盗取令牌,但看这姑娘看成乐的眼神,便知道她绝对不想让成乐知道是她盗了令牌,是以决定帮她掩盖一番。 温晴一呆,随即会意。随后将手中的胭脂盒缓缓打开,取出一块小小的令牌来,看了眼郭长歌,也不多言,便将令牌向成乐递去。 成乐听郭长歌所言,温晴嫌疑洗清,他先是高兴,可只喜一时,便觉此事疑点颇多,真相恐怕并非如此,这三人可能都是一伙的也说不准!他微微踌躇,并没伸手去接。 郭长歌笑道:“小晴姐,听这位丁前辈所言,玉成令既入江湖,各人凭本事争夺,除非小晴姐要将这令牌自己占了,否则便归还给小弟,哪有直接还给玉汝山庄的道理。丁前辈,不知是不是这个道理?” 那姓丁的老者点点头,道:“少侠所言无甚不妥。” 温情看向成乐,只见他点点头。她便将令牌抛向了郭长歌,微微颔首,以示感激。 郭长歌笑着点头示意,转手将令牌抛给丁老,道:“这块令牌总该是真的!” 丁老嗅了一嗅,点头道:“请公子说出自己的心愿。” 郭长歌嘴角上扬,看了看身后那个被“真假玉成令”搞得头晕脑胀了的曲思扬,又看了看温晴,缓缓道:“我们要加入玉汝山庄!” 第6章 险峰与迷宫 丁老在这谷中多年,负责接待外来客,听过不少千奇百怪的心愿,但是“加入玉汝山庄”这样的心愿却还是头一遭听闻,不免觉得有些新奇。 他哈哈笑了两声,脱口而出:“倒也省事……” 郭长歌道:“什么省事?” 丁老回道:“没什么。不知你所说的我们,是指……” 郭长歌道:“自然是我与这两位姑娘。” 曲思扬在他身后悄悄说道:“谁要和你一起!你这人怎么自作主张!” 郭长歌微微侧头悄声回道:“你是我的婢女,自然是我去哪,你就得跟着去哪里咯!” 温晴心中却是雪亮:“我与这位姑娘没有玉成令,却知晓了玉汝山庄的所在,除了加入玉汝山庄之外,恐怕只剩下一条死路可走了。” 只听丁老言道:“此事倒是不难。三位准备好了吗?” 此时郭长歌与曲思扬两人兀自斗嘴不休,听到丁老所言,两人同时看向他,异口同声道:“准备好什么?” 丁老微微一笑,正色道:“自然是进庄。” 郭曲二人又是异口同声:“山庄在哪?” 两人说完互瞪一眼,以示厌恶。 丁老指着木屋后边那座险峰,淡淡道:“山庄就在这峰上,要进庄,先爬山!” 三人都仰头看向那峰,只见那峰高耸笔直,直插入云,甚是险峻,让人为之目眩。石壁光秃秃毫无可借力攀援之处,说要爬上这座山,简直是无稽之谈…… 郭长歌面露难色,缓缓道:“爬……爬这座山吗?” 曲思扬幸灾乐祸,心中想:“总算有一件让你这小鬼头觉得为难之事了。” 温晴道:“玉汝山庄的人难道都有攀上这峰的本事?” 成乐兀自在想令牌被偷一事,听到温晴的问题,回过神来,挤出笑脸,道:“也不是人人都有这本事的。” 他虽是回答温情的问题,可说这话时,他却在看着丁老。 郭长歌知道自己是说什么也爬不上这峰的,不过虽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可他却也敢断定,当今武林能爬上这峰的绝不超过五个人。 所以他心里清楚,除了爬山之外,定然还有其它入庄的办法。 于是他道:“丁前辈,您是在和我们开玩笑!只能爬山进庄吗?” 听了这话,丁老的脸竟忽然有些红了,他尴尬道:“我也没说只能爬山进庄呀。” 他接着道:“你们这些小辈自然是没爬上这峰的本事!你们随我来。” 他说这话的语气好似有些得意。 郭曲温三人松了口气,却有些想不明白,丁老明知他们没那个本事,却为何特意向他们提起爬山这一入庄的方法。 在丁老带领下,一行人进了他们身前的那座木屋之中。 屋中陈设甚是简陋,只一桌、一椅、一床。桌上摆了一只青色茶壶,几只白色茶盅,其中三只茶盅里兀自有未喝完的茶水,想是不久之前丁老,成乐还有温晴三人所用。茶还没喝完,许是因为他们前脚刚至,郭曲两人便也到了。 丁老一进屋,将那木桌向旁一推,站在原来木桌所在之处,扎了个马步,双手抓住那把木椅的椅背,用力上提,那木椅却纹丝未动,看来那四个椅子腿竟似是长到了地里一般。丁老潜用内力,直累的满脸通红,鬓角汗珠涔涔而下,只听得噌的一声,那椅子终于被丁老从地上“拔”了出来。 就在这时,只听嘎啦啦一串巨响。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只石床竟从中间分开,露出一个洞口,洞口处有石梯向下通去。 丁老道:“几位请!” 众人一一与丁老做了别。洞中黑暗,成乐领头,拿着火把照明道路,拾级而下。 沿着石阶,众人一路缓行向下,也不知已拐了几个弯了,也已渐渐记不清方向。又走了大概一刻功夫,石级尽了,眼前一道大石门,门上刻着一个大大的“壹”字。 成乐慢慢推开石门,眼前是一个十分宽阔巨大的圆形石室。走进去向上一望,全然看不到顶,只有黑压压一片虚无。墙壁上挂有一圈油灯,火光摇曳,映得室中亮如白昼。细看那墙壁时,只见其上刻有一行行小字,百千余字为一篇。一篇接着一篇写下去,记载的便是多年以来玉汝山庄为人们实现心愿的事迹。 这墙上写的是什么?除成乐之外,余人却是不知,想要开口相询,却见成乐并不停步,直向着厅中心走了过去,头也不回得冷冷撂下一句:“你们在这等着。”。 温晴靠近郭长歌身旁,开口道:“郭公子,方才,多谢你了!” 她谢的自然是郭长歌替她担罪一事。 郭长歌微笑道:“小晴姐客气,我叫郭长歌。对了,还请恕我当日冒犯之罪!” 温晴道:“不必在意!不过郭公子究竟是如何知道,那玉成令牌会在我的身上的。” 郭长歌道:“那块令牌只经过三人之手,既然不在我和成公子身上,那就只可能在你身上咯。” 温晴道:“听你这么一说,好像这件事真的再明显不过了。” 郭长歌道:“世事皆如此,有的事情即使表面上看来十分离奇,但只要冷静思考,便都有脉络可循。” 温晴看着他点了点头,又问道道:“那你是如何知道成公子姓成的?” 她这话乍听很奇怪,成公子不姓成还能姓什么? 郭长歌也是这么回她的。 她解释道:“你在外面与成公子说的第二句话,便称呼成公子为‘成兄’,可你在同一句话中又说你和成公子‘素未谋面’!‘素未谋面’却又称呼‘成兄’,有些奇怪!” 这一点,的确是郭长歌一时疏忽。他本来觉得温晴能同时耍了他和成乐,不过是运气好,可温晴此时竟注意到了连他都不小心疏忽了的细节,让他不得不对她刮目相看。 他目光变得锐利,沉声道:“我都能知道成乐会携玉成令去参加聚宝大会,他的名字我又怎会不知?我倒是很好奇,小晴姐明显也是冲着玉成令去的,你又是如何知道成乐会携玉成令出现在聚宝大会的呢?” 温晴看着他的眼睛,道:“不如你先说,我再决定要不要告诉你。” 两人对视片刻。 郭长歌道:“我们之间或许还是保持一些神秘感为好。” 温晴笑道:“我也这么想。” 两个人离的很近,都直视着对方的双眼,曲思扬站在两人身侧,左看看,右看看,却完全搞不懂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 又过了片刻,温晴忽然道:“那你又为何要为我担罪?” 郭长歌笑道:“那是因为我注意到了你看成公子的眼神。” 温晴道:“眼神?” 郭长歌笑道:“若是有个姑娘肯那么看我,我便是死了也不枉……” 他话还没说完,温晴的脸已经比红苹果还要红啦。 曲思扬听得满心疑惑,这两人究竟是何时相识的?怎么有这么多话说?温晴又为何会脸红? 她忍不住问道:“你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呀?” 郭长歌知道温晴害羞,急忙岔开话题,指着曲思扬道:“她叫曲思扬,是我新收的婢女。小晴姐可以叫她小曲。” 曲思扬哼一声,白了他一眼。 郭长歌又指着温晴道:“这位是小晴姐,对了小晴姐,还不知你的名字是?” 温晴道:“我叫温晴。” 曲思扬突然想起,自己曾在聚宝坊见过温晴,便是那个在一号阁前一动不动的婢女。她学着郭长歌的叫法,道:“小晴姐,你和这个小鬼是怎么认识的,给我讲讲呗。” 温晴刚要开口,就听见成乐在招呼他们过去。 曲思扬愤然道:“这家伙真烦!” 三人走向成乐,突然听到“嘎啦啦”的声响,投目看去,只见成乐身后,一个四角由铁链悬吊的巨大方台,慢慢落了下来。 待三人走近,那平台也已落地。 成乐道:“新入庄者有两条路可选,第一条路就是爬山入庄,但你们好像有些望而却步,第二条……” 曲思扬插嘴道:“自然是乘着这平台上去咯。” 成乐笑道:“这平台是给我准备的,新人要想入庄,须得找到零号石室。我们所在的地方是壹号石室,像这样的石室还有九处,每处之间都有道路相通,不过道路错综复杂,对你们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迷宫,不过你们只有找到零号石室才能入庄。这是山庄历来对新入庄者的考验。”说着他已跳上了平台。 其实玉汝山庄对新入庄者又哪里会有这么无聊的考验,只不过成乐小孩心性,觉得被人骗了,心中恼怒,于是便想着整一整郭长歌等三人罢了。 平台慢慢启动,他悄悄瞟了温晴一眼,赶紧移开了目光。 曲思扬道:“走迷宫想来也不比爬山容易许多。” 郭长歌问道:“真的有人走过那第一条路吗?” 平台已升到了三人头顶,成乐笑道:“当然有,而且可以走那第一条路入庄的人,你们刚才已见过了。” 刚才见过? 郭长歌突然道:“丁老!” 曲思扬同时叫道:“白胡子老头!” 温晴也道:“丁伯伯!”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同时叫出声来。 第7章 刺杀目标与庄主 成乐搭乘的平台早已消失在了黑暗中…… 郭长歌正认真读着石壁上的故事,温晴在平台停落的地方查探,想查清楚成乐是如何操纵平台的升降的,却全然瞧不出任何端倪。 曲思扬坐在地上,手肘拄着膝盖,双手支颌,嘟嘴吹着额角的乱发,已颇有些不耐烦了。 她突然站起身,大声道:“小鬼,是时候走了。” 郭长歌看得入神,没有回话。 曲思扬又问一声,他才回道:“去哪里。” 曲思扬道:“走迷宫。” 郭长歌边看石壁上故事,边道:“知道是迷宫,你还往里边闯,你知道怎么走吗?” 温晴走了过来,道:“看来只能多做些标记。除了探完整个洞窟,好像也别无他法了。说不定咱们运气好,很快就能找到那零号石室。” 郭长歌道:“这洞窟是在山脚挖的,若是真有这座山占的地面那么大,那得做多少标记,又得走到什么时候去。” 曲思扬道:“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郭长歌道:“不如咱们还是爬山去,还能顺便向轻功天下第一的丁老求教些法门。” 两女同声道:“轻功天下第一?” 郭长歌道:“方才我所看的石壁故事中有一人名叫丁白羽,来玉汝山庄的心愿是要成为轻功天下第一。” 曲思扬道:“丁老难道就是丁白羽?” 郭长歌点点头,道:“八九不离十。” 他接着道:“你们不如也看看石壁上的故事,还挺有趣的。” 就算他不说,两女也早已对石壁上的故事产生了兴趣。 石室大的骇人,三人的位置不断变化,也不知看了多久,温晴突然道:“你们快来看!” 郭曲二人过去,随着温晴的视线一看。 只见石壁上竟是一幅图画,那图画绘有十个编有从零到九数字的圆圈,每个圆圈质之间又有许多线条相连,线条纵横交错,结构极为繁复。 曲思扬问道:“这是什么?” 郭长歌道:“这难道是?” 温晴道:“那十个圆圈,显然代指十间圆形石室,那些线条便是石道了。” 图中标注了前往每一间石室的路线,想要到达零号石室已不是什么难事了。 曲思扬看着郭长歌,眼神中仿佛带着些崇拜之意,她忽然开口道:“你一定是早知道这石壁上会有这石窟的图示,所以才让我们来看这石壁上的故事?” 郭长歌看着她,很快地眨巴了几下眼,道:“呃——,没错!” 曲思扬眼神中的崇拜之意更甚。 其实,郭长歌又哪里知道会在石壁上找到图示。他一时想不出到达零号石室的方法,看石壁上的故事不过是为了解闷,让温曲二人也读读故事,只不过是看她们有些无聊罢了。 在想不出办法的时候,急是没什么用的,不如放松下来消遣消遣——这算得上是郭长歌的信条之一。 他被曲思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转头细看那图示周围文字所述故事。 知道了正是这故事的主人公——班石通,开凿了这一石窟,也正是他修建了玉汝山庄,而建造了一个如此巧夺天工的奇妙所在,是他的毕生心血,同时也是他的心愿。 记清了路线,三人往零号石室而去,不一会功夫便到了。 不过那石道果然是弯弯曲曲岔路极多,若不是事先记清了路线,真不知道得找到什么时候。 推开刻有一个“零”字的厚重石门,便是一间明亮的石室,样式与“壹”号石室并无二致。 三人进了门,见石室中背对他们站着一人。那人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缓缓转过身来。 只见那人身材高壮,一身青色长衫,披散着头发,两道剑眉,目光炯炯,形相英武非凡。 郭长歌看着他,心中暗道:“此人好生眼熟,可却是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那人开口道:“我正要去接你们,没想到你们竟然真能找到这里。” 郭长歌抱拳道;“敢问阁下是?” 那人道:“我是成峙滔。” 郭长歌一惊,师父让他杀的,就是此人! 他面上平静如水,缓缓道;“成乐是你的……。” 成峙滔道:“他是我儿。” 郭长歌其实早已猜到此节,这两人都姓成,而且两人眉宇间确实十分相似。 只听成峙滔问道:“你就是郭长歌!” 想是成乐告诉了他郭长歌的名姓。 只听他继续道:“后面两位姑娘哪位是曲思扬?哪位是温晴?” 曲思扬抢着道:“我是曲思扬,你是玉汝山庄的接引人吗?” 成峙滔淡淡说了句;“我是庄主。”便不理她。 随后便转向温晴笑道:“这位温姑娘,乐儿只在提起你的时候带着笑意,他好像有些喜欢你。我这做爹的向你提个亲如何?” 也不知道他这两句话究竟哪句更让人震惊! 对郭长歌来说,当然是第一句。 他师父白独耳派他来杀人之时只说了一句话:“去玉汝山庄,杀成峙滔。这是师命,你若不遵,就别再叫我师父!” 这句话不难理解,其中包含的信息说多不是很多,说少却也不少,至少郭长歌知道了他的目的地和目标,也知道了完成这件事是师命,师命难违,不得不遵。 不过那时的他还不太知道玉汝山庄是个什么地方,也全然没有想过自己的刺杀目标竟会是玉汝山庄的庄主。 这时他虽知道了成峙滔的身份,却还是不知他师父为什么非要他来杀成峙滔,难道他师父和这成峙滔有什么仇?可师父武功天下无敌,何不自己动手?当然还有个新的问题,成峙滔贵为庄主,为何会亲自来接他们入庄? 对于温曲二人来说,自然是第二句话更加让她们震惊——女子本就会对情情爱爱之事有更大的反应。 哪会有人会一见面就提亲的? 温晴的脸已红到了耳朵根。她低着头,实在不知该如何回应。 成峙滔忽然笑道:“姑娘家害羞,怪我有些急了。你入庄后,天长日久,和乐儿慢慢相处,培养些感情后再成婚也不迟。” 他是看到温晴的窘境才说这话的,可他这话却全然没有缓解温晴的尴尬,反而是有些火上浇油的意思。 他接着道:“成乐这孩子顽皮,骗你们走这迷宫,不过你们竟然真的找到了这里!” 曲思扬怒道:“原来那家伙是故意整我们的!” 郭长歌道:“我们是看了石壁上班石通的故事才找到了此处。” 成峙滔笑道:“哦?既然看了拾愿集的内容,可知晓了玉汝山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郭长歌心道:“原来那石壁上的文字被称为拾愿集。” 开口说道:“要想得到玉成令,武功、智慧、财富、运气,缺一不可。也就是说,能得到玉成令者,已经能算的上是武林中数一数二的厉害人物,这些人在山庄助力之下实现了心愿,更上一层楼的同时,却谁也离不开山庄了。” 成峙滔道:“此话怎讲?” 郭长歌道:“据我在拾愿集上看到的几个故事,实现了心愿之人,全都在为玉汝山庄做事。比如说丁白羽和班石通。他们在实现心愿之后,因为某个原因,都留在了庄中。” 成峙滔道:“那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郭长歌尴尬一笑,道:“恕晚辈愚鲁,还未想明白。” 成峙滔笑道:“你很好!可我也有件想不明白的事情。” 郭长歌道:“前辈请说。” 成峙滔目光变得锐利,道:“你加入玉汝山庄,想做什么?” 郭长歌怔住了,他突然想起曲思扬也曾问过他类似问题,他当时是怎么回答的? 那时的他,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敷衍。可同样的问题由眼前这个男人来问,那些敷衍之辞他却是说不出口。 可他又不能直接对成峙滔说:我来这里是为了杀你! 郭长歌天性良善,不愿杀人。他从小跟着白独耳游荡江湖,江湖纷乱,不免有许多争端冲突。白独耳向来信奉杀人是解决事情的最好方法,可他每次要杀人之时,只要听郭长歌劝说一句,也不知为什么,便乖乖地不会再下杀手。 所以郭长歌实在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学成之时,白独耳让他做的第一件事情竟会是杀人! 他不愿杀人,更不愿意不明不白去对一个陌生人下杀手。既然白独耳不愿意告诉他让他刺杀成峙滔的原因,他只能自己寻找答案。 所以他并不打算直接向成峙滔动手,而是想要了解成峙滔,他一定要先弄清他师父为何让他刺杀成峙滔?成峙滔又是不是真的该死? 而且他也已经决定,如果成峙滔并不该死,并不是什么十恶不赦之人,他就算违背了师命,就算白独耳要和他断绝师徒关系,他也绝不会杀人! 他正视成峙滔的眼睛,缓缓道:“因为我想阻止自己,做一件可能是错事的事。” 成峙滔笑道:“可能是错事的事?有趣!” 他含笑思虑半晌,突然道:“随我来!” 一个平台缓缓落下,四人乘着平台向上升去,中途四周一片黑暗,过了许久,终于豁然开朗。平台停靠之处,竟已是山顶。 山顶上一大片空地,长满了青草,不远处有幢高大的阁楼,四周青松环绕,建得甚是雅致。 其时朝阳初升,一团红色火球正试图挣脱云层的束缚,站在这片草地上,看着那般奇景,感受风从耳边缓缓流淌,霎时间觉得自己,乃至整片大地都被净化得干干净净。 正当郭、曲、温三人陶醉之时,成峙滔已经不见了。 直到三人觉察,只道带自己来到如此仙境之人,是个会腾云驾雾的神仙,现下已飞去了天边。 曲思扬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刚才你是不是说,拾愿集上所记载的人们不论许了什么心愿,最终都加入了玉汝山庄?” 郭长歌道:“大概如此。” 曲思扬大叫一声,道:“那你可亏到姥姥家啦!” 郭长歌道:“真会为主人着想。乖啦!” 他这时才明白了丁老口中的“省事”究竟是什么意思—— 不论许什么心愿,最终都加入了玉汝山庄,那么如果心愿就是加入玉汝山庄,可不就算得上十分“省事”吗? 只听曲思扬怒道:“滚蛋!” 温晴突然扑哧一笑。 郭长歌道:“小晴姐,你笑什么?” 温晴道:“没什么。只不过你们两个明明相识不久,给人的感觉却像是一对老友一样。” 曲思扬哼一声,道:“谁跟他是老友!” 她接着道:“小晴姐,这小子好不容易得了玉成令,竟然许了一个加入玉汝山庄这样的狗屁心愿。如果是小晴姐的话,会许什么心愿呢?” 温晴望着朝阳,缓缓道:“我啊,或许也会选择加入玉汝山庄!” 曲思扬一脸诧异,道:“啊?” 郭长歌警觉地瞧着温晴被朝阳映红的侧脸,对她的好奇又添了几分。 第8章 峭壁与屋宇 日头渐渐升得高了,当三人的目光不再被灿烂的朝霞所吸引,更大的奇景却又呈现在了眼前。 从崖边看下去,整座山上,悬崖峭壁之间,云雾缭绕之中,竟建得有多处屋宇,房屋群落极大,楼台耸立,雕梁画栋,鳞次栉比。远远看去,蔚然壮观,却又有岌岌可危之感。 每处屋宇间又有长廊或是石梯相接,四通八达,构建精巧,极尽巧夺天工之能事。 从温晴和曲思扬两人在崖边观望起,就不见郭长歌过来。当两人回头找他,却见他在离崖边很远得地方站着。 曲思扬招呼他过去,他只是摇摇头。曲思扬突然想到,这人不会是怕高?当即一脸坏笑地走过去推着他往崖边挪去。 温晴看郭长歌脸上惊恐的表情,又听曲思扬招呼她帮忙,旋即会意,也跑上去“助纣为虐”。 两人正玩得开心,突听背后有人说道:“没想到,父亲竟会让你们进拾愿堂。” 三人转过身来,见说话之人正是成乐。他慢慢走了过来,满脸堆着笑容,接着道:“不过我也算是沾了光了。” 郭长歌道:“拾愿堂?沾光?” 成乐道:“没错,拾愿堂,跟我来。” 四人沿下山的小径,往“拾愿堂”而去。 小径一面是不见底的悬崖,一面是光秃秃的峭壁,对郭长歌来说此处无异于人间地狱! 他紧贴着石壁前行,满脸惨白,额角都渗出了汗水。他虽然有许多想要问的,可现在却连话都说不出了。 他当然并不是真的说不出话,只不过在这么高的地方,他实在需要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去走路,已腾不出精力去说话! 其实他轻功并不弱,甚至可以算得上当今武林中第一流的轻功。他那样好的轻功即便走在一条绳子上,也绝对不会摔下去,不过前提是这条绳子架得不会太高。 他凑到温晴耳边,急速而短促地说了句:“你替我问问。” 他这句话若是向曲思扬说的,曲思扬不免会回问一句:“问什么?问谁?” 但温晴却立时明白了郭长歌的意思。 她点点头,走近成乐身边,道:“公子,拾愿堂是什么地方?” 成乐突然停步,看向温晴,跟在后边的郭长歌和曲思扬也只得停下。 只听成乐道:“你是聚宝坊的人吗?你们三个究竟是不是一伙的。” 温晴怔住,看着成乐双眸,缓缓道:“我们原来并不相识,不过我们现在都是玉汝山庄的人啦!公子请相信我,我对公子绝无半点恶意。” 成乐哼了一声,转身继续向前走,道:“就算你们不认识,在聚宝坊时,你也是去偷我令牌的,是不是?” 温晴低头道:“是。” 成乐道:“你倒是应得爽快。” 温晴道:“不敢再欺骗公子。” 成乐道:“那你究竟是什么人,你说你父亲是马夫,想来也是骗人的。” 温晴顿了一顿,道:“我……没见过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母亲生病死了,甚至连她的面目,我都已忘干净了。” 说着声音已经有些发颤,像是已要哭了。 在郭长歌的眼里,她这个回答实在是巧妙得很—— 她不仅回避了成乐所问的“你究竟是什么人”这个问题,还用哭腔说话,完全让成乐这个见不得女孩子哭的人不忍再问下去了。 听了温晴的话,成乐果然已不忍再问。 他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生他的时候难产而亡,所以他自然是没见过自己的母亲,不过在他的心中,却始终有一个慈母的意象存在。每每在梦中,他便会见到他的“母亲”,而且面容清晰可辨,可梦醒之后,却又完全想不起梦中“母亲”的样子来了。 过了片刻,他回答起温晴的问题来:“拾愿堂是玉汝山庄五堂之一,山庄之中除了乾坤堂的人分布各地,以及善贾堂的人管理财事,负责外出采买物资之外,只有拾愿堂的人有许多出庄的机会。” 在他心里其它都不重要,能出庄才是最重要的。 他自小在山上长大,几乎没有同龄之人陪伴他。现今想到日后能与几个年纪相仿的人一起闯荡江湖,驰骋武林,心里万分期待。 温晴道:“我们今后都在拾愿堂做事吗?” 成乐“嗯”了一声。 温晴道:“那我们在拾愿堂的职司是什么?” 成乐道:“父亲方才跟我说,拾愿堂中的人需外出为持有玉成令者实现一些不易达成的心愿。” 路径渐渐宽了些。 郭长歌道:“你父亲方才跟你说的?你本来并不知道拾愿堂是做什么的?” 成乐点点头,道:“我虽从小在庄中长大,但若不是父亲方才跟我说起,我都不会知道山庄里有个叫拾愿堂的地方。” 他看了看另外三人的表情,接着道:“但你们千万不要以为拾愿堂不重要。父亲跟我说了,拾愿堂可以随意调配另外四堂,不管是要钱还是要人,都不是什么问题。而且父亲说,他也曾是拾愿堂的人。” 温晴道:“我们几个才刚入庄,怎就能进如此重要的地方?” 成乐沉吟片刻,道:“我想父亲他自有他的考虑。” 一行人走了大约半个时辰,穿过一条两山之间晃晃悠悠的吊桥,是另一座山的山顶,顶上一片茂密的松林。穿林而过,便是拾愿堂了。 进了破破烂烂的正门,是更加破落的院子。 曲思扬问道:“你确定,拾愿堂是很重要的地方?” 成乐也有些傻眼,只能尴尬说了句:“我也没来过啊。” 郭长歌心里却有些暗暗庆幸:“好在这拾愿堂不是建在峭壁上的。” 这院子不大,几步便是挂有“拾愿堂”匾额的正堂。正堂中只摆着一张八仙桌,几把木椅,几张长凳。八仙桌上方的墙上,居中挂着一幅水墨画,绘的是座山,一座隐匿在云雾中的高山。两旁立柱上的楹联都已模糊不清。 从正堂穿过去,是个很大院子,建了几间屋子,屋中装潢陈设都极其简单,但是十分干净,床铺枕头都是新换的,空气里充满了檀木的清香。 另一所较大的房屋,里面锅碗瓢盆,油盐酱醋,鸡鸭鱼肉,鲜果蔬菜,备得妥善,应有尽有。更令人惊喜是,屋中的地窖里,还有不知贮藏了多久的美酒。 从后院的小门出去,是一大片绿地,三面被松林环绕。直穿过松林,已是悬崖边了。崖边有块巨石,上面平整光滑,爬上去俯瞰群山,或是夜观天星,别有一番风致。 巨石下面,竟是一处大泉眼,泉水喷涌而出,直向崖下流去,形成一个小小瀑布。水花四溅,阳光照耀下,又形成了一道小小的虹彩。 拿手捧来喝一口,只觉泉水清冽甘甜,让人透体冰凉。 四人很快探完了峰顶,发现这里除了他们四人外,就没别的人了。 拾愿堂怎么会一个人也没有? 他们心中虽感奇怪,不过既来之则安之。除了休息之外,奔波了几日的四人实在已没那个心情去想别的事情。 他们分了房间。温晴厨艺很好,做了饭菜。 一番折腾,饭菜端上桌时,已是午时。 第9章 山与庄 相较于她的长相,曲思扬的吃相实在是不怎么好看。 每次吃饭,桌上靠近她的一片地方总是杯盘狼藉,汤汤水水、菜油鸡骨到处都是。 只见她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说道:“所以说,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她嘴里含着吃的,话说得不清不楚。 郭长歌轻嘬了一口白瓷酒盅里的桂花酿,笑道:“这里风景这么好,还有吃有喝的,好好享受不行?就算你是个婢女,也不用老想着做事呀。” 他虽嘴上这么说,但进玉汝山庄之前,也全没想到入庄之后,会是如今这样一番景象。 对他来说,这一切都太过顺利了,除了“温晴”这一个小小插曲之外,他几乎是十分顺利地得到了玉成令,十分顺利地找到了玉汝山庄,又十分顺利地加入了玉汝山庄。 可这一连串的“顺利”,却又催生出了无数的问题! 温晴究竟是什么人?成峙滔贵为庄主为何会亲自迎他们入庄?山庄为何在对他们三人几乎没有任何背景调查的情况下,便放心让他们入了庄,还进了拾愿堂?拾愿堂又怎么会是这样一番破败景象?…… 曲思扬已经习惯了郭长歌的揶揄,完全不搭理他,对成乐说道:“你父亲就没和你说让我们来这里做什么?” 成乐道:“我不是说过么,拾愿堂的职司是外出为持有玉成令者实现一些不易达成的心愿。” 曲思扬心里想,自己要是那么大能耐给别人实现心愿,何不先去实现自己的心愿? 她也不再问下去,继续埋头吃饭,温晴做的饭,竟意外的非常好吃! 可郭长歌却一口都未吃,他难道在嫌弃温晴的厨艺? 温晴当然注意到了这一点,想问却没好意思开口。 她忽然道:“公子,拾愿堂中的其他人呢?” 成乐眉头紧锁,摇摇头表示不知。 他虽是玉汝山庄的少庄主,可他父亲却从未让他参与过任何山庄事务,他现在甚至有些怀疑拾愿堂是他的父亲瞎编出来的一个地方,让他们进拾愿堂,为的就是让他留在庄中,不出去乱跑。 难道郭长歌等三人只是成峙滔为他家的小少爷找的三个玩伴? 日月交替,星海横流。 四人在这里住了已经有十多天了。 白天聊聊闲话,比比武艺,晚上就在那块巨石上,就着温晴烹饪的精致小菜小酌一杯。困倦了,便直接躺了下来,看着繁星闪烁慢慢入睡,生活倒也惬意得很。 自小孤单的成乐有了三个伙伴,虽还未实现他闯荡江湖、驰骋武林的夙愿,可他现在的心态却不可与旧时同日而语了。 他每日里喜笑颜开,见多了郭长歌沾酒就疯的蠢样子,也渐渐放下了心防,与他称兄道弟起来,但也只限在自己喝酒微醺或是大醉之时。 曲思扬和温晴倒是成了对货真价实的好姐妹,每天都好像有说不完的话。 郭长歌这些天来却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温晴究竟是什么人? 他心中一旦有了疑惑,就非得弄清楚不可。他从小便是这样的性格。 他在这样小的年纪,便有那么高明的武功,除了因为他有一个好师父外,就是因为他在学武的过程中不管遇到什么疑惑,都非得弄明白不可的性格。 他自己之所以会提前混入聚宝坊,等候成乐带着玉成令出现,是因为他的师父白独耳为他提供了情报。 他也知道曲思扬去聚宝坊本来并不是冲着玉成令而去,她只不过想浑水摸鱼,偷盗些值钱的宝贝,裸身换令牌的那一出,只不过是临时起意。 可温晴究竟是如何知道成乐会带着玉成令去参加聚宝大会的?她的假令牌又是哪里来的? 郭长歌现在很想见见他的师父白独耳,他想着,或许师父能解答他的疑惑。可白独耳神龙见首不见尾,就连郭长歌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两人分别已有半年之久了。 在成乐的导引下,四人逛遍了整个山庄,知道了玉汝山庄由两座山和五处主要建筑构成,两座山一高,一矮。 拾愿堂所在便是较矮小的那座,而且这座山上只建有拾愿堂一处建筑。 从连接两座山的吊桥过去,步行一炷香的功夫便是善贾堂了。 善贾堂建得最为宏伟,占地最大,那是因为山庄存放各类物资的库房也包括在善贾堂的建筑之中。玉汝山庄内各堂中,善贾堂中人数最多,足有百余人之众。 善贾堂的堂主是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威武壮汉,名叫鹿会。此人精明能干,把善贾堂一百多人管得服服帖帖,大小事务也都做得井井有条。 玉如山庄的财事、物资采办等诸般与钱有关的事宜,皆由鹿会执掌。他听说成乐等进了拾愿堂,只说了句;“拾愿堂?又有拾愿堂了吗?” 他为何这么说? 郭长歌等人从他口中得知,拾愿堂早已荒废了许多年了,庄主重启拾愿堂,着实让他有些惊讶。 听了鹿会所说,成乐着实松了一口气—— 虽然拾愿堂已荒废了许多年,但毕竟这地方并不是他父亲临时编造出来哄他的。 从善贾堂出发,沿着上山路径,穿廊过桥,小半个时辰,便来到了演武堂。演武堂的房屋也不少,人数也有好几十人。 听成乐说,演武堂的人个个高手,从小教他习武的几位师父就在其中。演武堂负责山庄护卫,丁老也是演武堂的人。 演武堂最主要的地方便是天武台和藏书处,这天武台建在靠山向内凹陷的地方,是供众人习练武功之用,演武堂其他屋宇都环绕这露天圆台而建。 藏书处珍藏了武林中许多早已失传武功秘籍,玉汝山庄成员皆可随意进出借阅。另外还有一处叫做藏兵阁的地方,里面珍藏了许多神兵利器。 演武堂的管事是个瘦瘦弱弱的老头,皮肤干瘪,老态龙钟,头发也掉的不剩几根,还缺了几颗牙,实在看不出是个高手。他名叫余三秋,人们称他作与余老头。他虽是管事,平日里也却不怎么管事,他常常在藏书阁外坐一坐,扫扫叶子,一待便是一整天。若是有人想要找他,去藏书处准没错。 再往山上走去,便是幻心堂了,这里的建筑群落小巧而雅致。 幻心堂十分神秘,成乐对这里也所知甚少,只知道堂中皆是女子,至于其中有多少人他也不清楚。 郭长歌到这里时笑道:“少庄主难道不是常来这里?当着小晴姐的面不好意思说?” 成乐赶忙摇头摆手,慌张转向温晴道:“我从未进去过里面,你相信我。” 温晴道:“公子有没有进去过,和温晴都没什么关系。” 他着急地抓耳挠腮的模样引得曲思扬忍不住偷笑。 玉汝山庄还有一堂,乃是乾坤堂。这乾坤堂在山庄中并无建筑,而是像它的名字一样,分布于朗朗乾坤之中,乾坤堂无处不在。 就如珑城的飞将客栈,便是隶属于乾坤堂。各大城市的各种酒店、茶馆、商铺、妓院,甚至武林中一些门派,都属乾坤堂。 成乐只知道乾坤堂分布在武林各处,却不知道乾坤堂的职司究竟是什么? 所以当曲思扬问起的时候,他也是一脸茫然。 这时温晴小声说了句:“情报。” 曲思扬问道:“小晴姐你说什么?” 温晴道:“情报,缺了情报可不行。” 曲思扬道:“乾坤堂分布于武林各地,单单只是为了情报?” 温晴道:“可别小看了‘情报’二字,武林中每一个强盛的组织,都离不开这两个字,有时候,一条关键的情报或许要比财力和武力还要重要许多!当然除了情报之外,乾坤堂的存在本身便是玉汝山庄在武林中的势力扩张。” 她又感叹道:“武力强大、财力雄厚、势力通天,再加上遍布整个武林的情报网,或许玉汝山庄真的有能实现人们心愿的本事!” 郭长歌也在感叹,他感叹的是温晴的见识,听了她这一番话,他对她的身份更是好奇,更加想得到有关她的“情报”了。 各堂之间虽分工,但往往也少不了协作。就如飞将客栈的掌柜乃是善贾堂的人,店中的小二却是演武堂的人,但他们却又都接收乾坤堂的调令。拾愿堂外出执行任务需要什么,不管是金钱、人手、武器、情报等都可向各堂直接索取。 这日黄昏,晚霞满天。 郭长歌与成乐在拾愿堂的院子里切磋,曲思扬和温晴在旁观战。 两人徒手相斗,成乐攻多守少,郭长歌攻少守多。成乐狂风般的拳头攻势,郭长歌或格挡,或闪避,或卸力,一一巧妙化解。而郭长歌的攻击在成乐看来,却是软绵绵的,根本伤不了他。 眼看太阳就要沉下去了,成乐有些不耐烦,用力一拳打在郭长歌防守的掌中,郭长歌轻飘飘地飞了出去,又轻飘飘地落地。 成乐收了式,道:“不打了不打了,打你还不如去打棉花呢?” 郭长歌笑着走向曲思扬和温晴,道:“那你和小曲还有小晴姐试试。” 曲思扬道:“你们那么强,我可不打。” 温晴刚想推脱说自己不会武功,却看到了郭长歌坚定的眼神。 她知道,一个人若想要装作不会武功是非常难的,一个人会武功的事实总能从很多方面表现出来,比如说步态,反应速度,甚至是脚印的深浅。 而郭长歌的眼神告诉她,她会武功的事实已经暴露了。既然如此,也就不必再刻意隐瞒。 于是她便走向了成乐。 曲思扬惊道:“小晴姐会武功?” 郭长歌笑而不语。 成乐道:“温姑娘,你会武功吗?” 温晴脸有些红,点了点头,慢慢道:“略懂一点,公子手下留情。” 她话音未落,脚尖在地上一点,跃向空中,衣袂飘飘,形态优美,像跳舞一般。 她双掌翻飞如蝴蝶翩翩,攻向成乐。 成乐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连连后退,手忙脚乱接了十来招后,终于站定身子,扎好马步,气沉丹田,守御正中。 他使出一套手臂大开大合的刚猛拳法,让温晴不好靠近。 可温晴身子却比她的手掌还像是一只蝴蝶,成乐倒像是一个在努力抓捕蝴蝶的笨拙孩童,明明好像是抓着了,可蝴蝶却总会从手指缝中翩然逃出。 其实较武功来讲,成乐比之温晴,要略胜一筹,只是他不忍下重手,两人才会僵持不下。 郭长歌心想,温晴聪明而又冷静,却只在成乐面前才会脸红,而成乐也懂得怜香惜玉,还从不疑心温晴的来历,两人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听成乐突然向后退开,喊道:“不打了不打了,你们两人一个像棉花一样软,一个像蝴蝶一般轻,打起来实在没什么劲。” 他见温晴武功这么高,自然十分吃惊,可现在的他已经完全信任温晴了,他认定了温晴是个好人,绝不会对他或是玉汝山庄有什么不利。比起郭长歌和曲思扬这些自小闯荡江湖的人,成乐的确是天真得可爱。 这日晚间,四人正在用饭,突然有人造访,知会了他们第一个任务的内容,还留下了一个木盒。 打开那木盒一看,里边竟是许多个玉成令。 来人还告诉他们,拾愿堂可以随意处置这些令牌。 第10章 艾少侠 郭长歌自小跟着师父白独耳在江湖间游荡。 十二三岁,正是充满幻想,争强好胜的年纪。那时的他曾问他的师父:天下第一是谁? 白独耳答道:“自然是我的两位师父,可他们早已经不在人世了。师父在世时,曾记述许多武林前辈的武学要诀,其中一人篇幅最巨,此人名叫柯飞鹤,如果现在还活着,应当算得上是当今武林中的历害人物了。” 郭长歌天真地问道:“比师父还厉害吗?” 白独耳不答,笑着摇了摇头。 多年之后的郭长歌,竟从他们的任务内容中又见到了“柯飞鹤”这个名字,可这时的他却已想不起来自己曾经问过的那个幼稚的问题,只是觉这名字有些熟悉。 那拿着木盒的人造访拾愿堂后的第二天夜里。 珑城,飞将客栈,二楼雅间。 一张长桌,摆满了酒菜。 桌这头坐着四人,正是郭长歌、温晴、成乐和曲思扬。 那头端坐着一人,身着织锦黑袍,头戴竹木斗笠,双手端着酒杯挡在面前,手指不断转动着杯身。 他背上除了披散开来的黑色长发外,还有一把剑。 郭长歌忽然问道:“柯飞鹤是谁?” 曲思扬看着一脸迷惑的郭长歌,悄声说道:“柯飞鹤你都没有听过?那可是昔年的天下第一啊!” 虽然她很小声,坐在对面的黑袍人还是听到了她的话,把酒杯重重砸到了桌上,仿佛有些生气。 曲思扬的话倒是提醒了郭长歌,他终于想起了自己儿时与他师父谈论“天下第一”的那段往事。 他摸着下巴微微点了点头,看向对面的黑袍少年。 那黑袍少年又端起了酒杯,挡在了面前,不过却挡不住他那张脸的清秀俊雅。那张白嫩的脸让郭长歌认定了,此人应该是比成乐还要娇贵的公子爷。 成乐突然道:“你的心愿是,胜过柯飞鹤?” 那黑袍少年道:“我说的还不够不清楚吗?” 成乐道:“敢问阁下与柯飞鹤有什么过节吗?” 那黑袍少年道;“你管那么多做什么?只管实现我这个心愿便是!” 他的嗓音略带稚气,又让郭长歌认定,这个公子爷的年纪兴许要比成乐还小。 曲思扬道:“要是有什么过节,直接要我们帮你报仇不就是了,何苦你要自己胜过他呢?你年纪这么小,恐怕是很难胜过柯飞鹤哟!” 那黑袍少年突然仰脖,将手中的酒灌进了口里,动作潇洒一气呵成…… 可是却好像是呛到了,低头咳了几声,白嫩嫩的脸蛋儿变得通红。 曲思扬扑哧笑出了声。 黑袍少年怒视她一眼,旋即哈哈笑道:“玉汝山庄果然是浪得虚名。权当我浪费时间,这就告辞。不过我出去之后宣扬一番,从此江湖里兴许就不会有为了玉成令而争得头破血流的破事了!” 说着,他已站起。 成乐和曲思扬对视一眼。 曲思扬道:“庄里真的有什么能让人武功变好的灵丹妙药吗?你快拿出来!” 成乐一脸无奈,只能摇了摇头。他虽是玉汝山庄的少主人,却从未参与过山庄事务,全然不知玉汝山庄究竟是如何实现别人的心愿的。不过他能确定的是,一定没有什么“灵丹妙药”。 他皱眉道:“灵丹妙药是没有的,只能去演武堂的藏书处去找找,看能不能找几本可以速成的武功秘籍。” 黑袍少年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哼了一声,转身就要离去。 郭长歌赶忙道:“公子请留步。” 黑袍少年道:“什么公子?叫我少侠!” 郭长歌笑了笑,心道:“哪有人自称是少侠的?” 他颇觉得此人有趣,问道:“少侠贵姓?” 黑袍少年道:“姓……姓艾。” 郭长歌道:“艾少侠,你想胜过柯飞鹤,虽然难,却也不是没有办法。” 艾少侠道:“当真?” 郭长歌道:“当然,不过你得听我的话。至少不能说走就走。” 艾少侠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郭长歌道:“首先,我至少先得知道你的武功怎么样?” 艾少侠握住了背后的剑柄,眼神变得锐利,道:“你想试试?” 郭长歌摆摆手,苦笑道:“不不不,是他。” 说着,指向了成乐。 成乐站起身来,道:“我?” 话音未落,艾少侠剑已出鞘。 只见剑身狭长,上有丝丝白气冒出。青光闪动间,剑尖青芒已至成乐喉咙。 剑虽快,成乐出手更快,两手合十,已将剑夹到掌心。 他自信地笑了笑,却很快就笑不出了…… 那剑身竟然寒如玄冰,冷彻骨髓! 他赶忙松手,闪身避开,可双掌却已麻木。想要握拳进击,竟也握拳不得。 他生平拳法最为自信,这时握不了拳,自己临敌经验又少,不懂变通,一时间慌了手脚。 眼看艾少侠一剑又要刺到心口,成乐只得拿冻僵的双手再次将剑身夹住。 郭长歌看得出成乐的窘境,闪身上去,想要点艾少侠腕处穴位,逼他撤剑。 没想到艾少侠仿若早已料到了郭长歌这一招,在他刚刚出手后,就已弃剑后逃,身法之快,如鬼魅一般。 郭长歌顺势反握住剑柄,眼神游移,打量着手中剑。忽然皱了皱眉,也不知是注意到了什么。 成乐双手分开,松了口气。温晴上前询问成乐有没有受伤。 只听艾少侠怒道:“两个打一个吗?好不要脸!” 郭长歌本来还在端详着手中长剑,这时忽然笑了,双手端着剑,物归原主,恭敬说道:“艾少侠出手凌厉,招招杀手,在下佩服。” 艾少侠道:“哼!你是讥讽我出手太狠吗?” 郭长歌道:“怎么敢?” 艾少侠道:“自己狠些,总比死在敌人手里要好。” 郭长歌笑道:“少侠说的很对。少侠的武功如何,我心里大致已经有数了。” 艾少侠道:“如何?” 郭长歌笑道:“好!” 艾少侠皱眉道:“怎么好?” 郭长歌也没想到他竟会追问到底,稍微想了想,道:“比许多人都好。” 这句话虽然差不多是句废话,不过却说得一点毛病都没有,至少艾少侠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道:“你现在已知道了我的武功如何。然后呢?还需要我做什么?” 郭长歌道:“你想要胜过柯飞鹤,现在知道了你的武功如何,自然还须知道柯飞鹤的武功如何?” 从刚才艾少侠所施展的短短几招里,曲思扬倒是没看出他的武功有多好,不过她却知道,即便是他的武功真的很好,也是绝对不可能胜过柯飞鹤的。 她忽然道:“别说我泼你们冷水。柯飞鹤可算得上当今武林中‘活着的传说’,就算他现在已很老了,艾少侠也绝对不会是他的对手。” 她看向郭长歌,饶有意味地笑了,接着道:“小鬼,你向这位艾少侠夸下海口,我倒是要看看你怎么收场。” 对于她来说,要是能亲眼看到郭长歌办砸一件事情,简直就是这世上最值得开心的事了! 第11章 急着出师的弟子 郭长歌笑道:“你先别管我怎么收场。那柯飞鹤当真有那么厉害?” 曲思扬冷哼一声,道:“我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多年前武林中公认的天下第一,便是柯飞鹤!” 郭长歌道:“你倒是挺清楚。” 曲思扬道:“难道你从没看过广鸣院刊印的《列侠传》?上面记述了许多武林前辈的故事。” 郭长歌听说过广鸣院是一个收集、记述和传播武林中发生的大小故事的组织,当然他也听说过《列侠传》,而且不止《列侠传》,还有《武林轶事》、《江湖奇闻》、《冢岛传说》。 近些年里,这些书在武林中大受欢迎,年轻一辈近乎人手一本。 不过郭长歌却是个例外,他向来觉得,与其沉浸在书中主角们精彩的人生中,还不如把看那些书的时间,用来去努力活出一个属于自己的精彩人生。 他忽然好奇心大起,问道:“你说柯飞鹤曾是天下第一,那现在的天下第一又是谁呢?你看的书里有没有说啊。” 曲思扬摇了摇头,道:“现在哪有人敢自诩天下第一?如今武林中武者的武功都由武林盟评定,根本没人会去为了证明自己更厉害去挑战别人。没有武林盟的认证,即便赢了,也没人会承认,万一输了,小命可能就保不住咯。” 成乐插嘴道:“武林盟玩的那套,实在无聊!” 艾少侠突然道:“你的手没事!抱歉啦。” 成乐怔怔道:“不碍事。” 这个冷冰冰的艾少侠突然道歉,倒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温晴道:“不过由武林盟举办武林大会,评定武人境界品阶,也确实减少了武林中许多无谓的纷争。” 听了这话,艾少侠对她怒目而视,忽然道:“纷争倒是没了,不过这样的武林还有什么意思。” 温晴不恼,反而报以一笑。 可艾少侠的眼神却还是有些不善。 郭长歌赶忙扯开话题;“艾少侠,既然你的心愿如此,想来你对柯飞鹤此人多少有些了解,可否跟我们说一说。” 艾少侠立马开口道:“你们刚才说的,有一件事错了。柯飞……柯老前辈直到如今仍旧守着天下第一的‘招牌’,所以只要没人胜过他,他就还是天下第一!” 听了这话,曲思扬忍不住小声笑了。 艾少侠怒道:“你笑什么?” 曲思扬正色道:“没什么。” 可艾少侠却还是不依不饶地盯着她。 她只得又开口说道:“我也知道柯飞鹤很厉害,不过我刚才也说过了,现今武者的武功皆由武林盟评定,柯飞鹤就算守着他天下第一的‘招牌’又有何用?又没人会承认!当然也没人会去挑战他,他倒是能安心做他的天下第一。” 艾少侠冷哼一声,道:“武林盟曾邀请柯老前辈参加武林大会,作为主事,参与评价天下武人的武功。你不承认,至少武林盟还是承认柯老前辈的。” 郭长歌附和道:“柯老前辈的武功自然不是浪得虚名,做武林大会的主事绰绰有余。” 艾少侠却道:“可他并没有去做武林大会的主事。” 郭长歌有些吃惊,道:“难道他竟拒绝了?” 艾少侠道:“他不止拒绝了,还痛斥武林盟愚蠢至极,武林大会腐败透顶。” 郭长歌道:“他得罪了武林盟?罗逸飞还不得找他麻烦?” 艾少侠道:“武林盟盟主罗逸飞倒是能配得上他仁侠的名号,未因此事记仇。不过如今各门各派,都对武林大会趋之若鹜,自然是看不惯置身事外,还对武林大会大加批评的柯老前辈。便有些武林宵小之辈,到青云庄多番骚扰。” 郭长歌道:“青云庄?” 曲思扬笑道:“青云飞鹤,黎阳城青云庄,是柯飞鹤的庄子呀。” 郭长歌点点头,问道:“他们是如何骚扰柯前辈的?难道是去找柯前辈比试了?” 艾少侠不屑道:“那些鼠辈哪里敢?他们只是在黎阳城造谣说柯前辈是缩头乌龟,不敢去武林大会参加论武,还说他是欺世盗名之辈,根本没有真才实学,妄称‘天下第一’。胆大一些的也不过是到青云庄外聒噪叫嚣,或是到后山林场骚扰那里的伐木工罢了。” 他继续道:“柯老前辈本也不在意这些无聊的人,可前去造谣滋事的人多了,柯老前辈终于忍不住放出话去。 “他说:‘想要我卸了这天下第一的名头去,就与我来真刀真枪地干一场,我输了自然服气!别拿个武林盟发的破牌子就在爷爷头上撒野,爷爷可不认!武林千百年传承的精气神都败在你们这群败类手里了!’” 郭长歌有些吃惊,道:“前辈的原话你也知道?” 艾少侠的表情略有尴尬,继续道:“我猜的,他可能大概是那样说的……总之,前辈在自家设了生死擂台。之后……“ 郭长歌好像有些不敢相信,道:“难道之后竟会有人去挑战柯老前辈?” 艾少侠摇摇头,道:“自柯老前辈设立生死擂台以来,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都没有人前去挑战。” 郭长歌点了点头,喃喃道:“这才对嘛。” 他心里知道曲思扬在这件事上说的没错,当今武林不会有人为了虚名去挑战别人,有那功夫还不如好好准备,去参加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论武。 艾少侠又道:“不过最近几个月,却陆续有武林人士前往青云庄与柯前辈比试,柯前辈虽连战连捷,但毕竟年纪大了,连战之下体力不支,大伤小伤受了不少,也不知还能支撑多久?” 郭长歌皱了皱眉,心里暗暗道:“既然不会是为了名,这些挑战柯飞鹤的人,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曲思扬声若蚊呐,道:“人老了还那么逞能,可不要受伤吗?” 她放开了嗓子继续道:“所以,你难道是为了维护武林盟的权威,才想要胜过柯老前辈?” 艾少侠怒道:“胡说什么!武林盟什么的我才看不上眼!” 成乐道:“那你是想打败‘天下第一’,自己当‘天下第一’?” 艾少侠阖目摇摇头。 曲思扬皱眉道:“这又回到最初的问题了,你究竟是为何要胜过柯前辈呀?” 艾少侠双颊好似有些红,不过还是用一贯的语气冷冷道:“我偏不想告诉你们,难道不知道我想胜过柯前辈的理由,你们玉汝山庄就没办法帮我完成心愿吗?若是这样的话,我也就不指望你们了,我现在就可以离开!” 郭长歌与温晴对视一眼。 郭长歌道:“艾少侠莫急,时候不早了,不如少侠先回房间休息,我们明日动身去拜访柯老前辈。” 艾少侠依言去了。 艾少侠已出了门许久。郭长歌忽然问温晴道:“小晴姐,你觉得这位艾少侠究竟是何方神圣?” 温晴道:“我说不准,不过倒是能看得出这位艾少侠对柯老前辈尊敬得很呢。” 成乐道:“怎么说?” 温晴解释道:“在我们都直呼其名的时候,艾少侠却称呼柯飞鹤为柯老前辈;思扬妹妹在说柯老前辈不过是昔年的天下第一之时,艾少侠明显有些生气;公子在说武林大会无聊透顶之时,一直冷冰冰的艾少侠竟然向公子道歉;还有他学柯老前辈那段话,不像是自己编出来的,我觉得他应该是与柯老前辈关系很密切的人,柯老前辈说那些话的时候,他就在场。而且他说的每句话几乎都透着对柯老前辈的熟悉和尊敬。” 她顿了顿接着道:“说不定呀,这位艾少侠是个急着出师的弟子!” 曲思扬道:“你是说,他是柯飞鹤的徒弟?” 她拨浪鼓般地摇了摇头,抗议道:“不可能!如果是弟子,这个心愿值得浪费一块玉成令吗?” 郭长歌白她一眼,道:“在你眼里,除了要钱之外,什么心愿不是在浪费玉成令?” 接着对温晴道:“还有呢?小晴姐还看出了什么?” 温晴道:“艾少侠那把剑!” 郭长歌道:“剑怎么了? 温晴道:“那把剑有些眼熟。” 成乐动了动还有些僵直的手指,突然恍然,说道:“那把剑我们的确都见过!” 听他这么一说,曲思扬也想了起来,惊道:“难道是聚宝大会上换了一块龙纹玉璧去的那把寒剑!” 郭长歌笑道:“你还不算太迟钝。” 然后他凑到温晴耳边,轻轻说了句:“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小晴姐的眼睛。” 温晴突然意识到自己表现得的确是有些太过“聪明”了。 她越“聪明”,郭长歌对她便越是好奇,而郭长歌越是好奇,她的真正身份便越容易暴露。 成乐和曲思扬见他俩亲密耳语,心里都在想:“哼!说什么悄悄话!” 第12章 艾可 第二天一早,整个珑城被罩在薄薄的晨雾中。 郭长歌等五人雇了辆大马车,出发了。 目的地,黎阳城,青云庄。黎阳城在珑城北边,两地之间有半月的路程。 郭长歌与成乐两人驾着马车,曲思扬、温晴和艾少侠,坐在车内。 曲思扬和温晴坐在一边。艾少侠坐在另一边,抱着那把剑,闭目养神。 他脸型瘦削,糜颜腻理,蛾眉宛转,阖起的眼缝里露出两排密长的睫毛。若是扮上女装,绝对算得上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曲思扬目不转睛盯着他看了许久,面露喜色,终于忍不住转头低声对温晴说道:“你有没有发现,他长得好好看啊。” 温晴看了眼艾少侠,笑着摇了摇头,笑道:“哪里有你好看。” 曲思扬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是女的,人家是男的,哪能一样?” 曲思扬转向艾少侠,轻轻叫了声:“艾少侠。” 艾少侠睁开了眼。 曲思扬道:“你那把剑哪里来的?” 艾少侠道:“你不必知道。” 曲思扬道:“你总该告诉我们你的姓名!” 艾少侠又闭上了眼睛,片刻之后冷冷道:“艾可。” 曲思扬笑道:“艾可,艾可……好名字,好名字!” 艾可不理她。 曲思扬一脸痴笑,还是目不转睛盯着他看。 马车已经驶到了城外小路。 郭长歌扬起短鞭打马,马儿越跑越急。 他半束着头发,背后发丝飞扬,就连额前也有几缕细发在风中凌乱。他身上穿着的白衣,样式不怎么时新,布料也不如何珍贵,甚至连白都不怎么白了,而且还很宽松,宽松到稍微有些不合身的程度。 成乐却与他全然不同,头发高高束起成髻,每根发丝都打理得一丝不苟。身上深蓝的织锦衣袍,用的是江南毓秀坊最好的缎子,而且非常合身,合身到让人怀疑绝对是有一个技艺高超的裁缝,在精心测量过成乐的身材后,才做了这衣服—— 其实玉汝山庄善贾堂中,的确是有裁缝,而且还远不止一个。 风声劲急。马蹄声,车轮声,混成一团。 成乐忽然压低声音道:“你昨夜里悄悄和温姑娘说了什么。” 郭长歌甩了一鞭,笑道:“你放心,这姑娘虽好,但我可驾驭不了,再说我也抢不过你。” 成乐有些生气,道:“你胡说什么?” 郭长歌看了他一眼,摇摇头,道:“除了你们两个之外,谁都能看得出你们是互相喜欢的。” 成乐的脸终于红了,道:“什么乱七八糟。” 郭长歌笑道:“也就是因为她对你死心塌地,所以我虽看不透她,但对她还是放心的。她至少不是坏人。” 成乐急道:“她当然不是坏人!你怎么像喝了酒一样,说胡话!” 郭长歌笑道:“先别管小晴姐,现在需要注意的是那位艾少侠。” 成乐镇定下来,思虑半晌,沉声道:“他身上既然有那把剑,难道他就是当时在聚宝坊时那块龙纹玉壁的主人。” 郭长歌道:“听鉴宝师傅说,那玉璧是贡物,如果他是玉璧的主人,那他也可能就是劫了贡物的劫匪。” 成乐点点头,道:“确有可能。” 郭长歌又道:“那日聚宝会后,我遇到了两拨人。” 成乐道:“哪两拨?” 郭长歌道:“黑龙寨的人,和伤剑门的。” 成乐道:“伤剑门的人我也碰上了,是你点了他们穴道?” 郭长歌点了点头,道:“他们两拨人当时都参加了聚宝会。” 他接着道:“而上一个拿着艾少侠那把寒剑的,是伤剑门中一个叫广飞掣的人。” 成乐道:“你看清楚了?” 郭长歌道:“剑插在不同的剑鞘中,当时我并不确定是这把寒剑,不过昨夜见了,剑柄一样,就对上号了。” 成乐道:“你是说,这艾少侠是伤剑门的人。” 郭长歌笑道:“剑法不像。而且你看他那张脸,谁舍得割上一刀。” 成乐笑道:“也是,伤剑门人人一张疤脸。” 他接着说:“他能从伤剑门手中夺剑,本事不小。” 郭长歌笑道:“我点了伤剑门人的穴道。” 成乐道:“不,穴道我都解开了……” 郭长歌甩了两下马鞭,马车跑得更急了。 他顿了顿,道:“这么说,他本事的确不小。” 他们正说着,远远看到前边有一帮人。 等马车稍微靠近些停住,郭长歌才看得清楚,在一座宽大木桥上,一群人在围攻另外三人,那三人脸上都有伤疤。 成乐惊道:“伤剑门!” 郭长歌道:“另外一波正是黑龙寨的人,为首那人叫姬虎,不知你那日在丁老那看见过他没。” 成乐点点头,道:“还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他们怎么打起来了?” 郭长歌道:“先看看。” 伤剑门那三人武功显然更高,但被十几人围攻,左支右绌,身上都已挂了彩,眼看就要支持不住了。 郭长歌见姬虎的狼牙棒正要把其中一人的脑壳砸个稀巴烂,及时出声喊道:“少寨主,又见面了!” 这一喊,可救了那伤剑门弟子的一条命。可那三人却也是立马被擒了。 姬虎放下举在空中的狼牙棒,慢慢转过身来,喝道:“原来是你小子!真是老天开眼,让老子又遇着你了,咱们新仇旧账一起算!” 温晴和曲思扬听着动静,掀开帘子,从车厢里探出头来张望。 郭长歌一脸无辜,道:“少寨主说哪里话?不知兄弟我哪里得罪了少寨主?” 姬虎道:“哼!你三番两次坏我好事,今日老子定要将你千刀万剐!” 郭长歌道:“没得商量吗?” 姬虎看到了曲思扬,转怒为喜,指着曲思扬道:“也不是没得商量。你若是亲手把那个小娘子绑了送到我手里,说不准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自在聚宝坊见过裸身的曲思扬,除了郭长歌和成乐外,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对曲思扬魂牵梦萦,姬虎自然也不例外。 他虽仗着人多颇有气势,但心知郭长歌武功很高,若是真动起手来,他虽然不怕,但也知道绝对讨不了好。 曲思扬听了他的话,自然是火冒三丈,若不是有温晴拉着,可能早就跳出去收拾他了。 郭长歌却毫不犹豫道:“这容易。” 这下温晴可拉不住,郭长歌的后背已被曲思扬重重锤了一拳。 姬虎喜出望外,道:“当真?” 郭长歌虽受了一拳,但他面不改色,也不回头,继续对姬虎说道:“我可不可以先问问,贵寨为何会和这三位打了起来?” 姬虎哼了一声,道:“这些伤剑门的弟子,这几天大批闯进我黑龙寨的地界,连声招呼都不打,你说该不该打?” 郭长歌道:“确实该打个招呼。” 姬虎急道:“我是说,该不该教训教训他们?” 郭长歌附和道:“当然得教训,狠狠教训。” 这时,其中一个黑龙寨弟子冷笑道道:“我伤剑门已驻扎此地二百余人,我们三人落了单才着了你们这些强盗的道。要真有本事,去教训教训我们大师兄如何?” 姬虎踹了他一脚道:“不就一个靡正英吗?要是见了老子,还不得跪下来叫爷爷?” 温晴突然笑道:“少寨主究竟是老子还是爷爷?自己还能当自己的爹不成?” 姬虎怒道:“轮到你个小丫头片子多嘴?” 温晴也不再理他,对那三个伤剑门弟子道:“敢问三位,不知伤剑门‘英雄豪杰’四大弟子,来了哪几位?” 那日她与成乐遇上的伤剑门弟子中有“豪杰”两位,所以她知道靡正豪和靡正杰应该是在此地的,而那三人口中的大师兄应是靡正英,所以她推测靡正雄也极有可能是来了的。 她之所以还要问,是想要慢慢套话,问清楚伤剑门来此的目的。 可那三人却一脸悲痛,并不答话。 姬虎忽然哈哈笑道:“你们知道伤剑门的人为什么来这儿?” 郭长歌假装惊讶,道:“哦?少寨主难道会知道?” 姬虎冷眼瞧着那三个伤剑门弟子,道:“他们那什么‘狗熊豪猪’四个傻冒死了俩,另外两人是来收尸的!” 郭长歌与成乐对视一眼,心里都道,原来如此! 温晴见两人神态,也已大致猜到了内情。因为她也记得艾可身上的那把剑曾在伤剑门弟子的手中。 其中一个伤剑门弟子大声道:“我们誓要找出是哪个门派在与我伤剑门作对。这些人屠我伤剑门二十余人,伤剑门誓要屠他满门,方能慰死去兄弟的在天之灵!” 姬虎像是听到什么很好笑的事情,突然哈哈大笑。 那个伤剑门弟子怒道:“狗强盗,你笑什么!” 姬虎还是笑得停不下来,他边笑边说道:“我看你们伤剑门这仇是报不了了。你们以为杀了你们伤剑门二十多人的是四十人?还是两百人?老子发发慈悲告诉你们,杀了你们那二十多个废物的,只有一个人!” 二十多名伤剑门弟子竟被一人全歼?究竟是那人太厉害,还是伤剑门弟子太不堪? 三名伤剑门弟子破口大骂: “放你娘的狗臭屁!”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你爷爷我一个就干你们黑龙寨一群!” …… 他们骂这几句,不免又遭了姬虎的手下们不少的拳打脚踢。 姬虎却不生气,缓缓道:“你不信也罢,不过那是我亲眼所见。我不止见了你们那二十多个废物死了的惨样,也见到了杀了他们的那个……”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瞪得如铜铃一般的眼眸中,突然显露出恐惧的神色,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非常恐怖的东西。 日上三竿,马车所在,是一座矮山的投下阴影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艾可也已从车厢里钻了出来…… 第13章 冷血杀手 姬虎招呼手下快跑,而他当然是跑得最快的那个。与其说他的手下是听了他的命令才跑的,倒不如说是他们看到他跑,才跟着跑的。 至于为什么跑,恐怕除了他本人之外就没人清楚了。 郭长歌笑了笑,拍了拍成乐肩膀,示意他去追。成乐会意,箭一般飞跃出去。 曲思扬讷讷问道:“他怎么忽然跑了?” 郭长歌笑道:“不知道。你去给那三人解开绳子。” 曲思扬依言下车。 那三个伤剑门弟子心里和曲思扬想的是同一个问题:姬虎为什么会突然跑了? 郭长歌对温晴说道:“看来咱们得躲着点伤剑门了,小晴姐你去问问他们伤剑门的人在这一片地方的分布情况。” 温晴点点头,跟着曲思扬去了。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掠过曲思扬与温晴身侧,赶到两人前面。 只见两道冰冷的剑光闪过,那三个伤剑门弟子已倒了两个。 那黑影正是艾可,只见他剑尖抵着那仅剩的伤剑门弟子的喉头,用他那稚嫩得嗓音喝道:“我便是你们伤剑门要找的凶手,我敢作敢当。留你条小命回去报讯!” 那伤剑门弟子看了看自己两个兄弟还未来得及闭上的双眼,吓得傻了,一边惊叫着,一边转身飞奔而去。 郭长歌在艾可飞掠过温曲两人时,也已飞身跟上,可终究还是迟了一步。 他一边惊叹艾可身法之快,一边感叹艾可还如此年轻,竟会如此嗜杀。 他语音沉重,道:“何必要下杀手?” 这时成乐已抓了姬虎回来。 姬虎眼睁睁看着成乐一己之力打趴了自己所有手下,又把自己像老鹰抓小鸡一样抓来,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对这几人的态度实在有些嚣张过了头。 艾可哼了一声,道:“伤剑门的,我见一个杀一个,见两个杀一双。” 郭长歌道:“这是为何?” 艾可怒道:“你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够了,管那么多做什么。我们不是要去青云庄吗?” 说着直接回了马车车厢。 曲思扬告知了郭成两人艾少侠名叫艾可。 郭长歌让姬虎在近处刨了坑,将两具尸体简葬了。 一行人再加个姬虎,继续上路。 从姬虎口中问清了伤剑门在这片区域的驻扎之所,郭长歌驾车尽量避开,不是怕伤剑门寻仇,而是怕拦不住艾可杀人。 可即便已经左躲右躲,却又怎么能躲得过伤剑门二百多人在得了信儿之后,分头的围追截杀。 伤剑门得了消息后,知道凶手马车冲着北边而来,便即分了四拨人,其中三拨沿了各处必经要道搜寻追截,另外一波驻留山口镇。 这山口镇所在之处,地势正如其名,镇子两侧俱是高山,想要去北方,必得经此镇而过。 所以即便其余三拨人未能追截成功,这留在山口镇的,由靡正英、靡正雄两人亲自带领的五十余名弟子,却是势在必得。 郭长歌了解山口镇之地势,将情况告与温晴知晓。两人合计之下,已猜得伤剑门之排兵布阵,当即决定弃马车步行,不走官道,专挑荒僻小径而行,可一时却想不出过这山口镇之法。 六人已在不能算作路的路上走了大半日,眼看着太阳已要落山。 夕阳斜照高峰,投下了大片大片的阴影,猿猴的啼叫声在不知不觉中高了起来。 曲思扬贴在艾可身旁,不停尝试着与其搭话,可艾可却始终没有开口。 她终于有些不耐烦了,扯着嗓子叫道:“前面那个臭小子,你有马车不坐,非要带我们走路,是不是傻啊。” 郭长歌在前面领着路,拿着一根细木棍拨开路上的杂草。他不是臭小子,所以自然没有回话。 曲思扬又叫道:“臭小子你说话啊!” 郭长歌还是不理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说话,又好像根本就当她不存在。 温晴拉了拉她胳膊,道:“咱们要避开伤剑门的人呀。” 曲思扬哼了一声,道:“又不是打不过,非要避开?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成乐押着姬虎,俩人走在最后。 他道:“天马上黑了,得找个住的地方。” 郭长歌立马回道:“前面好像有个山洞,去看看能不能住。” 他既然听不到曲思扬的话,又怎会听得到走在队伍最后的成乐的话? 这样的选择性失聪可把曲思扬气得不轻。 六人在山洞生了火,烤了在外抓了的野味,吃了些干粮。 除了艾可一人远远坐在一旁,其余六人围着火堆聊天。 成乐道:“听你们说咱们要经过的山口镇,有伤剑门的人在等着。那该如何通过?” 曲思扬道:“你们一个个武功那么厉害,用得着这么害怕?” 郭长歌道:“双拳难敌四手嘛。” 曲思扬道:“那我们绕路?” 郭长歌道:“走到猴年马月去?” 曲思扬突然想到郭长歌怕高,一脸贼笑地说道:“那就只能爬山咯。” 郭长歌白着眼道:“那你一个人去爬。” 曲思扬嘿嘿笑道:“别生气嘛。不过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我们要原路返回不成?” 温晴道:“我们毕竟新入庄,不知山庄历来如何行事。是否能向山庄请求一些协助?” 成乐道:“要不我回庄问问我父亲,我们再启程不迟。” 曲思扬喜道:“好啊好啊好啊!找他两千人来,还怕他两百个人吗?” 郭长歌摇头道:“没必要,玉汝山庄的名气已是我们最好的武器了。” 姬虎突然道:“各位。说到名气,我黑龙寨虽然比不上他伤剑门名气大,不过几百个兄弟小弟我还是叫的动的。不如各位放我走,我去叫人为各位助拳?” 郭长歌摇摇头,道:“可不敢劳烦少寨主。” 郭长歌当然不是怕双拳难敌四手,他深知他们几人的武功要对付伤剑门的那些草包绝对够用,即便对方人再多,他们至少也不会吃亏。他所忧虑的,只有艾可此人。此人若是见了伤剑门的人,免不了又要大开杀戒。 所以伤剑门的人越多,郭长歌便越担心。 坐在一旁的艾可不知怎么看穿他的心思,出言道:“我不杀人便是,我们快些赶路,不然就来不及了。” 郭长歌道:“什么来不及了?” 艾可冷冷瞧着他,道:“没什么。不过我看的出你并不是怕对方人多,而是怕我杀人。不是吗?” 郭长歌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艾可道:“从小到大,在我身边,最不缺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人。” 郭长歌道:“哦?” 艾可道:“我只是理解不了,不就是杀人而已,和杀鸡宰牛有何区别?” 郭长歌有些生气,却还是笑道:“杀鸡宰牛是来吃的,你杀了人,难道还吃人吗?” 艾可道:“我吃素。” 温晴道:“杀人多了,难道不会害怕?不会愧疚?” 艾可摇摇头,道:“我从不觉的愧疚,也不知道到什么叫害怕。” 他不会感到害怕和愧疚并不是虚言,但他其实也并没杀过多少人。 他接着道:“我自小就没有这些无用的感觉。八岁时,我便杀过人了。” 众人无法理解。对她所说“八岁杀人”的言辞更是不信,只道她是信口雌黄,随便编了个故事来佐证她不会害怕的说法。 不过曲思扬却有她自己的理解,突然道:“冷血杀手!太厉害了!” 正常人实在很难去理解一个某些情绪和感觉缺失的人。 就在这时,只听曲思扬大叫一声,跳了起了,指着地下大声喊道:“有什么东西爬过去了!” 众人向她指的地方看去,竟是一只一尺来长的大蜈蚣在地上快速游移。 那蜈蚣靠近火堆,石壁上投下了巨大的长形阴影。 看到这只红褐色的、形貌极其骇人的毒物,不止温曲两个女子脸上变色,就连郭长歌和成乐两人心中也是一惊。 就在郭长歌打算出脚踩死那大蜈蚣的时候,它已经向着艾可的方向快速爬了过去! 一瞬的功夫,那毒物距离艾可已不足三尺,艾可却还是端坐原处,毫无惊慌之态。他突然闪电般出手,竟徒手抓住了那蜈蚣的尾部,将它提了起了,在空中甩了几圈,突然松手。 那蜈蚣顺势笔直摔向石壁,一撞落地,最后挣扎着动了几下,终于失去了生气! 艾可冷冷道:“一条虫而已,何必惊慌?” 郭长歌笑道:“你只不过是不怕这些毒物罢了,可不能说明你什么都不怕。” 他话音未落,身子已经闪到艾可身边,闪电般出拳打向艾可鼻头。 他的所有动作都只能用一个快字来形容,闪到艾可身边的速度很快,出拳的速度更快。 速度快,往往也就意味着能量大,这拳所具有的能量就算不把艾可的头轰烂,也足以打断他的鼻梁。 可拳头明明已打在了艾可鼻子上,他却没有半点损伤,你若仔细去观察,就会发现他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他并没有受伤,是因为郭长歌的拳头虽然触及了他的鼻头,却并没有真的打在他的鼻子上,他鼻端甚至没有感受到半点的外力——这都要归功于郭长歌极为精准的力道控制。 但艾可怎么可能会连眼睛都未眨一下,这是不是说明他真的不会感到害怕? 郭长歌已经收回了拳头,艾可看着他眼睛,淡淡道:“无聊。” 郭长歌笑道:“艾少侠莫怪,我只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不会害怕。” 艾可冷冷道:“你现在信了?” 那样快的拳头不论打谁,被打的人都不会连眼睛都不眨一下的。 郭长歌实在已不得不信,不过他却还是说:“还有待观察!” 艾可冷哼了一声阖上了双眼,不再回话。 第14章 病人 第二天一早,众人启程前往山口镇,行到日头偏西,便到了。 太阳隐到了云层背后,远天冷不丁响起了几声霹雳。 郭长歌一行人入镇之后,发现街道上竟然空无一人,闯进屋中一看,终于看到了人,不过是死人!已死了很久的死人! 所有人都死了,整条街的所有人。 他们去了之前那间客店,只见二十多把长剑悬挂在大厅之中,摇晃摆动,冷森森闪着寒光。 曲思扬道:“这是?” 成乐道:“恐怕是伤剑门以此祭奠那二十多个死去的弟子。你看这剑柄上都刻了名字。” 众人细细一看,其中果然有靡正豪、靡正杰还有广飞掣的名字。 曲思扬道:“哼,故弄玄虚。” 温晴道:“镇上的人都死了。难道是伤剑门发现了死去的同门,迁怒于他们,将他们都杀了?” 成乐道:“如果真是伤剑门屠镇。他们如此残忍,艾少侠杀人也确实没冤枉了他们。” 曲思扬对郭长歌道:“你还觉得艾少侠杀那二十多人不对吗?” 郭长歌摇摇头,道:“这怎么能用对错来说。不是不对,是不该。” 曲思扬道:“那你说,有罪之人该当如何处置?” 郭长歌道:“送官!坐牢!砍头!” 曲思扬道:“那你应该去当个捕头,实在不该闯荡江湖。” 郭长歌道:“这跟我做什么有什么关系!” 他好像只有在谈论“杀人”这个话题时,才会十分认真。 曲思扬道:“不杀人真的可惜你一身好武功了。” 成乐道:“此言差矣,武功好至少可以不被杀。” 温晴没有说话,可在心里却在一定程度上能够理解郭长歌与艾可两人。 她觉得,郭长歌心中应该确实存在着那样一个世界,一个理想乡,在那里,杀人是不被允许的,不论杀的人是好是坏都不行,人们做了坏事,只能交由像官府那样的一个地方处置,加以审判,再加以惩处——郭长歌或许是来自那个世界的人罢。 至于艾可,温晴只能相信,这世上恐怕真的有一种病,能让人天生缺失某些情感,而艾可正是患有这种病的病人! 郭长歌道:“不论如何,今日我们不与伤剑门为难。快些走。” 虽然艾可已答应他不杀人,但他现在还不了解艾可,也不敢相信艾可。 而且他也清楚,伤剑门是来报仇的,一旦动起手来,恐怕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到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这个小村镇再多几十具尸体。 但他也不是要放任伤剑门行凶,他打算在艾可的事情结束之后,亲自去找伤剑门的掌门“好好谈谈”。 这时,外面传来一句:“不与我们为难……”随后便是哈哈大笑声,笑声之中满含着轻蔑。 这声音随即又说:“我们可要与你们为难了!” 这声音中气十足,可想而知说话之人内力不弱。 众人出了客栈,见四周屋顶之上密密麻麻的都是人,每个人手中都拿着一把明晃晃的长剑。 领头的一个男人道:“交出凶手,其他人可以走。” 此人伤疤,从左脸起,经过鼻梁,到右脸止。疤痕很长。 他身旁另一人道:“大哥,何必放过他们,都宰了不就得了?” 此人伤疤在右脸,听他声音,便是方才说话之人。 郭长歌笑道:“诸位英雄,我想你们不会想与我们为难的。” 那疤痕很长的男人道:“为何?” 郭长歌不答,反而问道:“阁下是靡正英,还是靡正雄?” 那男人道:“在下是靡正英,我身边这位是在下师弟靡正雄。” 郭长歌笑道:“我说你们师兄弟俩不会想与我们为敌的。” 靡正雄怒道:“这小子也太狂了,大哥,让我给他点颜色看看。” 郭长歌心里暗暗发笑,想这两兄弟的脾气倒是和他们两个死去的弟弟一样,都是一个冷静,一个暴躁。 靡正英道:“你说我们不会想与你为敌。难道你很强吗?你的武功,是什么品阶?” 郭长歌见他腰间玉牌,道:“想来阁下武学品阶很高咯?” 温晴小声道:“他的腰牌为玉质,说明此人武功至少为‘若轻境’”。 靡正英得意笑道:“在下不才,蒙武林大会各位前辈赏识,侥幸得了这“若轻境”的腰牌。” 武林盟举办武林大会评定天下武人的武功,发放腰牌作为武功强弱的认证。 他们将武功从高到低评为“五境”、“七品”、“九阶”。 “五境”指“谪仙”、“忘剑”、“自在”、“从心”、“若轻”五种武学境界;“七品”从高到低依次是“正武品”、“从武品”、“上武品”、“次武品”、“中武品”、“下武品”、“末武品”;“九阶”从一到九,“第一阶”最弱,直至“第九阶”为最强。 发给“五境”高手的腰牌为玉质,“七品”腰牌为金质,“九阶”腰牌为铁质。 郭长歌道:“阁下为五境高手,而在下无品无阶,不过我敢说,你没那个本事惹我。” 靡正英倒也沉得住气,道:“你三番五次口出狂言,可是有什么倚赖?” 郭长歌笑道:“你可知我们是什么人?” 靡正英道:“敢问?” 郭长歌指着姬虎道:“我身边这位乃是黑龙寨少寨主。” 靡正英道:“呵,黑龙寨。” 靡正雄哈哈大笑道:“这江湖中再也没有黑龙寨了!” 听闻此言,姬虎大惊,怒道:“你们把寨子怎么了?我爹呢?” 靡正雄道:“我们已攻破了黑龙寨,寨主都夹着尾巴跑了。” 姬虎一听松了口气,“夹着尾巴跑了”至少说明他爹还活着。 靡正英嗤之以鼻,道:“一个黑龙寨可还不够看!” 郭长歌又指着成乐,道:“那这位玉汝山庄的少庄主够不够看呢?” 靡正英惊道:“玉汝山庄!” 郭长歌道:“没错,玉汝山庄。” 靡正雄道:“大哥别信他鬼话。先不说这玉汝山庄是不是真的存在,就算真有这么个地方,他们也一定不是玉汝山庄的人。” 郭长歌笑道:“你不信?” 靡正雄道:“我当然不信。” 他心中对玉汝山庄是信的,只是不信眼前几人来自玉汝山庄。 郭长歌笑道:“可惜可惜。” 靡正下雄道:“可惜什么?” 郭长歌道:“我本在想,送你们块玉成令也不是不可以。既然你不信,我这令牌倒是省下了。” 靡正雄道:“你真有玉成令? 郭长歌道:“你既然不信,也就不必多问。” 靡正雄道:“你若是有玉成令,我自然信。” 郭长歌道:“各位若是放我们上路,这玉成令便送予各位。” 靡正英道:“同门被杀之仇不可不报,各位可以走,只要留下杀人凶手。” 郭长歌道:“阁下真要与玉汝山庄为敌。” 靡正英道:“这凶手难道也是玉汝山庄之人,还是说,玉汝山庄要包庇此人。” 郭长歌道:“此人虽不是玉汝山庄之人,但却是玉成令的持有者。在山庄为他实现心愿之前自然不能让他出事,否则岂不砸了玉汝山庄的招牌。” 靡正英确实不敢惹玉汝山庄这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组织,再加上能得到一块玉成令,还能卖玉汝山庄一个面子,日后再报仇倒也不是不可。 他道:“一块玉成令,此话可真?” 郭长歌道:“只要各位不再为难我们。” 靡正英道:“一言为定。不过,我得知道凶手是什么人,又是为何要杀我二十多个弟兄,这全镇老少又如何招惹他了!” 此言一出,郭长歌几人无不震惊。 成乐瞪大了眼,道:“这镇上的镇民难道不是你们杀的?” 糜正英:“我们伤剑门虽不是什么名门正派,也万不会做屠镇这种丧尽天良,惨无人道之事。” 又听糜正雄道:“哼!即便是我们,难道我们会不敢承认?” 他的话还未说完,郭长歌等几人的目光便都已射向了艾可。 艾可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的冷酷,忽然开口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实在不必急着找我报仇,因为总有一天,我会亲自去找你们,灭你伤剑门满门!” 他话只说到一半的时候,郭长歌已在苦笑着摇头。因为他知道,这下已非打起来不可了。 果见靡正雄怒不可遏,大喝一声:“小贼纳命来!” 话音刚落,一道惊雷劈下,大雨紧接着倾盆而落。 雷声未歇,靡正雄已飞身下来,奔雷一剑刺向艾可。 温晴趁艾可不备,抢下寒剑,成乐从后面环抱艾可,阻他出手。 两人都是在昨夜受了郭长歌所托,一旦打起来,两人只负责控制艾可。 郭长歌挡在艾可身前,他深知现在若不显些本事,靡正雄此等莽夫不免多加纠缠。 靡正雄一剑刺到,按郭长歌往日拆招习惯,必先闪避剑势,再寻隙点其穴道以制敌。 而此次,待靡正雄一剑刺到胸前,郭长歌举单掌格挡,潜用内力,挡向剑尖。 剑尖到手掌半尺距离,受真力所阻,便已不能向前。剑身发热,雨水滴到剑身,瞬间化为蒸汽升起。 郭长歌手掌向前轻轻一送,靡正雄竟已飞跌出去,而剑还悬在空中。 郭长歌将手掌翻起,长剑也随着悬空竖立起来。 他头上冒出丝丝白气,挤出笑容,道:“靡大侠定要与玉汝山庄作对吗?” 靡正雄并未受伤,不过却是吓坏了,郭长歌这一手隔空驭剑的本事着实吓着了他,此时的郭长歌在他眼中,已是神仙一样的存在。 他颤声道:“不敢不敢。” 郭长歌笑道:“剑还你。” 将剑扔到靡正雄身前,由于内力作用而变得炽热的剑身,触及地上积水,发出嘶嘶之声。 靡正雄捡了剑,像一只受惊的兔子般跳回房顶,与靡正英两人悄声商量几句,房顶上密密麻麻的人群霎时间散得无影无踪,只剩他们两人还在。 郭长歌从怀中掏了一块玉成令出来,抛向两人,靡正英一把接住。这对师兄弟旋即也退去了。 成乐这时还环抱着艾可。 艾可大叫道:“放开我!” 成乐依言放开,脸上却是疑惑的神色,因为方才他的两条胳膊,感到了一些软软的触感。 看向别处时,正看到温晴一张不开心的脸,又见她把手指放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曲思扬想起郭长歌埋葬那两个伤剑门弟子的事,说道:“这镇里死了这么多人,我们难道要一个个都葬了?” 郭长歌看了她一眼,随即将目光移向了姬虎。 姬虎整个人都蔫儿了,道:“这得刨多少坑啊!” 郭长歌笑道:“少寨主别慌,坑就不必刨了。等雨停了,把镇子烧了也就是了!” 夜幕高垂,乌云蔽月。 雨早已停了,郭长歌一行也已离了镇子,他们未找到合适的歇宿之所,在路边随意生了堆火,围坐歇息。 远天火光明亮,就像是有一只从天上伸来的大手,将这厚重的夜幕撕开了一处缺口! 从那处缺口,随着浓烟,正有无数的魂灵逃离这人世间! 第18章 弑父者 这夜里,柯飞鹤很早就上了床。 一来是因为他今日动武,牵动了伤口,旧伤复发。虽然已请了医师来涂了药酒,新换了绷带;虽然,疼痛对这个一生战斗,饱历风雨的老人来说已算不得什么。但他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二来是因为他知道,明日必有一场恶仗要打,须得好好养精蓄锐不可。他已经不年轻了,或者说,已经很老了,已经不像许多年前一样,精力焕发,连战三天三夜也不在话下。战前不得不好好准备,是他对时间的屈服,也是一身的伤疤给他的宝贵经验。 可是他却睡不着,不论如何辗转反侧,如何凝神静息,他总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声。难道是大敌当前,即便是“天下第一”的他,也会紧张? 他回想起自己辉煌的一生,生平百余战,除了今日战败给自己的孙女儿之外,只有一场败绩。 不过那场输给冢岛二魔的失败,他至今仍未承认,因为冢岛二魔不管是对付一个人还是一百个人,总是两人同时出手。 二打一,在柯飞鹤眼中实在有些不公平,所以他不服,于是便不承认。 所以直到昨天败给柯小艾为止,他都一直坚守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号。 他忽又想到了幼时的柯小艾。他那个可怜的孙女儿,从小便没了父母,从小就得承受不该在那么小的年纪便承受的压力。 似走马灯一般,柯小艾自小长大的点点滴滴慢慢在他心中闪过。想到柯小艾那单纯而美好的笑脸,他的心里忽然觉得无比温暖和安稳,不知不觉中便步入了梦乡。 他竟然梦到了岳云石,梦到了他们当年那一战——初出茅庐的剑客对战成名已久的“剑神”! 那一战,他胜了,他一战成名,可梦中的他重历那场战斗,却突然意识到,岳云石那一战后的处境,岂非与现在的自己十分相似? “剑神”也好,“天下第一”也罢,不过虚名耳。他设立生死擂台,所坚守的难道只是虚名吗? 当然不是! 在他还年轻的那个年代,武功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是用来被人评价的,而是用来取胜的! 唯有胜利,才能证明一个人武功更强,而所有的人几乎都尊重着胜者,尊重着强者,尊重着“剑神”,尊重着“天下第一”,尊重着天下武功的源起之地——少林寺,尊重着上善若水的太清教。可如今,已没有人再承认这些东西…… 所以,他一直坚守! 他所守护的,是“剑神”岳云石,是少林寺也是太请教,是自己曾为之付出无限努力的东西——用以制胜的武功。 他守护的,是那个在他心中无限美好的武林年代! 他梦中突然出现了石管家,就站在败在他剑下的岳云石身边。 石管家满脸疮疤丑不可耐,而岳云石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两人站在一起,反差实在是大得惊人。 那两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竟转身相携而去。 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管家,怎会离他而去? 他大声呼喊着,想让石管家回来,可石管家却连头也没回,愈走愈远。更可怕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在张着口大声喊叫,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忽然惊醒,满身冷汗,鼻端传来一股很香的气味…… 这一晚,郭长歌也难以安睡,他竟然在想着柯小艾。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见到这个女子时候,竟会有一瞬间原谅了她滥杀的罪行。他向来觉得,如果能允许别人滥杀,那自己也一定是同样嗜血之人。 他只有二十岁,很多事都还没有经历过。所以他还理解不了,他看到柯小艾时的那种感觉,其实人们通常都称作是:心动! 趁着窗外月色皎洁,郭长歌出门踱步而行,穿廊过户。他不知青云庄院落布局,只是一味乱走乱闯。 墙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兵刃破风之声。他慢慢拐过去,隐身墙根阴影之中,看到有人正在花园舞剑。 舞剑之人身姿轻盈自如,动作潇洒自若,银白剑身反射皎月寒光,让郭长歌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舞剑之人突然跃起,在假山上蹬了一脚,借力反身窜了出去,正是向着郭长歌的位置而去。 郭长歌不闪不避,走出了阴影,看到向他飞来之人正是柯小艾。 柯小艾在他身前落地,举剑指着他,冷冷道:“你敢偷看我练剑?” 郭长歌向来十分健谈,不管与谁交谈,他总是十分愉快,而且他好似根本不用思考,嘴巴自己就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话来。可柯小艾问他这句话,这句不是很难回答的话,他却思虑了半晌,思虑到底该如何回答为好。 他勉强笑了笑,终于开口道:“赶巧撞上了。” 柯小艾收了剑,道:“大晚上不睡觉,瞎跑什么?” 郭长歌盯着她的那双黑色眸子,仿佛有些恍惚。她说的话,每个字自己都听的清清楚楚,却在第一时间并没有理解她在说些什么。 郭长歌道:“啊?什么。” 柯小艾还是冷冷瞧着他,好像并不打算把话说第二遍。 郭长歌道:“我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对了,你怎么也没睡?” 柯小艾没有回答,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很厉害,明天一战,请你一定保护好我爷爷。” 郭长歌心想,自己何德何能保护“天下第一”,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笑容,道:“也请你不要杀太多人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和艾可说话的时候一切正常,但与柯小艾说话,却总觉得有些吃力,不像自己平日里说话那般自在。 柯小艾转过脸不看郭长歌,悄声道:“我答应你不杀人。” 郭长歌又有些恍惚,问道:“你说什么?” 他知道柯小艾不会再说一遍,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为何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是柯老前辈的孙女?” 柯小艾偏过头,道:“我就是不想!你有意见?” 其实她不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所有一切都得从成乐问她为什么想要战胜柯飞鹤开始,那时她并未多想,只是选择不说。非要找理由的话,也只能说她当时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想战胜自己的爷爷这件事。 她当然不是不可以说,那时她便是道出自己的身份也没任何不妥。可既然一开始没说出来,那么后面不管别人再怎么问,她也是不可能会说的了。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小孩子脾气,也可以说这正是少女的可爱之处。 郭长歌实在太年轻,女孩子小小的心思他又怎会懂? 他又问道:“之前我们在山洞里过夜的时候,你曾对我们说,你八岁时便杀过人,这件事总是你胡编乱造的。” 柯小艾冷冷道:“我没必要骗你们。” 郭长歌皱眉道:“那是怎么回事?” 柯小艾转身背对着他,道:“你想知道?” 郭长歌也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知道关于柯小艾的故事,便道:“想!” 柯小艾慢慢走到一棵高树下,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出言道:“你过来坐。” 郭长歌依言走过去坐了。 柯小艾开口慢慢道:“我八岁杀的第一人,是我父亲。” 郭长歌一惊,平复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起。 月光映照下,柯小艾脸上仿佛笼了一层寒霜,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怪物。” 她的眼角突然晶莹闪烁,那是泪珠在月光下反射的光彩。 郭长歌实在想象不到,一个八岁的女孩,怎会弑父?不过他也并不觉得柯小艾是怪物。 郭长歌心道:“你既然肯对我说这件私密之事,定是下了很大决心,定是给了我极大的信任,我却如此失礼,实在不该!” 他慢慢走近柯小艾,慢慢坐了下去,道:“你绝不是怪物。” “什么怪物会长你这么好看?” 这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这只是他看着柯小艾的脸,心里忽然闪过的一个念头。 柯小艾抬头望着月亮,过了许久,终于又再开口:“是我杀了我父亲!” 郭长歌静静地听着。 柯小艾继续说道:“那一天,我偷偷在娘房间里抹她的胭脂玩,我爹娘突然回来,我便藏进了柜子里。我马上便听到了我爹的喝骂声和我娘的哭叫声。我推开柜门一看,我娘倒在地上,我爹正一脚一脚踹她的肚子。我娘看到了我,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挥手示意我快走,可我却拔出了我爹放在桌上的长剑,一剑刺进了我爹的背脊。” 她看了眼郭长歌,苦笑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郭长歌没有任何反应,柯小艾所说的事情实在让他有些发怔——这件事虽不复杂,但“消化”起来并不容易! 柯小艾又看向了月亮,道:“我杀了我爹后,站在血泊中,手里拿着剑,不觉害怕,反而觉得有些痛快。我冷冷看着我娘,她捂着肚子,惊慌失措地逃开,缩在墙角里,边哭边喃喃道:‘怪物,怪物……’,后来她把我送来了青云庄和爷爷住,她自己一人离开,不知去向。 “青云庄原来的管家和家丁听说了我的事情,都把我当作‘怪物’来看待,爷爷一怒之下把他们都赶走了。新来的石管家和家丁对我都很好,或许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故事。” 月光如水,两人沉默许久。 郭长歌忽然道:“你父亲为何要打你母亲。” 他实在太年轻,为夫者打妻子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无法理解。 柯小艾同样也想不明白,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爹第一次打我娘了。我直到现在还记得,我娘的胳膊上、脸上,时常会有许多淤青。” 郭长歌皱眉,沉吟半晌,忽然道:“没错!” 柯小艾不解,道:“什么?” 郭长歌解释道:“你方才问我你做错了没。我现在回答你,你做的没错,一点错都没!” 两人对视。 郭长歌接着道:“你不仅做的没错,而且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若是换了我,恐怕根本做不出那样勇敢的事情!” 柯小艾的眼里忽然有了光,她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不是不喜欢我杀人吗?” 郭长歌点点头,道:“我虽不喜杀戮,但当时的状况,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若不是从背后偷袭杀掉那个对你母亲施暴之人,你母亲兴许就会被他打死了。” 柯小艾道:“可我杀掉了我自己的父亲,人们都说我是个怪物。” 郭长歌道:“那个人实在不配做你的父亲,甚至不配为人,在我眼里他才是怪物!” 柯小艾眼中的光芒仿佛更亮! 两人靠的很近,而且相视已久,目光灼灼就像一对热恋中的爱侣。他们初时情绪激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这时回过神来,两人赶紧转开目光,都觉脸颊有些发热。 郭长歌忽然道:“你跟我说了你的故事,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柯小艾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不过还是用她一贯冷冰冰的语气道:“谁要和你这个没婆婆妈妈的人做朋友?我……我要回房间了。”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可走得太急,把她的剑落在了原处。 第20章 朋友 青云庄外,每隔两里路设一岗哨,共设三岗,一旦发现有敌人踪影,便会有哨探回来报讯。 到处找不到柯飞鹤,柯小艾的精神已经有些支持不住了。这个平日里冰冷无情的少女,脸上竟也现出了迷惘无助的神色。 她突然感受到了一种陌生的情感,一种令她无比难受的情感——她竟然害怕了,害怕自己的爷爷会有什么危险。 她竟对马上要来的敌人也有些害怕了,害怕现在的自己,根本没办法抵挡,但她又有些期许他们快些来,或许他们来了,她就能知道自己的爷爷究竟在哪? 郭长歌和曲思扬坐在前厅喝茶,可心里也是无比焦虑,因为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的敌人究竟是谁。 成乐和姬虎两人在庄门前临时搭起的了望塔上,神经紧张,紧紧盯着前方,他们仿佛已经看到了,成百上千的敌人正冲着青云庄而来。 姬虎的肚子自昨日上擂台前出了些毛病,再加上大敌当前,他精神紧张,已不知已去过了多少次茅厕。 温晴与几个家丁在清点青云庄的人数,清查有没有失踪的家丁。 终于,有消息了!前方的哨探喘着粗气,飞快奔进了院里。众人急忙迎了上去。 那哨探满头大汗,急促呼吸着,接过郭长歌递给他的茶壶,仰脖喝了几口,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有人来了。大约有十来人。现在估计离庄子两里上下。” 姬虎道:“才十来人?看来咱们白白担心了。” 柯小艾道:“你确定没看错。” 那哨探道:“绝对不会看错。不过敌人也可能分拨前来,我再去查探。” 柯小艾点点头,哨探转身离去。 郭长歌稍稍放了心,因为敌人若是大举攻来,局面便不好控制,一旦打起来,免不了会有许多杀伤,可若只来了十来人,以他的武功,他是有自信可以掌控局面的。 他现在唯一担心的,只是柯飞鹤的处境。 温晴清查人数完毕,发现庄里除了柯飞鹤与石管家外,无一人失踪,而且温晴派人仔细找过,根本未找到石管家的尸体! 难道郭长歌的推测是错的?难道石管家还活着? 郭长歌心中又有了许多疑惑,他在仔细思考着,已恨不得把手中的茶杯也抛起来。 他现在最想不通的是,既然没有一个家丁失踪,那闯入者是如何知道的柯飞鹤房间的位置。青云庄那么大,若不是对这庄院很熟悉,便不可能找到柯飞鹤的房间! 除了柯飞鹤外,失踪的只有石管家,而石管家是个哑巴,而且他对柯飞鹤十分忠心,更不用说他还是柯小艾的干爷,这样一个人又怎会将柯飞鹤房间的的位置告诉闯入者? 关于这个问题,郭长歌已经有了一个猜想,不过这个猜想虽然合乎逻辑,但却实在有些骇人听闻,所以他还不敢向众人说起。 那哨探所说的十来人很快便到了。而且他的情报很是精确,来的人不多不少,正是十人。 家丁引了那十人进前厅用茶,郭长歌等正在前厅等着他们。 那十人一进了门,郭长歌等便认出了其中两人,正是他们日前所见的靡正英和靡正雄两人。 那两人见了郭长歌等人,也显得十分惊异,但他们好像是因为跟着师父而来的缘故,师父没说话,他们不敢先开口。 十人中一个面目姣好的中年男子,便是伤剑门的门主,糜途! 众人心中奇怪,怎么伤剑门的门主,脸上反而没有伤疤。 十人一一入座。柯小艾改换了男装,自称是柯飞鹤的弟子艾可,向那十人如实介绍了郭长歌等人的姓名来历。 这是郭长歌安排的,他想或许玉汝山庄的名号,可以起到震慑的作用,最好能免除一场争斗,不过他也知道,今日想要不动手,几乎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除了伤剑门两个弟子已知道郭长歌等人的来历外,令外八人听到玉汝山庄的名号,果然有些震惊。 靡正英凑到靡途耳边悄悄说话,想是在告诉他,自己与郭长歌等人的那次交集。 另外七人一一报上名号。 一个书生打扮,但却满脸胡茬长相粗犷的男子,是湖州铁笔门的掌门,名叫张石丘。 一个是台城普渡寺的和尚,法号擎柱,怒目圆睁,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生气。 一个美貌妇人,满脸浓妆,却未能盖住眼角轻纹,自称是京州新月楼的名妓,唤作秋月。 一个是洪河两岸有名的独行大盗,名为范大胜,拄着拐杖,背后背着把长刀,中等身材,长相十分普通,明明是大盗,给人的印象却不像坏人,街上随便拉个男人,可能就长他这模样。 一个身长五尺的妙龄少女,穿着身白色丝织裙袍,扎着两个小马尾,眉目间俨然还是个小孩模样,甚是可爱。自称是“五圣”之一,凌风岛楚钟何的弟子,名叫婉若。 武林大会论武,“九阶”之上是“七品”,“七品”之上乃“五境”,“五境”指“谪仙”、“忘剑”、“自在”、“从心”、“若轻”五种武学境界,其中以“谪仙境”最难以达到。 当今武林有只有五位高手,在武林大会论武之中达到“谪仙境”,而这五位高手,被世人尊称为“五圣”。 还有两人是一起的,是一对父子,老子四十岁上下,劲装结束,虎背熊腰,寻常武夫模样,儿子八九岁,头上孤零零一根小辫儿,穿个肚兜,模样十分讨喜。 令人惊奇的是,这对父子,老子全程闭口不言,而是由儿子报出家门。那小孩说,他叫王富贵,他爹叫王喜年,他们来自东都王家。小孩说话利索,逻辑清楚,俨然一幅小大人模样。 郭长歌看着眼前这天差地别的十人,实在想知道他们结伴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于是他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了:“各位来青云庄,有何贵干?” 靡途轻笑道:“我们早就给柯前辈下了战书,今天来此,自然是为了挑战柯前辈。不过现在,我可能有第二个目的了。” 郭长歌道:“第二个目的?” 靡途道:“谁能想到,我们伤剑门的大仇人,竟然是柯前辈的弟子,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因为石管家,柯小艾恨不得将伤剑门所有人都赶尽杀绝,不过这时她却隐忍不发,因为郭长歌事先和众人事先说好了,由他来和这十人交涉。 郭长歌笑道:“各位要挑战柯老前辈,可来迟了,柯老前辈昨日已败给了别人。” 他想,这些人来此表面上的目的,是要战胜柯老前辈,但战胜柯老前辈,对他们并没什么实质性的好处,但是如果那幕后之人许诺了他们某些好处,某些只要能战胜柯老前辈,就能得到某些好处,那就另当别论。 果然,众人听了这话都是十分震惊,表情看来还有些恼怒。 普渡寺的和尚擎柱怒道:“打赢柯飞鹤的是谁?” 郭长歌笑道:“这不重要,你们只要知道,柯飞鹤已经放弃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号了,你们自然也就不必挑战他老人家了。让你们白跑一趟,实在抱歉。” 擎柱拍桌怒道:“谁稀罕什么‘天下第一’,老子来这……” 靡途突然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只听他缓缓说道:“我们来此,只是为了能领教领教柯前辈的武功,他老人家人呢?” 郭长歌道:“他老人家昨日输了之后,已离开了青云庄,云游四方去啦。今后他老人家闲云野鹤,居无定所,各位想找他老人家恐怕是不容易咯。” 众人脸上恼怒之色更甚。 只有靡途波澜不惊,道:“哦?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等和柯前辈的弟子切磋切磋,倒是多少也能领教到柯前辈武功的神妙。” 郭长歌笑道:“只怕切磋是假,报仇是真。” 靡途哈哈笑了几声,道:“我伤剑门二十多条人命的仇,如何能不报?” 郭长歌向其他人道:“各位,靡门主来此,是报仇的,各位难道要助他报仇吗? 众人沉默片刻。 那个小孩王富贵突然开口道:“你真的是玉汝山庄的人?” 铁笔门的张石丘跟着说道:“玉汝山庄真的存在?” 郭长歌实在是有些想不明白,为何每个人都对玉汝山庄的真实性有所怀疑,却又都在拼了命的抢夺玉成令。 他道:“玉汝山庄当然存在,而我也真是玉汝山庄的人。” 独行盗范大胜道:“玉汝山庄的人怎么会在青云庄,难道玉汝山庄和青云庄有什么关系?” 郭长歌道:“玉汝山庄和青云庄也没什么关系,只不过是我有位朋友在这里罢了。”说着看了一眼柯小艾。 柯小艾突然觉得热血沸腾,心中暖洋洋的十分舒服,可她却不理解自己这是怎么了,毕竟这是她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绪。 她从未想过,只是被人当做朋友,自己竟会如此开心! 新月楼的秋月呵呵娇笑道:“靡门主,我看你这仇是不好报呀。人家可是有玉汝山庄给撑腰呢。我们这些人,正好是谁都不愿意得罪玉汝山庄呢。” 谁都不愿意得罪玉汝山庄?秋月的话倒是提醒了郭长歌—— 他们谁都不愿得罪玉汝山庄,难道是因为他们都有求于玉汝山庄,如果真是这样,他们的目的难道会是玉成令? 要知道,在柯小艾用掉之前,青云庄内确实是有一块玉成令牌的。郭长歌有些懊恼,如此明显的事情,自己竟然现在才想到。 其实他也不能完全责怪自己,毕竟,若是你拥有了一整箱的玉成令,你也不会再去把它想成是如何珍贵之物了,更不会想到这么多的武林高手,竟只为区区一块玉成令而来。 可武林高手也是人,对于这些人来说,只要能找到一块玉成令,便能实现一个心愿,谁又不想实现自己的心愿呢? 郭长歌也不废话,直接出言试探道:“各位难道是为了玉成令而来的?” 听了这话,每人的表情各有不同。 郭长歌嘴角忽然上扬,因为对于他来说,这些表情已足够让他确认自己的猜想是对的了。 现在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问题,那便是柯飞鹤的下落。 第21章 焦尸 郭长歌的话已说完了,可在场的所有人,包括他的伙伴们,却都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他们自然不是没有听清楚他的话,毕竟他的口齿算得上是十分伶俐清晰,他们只是不理解,他为何要让这七个能从伤剑门手中救他性命的人离开,这样做岂不是无异于自杀? 王福贵有些吃惊,道:“离开?” 郭长歌道:“各位请先到黎阳城春生客栈歇宿一日,待这里事情了结了,明日我便去拜访各位,当然到那时我便会赠与各位玉成令牌。 他接着道:“秋月姐手上的那块玉成令便带在身上,从此刻到明日子夜之前,请各位互相监督,若是七位中有人想自己占了令牌逃走,也请另外六位不必手软。可如果并没有人想要独占令牌,也请各位好好相处,至少坚持到明日子夜。” 范大胜道:“你想让我们在走之前帮你解决了伤剑门的人吗?” 郭长歌摇摇头,道:“不不不,还请放过他们。” 范大胜冷哼一声,道:“放过他们,明日你还有命来给我们送玉成令吗?” 郭长歌道:“我知道各位对小弟不放心,所以才以明日子夜为限,若那时之前我还未能给各位送去令牌,各位就请随意争夺那唯一的玉成令。” 张秋生看向婉若,道:“这位小姑娘乃是‘五圣’之一楚钟何的弟子,武功定然比我等强些,要是争抢起来,得到玉成令的机会想必也最大,我们大家要不要听这小子的话,就由这位小姑娘决定如何?” 其他几人一一附和。 婉若眨了眨眼,那双黑亮水灵的圆眸中仿佛真的能沁出水来。 她盯着郭长歌的眼睛,道:“你让我们走,那你一定是有办法对付伤剑门咯。” 郭长歌并不是个十分容易害羞的人,不过却被她看得脸颊有些发热,于是移开目光,摇头道:“姑娘太高看在下了,不过我一定尽力活着去见姑娘。” 婉若笑道:“我可不管你的死活,也不是很想见你。不过,你怎么舍得拿出六块玉成令,却只是为了让我们几个不打架呢?” 郭长歌如实回答道:“一来我的确不愿看到几位为了争夺一块玉成令而有什么损伤,二来我觉得几位十分有趣,所以实在很想知道各位会许什么心愿。” 婉若咯咯笑道:“我看你这人比我们几个可有趣得多了。” 她接着道;“我们这便离开,在城里春生客栈恭候你的大驾。” 郭长歌道:“各位回见。” 七人走了,不过伤剑门众人伤的伤,晕的晕,死的死,除了靡途和“英雄”两兄弟外,其他人都已无法与人动手了。 靡途目光中充满了怀疑,他慢慢踱了几步,对郭长歌说道:“你本来有机会能活的。” 郭长歌道:“现在已没机会了?” 靡途道:“现在这机会怕是渺茫得很了。”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何要放过活命机会,你怎么看都不像是个笨到自己找死的人。” 郭长歌道:“或许我就这么笨呢!你要动手杀我们了?” 靡途道:“你们中了我伤剑门的伤魂散,无法动弹。用不着我亲自动手。” 成乐觉得十分奇怪,道:“我明明没有喝刚才的茶,怎会中毒?” 靡途冷笑道:“那只因你们这两日的饮食之中早被下了毒,伤魂散入体本无毒性,不过你们若是不小心闻到了龙湫木的香气,伤魂散的毒性便会被激出来了。” 说着举起手中长剑,接着道:“我这把剑名为龙湫剑,它的剑柄便是由龙湫木所制成的。” 龙湫剑的剑柄由龙湫木所制,而且剑身上涂有伤魂散,所以被这把剑所伤之人,不出片刻便会中毒。 糜途武功虽不弱,但其实这把剑才是他横行江湖的秘密武器! 郭长歌道:“防不胜防!果然厉害!” 靡途哼了一声,叫来几个弟子,吩咐他们在这屋外堆上木柴。 郭长歌道:“你要烧死我们。” 靡途道:“对你们的死法不满意吗?可惜你们没得选。” 烧死可不好受,曲思扬简直都要吓得晕厥了,她满面愁容,悄悄对郭长歌道:“臭小子,别开玩笑了,你一定有什么办法。” 郭长歌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必担心,接着对靡途道:“给我们一人来一剑岂不痛快,何必非要烧死我们。” 靡途道:“因为一具烧焦的尸体看起来要惨些。” 郭长歌笑道:“谁又会想看我们烧焦的尸体。” 靡途道:“恐怕你永远不会知道了。” 郭长歌道:“至少告诉我,你和柯老前辈究竟有什么仇,也好让我们死个明白。” 靡途忽然惊觉道:“这就是你的目的吗?” 郭长歌道:“什么?” 靡途冷笑道:“你之所以让那七人走,只是想要套我的话吗?你是想知道柯飞鹤这老头的下落?” 郭长歌道:“靡门主想的太多了,我不过只是想死个明白罢了。再说了,谁又会拿命去套话呢?” 靡途道:“这就是我看不透你的地方,你究竟是哪里来的这股自信?” 在靡途眼里,郭长歌此人的一言一行完全不像一个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之人。他不知道郭长歌究竟有什么办法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可现在他突然不想知道了。 他接着道:“告诉你个好消息。” 郭长歌道:“好消息?” 靡途狞笑道:“你不必被烧死了。因为我决定现在就宰了你!” 他已缓缓举起剑来,对准郭长歌的心口,猛力地刺了下去…… 柯飞鹤的处境虽说并不比青云庄众人好多少,但他却丝毫不为自己的生命感到忧心—— 他的一生有过辉煌,有过低谷,这磊磊落落的一生说什么也算得上是十分精彩了,现在回顾起来,他对自己的生命实在是非常满意,满意到即便马上死了,也不会觉得有丝毫的遗憾。 不过要是他的生命真已走到了尽头,他倒是真有一件还放心不下的事,那就是柯小艾的安危。 他现在实在是有些担心柯小艾,他只希望,自己被抓来这里,和他的孙女无关。 正当他在猜想究竟是谁把自己绑来了这里。 那苍老沙哑的声音突然又响起:“是时候了。” 柯飞鹤眼上的黑布突然被撕下,刺眼的阳光一时让他睁不开眼来。等他慢慢适应,眼前的人,眼前的景象,实在让他无比的震惊—— 他眼前之人满头满脸的疮疤,竟是青云庄的石管家,可他却来不及去考虑为什么石管家会将他绑来此地,也无暇去想为什么石管家竟会说话,因为他马上又看到了青云庄,在大火中熊熊燃烧的青云庄! 他们所处之地,正是青云庄后山的峰顶,此地正好能俯瞰整个青云庄,一览无遗。 青云庄怎会失火?小艾还好吗?是伤剑门放的火?难道石管家是伤剑门的人? 这些问题一股脑涌进了柯飞鹤脑袋里,他本来十分满意的自己的生命,在这一瞬间,突然坍塌了。 石管家突然说出的一句话,更是雪上加霜—— 他的声音充满了怨毒之意:“好好瞧着,你孙女儿中了和你一样的毒,是无论如何都没办法跑不出那片火海的,兴许她现在已是一具焦尸了。” 第22章 工具 柯飞鹤眼看着自己住了大半辈子的庄子慢慢化为了一片焦土,他的心也随之化作了一片焦土—— 柯小艾难道真已葬身火海? 他不忍去想,也不敢去想。因为不论什么事情,总是在想象的时候最令人恐惧,而真正面对的时候,反而没想象中的那般可怕。 他只想现在、立时、马上回到青云庄,不管柯小艾是生是死,他都想要亲眼确认! 可是他不能,他的毒还未解,而石管家刚刚还点了他的哑穴,现在他甚至连一声哀嚎都发不出了。 石管家坐在山崖边,眼睛直直地望着青云庄,一动也不动,便似是一块亘古以来就在此处的顽石。 他突然站起,也不知是因为山风太冷还是他情绪激动,他的身子仿佛竟在颤抖。 他站了片刻,随后转身背起了柯飞鹤,向着山下奔去,向着青云庄而去。 这时,柯飞鹤已经意识到了,石管家无疑是冲着自己而来的,他绑架自己,只是想让自己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孙女儿被烧死,却无能为力。这对自己来说,的的确确是最为有效的报复手段,也只有在庄中许多年的石管家能够想到这样的办法。 火焰已经渐渐熄灭了,曾经辉煌的青云庄现在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正如柯飞鹤的心一样,何尝不是已成了一片“废墟”呢? 两人现在已进了庄子,只见四周的房屋皆已倒塌,化作了地上一堆一堆的燃着余火的黑炭,本来种着花草的地方也已变为了焦土,有几颗没烧完的树木,还不时冒着小小的火舌。 石管家给柯飞鹤服了解药,柯飞鹤四肢已经麻木,好不容易能站起,他便迫不急待地就开始四处查探,但他同时又不敢仔细去看,生怕看到任何一具尸体,可慢慢地,他欣喜地发现,庄中好像并无尸体,至少到目前为止,他还没看见任何一具。 这是不是说,所有人都逃了出去,是不是说柯小艾还活着! 这个念头让他重新燃起了生的希望,于是他终于对石管家的身份产生了疑惑,他终于开始在想,这个拿他的孙女来报复他恶魔究竟是谁?此人和他又有何深仇大恨? 他向石管家怒吼道:“你究竟是谁?你我到底有何冤仇?” 石管家目中毫无神采,慢慢说道:“我是谁已不重要了,你杀了我。” 柯飞鹤有些奇怪,此人若是他的仇人,今日烧了他的庄子,大仇得报,本该报出名姓才算爽快,如今这般委顿模样,却是为何? 他冷静下来,道:“我不杀你!在找到小艾前,我不会杀你。” 石管家闭目,摇了摇头,道:“小艾,已经被烧死了。” 柯飞鹤走在他身边,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怒道:“小艾一定没死,你究竟是谁?” 石管家睁开了眼睛,这双眼中,仿佛包含着无尽的悲哀。 柯飞鹤心想,难道是因为做了青云庄这么些年的管家,与小艾有了感情,他看起来才会如此悲伤吗? 柯飞鹤放开了手,厉声道:“你是看着小艾长大的,竟忍心害她。” 石管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低着头,脸上罩着一层厚重的阴霾。 柯飞鹤喝道:“如此猪狗不如之人,留你何用。” 他想到小艾可能真的已死,一怒之下,出掌往石管家头顶百会穴拍去。这掌下去,没人还能活着。 “前辈且慢!” 这声来自柯飞鹤背后的呼喝声救了石管家一命。 柯飞鹤听得出这是郭长歌的声音,于是收掌,循声望去,有一群人正向他走来,正是郭长歌一行和青云庄家丁,其中一人明明一张清冷的女子面庞,却身着织锦黑色男服,这人除了柯小艾还能是谁? 柯飞鹤欣喜若狂,三步并作两步跳到了柯小艾身边,一把抱住了她。 两人相拥良久,柯飞鹤才放开柯小艾,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还以为你们都……” 柯小艾道:“说来话长,不过多亏了郭大哥我们才能找到爷爷。” 几个时辰前,靡途一剑刺向郭长歌。众人都以为郭长歌还不能动弹,此剑定然不能幸免,温晴、曲思扬、成乐和姬虎四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只有柯小艾心里还是冷固如铁,毕竟这剑就算是冲着她去的,她心中也不会有任何波动。 没想到待剑尖近了,郭长歌竟忽然出手,指弹剑身,剑尖便从他身侧擦过。 他此招初其不意,糜途一惊之下乱了方寸,郭长歌趁机一指点向他膻中要穴。 靡途也非寻常人,千钧一发之际收剑上削,逼得郭长歌撤指。 两人激斗起来,可明显郭长歌技高一筹,才过几招,靡途已处下风。 糜途方才听他两个徒弟耳语说郭长歌武功极为厉害,但他看郭长歌年轻,心下轻视,也就不以为意,直到此时与郭长歌动上了手,才知道糜正英和糜正雄所言非虚。 此时,郭长歌知道己方其他人都动不了,非得速战速决不可,于是使出十成本事,十几招后,靡途便已经抵挡不住。 靡正英与靡正雄上前相助师父,可三人即便联手,却还是绝无获胜机会。糜正雄被打中后颈,昏迷倒地,靡途也已中了一指,下半截身子已有些麻木,但还在勉力出招。靡正英眼珠一转,突然冲向曲思扬,将她擒住,剑锋抵住她的脖颈,说道:“再不住手,我先宰了她。” 郭长歌停手笑道:“这不过是我的一个婢女,你想用她来威胁我,可找错人了?” 他虽嘴上漫不经心,可他的手指却也已经抵到了糜途的死穴上。 曲思扬瞪大了双目,已吓得连骂郭长歌的力气也没有了。 靡正英左臂勒住曲思扬脖子,把剑指向了柯小艾,冷笑道:“我知道你武功很高,你或许早晚能把我们都杀了,但你却来不及阻止我们杀了你的这几位朋友。该怎么办,你可好好想清楚了。” 郭长歌笑道:“我可不想杀了你们,但如果你要杀了我这几位朋友,我就不敢保证你们还能活了。” 他这话虽是笑着说的,却让人感到一股无形的威压。 靡正英道:“你不想杀我们?” 曲思扬忽然道:“要他杀人,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郭长歌笑道:“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我可能还是不会杀人的。不过我这几位朋友,我却是要尽力去保护的。” 靡正英冷笑一声,心道:“不杀人?哼!假惺惺的伪君子还妄谈保护别人。” 江湖中人相争,往往绝不手下容情,因为容情者往往也就是最后的死者。 在面对敌人之时绝不留情,是每个闯荡江湖之人都要学会的第一课。 所以像郭长歌这样不杀人的人闯荡江湖,实在无异于一个没半点赌资赌徒,或是一个没钱没货的商人,根本没戏可唱! 郭长歌目光突然变得锐利,道:“今日本来谁都可以不用死的,你只要放下你的剑。” 闻言,靡正英已有些慌了,不过他还是故作镇定道:“你想杀我?” 郭长歌摇头道:“我说了我不杀人的,但我有时却拦不住我的朋友杀人。” 他话音刚落,姬虎突然抄起了椅子,从背后向靡正英头上砸去,垮啦一声,椅子应声而碎,可这一下,却并没有把糜正英砸昏。 他一晕之下,收剑回来,就要划向曲思扬的脖子。那白玉般的脖子上仿佛已渗出了一条殷红的血丝! 姬虎情急之下发狂一般冲了过去,两手紧紧握住了靡正英手中长剑的剑身,猛力回夺,手上鲜血激流而下。 疼痛之下,姬虎反而愈发勇猛,向后一仰头,牟足了劲,拿头向靡正英额头撞去。 只听咚的一声,靡正英头部接连收到两次撞击,终于昏倒在地。 郭长歌在整个房间快速游走,将伤剑门的弟子一个个都点倒。从他们身上搜出了伤魂散的解药,为众人解了毒。 姬虎双手血流不止,温晴为他涂上了金疮药,给他包好了伤口。 虽然姬虎舍身救了曲思扬,可曲思扬却还是没有正眼瞧他一眼。反而是其他人都一一向姬虎道谢。 姬虎的父亲是个大强盗,所以他一生下来也就是个强盗,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做过半件好事。他这时双手虽痛,但心知自己救了曲思扬性命,做了一件天大的好事,听着众人的道谢之辞,心里说不出的愉悦。 曲思扬好奇心起,缠着郭长歌问他:“为何你和这胖子都没有中毒。” 郭长歌笑道:“因为我从昨日起便滴水未进。” 曲思扬道:“怎么可能,今日我还见你在喝茶。” 郭长歌笑道:“你只是见我把茶杯放到嘴上而已。” 曲思扬道:“难道你早就料到了会有人下毒?” 郭长歌道:“与其说是料到了,不如说是个习惯。如果你仔细观察过就会发现,我总会有连续几日不吃东西的时候。” 曲思扬的确曾注意到了这一点,他们刚进拾愿堂温晴为他们做的第一顿饭,她就发现郭长歌连一点东西都没有吃。 温晴也记得那时候的事情,她那时还以为郭长歌是在嫌弃她做的饭菜难吃。 曲思扬道:“那是为何,只是怕中毒吗?” 郭长歌道:“是因为我所练的内功。还好我不像你一样好吃,不然练这功可免不了受苦。” 众人也不以为异,毕竟,江湖内功千千万,有些高深内功修习之时,是会有些奇怪苛刻的条件。连续几日不吃饭也算不得稀奇。 成乐道:“姬兄怎么也没有中毒?” 姬虎道:“我中了毒,可不知为何,方才我突然便能动了。可能是我见那奸徒要伤害曲姑娘,一时着急,激发了力气。” 成乐笑道:“难道这便是‘爱’的力量?” 曲思扬作势要打他,温晴咯咯笑了。 郭长歌心里明白,这两日姬虎闹肚子吃了便拉,残存在体内的毒素本来便不多,所以他虽中毒了,却中毒不深,这会功夫,毒性早已消散殆尽。 柯小艾长剑指向靡途,道:“我爷爷呢?说出来饶你不死?” 靡途冷笑道:“我虽未能把你烧死,但你爷爷只怕是活不了了。毕竟你只是用来报复你爷爷的工具而已。” 柯小艾怒道:“你胡说些什么。” 说着便要挺剑刺他。 郭长歌赶忙拦住,问道:“靡门主是说,柯前辈的仇人若不能杀了他的孙女儿来让他痛苦,便会杀了他本人?” 靡途不答,只是冷笑。 郭长歌笑道:“我好像突然懂了,糜门主为何非要烧死我们。” 曲思扬问道:“为什么?” 郭长歌看向柯小艾,道:“因为火焰是绝佳的信号。足以让那隐身于幕后之人获悉你已死的消息。” 他顿了顿接着道:“而且我有法子能找到柯前辈了!” 众人齐声问:“什么办法。” 郭长歌笑了笑,只说了一个字:“烧!” 第23章 怪物 郭长歌清楚,不论柯飞鹤的仇人是谁,在烧死柯小艾之后,他总会带着柯飞鹤回来确认柯小艾是不是真的已死了。所以烧庄这个办法虽然笨,而且损失很大,但却是个很有效的,能找到柯飞鹤的方法。 果然,柯飞鹤的仇人带着柯飞鹤回到了青云庄,而柯飞鹤的仇人竟是青云庄的石管家! 郭长歌倒不如何惊讶,因为他早已经有此猜想—— 青云庄中除了柯飞鹤和石管家外,并无其他家丁失踪,而庄内也没有找到石管家的尸体。既然石管家不可能告诉闯入者柯飞鹤房间的位置,那么闯入者是如何找到柯飞鹤的房间的? 第一种可能便是青云庄中有敌人的卧底,而第二种可能便是根本没有闯入者,石管家便是那个所谓的“闯入者”! 当然这两种可能也有同时存在的可能性! 不过猜想毕竟只是猜想,可能毕竟也只是可能。 直到现在,亲眼见到石管家跪在已成废墟的青云庄的土地上,郭长歌才终于确认了自己的猜想是正确的,而那两种可能也真的同时存在! 这时,柯小艾扶起了跪倒在地的石管家,温言道:“干爷,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吗?” 石管家神色黯然,点了点头。 柯小艾愤然道:“为什么?” 石管家长叹一声,缓缓道:“因为只有杀了你,我和柯飞鹤的仇才算是报了。” 柯小艾神情激动,道:“你究竟和爷爷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既然想要杀我,在庄中这许多年,为何等到现在才动手?” 石管家初时进府,是为了刺杀柯飞鹤而来的,可他进庄之后才觉得,死亡实在是太便宜柯飞鹤了,他必须想一种能让柯飞鹤体验他所经历痛苦的复仇方式。于是石管家便想到了柯小艾,杀了她而让柯飞鹤痛苦的念头便产生了,可他却一直下不了手…… 他第一次见到柯小艾的时候,柯小艾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他顶着全身的烂疮在江湖中苟活了大半辈子,原以为自己这副模样,小孩子见了肯定会觉得他是个怪物,非要被吓哭不可。但是柯小艾非但没有哭,反而露出了无比纯真美好的笑脸。 那笑脸或许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笑,可石管家却被震撼了。这个小姑娘围着她问东问西,他打着手势示意自己不会说话,可是柯小艾却全然不在意,好似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人对待。 他又哪能知道,柯小艾虽小,可在青云庄原来的管家和家丁眼中,她和石管家一样,也是个“怪物”—— 一个小小年纪便杀了自己父亲的怪物! 石管家的脸虽然可怖,而且全身上下已没一块好地方,但他的眼睛却是在把柯小艾当成一个普通小女孩来看待的,而柯小艾所需要的正是那种眼神,那种把她当做普通小女孩看待的眼神。 普通,恰恰好是这一老一少,最最缺少,也最最需要的东西! 柯小艾无疑让石管家早已死掉的心灵重生了,让他暂时放下了仇恨。同时,他看着柯小艾慢慢长大,把她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细心呵护,而柯小艾对他也是十分爱戴与敬重,甚至叫他一声“干爷爷”。 他会在在府中待这么多年,迟迟未起复仇之心,全是因为柯小艾的存在。可仇恨这东西,就像是一把播撒在沃土之上的草种,最终,只会变成一片纷繁芜杂的荒草地。而这片荒草地无疑是这世上最顽固,最难以去除的东西。 随着时间的推移,岳云石终于再也按捺不住自己心中的仇恨,他终于痛下决心向柯小艾下手。 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当他真的得手,在山岗上望着那片火海,看着柯飞鹤痛苦神情的时候,他的心中却没有半点成功复仇的快感,反而感觉到了无尽的空虚与失落。 于是他马上就后悔了,那时的他甚至希望可以用自己的命换回柯小艾的命。所以当他方才看到柯小艾还活着的时候,他心中的欢喜一点不比柯飞鹤要少。 石管家阖上眼,缓缓道:“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也罢。如果我今日能死在你手上,也算罪有应得了。” 柯小艾注视着石管家,良久良久,她才摇摇头,淡淡道:“有个人告诉我,杀人是不对的。我今后都不会再随意杀人,何况是你。” 石管家道:“那那个人有没有告诉过你,有的人活着是痛苦的,死了反而是种解脱。你为何不能帮我解脱呢?” 柯飞鹤道:“石管家,你在我府中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也把小艾当亲孙女儿对待。事到如今,你真的想让小艾杀了你吗?” 温晴补充道:“马前辈,你死了固然是一了百了,可若是柯姑娘杀了你,她心里又会背负多大痛苦呢?你忍心吗?” 石管家漠然道:“我有过放下仇恨的机会,可我没有好好珍惜。” 他的目光移向了柯小艾,接着道:“小艾曾是我活着的理由,可现在,我已没脸这么说了。我只求一死谢罪。” 柯飞鹤忽然怒道:“哼!男子汉大丈夫,死则死矣,可你的仇怎能不报。不过你报仇的方式实在是有些下作,我现在给你一个亲手向我报仇的机会。” 他看向郭长歌,问道:“庄后的擂台应该没被烧了!” 郭长歌点点头。 黑色的浓烟随风飘至。 柯飞鹤咳嗽两声接着道:“今日你背我下山,脚程极快,我知道你武功不弱。你我二人上擂台玩玩,你若是胜了我,想杀我报仇的话,我向你保证其他人不会阻拦。但若是你败了,你便将你的身份告诉我,把你我之间的仇恨向大家解释清楚,到那时你若还想死,当然也没人会拦你!” 石管家头都没抬,缓缓道:“平日我胜不了你,可你现在重伤如此,却万万敌我不过。你直接杀了我!” 柯飞鹤怒道:“不打怎么知道?” 他虽嘴硬,可也清楚以自己现在的状态,都不知能不能爬上擂台。 柯小艾突然说道:“我昨日胜了爷爷,自然是我替爷爷出战。” 郭长歌觉得有些好笑,心道:“孙女儿替爷爷打干爷爷吗?” 柯飞鹤心想,自己如今的状况若是上台,确实没什么机会能赢,而且看石管家此时状态,知道他定然不会再对柯小艾下杀手,于是道:“石管家,小艾替我和你切磋切磋,你看如何?” 石管家考虑了片刻,他确实也想对此事有个了结,便点点头,表示应允。 众人来到庄外擂台。 石管家和柯小艾已在擂台上动起手来。 柯小艾手持寒剑,施展起鬼影剑法,而石管家未使武器,不过看他招式,竟是以指作剑,所使剑法之精妙丝毫不在鬼影剑法之下。 柯小艾得柯飞鹤真传,虽然内力不够,但武功实已算得上是第一流的,可她手持神兵与石管家空手过招,却完全讨不着半点便宜。 柯飞鹤在台下观战,脸上的神情越发的惊讶,只听他突然说道:“原来是……竟然是他。这么多年,我竟没认出来!” 他接着喃喃道:“当年武林中最潇洒风流的俊俏男子,如今变成这副模样,也难怪我会认不出。” 郭长歌道:“前辈,你认得他的剑法?” 柯飞鹤道:“何止认得,我太熟悉不过了,他就当年被武林中人尊称为‘剑神’的岳云石!唉,小艾绝对赢不了他的。” 其他人异口同声惊道:“岳云石!?” 郭长歌心道:“果然是他!” 柯飞鹤道:“没错,当年我便是与他一战之后,才名扬天下。不过他的武功剑法,却绝对不在我之下。” 温晴道:“可江湖传闻,柯前辈与他一战,是在重伤之下轻松取胜的。” 柯飞鹤摇摇头,道:“我那时虽是连战,却并未受伤,状态也不差。和他那一战打了一天一夜,而我只胜了他半招,这半招只能让我削下他几缕头发而已,却全然伤不到他,如若再打下去,我不一定能够得胜。可此人心气极高,就因那半招之失,便认输了。” 郭长歌道:“只是被割了头发便认输,他对自己还真是严格。” 柯飞鹤叹了口气,道:“岳兄武德自不必说,可那时的我,却是一个争强斗狠之人,在我眼里,不打到对方无法还手,根本就不算取胜。所以他认输之时,我却还是死皮赖脸要和他打下去,可不论我如何激他,如何出招吓唬他,他都无动于衷。” 成乐道:“便算如此,柯前辈能与他有什么仇恨。” 柯飞鹤看向远处,仿佛在回忆往昔,片刻之后忽然道:“你们可知江湖中一个叫做广鸣院的组织。” 曲思扬道:“江湖中人有谁不知道广鸣院呀。广鸣院刊印的《列侠传》中可是还写到了柯前辈呢。” 曲思扬算的上是《列侠传》的作者,百冢的忠实读者,而广鸣院作为刊印百冢所着之书的机构她自然知道,不过她对广鸣院的了解也仅限于此了。 温晴补充道:“广鸣院是个记录和传播武林中发生大小诸事的组织,历代传承一本叫做《武林志》的奇书,上面记述了千百年来的武林历史。他们每月初,都会在京都百府流香苑向人们讲述上一月中武林中发生的大小事件。” 柯飞鹤道:“姑娘你说的都对。可他们所讲的武林传闻,虽然好听有趣,却不尽真实。江湖人受其害者颇多,想要报复,却苦于这广鸣院依托于朝廷,实在惹不得。” 郭长歌道:“难道您重伤之下轻松战胜岳云石的事迹,便是这广鸣院假传的。” 柯飞鹤点点头,苦笑道:“我与岳云石一战,我名扬天下,岳云石却遭人唾弃,从此江湖再无“剑神”。可笑的是,岳云石一剑挑七雄的传说,又何尝不是广鸣院所传的呢?当然也是托了这广鸣院的福,岳云石才有了这‘剑神’的称号。” 温晴道:“岳云石一人,一剑,灭了当年为祸武林的汤江七雄,这件事竟会是假的?” 柯飞鹤道:“我与汤江七雄交过手,岳兄的武功我也清楚,他对付汤江七雄中一两个还行,要说以一己之力灭了汤江七雄,却是没绝可能?据我所知,汤江七雄乃是死在冢岛二魔的手中,只不过此事不为人所知罢了。汤江七雄被杀的时候,岳兄只是恰巧出现在汤江一带,又恰好被广鸣院的探子看到了。” 听柯飞鹤说罢,众人皆是唏嘘不已。 台上,那个平日里老态龙钟的管家,现在却如一条游龙般灵动潇洒,恣意飞舞。 虽然他还是那副丑陋可怖的模样,可在众人眼里,他仿佛又变成了昔年那个白衣胜雪、身长玉立、英俊潇洒的少年剑侠。 第24章 荔子 温晴还是觉得有些奇怪,问道:“柯前辈,即便如此,岳云石也应该去找那广鸣院报仇。还有柯前辈您是如何知道,岳云石一剑挑七雄的传闻乃是广鸣院所传?” 柯飞鹤道:“在江湖中有了关于我和岳云石的谣言后,我便亲自去了一趟广鸣院。我在那里大闹一番,他们便把他们编撰的关于岳云石和我的故事一一与我说了。我本可以让他们公开澄清这些谣言,可我那时被鬼迷了心窍,竟想要用此事来逼迫岳云石与我再战。” 柯飞鹤的思绪突然飘回了那时,他去了岳云石在深山中的住所,对岳云石说:“若是你能与我痛痛快快地打一场,我就让广鸣院澄清咱们那场比试的谣传。你也不用躲在这山里来了。” 岳云石在山里,建了所竹林小筑,隐居避世。 他跪坐在桌案前,一阵山风吹过,飘过了几片竹叶,也吹起了他轻盈的黑色发丝。 一个脸上挂着可爱笑容的小小女侍端着木盘缓缓走来,在桌上放了些点心,添了新茶。 只听岳云石笑道:“我在山里住,并不是因为你。” 说着他看了一眼那个方才为他们上茶的女侍。 他接着道:“你实在不必如此,我不在乎那些虚名,不管是好名声还是坏名声,都与我无关。” 柯飞鹤怒道:“你若是不答应我,我就告诉世人,咱们那场比试,是你故意趁我重伤才敢动手,是个卑鄙小人。” 岳云石一笑置之。 柯飞鹤与众人说了此事。 温晴道:“您真的这么做了?” 柯飞鹤长叹道:“那时我全然不信有人会不在乎名声,我那么做,只是为了逼他出山与我比武。现在想来,真是愚蠢至极。” 曲思扬道:“这件事虽是你不对,不过罪不至死,他为何会如此恨你?” 柯飞鹤摇了摇头。 温晴道:“他这么恨柯前辈,想来应该是与他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有关。” 台上两人身影闪动,战况看来十分激烈,可在郭长歌、柯飞鹤等高手眼中看来,若不是岳云石招招留情,恐怕柯小艾早就败下阵来了。 岳云石几指逼得柯小艾连连后退,柯小艾有些着急,她知道自己若是输了,按照她这两位爷爷的约定,其中一人便可能要死了。 她绝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一急之下,用上了全身的精力全力刺出一剑。 郭长歌说了一句:“不好。” 像一阵风一般飞身上台,一把抓住了柯小艾的手腕。 柯小艾道:“你干什么!我必须要赢!” 郭长歌放开她手腕,也不说话,闪身在一旁。 岳云石此时呆立原地,空门大开,并未有任何防守之态,也就是说他绝对抵受不住柯小艾的那一剑。若不是郭长歌看得仔细,应变又快,恐怕柯小艾这一剑既出,等她察觉到异样之时,早已来不及收招了。 其实郭长歌并不是全靠反应挡下这一剑的,在这场战斗开始前,温晴曾悄悄提醒他,岳云石可能会想要故意死在柯小艾剑下,所以他便留了个心眼,一直对这场战斗全神贯注,注意着岳云石的一举一动。 他现在想来,温晴虽不一定比自己聪明,但她心思细腻如斯,自己却是完完全全及不上的。 柯小艾一看之下,立时懂了,将剑扔到地下,跑了过去,道:“干爷,你何苦要这样?” 岳云石缓缓道:“我大半生都活在痛苦之中,本以为向柯飞鹤复仇会让我彻底放下,可是我错了,我更不该动想要杀你的心思,我已无面目再多活哪怕一刻。” 柯飞鹤和其他人也上了擂台。 柯飞鹤道:“小艾,这位是你的岳爷爷。” 柯小艾道:“岳爷爷?” 柯飞鹤道:“岳兄,你的武功之强,真是不减当年啊。” 岳云石苦笑道:“你我都见过冢岛二魔,与他们相比,你我的武功又算得了什么?” 柯飞鹤叹口气,道:“你是如何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 岳云石道:“当年冢岛二魔屠杀武林人士,你知道他们杀的都是些什么人吗?” 柯飞鹤道:“我败在二魔手下时,他们给我两个选择,要命还是要留下一身武功。我自然说是武功,虽然性命难保,可若是被他们废了武功,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可不知道为何,他们却放了我一马。” 岳云石道:“哼,那只怕是因为,他们要杀的便是贪生怕死,选择要命的人。” 曲思扬忽然道:“你这么惨,难道是选了要命?” 郭长歌斥道:“不得无礼!” 岳云石哈哈笑道:“像岳大侠这般一生光明磊落之人,二魔自然会给他选择,而像我一样的‘卑鄙小人’,二魔便没那么仁慈了。” 他突然全身颤抖起来,接着道:“他们点了我的穴道,把我留在我的竹屋中,走之前放了把火。但他们低估了我的冲穴本事,我在被烧死前跑出了火场,于是我就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可即便如此,我至少还活着,可怜我的侍女荔子,她不会武功,不能为我解穴,年纪又太小,搬我不动。火场里,她傻傻地守在我身边,我多希望我可以说话让她快走,可我被点了哑穴,所以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看着她流着眼泪,不断啜泣,努力不哭出声音,直到烧断的木梁跌下,就砸在她小小的身躯上。” 温晴和曲思扬两人,已忍不住流下泪来。 郭长歌心道:“原来一切都是我的两位师祖惹的祸……他侍女被烧死,也难怪他想要烧死小艾来报复柯飞鹤了。” 柯飞鹤低头叹道:“据我所知,岳兄高义,乃真君子也,这天杀的二魔岂不是昏了头了?” 岳云石突然笑了,笑声凄厉悲惨,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笑声止了,只听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这卑鄙小人的名号,岂不是拜你柯大侠所赐?” 柯飞鹤突然意识到,的确是自己向广鸣院胡说八道,说这岳云石乃是趁他受伤才敢与他比武的。当时,他只是想逼迫岳云石出山与他一战,岳云石并未理他,后来他也慢慢忘了此事,却没想自己年轻时的幼稚行径,竟会把一个翩翩君子害成如此。” 他忽然剧烈咳嗽了几声,吐出一口鲜血,想是内伤发作,再加上急火攻心之故。 柯小艾赶忙上前搀扶问询。 柯飞鹤一把推开了她,突然跪了下去,慢慢道:“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柯某这半辈子实在白活了。事到如今,只有以死谢罪。” 说着大喝一声,便向心口重重拍出一掌。 柯小艾大叫“爷爷!” 叫声之中,岳云石瞬身而至,跪下去,紧紧抓住了柯飞鹤拍向自己的那只手。 他道:“我怎能让小艾失去自己的爷爷?” 郭长歌摇摇头,心道:“两个想死的爷爷?小艾这孙女儿真不好做。” 柯小艾突然也跪下,就跪在她两位爷爷的身边,厉声道:“你们两个,谁也不许死。” 向着柯飞鹤说:“从今日起,我是您的小艾!” 又向着岳云石道:“也是您的荔子!” 第42章 起名 洛城东郊,楚家大宅。 婢女们端着一盆盆热水,从一间房里急急忙忙地进出,每个人脸上好似还都带着十分慌乱焦急的神色。 从房中传出的一个女人尖锐的叫喊声,让站在院中的两个男人急得汗水涟涟。 其中一人紧握着双拳,面部狰狞,不停地来回踱步。 另一人呆呆地站在原处,表情木讷,双目虽大,却无神,只是紧紧地注视着房门。 房中女人的叫喊声越来越大,越来越急,房门外那个男人也走得越来越快,而另一个男人却还是呆呆站着,表情木讷,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忽然,房中女人拉长了声音大叫一声,紧接着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踱步的男人停下了脚步,看向了房门,另一个男人一动不动,不过双目睁得更大了。 房中的声音嘈杂了起来,伴随着婴孩的啼哭,一个谄媚的,细长的声音忽然说道:“楚少爷,您快进来,母子平安!” 另一个女人声音紧接又道:“恭喜楚少爷、贺喜楚少爷,夫人生了一对孪生姊妹……” 她接着说了些夸赞两个孩子可爱漂亮的恭维话。不过房外的两个男人已经无暇去听她具体说了些什么,那本来在踱步的男子推了一把另一个男子,道:“快些进去,我妹妹这么辛苦,你进去可千万别只顾着看孩子!” 闻言,那木讷男子终于露出了笑脸,眼睛里也迸出了光彩,叫道:“我当爹了!我当爹了!……” 说着奔入了房中,只瞥了一眼产婆手里抱着的两个孩子,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床边,半蹲下去,一把握住了床上女子的手,柔声道:“娘子,实在是……实在是太辛苦你了。” 床上女子虽然头发散乱,面色苍白,额上汗水涔涔,不过乱发更添风情,苍白面色反而更显清丽,额上汗珠晶莹,也正充当了这美丽脸颊上天然的点缀。 女子蛾眉微蹙,嗔道:“都怪你,都怪你不好!否则我哪里用得着受这么大罪。” 男子正想再出言安慰。 女子忽然出手揪住他耳朵,道:“我哥呢!让他快些进来!” 男子吃痛,叫道:“愠朗他就在外边,你先放开我,我才能叫他呀。” 女子哼一声放开了手。 原来方才在门外急得不停来回踱步的男子,便是郭愠朗,这产妇正是他的亲妹子郭晓婉,一年前嫁给了洛城楚家的独生儿子——楚钟何! 郭愠朗进了门,瞥见两个产婆抱着的两个小婴儿,笑道:“哟,这两个小家伙还真是长得一模一样。” 郭晓婉吩咐产婆把孩子放在她床头。两个孩子已经不哭了,安安静静地并排睡着,白白嫩嫩甚是可人。 郭晓婉声音微弱,道:“哥,你读书多,为这两个孩子起两个名字可好。” 郭愠朗摇头,道:“孩子的名字当然还是应该由她们的爹爹起比较好。” 郭晓婉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家这口子,整天舞刀弄棒、不学无术,他哪里会起名字呀。” 楚钟何确实如他妻子所说,好武,家里还请了许多武学师父,每天授他武功。不过他请的那些师父固然不是什么好师父,他这徒弟却也算不得什么好徒弟,学武多年,不过才练会了几套三脚猫的功夫。 他忽然笑道:“孩子名字我早就想好啦,不劳大舅子操心啦!” 郭晓婉侧身睡在床上,轻抚着两个孩子的脸颊,白了他一眼,道:你倒是说说。“ 楚钟何道:“我本来想着要是生男孩呢,就叫楚无敌,生女孩就叫楚拳拳。可我没想到夫人这么厉害,一胎生了两个闺女,那……” 他想了想,双眼放着光,道:“那另一个就叫楚掌掌!” 他话刚说完,两个孩子竟忽然大哭起来。郭晓婉赶忙轻拍安慰。 郭愠朗尴尬笑道:“为何叫楚拳拳和楚掌掌?” 楚钟何得意道:“我虽然十八般兵器样样都行,但还是属拳头最厉害,掌法又在其次……” 他大概的意思,其他人都已听懂,但却已没人再想听他继续说下去。 郭晓婉叫道:“闭嘴!” 楚钟何果然就乖乖闭嘴了。 郭晓婉接着道:“哥,这下你总该知道他这当爹的不是起名字的料了。” 郭愠朗尴尬笑道:“妹夫起的名字还算不错……” 他话说一半,看到她妹妹正在瞪视着他,赶忙改口道:“不过……不过给女孩子起这样的名字,等她们长大后不免……不免要怪罪妹夫了。” 楚钟何瞪大了眼,道:“怪罪?她们为何会怪罪我?” 郭愠朗不答,含糊道:“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就由我这个当舅舅的试着起两个名字,再由妹夫审查如何?当然只有妹夫点头,这俩孩子的名字才能定下来呢!” 他说着偷偷瞟了几眼楚钟何的反应。 楚钟何皱眉想了想,接着道:“那你可好好起,否则别想我同意。” 郭愠朗笑道:“一定一定。” 他半仰着头沉吟半晌,道“姐姐叫楚无愠,妹妹叫楚心朗,如何?” 楚钟何双眼放光,道:“这名字好……” 郭晓婉接他最后一个“好”字,道:“好个屁!” 她厌恶地看着面前两个男人,道:“话说为什么我的孩子名字里,要带着你这‘愠朗’两个字呀?” 郭愠朗笑道:“这样两个孩子才能永远记住为他们起名字的可亲可爱的舅舅呀!” 郭晓婉怒道:“趁早滚蛋!” 郭愠朗道:“小妹你这火爆脾气实在得改改了。刚生了孩子,身子虚,可千万别再动怒了。” 郭晓婉道:“还不是你们两个笨蛋给我气的?” 郭愠朗道:“那你还是先说清楚你有何要求,我再按你的要求给两个孩子起名字可好?” 郭晓婉看着她身旁的两个婴孩,眼中满是慈爱之意,拇指轻轻抚着其中一个孩子的脸颊,道:“哥哥倒提是醒了我,她们是我生的,姓氏既已随了父亲,所以名字里一定得带个‘婉’字才行。” 楚钟何忽道:“为什么是‘婉’字,‘晓’字不行吗?” 郭晓婉现在根本不想理她这位不知说是蠢还是可爱的丈夫,对郭愠朗道:“哥,我的要求就这一个。” 她话音刚落,郭愠朗便脱口而出:“婉如和婉若!” 两人四目相对,郭愠朗眼中含笑,接着道:“姐姐叫楚婉如,妹妹叫楚婉若!” 第45章 打鬼 老大竟老实回道:“我……我不是。” 他实在没什么必要乖乖回话,可就好像是自己的嘴不听话一样,自己忽然就动了起来。 那头发乱蓬蓬的人又问道:“你带着面罩做什么?我叫白独耳,你叫什么?” 老大又乖乖回道:“我叫龙奇,我是来……是来……” 他当然是来杀人的,可他却说不出口。 他本不必浪费唇舌的,明明可以直接一刀解决了他面前之人,可看着这人的眼睛,他却又隐约觉得,自己若是敢轻举妄动,遭殃的绝对会是自己! 只听白独耳笑道:“你怎么吞吞吐吐的?” 龙奇勉强笑了笑,握刀的手青筋暴起,道:“我是……我是来喝满月酒的。” 白独耳皱眉喃喃道:“一会不是,一会又是了,还带个这么丑的面罩,真是奇怪的人。” 说着便抬脚向院内走去。 龙奇一直没有动,不过却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得很厉害,他在等待着,等待着一个出手的机会。 白独耳走在他身侧的时候,他知道机会来了。 在两人相错而过的最后一刹那,龙奇反握短刀,平抬起大臂,以手肘为轴,急挥小臂,于是刀尖便似一条暴起的毒蛇一般,急速刺向了白独耳的后脑。 龙奇绝对不相信这世上有人能躲开他这一刀,除非不是人,是鬼! 于是他马上就见鬼了——他那一刀竟然刺空了! 这个叫白独耳的鬼魂本来还在他身侧,可现在又忽然闪了他面前。 就像这鬼魂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一样,这一次,他也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白独耳看着他,眼神如之前一般,不冷不热、不侵夺,也不闪避! 龙奇握着刀的手,已有些发抖,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所戴的面罩,似乎竟让自己有些喘不过气来。 于是他解开了绑在耳后的束带,摘下了面罩,让白独耳看到了他的脸。那是一张十分俊俏的,十分年轻的脸,可他的眼神中,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老沉和奸恶之气。 在行动中,杀手决不能让活人看到自己的脸,他摘下面具,也就意味着他已下定了决心,一定要杀掉白独耳。 他的手又握紧,将刀向前平举,指向了白独耳。 白独耳轻笑了一声,道:“原来你要打架!” 他话音刚落,龙奇的刀锋已一阵风般掠至他的耳畔,他甚至听到了刀在空气中掠过的声音,那是一种尖锐的啸声。 白独耳一时觉得这声音很有趣,他竟闭上了眼睛,带着笑意细细倾听,然后就像要挡一阵袭向眼睛的风沙一样,把右手举在了左耳处。 于是,那看似无所不断的一刀,竟被他空手接住了! 可你若仔细去看,就会发现龙奇的刀,根本没有触及到他的手。但他明明已扎扎实实地抓住了那把刀,这一点从龙奇急得面红耳赤的样子,很容易便能得到印证。 龙奇正在用尽全身的力气回夺那把被白独耳隔空“抓”住的刀,他自己虽然可能再练个一百年也做不到,但却知道白独耳使的,是一种用外放内力隔空御物的功夫。 他很早就听过武林中有些内力深厚之人能做到以内力隔空御物、伤人,却从未亲眼见过,更是想都不敢去想,眼前这个年纪不过二十岁上下的少年竟能使出那传闻中的神技! 白独耳忽然收了劲力,龙奇收力不及,向后急退几步,险些摔倒,他举刀再攻,不相信自己会杀不了一个手无寸铁的人。 白独耳这次只挡不抓,龙奇的刀锋无数次砍到,却都被挡下。龙奇逐渐有些癫狂,两眼发红,出刀愈来愈快,白独耳的神情却显得十分轻松,端立原处,左手背在身后,只有右手随着龙奇刀锋而动,悠闲地抵挡着来刀。 不过他好似有些厌倦了这“游戏”,忽然左腿后蹬,右腿前躬,手臂直直平举,手掌向前一翻。然后,他就保持着那个姿势,不动了。 他虽不动了,龙奇的刀却并没有停,还在疯狂地向他砍去。可每一刀都只砍到半途,便收回来。竟像是两人之间突然出现了一道无形的屏障,把每一刀都挡了下来似的。 龙奇的眼睛睁得愈来愈大,出刀愈来愈慢,等他最终停下来的时候,也已丧失了全部的斗志。 毕竟能以内力筑起气墙抵御攻击,这般如仙似魔的高手,他就算再砍个几千几万刀,恐怕还是不能伤其分毫。 白独耳收回手掌站好,笑道:“你打完了?那轮到我了。” 龙奇一惊之下,左脚蹬地,跃上墙头,转身飞逃而去。他拼命奔逃了许久许久,已经跑到了一片了无人烟的荒地,直到这时,才终于鼓起勇气回头看了一眼。 看完后他终于松了口气,白独耳毕竟没有追上来。 可就在他看完回过头来后,却又看到了那张脸,那张带着浅笑的脸—— 白独耳就在他面前一丈远的地方,端端正正地站着。 龙奇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心道:“吾命休矣!” 楚宅。老三的身边横七竖八躺了许多人,这些都是楚钟何养在家中,教他武功的师父们。 老三并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大哥忽然走了,但他却很高兴龙奇能离开。 他已经站在院中,冷冷地盯着大堂里的人群看了许久,这时终于开口道:“我为楚家的人而来,其他人都给我滚。” 看来他并不打算听他的大哥的话,把所有人都杀了灭口。 他话音刚落,人群便像是发了疯一般,向外涌去。不过人人都走两侧,绕开了老三,竟没一人敢稍微靠近他半步,从上看下去,从大厅跑向大门的人流,形成了一只眼睛的形状,而老三便是这只眼睛的瞳孔。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个院子就从热闹变得十分冷清。除了老三和楚钟何一家人外,只剩下了老佟和几个忠心的仆婢。当然也有其他仆婢还留在宅中,不过他们都藏身在各处。 楚钟何眼睛直直地盯着老三,低声道:“老佟,你也走。带上其他人,你们都快走。” 老佟忽然跪下,道:“老奴服侍了楚家大半辈子,无处可去。” 楚钟何终于将视线投向了他,急道:“你知不知道你若不走,会有什么下场。” 老佟凄然一笑:“骨埋于此,那当真是求之不得?老奴与楚家共存亡!” 这时郭晓婉忽然蹲下,凑到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竟忽然站起,领着剩下的仆婢们走了。 郭晓婉自然是让他去找郭愠朗来救他们。老佟方才去郭宅的时候,明明看到郭宅里三层外三层被洛神军围住了,所以他如今再去,恐怕也还是寻郭愠朗不到,即便能寻到,恐怕也不及赶回来,不过他必须要试试,因为这是唯一能救他主人的机会。 老佟刚走,楚钟何便道:“雇你的人给你多少钱?我给十倍!” 楚钟何父母晚年得子,在楚钟何还不到二十岁时,便已仙逝。楚家世代经商,虽然到楚钟何这一代,因他不善经营,许多生意已经没落,但家中世代积累的财富,也算得上是金山银山、取之不尽。不论那杀手的酬劳是多少,楚钟何的确可以付得起十倍,甚至一百倍也不在话下。 老三无言,缓缓举起了刀,一步步走向了楚钟何与郭晓婉。 楚钟何知道自己今日无法幸免,大声道:“你杀了我,但求你放过我的妻子。” 说着伸开双臂挡在了郭晓婉身前。 老三已经走近,刀尖指着楚钟何面门,道:“两个孩子呢,已送走了吗?” 楚钟何愣住,不知老三问这话是何意图。 郭晓婉却好似忽然懂了什么,推开楚钟何手臂,跑到前面,道:“孩子们……孩子们已不在此处。” 她早就猜想这个杀手昨夜之所以没有动手,就是因为他不忍对两个孩子下手,现下听他所言,更确信了心中的想法。 两个孩子自然没有送走,不过郭晓婉之前已经拜托了她最信得过,也是最为可靠的一个女婢,让她一旦发生什么事,就带着两个孩子先藏起来,当然还给了那女婢一大笔钱,嘱托她好好照顾两个孩子。 郭晓婉猜得没错,老三确实不忍对两个孩子下手,不过他心里却也清楚,那两个孩子现下一定还在宅中。但郭晓婉说孩子们已不在此处,那便是已不在此处,于是乎,那便不是老三不想斩草除根,而是找不到那根在何处,实在是欲除之不得,所以也须怪不得他。说白了,他只不过是在为放过那两个孩子而找个借口罢了。 楚钟何一把将郭晓婉拉在怀里,两人相视而笑,却都不言语,所有的话语都已包含在那笑容之中,传达给了对方。 随后楚钟何转头看向老三,眼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恐惧,只是淡淡道:“动手!”说完便又看向了他的爱妻。 老三注视着眼前的这对夫妻,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冷,他举刀的姿态已经维持了许久,看起来就像是一具黑乎乎的雕像一般。 杀手是为了钱杀人的,至于雇主究竟为什么想要目标死,杀手不该过问,也没必要问。可老三却是个特别的杀手,杀人的理由对他来说十分重要。也不管这理由对他来说够不够充分,他在杀人前,心中一定要存着个理由。所以他在接活儿前,就一定要问清雇主为什么想要目标死,否则不论那活儿的酬劳有多么丰厚,他都不会接。 杀楚钟何并不是老三自己接的活儿,所以他不知道雇主为什么想让楚钟何死,甚至不知道雇主是谁。他之所以举着刀迟迟不下手,就是因为心中还缺个下手的理由,即便现在有人能随意编一个理由给他,他的刀也肯定早就落下去了。 他竟已打起了退堂鼓,想着不如再去向他大哥好好问个清楚,再来动手。不过他又在想,即便问了个一清二楚又能有什么用,难道问清楚了,眼前这两人就不必死了吗?既然结局已经注定,又何不给他们个痛快! 于是他一咬牙,刀终于挥落! 第55章 两难择 玉心远并未食言,第二天黄昏时分,他便出现在了小七房中,手中还拿着一张信笺,笑道:“小七,你好多了吗?她给我回信了!” 小七自然知道他口中的她是谁,强笑道:“是吗?信上说了什么。” 玉心远走过去,看小七面色大好,想来她的病已好得差不多了。 他将信递过,小七却不接,道:“信上写了什么,你说给我听就好啦。” 玉心远将那信笺折好,放回衣怀里,笑道:“她说我若真对她有意,就须得禀明父母,明媒正娶才是正途。” 小七道:“那信笺上字挺多的,你怎么就说了这些?” 玉心远道:“大致意思便是如此啦。” 小七奇道:“这位龙姑娘难道不知道你是玉家的人?” 玉心远道:“我那日见她也说过,信里也说的清清楚楚,她怎会不知?” 小七喃喃道:“那可奇了。难道她和你一样,也全然不知你们龙玉两家的夙怨。” 她接着道:“那你准备向你父母提起此事咯?” 玉心远嘿嘿一笑,道:“我已经向爹爹妈妈说明了一切。” 小七惊道:“你已经说了?他们作何反应?” 玉心远笑道:“他们欣然答应啦。” 小七百思不得其解,道:“怎么会?怎么会?” 玉心远见她脸色不太好看,问道:“小七你怎么了,身子还难受吗?” 小七摇摇头,道:“我身体已经无恙,只是有些想不通。” 玉心远皱眉道:“有什么想不通。” 小七道:“这珑城之中无人不晓得,我也是自小就听闻,你们龙玉两家素有嫌隙,怎会如此容易便能结成亲家了?” 玉心远笑道:“这件事爹爹妈妈也和我解释过了。” 小七好奇心起,问道:”他们怎么说?” 玉心远道:“他们说呀,如若追根溯源,其实我们玉家和他们龙家其实并无甚不可化解的仇恨,只不过是为了在武林中的虚名,两家互不服气,初时有些小小摩擦,年轻些的子弟好勇斗狠,不免有了些损伤。不过两家武功高低、声望大小、财富多寡俱皆在伯仲之间,争比了许多年也没个结果,反倒因为两家只顾着与对方争斗,顾不上参与武林事务,导致两家在武林中的地位均有降格。两家意识到这一点后,便止了争斗,但却是自那时起便老死不相往来,可在暗中却还较着劲,龙家和玉家宅邸附近的百姓惧于两家威势,竟也不敢互相往来,以致珑城逐渐分成了东西两个半城。” 小七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只听玉心远续道:“而爹爹妈妈不让我来东城,只是怕龙家还有些人不忘旧恨而对我不利。” 小七问道:“那你父母为何不早些与你言明这些事?” 玉心远道:“爹爹妈妈说,他们不愿告诉我此事,是不想让仇恨延续下去。他们说,只要两家的后代不知道两家之间的那些无聊往事,龙玉两家的嫌隙早晚便会消失。” 小七道:“你父母倒是和你一样。” 玉心远道:“一样?” 小七脸一红,续道:“一样是大好人。” 玉心远摇头笑道:“错了错了,那可不是他们和我一样,而是我和他们一样,这中间的差别可大得很呢。” 小七嗔道:“可我只认得你,又没见过你的父母。” 她顿了顿,接着道:“所以呢,难道你父母要去龙家提亲了?” 玉心远道:“已差人给龙家家主送去了拜访函,想要商量一个会面的时间。” 小七噢了一声,心道:“龙玉两家难道真能结成亲家?这事儿倒是比我想得要顺利得多。” 她自那场大病,已想得十分清楚,自己虽对玉心远有极大爱慕之意,但若是说能与他相濡以沫,厮守终生,以自己卑贱身份,那毕竟是极大的妄想。既然玉心远对那位龙姑娘倾心,自己又何必争那邪风,吃那怪醋,自己应该做的,也是唯一能做的,只有默默祝福这个自己爱慕的男人可以幸福一生罢。 她笑道:“恭喜恭喜!” 玉心远一怔,道:“恭喜什么?” 小七道:“提前恭喜你大婚呀。想来你和龙姑娘的婚期应该也不远啦,这那之前,你可得多来看我几次,之后可就没机会了。” 玉心远问道:“怎么就没机会了?” 小七噗嗤一笑,道:“哪有做妻子的愿意让丈夫来妓馆呀,你婚后若还敢来我这儿,龙姑娘非打断你腿不可。” 玉心远眉头一皱,显得很是忧急。 小七问道:“你怎么啦。怎么忽然不开心?难道我说错了什么话?“ 玉心远道:“你说的话一点没错,可我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小七奇道:“想到什么?” 玉心远缓缓道:“正如你所说,我结了亲后,若还来看你,未免有些对不住龙姑娘了。可如果事情顺利,我结亲一事就势在必行,可同时却又不能不来看你。这事可为难得紧了”。 小七声音微微发颤,道:“不能不来看我?” 玉心远正色道:“绝不能!除非……除非你不让我来了,不然我总会来的。” 小七激动得厉害,热泪已在眼眶中打转,转过头不让玉心远看见,道:“我有什么好看的,倒让你如此为难。” 玉心远还是毫不斟酌对女孩子所说的话,竟说道:“也不是说你如何好看,只不过和你说话时,甚至是静静地待着什么也不做,但只要和你待在一起的时候,我便会感到十分的开心愉悦。” 小七差点脱口而出:“我与你在一起也是同样的开心。”不过还是忍住了,心道:“自己与他在一起时会开心,是因为爱慕。而他同样也会开心,难道……难道他对我也……不!怎么可能?他所说的开心,与我所感受到的开心,绝不会是同一种开心。” 只听玉心远又道:“我和龙姑娘婚后,定要好好与她商量一番,让她许我来这里看你。或者,我便带她一起来这里就好啦,或许你们两个还能成为好朋友呢。” 他的话把小七逗得哈哈大笑,她边笑边道:“做丈夫的带着夫人来逛青楼,那绝对是……绝对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玉心远却很认真地道:“这办法就算不行,可我总会寻到一个两全之策的!” 小七兀自笑个不停。 之后两人又闲聊了半晌,玉心远便离开了。 第二天玉心远再来,告诉小七,他父母现下已去了龙宅。 玉心远不知父母此行是否会顺利,心中十分忐忑,与小七聊不多时,便即离开,回到家里焦急等待父母归来。 第三天早上,玉心远推门进了小七房间,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小七问道:“怎么样,昨日还顺利吗?” 她问的,自然是玉心远父母昨日去龙宅提亲一事顺不顺利。 玉心远道:“也不知道算不算顺利。不过我三天后须得独自去一趟龙宅!” 小七奇道:“做什么?” 玉心远道:“爹爹妈妈说,是龙家的家主龙老太要请我参加他们的家宴。” 小七道:“那很好呀,都请你参加家宴了,那意思自然是已把你当成是自己人了。” 玉心远摇摇头,道:“可爹爹妈妈却又说,龙老太请我去参加家宴,定然会设了难关来考验我,看我够不够格做她的孙女婿!” 第56章 临大敌 小七正坐在窗边沐浴着晨风,悠然道:“看来,是鸿门宴呀。” 玉心远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了,道:“也不知龙家那位老太太要如何考验我。” 小七起身拿来了水壶、茶具,为他斟了一杯,看他眉间一片愁云,也不禁皱眉道:“你很担心?” 玉心远刚把茶杯放倒嘴边,却又放下,道:“这顿饭关系到我和龙姑娘能不能结为夫妻,教我如何能不担心。” 他终于还是拿起茶杯,仰脖咕噜咕噜一口喝干,接着道:“若是我能未卜先知,事先知道龙老太要如何考验我,那就好了。” 小七又给他斟上一杯,道:“你们两家都是武林世家,江湖上的事我虽不懂,不过我想龙老太一定会考校你的武功。” 玉心远眉间愁云依旧,叹了口气。 小七道:“难道你武功很差。” 她忽然想到他被龙家几个家丁打得鼻青脸肿的,噗嗤一笑,接着道:“我知道了,一定很差!” 玉心远道:“你觉得我武功差,定是因为那日我被龙家的几个家丁给揍了。” 小七道:“难道我说错啦?你武功若好,又怎会被几个看门的家丁给揍得鼻青脸肿?” 玉心远道:“那只因为我没有还手罢了。” 小七觉得他是在嘴硬,讥讽道:“哟,你若还手,那几个家丁还不得被你打死了。” 玉心远听得出她的意思,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可是从小练武至今的。我不与那些家丁动手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我若是动了手,他们五个人打我不过,就会喊十个甚至一百个出来,那样闹将下去,恐怕我以后只要出现在龙宅方圆百米,就会被一大群人驱赶,那样我还哪有机会能见到龙姑娘。” 小七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模样,实在不敢相信他所说“从小练武至今”的话,不过也不愿再取笑他了,正色道:“你既然从小练武,那为何还要担心?” 玉心远道:“因为我几乎没怎么与人动过手,龙家的老太太若要考校我武功,肯定会让我与人比试,总不会是让我独个儿演练一套功夫就能放过我的。而且就算龙老太根本不考校我的武功,而是让我写文章、作诗,或是琴棋书画随便考一样,我都是不行的。” 小七也不管他琴棋书画究竟如何不行了,而是道:“也就是说,你虽从小练武,但没有过实战经验,所以也不知道自己的武功究竟算是高还是低?” 玉心远点点头,道:“没错。” 小七皱眉思索许久,最终无可奈何地摊开了手掌,道:“这件事我无可毫无办法了。我对武功什么的一窍也不通。” 玉心远道:“小七你不必费神,我这次来并不是想让你帮我想办法的,只是想事先告知你一声,接下来两天我要随爹爹练武,可能没有时间来看你了。” 小七微笑道:“那你快些回去,练武要紧。” 玉心远奥了一声便起身告辞,刚想要离开,却又听小七说道:“没关系的……” 玉心云停步,听她接续道:“就算你没有通过龙老太的考验也没关系,重要的应该是龙姑娘对你的心意。” 玉心远一怔,一时也想不明白她这话的深意,含含糊糊地嗯了一声,便即离去。 夏日不知不觉便过去,几片枯叶自窗外飘了进来。小七捡起一片,坐在窗边低头细看,忽然说道:“也不知他有没有通过龙老太的考验?” 说来也巧,她刚想到了玉心远,玉心远便推门而入。他见小七在窗边坐着,也过去坐了,笑道:“我和龙姑娘的婚期,已经定了!” 闻言,小七心中因见到他而产生的喜悦之意霎时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怔怔道:“什么时候?” 玉心远道:“就在下月初。” 小七道喃喃道:“怎么如此着急。” 她定了定有些激荡的心神,问道:“这么说,你昨日通过龙老太的考验了?” 玉心远摇摇头,道:“根本没什么考验。龙老太身为龙家家主,我本以为会是个十分严厉之人,但当我亲眼看到她时,才知她和我想象中的形象半点也不同,她竟是位十分和蔼可亲的老者。” 小七奇道:“那龙家让你单独前去,难道只是为了吃顿饭吗?” 玉心远挠挠头,皱眉道:“怎么说呢?昨夜我可不止吃了顿饭而已,这样,我就从头与你说起如何,不知你愿不愿意听。” 小七简直求之不得,最好能说上一整天才好,笑道:“你慢慢说。” 玉心元点点头,嗯了一声,开始说道:“那日我与你告别回家后,爹爹便将我叫到了我平日里练武的地方,让我演练了一遍我们玉家家传的剑法。等我练完,他便指出我剑法中的疏漏之处,纠正我出剑时角度与力道的问题,又亲自给我示范一遍。示范完后,让我再演练一遍,他便再次将我的动作予以纠正,就这样循环往复,不断练习到了天黑,中途一次都未曾休息过,还说第二天要早些起床,接着练。在我印象中,爹爹他从未在指导我剑法的时候如此认真过。” 小七道:“看来你爹爹也十分想让你做龙家的姑爷呢。这么认真教你练剑,定是想让你顺利通过龙老太的考验。” 玉心远摇摇头,道:“我本来也是这么认为的。” 小七奇道:“难道不是。” 玉心远道:“那日我见爹爹指导我练剑时那般认真,而且满脸忧色,便以为他是在担心我没法子通过龙老太考验。于是便劝慰他道:‘爹爹,不必为孩儿多费心神,不管能不能通过龙老太的考验,龙姑娘对孩儿的心意才是最重要的。只要我们俩心意相通,想必龙老太也不会不同意这桩婚事的。” 小七笑了笑,心道:“你倒是把我的话给听进去了。” 只听玉心远接着道:“可是我爹爹却说:‘叫你加紧练功,也不只为了考验一事。’” 小七是个急性子,忍不住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玉心远继续道:“当时我也是这般问的,爹爹却反问我道:‘你知不知道我们玉家是如何扬名于武林的。’我摇了摇头,听爹爹续道:‘我玉家之所以能驰誉武林,全是仗着多年前你曾祖父玉玄清与霍西穹那轰动了整个武林的一战。’” 小七道:“霍西穹是谁?” 玉心远笑道:“小七总能把我当时问的问题一字不差地问出来。” 小七脸一红,道:“我不问了,你慢慢说罢。” 玉心远摇摇头,道:“没关系的,你若不问了,我单这么讲,反而会觉得有些寂寞。你去帮我倒些茶来。” 小七笑着站起,道:“等着。” 不一会拿来了茶壶茶杯,为玉心远斟上了一杯。 玉心远喝了一口,继续讲道:“爹爹说,那霍西穹是位十分了不起的武林前辈,算得上当时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了。对了,爹爹还说了,现今武林盟的盟主便是那位霍前辈的后人,好像是叫什么霍真的。” 小七道:“你爹爹既然说你们玉家能扬名武林,是仗着你曾祖和那霍西穹的一战,那是不是说,你曾祖打赢了那姓霍的。” 玉心远点头道:“确实,不过不止打赢,我曾祖失手之下,竟将那位霍前辈给杀了。” 小七惊呼一声。 玉心远接着道:“爹爹说,他几日前收到了一封信,信上说……” 小七打断他道:“我好像已猜想到了那信的内容了。” 她顿了一顿,接着道:“我虽不是武林中人,却也明白,在武林中,人人皆是快意恩仇,有恩便报恩,有仇便报仇的。你曾祖杀了那姓霍的,所以我想那信定是霍家的人写的,他们的先祖死在你家先祖手上,一定是想要报仇,那信实则是一封战书,是不是?” 玉心远道;“你说的大致都对,不过那信也不能称之为战书,毕竟那信的措辞还是十分有礼的,但是爹爹说,那叫做‘笑里藏刀’。他也猜想霍家定是想报仇,所以才想让我练好武艺,在霍家来犯时,好助他和我妈妈一臂之力。” 小七心道:“我看你爹爹只是想让你在危难关头能够自保罢了,想是他为了照顾到你的自尊之心,才用了让你助他一臂之力这种说法的。” 她皱着眉头,道:“还有一事我想不通。你曾祖杀了那姓霍的,那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仇恨了,那霍家为何等到今日才想着报仇。” 玉心远道:“此事爹爹他倒也跟我解释过。他说自我曾祖一辈起,我玉家在武林中声势极盛,而霍家自霍西穹死后,家族虽大,却一直没有出现什么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们就算想要报仇,也根本不是我们玉家的对手。可如今却不一样了,霍家的年轻一辈中,出了位神仙般的人物,听说那是位旷世难逢武学奇才,年纪虽轻,可武功之高,当今武林中已无人可挡。” 小七道:“就是你前面所说那个叫霍真的人。他年纪轻轻就能当上什么武林盟的盟主,想必的确是个厉害人物。” 玉心远点点头,道:“爹爹的担忧确实是有道理的,那霍真武功既高,又贵为武林盟盟主,在武林中威势极大,他若想为他曾祖报仇,我们玉家确实是很难抵敌得住。” 小七担心他安危,急道:“那怎么办,不然你们快逃走!” 玉心远看她脸色忧急,又听她言辞恳切,心知她是真的为自己而担心,心中不禁一阵感动,笑道:“就算真的抵挡不住霍家来犯,我爹爹却也是绝不会跑的,玉家半城的家业就是他的命,他说什么也不会放弃。” 他又宽慰小七道:“况且,我玉家的剑法,可也不是浪得虚名的,爹爹常说,我玉家剑法之精妙,恐怕在当今世上,也只有那位被武林中人尊称为‘剑神’的岳先生的剑法,才有资格与之相较个高下。所以那霍真就算真的找上了门来,我玉家也未必就真的怕了他。” 小七道:“我也不知那‘剑神’岳先生是个什么人,只盼你能保护好自己。” 玉心远笑道:“放心,我一定不会有事的!” 他顿了顿,又笑道:“我本是要给你讲我昨天去龙宅所遇之事的,这一来二去,竟扯得有些远了。我继续说与你听。” 小七张开了嘴,好像想说些什么,不过终于还是又将嘴闭上,轻轻嗯了一声,示意玉心远继续说下去。 其实方才玉心远所讲述的事情,解答了小七心中老大一个疑问—— 如玉心远所说,龙玉两家实则没什么深仇大恨,但两家毕竟有这么多年杜绝往来,定然还是有些隔阂的,所以小七一直有些想不通,玉家公子和龙家小姐的婚事怎会如此顺利,从头到尾竟没半点阻碍。 龙家会欣然应下这桩婚事,还可以解释为那位龙姑娘对玉心远也已倾心,疼爱孙女儿的龙老太自然是顺着孙女儿的意愿。但玉心远的父母自得知儿子爱上了龙家小姐后,心中不止没有半点顾虑,而且看来似乎还在十分急切地想要促成这桩婚事,甚至不惜屈尊降贵,亲自前往对他们来说可能是危险重重的龙家提亲,他们如此急切,又敢于行险,究竟有什么目的?” 直到方才听了玉心远一番讲述,小七才终于恍然,玉家虽然厉害,但如今却面临着更厉害仇家寻仇,要说全然不害怕、不担心,那是绝无可能的,但这时若能与玉家结亲,化干戈为玉帛,两家联手抗敌,那么就算仇家再厉害,玉家也当可高枕无忧。 方才小七本想将自己的想法说与玉心远,但想他若心里也存了这样的目的性去与龙姑娘结亲,不免会心生芥蒂,那本来纯洁无瑕的爱情也就不免会染上了俗气。 小七实在不想去破坏玉心远心中的那份天真,是以忍住不说。 第61章 龙老太 龙亦遥的指尖触在小七的裸背上,人慢慢向前转去,指尖也从背后,一直轻轻划到了小七的胸膛。 她脱下了身上的婚服,换到了小七身上,再穿上了小七的衣服,走到门外大喊一声:“小姐在这里。”喊完后藏了起来,偷偷一看,果见许多人正簇拥着小七往前厅而去。 然后,一切便都如她所预料的一般顺利发展,最终,身着婚服、头罩红巾的小七被人当做了新娘子送上了花轿。 那日从小七口中得知了龙青正的不轨图谋后,龙亦遥因并不十分确信小七所言,是以并未将此事告知龙老太,但每日都暗中对龙老太的饮食严加检验。 不过她也清楚,如此日复一日小心防备下去,也不是长久之计,总会有疏于防范,被人钻了空子的一天。 直到她今日大婚,便要嫁到玉家去,心知自己的父亲武功虽好,心机却不深,自己一走,龙老太身边便没人可以依赖,那就要大大的糟糕。就在难以决绝之际,从春华楼传来消息,说龙亦真抓走了小七。 龙亦遥暗自查探,查清小七被关在柴房之中,便带了宝刀前去,削锁救人。她正想解开小七穴道,摘下她头上黑布袋时,心念一动,竟决定让小七替自己去与玉心远成婚,而她自己则悄悄留下,暗中保护龙老太。于是便将小七带到房间,与她交换了衣服,又在门口大喊,吸引了母亲等正在寻找自己的众人,随即又回房间换上那日去春华楼时所穿的男人衣装,隐身于众宾之中,暗中观察大厅中事态发展。 迎亲队已去,众宾也逐渐散去,而厅中龙家众人不得龙老太指示,不敢离开。 龙亦遥藏身厅外灌木花丛之中,注视着厅中众人。 龙老太端坐正中,双目微闭,就像睡着了一般,不过厅中人人只觉一股威严之气笼罩周身,谁都不敢稍动。 龙亦真忽然上前跪倒,哭腔道:“孩儿该死,请嬭嬭责罚。” 龙老太半晌不语,忽然道:“该死?你怎么就该死了?” 龙亦真道:“孩儿方才当着众宾和玉家的各位,说了些奇怪言语,于人前失礼,于嬭嬭不敬,是以十分该死。” 龙老太眼睛忽然开了一线,道:“叫老熊来!” 龙亦真汗水涔涔而下,遣人前去叫人。不一会,老熊进厅跪倒,颤声道:“老太太,您找……找小的有何吩咐。” 龙老太道:“亦真少爷方才找你要一个人,你说那人不见了,你们口中的人,究竟是谁?” 老熊面目凶悍,但眼中满是惧色,显得极是滑稽,他赶忙回道:“小的不知,真少爷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龙老太轻声道:“说。” 老熊身子巨震,道:“真少爷他把那人交给小的看管时,那人头上罩着一块黑布,不过从身形衣物看,那人是个女子。” 龙老太转头看向龙亦真,道:“缓缓道:“好啊,带女子回家。难道是看亦遥结亲,你也想娶个老婆回家了?” 龙亦真不敢抬头,道:“那女子是个……是个风月女子。” 说完缓缓抬头向龙老太瞥了一眼,见她无任何反应,心下更为惊惧。他知道这是龙老太怒到了极点的表现,心知自己今日免不了一场大罚,索性豁出去了,道:“嬭嬭,那女子是玉心远的相好。那玉心远嫖妓宿娼,品行不端,我是为了咱们龙家的声誉和遥妹的未来着想,才斗胆将那女子抓来,想着在揭穿玉心远时,让他无可抵赖。” 默然片刻,龙老太忽道:“你怎知那女子是心远的相好?” 龙亦真道:“我无意中见那姓玉的小子进了春华楼,便跟上去一探究竟,发现他进了那女子房间。” 龙老太道:“这么说,你原本不认得那女子?” 龙亦真一惊,颤声道:“我怎会……怎会认得那女子。”目光闪烁不定。 龙老太冷笑道:“那么那日在宅子外边,和你说了的好一会话的那个女子又是谁?” 龙亦真大惊失色,道:“嬭嬭怎知道……怎知道……” 龙老太道:“哼,这个家里除了我的好孙女儿亦遥之外,哪个人不把我当做瞎子、聋子,总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 话音一落,龙青中、龙青东还有龙青正和他的两个儿子俱皆上前跪地,他们的妻妾亲信也纷纷跟着跪倒,整个大厅一瞬之间跪下了一大片人。 只听龙老太接着道:“我老婆子虽然无知,但这把子岁数却也不是白活的,不敢说尽知天下事,但这个小小的家里的事,有什么能瞒得过我。在我眼里,你们一个个啊,不过是些毛都没长齐的无知小儿罢了。” 龙青正忽道:“母亲教训得是。” 龙老太鼻中哼了一声,道:“我哪敢教训你啊,我教训别的人,他们最多也不过在心里咒我两句罢了,而你却是想要毒死我!”说着拍了两下手掌。 此言一出,在场诸人俱皆大惊,龙青正和其子三人更是惊惧不已。龙亦遥藏身在外,也是无比震惊,心道:“原来嬭嬭早已得知大伯的奸谋。” 有一个穿着粗布杉,长胡子的老儿听得龙老太两下拍手之声,从后堂转出,跪倒在地。 龙老太问他:“你是谁?”这人就是她派人抓来的,她这句是明知故问。 那老头道:“小人名叫刘知,是西城百草堂的药师。” 龙老太又问;“药可配好了?” 刘知不敢说话,又听龙老太再问一遍,才吞吞吐吐地道:“那种药所需药材极为稀有,小铺中没有,须从外地购得……” 龙老太打断了他,道:”我只问你配好了没有。” 刘知身子一颤,道:“药材已经到了,再有……再有两日,方能配制熬出。” 龙老太问道:“你可知那药是用来做什么的。” 刘知弓着腰,低着头,脸都贴在了地下,道:“小人……小人不知。不过那药……那药毒性甚强,想来……想来……” 龙老太轻哼一声,打断他道:“你不知,旁人却知道。” 她目光如电,忽地射向龙青正,接着道:“我的遗书你可代我写好了,我倒是有些好奇我的遗书里究竟会写些什么。不过我一定会将家主之位传给你,对不对?” 龙青正身材高大,这时跪下缩成一团,额上青筋暴起,黄豆般的汗珠滴答滴答地打在地下,他不敢答话,忽地头颈一转,满目狠恶,瞧向自己的两个儿子。 龙亦庆和龙亦吉满脸慌张,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龙亦吉道:“不是我们。” 原来龙青正怀疑是两个儿子说走了嘴,泄露了机关。两个儿子自然是极力否认,而他们确实也没将父亲的计划向任何人提起过。 龙老太继续道:“你这两个孩儿整天好吃懒做,游手好闲,不过他们再不成器,也不至于会把他们父亲给卖了。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真儿可比你的两个孩子聪明得多了,而他对你又十分了解,你的计划,早已被他给猜透了。” 龙青正对龙亦真怒目而视。龙亦真全不理他,向龙老太磕了个头,道:“此等为达目的,不惜弑亲灭祖的奸人,孩儿又怎会坐视他奸谋得逞。” 他说这话时,脸上甚有得意之色。 龙老太呵呵一笑,看向龙青中,道:“你生了个好儿子啊!” 龙青中脸色大变,将头磕得咚咚直响。龙亦真看父亲如此,突然意识到龙老太语气不善,赶忙也磕头道:“孩儿知错,孩儿知错。” 龙老太道:“你很好啊,你哪来的错?你们都很好,都没有错。” 顿了顿,接着又道:“一个人想要钱,想要权,那又有什么错?” 龙亦真强辩道:“孩儿只是……只是不想让嬭嬭被奸人所害。” 这时,龙青中悄声对他说:“闭嘴!别说话了。” 龙老太虽老,耳朵却灵,道:“闭什么嘴?孩子难道说错了?” 她接着道:“真儿向我揭露青正这不肖子的奸谋,难道不是为了救我性命?而他抓玉心远的相好来做人证,不也是为了咱们龙家的声誉,同时也是为了不误了遥儿的终生啊。这孩子可处处都是为了咱们龙家在着想呀。” 龙亦真脸上现出笑意,道:“这都是孩儿该做的。” 龙老太笑道:“该做,当然是该做。我知道青正做出了那等事,自然也就不会将家主之位传给他了,是也不是?” 龙亦真附和道:“正是!咱们龙家家主之位,怎能传给那等奸人!”说着向龙青正怒目而视。 只听龙老太又道:“玉心远与妓女有染,我自然也就不会同意他做咱们龙家的女婿。” 龙亦真笑道:“那是自然,那喜好风月的轻浮浪荡子弟,怎能做亦遥的丈夫,咱们龙家自然容不得他!” 他脸色忽然变得严肃,道:“嬭嬭,不如孩儿带些人去玉家,把亦遥带回来如何?” 看龙老太神色,好似对他的提议很感兴趣,道:“哦?你想去破坏婚礼?” 龙亦真点头道:“事不宜迟,请嬭嬭快做决断。若是等拜了堂,可就迟了。” 龙老太闭上眼睛,好似在十分认真地思虑此事,忽然睁眼道:“不行!” 龙亦真道:“难道真让亦遥妹妹嫁给那种无行浪子?” 龙老太神色间显得十分忧虑,道:“当然不行!不过……” 龙亦真十分善解人意,道:“嬭嬭有何顾虑?” 龙老太道:“不过你若是破坏了婚礼,青东岂不是就没法和玉君轻做亲家了?” 龙亦真不解,刚想说话,就听龙老太接着道:“青东少了玉家那个大靠山,我就算把家主之位传给了他,可他潜心武艺,又从不问家族事务,而青正也失了势,那么这个家……这个家岂不是就得落到你们父子俩手上了?” 她说完,目光忽如两道奔雷,劈向了龙青中、龙亦真父子俩。 龙青中忽地磕下头去,咚咚连声,又将手放在了龙亦真脑袋上,把他也压得磕了几个头。 龙亦遥心道:“嬭嬭果然厉害!亦真堂哥的心思早就被嬭嬭给摸透了。” 只听龙老太又道:“既然你们每天都惦记着,索性我今日就把这家主之位给传了。” 接着大喊一声:“请龙头刀!” 闻言,站在龙老太身后的两位婢女出了门,过了半晌,两人抬了一个小木架进门。只见那乌黑的实木架上,放着一把龙头手柄,金光灿然的短刀。那龙头目圆牙利,须发张扬,雕得栩栩如生,令人望而生畏;护手一端分为两头,每头雕出爪形,为龙爪;刀身刻有细细鳞片,为龙身。 厅中跪在地下的众人,看到此刀,无不目眩神迷,心知只要此刀在手,那便是龙家之主! 龙老太慢慢站起,走过去拿起龙头刀,缓缓道:“龙家历代,都会将家主之位传给后辈之中武功最高者。那是谁?” 久久无人应答。龙老太又道:“我三个儿子之中,属青东武功最强,按理这家主之位自然是非青东莫属。” 龙青东道:“孩儿无德无能,不敢当此重任。” 龙老太冷笑道:“不敢当?我只问你想不想当?” 龙青东默然不答。 龙老太替他答道:“你自然想当,否则你又怎会写那封信?” 龙亦遥心道:“信?父亲写了什么信?” 只听龙老太接着道:“你知道玉家公子向遥儿求爱后,生怕玉君轻和钟净夫妻两人不会同意两个孩子的婚事,便假冒霍真之名给玉家写了封信,是也不是?” 龙青东沉默半晌,终于点了点头,道:“那信确实是孩儿写的。” 龙亦遥心中一震,霍真的名头,她是听过的,可父亲为何要假冒霍真之名给玉家写信? 龙老太道:“霍家先辈为玉家先人所杀,我虽不知你信中具体写了什么,不过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了,你那信实则是一封战书罢!” 龙青东又点点头。 龙老太道:“收到你那信后,玉君轻和钟净夫妻俩定是以为霍家要前来寻仇了。霍真身为武林盟盟主,势力何等之大,他来寻仇,玉家夫妻如何不惧,可却在收到战书的当口,也得知了他家儿子爱上了咱家遥儿一事,这件事于玉家来说,无疑是一根救命稻草,毕竟咱们龙玉两家若是联手,或许就能抵挡得了霍真了,所以他们夫妻才会全力促成两个孩子的婚事。而你的目的也就达到了,你和玉君轻结成了亲家,就能借助他的财力,压过你两位哥哥,到时候这家主之位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你的手掌心了,我说的是也不是?” 龙亦遥心中剧震,回想当时自己收到了玉心远情书时,被父亲无意中知晓。她本想拒绝玉心远或是不去理他,而父亲却多番劝说,让她同意玉心远的求爱。父命难违,所以她才给玉心远写了回信,让他禀明父母,明媒正娶。 后来龙亦遥对玉心远也颇有好感,她父亲又对她解说了其中的利害关系,说她的两位伯父要对玉心远不利,让她暗中保护。其实玉心远第一次遇袭之时,龙亦遥也在左近,不过看他尚能对付得了敌人,就没有现身。 龙青东道:“娘,你若是如此看待孩儿,孩儿也无话可说。孩儿想要和玉家结亲,只是看咱家里乌烟……那个如此情势,就想着让遥儿离开龙家,免遭牵连。至少嫁去了玉家,也算得上是十分好的归宿了。” 他本想说“乌烟瘴气”,却又觉此言过重,便改了口。 龙老太长叹一声,道:“你对遥儿的好,我倒是全不怀疑。” 她向着龙头刀凝视良久,接着道:“后辈之中,虽以你武功最高,但遥儿也不弱,而她现今才十七岁,可能再过十年,她的武功便超过你了。” 龙青东点头道:“遥儿武学天赋甚佳,想来过不多时,就能超过我这个当爹的了。” 龙老太道:“不止武功好,遥儿生得也极为聪明,而且不似真儿那般心术不正。这样的好孩子,实在是难得。” 龙亦真脸上一红,只听龙老太接着道:“我本来,是想让遥儿接过这把龙头刀,继承家主之位的。” 闻言,在场众人俱皆讶异。龙青中说:“可亦遥是龙家第三代的子弟,而且是个女子,怎么能……怎么能……” 他说到了一半便已想到,龙亦遥已经嫁去了玉家,龙老太说让她当家主,毕竟只不过是说说罢了。 龙老太道:“那又如何?我不也是个女子?你们爹爹过世时,难道不就应该让你们三兄弟之一当家主吗,可你们一个个毫无才具,又各怀鬼胎,还不是让我替你们受了这许多年的罪吗?” 她顿了顿,叹道:“受罪啊……你们一个个都想着当这家主,都以为这是什么好差事,可只有身在其位才会知道,这差事有多么受罪!我是实在不愿让遥儿也受我这份罪,所以才没阻她嫁去玉家。只盼她在玉家,能像一个普通女人一样,相夫教子,开开心心地过完此生。” 龙青正委顿在地,心知自己罪行不可饶恕,对家主之位已不做他想,若能留得一条命在,那便已是老天爷慈悲了。 而龙青中听完龙老太所言,心中却是大喜,心想没有了龙亦遥,而龙青东又不是那块能当家主的料,所以自己当上家主的机会实在大得很。 就在此时,龙亦遥听闻父亲和嬭嬭如此苦心为自己着想,再也忍耐不住,叫了一声:“嬭嬭。”缓步走进了厅中,厅中所有人都满目诧异地看向了她。 龙老太道:“遥儿,你怎么……怎么会……” 龙亦遥明明已经随迎亲队伍走了,怎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这件事显然大出龙老太的意料之外。 龙亦遥道:“嬭嬭,我愿意接过龙头刀。” 龙老太道:“你愿意做家主?” 龙亦遥点了点头,走到她身边,道:“嫁去玉家我不会开心,亦真堂兄说的一点都没错,那位玉公子他……他喜欢的其实另有其人,我嫁给他是不会开心的。我要像嬭嬭一样为龙家而活,那才是我的归宿,也只有那样我才会开心。” 龙老太一把握住了她的手,皱眉道:“难道比起我家亦遥,玉心远那小子竟会更喜欢小七那个丫头吗?那他可真的是瞎了眼了!” 龙亦遥惊道:“嬭嬭,您是怎么知道小七的?” 龙老太道:“你认得春华楼的那位郑妈妈。” 郑妈妈是龙亦遥的眼线,龙亦遥实在没想到,龙老太竟然连这件事都知道,只得承认道:“她是孩儿的人。” 龙老太笑道:“她可不是你的人。早在你出生前,嬭嬭我就认得她了。她名叫郑一茕,可是一位厉害人物,这珑城发生的大大小小之事,没一件能逃过她的眼。” 龙亦遥已被惊得呆了,半晌说不出话,心道:“怪不得嬭嬭什么都知道,怕是整个珑城,四处都是像郑妈妈一般的人物,在为嬭嬭她探听和回报消息。” 龙老太问道:“你当真愿意做家主?你可要想清楚了,一旦做了家主,便须行常人所不能行,忍常人所不能忍,容常人所不能容。你可知这些话的含义?” 龙亦遥目光坚定,道:“孩儿理会得!孩儿愿为龙家家主,誓将龙家刀法发扬光大,让龙家之名再震武林!” 龙老太喜笑道:“好!好!好!这才是我龙家的好子弟。” 接着喊道:“接刀!” 龙亦遥单膝跪下,双手平举过头顶。 龙老太道:“历来传刀,须选黄道吉日,举行盛大典礼,受刀者须沐浴更衣,净手熏香,再向列祖列宗三拜后,方可接刀。不过今日事起仓促,且势在必行,那些繁文缛节便先免了,至于跪拜先祖一事,日后再补不迟。” 说着,将龙头刀轻放在了龙亦遥手上。 龙亦遥将刀倒于右手,紧紧握住,站起身转向前方,高举龙头金刀。厅中众人一齐拜下。 第66章 挟制 郭长歌看着龙川,看着他手里那把已在空中悬了许久的刀,轻轻叹息了一声,心道:“龙奇毕竟是他的兄长,他又怎么能下得去手。” 他走上前去,轻声道:“龙前辈,让别人替你动手罢。” 龙川一怔,向郭长歌瞥了一眼,随即又看向龙奇,道:“我必须……必须亲手杀他。” 郭长歌摇了摇头,退开两步。 只见龙川闭上了眼睛,手中短刀向龙奇脖颈斩去,却听得“叮”一声响,短刀脱手而飞,在空中飞速转了许多个圈子,终于“扑通”一声,落进了湖里。 旁观者俱皆心惊:“龙奇都伤成了这副模样,竟还能挡住那一刀?” 只有郭长歌看得清楚,龙川的刀是被从远处飞来的某种暗器所震飞,至于是什么暗器,就连他也没能辨明。 在那“叮”一声响起之时,郭长歌已向暗器飞来的方向看去。 夜色浓重,无星无月,郭长歌目光所及亦无灯火,只有无尽的黑暗。 龙川走到他身边,与他对视一眼,随即也向那片黑暗看去,朗声道:“是哪位高人驾临,请现身相见。” 他方才虽无准备,但以暗器抵消他那一斩之力不止,还能将他手中刀震飞之人,内力绝不在他之下。而那神乎其技的暗器功夫,他更是自愧不如…… 众人听了龙川所言,这才后知后觉地向龙、郭两人所看的方向望去。湖岸旁几十双眼睛,这时都已看向了那片黑暗。 有几名杀手手持火把,想要上前照明,却都被龙川阻下。龙川心知隐身在那片黑暗中的人武功极强,他不知对方是敌是友,不敢让手下贸然靠近,免得白白送了性命。 没有任何的回应,那无尽的黑暗中,是无尽的沉默。 岸旁众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精神紧张,冷汗直冒,就好像那黑暗中随时都会跳出一只可怕的猛兽。 许久之后,终于有了动静,却不是猛兽的声音,而是一个女子的叫喊声:“师父!师父救我!” 这声音稚嫩甜美,可其中却充满了恐惧之意。众人识得是婉如的声音,瞬间哗然。 听到婉如呼救,婉若二话没说便冲向那片黑暗,幸被龙川及时阻下。不然她受伤未愈,武功也不见得比那发射暗器之人要高,那般贸然冲过去,怕是只能落得个和婉如一样的下场。 郭长歌心道:“婉如姑娘是为了给小艾拿替换的衣服,才会被人给抓了。我无论如何和都要想办法救她。” 婉如的那声呼救只有一声便戛然而止,显然是挟持她的人只让她叫出一声,便点上了她的哑穴。 龙川面色焦急,看向了郭长歌。 郭长歌点点头,悄声道:“我们一起冲过去,我攻敌,你救人。” 龙川在众杀手中挑了几名好手,让他们手持火把,跟在后面照明。 郭龙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忽地如两只扑食的饿虎般向前窜出。两人身形化作两道残影,只一瞬之间,便双双冲入了那片黑暗。 可跟在他们身后的杀手还不及用手中的火把照亮那片黑暗,就见他们两人又从那片黑暗中慢慢退出,还有另一人也自黑暗中缓缓走出,正是婉如。 婉若看她无恙,大喜叫道:“姐姐!” 可她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因为她随即便注意到,紧贴着婉如身后还有另一人。婉如显然是被那人所挟制,脸上神色惊恐万分。 婉若走上前去,众人跟在她身后,一齐来到郭长歌和龙川的身边。 原来方才郭、龙二人冲进黑暗,辨清了敌人方位,正想出击,却听有人嘿嘿一笑,说道:“看来这小姑娘的命,你们也不是十分在乎。”接着轻轻一叹,又道:“看来留她性命也没什么用了。” 听那人言下之意,就要对婉如下手。郭、龙二人不敢轻举妄动,只得慢慢退走。 随着周遭的火把数量增多,婉如身后之人慢慢暴露在了火光之下,只见他身材高大,披着血红色的长袍,一张铁青色的鬼怪面具,罩住了整张脸面,满头白发随风飘逸,似乎是一个老者。 龙川看到此人,皱起了眉头,沉声道:“你来做什么?”他似乎认得此人。 那鬼面人不答他的话,问道:“你身边这个小鬼是谁,功夫可不弱呀。” 他虽满头白发,但听他声音,却不似是个老头。 没等龙川说话,郭长歌也问道:“龙前辈,这老鬼是谁,功夫可不强呀?” 龙川一怔,随即明白郭长歌少年心性,嘴上不肯吃亏。 那鬼面人道:“小鬼,你怎么看出我功夫不强。” 郭长歌笑道:“老鬼,你怎么看出我功夫不弱。” 他学人说话,无礼至极,不过那鬼面人倒也不恼,呵呵一笑,道:“很简单,你方才向我攻来时,身法很是迅捷,足以看得出你功夫不弱。” 郭长歌道:“我的理由更简单。你这老鬼武功若是很强,又何必要挟持人质。不如来和我这个小鬼比试比试,看看是小鬼强一点,还是老鬼弱一些。” 曲思扬不禁发笑,摇了摇头,心道:“臭小鬼,怎么说都是你强,还比个什么?” 鬼面人不理郭长歌的激将之法,转而向龙川道:“那件事,怎么还未办妥?” 龙川哼了一声,道:“哪有那么容易?” 接着道:“先放了我徒弟!” 鬼面人向婉如看了一眼,奇道:“你徒弟?你徒弟怎会如此不济。” 龙川冷冷瞧着他,并不答话。 鬼面人又问:“你为何要杀龙奇,你不是一直都把他当做兄长吗?况且办那件事需要人手,把龙奇杀了岂不可惜?” 郭长歌心中疑惑:“龙奇不就是龙川的兄长吗,何来当做一说?这鬼面人让龙川办的,究竟是什么事?看起来龙川对他颇为厌恶,却又为何会为他做事?” 龙川显然不想和那鬼面人多言,眉目间全是不耐烦,说道:“你来凌风岛,究竟想要做什么?” 鬼面人呵呵笑道:“当然是来催你办事的咯。这丫头是我碰巧撞上,顺手抓了的。但看你对她颇为在意,为了让你能更尽心些做事,或许,我还是把她带走为好。” 龙川握紧了手中刀,身子微微前探。虽不十分明显,但这正是他准备全力进击的姿态。他想要奋力一拼,救回婉如。 不过那鬼面人立时便看穿了他的意图,道:“最好不要轻举妄动。”说着伸手捏住了婉如的咽喉。 他接着道:“给你一个月时间,若事情办妥了,这丫头自然一根头发都少不了。否则,你知道后果的。”说着冷笑两声。 郭长歌心下焦急,心知若是这鬼面人带走了婉如,再想救可就不易了。 只听鬼面人又道:“各位再会了。”说完一把抓住婉如后领将她提起,一转身,便要离开。 就在这时,一直隐身在人群之中的百生忽然走上前几步,朗声道:“别忙着走呀,白发鬼!” 鬼面人一怔,缓缓转身看向百生。 百生呵呵一笑,接着道:“还是说,你更喜欢别人叫你萧霜雪呢?” 第70章 履约 众人一夜未眠,都困倦得很。 郭长歌手掌轻拍着嘴巴,打了个哈欠,继续说道:“谁是天下第一都无所谓,我们是不是该聊点正事了?” 曲思扬又白他一眼,道:“你能有什么正事?再说我们聊的怎么就不是正事了?” 郭长歌不愿和她言语纠缠,转向龙川道:“龙前辈,你怎么会受霜雪的挟制,替他对付广鸣院?” 龙川叹了口气,道:“我幼时亲眼见识过鬼面团的厉害,霜雪以凌风岛上众人的性命威胁我,我不得不听他的话。可我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到头来,岛上的大家竟是死在了我大哥手上。” 郭长歌点点头,对他又改观了一些,又问道:“龙前辈为何会用‘楚钟何’这个名字?” 龙川的眼神似乎有些躲闪,说道:“从洛王府逃出来后,为了躲避追捕,原名自然是不能用了。之后我结识了一位朋友,他问起名字时,我便随意说了一个。后来也就一直用着这名字了。” 百生忽道:“不过‘楚钟何’这名字,我好像还在哪里听过来着。” 龙川笑道:“只是个很普通的名字罢了,这世上叫这个名字的绝不在少数,又何必在意。” 他生怕百生知道是他杀了婉如和婉若的母亲,想着得快些把“名字”这个话题结束掉。 百生点点头,不过皱着眉,好似还在很努力地回想着。 郭长歌忽道:“龙前辈,你我的约定,可还作数?” 龙川看了眼婉若,道:“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闻言,郭长歌一行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着困扰他们许久的疑问终于要得到解答了,竟不禁有些激动。 郭长歌这两天无时不在想着这一刻,可事到临头,竟又一时决定不了问什么问题,思索了老大一会功夫,才道:“在黎阳城之前,难道前辈就认得我了?” 龙川道:“在黎阳城之前,我只见过小时候的你,那时你只有两三岁而已。” 郭长歌道:“那前辈怎知我是谁的?” 他想自己两三岁时的相貌就算与现在有几分相似,龙川也绝不可能单凭自己两三岁时的相貌便认出自己来。 龙川道:“你长得与你爹很像。而且我见识过白独耳的武功,也知道你随他长大,所以在那森林里试过你武功后,便更确信了你的身份。当然后来我们再见之时,我知道了你的名字,心中便再无怀疑。” 郭长歌心中一震,道:“前辈认得我爹?” 他对自己的父亲没有半点印象,小时候也曾问过师父关于自己父母的事,可每次问,师父都缄口不答。 郭长歌长大些后,慢慢地便不再去想自己的父母,可内心深处,总还是很希望能知道自己父母是谁,知道他们究竟是怎样的人。这时听龙川说到自己父亲,心绪激荡,难以自抑。 龙川缓缓道:“你爹他,是我的至交。” 郭长歌的声音十分激动,问道:“我爹他叫什么,我娘呢?” 龙川道:“你爹名为愠朗。我没见过你娘。” 他想了想,接着道:“不过我记得你爹曾与我说起过你娘,她姓雒,至于叫什么,我实在想不起来了。” 郭长歌急切道:“龙前辈,我爹的事情,请您务必全都告诉我。” 龙川思索了片刻,说道:“距今已快二十年了。那时我只有十七岁,我大哥龙奇遭人袭击,头部受创,成了个痴傻之人。我将他带到凌风岛,拜托了岛上的一户人家照看他后,独自一人去了珑城,祭拜我的族人。就是在那时,我遇见了你爹。你爹那时就抱着个婴儿,那便是你了。那时和你爹结伴的还有另一人。” 曲思扬每每听故事听得入神时,总会不自禁地问些问题,这时她问道:“是谁?” 龙川道:“这个人你们应该都不陌生。他就是你们的庄主,成峙滔。” 成乐惊道:“是我父亲!” 龙川看着他,皱眉道:“你是成峙滔的儿子?” 成乐点点头,看向郭长歌,心想:“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他是谁?” 郭长歌道:“龙前辈,请您继续说下去。” 龙川接续道:“我和他们两人结识后,知道他们之所以会到珑城,是因成峙滔要找一个人。” 曲思扬又问:“什么人?” 龙川回答说:“听成峙滔说,那人是前朝的一位将军,辛辛苦苦为皇帝打下了江山,可却立时便被罢黜,传闻他离开朝廷后,就隐居在珑城附近。” 百生道:“鸟尽弓藏,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史书之中,这样的例子比比皆然。” 他忽然皱起了眉头,又道:“前朝的将军?为皇帝打下江山?成前辈说的那位将军,莫非是‘神威将军’李壬棠?” 龙川点了点头,道:”确实是这个名字。“ 曲思扬问:“李壬棠?那是谁?” 百生道:“他是前朝的开朝元勋,传闻中他不仅用兵如神,而且能以一己之力抵敌千军万马,是位天神一般的人物。” 曲思扬鼻中哼了一声,不屑道:“一个人对抗整个军队?想来那传闻不过是用来骗小孩的罢了。” 百生摇摇头,道:“史料记载,李壬棠确有以一己之力冲破敌阵,斩杀敌将的事迹。而且在《武林志》中也有关于此人的记述,说他年少时便打遍天下无敌手,欲求一败而不得,中年时恰逢战乱,便参军入伍,凭借着惊世骇俗的武力,很快便做上了将军。他手下召集了一群能人异士,组成了一支人数虽少,但却战无不胜的队伍,连战连捷,征战多年后,终于彻底平息了战乱,建立了王朝。” 曲思扬道:“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这人确实有点本事。” 百生道:“可是此人乃前朝初代帝王在位时的将军,二十年前若还活着,至少也有一百三十多岁了。” 曲思扬道:“哪里会有人能活那么久的?” 她看向龙川,睁大了一双圆目,问道;“你们不会……不会还真的找到那人了。” 龙川摇了摇头。 不知为何,曲思扬竟松了口气,可随即却又觉得有些许失望。 只听龙川道:“不过我们虽没找到那位将军,却找到了一处建在高山上的所在。” 这时天已大明,婉如支起了窗户。 龙川痴痴地瞧着窗外,回想往事,过了许久才又接着道:“那地方建得巧夺天工,奇伟雄丽,又远离凡尘,要说是人间仙境也毫不为过。” 听到此言,众人都怔了片刻。 曲思扬忽地失声叫道:“是玉汝山庄!” 第72章 说梦 黎阳城外的松林中。树木高大,遮天蔽日。 龙川静静等待着。一个少年匆匆而来,站在了他对面。 他细看面前少年那张白净的面庞,回想起了故人与往事。 两人动起手来。龙川发现这少年武功虽高,却招招都留了三分力,而且他明明可以攻自己要害,迫自己收招回救,可是却一味采取守势,以至于在自己快刀攻势之下狼狈不堪。 龙川心知这少年临敌经验太浅,而且似乎是不愿伤人,知他若一直如此,将来遇到强敌,必受大害,便使出浑身解数,想要迫他在生死关头使出全力,不顾敌人性命,以死相拼。却不料不小心斩断一颗粗树,粗树倒地激尘,少年借机逃走。 龙川看着少年远去的背影,心中笃定了他是自己故人之子,原以为与他此次见过后,将来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没想到在不久之后却又再次相逢。 龙川得知这少年名叫郭长歌,知道他是自己已故好友郭愠朗的儿子。郭愠朗就是因不愿伤人,与人生死对敌时优柔寡断而死,龙川不愿他的儿子也重蹈其覆辙,想着定要想法迫郭长歌杀人。 龙川比谁都清楚,要想让一个人下狠心杀人,最好的方式,便是让他心怀仇恨。是以龙川拜托了自己的兄长龙池,让他抓了郭长歌的几位伙伴。 郭长歌若想救自己伙伴,就须得先杀掉龙池,如果他狠不下心杀人,龙池便会将他几位伙伴杀掉,在他心中种下仇恨的种子。 这时,龙川冷冷盯着郭长歌,嘴角却挂着诡异的笑,说道:“就算你自己不忍动手也没关系,只需说句话,我便会替你了结了他。” 温晴自以为了解郭长歌,以为他绝不会对成乐下手,却见他呆立原地,木讷无言,好似竟在仔细考虑此事。 她摇了摇头,转头看向龙川,道:“冤有头,债有主。就算要报仇,你们也找错人了。” 龙川呵呵一笑,道:“父债子还,天经地义。长歌,你想好了没有?” 郭长歌一怔,道:“我……我不知道。我父亲他真的是死在了成峙滔手上?” 他现在才知为什么师父让自己杀成峙滔,可又想不通师父为何不与自己言明成峙滔是自己杀父仇人一事。 龙川道:“我亲眼所见,哪还有假?杀还是不杀,快快决定!” 所有人都看向了郭长歌。 郭长歌向众人扫视了一圈,道:“就算……就算要杀,也轮不到你动手!” 龙川笑道:“很好,那你来动手。” 温晴瞪大了一对圆目盯着郭长歌,道:“长歌,你真的……真的要杀他?” 郭长歌不答。 温晴又对曲思扬道:“思扬妹妹,你快劝劝长歌。” 曲思扬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木讷地应了一声,看着郭长歌,却不说话。 柯小艾站在郭长歌身后,手握剑柄,不论如何,她总是站在郭长歌一边的。 温晴目光如电,忽地射向婉如,心里盘算着用她来威胁龙川放了成乐,便想出手,可这时婉若忽然走上两步,拦在两人之间,道:“你打什么鬼主意?” 温晴知道自己武功与她差得太多,绝无法越过她擒住婉如,只得放弃。 她转而走上前两步,拦在郭长歌身前,道:“我不知此事内情,也不打算劝你放过他。但你若要杀他,就先杀了我!” 成乐忽然大声道:“杀我没关系,别伤害温姑娘!”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各怀心思,沉默了许久。郭长歌看着龙川,沉声道:“我现在还不能杀他。” 龙川眉头一皱,道:“为什么,他可是你杀父仇人的儿子。你若不杀,我替你动手也无妨。”说着眼神狠恶地瞧向了成乐。 婉如忽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道:“师父,为什么要杀人?岛上的大家都已经死了,你为什么还要杀人?” 龙川道:“婉若,带你姐姐出去。” 婉若应了一声,将哭泣不休的婉如搀出了房间。 郭长歌摇摇头,道:“龙前辈,此人不能杀!” 龙川问道:“为何?难道你连杀父之仇都不想报了?” 郭长歌沉声道:“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定会亲手杀了成峙滔。不过现在若杀了成乐,恐怕就不易对成峙滔出手了。” 龙川道:“哦?你是怕打草惊蛇?” 郭长歌道:“那是其一。” 龙川道:“你还有什么考虑?” 郭长歌道:“前辈你想想,你要杀百花开,知道难以直接对他动手,便抓了他的儿子,这时我要杀成峙滔,难道玉汝山庄的庄主,就要比广鸣院的院长要好杀些吗?” 他顿了顿接着道:“我要报仇,自然想把他们成家杀得干干净净,不过若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这仇反而难报了。既然成乐在我们手上,何不留着他,用以挟制成峙滔,这样杀掉成峙滔的机会岂不更大?” 龙川思虑片刻,道:“好!那便留他一命。” 他嘴上虽如此说,但手指却还扣着成乐的血脉,接着道:“不过,你打算怎么办?” 郭长歌笑道;“什么也不做,顺其自然和我的四位同伴同回玉汝山庄去。” 龙川道:“他们既知你想杀成峙滔,又怎会愿同你一起回去?” 郭长歌:“他们四人中,有一人是我的徒弟,一人是我的女婢,她们会听我的话,我只需在行途之中以点穴法或是迷幻药控制另外两人即可。回到玉汝山庄后,成峙滔定会召我们前去摘星阁报告,那时成峙滔会在我五步之内,取他性命易如反掌!即便失手,以成乐为人质,我也能全身而退。” 龙川笑道:“很好!你心思缜密,倒是要胜于你父亲。” 郭长歌身法如风,出手如电,一瞬之间便点了温晴身上三处大穴,道:“事不宜迟,请前辈为我们备船,我们这就回庄。” 龙川道:“好!”说着点了成乐穴道。 船港临别,婉如和婉若前来送行,郭长歌将姐妹两叫到一旁,对婉如道:“婉如姑娘,恕我无能,没法为你实现心愿。你师父他大仇未报,心中有恨,要他不杀人,绝无可能。” 他叹息一声,道:“我本以为仇恨什么的很容易便可以放下,现在才知,说要放弃仇恨,那是痴人说梦。” 原来前天夜里在船上时,婉如对郭长歌所说的心愿便是,如果自己的师父和姐姐真的是杀手,只希望他们以后都不要再杀人了。 郭长歌又对婉若道:“婉若姑娘,盼你莫要再随意杀人,这是你姐姐的心愿。”说罢转身而去,随众人上船。 风帆扬起,船如箭般射离岛岸。 龙川为他们备的是岛上最快的轻船,配的是最好的水手,船行急速,不过半日功夫,便回到了江州城。 郭长歌一行与众水手告辞下船。郭长歌搀着被点穴道的成乐,柯小艾搀着温晴,百生和曲思扬两人跟在身后,一行人来到码头上的那家酒馆用饭。就坐在与原来同样的,二楼靠窗的位置。 酒足饭饱之后,郭长歌忽然起身解了成、温二人穴道,说道:“你们几个先回山庄,我还有事要做。”说完转身便行。 成乐哑穴得解,问道:“你不是要去杀我父亲吗?” 郭长歌身子不动,侧过头,冷冷道:“我当然要杀他,不过不会趁他不备,更不会用你来威胁他。你回去告诉他,让他好好防备,我绝不会手下留情!”说完再行。 柯小艾跟了几步,道:“师父,我陪你一起去。” 郭长歌脚下不停,说道:“先别跟着我,你若不愿回山庄,便先回青云庄住上几日,待一切了结,我会去找你。”说到后面几字时,人已经下了楼。 温晴和成乐二人相顾无言;百生事不关己,兀自在慢斟慢饮;柯小艾还未回座,呆立原处,痴痴瞧着郭长歌身影消失的地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曲思扬单手支颐,望向窗外。与他们出海那日的景色好似没有半点不同—— 春阳融融,海天一色,不时还有几只叫不出名字的飞鸟自海面轻盈地滑过。 曲思扬的思绪也随着飞鸟飘向了远方…… 第203章 执念 陈设简单的房内情形,被一览无遗,煌煌灯火下的床榻上,放着一块不大的方形矮几,矮几旁东倒西歪地坐着三个男人,正在喝酒交谈。 郭长歌猜想他们就是风四四、刘琼玉和齐彩三人,不过他一个都没见过,不能肯定,让开位置让成乐去看。 坐在矮几左侧那人身着蓝灰色的粗布劲装,手腕戴着黑色泡钉护腕,满头灰发,髭髯戟张,鼻头红如火炭,皱纹似刀刻成,红光满面精神饱满,正是刘琼玉。 刘琼玉对面两人,其中一人衣衫破旧,裸露着半条手臂,白净的小臂和面皮上都分布着几道污痕,他黑发蓬松,胡子拉碴,脖颈粗短,正是风四四;另一人发白而稀疏,身形瘦削,面容清癯,身旁放一把剑鞘式样古怪而夸张的阔身长剑,剑鞘上镶嵌有七色宝石,七颗宝石纵向排列,正是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光华流转,熠熠生辉,绝对便是天虹剑了,而那人自然也就是天虹剑的主人齐彩了。 成乐看罢,缩回脑袋,伸出三根手指,向郭长歌点了点头,意思是三个人的身份都能确定。郭长歌也点了点头作为回应,接着左眼凑到窗洞上继续去看。 郭长歌看着那三人,想这三人武功皆非泛泛,自己若是现在冲进去刺杀齐彩,恐怕绝对难以脱身,看来只能等齐彩和他们喝完了酒,在他回去的路上动手了。既如此决定了,郭长歌也就不如何着急,静下心来听他们在说什么。 郭长歌和成乐都在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尽可能不发出任何声息,他们也不敢冒险再戳开另一个窗洞,只能轮流通过那唯一的窗纸孔洞单眼去偷看,至于里面传出来的话音,两人倒是都能听得清楚。 一个人的声音极为洪亮,正是风四四,他说:“齐兄,痛痛快快喝,等过两天事情成了,咱们就是自家人了。” 回话的人当然是齐彩,他的声音十分低沉、苍老,“这几年,玉成令被传得神乎其神,凭那么一块小小的令牌,真的能实现任何心愿?”语音中带着浓烈的怀疑。 风四四笑了笑,“当然能了,你以为我是怎么坐上丐帮帮主的位子的。” 刘琼玉也跟着道:“三年前北方大大小小的镖局还是一盘散沙,就是靠着玉汝山庄在背后的操纵,各大镖局才终于缔结成了北方镖局联盟,我才得以总领汤(shang音)江以北所有的镖局。” 听他们说完,齐彩略微怔了怔,本来有些吃惊的面庞上,忽然露出了笑容,似乎是终于相信了玉成令的神奇魔力。 “对了,”风四四看着他,笑道,“等事情成了,你得到玉成令后,究竟想实现什么心愿,还从没听你说起过呢。” 齐彩看看刘琼玉,又看看风四四,笑道:“你们两位都爱权,我爱的却是宝剑。封都铸剑谷中所有的剑,我全都要!这便是我的心愿!”说着将箕张的枯瘦五指慢慢合拢,语气中散发着贪婪的恶臭。 齐彩所说封都铸剑谷,正是骆醇风铸剑之所。骆醇风在此谷中隐居铸剑,已十余年不接待外客,期间也没有任何一把他所铸之剑流入江湖。 “这就是你的心愿?”风四四的语气中,似乎带了些轻蔑之意。 当然,齐彩的心愿比起风四四当年在玉汝山庄帮助之下实现的心愿来,实在有些微不足道,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执念,骆醇风所铸的宝剑,便是齐彩的执念。 当年骆醇风看他剑法精绝,赠与他天虹剑。这把无与伦比的宝剑给了他强大的信心,却也让他生出了一颗越来越膨胀的野心,是以他才会判出鲲鹏帮,改名齐彩,还将他少年时从高人处习得的剑法篡名为天虹剑法。可其实,就算没有天虹剑,凭着那套精妙无方的剑法,他也能在武林中闯出一番名堂,只不过他在心里无限放大了天虹剑对他的补益,觉得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天虹剑带给他的,所以他才会执迷于器,这也是他的剑法修为停滞不前,武学境界无法再进一步的最主要原因。 齐彩似乎没听出风四四的轻蔑之意,点了点头,笑道:“铸剑谷这地方让我日夜魂牵梦萦,梦寐不忘,我已经想了许多年了。若是玉汝山庄真的能让我得到那些宝剑,让我做什么都行。” 这话让窗外的郭长歌心头微微震动,他知道成峙滔是用为人实现心愿的噱头吸引人进入玉汝山庄,然后再利用幻心术让入庄之人持续为他效劳,如此行事多年,山庄才能有如今这般遍布武林的强大势力。 郭长歌想,看来风四四和刘琼玉也一定中过幻心术,不过在玉心远恢复记忆后,李七娘已决定不会再用幻心术祸害他人,看来玉汝山庄的发展,不免要停滞了。可他又想,有没有幻心术或许已经不重要了,如今玉汝山庄的实力,或许已经足够挑战朝廷,让成峙滔复仇成功。 郭长歌接着偷听。刘琼玉呵呵笑道:“像齐兄弟你这般痴迷宝剑之人可少见得很啊。”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语气,似乎也带着些轻蔑之意。 齐彩对刘琼玉的轻蔑之意仍是充耳不闻,道:“对我来说,剑便是命。我家中藏剑无数,虽也都是名匠打造,但却与我这把天虹剑完全没法比,可以说有霄壤之别。天虹剑给我带来了名气,带来了财富,带来了一切。从很久以前,我就一直想得到第二把骆醇风铸造的名剑,于是便去了封都铸剑谷求见于他,可那骆醇风不止闭门不见,还让他手下的一个小童转告我,说我的执念太深,已不是在用剑,而是在被剑所左右,不如就此封剑归隐,或是弃用天虹剑,转而用一柄普通的铁剑,反而会对我很有助益。我那次去拜访时,与他已有二十多年未见,你说他连见都不肯见我一面,就在那凭空满嘴胡言,简直是岂有此理!” 风四四哈哈笑道:“我看那骆醇风说的也没错呀,你对剑的执念若是不深,又怎么舍得用自己儿子的命去换几把破剑呢?” 第205章 瓦解 风吹竹叶,沙沙作响。 郭长歌和成乐悄悄跟着齐彩,一路走出了青竹苑,他们前后隔着一段距离,安全的距离,醉酒的齐彩不可能发现有人跟踪,可他却忽然驻足,吓得本就风声鹤唳的两个年轻人赶忙纵身一跃,躲入了院墙边的灌木丛中。 他们探头张望,只见齐彩缓缓转身,向他们走来,成乐沉不住气,便欲站起,也不知他是想现身面对齐彩还是逃跑,幸好郭长歌及时摁住了他的肩膀。齐彩缓缓接近,并未在他们所在的灌木丛前停下,甚至看都没看一眼,而是径直经过,走入了青竹苑的大门。 两盏橘红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晃,灯火昏暗,齐彩被灯火拉长的摇曳黑影慢慢消失不见。 “你别慌啊,他又不是冲着我们来的。”郭长歌低声道。 “我怎么知道?”成乐道,“你不也是马后炮吗?” “他醉得太厉害了,以至忘了一件重要的东西,现在想起,当然要回去拿了。” 成乐想了想,道:“是他的剑!” “没错。”郭长歌道,“此人嗜剑如命,即便醉得这么厉害,终究还是想起自己把天虹剑给落下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我们回去。” “你不打算去‘杀’他了?” 郭长歌摇头,“一来他醉得太厉害,已经没法正常交流了,恐怕不管我跟他说什么,第二天醒来后,他都不会记得;二来,齐虹紫的死恐怕另有隐情,我本来的计划怕是无法奏效了。我们还是先回去,再慢慢商量,另寻他法。” 成乐点点头,“好。” 两人正要站起,忽听脚步声响,有人从大门走出来,两个黑影出现在郭、成二人的视野中。 折返取剑的齐彩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另一个人又是谁? 另一个人很快现身在灯笼下,他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正是刘琼玉,他和齐彩并肩出了门,齐彩手中握着那把光华粲然的天虹剑。原来齐彩走后,刘琼玉发现他落下了天虹剑,便赶忙送了出来,恰好这时齐彩折回去取剑,两人在半道撞上,刘琼玉将天虹剑交给齐彩,出于礼节,又亲自送他出来。 刚想离开的郭长歌和成乐只能又屏息潜伏。 “风帮主快回去休息,时候可不早了。”齐彩道。他不止认错了人,话音还含糊不清,显然醉得厉害。 “你醉了,不如留在青竹苑歇宿,明晨再回去。”刘琼玉道。 “不必,我一点都没醉。”齐彩道,“放心,我……我走了。” 醉了的人往往都不会承认自己醉了。刘琼玉笑着摇摇头,也不再挽留,两人拜别,齐彩转身离去。他摇摇晃晃的身形慢慢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刘琼玉一直目送他,直到看不见他了,却兀自看着他离开的方向,伟岸的身躯不动如山。 郭长歌注视着他,觉得有些不对劲。又过片刻,郭长歌忽然站起。 “你干什么啊?”成乐惊慌失措地说道,说完之后,他也只能随郭长歌站起,看向刘琼玉,刘琼玉也已看向了他们。 成乐还在低声向郭长歌抱怨:“你干什么,疯了么?” 郭长歌不理他,而是直勾勾盯着刘琼玉,道:“看来你完全没有醉。” 刘琼玉笑道:“我若是醉了,恐怕还真的发现不了你们。还好我的酒量还算是不错。” 以刘琼玉的武功,身边的灌木丛中藏着两个大活人,在清醒的情况下,他当然能够发现。 成乐这才知道,原来刘琼玉早就发现了他们,他看着郭长歌,心里奇怪,这小子是怎么知道刘琼玉已经发现了他们的。 “如果我们不现身,难道你打算一直等下去?”郭长歌问刘琼玉。 刘琼玉道:“我不是在等你们现身,而是在想该如何处理你们。想来你们也偷听了我们在房间里的谈话,我可不能轻易放过你们了。” “那你想到了没有,打算如何处理我们?” “若是换了别的人,很简单,杀了就是,可是你们两位的身份特殊,实在让我觉得有些难办了。” “看来你认得我们咯?” 刘琼玉摇头,“我只认得你身旁那位。说起来,我们可是一拨的,只是在做不同的任务以致情报不互通罢了,又怎么能自相残杀呢?” 郭长歌他们是拾愿堂的,刘琼玉他们是乾坤堂的,同属玉汝山庄,他们还的确是一拨的。 “不杀,还能怎么办呢?”郭长歌问。 “我打算把你们抓起来,藏起来,等到事情过去,一切尘埃落定,再送你们回山庄。” “那位风帮主呢?”郭长歌忽然问。 “他醉了,我离开房间时,他已经睡着了。”刘琼玉倒也实诚,如实相告。 郭长歌笑了,“你只有一个人,有信心能抓住我们两个?” 刘琼玉呵呵笑道:“我若连你们两个小孩儿都对付不了,岂不是白活这么一大把年纪?你们尽管跑,正好让我活动活动这把老骨头。” 听他说完,成乐窃喜,刘琼玉并不知道郭长歌的厉害,而且还十分自傲,这样的人不足为惧。成乐悄悄松了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郭长歌却紧皱起眉头,一副百念皆灰的丧气模样,道:“反正没法从你手里逃脱,我看我们还是省些力气为好。” 成乐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何以如此泄气。 刘琼玉笑道:“我喜欢你这样直接的人。那就劳驾走过来些,我点穴的手法会尽量轻,尽量不伤到你们的。” 郭长歌向前走了两步,成乐也赶紧跟上,郭长歌走到一半又停下,成乐也停下。 郭长歌看着刘琼玉道:“既然我们都要被抓起来了,也对你们的计划不会有任何影响了,你能不能和我们说说你们来广鸣院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成乐终于明白郭长歌为何要示弱,看向刘琼玉,道:“是啊是啊,刘总镖头,你就满足一下我们两个的好奇心。” 刘琼玉是个老江湖,也是个老狐狸,他立时觉察到了面前两人的异样,直觉告诉他,自己什么都不能说。 郭长歌见他迟疑,两步跨到他身边,“你若不放心,不如先点了我们穴道。” 刘琼玉并起食指和中指,心想,无论如何,先点了他们穴道总不会错。他闪电般出了几指,点了郭长歌和成乐身上几处大穴,让他们全身上下除了嘴之外全然无法动弹。 成乐只觉浑身僵硬,不禁暗暗叫苦,郭长歌武功虽好,但在被点了穴道的情况下,恐怕也无计可施了。他想,郭长歌如此行事,未免有些托大了。 刘琼玉看着面前已毫无威胁的两人,感觉无比放松,笑道:“你们想知道我和风帮主来这里的目的?” “没错。”郭、成二人同声回答。 “告诉你们也无妨,反正你们早晚会知道。”刘琼玉道,“我们的目的很简单,只有两个字。” “哪两个字?”郭、成二人又是异口同声。 “瓦解。”刘琼玉道。 第206章 静水流深 瓦解?瓦解什么?成乐看着刘琼玉,心里想着这个问题。 摇曳的灯火下,三人的发丝、衣摆被夜风吹起,夏夜的闷热被驱散了片刻。 “瓦解”这两个字并没让郭长歌觉得意外,至于瓦解什么,他心里也早有猜想,不过他还是问道:“瓦解什么?”他想证实自己的猜想。 没等刘琼玉回话,成乐抢着说道:“瓦解广鸣院吗?” “没错,”刘琼玉笑道,“不过准确来说,是瓦解朝廷控制武林的方式。” “朝廷控制武林的方式?”成乐有些不明白。 刘琼玉看着他笑了笑,“难道你父亲从没和你说过这些?” “还请刘伯父赐教。”成乐道。 “简单来说,当今武林的局势全由武林盟所左右,武林盟利用武林大会和会上论武的制度,几乎掌控了整个武林,但是,广鸣院的存在,却让武林盟对武林的掌控有了不小的变数。今年的武林大会举办在即,庄主不愿再看到这种变数的存在。” “为什么是今年,山庄以前为什么不对广鸣院下手?”郭长歌问。 刘琼玉看着他,笑道:“你们知不知道庄主创立玉汝山庄的目的是什么?” “谋……谋反。”成乐道。 刘琼玉看向他,笑道:“这两个字虽不好听,但事实如此。就在今秋的武林大会上,庄主便要让向来神秘的玉汝山庄现世,同时,举事起义,成就大业!”最后两句说得热血沸腾,豪情万丈。 他看着成乐,谄笑道:“大业成时,您就是太子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荣华无限,荣华无限啊。” 他那副平日里颇为正经严肃的面容露出那样的谄媚之态,让成乐觉得很不舒服,他的话也让成乐很不舒服。成乐并不想当什么太子爷,他只想和温晴,还有其他人一起,在拾愿堂无忧无虑地生活下去。 成乐勉强笑了笑,作为对刘琼玉谄媚言辞的回应。 同时,郭长歌笑道:“大业成时,像刘总镖头这样为庄主立下汗马功劳的人,当然也能封侯拜相,享那无限荣华咯。到时候还请总镖头多多提携。” 闻言,刘琼玉喜色满盈于面,看着郭长歌道:“老夫还真是有点喜欢你这个小孩儿,你叫什么名字?” “姬虎,我叫姬虎,老虎的虎。”郭长歌谎道。刘琼玉虽没见过他,但他怕成峙滔跟刘琼玉提起过他的武功,那样的话,若如实报上姓名,刘琼玉不免会生出戒备心,他就不好套话了。 “姬、虎。”刘琼玉道,“好,你放心,老夫不会忘了你,等到论功行赏之日,一定为你美言几句,就算庄主不重用你,你也能在我手底下做事,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郭长歌开心地笑道:“如此,先谢过总镖头了。还请莫怪,现在无法向您施礼。” “嗯,无妨。”刘琼玉看着恭顺的郭长歌,满意地点了点头。 见状,郭长歌赶忙道:“我还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总镖头。” “有什么不懂,你尽管问。” 在郭长歌那番阿谀曲从之后,刘琼玉现在已是知无不言的状态。 郭长歌道:“方才我和少庄主在窗外偷听,似乎刘总镖头和风帮主是想要除掉百花开的小儿子,百生。” 刘琼玉神色变得古怪,道:“我知道那小子是拾愿堂的人,或许还是你们的朋友……” 郭长歌笑着,打断他道:“总镖头误会我的意思了。我们和百生也刚认识不久,算不上朋友。就算是朋友,为了大业,他一条小命又何足道哉?” 刘琼玉没料到他会如此说,不禁有些诧异,随即笑道:“你能如此想,那真是再好不过。” “本该如此嘛,有什么能比庄主的大业更重要的呢。”郭长歌笑道,“我不懂的是,你……我们既要瓦解朝廷对武林的控制,也就是灭掉广鸣院,杀那个没用的百生又有什么用,难道不是该去杀百花开和百千琛吗?便是一把火烧了《武林志》的书库,也总比杀了百生那小子更有用啊。” 他为了与刘琼玉更熟络些,来让刘琼玉对他更信任,把本就要说出口的“你们”及时换成了“我们”。一旁的成乐见郭长歌竟能如此从权行事,只短短两句话功夫,竟似已与刘琼玉成了推心置腹的友人,不由得瞠目结舌,心想,恐怕自己永远都做不到像他这样头脑活络、言语花巧。 刘琼玉摇了摇头,道:“《武林志》并非只刊印一套,多套《武林志》藏于多处,藏书处分布于中原各地,每一处的位置都十分隐秘,武林中无人知晓。而就算我们能找到所有的藏书处,那些地方肯定也是守卫严密,难以攻破,哪那么容易就一把火烧了呀?” 郭长歌笑道:“晚辈孤陋寡闻,大言不惭,前辈见笑了。” 刘琼玉摇摇头道:“除了火烧《武林志》这一节之外,你说的很有道理。杀了百生那小子的确没什么用,不过他毕竟是百家的人,还是除掉为好。至于百花开和百千琛二人,我想庄主应该另有对付他们的计划。” “什么计划?”郭长歌问。 “我不知道。”刘琼玉摇头。看他神色,并不似作伪。 他接着道:“平时不论有什么任务,庄主都绝不会只派一路人来完成,而是多路分工。每一路人只需完成自己一路的任务即可,绝不可僭越行事,就算各路有交汇配合的时候,情报也不会完全互通。我和风帮主,还有齐彩,我们三人的任务,或者说目标,就只百生一人,至于百花开和百千琛……” 郭长歌抢着问道:“总镖头可知庄主派了谁来对付他们?” 刘琼玉摇头,“我只知道庄主所派对付百花开和百千琛的那一路人,一定是都狠角色,否则绝无法在广鸣院众多护书卫的保护下杀掉那二人。” “难道和对百生一样,庄主的计划也是杀了他们?”郭长歌问。 刘琼玉还是摇头,“我也只是猜测罢了,正如你方才所说,要瓦解广鸣院,最直接有效的方法岂不就是杀了他们?不过以庄主的智慧,兴许会有更好的办法呢?” 郭长歌点头表示同意。成峙滔给郭长歌的感觉,的确是静水流深,智慧深不可测。 第225章 剑奴 “骆醇风!?”郭长歌很惊讶。 除了百千琛一脸淡然外,每个人都有些惊讶。 百花开点点头。郭长歌与其他人换了换眼色,然后替他们问道:“你说的骆醇风,是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位?” 百花开笑着,又点点头。 百生瞪大了眼,“爹,您认识那位铸剑大师?” 百花开笑道:“岂止认识,我二人交情还不浅呢。” 百生奇道:“可我怎不记得您与那位铸剑大师有过什么交集。” 百花开喝了口酒,瞥了他一眼,“我们二人结识时还没你呢。” 百生“哦”了一声,道:“他会来家里吗?我好想见见他。”满脸的期待神色。只要是江湖上的传奇人物,他没有不想见的。 百花开摇头,“恐怕,他不会来了。” 郭长歌笑道:“你和他不是老朋友吗,从封都远道而来,怎么也不来看看你?” 郭长歌语带微讽之意,百花开却也不生气,只是轻轻叹息道:“骆大师善识人,好结友,许多年前也是交游甚广的,可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就彻底封闭了自己,隐居在铸剑谷中,多年来深居简出,几不与世人相通。” 百生好奇:“他为什么会那样?” 百花开摇摇头,“具体的缘由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我猜想,他是走火入魔了……” “走火入魔”四字入耳,百生大惊道:“练功走火入魔?难道骆大师武功尽废,又或半身不遂了,所以才隐居,不再与友人往来。” “你傻吗?”百千琛忽道,“骆大师若武功尽废,半身不遂,爹又怎会请他来对付齐彩?” 百生恍然,“也是啊。”然后笑了笑。 “我所说……”百花开刚开口,又被人抢话给打断了—— “哼,就会傻笑,一惊一乍的,你就不能懂点礼数,好好听爹把话说完吗?”百千琛教训小弟,作足了兄长的威严态。 “说完了吗?”百花开道。 百千琛这才注意到他爹在不耐烦地盯着他,“说……说完了。” 百花开终于可以继续说下去,看向百生,“我所说‘走火入魔’并不是说骆大师的武功,而是他对铸剑技艺的执着。或许他是太想铸出更好的剑来了,才会闭门不出,全心铸剑。” 郭长歌笑道:“隐居多年,却为你出山。这么看来,那位骆大师还是很给你面子啊,你让他来帮你,他便千里迢迢地来了。” 百花开不知为何,脸上露出略显有些尴尬的笑意,本来就因为喝酒而现酡红的脸,似乎更红了。 “我二人年纪虽差着许多,但交情那是不用说的,可算是忘年至交。” 郭长歌点了点头。坐在末位的婉若忽然说道:“那位骆大师的武功想来很高了。” 她想,既然百花开邀骆醇风来对付齐彩,不用说,骆醇风至少应该是比齐彩要强些的。而据她今日所见,那齐彩已经很厉害了,那么骆醇风自然也差不了。 百花开笑道:“当然了,那还用说?” 百生又觉得奇怪,“那怎么《武林志》中,没有任何有关骆大师与别人交手的纪载?” 百花开喝了口酒道:“骆大师铸剑是一绝,但要我说,他的剑术更绝,他好独自舞剑,而恶与人交手。在我印象中,他唯一与人切磋过一次,是与青衣剑派的老掌门索大仝前辈。” 百生的眼睛又亮了,和他不久前听到骆醇风这个名字时一样亮。 “索大仝!”他忍不住念出这个名字,倒也不是要想去说什么。 成乐问:“那是谁?” 百生介绍道:“李青虹的师父,青衣剑派的上一任掌门人。若光论剑术,此人的造诣尚在柯飞鹤、岳云石等人之上……” 他说着不自主地左右看了看,他总是有点害怕那个沉默寡言、冰冷冷的柯小艾,怕此言会得罪了她——左右看看确认她确实不在,才能放心。 于此同时他忽然想起,现在婉如应该已经到了古云儿所在的山谷,与柯小艾见了面了。立马,他感到有些心烦意乱,同时又在心里自嘲,自己竟会为一个女子去忌妒另一个女子。 在陷入自伤的漩涡中前,他忙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爹,那一战的结果如何?” 百花开笑了笑,“那时是在青衣剑派后山的一片竹林里,我也在场。其实也算不得一战,那两人只是切磋较艺罢了,用的是竹条,结果是不分胜负。索掌门说骆大师的剑术在他之上,不知只是客气,还是真心话,我也看不出来,总之骆大师听了索掌门的称赞还是很高兴的,当即让仆从取出一柄剑来,想要赠予索掌门。” 百生笑道:“想来索前辈一定也很高兴,骆大师铸的剑,可是被天下所有的剑客都奉为至宝的。” 百花开道:“高兴是很高兴的,可他却没要那把剑。” “没要!?”百生皱眉,“为什么?” 百花开微微一笑,“当时的我也感困惑,还以为青衣剑派中也藏有好剑,索掌门瞧不上那柄剑呢。” 温晴忽问:“那现在呢?” “什么现在?” “您说当时您很困惑,想来现在已想明白了。” 百花开面色一窘,“现在的我,可能比当时还要困惑。”说完嘿嘿一笑。他已有些醉了,以致在小辈面前有些失了尊长之态。 百生问:“爹,当时索前辈也没有解释吗?” 百花开摇头,“他只说不要,骆大师便也不执着,让仆从把剑收了去了。不过我记得,那时骆大师的脸色显然是变得有些难看了。” 百生道:“骆大师恐怕也是第一次遇见有剑客拒绝他赠剑的状况,有些生气也是理所当然了。” 百千琛道:“会不会是因为赠剑被拒,骆大师便以为是索掌门看不上他的剑,于是受了刺激,是以才隐居避世,潜心铸剑,誓要铸出更好的剑来。” 百花开怔了怔,又回思了片刻,才道:“或许你猜的没错。现在想想,骆大师好像就是从那时开始逐渐少与外人走动交往的。” 郭长歌却觉得有点不对劲,虽一面都没见过,但那个温和的声音给他的印象,让他隐约觉得骆醇风此人的气量绝不会那般小,绝不会偏执到只因别人拒绝他、否定他一次,从此便隐世不出。 “骆大师剑术虽精,武功虽强,但你既知他素来不好与人动武,又为何会专门请他来对付齐彩?”郭长歌问百花开。 百花开回道:“你可曾听过‘剑奴’,这两个字?” 第230章 火,灾 要说最无情的,不是火吗? 百花开站在书库前。 可是,只剩余火和灰烬的书库,还能叫书库吗? 百花开忽然跪下,然后他掩面,崩溃,哭泣,捶地,恸哭。 他为什么而哭泣? 书吗? 不至于。 他跪在书库前,而书库前横放着一具焦尸。 谁的尸体,谁的尸体会让百花开哭泣? 他的儿子,哪个儿子? 同一场火,两个人,为什么只有一具焦尸? 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百花开绝望的目光,投向了自己的儿子。还活着的那个。 该从何处说起呢? 起火前,百生的那一声大叫。 他忽然想明白了,成峙滔并不是想要杀他,而是,要救他。 可是百千琛又怎会想到,自己的话竟会让百生想到另外的事上去。 人在受到惊吓,或是感到兴奋的时候才会大叫,而这时百生双目中偏偏又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那只是因为他想明白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可百千琛却误会了。 “呵——,知道我只是你的挡箭牌,你很高兴是?” 百生赶忙敛起兴奋之色,想要解释,但这事儿又实在很难解释——要解释清楚,就必须把玉汝山庄的事给如实说了,就算豁出去了真的要说,和一个喝醉的人恐也难以掰扯清楚。 “我……我绝没有半分不敬之意,琛哥你不要多想。” 百千琛盯着百生看,闪烁的火光中,那双眸子仿佛变得愈来愈浑浊,不知是因为酒醉,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他忽然一把夺过了百生手里拿着的用来看书的小油灯,点燃了身旁书架上的书,又随手把油灯扔到了地上。 纸张木架易燃,火焰蔓延极快。 “琛哥你干什么?” 百生大惊,赶忙脱下外袍扑火,可却反而助长了火苗。外袍还被引燃了,扔地上,猛一顿踩踏才灭了火。可这时回头一看,一股热量扑面而至,人立高的一片书架区域已经熊熊燃起,眼见凭一己之力已无法遏制火势。 “琛哥快帮我一起灭火呀!” 百生手忙脚乱,却见百千琛无动于衷,脸上还带着一种诡异的笑。 ——真是醉得厉害了! 百生也先不想着灭火了,拉着百千琛便往外跑,想着先安顿好兄长,再带着人去提水来灭火。 可百千琛甩脱了他的手,还重重一脚把他踹倒在地。 “万生,对不起……对不起,做哥哥的没本事,救不了你。” 看现在百千琛的表情,简直都快要哭了。什么事如此伤心? 百生不解,“琛……琛哥你……你在说什么啊?” 百千琛继续说着奇怪的话:“哥没本事,没办法救你离开这火场,你不要怪哥……” 百生很聪明,很快听明白了,可他不愿相信,打死他都不愿相信。 ——琛哥要杀我?为了执掌广鸣院,琛哥要杀我!? ——准确来说,他应该会点了我的穴道或是打晕我,把我留在火场中,当然他也会留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会刻意烧伤自己,来摆脱嫌疑。 ——这种情况,如果我是他,我就会这样做。 “琛哥,你喝醉了,你快醒醒,你绝不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对不起……”百千琛还在哭腔说着,缓缓走近百生。那一声声“对不起”简直就像给百生念的悼词。 百生腿弯受了一脚,一时站不起来,只能双臂撑着身子慢慢往后挪。 “你快醒醒,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不是这样的人!”百生大喊。 他觉得是因为喝了太多酒,让百千琛的脑子不清楚了。 在百生的印象里,自己的这位兄长,高傲自大,俗不可耐,讨厌得令人发指,但他是善良的,他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吗……那他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百生放弃了唤醒自己的兄长——因为或许,他根本就是清醒的! 百生停了嘴,却抬起了手,拳头向着百千琛,不过他当然不是想着用拳头抵抗——一百个他,都打不过一个百千琛的。 他的武器不是拳头,而是戴在腕上的密雨。 “没错,是密雨。你拿着它,既可保护自己,又能在关键时刻保护你的亲人。” 这是昨天郭长歌把密雨交给他时说过的话,不过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不是用密雨来保护自己的亲人,而是来对付自己的亲人。 “别再过来了。你若现在放弃,离开,这里的事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百生发出最后的警告。 百千琛可不知道百生手腕上戴的,是极厉害的暗器。 他现在所做之事,要不就不做,一旦做了,就绝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百生当然也明白,但他还是天真地,试着让百千琛停下来——他实在不愿伤害自己的亲人,实在不愿! 他看见百千琛向他冲了过来,然后他闭上了眼,手指按上了机括…… 那具焦尸的脑门上,一片焦肉中,却还清晰可辨那些钢针穿脑而过后留下的针孔。 注意到的时候,百花开当然意识到了,自己儿子并不是死于火灾,而是死于人为。 是谁!?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头上的针孔是哪来的?”满面泪痕的百花开让那片触目惊心的针孔惊得恢复了些理智。 若是意外的灾祸,那只能说是不幸,丧子之痛没个着落之处,除了悲伤还能如何? 可若是有人杀了自己的儿子,那就还不是悲伤的时候——一定要报仇,一定要报仇! 百花开的话让郭长歌着实吃了一惊,“针孔”这两个字让他联想到了太多。 “是……是我……是我用暗器……可是……” 百生想承认,也想解释。 “是……是你杀了……”百花开已经站起,吃惊地看着百生,可当他心里出现了那个可怕的猜想,他又如何还能站得住。 幸好郭长歌及时扶住了他。 “是你杀了他,是你杀了你的兄长!?”百花开的语气激烈得像是煎锅里的热油。而百生的心正在那锅中饱受着煎熬。 他只能点点头,“爹,你听我解释,是琛哥他想杀我,我……我没办法……我实在没办法……” 他激涌的情绪让他说不下去,他浑身都在颤抖,他感觉自己身处寒冬,他整个人都寒冷得缩成了一团。 百花开没有再说话,也没有看着百生。他已经闭上了眼睛。他紧咬着牙。他也在颤抖。他脸上的每块肌肉都在抖动。他脖子慢慢仰起。他很费力地吞了口口水。 他顽抗着攻心的急火,他已经撑到了极限——若不是郭长歌扶着,他恐怕早已倒了。 而这一倒,就不知还能不能站得起来了。 第239章 秘密的世界(一) 华丽的宫殿里,华服加身的曲思扬,忽然打了个鼻涕横飞的大喷嚏,忙拿手绢擦拭。 ——是谁在惦念我? ——是长歌吗? ——既然惦念我,怎么迟迟不来救我? ——难道……难道已把我给忘了? ——哼,等我出去见到你,看我还睬不睬你。 远在宫墙千里之外的群山之巅,的确有一群人在“惦念”她。 “什么!?”拾愿堂众人哗然。 这就是成峙滔赶他们出门的原因,他怕他们反应过大,被古云儿察觉出不对劲来。 “我跟云儿说,曲思扬之所以姓曲,是因为我将她寄养到了一家姓曲的人家中,你们可别说漏了嘴。”成峙滔道。 “你可知思扬她被皇帝留在了宫中?”郭长歌看着成峙滔。 “我知道。”成峙滔点头道。 “那么,如果曲思扬真是古姨的女儿,她却被皇帝留在了身边,这样的悲剧,你觉得古姨能承受吗?” “事实证明,她可以。再怎么,也总比告诉她,她女儿生死未卜,凶多吉少要好。”成峙滔道,“曲思扬那孩子,她见过,两人虽说不上多么相像,但都是倾国倾城的美貌,至少还有些说服力,而且曲思扬现在身在深宫之中,她二人一时无法见面,云儿也就无法验证我所言的真假。” 郭长歌道:“总有一天,我会救出思扬的,到时候,你又打算如何。” “那时候就得请你帮忙了。” “我如何帮你?” “你得劝说曲思扬假扮云儿的女儿。” “就算思扬愿意配合,但若是古姨女儿的身上有明显的胎记呢,岂不是会被一眼识破?” “你不必假设,云儿的女儿身上,一定有明显的胎记。” “难道你见过那胎记,知道那胎记的位置和形状?” 成峙滔摇了摇头,“我虽带了那女婴一段时间,但从没去注意过她身上是否有任何的胎记。” 郭长歌奇道:“那你方才又为何那般笃定?” “因为当我和云儿说,她的女儿就是曲思扬的时候,她比我想象的要镇定多了。”成峙滔道:“你们想,若曲思扬真是她和皇帝的女儿,而现在存心不良的皇帝把自己的女儿留在了身边,那该是多么可怕的一件事,听到这件事,云儿她本该更震惊和慌乱一些的。” 他顿了顿接着道:“于是我就推想,她女儿身上一定有十分明显的胎记,而且这胎记不止她知道,皇帝也肯定知道。” 郭长歌明白了他的意思,点头道:“所以古姨才不是十分惊慌,因为她知道,皇帝一旦发现了那个胎记,自然是不会对自己的女儿做什么的。” 这时他忽然产生了一个念头:若曲思扬真的是古云儿的女儿就好了。 成峙滔道:“没错,我会尽快从云儿口中套知她女儿身上胎记的位置和形状。” 郭长歌道:“那又能怎样?” 成峙滔道:“我认识技艺高绝的画师,也知道一种无法用水洗掉的颜料。” 郭长歌摇了摇头,“洗不掉的话,我想思扬不会同意让人在她身上涂画的,而就算她同意,我也是不会同意的。” 成峙滔笑道:“这个你不必担心,那种颜料虽无法用水洗掉,却溶于一种特殊的药水,若想洗掉,是绝不会留下任何痕迹的。” 郭长歌沉思片刻,道:“好,我同意你的计划。” 其实这个计划还有一个漏洞,那就是萧瑜安知道曲思扬身上并没有“胎记”,若萧瑜安和古云儿有机会见面……不过郭长歌并不担心,他知道成峙滔是绝不会留下萧瑜安性命的,更不可能让他见到古云儿。 成峙滔微笑道:“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郭长歌道。 姬虎忽然道:“那你们打算如何救思扬妹子呢?” 他那小眼睛睁到了极限,其中蕴着期待的神色,他期盼从郭长歌和成峙滔口中听到能令他放心、满意的答案。 他虽也知道自己今生没有机会得到曲思扬的爱,但他还是由衷希望曲思扬能够幸福。 可郭长歌没有回答,成峙滔也没有回答,两人对视一眼之后,成峙滔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姬虎没有放弃,又问郭长歌:“到底有没有办法啊。” 郭长歌点点头,道:“少寨主你放心,我们一定能救回思扬的。” 姬虎知道郭长歌的武功和头脑都很好,向来很钦佩他,当然也很相信他。 郭长歌他们回到院子里时,发现成峙滔已经离开了。古云儿确实是有些累了,黄昏时分才醒来,温晴和婉如已经做好了饭菜。 正厅的大桌上,菜肴已摆好,众人也已入座。 古云儿本就甚是喜爱郭长歌,这时知道他是自己的“女婿”,是以更亲近,坐在他旁边,不停地给他夹菜。 郭长歌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每次有菜入己碗,只能报以微笑,略有些尴尬的微笑。 他见古云儿表现得如此轻松愉悦,正印证了成峙滔的猜想:古云儿女儿的身上一定有明显的胎记,甚至是伤疤,可让皇帝在酿成“大错”前及时发现其身份。 郭长歌又不禁想,若是曲思扬真的是萧瑜安和古云儿的女儿就好了,可他也清楚,那是绝不可能的。 郭长歌夹了一筷刚入碗中的红烧肉放入嘴里,咀嚼,咽了后道:“真没想到,思扬竟是您的女儿。”这叫做做戏做全套。 古云儿道:“是啊,若早知道,在宫里时,我该好好看看她的。” 她叹了口气,接着道:“也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她相见。” 郭长歌正想安慰,却听她接着道:“不如你带我回宫中,去换思扬出来。” 古云儿以为现在的情况不同了,她若答应萧瑜安重入后宫,或许真的能将他们的“女儿”给换出来。 知道真相的郭长歌却知此计并不可行,退万步讲,成峙滔也绝对不会答应的。 郭长歌摇头,“不行,绝不行。” 古云儿有些激动地道:“可以的,我若答应皇帝的一切要求,他一定会放思扬自由的。他子女众多,宫中再多一个公主又有何用?” 第242章 旧事(一) 雪,混混沌沌一片白,天地间不分了界限。 “城里又架着高台砍头了。”郭愠朗背着一包字画,深一脚浅一脚,踩雪回到了老宅。 门廊里站着迎接的人,是他美丽的妻子雒淑桐,她大着肚子,临盆之期已近了。 “又是什么人啊?”雒书童接过了郭愠朗递过来的外袍,叠了起来。 “说出来你都不信,是几天前来咱们家的那个大胡子。”郭愠朗扶着妻子慢行回房。 “大胡子?”雒淑桐道,“那个官兵头领吗?” 郭愠朗点头。 雒淑桐吃了一惊,“难道是因为没有抓到他?”说着向西厢房指了指。 房里住的人叫成峙滔,身受重伤,正在休养。他被官府的追拿,奄奄一息时,是郭愠朗、雒淑桐夫妻藏匿庇护了他。 “八九不离十。”郭愠朗点头道。 “这么说来,是我们害死了那位官兵头领。”雒淑桐皱眉道。 “这事儿可不能这么想。”郭愠朗道。 两人已经走进了正房,坐下了。 “不能这么想?”雒淑桐道,“难道不是因为我们救了成峙滔,那大胡子头领才会抓不到他,这才会因办事不力被他的上峰处死吗?”说着去倒茶。 郭愠朗温柔地“抢”过了妻子手里的茶壶,倒好了还冒着水气的热茶,笑道:“这件事的内情你我还不清楚,就算真的如你所说,咱们包庇了一个罪犯,害死了一位忠良的军官,那也是无法可想的,咱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雒淑桐端起茶杯,慢慢啜了口茶,热气扑在她脸上,扑得她的双颊更红润光嫩,“救一个人,却害了另一个人,指不定以后还会有什么麻烦,不如不救呢。” 郭愠朗微笑,“你我又不是神仙,救一个人会带来怎样的后果预先如何可知,但也总不能怕会有不好的后果,就冷眼旁观。” 他轻叹一声,接着道:“世事无常,但求问心无愧。” “你倒是洒脱。那如果被我们所救之人,日后又去害别人,甚至把我们也给害了呢?”雒淑桐一针见血地问。 郭愠朗怔住,怔了许久才终于回道:“至少成兄弟不会是那样的人。”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 郭愠朗又怔住,“淑桐你觉得呢?” 他认为妻子看人,向来是比自己要准的。 ——不然也不会认准了要嫁给我,嘿嘿。 “我看不出来,知人知面,难知心。我们还是小心为妙。”雒淑桐面色严肃地说道。 涉及到家人的安全,郭愠朗不敢托大,颇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我这就去找成兄弟,好好把他的事问个清楚。”他说。 “他若不说呢?” “那我……我就赶他走!” 雒淑桐笑了。 “笑什么?” 雒淑桐摇头,“我陪你一起去。” 她知道自己的丈夫是绝对做不出那样的事的——将一个重伤未愈的人赶出家门。 更何况还有一个孩子。 夫妻二人敲响了西厢房的门。 “请进来。”成峙滔道。 房间里,成峙滔正抱着孩子,但不得章法,不懂技巧,抱得孩子哇哇大哭。 雒淑桐赶忙过去接过了孩子来哄,同时有些责备地看成峙滔。 成峙滔尴尬地笑了笑,雒淑桐不禁想自己生了孩子之后,郭愠朗也不见得能比成峙滔强多少,真是发愁。 成峙滔本来坐在床上,起身问道:“两位有什么事吗?” 郭愠朗忙道:“快坐下,你伤还没好,别乱动了。” 他搬了椅子坐在床边,道:“有件事你或许会想知道,我们特来告知你。” 成峙滔问道:“是什么事?” 郭愠朗将他在城里所见刑场斩首一事说了。 听完后,成峙滔悲伤的反应显示,他一定认识那个被斩首的军官头领。 “你认识那个人?” 成峙滔点头道:“他是我的战友。” “究竟发生了什么,你的战友为何要追拿你?”郭愠朗皱眉问道。 “谢谢你们。”成峙滔没有回答问题,而是道谢。 郭愠朗怔了怔,“怎么忽然道谢,谢我们什么?” 成峙滔道:“我什么都没告诉你们,你们就肯收留我在你们家里养伤,我早该郑重地向你们道谢的。” 郭愠朗摇头,神色肃然,“谢倒不必,但我们的确想听听你的故事,我们想知道,救你,是不是对的?” 成峙滔沉吟片刻,道:“好,我把一切都告诉你们。” 郭愠朗欣慰地点点头,事情发展的比想象中要顺利。 这时雒淑桐已将孩子哄得睡着了,走过来后,郭愠朗起身扶她坐到了自己的椅子上,然后又搬了另一把椅子坐下。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当一切银装素裹,积雪及膝的时候,成峙滔已向那夫妻二人讲完了自己的故事,包括他的真名,不过他要求他们就叫他“成峙滔”,逃犯“陶之诚”的姓名,已经不得不弃用了。 “那么,救我是不是对的呢?”成峙滔问。 郭愠朗道:“至少我不后悔,你是遭人陷害才沦落至此的,只希望你能早日昭雪冤屈。” 成峙滔点点头,但脸上的苦笑让这个点头失去了意义,倒更像是在摇头。 雒淑桐的注意力更多放在了成峙滔和古云儿的事上,所以她叹息,那样无奈的故事,值得一声叹息。 叹息过后,她欲言又止,她意识到成峙滔心上的伤比他的身上的还要重,不管自己说什么去慰藉他,恐怕都只是徒劳。 接下来的几天,雪一直下,出不了门,三人便只待在家中,成峙滔养伤,雒淑桐待产,郭愠朗照顾他们两人。 三人成天地喝酒(只限两个男的)谈天,渐渐地熟络起来,郭愠朗和成峙滔甚至真的结拜为了兄弟——他们第一天相识后喝酒时,郭愠朗曾提起过要结拜。 雪飘飘荡荡下了三天,第四天的时候才终于停了,雪厚得能掩住人的半截身子,可这天下午,阳光已经出来了。 这个冰雪变得极湿软(极难通行)的下午,竟有一个人来到了老宅。 这个人的出场简直惊掉了成峙滔的下巴——他是踩着雪来的,而且不是奔跑,是走,走得还很慢,奇的是,他的鞋子一点都没陷入厚厚的雪层中,只留下了浅浅的脚印。 他的衣服也很单薄,完全不是寒冬腊月里该穿的,大部分人若穿着他那么单薄的衣服走在雪地里,恐怕都会被冻死,可他却挺胸抬着头,一点不蜷缩,也一点都不颤抖,就像走在阳春三月天,脚下是温暖的小溪一样。 这个一头乱发,不修边幅,但武功奇绝的人,就是白独耳了。 第529章 “死人” “他们还是赢了你?”曲思扬看着白钰儿,问道。 白钰儿缓缓咀嚼完了嘴中的食物,吞咽下去,这才回道:“没有。” “那朗头怎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因为他也没输。” “没赢,也没输?”曲思扬想不明白。 “因为我们根本没有打起来。”白钰儿一边夹菜,一边看了眼白独耳。 “没有打起来……”曲思扬说着,又仔细想了想,这才恍然,看向白独耳道,“也是,听闻朗头做了那样可怕的事,瞎师父你肯定也不会再愿意帮他了。” 白独耳沉默地坐在白钰儿一旁,低着头,对旁人的交谈一直都没有任何的反应,此时也一样。 “不对呀。”曲思扬终于又意识到有些不对劲,“只剩朗头一人,没别人帮他,势单力薄的,他又是怎么能轻易离开的,甚至还带走了小睛姐……” “成乐还在他手上啊。”婉若提醒道,“那时七前辈手下那六位姑娘也没被放回来。” “可是只要利用幻心术让他放人不就行了?”曲思扬道。 “本来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有人不愿冒险。”白钰儿终于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看来她总算吃饱了。 “冒什么险?”曲思扬问。 郭愠朗被迫坐下,坐在那石室中唯一一张木椅上的时候,还来不及想清楚白独耳为何会背弃他,嘴里已经在问另一个类似的问题:“晴儿,你为什么背叛我?为什么!?” 温晴不答,但她已缓缓打开了她面前放着的那个木箱,从中不断取出一个又一个的小木瓶…… “是因为成乐那小子吗,我知道你对他动了情……我答应过你不会伤害他的啊,你难道不信任我?” 温晴还是不说话,默默地做着施展幻心术的准备工作。 郭愠朗侧头看着她,神色中满是绝望,可转眼间他的神情就变了——他竟然笑了。 “呵呵……呵呵呵……” “是该笑一笑的……你总算可以解脱了。”成峙滔道。 “我是在笑你!”郭愠朗猛地瞪向成峙滔。 “笑我什么?” “我笑你正在害自己的儿子,却还不自知。”郭愠朗道。 “他儿子的事不劳你费心。”白钰儿道,“等你的记忆改变,你自会放了我手下的人,也会带我们去找成乐的。” 郭愠朗又“哈哈”笑了,道:“可惜啊,可惜……” “何惜之有?”白钰儿问他。 “我的记忆改变之后,或许会放了你手下的人,可惜带你们找到成乐这件事,却是不行的。”郭愠朗道。 “你还不明白吗?”白钰儿道,“你之后会做什么事,完全取决于我们给你怎样的记忆,换种说法就是,我们让你做什么,你就会做什么。” “若是我本就做不到的事呢?” “做不到?”白钰儿怔了怔,随即又轻蔑一笑,自然是以为郭愠朗在故弄玄虚,“你怎么会做不到呢?” “他肯定说,他并不知道成乐在哪里,所以当然也没法带你们去找到成乐”郭长歌道,“对?” “对。”白钰儿稍微有些吃惊,但面上丝毫未表现出来,也没有问郭长歌他怎么会知道的。 “朗头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成乐在哪里?”曲思扬皱眉问,“明明是他抓了成乐啊。” “他说,他在来这里之前,已经将成乐交给了一个人,一个我们不可能找得到,而他也不知道在哪里的人,因为那个人已经死了。”白钰儿道。 “他把成乐交给了一个死人?”曲思扬瞪大了双目,十分震惊地道,“他的意思岂非是……成乐已经死了?” 白钰儿笑了笑,“好像是可以这么理解呢。” 曲思扬知道自己说错了,有些尴尬,道:“那他是什么意思?” “成乐没有死,那个人当然也没有死。”郭长歌道,“只是大多数人都以为他死了,而这样一个‘死人’,是没有行踪的,没有来处,也没有去处,更无从调查,所以大多数的人都不可能知道他在哪里。” 曲思扬听了这话,便看着郭长歌,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郭公子说的没错。”白钰儿道,“不过……” “不过朗头并不在我所说大多数人之列,他就算不知道那个‘死人’在哪里,也一定有办法找到他的。”郭长歌道,“不是吗?” “我和成庄主也是这么认为的,不过郭愠朗却坚称他没办法找到那个‘死人’,也就是说,他也没办法找到成乐。”白钰儿道。 “他若没办法找到成乐,又如何能用成乐来威胁我们?” “是啊,这本是很浅显的道理。”白钰儿道,“可是……” “等一下。”婉若忽然开口,“舅……朗头他没办法找到那个‘死人’,难道不能是那个‘死人’来找他吗,或许他们之间存在着某种秘密的……” 白钰儿不禁笑了,同时郭长歌道:“婉若,莫忘了幻心术啊。” 白钰儿接口道:“幻心术面前,没有秘密。如果郭愠朗和那个‘死人’之间有任何隐秘的约定,或是暗号一类,我们就一定能通过他找到成乐。” 婉若明白了,轻轻点了点头。 “小晴姐……温晴。”郭长歌对白钰儿道,“想来她就是那个,你之前所说不愿冒险的人。” “爱情是伟大的,只是有时候会让人变成傻瓜。”白钰儿道。 “你们就都听一个‘傻瓜’的吗?”郭长歌问。 白钰儿摇头道:“我只觉得可笑,可是成庄主却希望由温姑娘来做出选择。” “成峙滔毕竟是成乐的父亲,”曲思扬道,“或许他也不愿拿儿子的命来冒险。” “成庄主可没那么蠢。”白钰儿道。 “小晴姐也不蠢!”曲思扬辩护道,“她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更何况她……她是你……” 白钰儿听出她语气中的不满,微笑着打断她道:“温姑娘也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女子。” 她这话倒也不是恭维,在之前传授幻心术的过程中,温晴的聪颖灵敏令她印象极为深刻。 “成峙滔的确不蠢,”郭长歌道,“那他之后有没有向你解释,他为什么要让温晴来做选择?” “他不必解释,”白钰儿微笑道,“因为那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第530章 威胁 “你自己也不知道成乐在哪里,而且也没办法找到他,却还想用他来威胁我们么?”白钰儿看着坐在椅上的郭愠朗那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自然觉得可笑。 郭愠朗笑了笑,“我不正在这么做吗?” “你知道你这样有多愚蠢吗?”白钰儿道。 “你既这么认为,还和我废什么话呢?”郭愠朗又看向温晴,“晴儿,你怎么也停下来了?” 温晴早已停下动作,那小木箱中的物品还有一大半没有取出,她整个人却已愣在了原地。 “温姑娘,”白钰儿道,“你不会信了他的鬼话?” 温晴无言。 “温晴,”成峙滔开口,“你来决定,如何处置他。” 只过了片刻,温晴便做出了决定:“让我和他走,我会找到公子,让他安然回来的。” “温姑娘,你这是在放虎归山啊。”白钰儿忍不住提醒道,“而且你一个人是斗不过他的,跟他走无异于羊入虎口。” “我想她知道她在做什么。”成峙滔却好像对温晴十分放心,然后对她道,“既已决定,便去。” 郭愠朗的穴道被解,他微笑着站起来,看看白钰儿,再看看成峙滔,视线又飞快从白独耳和龙川脸上扫过,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 白钰儿不情愿地按动墙壁上隐藏的石格机关,打开了密室的门。郭愠朗走到门边,忽又回头道:“几位肯放我走,外面那位霍大侠在得知真相后,恐怕未必会肯放我。” “我们既放你,自然暂不会告知霍前辈真相。”成峙滔道。 “话虽如此,但稳妥起见,还是烦请各位先不要跟我们出去,在此待上半个时辰如何?”郭愠朗说着看向白钰儿,“届时我也会释放那六位姑娘回来的。” “依你。”成峙滔应道。 然后郭愠朗便带温晴走出密室,原路返回。 他们离开一阵后,白钰儿问道:“接下来怎么办?” 成峙滔没有立时回答,而是长长呼了口气,然后就像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气力,瘫坐在了那张木椅上,又过片刻才道:“我们做的够多了,接下来,看他们的了。” 与此同时,郭愠朗与温晴已走完了密道,来到了一间陈设雅致的木房。 郭愠朗在通向一层石洞的楼梯口停步,转身拍了拍温晴的肩膀,笑道:“晴儿,你很好,不枉我对你的信任。” 温晴竟也笑了笑,道:“若非义父对成庄主了若指掌,今日之事,也不会如此顺利。” “因为那是一开始,就说好了的。” 在听了白钰儿的话后,郭长歌并不觉得惊讶,因为他知道,成峙滔就喜欢让别人去做一些艰难的选择,好像那能给他带去莫大的乐趣似的。 如果从他被抓,到今天郭愠朗来到这里,都是他所布下的一个局,那么之后要发生的事,也未必不在他的预料之中。 所以郭长歌没有做任何的反应,而是抱起双臂,陷入了沉思。此时所思,已是另一件事。 但曲思扬忍不住好奇,问:“说好了的……什么意思?” “温姑娘一直都知道成庄主的计划,而成庄主也早就征求过我的同意,说今日如何处置郭愠朗,他想让温姑娘来决断,就算要改变郭愠朗的记忆,也最好由温姑娘亲自施展幻心术,所以我才会教她……”白钰儿简要回答后,看向郭长歌,问道,“郭公子,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是不是有什么细节是你我没注意到的。是不是真的有某种方式,让朗头虽没办法找到成乐,却仍能用他来威胁到特定的人。”郭长歌道。 “看来你不认为那位温姑娘会在关键时刻犯傻。”白钰儿道。 “她当然不会犯傻。”郭长歌十分笃定,顿了顿又道,“朗头的话,或许只威胁到了她一人呢?” “对对对,是啊,我明白了!”曲思扬忽然兴奋地大叫道。 其他人都看向她,她也在看着他们,期待了片刻也没人主动问她,她只好直接说了:“朗头说他没办法找到成乐,这样他虽然不能用成乐来威胁我们其他人,但对小晴姐来说,这本来就是很大的威胁啊。” 对她的这番见解,其他人还是没有任何的反应。她看向郭长歌,发现他只是眨了眨眼,一脸的困惑。 于是她解释道:“如果有人对你说,你再也见不到我了,这算不算极大的威胁?” 郭长歌皱眉想了想,总算大概明白了她想说什么,点点头道:“算,当然算。” “所以嘛,”曲思扬道,“再也见不到成乐,对小晴姐来说也是极大的威胁。小晴姐那么爱少庄主,自然不想永远都见不到他。” “那让朗头离开又有什么用呢,他不知道成乐在哪里,小晴姐想见成乐,他也帮不上什么忙啊。”郭长歌忍不住笑道。 曲思扬怔住,又想了想,得出了唯一可能的结论:“朗头在撒谎!” “嗯,”郭长歌微笑着点点头,“说得对。” 曲思扬听出他不是在真心肯定,气鼓鼓道:“明明是你说小晴姐不可能犯傻的,你如果觉得我说的不对,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嘛?” “我不是说你说得对吗?”郭长歌道。 “你心口不一,当我看不出来?” “我是真心觉得你说得很对,很有道理。” 曲思扬“哼”了一声道:“好,那你倒说说,我说得哪里对,又是哪里很有道理。” 郭长歌虽无奈,但也只好开口,说道:“首先我也觉得朗头肯定说了谎,他不会不知道成乐在哪里。” “然后呢?”曲思扬追问。 郭长歌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小晴姐当然不愿永远都见不到少庄主……” 他想到之前温晴想让他带伙伴们离开时的决绝,显然是已做好了再也不见他们,再也不见成乐的准备,可是不见是一回事,永远都见不到又是另一回事——只有一种情况可以让一个人永远都见不到另一个人,那就是那个已经死了。 他接着道:“关键在于朗头是如何让小晴姐明白他的威胁的,一定有什么事是你我不知道,而他们两个都互相清楚,心照不宣的。” 只有死亡的威胁可以让温晴做出那样的选择,关键是这威胁如何传达的。不断思考着,郭长歌决定再让白钰儿和龙川细致复述一遍郭愠朗当时的原话。 “我看你们把这件事想得太复杂了,”这时白钰儿忽道,“温姑娘是被郭愠朗抚养长大的,她选择放郭愠朗离去,或许只是为了报养育之恩。” “如果真是那样,”霍真忽然愤怒地道,“那她就是认贼作父,我第一个不饶她!” 白钰儿看向他,神色间略有些困惑。 “你果然还不知道吗?”郭长歌笑了笑,“看来总算有连成峙滔都不知道的事了。” “不对啊,”曲思扬皱眉道,“如果成峙滔不知道这件事,他是怎么说服小晴姐背叛朗头的?”然后她看向白钰儿,“七前辈,你……你应该知道的。” “她若知道,就不会一直称呼小晴姐为温姑娘了。”郭长歌道。 “也是……”曲思扬道,“我一直以为七前辈是叫习惯了,一时没改过来呢。” “究竟是什么事?”白钰儿问。 郭长歌道:“之前我向霍前辈说明七前辈你的真实身份,说你并不是他的外孙女,霍前辈一直都不愿相信……你觉得他最后是怎么相信的?” “温晴……”白钰儿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 “没错。”郭长歌道,“当霍前辈知道谁才是他真正的外孙女时,自然就相信你不是。” 第531章 方早 酒足饭饱,方元回客房休息。他和衣躺上了床,感叹这一天的遭遇。 他本以为自己遇到了一群自诩正义,急欲行侠仗义,为民除害的少年侠客,这次一定是凶多吉少了的,实在没想到自己被绑后反倒吃了顿饱的。 他观察那几个少年人好像有钱得很,心里不禁在盘算如何敲他们一笔再溜……想着想着,沉入了梦乡。 夜深人静,黑灯下火,忽然有人悄悄摸进了他的房间,一步步行至床边,站定。 方元虽好似浑然不觉,仍呼呼打着鼾,但实际上方才木门被推开的嘎吱声,和外面的风声早已将他惊醒。他装睡只是想看看这不请自来的人有何目的。 那人走到床头时,他闻到了一股香气,那是女子身上的体香。凭这体香他已辨出了来者何人,只是还不知道她深夜来访,为的是什么。 “别装了。”那女子忽道。 方元便睁眼,但也只能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的轮廓。 “温姑娘,你们对我也太好了。”他笑着坐了起来。 这深夜造访的女子正是温晴,方元坐起后一张大脸贴了近来,她立时反应,向后退了一步,然后又慢慢踱步,最终坐在了房间里的一张木椅上。 “我们请你吃,请你喝,对你当然是不错的。”她道。 “那也不用说了,不过睡觉都有你这么漂亮的姑娘来陪,这才是对我真的好。”方元笑道,“可是姑娘怎么坐在那里,还不过来。” 面对他的调戏,温晴丝毫不以为意,语气轻快地道:“不急,等会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又是问题……”方元不耐烦地道。 “其实这个问题我们已经问过你了,可是你不愿回答。” “你还是想知道,我找的是什么人?” “是。” “那你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知道这个?”方元问,“是什么让姑娘你如此感兴趣?” “我想帮你。” “帮我?” “帮你找人啊。”温晴道,“还是说你已经找到了?” “没找到……”方元苦笑两声,又轻叹道,“算了,我找了好多年了,没有找到,也不觉得能找到。姑娘你就算是真的好心想帮我,也不必了,还不如好心来给我暖暖床。” “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温晴忽然问道。 方元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问,但还是回道:“老和尚给起的。” “老和尚?” “少林寺的一慧和尚,你应该听过。” “当然听过,但我问的不是你的法号,是你的名字。”温晴道,“天下处处觅芳草的温芳草,大名鼎鼎,我早就听说过你……” “听过我的人多了,那又如何?” “你的名字很特别,是你自己起的吗?” “名字自然是父母所起。” “可又有谁会用父母所起的名字,在江湖上犯案,还四处宣扬呢?” 方元笑了笑,“温姑娘,你很聪明啊,至少比看起来聪明多了。” 温晴还嘴道:“你看起来也挺笨的。” 方元忙解释:“我不是说你看起来笨,只不过我见过的女子中,像你这么聪明的并不多。” “那你见过的男子,个个都是聪明的咯?”温晴道。 方元怔住。温晴接着道:“男子当然也未必个个都聪明,但大多都很好面子,自认比女子要强,至少是不愿输给女子的,而天下大多的女子都明白这一点,也都不愿破坏男人们那点可怜的自尊。你若是认不清这一点,那就是真的很笨。” “受教了。”方元道,“说回名字的事,温芳草,这的确不是我父母起的,而是我自己给自己起的名号,你为什么问这个?” “我在想,你自己起这样特别的名字,总也有一个特别的理由。”温晴道,“比如说,就像你给你掳走的那些女子所看的画一样,这名字,会不会也是一件‘信物’,让你所寻找的人一听之下,就能知道你是在找他们?毕竟你当采花贼,为的就是找人嘛,那当然一切都得为这个目的来服务。” 方元沉默了,黑暗之中温晴也看不见他的表情,只好问道:“我说对了?” “我那点可怜的自尊啊,都被姑娘破坏没了。”方元无奈道,“你确实都说对了,温姑娘。” “其实我能猜对这一点,并不是因为我有多聪明。”温晴却道。 “那还能是因为什么?” “那是因为,”温晴缓缓道,“我听到温芳草这个名字后,立时就想起了另一个名字。” “温方早?” 郭长歌盯着方元,每个人都在盯着方元,听着他的“坦白”。 “对,那是温晴的父亲。”方元道,“也是我的朋友,当年江湖人称青莲剑客的便是。” “青莲剑客……”百生喃喃道。 “怎么了?”郭长歌问他。 “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百生道,“没想到当年霍前辈的女儿与人私奔,离家出走,是与这么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怪不得在《武林志》上找不到相关的纪录,而只有一些市井里的传言。” “他是没什么名气,武功也不太好。”方元也评论道。 “但是呢?”郭长歌问。他知道方元这种话之后,一般都有个但是。 “没有但是,但若要我补充的话,我还想说,他是这世上最天真,也最愚蠢的人。”方元道。 “为什么这么说?” 方元叹了口气,道:“当年霍家堡血案发生后,他来找我,说是要查清霍家堡发生的事,为他老婆的家人报仇。我劝他说敌人既能灭掉整个霍家,凭他一个人就算能找到凶手,也绝对报不了仇。于是他就说想让我帮忙,我没他那么傻,当然拒绝了。他也不强求,便又说,他三个月后若是没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就让我去照看他的老婆孩子。我知道他大概也查不到什么,应该很快就会无功而返,便随口答应了他……” “可他三个月后却没有回来,也没有任何消息,是?”郭长歌道。 “嗯,但我没有按他告诉我的地址去找他的老婆孩子,而是先去寻找他。找了很久也没有任何音信,我不得不放弃,转而去找他的老婆孩子,可我到地方时,却发现那城里闹起了瘟疫,他们的居所中,早已没人住了。” “于是你开始寻找她们,苦于不知道她们的样貌,只好当个‘采花贼’一户户地去找……”郭长歌道。 “我想一个女子带着一个孩子,生存不易,又遭逢天灾,若还活着,只有改嫁了一种可能。”说着,方元苦笑了一声,“不过一户户去找,的确是个很笨的办法,我坚持了许多年,每一天都更加能认清这一点,每一天都觉得自己甚至比我那位飞蛾扑火的朋友更加天真……” 他顿了顿,脸上现出笑意,“幸好老天还算有眼,终于让我找到了温晴。” 他说完,笑容骤然消失,因为他忽然被人一把揪住了领口,然后整个人被猛地从座椅上提了起来…… 第540章 混元 火盆中火焰熊熊,正如百生的心火,一时间也难以熄灭。 向来理智的他面对温晴接二连三的欺骗和背叛,为大家对她的信任感到不值,所以无比愤怒。他看着温晴,神色严峻,目不转睛,可是温晴却没有在看他,一眼都没有。 她也没有看向直到现在还没有丝毫反应的成乐,似乎一点都不关心他,而一直面带微笑地看着百千琛。 此时百千琛已从百生手中夺过密雨,拿在手中把玩,笑道:“好东西啊,玉汝山庄还真是有不少珍奇玩意。” 他转向郭愠朗,接着道:“朗护卫,等我们攻下玉汝山庄,你可得带我好好参观见识一番,那地方我神往许久了。” 郭愠朗微笑道:“这有何难,我答应你。” 当他们说完这两句话时,百生的神情已经完全变了,从原来的怒不可遏变得十分平静,平静中又似带了些许困惑。 原来方才在百千琛转向郭愠朗时,温晴几乎同时转向了百生,她面色严肃,轻而缓地摇了摇头,然后飞快向成乐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这样之后,她脸上又现出完美的笑容,看向还在与郭愠朗交谈的百千琛,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可惜百生并没有理解她的意思,只知道她一定在顾虑什么,才致像方才那样表现得就像完全不在乎成乐。 百生怒气平息,冷静下来的他飞速地思考着,心想温晴一定是认为郭愠朗和百千琛不可能会真的放了成乐,而他们又没有足够的力量救成乐离开,所以她才会那样表现来试图取得郭愠朗和百千琛的信任,从长计议,之后再想办法解救成乐。 可他不明白的是,温晴在郭愠朗面前明明已经表现出了对成乐十分的关心,此时又何必再装作不在乎成乐的样子,难道是装给百千琛看的?可这完全没道理…… 想到这里,百生没有再纠结,他已经决定好了要怎么做,那是一开始就决定好的。 百千琛与郭愠朗说完话后,看向百生,想说什么,却被温晴抢先道:“二公子,你来这里不是想看成乐吗,那就去看啊,看完赶紧走,我有点累了。” 百生便转身看向成乐,与此同时,百千琛似乎有些紧张,在一旁紧紧盯着他的兄弟。 就在百生身体移动的一瞬间,百千琛伸出了手,似乎又想拉住他,可这一次,却是百生拉住了他。 原来百生身体的移动并不是迈步向前,而是转身向后,同时伸出手,一把抓起了百千琛的手腕。 百千琛笑了笑,好奇地问:“你想干什么?” 一旁的郭愠朗和温晴看着眼前的一幕,也是一头雾水。 百生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抓着百千琛的手腕不放。 “难道是想要回这个小玩意?”百千琛笑着举起密雨。 百生还是没有回答,但百千琛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表情变得十分困惑,又搀杂着几分惊异。他被拉起的那只手臂忽然开始发抖,随即全身都开始剧烈地抽搐。 百千琛瞪着百生,神情逐渐转为完全的惊恐,唇齿微启似乎想说什么,却似费了很大的努力都没能说出一个字。 “咣当”一声,他连抓东西的力气也没有了,密雨摔落在地,滚到了温晴脚边。温晴伸脚向里一拨,又向上一勾,那小铁筒直直飞起,接着她伸手横挥,牢牢抓住。 郭愠朗见事不对,惊讶之余当机立断,全力一掌击向百生。百生伸手想挡,却被郭愠朗虚招晃过,胸口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掌。 一瞬间火盆中火焰狂舞,石洞中四人衣袍鼓荡。 百生中掌后十分惊恐,放开了抓着百千琛的手。百千琛瘫倒在地,而百生却仍笔直地站在原地,双手摸着自己方才中掌的位置。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竟然毫发无伤,也不如何疼痛,于是他有了自信,脸上现出笑意,举拳向一脸震惊的郭愠朗打去…… “纳川功?” “对。”郭长歌点点头,“那是霍前辈所创,能将各种互相冲突的内力融汇起来,混元为一的功夫。这种功夫也可用来吸人内力,昨天李青虹的内力就被霍前辈吸尽了。” 对李青虹的遭遇,成峙滔似乎并不关心,没有多问,而是道:“你是说,百生没有经脉破碎,爆体而亡,也是靠这纳川功?” 郭长歌看着他脸上的惊疑之色,道:“此事的确离奇,但确是真的。” 郭长歌既这么说,成峙滔也不得不信,但又道:“其实更令我惊奇的,是霍前辈竟然舍得将修炼积攒了一辈子的内力全都传给百生。” “你总知道霍前辈收了百生为徒。” 成峙滔点点头,道:“可霍前辈好武成痴,他传功给百生,就像贪财如命的人主动散尽了家产一样,听来实在叫人不敢相信。” “那时霍前辈已经知道温晴才是他的外孙女,而我们要救的,是他外孙女深爱之人。”郭长歌道。 “乐儿……”成峙滔道。 “其实就算不知道真相,霍前辈也早就打算传功给百生,因为他想让百生与我比武。” “与你比武?” “霍前辈觉得,由两个年纪相仿,身体健全的人比武,才能真正比较出他所创武学和我两位师祖所用武学的优劣。”郭长歌道,“所以他让我们约定,二十年后两人功力大成时,比试一场。” “那就不奇怪了。”成峙滔道,“这的确是霍前辈会做出的决定,简单,直接,为达目的把事做绝,就像他当年为了潜心练功,便抛弃了家人,事业……” 成峙滔说着笑了笑,道:“长歌,你们果然没让我失望,现在的百生身怀深厚无匹的内力,再加上温晴的头脑,一定可以救回乐儿了。” 郭长歌的表情却仍有些凝重,成峙滔也注意到了,便问:“你还在担忧什么,难道是怕百生经验不足,出什么岔子?可你自己不也说过吗,他们不会对百生设防,所以只要他能出其不意……” “比起百生,”郭长歌打断他道,“我更担心的是温晴。” “温晴有什么好担心的?”成峙滔不解。 “莫忘了我们还是不清楚,”郭长歌缓缓回道,“她为什么选择放朗头离开。” 第541章 接受 “喂,你真决定让他去啊?”曲思扬看着郭长歌,说着瞥了眼百生,眼神中满是轻视。 “如果朗头不肯带我走,”郭长歌道,“那就只有百生有理由跟朗头一起离开,而且朗头不会对他有什么防备。” “可是他就算去了又能帮得上什么忙呢?”曲思扬皱眉看向百生。 百生对他的轻蔑完全不放在心上,因为他从小到大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对待。而且他很清楚曲思扬也并非真的瞧不起他,他知道她就是这样的人,没人和她斗嘴她就不舒服,以前她喜欢和郭长歌斗嘴,现在换成他了。 “我去至少不会有什么危险。”他说道,“虽然不知道为了什么,但我兄长既还活着,那我爹和朗头一定是合作的关系。” “倒也没错。”曲思扬看着他道。 “我还有密雨……”百生再次提到这件厉害的暗器。 但郭长歌马上打断他道:“你此去是要见你兄长的,即便他上次是假死,现在也一定会对密雨有所防备的。” 如此一说,百生也觉得自己怕是帮不上什么忙,颓然道:“那我跟朗护卫走又能做什么呢?” “就算什么也做不了,你也得去,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了。”郭长歌道。 “我不是不愿去,我只怕帮不上忙。”百生道。 “我相信你。”郭长歌真诚地道,“武力很多时候并不是成事的关键。” “屁话!”霍真忽然道,显然他并不同意郭长歌的说法。 随后他轻叹一声,接着又对百生道:“可惜那次教了你大半天,你还是没能理解纳川功的精义,不然我现在传功给你,救人之事还不是易如反掌。” 这话一说,霍真发现百生神色古怪,似乎还有几分愧色,便又轻叹一声,安慰他道:“我也不是嫌你笨,我既收了你为徒,无论如何都会把我这身本事传给你的,慢慢来嘛。” “其实……”百生神色扭捏,欲言又止。 “想说什么就说,别婆婆妈妈的!”霍真皱眉道。 “其实我能理解,而且这两天我已经……” “已经什么?” “已经练会了。”百生道。 “会了?” “嗯。”百生点点头。 霍真有些惊讶,道:“你过来。” 百生便乖乖过去坐在了师父身旁。霍真抓起他一只手,用自己的手掌贴住,道:“按我教你的调息运气。” 百生极认真地点点头,深深吸了口气,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霍真放开他的手,脸上露出微笑,道:“你小子,之前为什么骗我?” “我……我怕有负师父所托。”百生如实道,“而且那是您毕生的功力,您与我相识不过月余,在寻找您亲人一事上,我也没尽到什么力,我受之有愧……” 霍真笑道:“那现在呢,我还是打算传功给你,但也不强求,你接不接受?” “我接受。”百生立时回道,他其实早已决定,不然也不会说出真相。 “您现在要教他几手功夫?”曲思扬在想,这不是临时抱佛脚么,能有什么用。 “不,”霍真微笑道,“我要将我毕生的内力都传授给他。” 此言一出,除了霍真和百生两人,其他几人面面相看,皆是一头雾水…… 整个过程快得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从霍真将右掌抵在百生后心,到霍真收回手,不过一刻。 整个过程也简单得让所有人都觉得霍真是在开玩笑,他所做最玄乎的事就是闭上眼睛,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令人惊奇的景象出现。 是霍真先睁开了眼,从外表看不出他有丝毫的变化,然后是百生,他的神情是困惑而惊奇的,或许是感受到了自己身体内部的改变,但旁人无从知晓。 “霍前辈,已经结束了么?”郭长歌眨了眨眼问道。 霍真点了点头,道:“练功难,散功易。一个人内力再深厚,就像辛劳许久挑来的一大缸水一样,只要凿个口,也很快就会流光的。” “百公子,你感觉怎么样?”婉若问道。 “肚子里有点热……”百生道。这的确是他目前最大的感受。 “只是这样吗,还有没有其他感受?” 百生伸手摸了摸自己身上各处,摸到心口时,一脸惊惶地道:“我……我的心不……不跳了……等等,好像跳了一下……” 郭长歌笑了笑,道:“想来只是跳得慢些,不必惊慌。” “可是丹田中忽被灌入大量内力,不应该会心跳加速么?”婉若皱眉道。 霍真微微一笑,“这便是纳川功的作用了,否则我全身的功力传入任何人体内,那人何止心跳加速而已,定会经脉爆裂,七窍流血而毙亡。” “可是师父,”百生有些疑惑地道,“我现在真的已身怀很深厚的内力了吗,我怎么一点都感觉不到?” “你本就不知道身怀内力是什么感受,”曲思扬道,“感觉个屁啊。” 百生不理她,只等着师父的回答。 “你事先练好了纳川功,此时自然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感受。”霍真语气中带有明显的自豪之意,“这便是纳川功的厉害之处,可让异体而来的内力没有任何的负面作用,犹如江川入海一般,海之广大,又岂会被区区江流所影响。” 郭长歌忍不住道:“可您的内力之深,又岂是江流可比拟的?” “鼠目寸光!”霍真转头看向他,“武学之道绝无止境,你我至多百年寿数,便是孜孜不倦地探求一生,也不过初窥门径而已,如何敢自尊自大。” “前辈说的是。”郭长歌道。 霍真看向百生,道:“你这就试试。” “试……试什么?”百生问。 “先站起来,运气于双腿,向上跳跳看。”霍真道。 百生依言行动,轻轻一跳,猛地向止窜起,上升三丈有余才止,可下落时惊慌之下失了平衡,幸好郭长歌及时出手,将他稳稳接住。 百生站稳后十分兴奋,马上又想再跳一次,霍真制止他道:“先别跳了,来,运功拍这桌子一掌,试试掌力。” 百生点点头,走到桌边,抬掌猛地击下…… 第542章 累了 曲思扬盯着石桌上的掌印,其深度和周围的裂缝显示了百生的掌力之强。 她看看掌印,又抬头看看再次跃起数丈高的百生,终于不得不相信他已得到了霍真的全部功力。于是她一时竟有些恍惚,心想百生还真是交了好运气,别人苦修一辈子都未必能达到的武学高度,他什么努力都没做就达到了。 众人都抬头看着身在空中的百生,一些知道他不会武功的白衣女都目瞪口呆。 这已是百生第五次跃起,一次比一次跳得更高,也更快。比起体验肉掌碎石桌的强悍力道,他显然更愿意多跳一跳,微风掠过脸庞的感觉让他如痴如醉,随时可居高临下的视角也让他倍感新奇。像如今这般身轻如燕,也曾是他儿时梦想过的,没想到如今真的实现了。 他已稍微适应了自己“崭新”的身体,姿势优雅地稳稳落地,难掩脸上的喜色,可当他看到霍真老态龙钟地坐在那里,显然比之前要衰弱许多,他又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选择。 “先别玩了,”郭长歌忽然道,“朗头随时可能出来,若让他看到,这一切可就白费了。” 闻言,百生不禁惶恐,觉得自己实在有些得意忘形,忙走到师父身边,跪了下去。 霍真怔了怔,问:“你这是干什么?” 百生拜了两拜道:“师父,我想求您一件事。” 霍真轻咳了两声,笑道:“你现在这么厉害了,有什么事还用得着求我这个没用的老头子吗?” 见百生表情极为严肃,他只好又道:“什么事你说。” 百生道:“等徒儿救回成乐,还请师父将功力收回。” 此言一出,霍真立时皱起了眉,冷声问:“你说什么?” 百生还以为他是真的没听清,便打算重复一次。 可他刚开口,霍真便又厉声道:“你敢再说一遍!?” 百生终于明白师父生气了,而且是很生气,可他不太懂,师父为什么这样。 “臭书生,”曲思扬忽道,“你把霍前辈当成什么了,他老人家既收你为徒,决定传功给你,那必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你却以为是儿戏吗?” “我……不是,不是这样……”百生忙摇头解释,“师父,我只是怕……” “你怕个屁!”霍真道,“我实话告诉你,这纳川功也并非是完美的。我传功给你已耗损了不少的内力,也就是说你现在体内并不是我全部的内力,你要再传回来,又是白白损耗,你真的要这样浪费为师苦修多年积攒的内力么?” 百生飞快地摇头道:“不,不会。师父我错了。” 霍真转忧为喜,道:“知道错,那便起来。” 等百生起身,霍真立时又道:“我传功给你,除了是让你救人之外,你还须做到什么,不必我再说一遍?” 百生摇头,“不,不必。” “那你说一遍。”霍真笑道。 百生只好说道:“首先是找您的女儿,但……” 霍真轻叹一声,打断他道:“如果这和尚说的是真的,我女儿怕是凶多吉少……但我外孙女,你可得好好照顾她!” 百生冷汗道:“温姑娘武功好,人又聪明,怕是不需要徒儿照顾。” “屁话,你现在武功比她高多了!”霍真道,“不论如何你都给我好好守着她,莫让她受到半点伤害……半点委屈也不行!” 师父咄咄逼人,做徒弟的只有连连点头。 霍真顿一顿,又接着道:“若是这次没把那姓成的小子救回来也无妨,你娶了晴儿正好。” 百生本来还在点头,急忙停下,摆手道:“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那你救回成乐不就是了。”郭长歌一语点破。 百生立时宽心,心想:对啊,我现在若还救不回成乐,那曲思扬说的岂非一点不错——我是真的无用至极。 “你继续说。”霍真催道。 百生便又道:“除了找到和照顾您的家人,您还想让我为您报仇……” “仇已报过了,现在关键是第三件事。”霍真道。 说到这第三件事,百生看了眼郭长歌,却发现这时他正在和方元对视。百生知道,他们两人都不觉得一慧禅师是当年霍家堡血案的元凶,其实他也不觉得,只不过三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不在霍真面前说出他们的想法。 “说啊。”霍真见百生发呆,又催道。 百生忙道:“您想让我和郭兄弟比武。” “啊?”闻言,郭长歌第一时间看向他们师徒。 百生便把霍真那套让他们两个年轻人比武,才能真正比较出他所创武学和冢岛二魔所用武学孰优孰劣的理论说了一遍。 听完后郭长歌还没说话,曲思扬先问道:“你现在打得过百生吗?” 郭长歌心里当然很确定答案,但当着霍真的面不便直说,便装作在思考的样子不停挠头,道:“不好说……” 霍真看着他,冷“哼”一声道:“有什么不好说的,我徒儿现在空有一身内力,自然不是你的对手,可等我把我所学的所有功夫都传授给他,二十年后你们谁能得胜,就真的不好说了。” “二十年?”郭长歌惊道。 “你们现在都是二十来岁,要到功力大成,体力也未如何衰弱的四十岁左右,自然得等二十年。”霍真解释道。 婉若忽皱眉道:“可那时您……” “自然早死了。”霍真直言不讳,“那也没关系,只要他们能分出个胜负就好……” “您一定会长命百岁,亲眼见证我们的对决的。”百生道。 霍真微微一笑,并未言语。 “就算您本身不能长命百岁,”郭长歌忽然道,“霍前辈,可莫忘了您那位假外孙女的师父是谁啊,李壬棠通过某种方式活了一百多岁,您为什么不可以。” “不必再说此事,就算真有什么灵丹妙药能延年益寿,我也不会吃的。”霍真淡然道。 “那又为何?”郭长歌不解。 霍真长长呼了口气,忽然眼神变得空洞,简短地道:“因为我累了,该休息了。” 这时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这位老人身体的疲惫和对世事的倦怠,久久都无人出言。 最终是郭长歌开口,他无比真诚地道:“霍前辈,在我看来,您所创的纳川功,实比我师父传授给我的捕风捉影功更加神妙。而且据我所知,我的两位师祖也不会一种功夫是可以吸人内力,还可将全身内力都传入一个半点武功都不会的人体内的。他们两位若还在世,也一定会虚心向您请教。” “是么。”霍真微笑回应,笑得说不上开心,但却似蕴着对一切都释然后,无比平静的力量。 “一定是的。”郭长歌微笑道。 第543章 理智 铁盆中火焰跃动,火盆旁,百生的拳头蕴蓄着强悍的内力,也如带着一团火焰般,正向他面前的郭愠朗打去。 郭愠朗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百生怎么突然这么厉害,所以无比震惊,但在迎面而来的拳头打到时,他还是迅速做出了反应,向旁一闪,轻松避开。 百生一拳打空,猛然发现面前人也不见了,随即感到后背一痛,他急忙转身,一脸惊讶地发现郭愠朗不知何时已到了他背后。 而此时郭愠朗的神情也同样惊讶,原来他方才展开身法绕到百生身后,立时出脚猛踹他后背,满以为会将他一脚踹倒,可百生却纹丝不动,还立时就转过身,又是一拳打来。 这一次的攻防的结果也没什么不同,百生的拳虽重,而且也不慢,但就是碰不到郭愠朗的半片衣角。随着一拳又一拳的打出,百生渐渐着急了起来,而郭愠朗却是惊惧之心渐去,好奇耍戏之心渐生。 他也不还招,因为他知道自己若要制服现在内力如此深厚的百生,普通招式是根本没用的,击打毫无伤害,点穴大概白费,擒拿也未必奏效,还会给对方打中自己的机会;而只能冲要命处,下杀手,而他当然不会这样做。 这就像手持锋利尖矛的猎人面对一只凶猛但笨重的恶兽,猎杀机会虽不小,但要活捉驯服,却是几乎不可能的事。偏偏郭愠朗这位“猎人”还不能,也不愿对百生这只“恶兽”下杀手。 所以他只有不断闪避着百生单纯的、毫无章法的拳打脚踢,忽然开口问道:“能告诉我,你如此深厚的内力,是如何来的吗?” 百生不答,一味猛攻,但本就凌乱的出拳和步伐变得更乱,且失去了他原有的节奏。他也知道这样下去绝难取胜,而等郭愠朗逃脱,从外面叫来帮手,那一切就都完了。 所以他当然很急,也很自责,因为此时他脑海中,又清晰地响起了郭长歌对他的嘱咐…… “我当然也会尝试让朗头带我走,”郭长歌道,“但他应该不敢冒险,所以最终大概也只有你能跟他一起离开。” 百生点点头,颇有自信,语气轻快地回道:“没问题的,我一定会救成乐回来。” 郭长歌的神情却仍十分严肃,甚至有几分凝重,极认真地继续说道:“你应该也听到霍前辈说的了,你现在空有一身内力,绝不是我的对手,而朗头的武功就算不如我,也绝对与我差不了多少。也就是说,你并没有和他正面一战的能力。” “那我该怎么办。”百生皱眉问。 “偷袭。”郭长歌道,“你最好能出其不意地打伤他……当然这必须是在你亲眼见到成乐,而且确定能接触到他,护他周全之后。” 百生点点头,“明白了。” 他想了想又问道:“偷袭成功之后呢,下一步该怎么办?” 曲思扬插嘴道:“到时候你听小晴姐的不就是了。” 也对,百生心想。 可此时郭长歌却道:“到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最好还是依赖自己的判断。但切记,绝不可意气用事,一定要清晰地记得自己的目的,冷静判断。” 百生见他认真到如此程度,倒有些不自在了,勉强笑了笑道:“放心,不管是什么情况,我至少能保持理智。” 百生自认为了解自己,他说自己不管什么情况都能保持理智,并不是随口说说的,他一直都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优点。 良善,理性,淡泊,理想远大,但不执迷,也不争强……他以为自己是这样的,可是这样的他却并没有听从郭长歌的嘱咐。他明明知道郭愠朗才是最大的阻碍,必须先攻其无备,将他击倒才行,可他当时却选择了先对百千琛出手。 而且他用来对付自己兄长的手段,并不是直接地将他击倒,而是吸纳了他的内力,而这无疑给了郭愠朗充足的反应时间…… 霍真本来不愿让吸人内力的手段流传后世,于是并未告知百生纳川功还有此功用,但郭长歌还记得李青虹的事,说漏了嘴,百生还问起了,霍真也只好又补充说明了一番。 这么一来,对纳川功理解十分透彻的百生很快便又明白了该如何行气,如何点穴拿脉,方可吸人内力。不过他在完全精通的那一刻,却在心中暗暗想道:吸人内力这种事,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做。 可没想到的是,他这么快就做了,而且吸的是自己兄长的内力。 现在想来那完全是鬼使神差的,他根本不明白自己怎会那样愚蠢,不过他仍记得那时的感觉,当兄长在他手下毫无还手之力,还丑陋地抽搐不止,当兄长引以为傲的武功被他无情剥夺,当自己作为更强势的一方掌控他人的命运时,那种感觉令人异常兴奋,无比痴狂。 可那不是他,现在他不停地告诉自己,那时的他,并不是真正的他,绝不是…… 不过在同时,另一个声音也萦绕心间:就算再不愿承认,那明明就是你,至少,是你的一部分! 火盆中的火焰仍然炽盛,橘红的火光映照青灰的石壁,投上巨大的、不断变幻姿势的人影。 百生仍未放弃向郭愠朗出招——如果他那杂乱的拳脚也能称作是招的话——而郭愠朗仍不还手,只轻松闪避着对方断续的进击。 不过就算再轻松,郭愠朗也清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因为百生内力之深厚显然已远远超出了他的想像,这样耗下去制不住他也就算了,就怕自己会先累倒。 于是郭愠朗开始寻找机会,想要到外面找人来帮忙,可是百生显然瞧出了他的意图,一直都不肯离出口太远,守得十分严密和坚决。 也因为要守着门口,百生攻击的频率降低了许多,于是他有了空闲去看一眼温晴,本以为温晴肯定已迫不及待去查看成乐的情况,却没想到她竟一直都守在百千琛的身边。百千琛颓废地靠坐在墙边,目光空洞,一脸绝望,应该是已经发现自己的功力失去了大半,一时间难以接受。 百生和温晴对视,两人的神情都极为复杂,尤其是温晴,百生觉得自己完全看不懂她。于是怒火重新燃起。 “义父,我来帮你!”温晴忽然喊道。 话音刚落,她已向百生飞快冲去。百生眼睁睁看着迎面攻来的温晴,一脸的困惑,完全的不知所以,不过他也必须还击。 两人对上了一掌,百生如一座大山般巍然不动,但温晴瞬间飞跌了出去,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在狂风中失去平衡,最终栽倒在地…… 第546章 白说 流香苑的夏夜,虽也炎热,但绿柳环绕的湖面上微风习习,让人十分舒适。 夜已很深了,九曲长廊上却有一个身影在黑暗中不断移动,很快踏入了灯火明亮的水阁,而这里已有另一人在等着。 “你来了。”锦衣青年从座位上起身,微笑着迎了上去。 来人是个一身红衣的女子,表情冷漠地问:“发生了什么吗,要你亲自来见我?” “没发生什么,”锦衣青年微笑道,“我想见见你而已。” “想见见我?”红衣女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当她看到对方脸上略显谄媚的笑意,立时会意。 锦衣青年顿了顿道:“小晴……” 红衣女子皱眉打断他:“你叫我什么?” “好好好,温姑娘。”锦衣青年伸手抓向红衣女子的胳膊,却在半途收回,“这里又只有我们两个人,你怕什么?” “千琛公子,你是不是疯了?”温晴生气地道,“二公子和成乐他们就在附近,就算你想见我,也不应该在这里啊!” 百千琛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去在原位坐了,道:“你是怕那个成乐,看到你半夜与别的男人见面?” “我不怕,”温晴表情平静,话音平稳,就像完全没嗅到对方话语中的醋味,“因为我能确定成乐现在在他房间,而且应该已经睡着了,可是其他人我就不敢确定了。” “你怎么知道成乐已经睡着了,”百千琛转头看着温晴,表情有些可怕,“难道是你伺候他睡下的不成?” 温晴沉默不答。 百千琛忽又起身,快步走到温晴身边,瞪眼看着她,“真的是……” 温晴仍然无言,只漠然地瞧着面前的男人。 “说话啊!”百千琛暴躁地道。 温晴终于开口:“我一直觉得千琛公子你是个很成熟,绝不会意气用事的人,看来我错了……我要回去了。” 说着她转身,刚迈出一步,就被百千琛一把拉住。 “小晴,对不起,我的确做了蠢事。”他说道,“但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我……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只怕你会和那小子假戏真做,这些天我一直都睡不着觉,满脑子都在想这件事……” 温晴回头看向他,“我义父和陶之诚早晚都会正面冲突的,我又怎么可能和成乐假戏真做呢?你以为人人都像你一样,满脑子情情爱爱吗?” 百千琛闻言大喜,但忧愁马上又袭上眉梢,“我知道你很烦我这样,可是也请你谅解,我真的太爱你了,我实在无法把我对你的爱埋藏在心里……” 他说得如此直白,似乎没有半点羞耻之心,只因为这已不是他第一次向温晴表达爱意。 其实温晴早前已明确拒绝过他的求爱,可他却并未死心,又屡次示爱,甚至求婚。百千琛似乎认为只有自己才能配得上温晴,也只有温晴能配得上他,他们志趣相投,郎才女貌,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不可分割的一双。 可是温晴却屡次拒绝他,这无疑让他很受挫败,同时也让他很感困惑。因为他清楚温晴的人际往来,知道她大概不是已经心有所属才拒绝他,而除了心有所属之外,他再也想不到温晴会拒绝他的理由。这或许是因为他无论如何都不愿承认,温晴只是不喜欢他而已。 这也怪温晴自己,她以为她明确拒绝的态度已足够说明一切,所以从未将“我不喜欢你”五字直接说出口过。 听他再一次的吐露心意,表达爱慕,温晴的第一想法当然还是直接拒绝他。她深知这才是最好的做法,不管是对她,还是对百千琛。 可是这次她却犹豫了。 自然不是因为百千琛锲而不舍的精神感动了她,虽然她的确知道百千琛为人执着,但她怕的也是这个。 为人执着有时候是好事,可有时候却只是执迷不悟。这样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或能成事,可代价往往是巨大,甚至可怕的。 这里是流香苑,温晴每天都和成乐在百千琛的眼皮子底下相处着,她实在不敢想象此时若再激怒百千琛,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千琛公子,你对我的心意,我自是明白的。”温晴道,“你对我的好,我也都记在心里。可现在义父大事未成,我实在无心于恋爱婚嫁之事,盼公子能了解体谅……” “那等你义父所谋之事达成,你就会接受我吗?”百千琛立时问道。 温晴犹豫了一瞬,被百千琛察觉。 他双目瞬也不瞬地盯着她,“你不喜欢我,是么?” “你所说的那种喜欢,我还从未对任何人有过。”温晴语气恳切,令人信服。 “可是成乐那小子,你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笑得那么开心……” “我当然要开心了。”温晴说着,心中感到一股寒意——百千琛果然在暗中密切监视着他们——但她面上毫无波澜,“我想你应该能明白,我和成乐在一起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为了达到目的的手段。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个喜欢笑的人,不过如果你喜欢那样的假笑,我也可以笑给你看啊。” “好。”百千琛道,“你笑,我看看。” 温晴怔了怔,没想到百千琛竟真的提出这样的要求。然后她真的笑了。那线条柔和的美丽面庞上绽放的笑容,是那么甜美,那样可人。 百千琛一时瞧得痴了,可他心里清楚,这并不是他所熟知的那个温晴。他所认识的温晴,是一个有着柔弱外表,却很有能力,很有手段,行事做派很冷酷的女子。也就是因为他们二人在这一点上很像,百千琛才那样喜欢她,觉得他们二人最是般配。 夜风袭袭,灯火摇曳。 温晴笑容依然,百千琛正想让她停下,却见本来甜美的笑容变得戏谑,她的眼神也好像在挖苦他。 “可笑,的确可笑。”她忽然道,“你只要稍微了解一下成乐此人,也不可能觉得我会喜欢他那样的呆子。” 百千琛有些窃喜,但却道:“那谁说得准,或许你就喜欢那样的呢。不然我实在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喜欢我了。” “我不是不喜欢你……” 百千琛双目猛地张大,眼神中显露着惊喜和期待。 “我说了我只是还没考虑过恋爱婚嫁之事,或许……” “或许什么?以后你会爱上我?答应我的求婚?”百千琛问。 “或许会,或许不会,但你若能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人,而且能变成那样的人,那就一定会了。”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人呢?”百千琛问道。 “不好说,因为我也不知道。”温晴笑道,“或许当你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是那样的人了,然后我自然也能知道。” 百千琛看着温晴,默然良久,终于点点头道:“我明白了。” 温晴乱说一通儿,也不知道他明白了什么。“嗯,好。”她怔怔地点点头,然后道,“那我先走了。” 这次百千琛没有阻拦,但看着温晴的身影缓缓步入暗处,他忽然又问道:“你是回你自己的房间吗?” 温晴停步,但没有回头,道:“我们刚才说了那么多,看来都白说了。” “不白说。”百千琛道,“至少我听你说你并不喜欢成乐,那等朗护卫所谋达成之后,我决定要杀了那小子,你应该不会阻止我。” 温晴一脸阴沉,甚至眼神之中已有杀意,但嘴上却十分轻松地道:“随你开心。” 一说完,她便迈步离开。 第553章 发誓 曲思扬一肘子顶上他侧肋,咬牙切齿地道:“你挺开心啊!?” 郭长歌痛得“啊”了一声,伸手护住中肘处,忙道:“就不可能啊。小艾或许是很在乎我,我明白的,因为我也很在乎她,但并不是男女之间的那种感情。你屡次因为她吃醋,还……还做了那些傻事,在我看来实在可笑至极。” 曲思扬轻声叹了口气,郭长歌的迟钝实在令她无语,因为她自己也曾深受其苦,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他们师徒一个不会表达,一个不解人意,如果能保持这样,永远相安无事下去,倒也可以接受。 于是她笑了笑道:“是,我好像是有些可笑,以后不会那样了。” “乖啦。”郭长歌微笑道。可他笑容马上消失,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立时说道:“你倒也怪,怕我和婉若她们之间有什么,却口口声声说不想让大家伙分开。你不应该一心想着带我远离她们吗?” 曲思扬“哼”了一声,“别以为只有你看重朋友……再说我不放心的是你,不是她们。只要你自己不动歪心思,她们就算喜欢你又何妨,那还说明我眼光好呢。” “我能动什么歪心思呢?”郭长歌笑问。 “不动最好,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 “你要怎样,宰了我吗?” 曲思扬摇头,“我只会离开你,永远都不再见你。” 郭长歌怔了怔,笑道:“你倒是仁慈。” “这可不是仁慈。”曲思扬道,“因为如果你喜欢我,很在乎我,那我的离开一定会让你痛苦。而如果你不觉得痛苦,那就说明你完全不喜欢我,那离开你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选择。” “很有道理啊。”郭长歌笑道。 “别嬉皮笑脸,”曲思扬皱眉道,“我可是很严肃的!” 郭长歌立时收敛笑意,道:“我也很严肃,你快给我阖眼睡觉,再不睡快到饭点了,我怕你又饿得睡不着了。” 闻言,曲思扬倒是乖乖闭上了眼,可郭长歌看着她,还是感觉不放心,总觉得她随时都会再睁开眼说些有的没的。 于是他道:“在你睡醒前,你再说话我也不理了,听到了吗?” 曲思扬面带笑意点了点头,然后侧了身抱住郭长歌的左臂。 郭长歌看着她,不禁微笑,很快她脸上笑意消失,同时呼吸变得重了些,竟似已经入睡…… 她睁开眼的时候,大概已是隅中时分。 她并不是自然醒来,而是有人忽然开门吵醒了她。她坐起身的时候,那个人已经站在房间里,正冲着她微笑。 “睡好了吗,”百千琛温柔地问道,“小晴?” 温晴是和衣而睡,此时微笑着起身,“千琛公子,你怎么来了?” 百千琛并不说明来意,而是直接说道:“跟我来。” 一说完,他就转身向外走去。温晴也不多问,伸手理了理额前的头发,便直直跟了上去。 他们所在是山中的一间小寺,古老的寺院建筑十分残破,但绿树围绕,环境清幽,又远离人烟,是休养和藏身的绝佳之地。 更不必说,藏身于此的人也少在地面上走动,从后院那口井通入的地下世界才是真正的隐秘之所。下面的地道四通八达,光是出入口便有几十之数,分布在山野、深林、城镇各处。 温晴随百千琛来到后院那口井前,百千琛爬绳梯下井,温晴也跟着他爬绳梯。两人来到井底,钻入洞口,沿着地道无言地走了一会儿,最终在一道石门前停步。 百千琛依某种次序按动石门旁墙壁上的几处暗格,那石门便自己打开了。他们走进去后,那石门又自关上,温晴知道关门的机关应在地板上,百千琛已不动声色地踩过。 这里是一间陈设奢华的宽阔石室,居中摆放着一张光亮洁净的大理石桌,下面的棕红色地毯从中间延伸出去,几乎覆盖了整个房间的地面。 百千琛一进房就脱下鞋子踏上地毯,绕过了大理石桌,来到一张大床之前。 温晴看着他,怔在原地,开口道:“千琛公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百千琛转过向看向她,一脸笑意地道:“朗护卫应该已经与你说过了。” “我不知公子指的是……”温晴皱眉看着他。 “我们的婚事啊,你义父想让我们尽快完婚。”百千琛道,“他说你也同意了的。” 温晴犹豫片刻,道:“是,我同意了。” 百千琛不禁又露出极为喜悦的笑容,道:“那我们定个日子。” “成婚是大事,等回京都见了百大人再说。”温晴道。 “就算我们现在出发,也得花不少时日才能回去。我可等不了那么久,就这几天,这里就是我们的洞房,等我差人去买些喜纸来装饰一番,一定很漂亮的。”百千琛笑道。 “所以公子是带我来看洞房的?”温晴问。 “对,你过来,脱了鞋过来。” “做什么?”温晴没有等他回答,已经脱下鞋子走上那厚实柔软的羊毛地毯。 她来到他身边,而他忽然伸手抱住了她。 温晴身体自行反应,一把将对方推开,而她忘了百千琛现在已失去大半的内力,这一推竟将他推得仰倒在地,摔了个结实。要不是这房间够大,他恐怕要一脑袋撞上墙壁,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温晴赶忙去扶他,却被他挥手打开,然后抬眼看向温晴,目光中满是怨恨之意。 “你真的想嫁给我吗,我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他说道。 “先起来再说。”温晴又伸手去扶他。 这一次百千琛没有抗拒,慢慢站了起来,道:“说。” 温晴严肃地看着他,道:“就算我想嫁给你,也不代表现在你就可以对我无礼。” “你知道我想做什么?”百千琛看着温晴的目光中充满了欲望。 “我……我当然知道,但现在不行。” “那什么时候行?” “自然是成婚之后。” “我说了我等不及了。” “你不是说这几天便要与我成婚吗,几天都等不及吗?” 百千琛看着她,冷笑道:“你是觉得这几天会出现什么转机吗?” “什么转机,”温晴皱眉,“你在说什么?” “你听不懂最好,可事实并非如此?”百千琛道。 “我真的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温晴表现得无比困惑。 “我信,只要你给我……”百千琛伸手轻抚她嫩滑的面颊,“只要你现在肯给我,我什么都信,什么都答应你。” “给你什么?” “你不是知道吗?” 温晴犹豫着,百千琛的手从她的肩颈经过,又沿手臂缓缓滑下,最终牵起了她的手。 他微笑着看着她,而她突然将他的手甩开,转身向房门走去。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百千琛怒喝:“站住!” 温晴站住了,但并不回头,道:“我说了,现在不行,希望你能尊重我。” “那如果我说,我会放了成乐呢?”百千琛道。 “成乐?”温晴的语气像在说一个陌生人的名字,“他不是死了吗?” “他活的好好的。”百千琛道,“我现在可以向你发誓,你只要陪我这次,我就放了他,而且以后我也不会再纠缠你,你愿意找谁就去找谁,我绝不干预。” 第558章 笑了 百生便放开了兄长,百千琛伸手整了整衣衫,什么也不说,径直向外走去,却被郭愠朗横臂拦住。 百千琛转脸瞪向他,“你要怎样?” 郭愠朗苦笑,”事到如今我还能怎样,我只有提醒你,莫忘了你此行的使命是什么,更莫忘了你父亲对你的期望。他若知道你像现在这样感情用事,恐怕这广鸣院继承人一事,就要另作考虑了。” 百千琛不禁皱眉,郭愠朗这话的确说到了他心里去,足以让他动摇。 就在这时温晴忽然“呵呵”笑了几声,笑声中充满了嘲弄之意。她等不明所以的众人目光集中到她身上时,止笑开口道:“果然是个废物。” “你说什么?”百千琛并不是没有听清楚,他只是不敢相信温晴会看着他说出这样的话。 就连百生也吃惊地看着温晴,在他印象中,温晴向来文雅娴静,体贴内敛,绝不会用“废物”这种字眼去评价任何人。 “一个一心想着继承家业,对长辈的命令不敢有丝毫违背,完全没有自主意识的人,不是废物是什么?”温晴笑问,“还是说,你还觉得自己是三岁小孩不成?” 百千琛本来一张苍白的脸涨得通红,看着温晴,怔了许久说不出话来,最后终于自牙缝间艰难挤出几个字:“你错了……” 然后他又快速且大声地重复:“你错了,你错了,你错了……”说到后来神情已渐疯狂。 “我不会看错的。”温晴平静地打断他,“我所爱的人,我的朋友们,还有我自己,我们都敢于反抗,都有自己的追求和想法,而你和我们不是一类人,你只会走别人为你铺好的路。” 百千琛似已完全呆滞,微张着嘴,看起来想说什么,可终于一个字都没能说出口。 温晴看着他,又笑道:“怎么,觉得我说的不对吗?那我们就打个赌,我赌你绝对动不了成乐。” 百千琛目中似欲喷火,“你以为我不会去杀他?” 温晴却还在微笑,这微笑没有丝毫喜悦,也并不让人觉得友善,却像火上浇油一般,更助长了百千琛的怒火。 她笑道:“你或许会,小孩总有长大的一天嘛,可即便如此,我也不觉得你能杀得了他,因为你没有那个能力。还记得我最先说的,你是个废物!” “你!”百千琛双拳紧握冲向温晴,却被百生拦住。 百千琛怒目瞪着温晴,良久,终于愤然转身,冲出门外。 剩郭愠朗还在盯着温晴,目光中带着显着的无奈之意,还有几分似有似无的怨恨。最后他也走了,带着所有的黑袍人。 门还敞开着,温晴和百生站在里面看着门外,心里想着各自的事情。所虑之事有所交集,却又十分不同。过了一会儿,成乐的视线终于转移,到达温晴那双漆黑幽沉,带着微微忧郁气质的眸上。 “你何必要说那些话?”他问。 温晴终于也看向他,“我也不想,那不是真心的。” 百生轻叹一声,“你是怕他会被朗护卫说动,说出少庄主在哪里?” 温晴没有回复,而是道:“去我住处。” 两人便离开,走过长长的地道,来到那口井底,温晴借着绳梯轻巧地攀了上去,刚翻出石围,便看到百生从井口飞也似地冲出,直跃至井深三倍有余的高度,失力后跌落,却还是冲着井口。看百生神情显然慌了,幸好温晴看准时机拉了他一把,才让他平稳地站定,没有再回到井底。 “谢……谢谢。”百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谢。 “习惯些时日就好了。”温晴是在说他这副“崭新”的,充满力量的身体,说完便向她房间行去。 百生跟在后面,心里一直在思考现在的情势,想找出破局之法。虽然他并不认为自己比温晴聪明,自然也不觉得自己能想出比温晴更好的办法,但他牢记着郭长歌对他说过的话:到时候什么事都可能发生,你最好还是依赖自己的判断…… 也是因为这句话,百生才会在离开的半途改变主意,折返回这里。虽然目前看来好像是帮了倒忙,但他不后悔自己的决定,也认为自己一定能做些什么来挽回过错。 “谢谢你能回来。”温晴忽然道。 百生怔了怔,随即微笑道:“我想帮你。” “嗯。”温晴简短回应。 两人再行片刻,来到一间屋前。 “到了。”温晴推门进去。 百生跟着进门,刚站定就开口道:“温姑娘,现在琛哥不会让朗护卫找到少庄主,而朗护卫又会阻止琛哥去杀少庄主,两人互相牵制,少庄主一时虽不会有危险,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啊。我看我们还是得联络郭兄弟他们,让他们速来此帮咱们,你觉得如何?” “怎么联络呢?” 百生想了想,道:“看来我还是得离开……你知道路吗?” “我知道。”温晴道,“可义父昨晚派人用马车送你离开,就是怕你会摸清此地的位置,而他现在知道我可能会告诉你路线,就未必肯放你了。” 百生皱眉。温晴接着道:“就算你凭武力硬闯了出去,但等你带人回来,这里一定早空了,地下密道也会被堵上。” “这么说这条路是行不通了。”百生认清了现实。 温晴没有立时回应,她进门后就一直背向百生,此时终于缓缓转身。 百生看到她的脸,不禁又皱起了眉,“你怎么了?” 温晴其实没怎么,她只是在笑。笑本是件很普通的事,可百生觉得现在的情况成乐虽暂时安全,但也绝对不是该笑的时候。 尤其是温晴,她是最不该笑的人。可她偏偏笑了。 百生忽然又注意到,她手上捏着张纸条。他很好奇,正要问时,温晴开口道:“你应该离开,但不是你一个人离开。” 百生越来越困惑,又要开口询问时,温晴微笑着,将手里的纸条递向了他…… 第563章 假的 百千琛竟然爱着温晴,这件事虽然让人觉得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同时这一事实也解释了许多的事情。 百生已大略说完了在那寺中发生的所有,而就在这时,曲思扬从后面的石室出来,有些着急,似乎还有些愤怒地走向郭长歌。 她生气,只是因为她本以为在她去看她母亲时,郭长歌会跟着她的,可他却没有。不过当她看到成乐和百生,在惊喜之余,也立时明白郭长歌为什么没有跟上她,于是怒意顿消。 “你们……”曲思扬在长桌不远处站定,惊讶地看着成乐和百生。 可成乐和百生却都像没看见她一样,神情凝重,一动不动地坐着。终于还是郭长歌最先搭理她,问道:“古姨怎么样?” “她醒了,也能说话,挺好的……”曲思扬看向萎靡不振的成乐道,“发生了什么吗?” 她自然已从百生和成乐现在的反应中觉察出了不妥,扫视众人一圈后,忽然大声问道:“小晴姐呢,小晴姐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成乐和百生还是神色凝重,不发一言。又是郭长歌开口道:“你怎么不陪着古姨,出来做什么?” “我……”曲思扬想起什么,看向白独耳,“师父,瞎师父……” “什么事?”白独耳放下酒杯问道。 “你没醉吗?”曲思扬本以为白独耳像龙川和霍真一样,也醉的无法交流了。 白独耳又喝了一杯,重复道:“什么事?” “我娘想见你。”曲思扬道。 “见我……” “是,师父你救了她呀,她想当面谢谢你。”曲思扬道,“本来我娘她想自己出来,但她还太虚弱,所以我不让她出门。” “不用见。”白独耳道,“她是你娘。” 他是想说,因为古云儿是曲思扬的娘亲,所以他救她是理所应当的。他虽然从小就只有师父,没有父母,但见过郭愠朗和雒淑桐夫妇对郭长歌的疼爱后,他自己也多少明白了父母意味着什么。那时他甚至幻想过,自己还是小小一个的时候,母亲是不是也把自己那样温柔地抱在怀中,给予无限的关爱。 “师父你还是跟我去,不然我怕拦不住我娘往外跑,她身子虚弱,要是跑出来再着了凉怎么办?” 白独耳最后又喝一杯,然后起身,“走。” 曲思扬却还不动,忧虑地看向成乐和百生,最后又将视线落在郭长歌脸上。 郭长歌回应她道:“你快去,别让你娘等……” 他顿了顿接道:“别担心,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我们有办法的。” 曲思扬扫了成峙滔一眼,又冲着郭长歌点了点头,然后才领着白独耳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他们师徒离开很久之后,成乐忽然开口:“假的,都是假的……” 他的神情看起来很痛苦,而他所说的这句话虽然很清楚,但并不完整。 他在说什么是假的? 好在在座的每个人都大概知道他在说什么。想来百生已将这些天发生的一切都向成乐解释过了,郭长歌心里想着,看向百生,而百生则轻轻点了点头来回应他。 “你觉得小晴姐为什么不跟你回来?”郭长歌问成乐。 “因为她不想!”成乐道,“她亲口对我说,她要嫁给百千琛,让我忘了她。” “如果她真打算这么做,那还救你做什么?” 成乐苦涩一笑,道:“她毕竟还做不到对我见死不救。” 郭长歌忍不住笑了,“那她到底在不在乎你呢?” “在乎,”成乐道,“但不像我原来以为的那么在乎。” 郭长歌无奈地摇了摇头,看向百生道:“你怎么认为?” 百生顿了顿开口道:“琛哥帮忙救了少庄主,他是因为温姑娘才这么做的。” “那怎么了?” “我若是温姑娘,也会为了琛哥留下,那样就走了对他太残忍……”百生道。 “你还真是设身处地啊,”郭长歌道,“但我想问的是你觉得她喜欢谁,你兄长,还是少庄主。” “少庄主说的不错,关于温姑娘的事很多都是假的,因为她是一个骗子,很厉害的骗子,撒谎从不脸红,还总是那么真诚。”百生说着看向成乐,“少庄主,没人能真正了解温姑娘的想法,但我能确定一点,他喜欢的人是你。” 成乐怔了怔,“你不才说她是个骗子吗?” “那是事实……”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百生实已被温晴骗得有些缺乏信任了,但他相信有些东西就算是假的,他也不应该轻易就失去信心,“可在你们之间的感情上,如果连你也觉得她骗了你,那是真是假还有什么所谓呢。” 一语惊醒梦中人,成乐霍然起身。郭长歌问他:“他干什么?” “我要去找她,”成乐道,“我要找她把事情说清楚!” “你去哪里找?”郭长歌道。 成乐无言,成峙滔道:“乐儿,你先坐下。” 成乐出拳在桌上重重一锤,坐下,转向百生质问道:“你当时为什么打晕我,为什么不让我和晴儿多说两句话?” 当温晴说她要回去嫁给百千琛,让成乐忘记她的时候,不明情况的成乐自是不愿放她走,紧紧抱着她不放…… “你不是已经问过我了……那时间紧迫,随时都可能有人来截我们,我必须那样做。”百生道。 他这么回答,但其实那时出手的人是温晴。成乐抱着她,她忽然抬手在他的后颈轻轻一击,他便晕了过去。百生以为说是自己打晕了成乐,能让他好受些。 那之后成乐醒来时还在回来的路上,他让百生带他回去,百生当然不肯,还告诉他,就算他们回去,原来那地方肯定也早就空了,他还是见不到温晴。 此时成乐想到这一点,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温晴了,于是陷入极深的痛苦之中。 就在这时郭长歌却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其实小晴姐她不跟你回来,不是因为你,也不是因为百千琛。” 成乐看见他的笑容,很是生气,冷冷道:“那难道是因为你不成?” 郭长歌又笑了笑,“还真是。” 成乐皱起眉,百生好奇地看向郭长歌,郭长歌也看向他道:“莫忘了小晴姐和朗头之间的深仇大恨啊,我想她之所以留下,定是想做个了断……” 说着他将视线转向成乐,接着道:“你们想想,如果她大仇得报,在她的立场,还如何能再与我相处呢?” 百生道:“所以她才不想让我们去找她么……” “但我们会去找她的,”郭长歌忽然严肃起来,坚定地道,“无论如何我们都一定要去找她!” “对,”成乐自然赞同,“一定要找她!” 看婉如和婉若,还有方元此时的神情,显然说到要去找温晴,他们也都十分积极。而其他人,柯小艾不必说,成峙滔的神情一直都十分平静,此时也没有任何波澜。 令人奇怪的是,此时百生却皱起了眉,似乎在深深地担忧着什么。 郭长歌注意到之后立时问他:“怎么了?” “其实温姑娘还说了其他的话,”百生道,“让我单独转告你。” 第564章 压抑 ——有些事是没有为什么的。 虽然百千琛这样说过,也确实是这么想的,但当郭愠朗离开,只剩他和温晴两人的时候,他还是再次问道:“你为什么要回来?” 他有期待听到的回答,即便事实并非那样,他也想听她说。 温晴解开他被封的穴道,说道:“我不回来还能去哪里?” 百千琛没想到自己会等到一句反问,但还是立时就回道:“你应该和成乐在一起,你那么喜欢他……” “我喜欢他,但也骗了他,骗了他很多,很久。”温晴说着,在对面的椅子坐了。 “他很喜欢你,会原谅你的。”百千琛道。 “或许,但我还是得回来。”温晴道。 百千琛忽然有些激动,平复下来后试探性地问:“是……是因为我吗?” “我很感谢你。”温晴道。 只有一句感谢,百千琛显然并不满意,怔了怔之后微笑道:“还记得你之前和我说过,说当我能弄清楚你喜欢什么样的人时,或许我已经成为了那样的人,而你自然也会喜欢我。” 温晴努力回想,终于想起那天在流香苑的水阁中,自己好像是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这话本是她乱说一通的,真没想到对方会记到现在。 “现在的我,是你会喜欢的人吗?”百千琛问道。 温晴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百千琛注意到她的为难,立马补充说:“我是想说,如果你没有遇上成乐,现在的我,总比之前的我要更讨你喜欢些的?” 其实这样的假设根本就不会存在,因为如果没有成乐,就不会有百千琛现在的转变。 可温晴脸上还是现出了温暖的笑意,然后点了点头,“如果我没有爱上别人,一定会爱上现在的你。” 百千琛知道温晴的话十分有八分是在安慰他,但他还是很开心,开心地笑道:“谢谢你。” 温晴微笑着摇了摇头。 百千琛又道:“你应该去找成乐,还有你其他的伙伴,与他们在一起时的你,才是真正的你……” 他想起在拾愿堂几人在流香苑居住的那段时间,他密切监视着他们,发现温晴在那段时间的笑容,比她之前好几年笑的都多。本以为那只是逢场作戏的假笑,可现在百千琛才终于明白,那是她发自真心的笑,与那群伙伴在一起的时候,她才是最开心的。 “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去玉汝山庄,去认识那些人,本就只是义父给我的任务,”温晴轻描淡写地道,“现在任务完成了,我自是要回到义父身边的。” “你真想这样么,还是不得以?”百千琛皱眉问她。 温晴微笑道:“有什么不得以呢,义父抚养我成人,教给我本领,对我一直都像亲生女儿一样好……” 百千琛打断她,“那你又在压抑什么呢?” “压抑?” “你从小到大虽然都对朗护卫言听计从,从不违背。” “这又如何?” “如果你真把朗护卫当作父亲看待,真觉得自己是他的女儿,又怎会这么听话?”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温晴皱眉道。 “就连我也有任性胡闹,惹父亲生气的时候,我敢放肆,是因为我知道父亲疼爱我,会容忍我。”百千琛道,“可你对朗护卫,对你的义父,却好似无时无刻不怀着敬畏之心,从不任性,甚至从不委屈。现在想来也是挺可怕的,我从来没见你哭过,也没听你抱怨过。我不相信一个人会没有任何负面的情绪,只可能是没有表现出来,也就是说,是在压抑着。” 温晴没有回应,也没有任何表情,但百千琛看着她,知道自己说对了,于是他好奇地道:“我从来没问过你,你是如何成为朗护卫的义女的,你亲生父母又……” “够了!”温晴霍然起身,“我不想谈这个。” 百千琛只好闭嘴。温晴旋身向门走去,但忽然又停步,转头道:“千琛公子,真的很谢谢你。近日会有人送你回京都,我们有缘再见。” “送我回京都?”百千琛皱起眉,还想多问时,温晴已出去了。他又喃喃道:“有缘……再见……” “和千琛聊的怎么样?”本在泡茶的郭愠朗抬起头,看向刚刚进门的温晴。 “如果我不回来,你真的打算杀了他么?”温晴走向义父,在他旁边的椅子坐了。 “我的确差点杀了他。” 温晴握紧了拳,很快又放松,“那是什么让你改了主意?” “他救了成乐,我只好把他当作成乐了。”郭愠朗笑道,“用他来逼他兄弟回来,万生绝不会无动于衷,到那时你难道会袖手旁观吗?而事实比我想象的还要更美好,你竟然主动回来了,看到你的时候,我实在太惊喜了。难道你早已想到我会那样做,所以才回来的?” “我知道你无论如何都会去找我,所以我自己回来,只想让你离他们远点。”温晴道。 “他们是谁?” “成乐,长歌,思扬……甚至龙川,白独耳。”温晴道。 “为什么,我知道你在乎这些人,可我就一定会伤害他们么?”郭愠朗一脸无辜。 温晴冷笑道:“你现在还想用千琛公子来威胁我呢。” “他也在内吗?”郭愠朗笑道。 “那成乐呢,你当初明知千琛公子可能会伤害他,却还是……” “还不是……”郭愠朗打断温晴的话,“还不是因为你不听话。” “如果你信守承诺放了成乐,我又怎会反抗你;如果你没有把成乐交给千琛公子,又怎会有这么多麻烦,兜这么大圈子?”温晴道。 郭愠朗看着她,微微一笑道:“可如果我没有把成乐交给千琛,恐怕早就被你改变记忆了。” “你果然是觉得,我从开始就背叛了你。” “我必须谨慎,不管你会不会背叛,我都得有所防备。” “从小到大我从未违背过你,你竟还对我不放心?”温晴说。她的语气倒还平静,这话若写成文字,看起来有些委屈不忿,但听她说起来更像是在试探什么。 郭愠朗盯着她的眼睛,良久之后长叹一声道:“晴儿,还是那句话,我只是做我必须做的。” 温晴眨了眨眼,最后一下闭起的时间稍长些,同时在深深地呼吸,而睁眼的同时说道:“明白了。” “那就好。”郭愠朗伸手端起茶杯,在喝之前接着道,“你需要的东西应该明天或者后天就能备齐,等你给我演示过幻心术,再教会了我,我亲自送千琛离开。” “亲自倒不必”温晴无奈地笑了笑,“他应该不大想看见你。” “那你呢,那时候是跟千琛一起走,还是去找长歌他们呢?”郭愠朗问。 “我不能留在你身边吗?” “我以为你已经对我彻底失望了。” “你做你必须做的,而我,也想保护我必须保护好的人。” “好,”郭愠朗勉强笑了笑,“留下。” 第565章 人血 郭长歌和百生离席,来到寨外的草地散步。太阳已经下了山,不过月亮很快挂了上去,让人不至于摸黑。 “小晴姐让单独转告我什么?”在离寨子有一段距离之后,郭长歌开口问道。 百生略微回想了片刻,刚要说话,郭长歌又道:“对了,是七……是七前辈告诉你们的?” “什么?” “发生的事有点多,我脑子有点乱了……忘了你本来只知道白钰儿可能就是李七娘,但并不知道她还是你师父的妻子巧玲,也不知道当年霍家堡惨案的元凶正是朗头。”郭长歌漫步而行,说着转头看向同行的人。 百生回应道:“我们是从白……七前辈房间的那口箱子回来的,一回来前辈就问我们她外孙女在哪,怎么没跟我们一起回来。我和少庄主都不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一听到‘外孙女’这三个字,我自然想到了师父,然后又隐约猜到了些事情……” 郭长歌笑了笑,“我根本想象不到,当你知道七前辈和霍前辈的关系时,是多么惊讶。” 百生轻叹一声道:“我都习惯了,这两天遇到的事一件比一件出人意料。那时成庄主也在七前辈的房间里,他快速地为我们解释了一番,然后我们才出来见你们。那之前有一个白衣女来找七前辈,说古姨醒了,七前辈前去照看,便没和我们一起下来。” “明白了。”郭长歌点点头道,“说回正题,小晴姐还说了什么,何必要单独与我说呢。” “因为那些话至少不能让成庄主听到。”百生道。 “哦?”郭长歌起了好奇心,玩笑道,“难道小晴姐也学会在背后说人家的坏话了?” 百生仍十分严肃,道:“她说让你……让你带我们所有人远离成庄主。” 郭长歌怔了怔,步子也停了下来,站在原地道:“这话倒不新鲜。” “她以前也和你说过这样的话?”百生问。 郭长歌点点头,“她还说什么,是不是也让我们远离朗头。” “她说她会保证朗护卫不再接近我们。”百生回道。 郭长歌笑了,“这分工倒也明确。” “她是什么意思,”百生皱眉问,“保证朗护卫不再接近我们,意思就是要杀了他吗?” 一个人若死了,他当然不可能再接近别人。而温晴也有充分的理由要杀掉郭愠朗。 “希望是。”郭长歌道。 百生有些吃惊,“你真想让温姑娘杀了朗护卫?” “你觉得他不该死吗?”郭长歌表情有些可怕地反问。 “可你……”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郭长歌打断他,“放心,小晴姐一个人要杀朗头,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更何况发生了这么多,朗头现在对她肯定十分戒备。” 百生在心里松了口气,因为他真怕温晴杀了郭愠朗,那时郭长歌就算表面没什么,心里也定会生出芥蒂,与温晴之间,定不能像原来那么好了。 “那你呢?”百生问,“打算怎么办?” “你觉得呢,我怎么带你们远离成峙滔呢,成乐难道会愿意再也不见他父亲吗?” 百生想起温晴那时的郑重其事,又问道:“温姑娘为什么那么说?” “无非是觉得,成峙滔和朗头两人会给我们带来不幸。”郭长歌道,“她没有向你解释吗?” “她只向我强调,说尤其是你,必须离开成庄主,还说不管你打算怎么做,都先好好想想,不要被人左右,更不要重蹈覆辙。” “这是她的原话?” “是,你明白吗?” “我不明白。”郭长歌道,“我现在只想去找她,帮她,这有什么可想的吗,难道不该吗?” “可她最后又反复强调说不要去找她。” “你不想去?” “我当然想,”百生叹息一声,“可是你不知道她那时的样子,她说话时异常严肃,让人感觉如果我们去找她,就会发生很不好的事情。我觉得她那么说,肯定有她的道……” “不要被人左右。”郭长歌微笑着打断他,“还记得我跟你说的吗,人都要依赖自己的判断,她做的事有她的道理,我们做的事难道就没有吗?” 百生神情有些凝重,但心里已经同意了郭长歌的话,道:“那找到温姑娘之后我们怎么办,你打算如何对付朗护卫?” 郭长歌忽然转身往回走,道:“那不是我们该操心的事了。” 百生跟上,不解道:“什么意思?” “小晴姐想的没错,成峙滔和朗头的确会给我们带来不幸,毕竟他们已经给太多人带去了不幸。我也很想远离他们,但凭我们是做不到的。”郭长歌道。 百生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他们几人与成峙滔和朗头之间的关系太复杂,恩怨太深重,就像一棵大树盘根错节,理也理不清,拔也拔不断。 可百生还是不明白郭长歌为什么说那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我还是不懂,你到底要怎么做?”他问。 “我们要做的只有带小晴姐回来,像原来一样,我们还在一起。”郭长歌道。 “你的意思是不管朗护卫了,任他随意去用幻心术?” “他倒是想。”郭长歌笑道。 可他的笑容却令百生皱起了眉,于是他收敛了笑容道:“他这辈子都得不到幻心术的。” 百生略作思考,道:“的确,现在世上会用幻心术的两人都是朗护卫的大仇人,温姑娘一定也不想把幻心术教给朗护卫的。可温姑娘现在已经回到朗护卫身边,他会不会逼迫温姑娘……” 郭长歌打断道:“你果然还不知道吗?” “又是什么事?”百生问。 “用幻心术来让人处于绝对服从的迷幻状态,需要许多十分珍稀的花草药材,其中很多都无处买,也无处采,只能自己种,而且极难培育。但用幻心术来改变人的记忆,却只需一些在普通药店就能买到的材料。”郭长歌道,“这是七前辈说的。” 百生眨了眨眼,“你突然说这个干什么?” “你不觉得奇怪吗,改变记忆听起来不应该要更复杂些吗,为何需要的材料反而简单了。” “为何?” “因为要改变人的记忆,还须要一种这人世间最珍稀的东西。” “什么东西?” “人血。”郭长歌看向百生,“当然也不是什么人的血都行。” 百生已呆住,“难道……难道只有七前辈和温姑娘……” 郭长歌重新面向前方,道:“没错,只有她们两人的血才行。” 第572章 开导 是郭愠朗带他认识这个世界,教他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那时,在白独耳心目中,郭愠朗是这世上最好的人。 白独耳曾问成峙滔,郭愠朗为何要主动挑战他,可成峙滔什么都没有解释,他情愿死在白独耳手里。那时白独耳饶过了他,开始是想着让郭长歌亲自为他父亲报仇,可在漫长的时间里,白独耳一直想不明白郭愠朗主动挑战成峙滔的原因,他甚至称那是本不可能存在的一战。 郭愠朗不可能会想着杀人,白独耳一直如此认为,除非那个人在郭愠朗如此良善之人看来也是非死不可的。于是白独耳开始以为成峙滔一定做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情,或是将来要做的某事会害死很多人,让郭愠朗不得不违背原则去阻止他。 从这么想开始,白独耳便不再想着让郭长歌为他父亲复仇——他本来也不愿这样,因为他深知心怀仇恨的痛苦——而是想让他代替父亲去阻止成峙滔,觉得这样才更有意义。 但后来事情的发展又大大出乎了意料,郭愠朗没死,白独耳与他的好大哥重逢。这本是他梦寐以求的事,可是郭愠朗的所作所为,却让白独耳不禁怀疑郭愠朗当年确实是死了,现在的郭愠朗根本就是另一个人。 “或许他很久以前就变了呢?” 是啊,白独耳把雒淑桐的死归罪于成峙滔,那郭愠朗又为何不能这样想呢,毕竟他也只是个凡人啊。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白独耳就想让郭愠朗直截了当的杀了成峙滔报仇,可是郭愠朗并未这样做,而是把成峙滔关了起来,酷刑折磨他。 白独耳那时虽然不快,但想到雒淑桐的死,也就没有干预,直到郭愠朗又去折磨古云儿,还让成峙滔在旁看着。那时成峙滔求白独耳救救她,白独耳也就知道古云儿是他在乎的人。 难道雒淑桐因为成峙滔而受了那样的苦难,郭愠朗就也要让成峙滔在乎的女人经受同样的痛苦吗? 白独耳再也无法容忍,救了古云儿离开。奄奄一息的古云儿让白独耳想到了雒淑桐临死前的样子,而这一次他一定要救“她”,就算拼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石室里,白独耳说完了这些时,古云儿早已泪流满面。 当她知道折磨她的人就是郭长歌的父亲郭愠朗时,她无比震惊,但并不怨恨。她这一生漫长的岁月里,都怨恨着她的父母,怨恨着皇帝,甚至怨恨当年年轻气盛的成峙滔一心想上战场建功立业,离开了她,可怨恨并没有解决任何问题,还让她更加痛苦。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总之是生活在那冷宫时的某一天,她决定放下怨恨,学着去感恩。 她感恩父母带她来到这个世界,她才能体验那么多美好的事物;她感恩皇帝留了她的性命,让她还有见到自己女儿,和得到自由的机会;她感恩成峙滔救了自己女儿,甚至感恩自己,在冷清孤寂的日子里,没有放弃希望,好好活了下来。 到现在她有更多值得感恩的人和事,面前的人就是其中之一。她看着他,忽然开口道:“你爱她,对不对?” 白独耳沉默着。古云儿又微笑道:“你谈起她的时候,整个人都不一样了。语调、表情、精神,很明显的不一样,你自己应该也知道的。” 白独耳又沉默良久,终于开口道:“这么多年了,我每天都想着她,梦里也是她。我好想和人说说她的事,昨天我终于有机会说起她,而你对她的事好像也有兴趣……可是这是错的,我不应该想着她,不应该……” “长歌他现在已经知道了当年的事,你不必再担心他心生仇恨,但你仍不愿在他面前提起他母亲,是怕他看出你对他母亲的思念。”古云儿道。 白独耳缓缓点了点头。古云儿又道:“其实你不必如此的,你说的所有事情,在我听来对那位雒夫人都没有丝毫不敬,更没有逾礼。” “可是……” “这件事你根本没错,也没有什么好回避的。”古云儿打断道,“长歌那孩子很开朗,他一定能理解。” 对她的这番开导,白独耳没有任何回应,但心里确实舒畅了许多。 过了片刻古云儿又道:“恩公你若想跟人说她的事,随时都能来找我,我很喜欢听你们的故事。” 这时白独耳才终于开口:“谢谢你,古……” “恩公叫我云儿就是。”古云儿微笑道。 “云……”白独耳一时叫不出口。 古云儿笑道:“我们大可以随意一些的……你都坐得这么近了,又为何一直也不正眼看看我,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吗?” “你不难看。”白独耳毫无感情地道。 “不难看……”古云儿笑道,“也不好看咯?” “好看,不过我看不见。”白独耳道。 “看不见?”古云儿皱眉道。 “我是瞎子。”白独耳道。 古云儿一脸不信,道:“怎……怎么可能?” 白独耳反问:“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虽然相处时间短暂,但古云儿已经知道对方不是个爱开玩笑的。她伸出活动还算灵便的左手,在白独耳面前轻轻挥了两下。 白独耳的眼睛没有丝毫反应,却说道:“不必试了,我没有骗你,我什么都看不见的。” “试?”古云儿奇道,“你知道我在挥手。” “如果我连你挥手都感觉不到,又怎会知道你不难看。” 古云儿方才挥手的幅度很小,也很慢很轻,几乎不可能扇出气流,白独耳能感觉得到已经让古云儿觉得惊讶,但听他的意思,好像他还能感觉得出她的相貌一样,这简直匪夷所思。 “我不难看这种事……你也能感觉得出?” “十年前还做不到,但现在已经熟练了。” “熟练什么?”古云儿越听越是惊奇。 “你完全不会武功,所以很难解释……”白独耳想了想,接着道:“你可以简单理解为,我可以感觉到一个模糊的,没有色彩的世界,但对活物的感觉会更清晰些。” 古云儿这下真觉得他是在开玩笑了,伸了几只手指问:“这是几?” “三。”白独耳答道。 古云儿伸出来的正是三根手指,她吃惊地看着白独耳,怔了怔道:“你能不能……背过身去。” 白独耳没有背身,但伸起胳膊把双目挡住。古云儿又问道:“这是几?” “你没有伸手指。”白独耳道,说完他放下了胳膊。 “太厉害了……我……你……”古云儿轻握着左拳,有些语无伦次,“这种本事,实在让人大开眼界,教人钦佩!” 白独耳听她夸赞,觉得很开心,但古云儿随即问道:“可你是怎么失明的?你说十年前还做不到这样,而之前还说过那雒夫人长得很美……” 白独耳的思绪回到了他失明的那一天,一时没有开口,古云儿又忙道:“是我冒昧了……你不必回答我。那一定是痛苦的回忆,害你又想起,实在抱歉。” “没事。”白独耳开口道:“我是在她死去的那天瞎了的。” 古云儿问:“是那些伤害雒夫人的人弄瞎了你的眼睛吗?” 白独耳摇了摇头道:“是我自己弄瞎的。” 古云儿大吃一惊,也大为不解,不自主地缓缓摇头问:“为什么?” 白独耳淡淡一笑,道:“当时太傻了。” 第573章 秘密 只要我以后看不见了,我就不会再看到其他女子,你自然就是我今生见过最美的女子。 这理由的确傻的够可以,也够可笑的,可是当白独耳向古云儿如此解释过之后,古云儿并没有笑。 她没什么表情,只微微皱着眉,直勾勾地盯着白独耳,似乎誓要从他那张脸上瞧出些什么来一样。 白独耳忽然开口问她:“你是不是又觉得我在骗你?” 古云儿怔怔地眨了眨眼,然后急忙摇头,“你怎么会这么想?” “若是有人给我讲了那样的故事,我也不信的。”白独耳道,“我会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呆的人,简直胡编乱造。” 古云儿忍不住“扑哧”笑了,道:“我看你现在也够呆的,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白独耳却仍十分严肃,道:“我只怕你会觉得我喜欢撒谎……我很感激你听我说这许多,所以我绝不会骗你,我所说真的没有半句假话。” 古云儿微笑道:“我没有觉得你在撒谎,我只是有些吃惊……有些伤感,还有些敬佩。” 白独耳奇道:“怎么会伤感,又怎么会敬佩?” 古云儿轻叹一声道:“你这样痴情又赤诚之人,恐怕终了一生都要思念着那位已故去之人,这怎能不教人伤感;你这样痴情又赤诚之人……又怎能不令人敬佩?” 她嘴中说着,眼睛里也已满是怜惜又敬慕的感情。白独耳虽然听不见,但能感受到她话音里的真挚,不由得面露微笑。 他笑着道:“我这一生都会思念着她,这是当然的……没什么好伤感,更没什么好敬佩,思念一个再也见不到的人虽然有痛苦的时候,但却是我心甘情愿,甚至乐在其中的。” 古云儿看着他,目光温柔,顿了片刻之后轻声道:“那是因为你还心存希望……” 白独耳怔了怔,道:“你的话,应该没说完。” 古云儿点点头,“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完。” 白独耳微笑道:“你我一见如故,虽相识不过一日,但我早已把你当朋友看,才会把那久远的故事,还有深埋心底的心情说给你听,你若也把我当朋友,便不必再有那许多顾忌。” 朋友……听到这两个字,古云儿有些感动,有些想哭,可她最终却露出笑容,随即又正色道:“你心存希望,因为你相信还有来世。” 白独耳怔住,“我应该没有和你说过……” “我猜的。”古云儿道,“果然是……是她和你说了有关‘来世’的话么?” 昨晚白独耳说了许多雒淑桐的事,很多无聊的小事都说的具体得过了头,让人听得很无聊,但当说到雒淑桐之死,这比较关键和重要的一节,他却两句话便说完,甚至终于舍得提到曲思扬——古云儿本来在问的人。 这也容易理解,谁也不愿多说伤心之事。不过今天把话说开了,白独耳终于肯说起雒淑桐之死的细节,古云儿得以知道那天在白独耳和雒淑桐之间发生了什么。 到此时大多的事都明朗了,除了白独耳昨晚问过的那个问题: “你相信有来世吗?” 当古云儿大概能确定白独耳对雒淑桐的感情时,就在猜想这“来世”可能只是白独耳自己的美好愿望,他希望有来世,希望能在来世与雒淑桐重逢。可是在又更深入地了解了白独耳的性格和为人之后,古云儿觉得那应该不会是白独耳单方面的想法,他不是那种会痴心妄想的人,除非有人给他心中种下了妄想的种子。 那个人会是谁呢? 当然只有雒淑桐。 白独耳也承认了,他点点头道:“那是她最后与我说的话,如果有来世……话没有说完,但我已明白她的意思……” 说着,他面露微笑。可这时古云儿却蛾眉微蹙,她心里在想那时雒淑桐那样说的真正用意,因为无论如何她都不相信,雒淑桐会在感觉到生命消逝的最后时刻,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来表达对她和白独耳有缘无份的惋惜。 “她还说了什么吗?”古云儿问道,“在那最后的话之前……” 白独耳温柔地微笑着,道:“她叮嘱我照顾好思扬,当然还有我大哥和长歌。” 对,就是这样,古云儿其实本来就明白的,雒淑桐当时只想让白独耳照顾好她的家人,那应该才是她最后的想法,毕竟在白独耳的描述中,郭愠朗和雒淑桐是那样相爱,他们一家是那样幸福。 那一句“若有来世”只是为了确保白独耳会为了她,不惜一切去照顾、保护好郭愠朗和郭长歌,否则就算有来世,白独耳又哪有脸去见她…… 古云儿仍然皱着眉,看着淡淡微笑着的白独耳。他笑得是那样幸福,那样美好,良久,古云儿被他感染,美丽的面庞上,终于也敛去忧色,显出笑意。 他救了她,她又怎能去破坏他心中的希望和美好,比起这些,真相实在没那么重要,就让那成为一个永远的秘密。 “我相信有来世。”古云儿忽然道。 白独耳听了,脸上笑意更多了些,“昨天你便是如此回答的。” 古云儿接着又道:“但有传说,只有今生好好活着的人,才能入轮回,经佛祖宽恕罪业,获得往生的资格。” 白独耳点点头,笑而不语。这么多年在红尘人海中经历,他早已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呆子,他当然明白古云儿这样说,是在关心他,为他着想。 他真的很高兴自己救了她,因为他现在有种感觉,说来奇怪,那是种被救的感觉,就像身上的束缚忽然被解开了,也像是溺水时被人拽出水面,呼吸到了美妙的空气…… 他琢磨不透,也懒得多想,光是知道自己又交了一个好朋友,已经足够让他开心的了。 他的朋友实在不算多,郭愠朗是一个,雒淑桐自然也是,然后龙川算一个,至于霍真……勉强也算,再然后就轮到古云儿了。 有朋友在身边,总是令人心情愉悦,能交到新朋友更加让人兴奋,唯一美中不足的是,这个新朋友大概不能满足他一个要求,他试探着问道:“你会喝酒吗?” 古云儿怔了怔,随即笑道:“随时奉陪。” 第583章 太笨 如果是一见之下二话不说便动手,自然没什么可奇怪的,但风四四见到李青虹的时候,怕是没胆子贸然出手,而只要他稍加观察,就会发现李青虹内力全失,已是一个废人,这时也没必要再杀他。 郭长歌本该早点想到这些的,如果能早些想到,他就不会说是风四四杀了李青虹。 除了风四四之外,苏素染当然也想杀李青虹,而且不会管他有没有失去内力。 可是,郭长歌想不明白她怎么有机会再见到李青虹,李青虹明明已知道她想杀他,在自己内力全失的情况下,又怎么还会去见她? 所以郭长歌觉得奇怪,成峙滔看向他,忽然开口:“看来他是自己去送死的,算是自己杀了自己,怨不得旁人。” 郭长歌缓缓转头,看着成峙滔脸上的笑意,忽然感到后背有些发凉。因为成峙滔就像能听到他的心声,知道他所有的念头。郭长歌觉得李青虹和罗逸飞的死是成峙滔造成的,成峙滔现在正是在反驳。 他又道:“其实没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为了那女子什么都肯做,便是死也不在话下。” 郭长歌想到李青虹的模样……能为一件事而甘愿赴死绝大多数情形都令人肃然起敬,可郭长歌现在只想呕吐。 他已抱着自己的肚子,弯下了腰。风四四困惑地看了他两眼,然后对成峙滔道:“为何你们的话我总是听不懂,什么叫主动去送死的,那女子指的是谁,苏素染吗?” 成峙滔微笑着看着他,缓缓道:“你听不懂,只因你太笨了。” 风四四怔住,脸色间笼上怒气,良久之后才又面露笑容,道:“还请庄主指点。” 成峙滔道:“你说你现在就可以带我们去见苏素染?” 风四四点点头。 成峙滔接着道:“也就是说,苏素染现在在你的掌握之中?” 风四四接着点头,“我今儿才抓了她,还有她那妹妹也在我手上。” 听到这里,郭长歌猛抬头瞪向风四四,问:“苏善君呢?” “没见着,我只逮到那两个姑娘,一顿拷问也没问出霍真的下落……”风四四看着郭长歌,忽然奸笑一声,“你小子果然是她们的相……嘿,好朋友,心疼了是吗?” 风四四的行径让郭长歌想到郭愠朗,他强忍住怒气,让自己冷静思考…… 那天风四四把苏霁月作为人质逼霍真就范,而后霍真却又脱身,从那时起风四四和一众武林豪杰除了寻找霍真之外,自然也想再抓到苏家的人,故技重施。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家自然会想快些离开云州这是非之地,可是他们最终还是决定留下等苏素染。想来苏素染最近才找到家人身边,于是苏善君决定马上启程离开,免得夜长梦多,可苏素染和苏霁月两人却因为某种理由而留了下来,以致被风四四所擒。 风四四又道:“我手下有不少人死伤在那对姐妹手下,我若不稍微教训教训她们,如何服众?不过你也不用心疼,看在你的面子上,我毕竟没有对她们下狠手。” 郭长歌眨了眨眼,“我的面子?” 风四四道:“我与你父亲是故交,他的面子,也是你的面子。” 郭长歌讥诮地笑了笑,道:“那看在我的面子上,你能不能放了那对姐妹?” “这……” “反正你现在有别的办法当上盟主了,还为难两个小姑娘做什么?” 风四四的视线缓缓转向那个能给他提供“别的办法”的人,道:“我全听成庄主的。” “风老弟你自己怎么想?”成峙滔问。 风四四看着他,略有些迟疑地道:“放了她们……倒也无妨。” 正当郭长歌觉得此事总算是不用太麻烦就能解决时,只听成峙滔嘲笑道:“所以说你笨啊!” “你……”风四四的手已抓上了身侧的短棍,差点就要提棍挥打,但他终于又压下了火气,自嘲般地笑了笑,“比起成庄主,我自然是很笨的。” “风老弟,你也别怪我说你。”成峙滔道,“见你如此舍近求远,我实在是忍不住。” 风四四沉声道:“还请庄主明言。” “你想当盟主是为了什么?”成峙滔问。 他抢在风四四开口前又道:“不必回答,告诉自己就好。” 风四四感觉对方把自己当傻子,有些不爽,道:“我很清楚自己是为了什么。” 成峙滔道:“我让你再告诉自己一遍。” 风四四嘴角抽搐,说道:“已……已经告诉过了。” 郭长歌看着他们,听着他们的对话,觉得很有趣。 “很好。”成峙滔笑道,“你现在应该已不想做盟主了。” 风四四皱眉道:“你说什么!?” 成峙滔笑道:“你做盟主想得到的东西现在已握在手里,为什么还要去做盟主,给自己找麻烦呢?” 风四四有些呆滞,“我……” “你什么你,”成峙滔道,“你难道不知道苏家的家底有多厚吗?” 风四四双目猛地睁大,总算大概知道了成峙滔的意思,“可是……” “还可是什么,”成峙滔再次打断他,“我告诉你,苏良弼已死,而苏善君此人豪迈重义,为了救回女儿和侄女,他不会有丝毫保留。” “苏良弼死了?”风四四有些惊讶。 成峙滔点点头,“你不必有丝毫顾虑,此事我会玉汝山庄会替你遮掩,绝不会坏了你堂堂丐帮帮主的名声。” 风四四转头向四周看去,茶棚里的其他客人早就被他们一大群乞丐惊扰得离去,平时遇着一两个乞丐还敢赶一赶的茶博士现在也站得远远得不敢靠近,街上行人来往,鼓噪嘈杂,更不可能有人能听到他们的对话…… 他转向成峙滔,道:“可上次京都的事没成……我身上没有玉成令。你现在想要我做什么?” 成峙滔淡淡道:“我只想让你快点离开,去做你的事。” 风四四有些困惑,“我什么都不必做?” “你就当我心情好……”成峙滔道,“但被这么一大群乞丐围着,心情再好也会慢慢变差的。” 风四四迟疑地缓缓起身,拿起短棍揖道:“多谢庄主指点。” 成峙滔摆了摆手,头也不抬地喝着他的茶。 风四四转身便要离去,郭长歌忽然道:“等等!” 风四四只好又缓缓转回身来,郭长歌看了他一眼,然后问成峙滔道:“你想干什么啊?” 成峙滔抬眼看向他,继续啜饮着茶水。 郭长歌皱着眉,又道:“你明知道我不可能让他去勒索苏善君。” 成峙滔放下茶碗,笑道:“那就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了。” 风四四看着成峙滔道:“这小子武功很好,他若拦我,我手下可不敢容情。” 成峙滔漠然道:“他又不是我儿子。” 风四四道:“我若失手杀了他……” 成峙滔看向他,笑道:“那我得谢谢你。你知道他爹是怎么死的……” 郭长歌摇了摇头,然后轻叹一声,忽然一挥手,一只空茶碗砸向风四四面门…… 第584章 一出戏 几乎同时风四四的短棍也已挥出,不挡迎面来的茶碗,而是向郭长歌当头劈下。 郭长歌闪身躲棍,风四四歪头避碗。没有茶碗阻挡视线,他见郭长歌已猱身而来,两指直取他天泉穴。 风四四退避,快极,可虽避过了郭长歌点穴的一指,却因过于慌忙而略失了平衡,被郭长歌追击当胸一脚,踹得飞了出去。 风四四摔在街心,行人四散开去,空出一片场地。郭长歌欲乘胜追击,但被风四四手下阻拦,这些乞丐武功皆属寻常,但人墙一挡,乱棍打来,郭长歌也不得不专心应对。 郭长歌不断躲避棍击,伺机突破,余光看见风四四鲤鱼打挺,已然起身。郭长歌有些着急,因为他以为风四四这就要溜之大吉,却没想到他竟走了回来,道:“你们让开!” 丐帮一众弟子便向旁退去,留郭长歌和风四四对峙。 “刚才你先出手,占了先机。”风四四道。 郭长歌倒是没看出来,风四四竟也是个武痴,又或许他只是不想输给一个后辈。郭长歌扫视街上围观的人群,其中有不少武林中人,风四四可是一帮之主,毕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脸面…… 不论怎样都无所谓,郭长歌心想,风四四只要不跑就好。 他面带微笑道:“那这次你先。” 风四四把短棍扛在肩上,冷笑一声道:“你方才是用暗器偷袭,我毫无防备,现在你我皆全神贯注,谁先谁后也没什么紧要。” “方才你毫无防备?我看不见得。”郭长歌笑道,“再说茶碗明摆在桌上,又叫什么暗器呢?” 他略顿了顿,笑着,又接道:“你是不是输不起?” “放你娘的屁……”风四四这时看了成峙滔一眼,“我没有输!” “难道是我输了?”郭长歌笑问。 “你马上就要输了。”风四四道。 “那你还不出手?” 风四四不出手,也不再回话,而是又看向还在茶棚里安安稳稳喝着茶的成峙滔,道:“这就是你要我做的事,果然一如既往的不容易啊。” 成峙滔先喝了口茶,然后缓缓转过头来道:“我什么都没让你做。” 风四四笑道:“你什么都没让我做,但我却必须做,从来都是如此。” 他的笑容忽然消失,目光变得充满杀气,视线已落回郭长歌脸上,压低了声音道:“我现在若不解决了这小子,之后麻烦的是我自己。” 郭长歌有些无奈叹了口气,转头看向成峙滔。这一次他实在想不明白成峙滔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他知道自己只要配合着把这出戏唱下去,他总会明白的。 郭长歌又看向风四四,他正在和他手下一个弟子耳语着什么。风四四身材较矮,那弟子是佝偻着听话的。等风四四说完,那弟子先直起腰,接着转身快步而去,挤进人群,很快消失在郭长歌的视线里。 “接招!” 郭长歌还在猜测风四四派那弟子去做什么,风四四突然就出手,短棍如毒蛇吐信般点到。 郭长歌向后避去,右脚猛地一蹬,飞天炮仗一样冲上了茶棚后的屋顶。 风四四紧随而至,又待出招,郭长歌开口道:“等等。” 风四四顿住身形,“等什么?” 郭长歌抬起双手亮出掌心,“我没有兵刃,你这样就算赢了我,也不公平啊。” 风四四怔住,郭长歌又笑道:“堂堂天下第一大帮的帮主,难道要占我这个后辈的便宜吗?” 他说话刻意提高了嗓音,虽在房顶,但下面围观的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风四四倒也沉得住气,这时大笑一声,转身向后,提着声嗓对下面围观的众人道:“各位武林同道,魔头霍真杀害我的至交好友,罗逸飞,罗盟主,我风四四誓要为他报仇!” “该当如此。”下面有人为风四四的义气感动,轻轻点头,如是说道。 但也有人冷笑道:“谁不想为罗盟主报仇……” 这话相当于是:谁不想当下任的武林盟盟主。 主要便是这两种态度,人群中一时议论纷纷。但不管是哪种态度的人,都在想着要不要插上一脚,前者是想襄助同道,而后者是为露脸争名。之所以还没行动……前者顾虑着风四四的面子,想他刚才吃了亏,定想自己打回来;而后者还在观望情势,只怕自己吃力不讨好。 风四四抬手指向郭长歌,接着道:“当日在超尘顶,是这少年保护霍真,以致我等除魔不成,才让霍真有机会报复杀人。另外,此少年还曾袭击抓走过李青虹李掌门,之后不久李掌门便死于非命……” 闻言,人群中一片哗然。 罗逸飞之死到现在已众所周知,可李青虹之死,大多数人还是初次听闻。 下面有人喊着问道:“风帮主,你是说……是这少年杀了那位‘五圣’之一的李掌门?” 风四四回应道:“就算不是他下的手,李掌门之死也与他脱不了干系。那日李掌门被这少年打晕掳走,是很多人亲眼所见。” 他转向郭长歌,喝道:“小子,你若觉得冤枉,现在大可以辩解。” 郭长歌想了想,道:“李青虹的死,确实与我有关。” 他在想若不是他,李青虹不会失去内力,也就不会被苏素染所杀。 人群又是一阵哗然。 方才众人因李青虹的死而震惊,现在却是在惊异那少年人的武功,年纪轻轻,竟能敌过剑术如神的李青虹。他们中有人本来注意到了风四四从茶棚飞出来,狼狈地摔在街心,于是向茶棚看去,看到郭长歌时都有些奇怪,风四四怎么会被一个少年人打飞……现在总算不觉得奇怪了。 “这小子武功很是邪门。”风四四又对众人道,“方才他忽施偷袭,连我都着了他的道。” 下面立时有人提议:“风帮主,我们来帮你。” 有人附和道:“对,我们一起上,对付这种武林败类,用不着讲什么道义。” 风四四却道:“多谢各位的好意,但我一人对付他,已绰绰有余。” 围观人群里的武林中人皆不以为然,因为他们都知道李青虹的武功一定在风四四之上,既然李青虹都输了,风四四又如何能对付那少年人。但他们当下也不好多说什么,谁也不愿公然质疑风四四的实力,得罪了丐帮帮主可不是闹着玩的。 风四四已转身面向郭长歌,随手将短棍往旁边一扔。 郭长歌看着短棍顺房顶斜坡滚了下去,笑了笑道:“终于可以打了吗?” 风四四道:“你这么着急,为何不先出手。” 郭长歌脸上露出胜利者得意的微笑,“我说了这次你先,我得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他想在战前激怒风四四,可风四四却表现得很冷静。 郭长歌又道:“你刚才说那么多,就是想让大家觉得你比李青虹更强?” 风四四奸笑着,却颇正气凛然地“哼”了一声。 郭长歌蹙眉道:“可前提是你得赢了我啊。” 风四四走向他,在他身前站定,抬头道:“你觉得我赢不了?” 郭长歌道:“你当然有机会,但你竟真的敢把兵器抛下,是不是太自信了些?” 他上屋顶,就是想让更多人看到他和风四四,然后激风四四抛下兵器,但他也只想着试试,并不觉得这样明显的激将会成功。 风四四道:“是你说的,这样才公平。” 郭长歌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对方了。 风四四忽又低声道:“再说即便我赢不了你,你也会输给我的。” 这实在是一句毫没道理的话,郭长歌更觉迷惑,直到他看到了街对面屋顶上的两个人。 他们忽然出现,远远站着。一人是不久前风四四派走的那个丐帮弟子,另一人是个身形纤瘦、长相甜美的姑娘,却是苏霁月。那丐帮弟子的手中明晃晃持着利刃,尖头正抵在苏霁月身上。 郭长歌立时明白了风四四的打算,道:“你不是要拿她去换钱吗,就像货物一样,交易前损伤了可不好。” 风四四压低声音道:“我就算杀了她又如何,莫忘了我手上还有一个。” 郭长歌沉默了。他在思考。 现在好像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全力一拼,若能短时内生擒风四四,那丐帮弟子投鼠忌器,自然不敢对苏霁月如何。 可郭长歌却不打算这样做,并不是考虑到这样做的风险,而是他忽然想起这只是一出戏。 郭长歌只想快点唱完这出戏。“我明白了。”他道。 风四四问:“明白什么?” 郭长歌轻蔑地笑了笑,小声道:“我会输给你。此战之后,你的武功在大家心目中就在‘五圣’之上,天下无敌。” 风四四笑道:“算你小子识相……接招!” “等等。” “怎么?” “我先。” 第585章 试试 郭长歌一出手便是全力的进招,风四四抵挡得吃力,皱眉道:“你不是……” 郭长歌不让他说完,猛地一掌打出,风四四双臂交叉挡架,还是被推得向后退去,踩在屋顶边缘,瓦片碎裂,差些就摔了下去。 郭长歌又已一脚踢来,风四四旋身闪向一旁,再不敢托大,全神应对,施展开自己最得意的狂风拳法,反攻了上去。 郭长歌招无定法,但见招拆招,应付自如,笑道:“总得演得像点呀,我若轻易就败给你,谁会相信我胜了李青虹。” 风四四见他神态自若,气息平稳,抵挡自己全力进攻,竟似毫不费力。 他不禁皱眉,话音有些断续地回道:“倒……倒也不必……。” 两人的身影在屋顶疾速腾挪,身法和招式都快到下面观战的人根本看不清楚。 有人感叹道:“不愧为丐帮首领,风帮主果然名不虚传!” 另有人道:“那少年人才真令人吃惊。” 当下有人猜测:“他会不会是霍真的徒儿?” 接着这话题:“霍真的徒儿都这么厉害,那霍真的武功岂非更高?” 有人说“那是自然”,也有人说“倒也未必”,大家又议论了起来。 这时在屋顶上,郭长歌稍微放缓了出招的节奏,风四四的狂风拳法以一个“快”字见长,可这时却忽然快不起来了。风四四心中更惊,因为他发现自己是被郭长歌牵着走,至少以狂风拳法是绝无取胜可能。 风四四额头已沁出冷汗,而郭长歌仍在微笑,忽然开口道:“怎么了,风帮主?” 风四四皱眉道:“差不多了,你假装中我一拳,摔下去。” 郭长歌笑道:“风帮主一双拳头力道惊人,我若中上一招,怕是会立即毙命啊。” 风四四想了想,道:“那你直接摔下去就是,反正我没见下面有什么高手,他们看不出来的。” 郭长歌脸上笑容隐去,冷冷道:“可风帮主你不是要杀我吗?” 因为成峙滔的暗示,风四四本来自是想杀了郭长歌的。他让弟子带苏霁月来,只是作为自己不会输,不会当着这么多武林人士的面丢脸的保险。像他这样的人,绝不相信一个人会肯为另一个人去死,所以本没指望郭长歌能因为苏霁月便束手待毙。 于是他只是以苏霁月作威胁,让郭长歌输给他,并没说让郭长歌去死。先有了这层保险,他再与郭长歌交手,打算伺机狠下杀手,可他没想到郭长歌的武功比他想象的更高,现在要杀他,显然是不太可能了。 “只要你不妨碍我,我没必要杀你……你现在逃走也行。”风四四想着保了名声再说。 “就算我不妨碍你,但杀我难道不是你必须得做的事吗?”郭长歌问道,“玉汝山庄的那套规矩我也清楚的,你如何向成峙滔交代呢?” 风四四皱眉不答。 郭长歌又笑了笑道:“你的斤两我也清楚了,至少空手你不是我的对手。” 风四四有些急了,道:“那又如何,你敢赢我,那妮子就死定了!” 郭长歌直言道:“我本打算活捉了你的。” 风四四大惊,立时转攻为守,边打边退。 郭长歌也不逼得太紧,更放缓了招式,笑道:“别怕啊,就算你不是我的对手,我想活捉你也不是那么容易的。那样反而可能弄巧成拙,害了苏霁月……风险实在不小。” 风四四明显松了口气,却又冷冷道:“呵,你知道就好。” 郭长歌道:“我们之前没有好好交过手,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武功究竟如何,但成峙滔很清楚。” 风四四不解,“你想说什么?” 郭长歌道:“你的武功如何,成峙滔想必也很清楚。” 风四四道:“那又如何?” 郭长歌道:“他知道你武功不如我,却还为难你来杀我……” 风四四“哼”了一声,“玉汝山庄为人实现心愿,代价从来都不轻松。” 郭长歌笑了,“你就不能换个角度想,成峙滔会不会不是想让你杀我……” 成峙滔虽没有直言,但暗示得已经够清楚了,风四四皱眉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郭长歌脸上的神情瞬间变得严肃,道:“他会不会是……想让我杀你?” 闻言,风四四立时向后跃开丈余,落地后怔住,神情凝重地看着郭长歌。 郭长歌也停手,微笑道:“你真以为成峙滔不知道罗逸飞和李青虹是怎么死的吗?” 风四四无言。郭长歌又道:“我告诉你,若不是成峙滔,那两人不会死。而我有很强烈的预感,你会步他们的后尘。我说这些,是因为我实在不忍心看你们被他一个个害死,做了鬼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了。” 风四四沉声道:“他为什么……” “你若不信,”郭长歌打断道,“我们可以去试试他。” 风四四怔怔道:“试……” “来。”郭长歌忽道。 “什么?”风四四看向他。 “我答应你的,会输给你。”郭长歌放松地站在那里,全身上下都是破绽。 “你不怕我杀……” “他若真的想杀我,”郭长歌再次打断道,“你何不把我带给他,让他自己动手呢?” 风四四明白了,这就是郭长歌刚才说的“试”,于是他出招攻了上去。 郭长歌还是接了两招,但很快便中招,被点中穴道,不得动弹。 风四四把他扛起从房顶跃下,人群中不少武林中人立时围了过来,除大多恭维之辞,还有恭喜风四四为友人报了仇和感激他为武林除了害的人外,还有人问道:“这小子还活着,风帮主你不杀他,是想从他嘴里问出霍真的下落吗?” 风四四摇头,伸手指向还在茶棚里坐着的成峙滔道:“那位是我的朋友,并非武林中人,却也是罗盟主和李掌门生前的好友,我想让他来为他们报仇。” 听了这解释,众人都觉得奇怪……如果并非武林中人,如何能与罗逸飞、李青虹这些人交上朋友。 风四四却再不理旁人,已径直走到成峙滔面前,把郭长歌扔到地上,道:“成庄主,你来杀了他。” 第588章 误会 苏霁月看见一张熟面孔——玉汝山庄的庄主成峙滔。他站在二楼一间房门外,扶拦远眺。 “成庄主,您怎么在外边站着?”徐掌柜走过去问道。 成峙滔先瞧了苏霁月一眼,然后微笑回应道:“年轻人和年轻人交朋友,我就不掺和了,否则只怕会惹人生厌。” 徐掌柜笑道:“您说哪里的话……您也很年轻呀。” 成峙滔笑而不语。 有男女两人的欢笑声断续从房间里传出来,徐掌柜指着房门道:“苏姑娘,你自己敲门进去,你姐姐就在里边。” 苏霁月便行至门前,伸手敲门。 “笃笃笃……” 里面的笑声停下,一个熟悉的声音道:“谁啊?” 苏霁月立时回应道:“郭大哥,是我,苏霁月。” 不知为何,里面的人沉默了。 苏霁月有些奇怪,马上又问道:“阿姐,你也在吗?” 还是没有回应,过了好一阵,才有脚步声响起,然后门开了。 来开门的人正是苏素染,苏霁月看见阿姐后马上面露微笑,道:“阿姐,你没事,那些乞丐没有再……” “我没事。”苏素染微笑着打断她道:“小月,我和长歌有些话要说,你先在外边等等好吗?” 苏霁月怔住,“长歌……有话要说……好,等,我等……” 她有些语无伦次,但苏素染却似完全没注意到妹妹僵硬的反应,还微笑摸了摸她的头,然后很快地闭上了门。 苏霁月还站在门前,好像听到里面郭长歌叫了一声“小染”,这让她心里更乱,面向着紧闭的房门,整个人都呆滞了。 “既然是这样,苏姑娘,”徐掌柜微笑提议道,“你先跟我去别处歇息一会儿。” 苏霁月怔怔地点了点头,徐掌柜又看向成峙滔道:“成庄主,您也一起去。” 成峙滔看了眼此时表情呆滞的苏霁月,笑了笑道:“也好。” 就这样三人下了楼,来到楼下的厅堂里闲坐休息。 徐掌柜去为那两人准备茶点,暂时离开。苏霁月整个人还是有些呆滞,她坐在椅上,就像失了魂儿一样。 “他们能有什么话要单独说呢……”她忽然喃喃自语道。 成峙滔就坐在她对面,笑道:“我本来也在那房中,你可知我为何要出来?” 苏霁月抬头看向他,忙问:“为什么?” 成峙滔微笑着反问道:“什么情况下,你会想着去回避一对男女,让他们独处呢?” 苏霁月年纪虽不大,但什么都懂。她明明知道这问题的答案,但还是问道:“别卖关子,究竟发生什么了?” 成峙滔笑道:“你那位姐姐好像很喜欢我那位侄儿,竟然不顾还有旁人在,就主动亲近他。” “亲近?”苏霁月蛾眉紧蹙。 “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忽然抓起了他的手,然后投入他怀中,说些甜言蜜语……”成峙滔道。 “不可能!”苏霁月大喊道。 这时徐掌柜正好端着茶点回来,略一怔后笑道:“这是怎么了,苏姑娘?” 苏霁月不理她,瞪着成峙滔继续道:“我阿姐不可能会那样做!” 徐掌柜为两人倒茶,成峙滔向她致谢,然后又端起茶杯啜饮了一小口,才道:“没什么不可能的,我那位侄儿人又英俊,而且也算是你阿姐的恩人,她或许想以身相许呢。” 苏霁月怒道:“你别乱说!” 成峙滔轻叹一声道:“好好,是我乱说。” 说完这句他就一言不发了,也再没看苏霁月一眼,端着茶杯,低头慢慢地喝茶。 苏霁月却还在瞪着他,可心里想的全是现在楼上可能正在发生的事…… 阿姐不可能会那样的,苏霁月一次又一次地告诉自己。 可如果是真的呢,苏霁月不愿相信,不愿面对,但还是做出假设。 如果阿姐真的和郭长歌在一起了,她怎么办? 那样她就什么都没有了……她不允许那样的事情发生。 可她又怎么能那样自私,阿姐如果能找到一个她喜欢,也真正对她好的人,自己应该高兴才是啊。 她强迫自己接受,微笑着接受,可想到未来的事,想到阿姐和郭长歌拥抱、亲吻对方的情景,她实在是笑不出来。但她也并不觉得悲伤,一点也不。 笑不出来,也不想哭。 她只感到……一种自那夜以来就每天陪伴着她的感觉,对男人的感觉。 她难以忍受,难以自制,忽然站起身,飞快地奔了出去。 徐掌柜看着她奔出去,笑道:“成庄主,你又何必要逗她呢?” 成峙滔轻轻把茶杯放下,道:“闲着也是闲着。看她在这里不开心,还是让她去把话说清楚为好。毕竟那两人那样做,都是因为我。” 苏霁月又已来到那房间门口,这次她不敲门,而是猛地推门进去,然后便看见了苏素染和郭长歌。 那两人坐在桌旁,果然靠得很近,不过也只是靠得很近而已,谁也没有抓着谁的手,更没有在对方的怀抱中。 他们现在全都转头看向苏霁月。 苏霁月怔了怔,但还是快步冲了过去,拉起了阿姐的手,挡在他们之间,瞪着郭长歌道:“离我阿姐远点!” 郭长歌怔了怔,转头向门外看了一眼,随即笑道:“霁月姑娘,抱歉让你误会了。” “误会?”苏霁月看向自己阿姐。 苏素染也在笑,开口道:“这都是我的主意,你不要怪你的郭大哥。” 苏霁月皱眉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苏素染起身去把门关了,回来让苏霁月坐下。 郭长歌问道:“成峙滔去楼下了吗?” 苏霁月点点头,“对,他在下边……” 她脑筋转得很快,这时已明白了些什么,接着道:“你们那样……是有话不想让成峙滔听?” 苏素染点了点头,“没错。” 苏霁月十分好奇:“你们究竟在说什么,有什么不能让他听的?” 苏素染忽然十分严肃,道:“我想了解他。” 苏霁月皱眉,“了解他?” 苏素染道:“对,我必须先了解他,才能决定杀不杀他。” 苏霁月有些吃惊,“杀……杀他?” 苏素染道:“你应该也知道,我父亲和小风的死,和成峙滔有关……只是关系有些太复杂了,我必须弄清楚些。” 苏霁月回想起乾坤庄发生的那些事,眨了眨眼,问道:“那现在……你已清楚了吗?” 苏素染道:“还不是十分清楚,但有件事是肯定的。” 苏霁月问:“什么事?” 苏素染沉声道:“成峙滔必须死……玉汝山庄不该存在于世。” 第590章 认识 苏霁月听到这话第一时间看向了苏素染,苏素染问郭长歌道:“怎么了?” 郭长歌不想说关于朗头的事,便道:“不知厉兄和他夫人有没有离开云州?” “厉大哥和凌姐姐么……”苏霁月皱眉想了想,“从那庄子离开之后就没见过他们了,也不知道凌姐姐怎么样……” 郭长歌道:“我在本地结识了一位神医,或能医治凌掌门的病……” 苏霁月先是怔了怔,随即万分惊喜地问道:“真的吗,那位神医在哪里?” 郭长歌便把白钰儿所在那山谷的位置详细与苏家姐妹说了。 听完后苏霁月抱起了双臂道:“昨天方元和尚死活都不愿告诉我你们在哪里……是不是就这个地方?” 郭长歌微笑道:“你也别怪他,那地方隐秘,他毕竟只是那里的客人,未经主人允许,怎敢随意泄漏位置。” 苏霁月道:“你难道是那里的主人?” 郭长歌笑道:“我有正经事呀。” 苏素染道:“你想让我们带凌掌门去找那位白姑娘治病?” 郭长歌点点头道:“你们先去德武客栈,看白衣剑派的人还在不在那里住宿……霁月姑娘应该知道他们在哪个院子。” 苏霁月点头道:“我知道。” “如果他们已经走了呢?”苏素染问。 “那他们肯定回江州了,我们回去找了他们再来。”苏霁月劲头十足。 “不。”郭长歌却道,“你们还是尽快去那山谷,等我回去。” 苏霁月不明白了,“如果没找到凌姐姐,我们去那儿做什么?” 当然是为了保护她们……郭长歌在想,现在朗头既让她们安然离开,说明他应该暂时对她们没什么打算。但情况随时可能会发生变化,在成功说服朗头接受成峙滔的挑战之前,苏家姐妹在那谷中是最安全的。 郭长歌脸上忽然现出爽朗的笑容,道:“我还想与你们多聚几日,作为朋友请求你们留下行不行?” 苏霁月将信将疑,问他:“真的?” 郭长歌笑道:“真的。” 苏霁月眉头舒展,看向姐姐问:“阿姐,你说呢?” 苏素染本来神色凝重,但马上就笑容满面道:“当然好啊。” 苏霁月点点头,又看向郭长歌,“行,就听你的。不过你不怕吗?” 郭长歌怔了怔,“我怕什么?” 苏霁月又问道:“那位公主不在那里吗?” 郭长歌反应半天才意识到她说的是曲思扬,道:“在啊。” 苏霁月坏笑道:“所以如果我和阿姐到了那里,说是你让我们去的,那位公主还不得气死了?” 郭长歌明白她的意思,笑道:“她不会的。” 苏霁月完全不信,道:“不会?你那小徒弟都让她那么吃醋犯傻,我阿姐比你的小徒弟好看百倍,还不得让那位公主发了疯啊?” “什么小徒弟,她应该比你年长些,你……” “柯姐姐嘛……我在她面前自然不会无礼。” “她……小艾倒不会在乎这个……”郭长歌道,“总之你放宽心,思扬说过她知道自己做错了,以后不会再那样乱吃醋了。” 苏霁月显然还是不信,又要开口,被苏素染打断道:“小月,行了,再不走天要黑了。” 苏霁月这才住口,苏素染看向郭长歌道:“那我们走了,你一切小心。” 郭长歌点点头,只点点头。 苏霁月也只点点头。 面对曲思扬的询问——是他叫你们来的?——苏霁月知道不说话才更气人。 曲思扬果然已经十分暴躁,而苏霁月只是笑笑。 “他让你们来干什么!?” 曲思扬气得跳脚,苏霁月却含笑不语。 比起妹妹,苏素染自然更识体些,但她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才能让面前这位醋意大发的女子安心。 她们并没有在德武客栈找到厉直和凌飞雪,若是提起郭长歌想让她们带凌飞雪来此医治,怕是难以取信,所以索性不提。 要说郭长歌舍不得她们这两位朋友匆匆而去,更怕是只会火上浇油,也不能说。 左思右想,也没太好的计较,苏素染最终打算先转移曲思扬的注意,让她不要一直想着郭长歌。 在深谷中柔和的月光下,苏素染带着同样柔和的笑容走上去,拉起了曲思扬的手。 曲思扬怔住,转头看向她,眨了眨眼。 两人的身材都很高挑,身高相仿,苏素染平视对方,可曲思扬却感觉对方比自己高大许多,看着她的眼睛,就像在仰望星空。 苏素染的眼睛里的确像是有星星。 她是那么美,竟让对自己的相貌向来很是骄傲的曲思扬都自惭形秽,不过苏素染的亲近却并不让曲思扬觉得排斥。 曲思扬想起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是个让人乐于亲近的美丽女子,但与亲近母亲时感到的舒心和温暖不同,苏素染给她的感觉很难形容。 那种吸引力,来自人类最原始的对美的追求。苏素染的美已超脱了性感,盖过了曲思扬此时内心中其他的念头,让她沉浸于对美的享受,忘却了嫉妒。 “曲姑娘,之前匆匆见过两面,这次算我们正式认识。”苏素染微笑道。 “呃……嗯。”曲思扬怔怔地点点头。 “我和小月来这里,就是想见一见你和大家的。”苏素染道。 然后她向在场众人道:“我家小月承蒙各位关照,素染在这里谢过了。” 她盈盈一礼,人人都觉赏心悦目,不禁面露笑容。尤其是方元,嘴角都快要咧到耳根了,道:“太见外了素染小姐,你跟我还客气什么……” 他说着,身子不由自主向苏素染飘去,半途被苏霁月拦住。 苏素染还握着曲思扬的手,浅笑着,道:“曲姑娘,不如你来为我介绍一下大家。” 曲思扬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但此时苏霁月抢着道:“我来。” 白钰儿在弄清苏家姐妹的身份,确定她们没威胁后便回房了;饭后龙川被霍真拉去了酒窖喝酒,这会儿两人怕是已酩酊大醉;而白独耳又去找古云儿聊天。所以现在院里只有拾愿堂的几个年轻人,外加一个和尚。 成乐、百生、柯小艾……向阿姐说了这三人的姓名,看向婉若时,苏霁月有些发懵,因为婉如就在妹妹身旁。 “她是我姐姐。”婉若道。 “苏姑娘你好,”婉如带着些对陌生人的羞涩道,“我是婉如。” 第594章 原则 临近武林大会的日子在云州找几个武林败类再容易不过,他们中有穷凶极恶的江洋大盗,有偷香窃玉的采花恶贼,也有假仁假义,暗地里坏事做尽的江湖名侠…… 偌大的厅房里,共有十三人被五花大绑带到温晴面前,记录他们生平的卷宗也整齐摆到桌上供温晴查阅,来让她选出一个将幻心术教给郭愠朗的教例。 就像牲畜一样,屠夫要用它们来教授帮工的学徒屠宰的技巧。 牲畜自然是不愿被屠宰的,可它们没有办法,因为它们只是低级的动物,在强大的人类面前没有选择的余地。 而那些江湖败类的行为与畜牲无异,所以郭愠朗也没有给他们选择,这其实是很公平的,但温晴并不是屠夫。 如果可以选择,她生生世世都不愿做一个屠夫。即便宰杀牲畜并不会给她带来什么困扰,她也不愿成为一个天天与屠刀、惨叫和鲜血为伍的人。 她会幻心术,但不愿把幻心术当作屠刀,她希望她施展幻心术的对象不会像临死前的牲畜一样反抗和痛苦。 所以她拒绝了郭愠朗,不打算用这十三人中的任何一人来教他幻心术。 “你确定?”郭愠朗问她,语气里带着明显威胁的意味。 温晴坐在桌前,合上最后一份案卷,抬眼看向郭愠朗道:“人总会有想忘记的事,你手下人那么多,总能找到一个志愿者。” 郭愠朗有些不情愿地道:“我可以试试,但我现在没有多少耐心。” 两人对视,温晴眼神中的气势一点都没有输,回话道:“我也没什么耐心,所以你最好不要找人糊弄我,糊弄我容易,但想糊弄幻心术你就太自作聪明了。” 郭愠朗手一挥,便有手下将那十三人全都带了下去。然后他又回头对一个留着两撇小胡须,书生服饰的中年人道:“你听到她说的了。” 那中年人点点头,转身而去。 郭愠朗本来站着,此时坐下道:“晴儿,我知道你还很生气,但你若想留在我身边,即便不把我当作义父,最好也能客气些。” 温晴凝视着他道:“你永远是我的义父,但在使用幻心术这件事上,我有我自己的原则。” 郭愠朗道:“那如果我找不到志愿者呢,你会继续坚持你的原则吗?” 他顿了顿,语速缓下来,接着问道:“如果会的话,千琛怎么办呢?” 温晴也缓缓道:“我相信你一定能找到的,我们最好都有点耐心。” 郭愠朗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笑了,手臂扶到桌上,身子前倾道:“这有什么意义吗,等你教会我幻心术,那些人还是会被我改变记忆。” 温晴道:“你是不是也想改变我的记忆?” 郭愠朗怔了怔,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温晴道:“你难道不想我变回原来那个绝不会违背你的乖女儿吗?” 郭愠朗又笑了,道:“之前我让你改变千琛的记忆,让他不再执着于你,你拒绝了,说这是滥用。你还说这是你一直以来的担忧,怕我会滥用幻心术。” 温晴看着他,笃定地道:“你一定会滥用,因为你心里的界限早已经模糊了。或者说改变别人记忆这种事本就没有界限,一旦你决定主动去这么做,最终一定会演变成滥用。” “是么?”郭愠朗又笑了笑,“不过我不会对你用幻心术的,如果你不放心……” “不放心怎样?”温晴问。 “你为什么不离开我?”郭愠朗道,“去找你的朋友们,去找成乐那小子,这样你应该要比在我身边更开心。” “和他们在一起,的确是我今生最开心的的一段时间。” “那就去找他们,我希望你能开心。”郭愠朗真心实意地劝说道。 温晴却摇了摇头,道:“我不能去。” 郭愠朗叹了口气,“为什么?” 温晴道:“我与你说过了,我主动回来,就是不想让你再接近他们,而我留下,是要确保这一点。” 郭愠朗皱眉道:“就算你觉得我只要接近,就一定会伤害他们,但等我学会幻心术,何必还要接近他们呢?” 温晴沉默了。 郭愠朗看着她,冷冷道:“难道你并不是真的打算教我幻心术,而你有别的方式能确保我不再接近他们?” 这回温晴十分冷静地回应道:“我会不会教你幻心术,等找到了志愿者,你自然就会知道。” 郭愠朗凝视她许久,忽然起身而去。 温晴等他离开房间,长长松了口气。 终于又剩下她一个人了,但她又不是一个人,她心里时刻在想着成乐,希望他一切都好,希望他能忘了她,或者恨她也好。可她却知道自己绝对忘不了他,更不可能恨他。她想着他的脸庞,他的声音,他的味道……一切都那么清晰,那么真切又亲切。 他在她心里,就像陪在她身边。而她希望直到生命最后一刻,他都能这样陪着她。然后,等到来生,她奢望自己还能记得他。 人总有不想忘记的事,也总有想忘记的事。 志愿者很快就出现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皮肤很黑,浓眉大眼,脸型瘦削,硬质的短发随意地扎在脑后,向上翘着,整个人给人以十分刚毅的感觉。他来到温晴面前时,还穿着郭愠朗手下此次行动一制的黑袍。 “你叫什么名字。”温晴问他。 “叫我大强就行。” “大强,你想忘记什么?”温晴继续问。 “我父母。” 本在踱步的温晴停下,问:“为什么?” 大强道:“他们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死了,是在我面前被人杀了的。我侥幸活了下来,多年来我苦练武功想为他们报仇,却一直没能查清当年杀了他们的究竟是什么人,甚至一点线索都没有。” 温晴道:“我还是不懂。” 大强继续道:“我一直梦见他们,我父母,那天他们死后尸体却在说话,叫我替他们报仇,可我实在找不到凶手,也不想再被那噩梦折磨了。” 温晴看着他,沉默了。 郭愠朗就站在一旁,此时问道:“可以吗?” 温晴向他点点头,“走。” 第596章 甘心 血已流了半碗,温晴的面色已不如原来红润,但她的表情仍十分平静,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大强看着她,作为一个大男人不得不佩服她的忍耐力。 郭愠朗眉头紧皱,盯着血一滴一滴落在碗里,神情痛苦,倒像滴的是他的血一样。 “还需要多少?”他又问。 “一碗总是要的,你别着急。”温晴淡淡道。 “我不是着急……”郭愠朗道。他忽然一把抓住温晴的左腕,“剩下的用我的。” 温晴挣脱他,道:“不是我不想用,是不能用。” 郭愠朗皱眉道:“为什么?” 温晴道:“如果现在用你的血,我的血就白流了。” 郭愠朗还是不明白。 温晴解释道:“人和人的血是不一样的,作为材料不可混用。” 郭愠朗似懂非懂,心想血能有什么不一样。 温晴道:“其中的道理李七娘没有深入解释,我们只需记住就好。” 顿了顿,郭愠朗点点头。 温晴说着又向手掌划出一刀,以挤出更多的鲜血。良久之后,那只碗终于被装满。 “记着!”她说,“一定得是人血,禽兽的血可不行。” “知道了。”郭愠朗道。 温晴的面色更苍白,但表情依然平静。她快速包扎好手掌和手臂上的伤口后将那一摞碗铺开,再把一碗血大致平均地分在其他碗中。 然后她看向郭愠朗道:“这些药粉和药剂都是你去准备的,我看上面也做了标记,所以就不多讲解了,你好好看,记住我如何处理就好。” 郭愠朗只点点头,然后便全神贯注于温晴的操作。只见她将那些装在瓶罐中的药粉药剂一样样倒入碗中,与她的血混合。有些是两样、三样甚至四样混入同一碗中,郭愠朗需要留心记忆。 温晴一边操作着,忽然抬头看向大强,道:“关于你父母的记忆,你想更改成什么样呢?” 大强道:“我只想忘记他们,或者忘记他们死去的那一天。” 温晴停下了手上的活儿,道:“那他们是怎么死的呢,或者说怎么从你的生活中消失的?” 大强怔怔地摇头,“我不知道……你……” 温晴打断他道:“你不知道,可以解释为你从来没见过他们,那从小是谁抚养了你?” 大强有些不耐烦了,道:“这些无所谓,我只想忘记他们!” 温晴轻叹一声,看了眼郭愠朗,道:“记着,忘却的记忆会形成人心中的空洞,最好由其他记忆来填补,否则这个人早晚都会陷入疯狂。” 郭愠朗道:“听说过。” 当年玉如芝在说起幻心术时提到过这一点,不久之前成峙滔为郭长歌解释时,郭愠朗也在场。 他看向大强,接着道:“听到了吗?现在由你自己来编造自己的生世。” 温晴补充道:“当然要有一个节点把你编的故事与你现在的生活相接,除非你想完全变成另外一个人。” 大强为人耿直粗豪,最怕麻烦,让他编故事,他更情愿让人给他一刀。 他刚思考了片刻就放弃了,抬头看向温晴道:“随便,姑娘你看着办。” 他信任面前这位坚强的女子,他看得出她心不坏,至少不会害他。 温晴有些为难,郭愠朗道:“不如虚构一个仇人,让你报了仇如何?”说完他的视线从大强转向温晴,比起大强的意见,他显然更想听温晴怎么说。 大强回道:“这样好像更好。” 温晴却皱紧了眉头,喃喃道:“更好么……” 郭愠朗看着她问:“怎么,有什么不妥?” 温晴手上开始混合下一瓶的药粉,郭愠朗赶忙将视线移回桌上,观察瓶子上的标签。 她又一边说道:“那个噩梦,是因为没有报仇,还是因为父母被杀呢?” 大强已放弃了思考,呆坐在那里。 郭愠朗也怔了怔,片刻后道:“父母被杀,所以才要报仇啊。” 一说完,他的注意力便马上回到温晴手上。虽然温晴只是简单地将那些药剂、药粉和她的血混合,但郭愠朗还是生怕错过任何的细节。 他知道自己不算是聪明绝顶的那类人,在这间密室中他都不是最聪明的一个,但他对自己的记忆力很有自信,他打算记住温晴在这间密室中所有的行为,以防被她蒙骗。 “我不认为报了仇,就能让人对父母在自己幼时遇害这样的事释怀。”温晴道。她手上继续进行着不徐不疾的操作。 那些瓶罐上的标签除了名称之外,也记录着剂量。剂量是按温晴的要求准备的,她说过那正好适量,多一分少一分都不行。不过在结束后,郭愠朗仍打算检查那些瓶罐到底空了没有。虽然他认为以温晴缜密的心思,就算要骗他也不会在这种容易被发觉的地方做文章,但他为求个心安,自然要做到不遗巨细。 “你觉得报仇没有意义?”他的眼睛仍紧紧盯着温晴的手和桌面上的一切。 温晴把空了的瓶罐摆得杂乱无章,碗的排序也与原先不同,似乎刻意为之,但到目前为止郭愠朗并不因此困扰,他清楚地记得哪些材料应该混合在一起,以及哪只碗里是哪些材料的混合。 “你难道不这么认为么?”温晴停手,看向他,“否则你为何不杀了成庄主?” “他又不是我的仇……”郭愠朗激动的语声戛然而止,平复后道:“我们怎么认为不重要……” 他看向大强,“阿强,你怎么想?” 大强想了想道:“报仇当然有意义!” 报仇当然有意义,否则他这么多年学武,拼命寻找仇人,历尽艰苦,饱受煎熬是为了什么? 温晴问:“那你又为什么放弃呢?” 大强怔住,忽然低下头,有些癫狂地道:“我……我找不到……实在没办法……那……那很痛苦……太痛苦……” 温晴道:“那如果现在你的仇人就在眼前,比如就是我,或者——我义父……” 郭愠朗不禁皱眉,只听温晴接着道:“你杀了我们之后,难道就能忘却失去亲人的悲痛吗?你的噩梦,究竟是因为没有为父母报仇,还是因为亲眼目睹了他们被杀呢?” 大强不停地摇头,“我不知道……” 他语声中已带了哭腔,“我不知道!” 温晴淡淡道:“我也不知道。” 她顿了顿接道:“这么看来报仇的确是有意义的,因为或许报了仇之后,我们就知道了。” 她有意无意向郭愠朗瞥了一眼,又看向大强道:“那样不管结果如何,我们总算能甘心。” 六百六十八 计划 走下木梯,白钰儿带着众人来到底舱,推开了门。 她进去后让在一旁,跟着她的几人还未进门便看到舱中有另一人。一个粗布麻衫,相貌普通的中年男人,坐在舱房正中的木椅上。 郭长歌盯着此人进了门,猛然想起了这张脸,是他曾见过的。 那人微笑着看向刚刚进门的成乐,唤了声:“乐儿。” 成乐吃了一惊,随后困惑地看向那人,道:“你是谁?” 郭长歌道:“这世上有几个人会叫你乐儿?” 成乐皱起眉,再次看向那人,端详良久后试探着喊道:“父……父亲?” 那人微笑着点点头,郭长歌对成乐道:“你忘了吗,我们见过这张脸的。” 成乐本来也大概想明白了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还有些困惑,道:“可是上次我们明明已检查过那些水手的脸……” 郭长歌看向白钰儿,道:“我曾听说过,真正高深的易容术,一旦完成,假的骨、皮和毛发紧固如天生一般,又防水耐温,必须用特殊的工具和专门的药水配合才可去除。” 成乐听得十分惊奇,忽然走上前去道:“父亲,你的声音怎么也变了?” 他方才进门时听到有人叫“乐儿”,那语气十分熟悉,可声音却陌生得很,所以先是吃惊,然后又转为困惑。 成峙滔笑道:“改变声音任何人都能做到啊。” 这话没错,任何人都能故意尖着或粗着嗓子说话,而对武林高手来说,通过调动真气压迫肌肉,又能让发出的声音更自然些。 郭长歌仍看着白钰儿,又道:“可是施展那样的易容术,需要的时间必定不少,那天……” 白钰儿道:“其实那天我也在船上,就今天也一样,我上了船,但没一个人能发现。” 郭长歌道:“就算前辈你在船上,时间也不会变长啊。” 白钰儿自信地微笑道:“有我在,就没什么做不到。对别人来说短暂的时间,对我,已足够。” 若别人说这样的话,郭长歌只会觉得可笑,但现在他面前的,可是一位至少已近古稀的“小姑娘”,而且越活看起来还越年轻了。时间对她,确实可以说比对其他任何人都更宽容。 自从认识白钰儿,郭长歌见过了许多神奇的事情,现在他也只有信服。 他顿了顿道:“前辈今天偷偷上船,又给成庄主做了易容,难道只是为了给我们个解释?” 白钰儿道:“不,是因为我们不能被敌人发现,给你们解释只是顺便。你之前不是想知道成庄主是如何假死的吗,有一种药配合上独特的运气法门,能让一个人的肉体暂时失去生机,你要不要试试看?” 郭长歌忙道:“免了。” 白钰儿道:“不是死亡前或长或短的痛苦,而是死亡后的感觉,虽然每个人最终都会死,但这世上体验过那种感觉的人可不多。” 郭长歌道:“还是不用了,我不觉得人死后还会有什么感觉。” 这时成峙滔道:“的确是什么也没有了。” 郭长歌看向他,“那时你先假死,然后易容混进一众船工水手之中,等上岸后再与你所假扮的这一水手调换,就瞒天过海了。不过这件事怎样都好,已经不重要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你这次来江州做什么。” 白钰儿道:“成庄主亲自来,自然是要与我商量下一步的作战计划。我们的敌人,还有很多。” 郭长歌道:“我们就在这里谈?” 成、白二人还未回应,苏素染突然上前一步道:“成庄主,又见到您了。” 成峙滔看向她,微笑道:“苏小姐,别来无恙啊。” 苏素染道:“多谢成庄主关心。晚辈有一事相询。” 成峙滔道:“哦?不知苏小姐想知道什么?” 苏素染道:“听说您在寻找继承人。” 成峙滔点头道:“是啊。” 苏素染道:“不知选定了没有。” 成乐睁大了眼睛看着父亲,他还没有听父亲跟他说过这件事。 成峙滔道:“我选不选定是一回事,前提是人家得愿意啊。” 苏素染道:“玉汝山庄财富积山,势力通天,怎会有人不愿意?” 成峙滔道:“那你愿意吗?” 苏素染奇道:“我?” 成峙滔道:“如果我要把玉汝山庄的一切都交给你,你愿不愿意。” 苏素染沉默了。 她的目的是让玉汝山庄不像原来那般为祸江湖,而只要接手玉汝山庄,就能控制这一点。可是她现在身为苏家实际上的首领,已没有足够的精力再去管理一个现在还完全陌生的组织。当然她也可以在接手后选择将玉汝山庄解散,但那并不像听起来这么简单,玉汝山庄中定会有人不愿让山庄解散,其中涉及的利益冲突,或许会给苏家带来极大的麻烦甚至灾难,现在的苏素染也没有足够的魄力去面对这些。 就到此为止,她并没有想太多,因为她知道成峙滔只是说说而已,绝不可能真的把玉汝山庄交给她,那只是一句玩笑话。 于是她便笑了笑道:“成公子就在这里,成庄主难道要将庄主之位传给一个外人?” 成峙滔看向儿子,“乐儿,你想当这个庄主吗?” 成峙滔知道自己的儿子并不合适,但只要他想,自己还是愿意让他试试。 成乐摇头,“父亲,我从未想过成为庄主,现在想一想,也不知该带领玉汝山庄做些什么。” 成峙滔道:“那乐儿,你介意我把庄主之位传给其他人吗?” 成乐又摇了摇头,但眉间却深有忧色。 成峙滔转向苏素染,道:“苏小姐,我是很认真的,只要你愿意,我可以让你做玉汝山庄的庄主。” 苏素染还是一脸的不敢相信,成峙滔又道:“因为你有能力,又是长歌和乐儿的朋友,对我来说,这就足够了。” 苏素染思考了片刻,长呼一口气道:“承蒙成庄主青睐,晚辈很荣幸,不过还请您恕晚辈自认无能,不得不拒绝您。” 成峙滔微笑着,“我不勉强。” 他无奈一笑,又道:“这样一来我能想到的人,就只剩一个没问过了。” 苏素染的视线移向一旁的温晴,郭长歌却发现成峙滔在看着自己。 白钰儿忽然向外走去,边走边说:“让他们两个谈谈。” 看到成峙滔的视线,众人后知后觉,知道白钰儿说的“他们”,是指成峙滔和郭长歌,于是便都跟着她出去了。 郭长歌拉了把椅子坐在成峙滔对面,两人对视片刻,郭长歌忽然笑了。 成峙滔便问他,“你是在笑我这副样子吗?” 郭长歌反问:“你想把玉汝山庄交给我?” 成峙滔道:“没错,温晴我早就问过了,刚才又问了乐儿和苏小姐,所以你便是那个仅剩的,我还没问过的人。” 郭长歌又笑了,这才是他发笑的原因。“我还真是猜不透你的想法。”他笑着说。 成峙滔道:“那你的想法呢,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郭长歌道:“我没兴趣,也没精力。” 成峙滔道:“那怎么办?” 郭长歌道:“什么怎么办?” 成峙滔道:“现在所有人我都问过了,都不愿意,我怕是找不到别的继承人了。” 郭长歌道:“与我无关。” 成峙滔道“找不到继承者,我就还不能死,我不能死,温晴就不必改变我的记忆来救我……” 郭长歌怔了怔,道:“你既知道了,这个计划也就彻底失败了,现在你是不是要死,我并不在意。” 成峙滔目光如电,道:“不在意……难道你已有了新的计划?” 郭长歌突然看起来很不高兴,皱眉道:“与你无关。” 成峙滔道:“是与我无关。” 他顿了顿,又微笑道:“但我还是想提醒你,你接下来计划,也可能会失败……” 六百九十四 安心 夜,无月。 荒野中燃着一点亮光,天上点着万千星火。 远处暗林中不时传出的兽叫所带来的不安,被姬虎平和的鼾声盖过。 郭长歌往火堆里添了把柴,忽然向旁瞄了一眼道:“怎么,难道少庄主从来不打呼噜么?” 温晴坐起,背靠在一旁一棵矮树上,“你去睡。” 郭长歌摇了摇头。温晴知道他练的功会让他有时不能睡觉,有时又不能吃饭,总之麻烦得很,便没再说什么。两人就沉默地看着火堆,平静地坐了很久。 “赶尽杀绝……”温晴忽然喃喃道。 “什么?”郭长歌转头问。 温晴也看向他,“你打算怎么做?” 郭长歌又转向火堆,“不是我打算怎么做,是七前辈打算怎么做,我们只是去帮她的。而以她的为人,当然会赶尽杀绝。” “她的为人?” “她是什么样的人现在岂非已经很明白了?” “你觉得她一开始就知道整个计划?” “就算她不是与成峙滔一起设计了这个计划,她应该也很快就反应过来,而且默许了。”郭长歌说着轻叹一声,“否则她为何要杀上官辰?” 他顿了顿,接着道:“以她的武功,一时兴起杀个把人没什么稀奇,但并不代表她杀任何人都没有理由。” 温晴想了想,道:“她想激怒敌人?” 郭长歌道:“那些人谨慎了这么多年,当然不是这么容易会被激怒的。七前辈她……只是想造一个变数出来。” 温晴道:“嗯,毕竟是家里的孩子被人杀了,上官家的长辈就算再谨慎,肯定也多少会有些不冷静了。” 郭长歌道:“没错,成峙滔抛出饵,但鱼若不上勾也没什么办法,但若有一条鱼先忍不住咬上来,其他鱼也定不会就那么看着饵食被独吞。” “会这么顺利么……” “那些人当年从仙山离开时自然是很团结的,可这么多年过来,他们都各自发展了势力。现在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结是共同的目的,但若有可能,他们当然会希望达成目的只有自己一个。成峙滔知道只有利用他们这种关系,才能把他们聚集起来,七前辈也明白这一点。” 温晴道:“可如果那些鱼还是不上勾,而是选择分食那只忍不住要咬勾的鱼呢?” 郭长歌淡淡一笑,“那对七前辈又能有什么坏处?” 随即他收敛了笑意又道:“不过我觉得也是时候了。都这么多年了,那些人应该也明白这次可能是他们这辈子最大的机会。就算知道可能是陷阱,可那饵对他们来说,实在太诱人了,于是只有铤而走险,试图把水面上抛钩的人拉下来。” 温晴沉默片刻,道:“那七前辈呢,那些人给她的饵,对她来说算不算诱人呢?” 郭长歌一边添着柴,道:“七前辈对玉前辈是何态度,最后我们会知道的。” 温晴盯着他被火光映红的侧脸,“你怎么想?” 郭长歌道:“我怎么想重要吗?” 温晴笑了笑道:“反正无事可干,聊聊呗。” 郭长歌还是慢慢添柴,过了会儿才开口:“我只知道如果七前辈真为玉前辈的安全着想,这时候就不应该再接近他。七前辈不出现的话,那些人也没必要对玉前辈出手。七前辈和玉前辈毕竟曾是夫妻,那些老家伙惧怕着七前辈,又都极其理智,在不能完全确定风险前,不会因为愤怒或是一时冲动就做出对自己无益的事。” 温晴道:“可正如你所说,是时候了,那些人明白这次可能是他们最大的机会,对七前辈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那些人相互联合却又随时能舍弃同伴,要逐个击破几乎不可能,可要把他们聚一起又太难……这实在是难得的机会。” 郭长歌道:“这不是借口,你会为了把握什么机会而将少庄主置于险地吗?” 温晴道:“那……如果七前辈她不出现……” 郭长歌抢着道:“你是想说除了玉前辈,成峙滔也会有危险?毕竟七前辈如果不出现的话,就相当于是成峙滔耍了那些人……” 温晴道:“那些人总不会一点脾气都没有,就算不杀人……他们肯定有办法让人生不如死。” 郭长歌道:“成峙滔决定帮七前辈对付那些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但玉前辈并不知情,他在整件事中被当成了一件拿来用的工具。如果七前辈真的还在乎玉前辈,这个抉择难道不是很容易做吗?” 温晴微微蹙起了眉,“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以为七前辈会这么想?” 郭长歌怔了怔,然后缓缓道:“你不是说我一直没变么,所以我在想我也是时候有些变化了。如果什么都想要,往往可能什么都得不到……不是吗?” 温晴无言。姬虎的鼾声更重了些,让人心烦,木柴在火堆中爆裂的噼啪声也有些刺耳。 温晴抱膝坐着,脸上的神情略为凝重,又过良久,忽然小声道:“什么事都要扯上个选择,你难道要变成他那样?” 郭长歌看向她,“成峙滔?” 接着他笑了笑,没有赞同,也没有反驳。 他算是这世上最了解成峙滔那一套的人了,就拿现在来说,成峙滔肯定又是想着实现白钰儿和她敌人双方的所谓“心愿”,不过其中只有一方的心愿能够真正实现,那全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当然没什么心愿能够凭空实现,关键在你敢不敢承担去实现心愿的风险和代价,肯不肯舍弃一些东西。这么多年来,郭长歌知道,真正能实现心愿的怕是寥寥无几,他们大多数,都毁灭在了自己的欲望中。 成峙滔乐于见到这样的事,郭长歌并没有这样怪异的趣味,所以他当然不可能变成成峙滔那样,只不过是,现在稍微有些理解他了。 温晴忽又道:“或许七前辈有对付那些人的办法。” 郭长歌立马不留情地回道:“她一人的武功就算再高,也对付不了那么多人联手啊。而且成峙滔在人家手上,山庄的人也帮不上忙,七前辈又能有什么办法?” 温晴道:“你真觉得七前辈没有任何准备就敢现身?” 郭长歌道:“反正我是想不到,不然也不会这么急着去帮忙。至于那些人,他们应该更想不到,否则也不会上钩。” 温晴道:“可七前辈并没有找我们帮忙,如果她没办法的话,为什么不呢?” 郭长歌道:“她自己有办法当然好啊。” 温晴道:“那你呢,你有什么办法,只是打算硬碰硬吗?” 郭长歌皱眉看向她,眨了眨眼道:“你是不是有些太紧张了。敌人是很厉害,前所未有的厉害,可现在的情况,我们也只能随机应变。” 温晴垂下视线轻叹一声,“不知道为什么,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郭长歌突然笑了,“难道你刚才也做了预知梦?” 温晴抬眼看向他,“你……果然没骗过你吗……” 郭长歌道:“你说得很真,少庄主配合得也很好……你是不是让他在你说这件事的时候不要说话,也不要有任何反应?” 温晴沉默着,郭长歌又微笑道:“所以我没法从他身上看出任何破绽来,可百生也那么不会撒谎,是你没想到的?” 温晴道:“或许是因为他还不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他配合我说那样的谎,又或许只是因为面对的是你……” 郭长歌笑道:“我没料到你竟然会想出这样无聊的办法……” 温晴的脸色沉了下去,起了微风,火光忽明忽暗,不辨她是恼还是悲。 郭长歌突然向后仰倒躺在地上,枕着背到脑后的双臂,望着漫天繁星,开口道:“不过我并不讨厌你这个无聊的谎言……” 他闭上眼睛,轻声续道:“你的担忧,我多少有些了解了……” 温晴起身来到他身边坐下,接替他给篝火添柴。不久后又响起了另一个呼噜声,竟一点不输给姬虎。 温晴听着,微笑…… 第七百章 吃喝 夜。一片黑暗与静谧中突然响起了“咵啦啦”的声响,随即一个黑影伴着瓦片重重摔落在地,发出更大的响声。 同时落地的,还有另一人。不过她并不是摔落,也不似飘落,倒像是凭空出现,没有任何声响,突然就站在了天香楼的门口。 “是我。” 她轻轻敲了敲门,门很快就开了。开门的是天香楼现在唯一的店伙。李七娘之前问过了,他虽是个小二,却叫做小六,没有姓,因为他从小就是个孤儿。是一位好心的老乞丐总会分他些吃的,他才不至于饿死在街头。 “婆婆……” 小六探出脑袋看了看摔在碎瓦中,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 “我没抵门,您不用敲。” “我怕你害怕。” 李七娘笑着说完后走进店里。小六闭上门,又搬了长凳抵住。他的确很害怕,怕是不管谁突然开门进来都会把他吓得够呛。 随后他为已经坐下的李七娘沏好了茶,站在一旁候着。 李七娘的视线盯着桌上的一个小木箱,啜了口茶,道:“你先去休息。” 小六摇头道:“我不累。” 李七娘道:“那坐,我们聊聊天。” 小六问:“您不歇吗?” 李七娘道:“我也不累。” 小六犹豫片刻,坐下了。 李七娘道:“你说你叫小六,为什么是‘六’?” 她想起了自己从前的名字,没姓是因为她不愿认自己的父母。而“七”是因为她排行老七,被卖到园子里后大家都这么叫她,也没起个新名字,就延续下去了。 小六道:“最先是掌柜的这么叫我,因为我是掌柜收留的第六个跑堂,我那五位哥哥和我一样,本也是在街上讨饭的。” 李七娘道:“你们掌柜人还不错嘛。” 小六道:“那是当然,虽然没工钱……” 李七娘皱眉:“没工钱?” 小六道:“但管吃管住,总比原来吃了上顿没下顿,不知哪天就要饿死得好。” 李七娘笑道:“你倒是知足……那五个人呢?” 小六道:“什么?” 李七娘道:“你那五个要饭的兄弟啊,他们不也没家可回?” 小六道:“他们……他们都跑了。强盗来的那天晚上,他们说强盗早晚会闯进来,到时候大家都会没命,就壮起胆子偷跑出城了。掌柜本来留了我们六个看店……” 李七娘道:“你怎么不跟着跑?” 小六道:“我……我不怕强盗。我腿脚好,跑得快,等他们闯进来我再跑也来得及。再说我若也走了,就没人看店了。” 李七娘笑了笑没再说话。过了好一阵,期间小六总是不时地偷瞟她一眼,终于忍不住问:“七婆婆,你怎么能知道屋顶有人的?” 原来不久之前李七娘是说了声“楼顶有人”后,才从大堂出去,然后很快便又回来。 李七娘看向他,笑道:“我是神仙。” 小六年纪虽小,却也不是人家说什么都会信的稚童了,道:“您说笑了……您会武功,而且很厉害?” 李七娘道:“神仙当然很厉害。” 小六眼里放着光,“毕竟您那么快就上了楼顶把那人打下来了。您出去后我……我本是想抵门的,只是没来得及。” 李七娘笑而不语。小六问道:“那个……是什么人?他死了吗?” 李七娘只答道:“死了。” 小六露出一瞬间恐惧的表情,道:“肯定是坏人……是强盗吗?” 李七娘道:“现在只是偷偷摸摸的小贼,不过强盗会来的,只要等我再多杀些小贼。” 小六听得害怕,不自禁哆嗦了起来。一来他最近最怕的就是强盗上门,二来他之前也做过小偷小摸的事,现在听到这种话自然慌张。 他问:“您来这里就是为了对付强盗吗?” 李七娘微笑着看向他,“怎么,你想帮我吗?” 小六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过了会儿才道:“我能做什么,您尽管说。” 李七娘道:“你不是说你腿脚好吗,等过两天强盗找上门来,我叫你跑你便跑,过几天再回来。” 小六问:“我跑去哪?” 李七娘道:“我管你去哪。” 小六挠了挠头,他还以为李七娘是让他去找帮手。现在才明白李七娘让他跑大概是怕他受到牵连而受伤。很少受人关心的他心中升起一阵暖意,觉得面前这位面容姣好的老婆婆更加亲切了。 他微笑道:“婆婆,很晚了,您若不睡,我去给您做点吃的。” 李七娘道:“不必了,我自己也带了些吃的。” 她说着把手放在了她随身带来的那个小木箱上。 小六早就对这个精致的小箱子很是好奇,现在知道里面竟是吃的,道:“干粮吗?” 李七娘道:“我出去的时候你没打开看看?” 小六忙道:“没有没有,我可不敢。” 李七娘道:“你不敢……说明你还是想偷偷看看的。” 小六惊得站了起来,“但我没有,真的没有!” “好了好了,坐下。” 李七娘慢慢翻开木箱的盖子,表情神秘。 “这可比任何干粮都好吃得多,你要不要也吃些?” 小六一来有些馋嘴,二来实在好奇,就算深知吃客人的东西不合适,还是忍不住点了点头…… 珑城北门外数里的一条小溪边,空地上搭了许多篷帐,从外面看,少数还亮着暗淡的灯火。 沿溪边还点着几十处篝火,每处都有许多人围坐在旁。 灰头土脸的洛少明一路打听过去,终于找到了他的好伯父——秦越东——居住的篷帐。 他也不先开口问一声,而是直接冲了进去,然后他几天内第二次享受到了脖子上架满利刃的待遇。但不像上次在城里,此时他脸上毫无惧意,两只眼睛狠狠瞪着面前正坐在绒毯上喝酒的秦越东。 秦越东喝光了一杯酒后抬头看向他,先是很惊讶的样子,随即微笑道:“是少明啊……” 又厉声喝斥手下之人:“你们干什么,难道不认得我的好侄儿?都给我滚出去!” 一众手下收了兵刃出去了,篷帐中只剩下了秦、洛二人。 秦越东还是坐着悠闲地喝酒,随意地道:“少明,你怎么也到这儿了,你父亲不是不打算来吗?快坐呀,站着干什么。” 洛少明没有坐,只是瞪着他,突然开口,咬牙切齿道:“那日在珑城,我被贼人所擒,你为何见死不救?” 秦越东一脸茫然。 洛少明又道:“别装傻,我知道你看见我了。” 秦越东愣了一瞬,神情慢慢变得冷酷,道:“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洛少明嘴角抽搐,道:“那些……那些强盗并没有想杀我……” 秦越东忍不住好笑,心道不愧是洛家的废物少爷,连人家要不要杀他都分不清就大喊救命,实在丢人丢到了家。 “那你怎么才找到这儿来?”秦越东很是奇怪。 洛少明被姬虎放了后,惊魂未定的他本想直接回家,可是越想越怒,走了一天多又决定折回找秦越东问个明白。 “别废话,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救我?” 洛少明想到在家时那个对他万分亲切的秦伯伯,实在是想不明白。 “我总不能因为救你而误了上仙山的机会?” 洛少明怒道:“救我难道要花三天时间不成?” 秦越东笑道:“你怎知‘引路仙’何时会现身,若就因救你而正好误了引路仙的接引,你能赔我一块玉成令不成?再说了,我怎知当时抓了你的是什么人,若我也救不了你,在这紧要的时候万一把自己也搭进去了,又该如何是好?” 洛少明怒极,可一时又无话可说。他就算再蠢,也明白此时就算大骂秦越东虚伪也无济于事,反而可能会激怒对方,对自己不利。他突然有些恍惚,自己专门折返回来,又是在期待秦越东给他怎样的答案呢? 秦越东又道:“少明啊,秦伯伯今日便给你句忠告。行走江湖,永远别期待会有人救你。而既然没人会救你,你自己就得万分小心。你在与人家起冲突前就要先想到自己可能会死,在今日来找我之前,也得先想到后果。” 洛少明一惊,向后退了一步,“你想怎样?” 秦越东冷笑道:“现在想到已经有些迟了,想逃也有些迟了。” 洛少明确实在想着转身逃走,可他突然又想到秦越东手下那些人现在肯定都守在门口,一时呆立在原地。 秦越东看着他,就像老猫看着只小老鼠,悠闲地笑道:“少明,坐。陪秦伯伯喝一杯。” 七百零五 改变 “你们先走。” 在回落脚处的途中,曲思扬突然一把拉住了郭长歌。苏素染和百生转头看了他们一眼,便一起走了。 这里是山坡上的一片老松林,树干高大,枝叶葱郁遮天蔽日,身处其间很觉清凉。苏素染和百生已经走远。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 郭长歌假装没看见曲思扬气鼓鼓的表情,笑道: “想我了?你昨天才赶到,我们夫妻一直没时间好好说说话……”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 “可虽说小别胜新婚,但这地方是不是有点……” “你想什么呢!” 曲思扬又羞又气。 “我问你,如果我当着你的面随便杀人,你也什么都不说吗?” “怎么问这个,你要杀什么人?” “别装傻,苏素染明明知道囚魔岛的事,却还当你的面杀人,她想干什么?你又为何什么都不说?” 郭长歌一瞬间又想起那柄深插入脊背的匕首,还有不断渗出的鲜血。他轻叹: “我又能说什么呢?” “哼,如果杀人的是我,你肯定会很生气。” “或许。” “凭什么?” 曲思扬双手插腰,努着嘴,瞪着眼。 “凭你是我老婆啊。” 曲思扬一愣,听郭长歌接着说道: “人家一定要杀人,我也拦不住啊。可你是我老婆,你知道这么做我会生气,又怎么会故意惹我呢。反过来说,如果你像苏小姐一样当着我的面杀人,我自然有可能会生气。” 曲思扬的表情明显温和了许多,只是还故意板着脸。 “所以你是说,苏素染只是个外人,她做什么都不关你的事,你都不在乎?” “别老盯着别人啊。你只要知道你是我夫人,我是你相公就够了。” 曲思扬怎肯轻易罢休,她甩开郭长歌殷勤牵过来的手: “她不是外人是什么?” “是外人啊,比起你,她当然是外人。” “比起我?” “不比你比谁?” “比小艾呢?” “小艾……小艾可是我徒弟啊,她怎么比?” “比小晴姐呢?” “小晴姐就是我亲姐。” “比婉如和婉若呢?” “你知道她们是我表妹。” “比徐清如何?” “差……差不多……” “你更喜欢哪个?” “我……” 郭长歌及时止住了。 “怎么了,说啊!” “我更喜欢你。” 郭长歌不等曲思扬再纠缠,抓住她双手手腕,把她拉向自己,然后把脸一靠,鼻子差些就碰到。 “让我好好看看你。” 曲思扬果然没有再接话,而是轻轻闭上了眼。 “是不是有点胖了?” 曲思扬眼睛一睁便是瞪着的,瞪得老大。 “你说什么?” “你闭眼干嘛?” 郭长歌放开了手。曲思扬算是很不容易害羞的人,只有在郭长歌面前,即使已成婚许久,她也会脸红。 “你……你突然靠过来干嘛?” “说了要好好看看你嘛。” “哼,昨天就见了面,今天才好好看看。你眼睛很忙吗,忙着看那位武林第一美人是不是?” 又被曲思扬绕回来了,郭长歌无奈叹了口气。 “我说中了是不是?” 郭长歌忙摇头,然后笑脸道: “说她是武林第一美人的人那是没见过我老婆。” 看着郭长歌边说边竖起的大姆指,曲思扬脸上也忍不住流露出些许笑意,不过马上又板着脸: “那你昨天晚上定计划的时候为什么先是让苏素染去扮‘仙子’?她说怕有人认出她,你还说不必露脸,难道她不露脸都行?” 昨夜安排计划时确实如此,后来曲思扬跳出来毛遂自荐,谁也不好说什么,就让她上了。 “脸其实没那么重要,更重要的是身姿体态还有气质,再说了脸上带层纱不更显神秘吗?‘仙子’嘛,总得神秘点。” “你的意思是她身姿体态气质绝佳喽?” 郭长歌摇头,又点头,又摇头: “这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苏素染很善于和那些武林中人打交道,而且也很擅长取信于人。” “我就不如她吗?” 郭长歌知道这样下去没完,于是装作有些生气,语气也激烈地说: “就算你处处比她强,我也不愿让你来扮这个‘仙子’。你怎么就不能体谅我呢?” “你……你什么意思?” 曲思扬的气势弱了。郭长歌趁势严正道: “我问你,有哪个男人愿意让自己的老婆去抛头露面的?” 曲思扬呆住,过了会儿才开口: “没想到,你也会有这种想法……” 郭长歌装作委屈: “怎么不会有?” “好,这类事,我以后就听你的。” 郭长歌努力保持着表情,转身而行。 “回去。” 曲思扬小步跟了上去,没走两步呢,又说道: “可我真是想不明白诶,苏素染可不是那种容易冲动的人,而且她不是第一天认识你,甚至囚魔岛的建设她也出了不少力。当着你的面杀人是想干什么,向你示威吗?” “她有什么可向我示威的,我又没惹她。因为她妹妹的事,她极度痛恨采花贼,也没什么奇怪的。” “不对……” 曲思扬缓缓摇头。 “我看她就是做给你看的。那男的是被你点了穴,她直接就杀了,岂不是想让你做帮凶?” 郭长歌的表情严肃起来,他不得不承认这话有些道理。苏素染为人理性,与人相处永远持一种铁一般的分寸。这种分寸让人模糊了尊敬与轻蔑、冷漠与热情,于是很难确定这个女人对你的真实态度,而这种感觉让人抓狂。 但郭长歌知道这只是表象,苏素染理性的高山看似难以逾越,可一旦登上山顶远望,你就会发现那名为“情感”的河流奔腾不休,汹涌无限。 郭长歌想起那场滂沱的雨,在河边,绝望又决绝的苏素染向他提出的那个请求。那恐怕是任何男人都很难拒绝的请求,不过那时的郭长歌更想将她从绝望中拯救。而如果没有绝望,那请求便不能答应。 “你在想什么?” 曲思扬看出他在走神。郭长歌没有答,只摇摇头。曲思扬又看了看他。 在感情上,曲思扬看得向来很准,而且有着敏锐的直觉。若要她说,苏素染看郭长歌的眼神就算称不上爱慕,也绝对能说是欣赏。而苏素染那样的女子,欣赏已经很了不得了。曲思扬甚至难以想象苏素染结婚生子的画面,即便硬去描绘,那男人不管如何英俊,如何聪慧,如何强大,都是幅极不相配以致十分违和的图画。 可如果那个男人是郭长歌……曲思扬从来没敢去想。她绝对信任郭长歌对她的感情,可她也毫不怀疑郭长歌能对他任何朋友都像对她一样好。曲思扬很明白,这是郭长歌最大的好处,却也是坏处,尤其对她来说。 而更让她倍感煎熬的,是苏素染的美貌、智慧和强大。虽然不想承认,但曲思扬知道自己比不过苏素染。她唯一赢的,或许只有那个连她自己都不想接受,作为“公主”的尊贵身份。 她知道郭长歌热切地想要去改变些什么,囚魔岛的建立,他和温晴在幻心术使用上的分歧,皆是因此。改变总是很难,不管你想改变的是什么。可郭长歌不会放弃,在这条艰险的路上,他或许更需要一个能真正帮助他的贤内助,而不是一个只会吃醋的小女子。 曲思扬并不傻,她认得清这些事情,她也想不再胡思乱想,不再争风吃醋,想成为这个贤内助,去好好帮助郭长歌。可是……改变总是很难。 她停下脚步,伸手拉住郭长歌。郭长歌回头看她。 “相公。” 她喊。郭长歌笑了。 “怎么了,夫人?” “我想你了。” 她闭上眼睛…… 七百二十 知行 “不必去。非要去,就把我的功力还回来。” 听了这话,本来已经要随郭长歌跨出门外霍真停下了脚步,然后回过头去,看向说话的人。 房间里很暗,李七娘坐在床边的椅子上,背对着众人。郭长歌也回过身,看向她,还有床上躺着的人。 “师父……”百生叫道。 去年师父把自己的功力都传给了他,而现在的霍真之所以还有战力,是因为李七娘教过他一套可以较快速积攒内力的功法。霍真武学理解超群,利用这功法,再加上这半年多他还吸收了不少人的内力,现在他的功力虽不如从前,但也有小半了。至于他吸收的是哪些人的内力,那自然是像之前的李青虹一样,不过是他看不顺眼的人,不论好坏。 “七前辈,到底发生了什么?” 郭长歌一来就想拉着霍真等人去帮忙,现在才问到这个他最感兴趣的问题,虽然他早就有了自认为大概正确的猜想…… 李七娘紧紧握着床上的人的手,没有回答。郭长歌又道: “七前辈,我师父正在一个人对付前辈的敌人们,他恐怕抵挡不了太久。” “你师父不会有事的……” 李七娘说话了。她停顿片刻,又续道: “已经没有敌人了。” 听了这话,郭长歌像是忽然想明白了什么,眼中不再有焦急。他再次看向床上的人,长长叹了口气,同时眼皮垂下了些: “他……能活下去吗?” 李七娘也看着床上的人,神情严肃,眼神里没有一丝光亮,空洞得可怕。 他眼神里没有一丝神彩,因为他是个瞎子。但有些东西不必用眼睛看,他现在“看”到了,死。 他已被封了大穴,完全动弹不得。他的生死,已经完全由别人来决定了。可是,死亡并没有立刻降临。 他马上明白自己想得太简单了,死,无疑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他被推着走了一段路,然后不出所料地听到有人说: “把她交给我们。” 曲思扬没有犹豫太久,不是因为姬虎传的话,而是因为她知道这样僵持下去苏素染也是死路一条。她唯一的担心的,是交出苏素染后敌人会不会真的放过她和师父,还有刚跑到这儿不久的姬虎。 她让苏素染躺到了地上,然后走向师父。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敌人并没有向她和师父出手,那三人一起快步走向了苏素染。 其中一人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瓷瓶,取出一颗碧绿色的药丸喂进苏素染嘴里,然后又拿出另一个小瓶子,将里面的某种深褐色粉末撒在她各处伤口上,用布条包了。另一人出手极快地点了苏几处穴位。最后一人抓起苏的手腕,然后用自己的掌心抵住苏的掌心,似是在为其注入真气。 曲思扬还是想不明白现在的状况,来到她身边的姬虎同样在看着那三人和苏素染,也是一头雾水: “现在是什么情况。” “不知道。” “那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 “走……还是?” 曲思扬这才像回过了神一样,看向白独耳。 “瞎师父,我们快走!” 白独耳没有开口,双目空洞,但深藏着不易看透的思绪。 三个人,一个都不能再少。只要三人联手,就算出了什么意外,他们至少有机会逃走。可是…… 抱着忐忑的心情,终于来到李七娘面前。 “抓到她的是谁?” “是我们三人一起。” “那我该传给谁?” 李七娘还是背对着与人说话,她的全部心力,似乎都在床上躺着的人身上。而苏素染静静躺在那三人脚边,和床上的人同样平静。 “我们已经抓回了苏素染,是我们三人合力,事前你并没有说只传一人。” “呵……” 李七娘轻声冷笑: “我若没有说,现在回来的,怕是不止你们三个人。” “至少你没有明说。” 沉默片刻,李七娘站了起来,然后转身面向三人,用一种不容反驳,却十分平静的语气道: “你们,走。” 惊讶、愤怒、恐惧、无奈……一时间,各种情绪在三人的眼中汇聚流动。当激流逐渐退去,并未有哪种情绪在过程中占了上风,他们,只是呆在了原地,没有任何行动。 李七娘重复: “走。” “为……为什么?”“为什么我们要走,你答应的事呢?”“你难道是这样言而无信之人?” 李七娘笑了,像是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笑意久违地停留在脸上。 “言而无信?呵……你们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言而有信?有仇必报?所以你们才会怕我?是这样吗?” 沉默良久,李七娘盯着他们三人。终于,有人开口: “所以,你骗了我们,就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 “这是很难想明白的事吗?” “没错……我们每个人,从一开始,就都清楚有这种可能。” “知道是陷阱却还争相往进跳,你们这样,是为什么呢?” 李七娘没等他们回答,继续道: “不论如何,事到如今,你们应该感谢我才对。” “感谢你?” “不是说你们所有人,而只是你们三个,毕竟你们活了下来。” “哼。” “你们这些人之间,你们的家族之间,早晚会有斗争,我只是让你们省略了中间的过程,也让至少会持续几代,甚至是无休止的纷争,变成你们这些老家伙的一战,简单,直接,痛快。你们既然活下来了,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如果不是我,你们有自信能在未来的争斗中存活吗?至少现在,你们可以在武林中称霸一方,能与你们相争的人,已经不多了。” 三人没有反驳这番话,而是问道: “沈云峰呢,我们没见到他。” “放心,你们现在去天香楼大堂,应该还能找到他的尸体。” “是你杀了他?” “是李松。” “呵……怪不得他当时第一个冲出去。” “所以说你们太小看成庄主了,李松在山庄那么多年,就在成庄主的眼皮底下,你们本不该还信任着他。这是你们犯的最大的错误。” 李七娘接着又开口,问道: “成庄主中的是什么毒?” “是荀二的遮天散,他已经死了。” 人名和毒名不知哪个更令人绝望,这句话里,死反倒像个温和的字眼。就算荀二没死,现在也已太迟了。所以李七娘没有再多问,只是暗暗叹了口气。 沉默片刻,那三人互相对了对眼神,又看向李七娘。 “虽然不关我们的事,但最后我们还是想知道,你会拿她怎么样?” 说话的人向脚下看了一眼,继续道: “你说过你要亲手杀了她,这一切都是一场戏吗,那一剑穿心绝对不可能安然无恙,还是说,你真的不在乎?” 李七娘没有马上就回答,而是又转过身,看着床上的人…… 门突然开了。 郭长歌、曲思扬、霍真等人看着那三个人走出来。双方互相戒备着,不过直到那三人走出小院,并没有人出手。 郭长歌没有看到任何人冲进房间,因为他是第一个冲进去的。也是他第一个抱起了本来躺在地上苏素染。为什么说第一个,因为郭长歌很快感受到了背后可怕的气氛,于是马上转过头: “思扬,你抱她去休息。” “哼,你这么着急,自己抱呗。” 曲思扬没有行动,最后还是婉若站出来为表哥解了围。 李七娘已经坐回椅子,牵着床上的人的手,四指的手。 郭长歌他们已大致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这时曲思扬还是忍不住道: “真的是苏素染……伤了玉前辈?” “他可能……很难醒过来了……”李七娘语气悲伤。 “毕竟被刺了心脏,可是……何必做的这么绝?”曲思扬不解。 “她应该和成庄主有过计划,虽然那一剑要做到什么程度,全由她临场决断……这个决断不能说不正确,如果手下有丝毫留情,可糊弄不了人。” “七前辈,他们的计划你事先不知道吗?” 曲思扬在想,如果李七娘知道,应该不会同意。 “嗯,他们的具体计划我并不清楚,我只是被动配合。” 曲思扬看向床上的伤者,又想到苏素染的重伤,还有成峙滔中毒无救的现状,这三个人都与她并不亲近,甚至是她讨厌的人,可是现在,她却只感到悲伤,为他们每个人悲伤。 “一定得这样吗……” “目前的结果,不能说坏。至少苏小姐也还活着。” “前辈难道不生她的气?” 曲思扬完全无法理解,如果是郭长歌受到那么大的伤害,她才不管有什么计划,什么理由,她一定会无比痛恨行凶之人,就算自己不去报复,也一定不会为行凶者还活着而感到庆幸。 难道李七娘根本没那么在乎玉心远?可只是看着背影,曲思扬也能感受到李七娘的悲伤和关切。 李七娘没有解答曲思扬的疑惑,此时她一心一意都在玉心远的身上。曲思扬却又问道: “还有,前辈为什么要放那三个人离开?他们不是前辈的敌人吗?” 李七娘还是没有回答,不过郭长歌开口道: “如果前辈不放过那三人,也就不会放过苏小姐。” “为什么?”曲思扬看不出其中的关联。 “因为是一样的……不管是杀那三人,还是杀苏小姐,都是一样的。” “什么一样?” 郭长歌看着李七娘,缓缓道: “一样……没用。” 一时间,曲思扬还是没能理解。这本就是件很难理解的事,就算能够理解,也很少有人能做到像李七娘一样。因为人之所以是人,就是会做很多没用的事,而且往往是做过之后才知道没用。当然也有的,明知没用,还是要做。人的智慧和伟大、愚蠢和龌龊,多见于此。 李七娘忽然起身,走向房门。 “我去看看苏小姐。” 七百二十一 心扉 “苏小姐?深夜来找我,不知有何贵干?难道是改了主意,想要做玉汝山庄的庄主了?” “成庄主,如果我说,我是来让你死的呢?” “哦?” “你不信?” “你为什么要杀我?” “自然是因为我父亲。” “你觉得你父亲的死是我造成的?” “当然了。你难道不自知么,若是没有玉汝山庄,没有玉成令……” “没有玉成令,也会有李青虹……” “……” “也会有你父亲想要结交武林高手,以强盛家族的欲望。要我说,若是没有你,是不是也就没有祸端了呢?因为你便是李青虹的欲望。” “……” “你若真的想杀我,我没什么意见。不过我还是觉得,你不会这么做。” “我没有说我要杀你,我说的是,我要让你死。” “你不动手,怎么让我死?” “你怎么死我不管,但这是我的心愿。” “心愿?呵,玉成令啊……原来如此。这东西可不好找,苏小姐不愧是年纪轻轻,就成为家族首领的人。” “这东西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你现在毕竟还是玉汝山庄的庄主。” “你的心愿就是让我死?” “没错。” “可是我答应过长歌,不会再为任何人实现心愿了。” “他会这么要求你,是因为我。既是我亲自来找你,你也不必再听他的。” “哈哈哈……” “你笑什么!” “长歌要求我不再为人实现心愿,是因为你吗?你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 “……” “不过,我总算明白了。” “明白什么?” “明白你为什么会来找我。” “我是来要你死的。” “好好好,我可以死,不过……” “什么?” “让长歌来选择怎么样?” “选择?” “让他来选择,是我死,还是你死。” “为什么?” 这是苏素染睁眼后说的第一句话。她静静地躺在床上,目光呆滞地盯着床帐顶。李七娘就坐在一旁: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还活着?” “你想死?” 苏素染不说话了,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李七娘起身离开。过了片刻,又有人推门进来。 “你还好吗?” 听到这个声音,苏素染终于动了,她略微侧头,看向刚进门的郭长歌,还有跟在他身后的曲思扬。 苏素染没有回应,只是盯着他看,直到曲思扬抢在了前面: “你命还真大啊。” 她说着坐到床边唯一的椅子上,郭长歌只好站在后面。 “是你们为我求情的?”苏素染问。 “求情?”曲思扬想了想,“噢,是啊,我们求了很久七前辈才答应放过你,你可得好好感谢……” “七前辈本来就没想杀你。”郭长歌打断道。 曲思扬转头瞪了他一眼,苏素染脸上露出些许讶异神色。 “你想知道为什么吗,想知道我告诉你呀。” 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也很教人得意,所以曲思扬又开心起来。 “不用了。” “不用了?你不好奇吗?” “不好奇。” 曲思扬怔住,像她这样好奇心旺盛的人,根本难以想象世间怎会有苏素染这样的人。她想了想后,问道: “你是不是以为玉前辈没事?” “被我一剑穿心,怎会没事……” “那你……” “我毕竟看不透七前辈,她骗过了所有人。” “她确实骗了你们,”郭长歌道,“但不是你以为的那样。” 苏素染看向他,听他续道: “七前辈比谁都关心玉前辈,这一点毋庸置疑。” 苏素染轻轻皱了皱眉。曲思扬脸上露出微笑: “怎么,好奇了?” “你们先出去,我想休息了。” 曲思扬又怔住,她实在有些不爽,但她不是那种自己不爽就一定要让人家也不爽的人。她起身,准备离开。苏素染阖上眼睛。 “你什么意思?” “你不好奇吗?长歌是会选择救他一直都讨厌的我,还是背叛了他的你。” “背叛?” “决定,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你到底在说什么,什么时间?” 成峙滔没有回答问题,而是又说了一番莫名其妙的话: “没关系的,长歌他很好。你的心愿,会实现的……” 就在这个时候,外面响起了脚步声。外面的人闯进来之前,成峙滔盯着苏素染的眼睛,没有再开口…… “我有话要对你说。” 这世上只有这个声音她没法无视,所以苏素染又睁开了眼。 郭长歌还站在原地,曲思扬一脸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道: “我走?” 郭长歌一愣,道: “不……你走什么,不必……不必走。” “哼,你要说什么啊,没听人家说要休息了吗?” “我……我要说……” 郭长歌低头看向苏素染,眼睑微垂,神情变得有些沉重。 “对不起。” “对不起?”曲思扬急了,“郭长歌,你做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 苏素染也觉得奇怪,问道: “你救了我,我该谢你,你对不起我什么?” “你也别乱谢!” 曲思扬不想郭长歌有什么对不起苏素染的地方,也不想苏素染受郭长歌的恩惠,最好他俩半点关系都没有。她补充说: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七前辈本来也没想杀你,那些人把你抓来你也不会有事,所以不是我们救了你。” “你们若不出现,我怎敢落入被我杀害其所爱之人的人手中,自我了断,总比受尽折磨好。” “成峙滔就没有告诉你,七前辈不会杀你?” “他只让我知道了两件事,一是他的目的,帮七前辈对付她的敌人,二是玉前辈对七前辈很重要。” “就这样?对玉前辈出手不是他的主意?”曲思扬有些惊讶。 “是我自己决定那么做的,当时那是唯一能扭转局势的方法。” 听到这里,郭长歌开口道: “七前辈不知道你想帮她,而你不知道七前辈不会杀你。不管是看到你对玉前辈出手后的惊怒,还是你逃亡时的惊恐,一切都是最真实的反应,所以才能骗过敌人。只是,你何以做到这份儿上。” “是啊……”曲思扬也觉得奇怪,“成峙滔要帮七前辈,是他承诺过的,你又为什么插一脚进来,还把自己陷入那么危险的境地。成峙滔许了你什么好处吗?你们又是什么时候牵连在一起的?” 苏素染很快地眨了几次眼,尽量让自己平静地道: “成庄主他……怎么样了?” 郭长歌想回答,却发现自己竟然开不了口。曲思扬回答了苏素染的问题,又顺便把昨晚玉汝山庄的情况和发生的事简短地讲了。 “还真是……厉害。” 这是在听完曲的讲述后,苏素染的感想。 “什么厉害啊?”曲思扬不解,“该你告诉我们了,成峙滔是什么时候找上你的。” “是我找的他。” “啊?” “就在那天晚上,我们聚会之后,我去找了他。” “他被抓走的那晚?”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曲思扬奇道: “难道他被抓走的时候,你在场?” “我在。成庄主就是在那时编造了我的身份,让那些人放过了我。同时还暗示了我他想做的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他就是有那样的本事。”郭长歌道。 “可是你说那天晚上是你主动去找他的,你找他干什么?”曲思扬又问。 苏素染将目光投在郭长歌脸上,沉默了一阵才终于开口: “你之前跟我讲起玉汝山庄时,我问你,玉汝山庄是一个怎样的组织。你说山庄倒也不是完全的名不副实,它确实能为人实现心愿,至少会给出一条路,只不过……” “只不过,”郭长歌把话接过来,“要实现心愿,便要付出代价,这代价往往极大,有的人在心愿实现之前便已承受不住。” “而玉汝山庄之所以能这样运作多年,”苏素染接着道,“就是因为有成峙滔。你说他可以看透别人想要什么。” 说话时,她的视线一直在郭长歌脸上。而曲思扬看着她,道: “所以你找成峙滔是为了实现心愿?你……你想要什么?” 苏素染没有立马回答,片刻后视线从郭长歌脸上移开,才道: “我拿着玉成令让成庄主去死,他便真的死了。” “让他死?这就是你的心愿?”曲思扬后背发凉。 “我是这么对他说的。” 苏素染说着,偷偷地看了郭长歌一眼。郭长歌马上回应她道: “他自己若不想死,是不会把自己陷入那种境地的。正如你们所知,成峙滔承诺过七前辈帮她对付她的敌人,他和玉前辈的安全,显然就是为了达成这一目的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是他从一开始,就有打算的。” “你不怪我?” “我若怪你,又怎会与你说对不起。” “对啊!” 曲思扬终于又想起了这个最关键的问题,她转向郭长歌: “你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从实招来!” “要说对不起她,思扬你也一样。” “我?” “你了解她吗?” “我为什么要了解她?” “那你为什么讨厌她?” “我……你知道为什么!” 曲思扬避开了视线。苏素染听得有些无奈: “讨厌我这种话,非要当着我的面说吗?” “我觉得,”郭长歌轻声而语气平淡地道,“没什么不可以的。” 苏素染看着他,他也看着她,继续道: “既然是朋友,有什么话,就该当面说出来。我们都做不到像成峙滔那样,可以轻易看透一个人……” 他脑海里响起成峙滔对他说的话: “我一直相信,你能做得更好……” 然后他把话说完: “但或许我们可以做到不对朋友隐藏自己,我们可以比成峙滔更好,我们谁也不必,变成他那样。” 父辈们的悲剧和遗憾,他不想在自己身上重演。 苏素染当然明白他在说什么,可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曲思扬也没有说话。郭长歌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苏素染道: “我……我……你那个……” “你想说什么?”苏素染问。 “你想说什么啊!?”曲思扬也问。 郭长歌挠了挠头: “你……你们饿吗?我,那个,去找些吃的来。你们想吃什么?” “你本来不是要说这个。” 曲思扬用三分怀疑,七分嫌恶的眼神看着郭长歌,郭长歌只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心里是有些话要对苏素染说,可到了嘴边却吐不出来了,倒不是因为曲思扬在身边,他自己问心无愧,也从不觉得自己的夫人是真的蛮不讲理,他只是突然发现,就算决定要敞开心扉,有些话真要当人家面说出口,还真是很难为情。 就在他用笑来掩饰尴尬的时候,苏素染突然也“扑哧”一声笑了。郭曲二人同时转向她,只听她开口道: “我是有些饿了。” “好……好,你稍等。” 郭长歌说完便转身跑出了房间。曲思扬“哼”地冷笑一声: “你不是要休息来着么?” “是啊,我本来是要休息的,可是你们夫妻二人赖着不走跟我说了这么多话,我若不吃些东西,怕是连休息都没力气呢。” 苏素染的情绪和精神状态显然都变好了许多,这样突然的转变让曲思扬有些不爽,她脸上带着冷笑,坐回椅子上道: “你现在倒是挺开心的嘛,几个时辰前那个倒在泥地里,又哭又喊地求我救命的女人去哪了?” “那个女人,”苏素染道,“就在你面前。” 这一来曲思扬又不知该说什么了,苏素染看着她,接着道: “郭夫人,多谢你了。救命之恩,素染永世不忘。” “你……突然这么正经干什么啊……” 曲思扬坐不住了,起身后又不知该去哪,就这样坐立不安的,注意到什么,便说什么: “对了,你手臂能抬得起来么,饭怎么吃?” 苏素染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盯着曲思扬,轻轻眨了两下眼。 两人对视,苏素染的神情愈发轻松,曲思扬的神情却愈发凝重了,然后她像是保护着什么的军士喊出口号一样: “我来!” “你来?什么啊?” 苏素染手撑着床坐了起来。曲思扬一怔,接着像是松了口气,然后眼神又变得有七分厌恶,三分无奈,道: “果然我还是和你合不来啊。” 七百二十二 坦白 日上三竿,昨夜那场急雨的痕迹正在慢慢失。 封闭了多日的珑城官府衙门终于重开,衙役们走上街头巷尾,给百姓们带去他们已击退了强盗的大好消息。于是街上渐渐有了行人,商铺也一家家重开。 与郭长歌所作最坏的打算毕竟不同。他本以为一定得集结人手将所有敌人赶尽杀绝这恩怨才能结束,而这珑城很有可能就会是战场。却没想到成峙滔的计策与李七娘的宽容,让事情变得简单了许多,虽说也有代价,但绝对比双方拼杀个你死我活代价来得小得多。 郭长歌心中有些庆幸,却还有许多担忧。 他在一家刚开门的熟食店买了许多吃食,烧饼馒头烤鸭酱菜,不甚丰盛,但管饱,又买了两小坛当地有名的杏花酒,带回他们暂留的深巷小院。 苏素染虽然说要吃些东西,但只吃了个饼、喝了半碗白粥就睡了。倒也不是受了伤没胃口,她饭量本就小,但还小不过这院里另一个人—— 李七娘水都没有喝一口,她还是默默守在床边。 一转眼已到了午时,早晨阳光明媚,这会儿天反倒又阴了。郭长歌坐在二楼屋顶上,手里提着酒坛,望着远方苍翠的山峰,那是玉汝山庄的方向。 突然眼前纵向闪过一道黑影,郭长歌抬起头,视线随着百生从空中落下。 “还是把握不好力道啊。” 说着,百生坐在了郭长歌身旁。郭长歌没有反应,百生注意上了他手里的酒。 酒坛当然已经开封,只不过还能从坛口看得到几乎满着的酒水,郭长歌显然还没怎么喝。 “你在上面坐了一早上了,只是在发呆么?来,我陪你喝。” 郭长歌没有立马回应,他盯着手里的酒,过了会儿,才轻声说: “人为什么要喝酒?” “什么?为什么喝酒?” 这没头没脑的问话,百生觉得自己听错了。 “这东西也不是那么好喝,而且我其实品不太出好赖,饮时常赞‘好酒’,全是乱喊的。” 郭长歌顿了一顿,又补充:“仔细想想,我挺讨厌酒的。” “这什么话,大家一起时常属你喝得多。” “那是因为和你们一起。” 百生笑了笑: “你究竟想说什么啊?” “我想说,”郭长歌把酒坛提起到面前,端详着,“我其实不喜欢喝酒,只不过喝酒后好像总要开心些。” “朋友之间把酒言欢,自然开心。” “为什么,明明是我不喜欢的东西。” “呃……是因为朋友?” 郭长歌不置可否,道: “或许是只有喝了酒的时候,人才能放开自己,说些平时羞于说、不敢说的话,问些平时自以为是以为了解,但其实根本不了解的问题。” “呵呵,你那酒量,一喝醉往往就不省人事了,哪有说什么话,问什么问题。” 郭长歌把视线从酒坛转向百生的脸,百生不再笑了,郭长歌才移开视线,道: “我在想,如果我能做到敢说敢问,对朋友赤诚以待,会不会不必喝酒也能那么开心?” “怎么,你原来一直都对我们有所隐瞒?” “人人都有所隐瞒,或多或少罢了。” “这倒是。你是多,还是少呢?” “不够少。” “只要够少就能开心?” “可能,我还在努力。” “可是即便是朋友,有些话我觉得还是不说为好。” 郭长歌摇了摇头: “我下定决心了。我要让你们更了解我,我也要更了解你们。即便现在说了没什么好事,我也不希望有一天我会后悔。” 百生脸上又有了笑意: “好,所以你想说什么,对谁说,苏小……” “你。” “我?” 百生脸上的笑意更大了: “你有什么话是喝了酒才敢和我说的,我倒真有些好奇。” 郭长歌把酒坛放在一旁,深深呼吸之后才开口: “我让小艾回了黎阳,是让她去办一件事。” “这我清楚,谁会相信你只为了让你老婆开心就让小艾姑娘离开呢,何况她也并不开心……那么,你让小艾姑娘办什么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我让她找一个人。” “什么人?” “你还记得思扬做噩梦的事吗?” “当然记得,她还特地找我来说过啊。” “她对你说了哪些梦?” 百生有些迟疑,郭长歌解释说: “她的梦全都对我说过了,我只是想问你知道哪些。” 百生这才开口说: “她那时对我说,在她梦里你去找了别的女人……” “啊?” “啊?”百生怔住,“她不是全都对你说了吗?” “看来唯独这个她没有说。” 百生狐疑地看着郭长歌,“我该不该信你?” “她就在下面,实在不信你去问问呗。” 百生犹豫片刻,还是开口了: “她还说,在梦里少庄主和温姑娘又离开了。” 郭长歌听着,轻轻点了点头。百生问: “现在温姑娘一个人在山庄,我们不用去帮她吗?” “没必要,有重叔帮忙,小晴姐可以把一切都处理好的,我们去也做不了什么。” 百生又问: “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少庄主回来之后,他肯定……” 百生没有说下去,但郭长歌知道他要说的是什么,轻轻叹了口气: “到时候再说。你继续讲,思扬的噩梦。” “哦。她说小艾姑娘……自……自杀了……” 百生观察着郭长歌的反应,见他十分平静,才继续说下去: “而且我就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止小艾姑娘……” 郭长歌点头,“就这些了吗?” 百生想了想,“嗯,不过,她说她还梦到了我和婉若的事,可能我的事就是指没有阻止小艾姑娘自杀,但婉若在她梦中发生了什么她并没有说。还有,她还让我发誓,绝不会做我在她梦中做的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按她和我说的,我在她梦中好像什么都没有做,如果她是让我不要见死不救,那让我发誓的说法也太别扭了。” “她梦到关于你的事,还有别的。” “果然么,你要和我说的就是这个。” “你先听。先说婉若,她和小艾一样,在曲扬梦中,也死了。” 百生皱起了眉,虽然是梦,但听人这么说,他还是不由得心口一震。然后他竟然笑了,似乎是想掩饰自己的认真。 “那关于我的呢?不会也死了?”他笑问。 “我死了。” “啊?” “你杀的。” “啊!?” “或者你死了。” “什……什么……” “我杀的。” “到底是什么啊?” “思扬梦到了我们之间的决斗,生死相拼,谁都没有留手,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你死我活。” 百生愣了很久,终于回过神来后,又笑笑道: “虽然我答应师父将来有一天要与你决斗,但可没打算拿命拼啊。” “难道我打算了?” 百生松口气,笑道: “所以说只是梦嘛。” “但这梦若细想想,实在让人觉得恐惧。” “有什么可恐惧的?” “你在思扬梦里的一切行为,其实都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我说过了,婉若在思扬梦里也死了,你对自杀的小艾见死不救,与我拼命,皆是因此。” 百生已经不想再听下去,可话已经说到这里: “难道……难道在那梦里,婉若的死与你和小艾姑娘有关么?”他神情语气变得十分严肃。 郭长歌摇头,“思扬没有梦到婉若的死因。” “不过……”他续道,“我让小艾去找的人,却与婉若有关。” 百生听着,看着郭长歌,瞳孔放大。郭长歌望着前方阴沉的天空,又说下去: “就是思扬去找你的那天,婉若为了送书来了我这儿,和我聊了聊。她说,她也时常会做噩梦。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会做噩梦。” “嗯,作为杀手的那段时间,是她的梦魇。” “是啊,不像思扬那没来由的梦境,婉若的梦,是有源头可偱的。所以我给了她一个建议,若是不堪其扰,便忘掉就好。” “用幻心术?” “自然。婉若说,她也有这个想法,可是……” “可是什么?”百生很关心。 “她觉得这对被她所杀的那些人来说不公平,承受愧疚和痛苦或许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她说,她或许不配得到幸福。” “不,不是这样,我会让她幸福的,一定会!” “是啊,就算为了你,她也应该开心地活下去。所以在我劝过她之后,她同意了,我答应她,会去和小晴姐说这件事。” “你已说过了?” 郭长歌摇头,“小晴姐虽然知道了,但我没有主动去说,因为后来我改了主意。” “你……你想干什么?”成乐有很不好的感觉。 “我想让婉若更加摇摆不定些,同时让选择的后果更加严重。” 百生突然想到了什么,“你……你让小艾姑娘去找的人,不会是……” “在婉若杀的所有人里,她最为愧疚,让她最痛苦的,是一个无辜的小姑娘,那是在黎阳城的春生客栈,那时那个小姑娘,是和她爷爷一起住在那家客栈的。” “那是误杀,是那个女孩突然出现……” “那回她杀其他人,也只不过是为了隐藏行踪。你想说误杀,便不是她的错吗?” “我……”百生一把抓过那坛酒,双手抱着,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可是你也太过分了,竟然想这样利用婉若。她见到了那女孩的家人,万一想不开怎么办?婉若可是你的亲人,你就这么想看到她痛苦吗?” 郭长歌没什么反应,只是道: “你既说是利用,自然知道我的目的。” “你想让温姑娘主动使用幻心术,改变婉若的记忆。” “这是婉若本来希望的结果,我原本的想法,只是想让这个过程不那么顺利。等她的记忆被改变,过程如何,也就无所谓了。” “可是万一……”百生在这一瞬间,把郭长歌今天对他说的这些话联系了起来,语速缓下来道,“万一,变成像曲姑娘梦中那样……我……” 郭长歌苦笑,“你若是想揍我,现在就动手。” 百生皱着眉摇头,“我揍你干什么,嫌不够乱吗。现在还不迟,少庄主知不知道你跟我说的这些事?” “嗯,知道。” “那就好,他既知道,就绝不会让小艾姑娘把人带过来的。” “你觉得他能管得了小艾?” “那……那也无妨,只要不让婉若见到……” “不。” “什么不?” “我觉得,她应该见,我们陪她一起。” “什么鬼话?”百生怒目,“我现在想揍你了!” 郭长歌轻轻叹息,“就算你不认同,现在也已经迟了。” “迟了?” 郭长歌向后转过头,百生也跟着转过去。一个身影瘦小的女子坐在屋檐上,背对着他们。 “婉……婉若。” 听到百生的呼唤,婉若转过头来,脸上挂着泪水。就在看到那亮的、冷的泪的一刻,百生却感觉自己要燃烧起来,他无法自控地挥出拳头。 伴着瓦片“喀啦啦”移位的声音,郭长歌从屋顶滚了下去,和碎瓦一同重重摔在了地上。 有人推门出来,“啊!怎么回事,那些人又回来了?” 曲思扬慌忙去扶郭长歌。旁边的房间里苏素染被吵醒,缓缓睁开眼睛。她起身后又听见“吱呀——”,是大门开了,然后是姬虎的声音: “这……这是怎么了?” “没事没事,摔了一跤。怎么,小晴姐那边有事吗?” 沉默了片刻—— “少庄主他们回来了,要见你。” 七百二十三 赐梦 苏素染开门出去,看到郭长歌愣在那里,久久没有回应姬虎。于是她慢慢走过去,曲思扬看到后来搀她,“路都走不稳,你要干嘛啊?” 她们走到郭长歌身边,苏素染低声对郭长歌说道: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听了这话,曲思扬瞪了她一眼。 郭长歌答应过成乐,一定会救他父亲,那时曲思扬是在的,所以她现在也是忧心忡忡,不知丈夫该如何向成乐交代。此时见苏素染也来插一脚,曲思扬自然很是烦躁。 可苏素染完全没有注意到曲思扬此时不耐烦的视线,一心只在郭长歌身上。直到郭长歌也看向她,停顿片刻后,郭轻声道: “帮我。” 苏素染苍白的脸上浮现笑意,轻轻点头: “好。” “帮什么?”曲思扬更不爽了,“你们在说什么?” 郭长歌转向她: “思扬,我们这就去山庄,你好好陪着小晴姐。她现在,怕是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曲思扬明白郭长歌的意思,点了点头。在曲思扬心中,温晴是无所不能的,但成乐无疑是她的命门,成乐的悲欢,便是她的悲欢。此时此情,即便是温晴,也一定需要安慰和支持。 衣袂带风,婉若轻身落地,脸上泪痕未干。百生紧随在后,拦着她: “婉若,你不必去,你……” 婉若轻轻摇头: “我要去。” 她绕过百生走到郭长歌身边,百生怨愤地看了郭长歌一眼,急忙去与正在和白独耳喝酒的师父说了一声,便赶紧回来陪在婉若身边。这之前,也在酒桌上的龙川察觉出有些不对劲,问:“没事?”“没……没事,不会有事的。”百生回了。 一行人说走便走,出大门时,曲思扬有些奇怪地问婉若和百生: “你们刚才又是在说什么,什么去不去的?” 姬虎也很好奇。郭长歌道:“百生,你说,你说得清楚。” 百生不理他。郭长歌只好自己说了。他们走到街市上时,郭长歌刚说完。 曲思扬一时有些难以理解,但不妨碍她生气,她停下脚步,看向丈夫道: “这是什么狗屁计划……她……婉若她是你表妹啊!你还骗我说你让小艾回黎阳是因为我……” 她突然大声的说话吸引了很多行人的注意。 “妹子。”姬虎道,“他既然这时候跟咱们坦白,那就是放弃了本来的计划,你先不要着急。” 曲思扬扶着苏素染,转头看向婉若: “你真的想要去……” 婉若马上就打断她的问话道: “我要去。” 一行人终又动身。曲思扬连看都不想看郭长歌,自己一个人走在前面,婉若代替她来扶着行动不便的苏素染。 到城门边的马站,姬虎牵来山庄寄存的马匹,出城后大家便骑马前行。曲思扬还是跑在最前面,后面的人倒是没人着急,并未策马奔行,只是一路小跑。 郭长歌问起: “那些武林人士和官兵怎么样了?” 姬虎回话道: “都控制起来了。” 他顿了一顿又道: “到头来这些人一点用处都没有。” “本来也只是想让他们吸引注意力而已。现在没什么用,将来可说不定。” “你要关他们多久啊?” 郭长歌轻叹一声: “那得看山庄未来何去何从了。” “你有想法了?”苏素染问。 “还是小晴姐和少庄主的想法更重要,我会和他们好好商量的。” “只要不像以前一样就好。”苏素染说出当下想法。 “不会像以前一样的。”郭长歌承诺。 山坡上的长草随风轻摇,晦暗的日光普照着。 “你还没放弃吗?”百生突然问。 “什么?” “让温姑娘用幻心术帮你。” “嗯,我没有放弃。” “那你还打算利用谁来逼迫温姑娘?” 郭长歌没有再回话,沉默着骑行。突然苏素染又问: “你要对我说的话究竟是什么啊?” 郭长歌无奈一笑,却转向百生: “不管我还要利用谁,我都向你保证,不会瞒着你们。” “不瞒着我们,我们若是阻碍你呢。”百生冷冷道。 郭长歌淡然一笑: “那便阻碍我。” 百生先是一怔,然后本来凝重表情终于放松了些,但当他看向婉若,神态间的忧愁还是全然掩藏不住。马蹄在土地上踏出闷沉的声响,与他的心跳凌乱在一起。 一路上,他设想着婉若在见到她的“梦魇”后将会怎样,如果事情变成最糟糕的情况,他又该如何是好。 婉若为什么会想要去见面?她是不是已经决定了在见面后怎么做?她难道…… 百生不敢再想下去。不由自主,他又将目光投向了郭长歌。郭长歌说,他们一起陪着婉若,可这样就行了吗? 百生相信,郭长歌还不至于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人迈入火坑,他难道有什么办法能解决那由仇恨、愧疚所交织而成的矛盾?这矛盾并非不可调和,仇恨和愧疚,只要死亡便可调和。 一命抵一命,这是江湖人的做法。 可是不行,绝对不行! 百生眼前的荒野景色和婉若轻摇的背影变得模糊,他额上透出汗水。 幻心术! 百生脑子里立马蹦出了这三个字,它无疑能解决这世上人与人之间的任何矛盾。 此时此刻,这三个字仿佛就是夏日灼热的风,吹进百生的七窍,缠绕他的脏腑,钻噬他的骨髓。 于是他再也不能就这么坐着,让跨下的畜牲把他带往那无法挽回的绝境。 一切发生得很快,马匹受惊立起,婉若和苏素染双双坠马。突逢变故,郭长歌反应迅速,立时翻身下马抢在她们坠地前将二女接住。姬虎把马牵好。 百生也下了马,向婉若而去,却被一脸惊疑和戒备的苏素染拦了: “别动!” 婉若倒在郭长歌怀里,双目紧闭,已失去了意识。 郭长歌皱眉看向百生,“你想干什么?” “她……她没事?” “只是晕了,你自己出的手,难道不只是想让她晕倒?” “我……”百生低下头,“我一直都控制不好力道。” “但你还是出手了。” “我不能……”百生垂下的脑袋摇了起来。 “不能什么?” “我不能就这么看着她,去见想要她死的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 “我要带她去找温姑娘。” 郭长歌无奈长叹一声: “那……你就试试。” 日光晦暗,虽是夏日,风却有些冷。 他们继续前行。半个时辰后,几人乘吊台来到了山庄最高处——摘星阁。 成峙滔的遗体在这里,成乐和温晴自然也在。摘星楼外迎接郭长歌他们只有柯小艾,她飞快地跑过来。 “师父。” 郭长歌挤出一丝笑容,“小艾。” 柯小艾注意到了百生背着的婉若。 “她怎么了?” “不用担心,带我们去见少庄主。” 他们先见到的人,是温晴。从温晴口中,郭长歌才得知,成乐并没有想要见他。 从成乐知道父亲身亡后,他无泪,无言,只默默守在父亲身边。温晴对他说话,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就像他的魂魄也随着父亲而去了一样,只剩下一具轻轻一推便会倒下的空壳。 温晴从未像现在这般无助过,所以她需要朋友在她身边。她也在奢望着,或许有谁能让成乐振作。 不过在有人帮她前,百生先请求了帮助。他的请求很简单,他希望温晴改变婉若的记忆,让她忘记自己曾经作为杀手的一切回忆。 “不。” 温晴的回答也很简单。看着矮榻上昏迷着的婉若,温晴不用问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她之前没有答应郭长歌和成乐,现在同样也不会答应百生。 百生也深知温晴的坚持,知道自己多言无益,不禁又陷入了深深的恐惧。 “小艾,不如先说说你带来的那个人,他怎么样?”郭长歌询问。 “好。如师父当初嘱咐我找寻的,那是一位老人。身体有些差,还有些痴傻了。他一直在黎阳城街头找自己的孙女,受人施舍为生,很多人都知道有这么个人,所以我到黎阳后很快就找到他。那时他问我他的孙女在哪,我让他跟我走,他便以为我是要带他找孙女,跟我来了。” 郭长歌点点头,又问: “少庄主是何时找到你的?” “那时我们已经离开黎阳,路上正好撞上了少庄主,差些就错过了。” “怪不得回来得这么快。” 曲思扬带着些气,忍不住问: “小艾,你知道那老人是什么人吗?” 柯小艾看了一眼婉若,回道: “嗯。” “那你知道,你师父让你把他带来是为了什么吗?” 柯小艾摇头,然后看向师父。郭长歌却看向了温晴,似乎想说什么,但却没有开口。 而温晴已然懂了,摇了摇头。郭长歌这时才开口,低声道: “你不必改变他们的记忆,不必让他们忘记什么,也不必给他们新的回忆……” “你在说什么?”温晴问。 郭长歌的目光变得更坚定: “用幻心术,赐给他们一场梦。” “梦?” 郭长歌向自己夫人看了一眼,说道: “梦,美梦,或噩梦,溺于现实的人,需要一场梦。小晴姐,之前是你让我去找思扬的,所以你应该很清楚,即便是虚幻的梦,或许也能改变人。” 曲思扬看着丈夫,眨了眨眼,想起自己的那些噩梦。 梦里的人,小艾、百生、婉若、温晴……大家都还在这里,在她身边。 一切还不迟。 七百二十四 坚定 “那些江湖人好说,可官府的人……可不能关太久了,会有麻烦。” 走廊里,在前领路的温晴说道。闻言,郭长歌和苏素染对视了一眼。 “小晴姐,你还有心情管那些人?” “我不管你管么,玉汝山庄将来如何,得等公子来决定,在这之前,我不能让它垮了。” 迁就着扶墙慢行的苏素染,三人走得很慢,不过走廊并不长,三人很快就在尽头停步。 温晴抬手叩响木门。没有回应,温晴才开口: “公子,长歌和苏小姐想见你。” 仍无回应…… 温晴没有等待,没有犹豫,双手一推,擅自开了门。 “进去。” 郭长歌愣了一愣,才与苏素染一同迈进房中。温晴在外面闭上了门。 风吹起白色的帷幕,成乐白色的身影背对着来人,颓然坐地。郭长歌看到他,不由想起了李七娘,他们守着的,都是他们最在乎之人。只不过玉心远尚有一线生机,成峙滔却已与世长辞。 李七娘守着,自是要保玉心远生机不绝,盼的是伤者复苏。可成乐守着,又是盼望什么呢? 人死不能复生! 这是小儿也懂的事情,可即便活上几十年,见多了生死,这仍是很难接受之事。对有的人,甚至会越来越难。 那冰冷的躯体静静躺在露台上,远山夕阳西下,天仍有些阴,不见云霞。 郭长歌单手搀扶着苏素染向前行了几步,搬来一把椅子让她坐了。 “成公子,你父亲之死的来龙去脉,我最为清楚。我会从头到尾告知于你,你若有什么疑问,也可随时问我……”苏素染道。 成乐没有动静,像是没听到有人在向他说话。 苏素染看向郭长歌,得到回应: “说,他早晚得知道。” 苏素染便开始说。从她那晚去找成峙滔的谈话,到后续她与“敌人”的接触,再到她如何在成引导下扮好了双面间谍的角色,以帮助李七娘解除危机…… 天色已有些黑了。 郭长歌接着苏素染的话,补充了昨夜玉汝山庄的情况。总之,他们让成乐知道了,成峙滔的死,是他自己从开始便策划好的事。他承诺过李七娘会帮她,这次便计划用他自己和玉心远的生命为代价,解开困局。 可成乐并不关心这些,他甚至无力去责怪承诺过会救他父亲的郭长歌。他沉浸在莫大伤痛中,这份伤痛压过了恨,也压过了理智。 天更黑了。房间里静得让人心慌。 郭长歌走到苏素染身边,脸向门的方向一撇,示意离开。 郭长歌拉起苏素染,两人缓步行到门前时—— “他说了什么?” 郭长歌忙回头: “什么?” “父亲他……死前……有说什么吗?” 当时郭长歌等人离开时,成峙滔还活着。他死前是否交代了什么,温晴才应该最清楚,可这时,郭长歌还是开口: “他说,‘要是,能回到从前……’” 没人能回到从前,没人能。 要是能回到从前,重新来过,婉若又怎会如此痛苦。 她透过门缝看到了那位老人,那位骨瘦如柴、衣衫褴褛、古铜色脸上皱纹如刀刻、眼中无半分神采的老人。 据柯小艾向路人了解来的,这位老人本是位在黎阳城附近村镇还小有名气的医师,现在却受人施舍苟且度日。他一生未娶,自然也没有儿女,他的孙女,其实是他十几年前捡来收养的。 婉若看着老人,又想到那一晚,那残虐不堪回首的一晚。 她的泪已止不住地淌下来,倒入了百生怀中。 “放开我!放开我!” 百生不听,从后面紧紧抱着她。但婉若突然前踹一脚,门便开了。房中老人的视线转了过来,然后起身缓步走近,用一种沙哑但充满期待的声音说道: “你们,有没有看见我的孙女啊?” 看着老人……婉若的泪水更止不住;百生环抱的手,不觉放松了些。 旁边,也为老人和婉若感到纠心的曲思扬忍不住又瞪着柯小艾。 柯小艾抱着剑站在那里,脸上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冷酷表情,这是最让曲思扬不爽的,明明是她把这位老人千里迢迢地带来了这里,明明她很清楚这位老人的身份,明明她也知道让婉若见到这位老人会有什么后果…… “我……是我……” 婉若注视着老人的眼睛,开口了。谁也知道她要说什么,谁也知道说出这话的后果,似乎只有把她嘴捂住才能避免这后果,可是就连百生也没有动,他做不到。 “她是……” 梦里的场景又在脑中浮现,曲思扬知道自己绝不能就这么看着。她用语言,而非手,堵住了婉若将要说出口的话,然后走过去扶着老人。 “对,对啊……您不是要找孙女吗?” “你见过我孙女?” “见……见过。您看……” 曲思扬伸出一根手指指向婉若。 “您看看,她不就是您孙女吗,您不认识了?” 婉若愣住,百生也愣住,连柯小艾的神情也有了些许变化。 老人转向婉若,困惑地眨了眨眼,端详着她,似乎一时之间陷入了混乱。 曲思扬早看出这老人精神恍惚,不见得能认出谁是谁,而且婉若年纪虽不比曲思扬小多少,但长得娇小,就像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一样,正是老人孙女的年纪。所以情急之下,曲思扬脑中才蹦出了一个想法—— 这老人在找孙女,那便给他一个孙女,反正老人也需要照顾,婉若与其以死谢罪,不如扮成这老人的孙女来照顾他。 仇人变亲人,虽说荒唐,但现在的情形,也不失为一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 曲思扬有些紧张地看着老人,等着他的反应,但老人只是细细端详着婉若的脸,过了好一会儿,突然缓缓摇头: “她不是……不是……” 然后老人便转身,走着坐回了原来的座位。曲思扬只好放弃了……看来这老人的脑子也不是完全混乱了,至少还记得他孙女的长相。 婉若突然冲了过去,跪倒在老人面前,百生急忙跟上。因为曲思扬方才的“突发奇想”,百生被转移了注意力,放松了警惕,才会被婉若轻易挣脱。 “是我杀了你的孙女!” 婉若大声坦白。百生定在了原地,但目光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情况,无论怎样,他都绝不会让婉若受到伤害。 老人低头看着婉若,面无表情,良久也没说什么。然后他抬起了头,目视前方,眼神空洞,好像完全没有理解婉若刚才的话,他似乎已认定了自己的孙女还活着。 婉若从自己小腿处拔出随身的短刀,递向老人,但被百生一把夺走。 “你别管!”婉若崩溃哭喊。 “我怎么可能不管,我怎么可能让人在我面前杀了你?” 婉若双手支撑着,弓下腰,垂下头去,眼泪“啪嗒、啪嗒”,打在地板上。 “他不会杀你的。” 柯小艾抱着剑走近,开口道。曲思扬跟着也说道: “你们好好看看他,真觉得他能拿刀杀人么?” 婉若没有抬头,但百生看向那老人,老人呆坐在那里,眼里没有丝毫恨意,他显然从来都没想过报仇这种事。 曲思扬扶起婉若,又道: “你也别想着自己做蠢事,这里没人想让你受到伤害,所以你做蠢事只会伤害别人,那实在太自私了点。” “我……”婉若看向曲思扬,满脸泪痕,声音颤抖着,“我该怎么办?” 天已全黑了。 郭长歌扶着苏素染从房间走出来,然后看向走廊那头,轻轻摇了摇头。 走廊那头,温晴长长吸了一口气,靠在了一旁的墙壁上,似乎忽然之间失去了所有气力。 她没有听到房间里传出任何的争吵,争吵当然不是好事,但现在,她多想听到成乐能发发脾气,就算他要大打出手,也总比现在如行尸走肉这般要好。 郭长歌和苏素染向温晴走去,又有别的脚步声传来,很快有人从墙角拐出,是曲思扬、婉若和百生。 曲思扬一看到郭长歌,便拉着婉若快步过来。苏素染甩开郭长歌的手,扶在了一旁的墙上。 “你想怎么办?”曲思扬气势汹汹,“那老人一心找他的孙女,怎么办,我们照顾着他,还是让小艾再把他带回黎阳去?” “回黎阳干什么?”郭长歌平静地说道,“他想找孙女,我们带他去找就是了。” “带……带他去找?你什么意思?” 除了曲思扬,百生和婉若也都困惑地看着郭长歌,但郭长歌的视线,却落在他们身后…… 走廊那头,温晴笔直地站在那里,灯罩下烛火昏暗的光线中,眼神变得坚定。 七百二十五 回来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最先没人会注意。 直等到已回不了头的时候,才发现一切都有迹可循。 同时更加惊讶于—— 转变的巨大。 春末,繁花遍野。 有两个人踩过,不留痕,也不留影。他们速度极快如幽灵,两道残影瞬间消失,还抬着一顶蓝色的小轿。 就这样飞啊,飞上了山。 山很高,直冲云霄。云层之上,山的最高处,有一座楼。 “摘星阁?” 门前的人,手里攥着一个小小的木质令牌,仰望匾额。 “进去,成庄主在等你。” “成……成庄主?他能实现我的心愿?” “进去。” 门开了,来人快步却又有些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 他爬上回旋的楼梯,终于在阁楼中看到了一个背影。然后那个背影缓缓转过身…… 那是一张年轻的面孔,年轻得让人有些吃惊。 “你……你就是成庄主,玉汝山庄的庄主?” “是。” “你能为我实现心愿?我有玉成令!” “能。” “我……”他急切地举起手里的令牌,“我想要……”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你怎么……怎么知道?” “我若连这点事都不知道,又怎么能为你实现心愿?” “那你又何必要见我,我有玉成令,为我实现心愿便是!难道……难道……” 成庄主微微地笑了。 “不必难道了,你若怀疑我,怀疑玉汝山庄,随时都可以离开,轿子还等着呢。” 人没走。 当然没走,没人会走。就算拿刀逼他,也未必能逼得动。 “成庄主,是在下冒犯了,还请见谅。” “无妨的。” “成庄主,您见我……有何指教,请直言相告。” “我是玉汝山庄的庄主,当然一心只想为你实现心愿,只不过……” “什么?” “你知道么,这座山曾被人称为仙山。” “仙山……” “现在珑城地界有一些老人或许还记得这个称呼。那个时候,传闻这山上有仙人,呼风唤雨、腾云驾雾无所不能,甚至可以起死回生。” “您果然……” 成庄主又笑了。 “我不是仙人,这山上也从来没有过什么仙人,这整个世间,恐怕也一样。没人能凭空变出你想要的东西,也没人能轻易就实现什么。”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虽不是仙人,但有人力,有钱,有足够的资源为这世上大多数的人实现心愿。只不过……” “您有话直说。” “只不过,既是凡人,那万事就皆有代价,只看你如何选择。” 如何选择? 他们如何选择呢? 他们的选择永远都不会出乎意料。 一开始,成乐还有些惊讶,现在,已然见惯了。和各种人打交道,他也越来越如鱼得水,三年以前,他死也想不到自己竟然还挺擅长这种事。 在他的治理下,现在的山庄虽谈不上比他父亲那时有什么发展长进,但至少维持了下来,这便够了,这便是他之所愿。 现在,他在他父亲原来的位置上,冷眼旁观别人升上天堂,再坠入深渊,万劫不复。他不像他父亲,对他来说,这个过程说不上有什么乐趣,但他终于也能做到不为此感到悲哀。 渐渐的,对任何事,他都不再那么在意了。 这世间他唯一想做的事,便是守着玉汝山庄,即便父亲从不曾要求他这样做。 事实上没有任何人要求他这么做,就连他父亲生前手下最亲近的人——重荆——也从没有说想让他继承他父亲的事业,即便若没有他,山庄不免大乱。 这也绝对不是他喜欢做的事,可他必须这么做,他就不停地这么告诉自己,自己必须这么做。 三年前,他连父亲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他无法原谅承诺过会救他父亲的人,更无法原谅自己。 人死灯灭,他好怕,怕自己和父亲之间的纽带终将会消失在那片黑暗中。 玉汝山庄是他父亲几十年的心血,这座山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他决定,余生也要待在这里,继承父亲的事业,让玉汝山庄存续下去。 借此,他想要更了解父亲,他想要成为他父亲。 于是,有人离开了。 有的人是自己离开的,还有的人,是他赶走的。曾爱他的人,不必坚守,因为他的心也已变了。 山盟海誓皆为虚幻,人心易变才是现实。这三年间他见过太多例子,他也不在例外。 爱一个人,若要长相厮守,必是爱其心。他曾有一颗简单纯真之心…… “如何实现心愿,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 “可以做到吗?” “只要那样做……就……就行吗……” “行与不行,到时便知。现在你还可以选择,但走出摘星阁,便不许反悔。” “好,好……我决定了!我要实现心愿!” “那便留下玉成令,去。山庄会有人接应你的。” 人走了。成乐行至外边的露台,扶拦远望。望什么?他也不知道。从小的记忆中,父亲也时常如此,父亲又在望什么呢? 不久之后,又有人来了。 “庄主。” “重叔?有什么事吗?” “是郭长歌,还有……温姑娘他们。” 成乐沉默片刻,不过头也没回地问: “怎么了?” “他们到了珑城。” “不见。” “庄主……您……” “还有什么事?” “真的……不见吗?” “他们隔几月就来一次,我何时见过?” “可是……至少……” “他们来,无非是想劝我放弃玉汝山庄?你想让我见他们,难道是也想让我放弃?” 成乐猛然转身,继续道: “我放弃,你来做?” 重荆一惊,“扑通”跪倒: “我对您和您父亲都是忠心耿耿,几十年尽心协佐,从未有僭越之心啊。” 说完,脑门重重砸在了地上。成乐慢步过去,在前站了会儿,这才俯身把人扶起: “重叔,您是我看着我长大的。对我来说,除了父亲,您就是我最亲的人,是我的长辈。这跪拜,我可受不起啊。” 重荆躬着身,额头红肿,神色惶恐。成乐放开他,向露台走回去,边走边说: “重叔,您心之所愿,我略有了解。现在山庄虽不复父亲那时的盛况,但也算步入了正轨,您不必再为我操心。若是想实现心愿,何妨一试,反正朝中宫中都有我们的人,只要进得庙堂,以您的能力,何愁不能做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我只愿在您,和您父亲之下。” 成乐背对他淡淡一笑,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 “去。” “是。” 重荆转身,眉头紧皱向外走去。 “等等。” 重荆一个激灵,顿住了脚步。 “您还有什么吩咐。” “从小父亲就教我,进人家的地方,要敲门求见。父亲没教过您么?” 重荆呆立原处,久久不知该如何是好。成峙滔是没教过他,他管理摘星阁几十年,这里也是他的家。 “去。” 人走了。 成乐没乱说,现在山庄确实早已步入正轨,他也不是从前的他了,现在的他不必过于依赖任何人。 所以他要像父亲当初,虽然山庄大小事宜都通过重荆来传达和处理,看似亲近,其实却从未给他任何深入了解自己的机会。 他要了解父亲,他要成为他父亲,故不要朋友,只需手下。 黄昏的风吹来,陪伴着他。一个人的时候,时间有时会很慢,有时又快得恍似梦中。 重荆亲自来送了晚饭,这回敲了门。吃过后,成乐便就寝,这时太阳还没下山多久。 他受不了那无边黑暗…… “公子,公子……” 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好熟悉的声音,却恍若隔世。 “公子……” 眼皮跳动,然后张开。 是晚上,烛火温亮,突然明灭不定—— 成乐猛地起身,带起了风。坐起后,他呆住,他看着那个人呆住。 那个聪明、美丽、温柔的女子,就在他面前。随即,他几乎像是已经脱水的人紧紧抓着水壶一样抓住女子的双肩。他目不转睛: “晴儿……” “公子,是我。” 他抱住她。 “我是在……做梦吗?” “不,公子……” 那晚风一样的声音在耳边轻拂: “欢迎回来。” 七百二十六 梦醒 “梦?” “是,公子,你只是做了一个梦。” 成乐不敢相信,可现在难道才是梦? 他分不清了,就如现在一切都感觉这么真实,那“梦”中的一切明明也都是亲身经历,此时此刻,仍历历在目。“梦……梦……” 温晴牵起他的手,“公子,别再想了。” 成乐看向在那个“梦”中已不在自己身边的她,心中终于有一些平静。 可就在这时,门外有人道: “怎么能不想,多想想才行啊。” “长歌……你进来。” 郭长歌马上推门进来了。温晴放开手。成乐微微皱眉,他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生气,“梦”里的事又一幕幕闪现在眼前。郭长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成乐很不喜欢,那就像“梦”里的他。 “小晴姐。”郭长歌说,“你不打算说吗?” “很晚了。” “但你又让我进来……” “说什么?”成乐问。 “你的那场‘梦’。” “怎么了?” “那场‘梦’,是幻心术引起的。” “幻心术?”成乐一惊,“那是记忆?” “不。”温晴忙道,“那只是一场梦。” 成乐转向她。 “说清楚!” 温晴被吓得一颤,然后又呆住,从她很小的时候,就几乎没什么能吓到她了,方才的感觉实是久违了。 “幻……咳咳……幻心术影响人的记忆,需得改动原有记忆,一般是让其遗忘一些事,有增有减,才能使前后记忆不相矛盾,受术者就不至于发疯。” “我的记忆……被改了什么?” “没有,真的没有。”温晴飞快地摇头,“那就是一场梦,因为那是未来,并不是过去的记忆,而且并非是我灌输给你的,而是由幻心术引导,将你当下的状态和想法延伸下去的……一场梦。” 解释得很清楚,成乐明白了,却又不明白。 “为什么这么做?” “是我的主意。”郭长歌道,“至于为什么,希望你自己可以明白。” 成乐也没有追问,颓然坐在那里。温晴关切地看着他: “公子……” “今天是什么日子,过了多久了?” “公子,你还记得我们办了葬礼么?” 成乐回想了片刻,点了点头。 “这是你父亲下葬后的第六日,两日多前我们把你从你父亲坟前打晕带回来,睡到现在。”郭长歌说。 成乐晃悠悠地想要站起来,温晴连忙搀扶。 成乐向外走去,温晴紧紧相随,经过郭长歌身边。 郭长歌转身看着向乐,低声叹息道: “不会……” “别跟着我。” 成乐走出房门时说道,温晴也只有听话。郭、温二人目送着成乐下了楼。 “他该不会还要不吃不喝地在坟前跪着……话说回来,他究竟做了什么样的梦啊?” “我没有做过多引导,也没有询问。” 郭长歌无奈叹息: “你就应该多些引导,确保他做一个大噩梦。” 温晴转向他: “如果可以选择,你会选择让思扬做噩梦吗,还是你自己编织的噩梦?” 郭长歌没有回答。 很多问题本就没有答案,可就算心里没有答案,也必须做出选择,时间会给出对错。 错得多对得少,这是人世间永恒的旋律。郭长歌所设想的,是帮人早点认到错,就不必像成峙滔一样,最后才想着回到从前。 人是不能回到从前的,但或许可以稍微窥探未来。如此,虽不能让人永远做对的选择,但至少可以不让人错得无法回头。 窥探未来,这本非人力可及,做这样的事肯定会有代价,但郭长歌已经下定了决心…… 记忆在复苏。 虽然那“梦”并未变得有丝毫虚幻,但这现实世界终于变得越来越有实感。 他独自走过连接另一座山峰的石廊。这座山虽也是玉汝山庄的一部分,但没有什么建筑,只有坟墓。几十年来死在玉汝山庄的人,都被葬在这座山上。 成峙滔的坟在山顶,只是一块石碑,一个坟堆。丧葬从简,这是山庄多年来约定俗成的。玉汝山庄既然还未散,那便不好例外。 成乐爬上山顶,发现这里竟然还有另一个人。 “重叔。” 重荆本来面向墓碑站立,听到呼喊后转过身,略有些惊讶: “公子。” 成乐记起,自己守在父亲墓前的那几天,重荆也是每天都来。就像现在这样,他都是晚上来,白天他有太多事务要处理,实是分身乏术。 成乐走过去,拜在坟前。重荆静静地站在一旁。 过了好一会儿,重荆开口道: “温姑娘他们……有和公子说什么吗?公子你打算……” “重叔,您呢,您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重荆思考片刻,道: “本来是想说很多,但……公子,不管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 “为什么,父亲已经死了,您难道没有自己想做的事么?” 重荆脸上现出温暖的笑意: “公子,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我虽是主仆,可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子。如果连孩子的事我都不能倾尽全力去支持,我自己想做的事,做得成做不成,又有什么意义呢?” 成乐心下感动,可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梦”中的情景。“梦”里的自己,只把重荆当是手下,千百个手下中的一个。 “重叔,如果有一天,我变了,变得不值得你这样对待……” “不会。” “不会?你觉得我不会变?” “不,我是说,不管公子变成什么样,都不会不值得我尽心对待。不管你变成什么样,把我当成什么,我都一定会扮好那个可以帮助你的角色。” 成乐低下了头,看向父亲的墓碑。 “重叔,明天您肯定还有很多事要处理,先回去睡。” 重荆轻轻摇了摇头,“我陪你。” 天微亮,温晴便醒了。 她来到墓山顶,看见了跪在坟前的成乐和一旁的重荆。不过她没有过去,只是远远望着。 过了会儿,只见重荆向成乐说了什么,然后躬身退走。 接着自然看见了温晴,便迎上来: “姑娘,过去。” 温晴摇了摇头。重荆也没多说什么,径直走了。 温晴就在远处静静望着成乐,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她终究是忍不住,来到墓前。拜过后她开口: “公子,回去歇歇,吃些东西。” “好。” 温晴呆住,她没想到成乐会理她,更没想到他会听劝。成乐看向温晴,然后起身。 “走。” 温晴却呆在原地。成乐便牵起她的手往前走。 他牵得很紧,很紧……就像永远都不愿再放开。 不远处一棵大树上,茂密的枝叶间,郭长歌安心地笑了。他已经下定了决心……虽然不知道苏素染会不会生他的气,但他决定要让玉汝山庄存续下去,以一种崭新的形式。 七百二十七 愚蠢 大家都在等。 郭长歌和成乐坐在石桌旁下棋,柯小艾观棋,郭长歌时不时让她来走一手; 姬虎和曲思扬在菜地边聊天,虽然姬虎大多时候只是听,而且听的都是些无聊的女儿心事,但还是乐呵呵很开心的样子; 婉若站在紧闭的门前三尺外,只是站着。她面无血色,本就瘦小的身躯更如一张纸一般,似乎风一吹就会飘走。她已多日都睡不着,也没有好好吃过一顿饭。 百生她身边,道: “别担心了,相信温姑娘。” 就这样,又过了半个时辰…… 棋已经下完了,郭长歌被杀得片甲不留,正抓着成乐不放非要再下一盘;曲思扬仍滔滔不绝说个不停,姬虎还是听得很开心;婉若在门前呆立,百生正想叫她坐下歇歇的时候—— 门开了。 温晴走出来。一瞬间所有人都聚了过来,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温晴看向婉若: “进去。” 婉若向里边看了看,又看看温晴,终于沉沉迈出一步,跨过了门槛。 百生有些犹豫要不要跟着,温晴在他决定前便把门闭上了。 “怎么样?” 众人从门前走开后,郭长歌问。他们在院门外一棵梨树的阴凉下驻足,风吹着,叶子在响。 “就像你说的,”温晴道,“我让他见到了他的孙女。” “可惜只是一场梦。”成乐道。 “梦又如何,人死不能复生,但还活着的人能改变就好。”郭长歌道。 “温姑娘,老人状态怎么样啊?”百生问。 温晴沉默片刻,并没有直接回答百生的问题,而是开始说明她利用幻心术了解到的事: “老人姓常,名毋庸,是黎阳西南边小山镇的医师,医术高明,甚至在黎阳城都很有名气,官家富商常请他进城入府诊病。他一生未娶,孙女是街头捡来收养的孩子,也是他的徒弟。这些小艾之前应该也向你们说过了……” 她顿了顿接着道: “他之所以一生未娶,是他年轻时所爱之人患恶疾而亡,但也就因此,从那时起他便一心扑在医术上,以此来忘却失去的痛苦。初时,他耗尽家财为穷苦人抓药治病,渐渐有了名气,有富人寻来,才收了诊金谢礼,再用在穷苦人身上,这么过了十来年,终于开了家医馆,安定下来。他一生靠着医术救人无数,虽说不是人人皆救得了,但至少尝试过,努力过,尽了心,可是要取人性命,这世上远有比疾病更可怕的,便是刀剑……” 众人沉默,心下难过。可温晴仍语气淡然地继续道: “刀剑取人性命,只须一瞬,有时全尸难留,不得再见。对常医师来说,他连能确实是他孙女的尸体都没见到,叫他如何能相信呢?” 曲思扬心下难过以极: “就算他终于能明白他孙女已经死了,他又怎么能接受呢?年轻时他所爱之人离世,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医术上才能忘却痛苦,后来救了那么多人,应该多少也能慰藉他当年没能救下心上人的哀伤。可是现在,他再次失去了最爱的人,又该如何来忘却这份伤痛呢?” “能不能忘却这份伤痛我不知道……但至少他流泪了。”温晴道。 “这么说,他已相信他孙女是真的离世了。”郭长歌道。 听到这里,百生再也忍不住,转身往里走去,郭长歌忙拉住了他。 “你要干什么?” “我进去看看,婉若要是……” “她不是已答应了你不会做傻事么?” “可是……” 百生话说到一半,忽然看见了婉若,呆呆地站在院里。她什么时候出来的?百生赶紧迎过去,紧紧抓住她肩膀: “你没事,有伤到哪里吗?” 百生上下检视婉若周身,没有损伤,他最担心的事并没有发生。在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其他人也都过来,围着婉若。 “婉若,和常大夫聊得如何?”郭长歌问。 “我告诉他,是我杀了他孙女……” 这不是婉若第一次向常毋庸坦白自己的罪行,上一次常的精神恍惚,觉得自己的孙女还活着,但这一次不同了。这也是为什么百生那么担心,他怕清醒的常毋庸会想要为孙女报仇,而婉若肯定不会反抗。唯一让百生安心的,是温晴放了婉若进门,他信任温晴,相信温晴也很关心婉若,不会让她有什么危险。 “我把那时发生的事……我是如何在向别人出手时误杀了他孙女,如何利用她孙女的尸体来充当我的替身……都向他说明了一遍。” “那常大夫有什么反应?”郭长歌接着问。 “他说……” 话还没有说完,泪先落了下来。那晶莹的泪珠反映着日光滑过婉若苍白的脸颊,一颗又一颗,再也止不住了。只是婉若的表情仍然平静,她伸手徒劳地拭泪,语气也很平静: “他说我面无华光,口唇色白,语声虚弱……” “什……什么意思?他说这个干什么?”百生不明白。 “这是血虚之症……” “啊?” “他为我号了脉,然后让我去取纸笔。” “干什么?” “啪!” 郭长歌一巴掌拍在百生背上,说: “唉,关心则乱啊,人都傻了……快去取。” 百生转过头,见郭长歌表情中似有些放松之意,终于明白了过来,立马转身往他房间跑去了。 大家都松了口气。曲思扬为事情没有变得更糟而不由露出笑容,又觉得不妥赶忙收敛起来,突然冲了过去抱住婉若。与此同时,郭长歌走到温晴身边: “在那场梦里,你让他孙女对他说了什么?” 成乐也听到了郭长歌的问话,也等着温晴的回答。 “我不知道。” “不知道?”郭长歌很奇怪。 “我只是让他见到他孙女。” “这就够了?” “对这位老先生来说,足够了。” “也就是说……”成乐道,“梦里他孙女对她说的话,其实只是他以为他孙女会对他说的?” “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孙女已经死了,只是不愿意相信罢了。而他也很清楚他在孙女心目中是个怎样的人,更清楚他孙女在天之灵,绝不想看到他过得像之前那般困苦潦倒。所以只要再能见到一面,便足够了,他不会让自己爱的人失望。” 温晴说完,看向成乐,目光温柔。成乐也没有让自己爱的人失望,可是,如果他父亲是被某个人所杀,而这个人还自己送上门来,他可绝不会放过这个人。 “不报仇也就罢了,他又为何要主动给婉若瞧病?” 成乐说这句话时声音大了些,大家都看向他。 “怎么,你不爽啊?”曲思扬很不爽。 “不不……”成乐忙摆手,“我只是……不明白。” 其实这里最不明白的还是婉若。郭长歌看着她,道: “都见过七前辈,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报仇这种事,对有些人来说,是最无用,最愚蠢的。” 温晴跟着道: “还有更重要的事可以做,对常医师来说,这么多年了,钻研医道,治病救人,早已不是转称注意力,让自己活下去的手段,而是他的事业和理想,他的生命就为此而存在……” 大家都沉默着,思考着。 血海深仇,却为仇人着想。这种事,不是所有人都能想象的。但这世上,毕竟还有这样的事。无法想象,认为这很愚蠢,是人之常情。但是—— 惟愿人人可以善良,莫要嘲笑那些愚蠢的人; 惟愿人人可以明智,永远知道什么事更重要。 是仇也好,爱也好…… 愿君无悔。 “爷爷,你为什么有时候不收钱啊。”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付得起药钱。” “可爷爷进药材也要花好多钱……就不给他们看病了呗,让他们赚到钱再来。” “好啊,等妮子你接手了这家医馆,就这么办。” “……” “怎么了?” “我不要,我还是要像爷爷一样,为那些付不起药钱的人看病抓药。” “呵呵呵,为什么,有钱可就能买好多好吃的,很多新衣服啊。” “因为啊,大家好像都很喜欢爷爷。” “哈哈,那妮子你呢?” “我最喜欢爷爷了。” 七百二十八 相信 这天一早,成乐又来到父亲墓前,却发现已经有人在了。他缓缓走近,打招呼: “七前辈,您来了。” 李七娘已经又变回了年轻的样子,变回了“白钰儿”。她没有应声,只是看着墓碑,似乎入了神。 两人就这么安静地站在墓前,过了一阵,白钰儿忽然开口: “成庄主是这世上,为数不多我尊敬的人之一。” “谢谢前辈。”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又不是在恭维他。我尊敬的人,往往都没什么好下场。” “还是谢谢前辈,您来看父亲,他一定也会高兴的。” 白钰儿看向成乐,“我还以为你会恨我呢?” 成乐怔了怔,”为什么?” “你父亲毕竟是为了帮我而死的。” “那前辈会因此愧疚吗?” “不会。” “那我可能变得有些像前辈你了。您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白钰儿笑了笑: “我哪说得准。” “前辈这些年过得开心吗?” “当时开不开心,与现在回想起来是不一样的,人总在变。就像我最初从这山上逃下去,对李壬棠满心恐惧,于是四处躲藏;后来我遇见你父亲,通过他带来的情报,我渐渐以为自己明白了李壬棠的用意,想着当年山上的惨剧是我引起的,至少得为他报仇才行,可我内心深处明明又不想为他报仇,用他的武功为他报仇,这样不就像是承认自己是他的徒弟吗,所以纠结了很久;再后来,感觉一切都无所谓了,不管是报仇,还是作为徒弟的身份,这时候我才真正了解了李壬棠,因为我已经变成了他,他的目的终于达到了。以前挣扎痛苦不开心的事,到现在回想起来,只觉得无意义和可笑。以前开心的事,回想起来,也只会想再也回不去了。” 成乐有些惊讶白钰儿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点点头道: “所以不管如何选择,谁都无法预料结果,只有时间才会给出答案。” “又有什么答案呢,就算有,答案也不在未来,更不在过去,只在当下。” “答案若在当下,又为什么有那么多人会后悔。” “哪里有不会后悔的选择?” 成乐看向白钰儿,皱眉问: “那该如何选择?” “想得足够清楚,自然就知道如何才能少些悔恨。” “若是想不清楚呢?” 白钰儿忽然转头向不远处一棵大树望了望,道: “那便不要想太多,跟随本心便好。” “本心……” 成乐想着这两个字,等回过神时,白钰儿已经不知去向。 成乐转头喊: “别藏了,出来。” 不远处那棵大树的枝叶响动,落下一个人来,却是郭长歌。成乐并不意外,郭长歌这几天一直缠着他。 郭长歌走过来: “我的少庄主,考虑得怎么样了?” “你是跟着我来的吗?” 郭长歌摊手笑笑: “这可冤枉了,我先来的,那会儿七前辈就在,我让她帮我劝劝你。” “你怎么自信七前辈会帮你?” “因为我想做的事你早晚会同意,七前辈的话肯定不会像你这么犹豫。” “哼,我这么优柔寡断,还真是抱歉了。” “这毕竟事关玉汝山庄未来的发展……道歉倒不至于,我们每个人都有缺点嘛,所以得互补互助才行。” “互补?你只是怕我不同意,晴儿就不愿意帮你。” “你看你这话说的……” 自从郭长歌决定不对身边的人隐藏内心,每次觉得不好意思时,他都会挠挠头,现在也不例外。 成乐看着他,脸上现出笑意,但马上又收敛。 “我就,相信你……” 说完他转身跪下,磕头。 郭长歌见状,也跟着下跪磕头。他心里在想着,什么时候带着思扬回洛城看看。 之后,成乐下令,玉汝山庄在各地赞助和兴建了众多医馆,义诊、施药——以救身;又在广鸣院协助下放出消息,玉汝山庄废止玉成令,天下心有愿者,皆可前来仙山寻仙,有缘之人,自会得见——以救心。 初时,山庄多年积累的资源在这种模式下飞速消耗,在江州苏、厉、钟三家的扶持和重荆、温晴二人的重新规划经营下,慢慢才趋于稳定。不过,玉汝山庄在武林中的势力,无可避免地不复往日之盛,来自各方甚至山庄内部的威胁力量蠢蠢而动…… 那些前来寻仙之人,有善有恶,有朝堂大员,有武林高手,甚至平民百姓,他们心中或是遗憾,或有执念,或贪婪,或恐惧……百般欲望,少有复见。 山庄在足够了解他们之后,若无害,便确实利用山庄资源为其实现所愿,若有害,便会赐给他们一个梦,美梦或噩梦,根据具体的人,任其心猿意马,或是多加引导,若是无用,且危害过大,即发往冢岛(囚魔岛)囚禁。 这便是新的玉汝山庄。 不过一切艰难的发展、成就、冲突,那是今后之事,现在正值夏末,新的秩序刚刚建立,虽说不到百废待兴的程度,但整个山庄仍然昼夜忙碌地运转着。 乾坤堂无奈撤掉了部分据点,缩减了人力;演武堂和善贾堂皆加大投入,以保障防卫和经济力量;拾愿堂由郭长歌负责,主要调查来访者的背景,了解他们的心愿;而一直没什么具体职能的幻心堂,也被交到了温晴手上,在征得白钰儿同意后,将幻心术授于他人(多来自白钰儿手下的姑娘),以协助工作。 郭长歌自然要常驻珑城,于是先跑了江州一趟,交代了一些事情,最关键的囚魔岛的管理和维护,交给徐清主理,又拜托了苏素染帮忙。 郭长歌来到苏家拜访的那天,苏素染的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对新的玉汝山庄她没有表态,这让郭长歌稍微有些担心,不过苏善君和苏霁月等人的热情让他暂时没去想这件事。 晚宴结束后,苏善君喝得酩酊大醉,家仆扶他回房歇息。苏霁月也喝了两口酒,然后就趴桌上不动了,谁喊她都不管用,想扶她回房,她嘴里咿咿呀呀,伸手便打。 “没事,你们别管她了,交给我。” 苏素染吩咐过,婢女们退走,宴厅只剩下苏素染、郭长歌,还有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苏霁月。 “郭夫人怎么没一起来?”苏素染问。 “山庄现在很多事,她留下帮忙。” “哦。” 沉默了一阵。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撞在了一起。郭长歌笑了笑,道: “冢岛的事,劳你多照管了。” “苏家若有事,也请你多帮忙。” “一定。” 又是沉默。 苏素染终于又开口: “你今天没多喝啊,以前你醉得比谁都快。” “戒了。” “哦。” “那个……聊聊山庄的事,我好好和你说说山庄现在的结构和职能……” “等一下。” 郭长歌怔住,苏素染明明没开口。 那就只剩下—— 苏霁月直起了身子,目光明亮,看起来没一点醉意,继续说道: “亏我装了这么久……真无聊,我先走了。” 说完她就起身离开了。 苏素染忍不住笑了笑,郭长歌看向她。 “你知道她是装的?” “小月的酒量向来很不错。” 郭长歌无奈一笑: “那我继续说了,山庄现在……” “不必说。” “你不想听?” 苏素染摇摇头。郭长歌只有放弃了,想着只要她不主动反对便好。 “那我回客房了。” 郭长歌说着起身。苏素染点点头,等郭长歌背对她的时候,她说: “我可以相信你。” 郭长歌停步,顿了一顿,转过头,微笑道: “就像我相信你一样。” 郭长歌回到珑城,回山庄前顺便去新开的医馆看了看。 常毋庸在此处坐堂,婉若来打打下手。郭长歌这次回来不是孤身一人,他还带着两个姑娘,婉如和苏霁月。 婉如和婉若姐妹二人多日不见,此时自是欢欣。而苏霁月为即将要看到传说中的玉汝山庄而兴奋不已。 在短暂聊了聊后,婉如决定留下来帮忙。郭长歌在苏霁月的催促下,只能先带她去山庄看看。 路上走着走着,苏霁月忽然“扑哧”笑了。郭长歌瞄了她一眼: “用得着这么开心吗?” 苏霁月坏笑着道: “我是在想你老婆看见你带我回去会是什么表情,想想就很精彩。” “思扬知道我会去苏家。” 苏霁月敛起笑意,有些困惑: “对啊,她怎么放心你一个人去的。她是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吗?” “重要的事……”郭长歌想了想,“倒也不是缺了她不行。” 苏霁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然后道: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 “什么可能。” 苏霁月突然用一种同情的眼神看着郭长歌。 “她移情别恋了。” 郭长歌心里“咯噔”一下,但马上平复下来,笑道: “别乱说。” “我没乱说,除了这种可能……难不成大哥你那位爱吃醋的夫人能突然改了性子?” “人是会变的嘛。” 苏霁月一副不信服的表情,但也没再说什么。 这倒让郭长歌心虚了,他努力回想自己说要去江州一趟时曲思扬的反应,好像很平静,也没有说要跟着一起去。人是会变的……就算没有移情别恋,那也有可能是没那么在意了? 他当时怎么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呢? 上了山,云雾缭绕的雄伟峰峦和巧夺天工的险要建筑已经让苏霁月大开眼界,而当她在郭长歌引领下来到拾愿堂,她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进去。”郭长歌拉开院门。 “这就是你管的地方?” “怎么了?” “这山上那么多气派的大楼,你就管这小院?” “啊,是啊。进不进?” “进进进。”苏霁月一脸嫌弃,“但我今晚要住悬崖上的房间看星星,你给我安排。” “好,大小姐,小的知道了。” “进了门也没人招呼……”苏霁月抱怨不停,“连个仆人都没有吗?” 不要说仆人,在他们进来之前,拾愿堂本就一个人也没有。 婉若在医馆帮忙,曲思扬应该在幻心堂,百生负责整理乾坤堂各处分部传来的消息,以及广鸣院联络合作,而姬虎说想让自己更有用些,从一个月前就开始在演武堂锻炼。 郭长歌倒了杯水给苏霁月,就急着往外跑: “你先歇歇,我有点事。” “喂,等一下……” 苏霁月追出去时已经不见他人影。 郭长歌一口气跑去了幻心堂,在药物种植园见到了曲思扬,温晴正在给大家讲解这些药物的培植和采摘后的处理方法。曲思扬跑过来: “你回来啦。” 她看起来挺开心,没什么异样。 “嗯。霁月和我一起回来的。” “苏霁月……” “是啊。” 没想到曲思扬竟然笑了笑: “一定是她非要跟你来山庄看看,谁也拗不过她。” 郭长歌怔怔地点点头,只觉得心头很紧。 “她人呢?”曲思扬问。 “在……在拾愿堂。婉如也一起回来了,留在医馆帮忙了。” “拾愿堂现在没人。” 郭长歌摇头。 “那你把她一个人晾在那儿啊。走,我们回去。婉如也回来了,今晚大家聚一下。” 曲思扬看起来很高兴,和温晴说了一声,就拉着郭长歌往回跑。 无人的山道上,郭长歌一把拉住曲思扬。 “嗯?怎么了?” 曲思扬刚问完,郭长歌抱住她: “我想你了。” 曲思扬虽然也伸手抱住郭长歌,却道: “无事献殷勤,你有点不对劲啊。” 郭长歌一听这话不禁有些生气: “我?我不对劲?” “你什么时候突然这样抱过我?” “我先问,我去江州你为什么不跟我一起去?” “啊?什么跟什么啊,你又没让我跟你一起去。” “以前你肯定会跟我一起去。” “以前?” “你是不是……变了?” “什么变了,变什么?” 郭长歌本想说“变心”,但这个词对他自己太残忍了些,根本说不出口。 “如果是以前,我要出远门,你一定会想跟我一起去。” “现在山庄不是很多事得忙吗……而且你当时想让我一起去的话,只要说一声我肯定就去了呀。” “不对,你以前不论怎样肯定都会主动提出跟我一起去的。” “诶?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生气了?” “是,生气了,怎么了?” “那就别抱着我了。” 两人分开。 “生气应该是那时就生气,怎么回来才说。”曲思扬抱起双臂,笑道,“我记得你那时走得挺快的啊,就像生怕我跟上去一样。” “有……有吗?” 曲思扬一笑转身,迈开了步子。郭长歌跟在后边。 “以前我让你有点烦。” “没有没有。”郭长歌忙道。 “没事,我自己都有些烦自己。” “可能是有一点那个……可那是因为你在意我啊。” “我是在意你,但我会那样,其实也怪你自己。” “我怎么了?” 曲思扬目视前方,脚步轻快地走着,道: “你以前啊,不管对谁说话的时候,都好像还在心里藏着一层,让人忍不住想去揣摩你的想法。可是能真正了解你的人很少。包括我在内,其他人总觉得会随时被你骗一样。” “我不会骗你的,永远不会。” “没关系,反正你现在已经不一样了,不是吗?你现在说话的感觉,总觉得像是完全换了个人。” “所以你开始相信我了?” “嗯,没错,虽然我很想说自己一直相信着你……” “以前是我不好……思扬,从今以后,你可以相信我。” “嗯,好。” 话说到这里,郭长歌终于放下了心,走上前去牵起了夫人的手。两人微笑着,走在夕阳斜照的山道上。 “对了……” 沉浸在美妙氛围的享受中,郭长歌本来不想再说话了,但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李珍露怎么样了?” 曲思扬一愣,她早就忘了这名字了。 “你这记性……” 郭长歌紧接着就解释, “成乐外婆啊。” 七百二十九 等等 “等等等……我捋一捋……” 宴席上,苏霁月听到一件很离奇的事,她抬手指向成乐, “也就是说你外婆……” 然后又转而指着温晴。 “还有你外婆……她们爱同一个男人?” 郭长歌一边夹菜一边道: “本来玉前辈和七前辈是夫妻,后来玉前辈被修改了记忆,庄主的外婆李珍露也被改了记忆,现在她以为自己是七前辈,是玉前辈的夫人。” 这里说的“庄主”自然是指成乐,他现在已经从少庄主升级成了庄主。 苏霁月看起来还是有点懵,郭长歌边吃边道: “你怎么这么笨呢,这么简单的事理不清楚啊。” “简单?”苏霁月发出灵魂质问,“是你说的不够清楚?我想听你从头讲起。” “我现在说的你能理解吗?” “能啊,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就不用管了, “什么嘛,跟人说起又不说清楚……” “我们又不是跟你说的,和你没关系的事,是你自己非要问。” 苏霁月瞪大了眼看着郭长歌,知道自己拿他没办法,便转向了百生,很不客气地喊了声: ”你说!” 百生正要开口,婉若先说道: “你在和谁说话?” 虽然只是平静的表情和眼神,可苏霁月却莫名感到害怕了。她还记得第一次在云州见到婉若时,心里就有这种感觉。 可婉若和婉如一样,明明都长得很可爱,为什么感觉却如此不同? 苏霁月看着她,心想一定有什么在她骨头上刻下了深深的印记,无法隐藏,更无法磨灭。 “姐姐别生气嘛,我错了。” 苏霁月笑着打了个马虎眼,然后又重新对百生道: “百大哥,你给我讲讲好吗,我实在很好奇嘛,求你……” “别乱撒娇!” 婉若急地喊道。但这一次反倒没那么可怕了,苏霁月吐了吐舌头,顽皮地笑了。百生说: “我记录过那段故事,你先好好吃饭,吃完你自己看。” 虽然苏霁月还是更喜欢听别人讲故事,但自己若再纠缠下去,就有些不懂事了。阿姐唠叨了她那么多次,她总不能一点都不长进。而且她自己也不想让在场这些人讨厌她,以前她不在乎别人怎么想她,但最近她有些变了。 从以前她除了阿姐就没有喜欢的人,变成现在至少在场这些人她都喜欢。 欢声笑语,吃饱喝足。 宴会结束了,郭长歌没忘了苏霁月的小小要求,准备带她去悬崖上的房间休息,玉汝山庄最不缺的就是这样的房间。百生从他房间取来了他写的书稿,交给苏霁月。 “走。” 郭长歌带着苏霁月往外走时回头望了眼曲思扬,到现在他还是觉得不可思议。不过每个人都有变化,而且应该可以说大多是好的方向。 今夜有星星,从山崖上的房间遥望那无垠的星河确实很漂亮,苏霁月十分满意。 郭长歌离开后走在山道上,有一个身影在途中等着他。 郭长歌远远的没看清楚时就知道那是谁,快步走上前: “小晴姐,有什么事吗?” 温晴很自然地转身和郭长歌并肩而行。 “我想……应该告诉她实情……” “她”当然就是指他们晚宴时聊了很久的李珍露。 “实情?被幻心术改变记忆的人不是绝对无法认清这一现实吗?” 被幻心术改变记忆的人,就算你对他说“你被幻心术改变了记忆”,他也会像傻子一样无视这句话,不是不相信,而更类似听到什么高深的话一样完全不理解。 即便是像玉心远这种自己奇迹般找回了部分原先记忆的人,也无法真正理解自己到底经历了什么。 这一点温晴再清楚不过,所以她的意思其实是: “我想告诉她的实情是,玉心远不会再回来了。” 直到现在,李珍露还以为玉心远是被成乐拜托去做某个山庄的任务,可能需要几个月的时间。 “什么叫不可能回来了?”郭长歌问。 “死了,自然就无法回来。” “可玉心远并没有死啊。” “即便他还能醒过来,他就能回来吗?” “你的意思是七前辈不会让玉心远离开她了?” “你应该看得出来,七前辈还爱着玉前辈。” 郭长歌点头: “我看得出来。明确了这一点,小晴姐你也总算放心了。” 温晴看向他,疑惑地眨了眨眼: “你在说什么?” 郭长歌微笑道: “虽然你没有叫过她外婆,但她毕竟是你至亲之人。之前你有些烦恼来着,你害怕她是一个无情冰冷的人,但现在你知道了,她心里还是有温热的地方。” 温晴脸上也现出淡淡的笑意,不过很快隐去。郭长歌接着又道: “可也因为这样,现在的情况又麻烦了。李珍露现在也算是你的亲人,你怕是比谁都更担心她……” “只能告诉她了,难道让她一直等下去吗?” “有何不可呢?” 温晴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郭长歌: “她等不到了,你不觉得很可怜吗?” “让她等,反正已经等了大半辈子。” 温晴突然止住脚步,郭长歌回头,看见了有些可怕的表情。 “别生气嘛,我错了我错了……” 他赶忙道歉,可是温晴的表情并没有缓和。不过她终于又走动了起来,本来与她并肩的郭长歌微微落后了一点,像个跟班。 “你是不是有什么办法?”温晴问。 “先不说办法……我只是觉得等一等并不是什么坏事,人如果没有什么可等的,才真的很可怜。” “即便永远等不到?” “那也不一定啊,至少等玉前辈醒来,我们再做决定。” “那也可能遥遥无期呢。” 郭长歌淡淡笑着: “相信七前辈,她可是小晴姐你的外婆啊。” 温晴听腻了郭长歌对她的恭维,他好像只要一有机会就会习惯性地这么来一下。 “快说你的办法,真的要听天由命吗?” “在你心里最好的结果是什么呢?”郭长歌问。 温晴目光坚定地向前走着,道: “玉前辈应该回到山庄来,这是七前辈当年欠下的债。” “那就让她还,我们明天就去见她。” 听到这里,温晴愣了愣神。 她既然明确想要那样的结果,为何从来没想过去劝劝李七娘呢? 是觉得不会有用,还是她觉得自己没资格去做这样的事呢? “我也好久没见小艾了。”郭长歌又说道,”不知道她怎么样?” 作为师父,郭长歌一直没能教柯小艾什么,自觉得很不称职,他最强也最得意的捕风捉影功实在是不方便教给她,所以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件事。 那天在成峙滔墓前遇到李七娘时,郭长歌便聊起想让她教小艾点什么,李七娘答应了…… 昨晚说好后,第二天一大早,郭长歌和温晴便一起下山进城。 李七娘从一个富商手里买回了玉家当年的宅院,就住在了这里。这里重建了不少房屋,庭院布局也有许多变化。不过李七娘本来也没在这里待过多久,不至于有什么物是人非的感怀。 而为什么要特意把这宅院买回来,她自己也说不出原因。最近的十几年,没必要做的事她都不会去做,却也有这种根本说不清楚自己的想法,只是自然而然就做了的事…… 剑锋劈空声连续爆发,身影飞速闪动。 此时,在这宅子的后园里,年轻样貌的李七娘,也就是化名白钰儿的她,正在指点柯小艾功夫。 这样的指点已经持续了许多天,柯小艾认真到让白钰儿觉得惊讶。毕竟白钰儿知道,这姑娘好像是很喜欢他师父的,可自从来到这里,这么久不见面,她似乎从来没有表现出丝毫对师父的思念来,而是一心扑在提升武学上。 “停。” 话音一落,柯小艾便停下,收剑跑了过来。 “你的进步很快嘛,比我手下那些笨姑娘强多了。” 白钰儿这么说,柯小艾也不回话,只是微微颔首。白钰儿看着她冷冰冰的面容继续道: “有这套剑法傍身,在当今武林,也没多少人是你的对手了。只不过你现在刚刚入门……你想练到什么程度呢?” “师父怎么说?”柯小艾问。 “我看你师父的意思,只是让我随便教你点什么,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认真,搞得我也不得不认真对待了。你就……不想快点回去见你师父吗?” “想。”柯小艾一惯诚实。 “那你这么认真干什么?倒不是我不愿再教你……难道你对武学的渴望更甚于见你师父?” “师父让我好好练功。” “那如果你师父不来接你,你就一直跟我练下去?” 柯小艾点了一下头。白钰儿接着又道: “你再跟我练下去,恐怕你师父就没资格做你师父了。所以如果你现在想回去找你师父,便去,如果想留下,我也不会再说什么,由你决定。说实话,你天资不错,又这么刻苦,我也有点想收你为徒呢。” “留下。不拜师。” 柯小艾简短地做出回答。白钰儿不禁笑了笑。 “你就不怕你师父根本就把你忘了,可能过个一两年才想起来接你走?” 柯小艾没有回答。不过她那眼神就像在对白钰儿说“你说太多无聊的话了”,透着嫌弃。白钰儿虽然外貌年轻,但毕竟一把年纪了,被人这么看心里总有些不爽,干脆直接问道: “你师父对你来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啊,你不想当他老婆吗?” 听了这惊人的一问,也只有柯小艾能做到波澜不惊: “师父就是师父。” “那如果你师父想让你当他老婆呢?” 柯小艾又不说话了。不过相处了这么多天白钰儿也算是看明白了,只要是让柯小艾当下自己做决定的事,她都想得很清楚,也回答得很快,就像有一套极严格的行事准则,但你要问她‘如果’怎么怎么样,她就会连脑筋都懒得动一下,好似她从来都不考虑未来会如何,也不考虑别人的想法和行为会对她带来的影响。 师父就是师父,她不会考虑师父不是师父了会怎么样,但师父当然有可能不是师父了,这世界什么都有可能会发生的。 白钰儿有些好奇那时柯小艾会怎么办,但怕是只有真的到那时才能知道了。 却没想到,这个机会就很快就来了…… 郭长歌和温晴的突然拜会白钰儿虽然并不惊讶,但他们来之后和她说的事,还是让她稍微有些意外,还有些不爽。 “明白了,如果心远醒来,你们希望他回到李珍露身边,是这样?” 后园的亭子里,温晴低着头不敢说话,郭长歌也有点怵,只是讷讷地点了点头。却没想到…… “没问题。” 郭长歌和温晴对视一眼,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白钰儿接着又说: “但我有一个条件。” 她看着郭长歌,显然这个条件会是针对郭长歌的。 “您……您说。”郭长歌道。 “我可以让心远回到李珍露身边,只要你给我一个人。” “给……给您一个人?” 这说法有点奇怪,郭长歌一时间有点懵。白钰儿向不远处池塘边练剑的柯小艾望了一眼,说道: “以后让小艾跟着我。” “啊?”郭长歌吃了一惊。 “怎么了,舍不得吗?” 听到这里,郭长歌自以为自己明白了白钰儿的意思,轻叹一声道: “您是故意提出这种不可能的事,想让我们明白您不会让玉前辈离开您……” 白钰儿马上摇了摇头,然后道: “我是认真的。” 郭长歌眨了眨眼: “我不明白。” “有什么不明白的,我只是对小艾这姑娘很感兴趣,想更多了解她一些。” “不行。”郭长歌答得很快也很坚决。 “为什么不行,不过是个徒弟而已,而且你作为师父根本没教过她什么。难道你不只把她看作是徒弟?” “她当然不只是我徒弟,她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又不是让你永远不见她,作为朋友,你想见她随时来见就是了。还是说你很享受有一个对你死心塌地、言听计从的女子仆人一样跟着你,随时准备为你付出一切,而你却什么都不必给她的感觉?” “……” 虽说不至于“享受”,但郭长歌不得不承认自己和柯小艾之间的关系,差不多也就是如此了。至少郭长歌这时候说不出半句辩解的话。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 “七前辈,如果小艾愿意跟着你,我不反对,但他若不愿离开我身边,那任何人都绝对带不走她。” “你不觉得这样很自私吗?我可以教她很多东西,怎么想都是跟着我才对她更好,而且这样对你这个有家室的人,应该也会少不少麻烦。” “或许,但那也不是我能决定的,别人觉得怎样对她更好,就擅自替她做出决定,那才是自私。” 白钰儿本来冰冷的脸浮现笑意: “挺会说的嘛。” 然后又敛起笑容,但语气仍平淡而轻松地道: “那姑娘现在是昏头了,实在不行,我只有强行把你们分开了。” “您……您是认真的吗?” 白钰儿的眼神马上让郭长歌知道她是认真的,说是“杀气”有些过了,但郭长歌确实感觉到她像是随时会出手。而她一旦出手,结果显而易见。 “你们走,哪天心远醒来,我会把他送山上去的。” 白钰儿既然这么说了,意思就是交换成立了,而且不容人违背反驳。 郭长歌呆滞地起身,望向柯小艾。而柯小艾就像是感受到了这目光一样,突然停下动作,隔着池塘与师父相望。 郭长歌使眼色想让柯小艾快逃,然后他试着阻挡白钰儿,但先不说他能不能挡得住,想要让柯小艾学会看人眼色也实在是太难为她了。 她只是歪着头,露出了略有些困惑的神情,随即跑了过来。 “七前辈,”温晴起身,“那我们就告辞了。” “不送。” 柯小艾跑过来后就直勾勾地盯着郭长歌,似乎是在等师父的指示,是跟他一起走,还是继续留在这里…… 郭长歌和温晴离开了宅院,回去的路上,都一言不发。 此行的目的当然算是达到了,可这代价实在难以接受。 柯小艾离开他对他们都有好处吗? 这不是郭长歌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现在正走在他身旁的温晴,好像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郭长歌突然停下脚步,温晴看向他。 “小晴姐,”郭长歌低着头,紧握双拳,“你有什么办法吗?” “等等。” “等……等?” “等一等又不是什么坏事。” 温晴把昨晚郭长歌对她说过的话甩回去,然后便继续向前走去,脸上似乎还挂着丝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