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阀赘婿》 第一章 赘婿进城 天赐十载,帝都洛阳。 徽安门高岸庄严。 上元节刚过,城门口马来车往,络绎不绝。 最近洛阳城中不太平,公示墙上张贴着杀手画像,城门卫署增派人手对过往行人逐一盘查。到了进城高峰时段,城门口排起了长队,人们在城门卫兵的指挥下,场面有条不紊井然有序。陆续有人排在队伍的末位,规规矩矩挨次前行。 抗战刚刚结束,因为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们还有一些留在洛阳城边。他们并不是不想回家,而是实在走不动了。众多乞讨者中,有一对母女最为可怜,母亲跪在地上哀求路人施舍,说女儿就要饿死了。 骨瘦如柴的女儿,看着让人触目惊心。 过往行人很多,却没人愿意掏钱给她,唯独一名负剑男子走了过来,丢下十几枚铜钱给她。随后男子牵着马,站到了队伍的最末。 观那背剑男子,十八九岁的年纪,身材高挑,相貌俊朗,身穿蓝布缺胯长袍,内衬白衫,头扎黑巾幞头,项间隐约可见一道红绳,轻轻坠着,想必绳下拴着金石。 男子名叫苏御,华州府人。他是一名穿越者,已经来到这个世界三个年头。可惜他对前一世的记忆有些模糊,或许是在穿越时弄丢了某些记忆。同样他对这个世界也有许多记忆,但也是模糊,或许是这幅身躯原来的记忆在影响着他。所以他来到这个世界并没有陌生感。这三年,在别人看来他碌碌无为,只有少数人知道他是在做功课。有人说,他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但苏御对这种评价,从来不放在心上。 他风尘仆仆从华州赶到洛阳,是来当上门女婿的。 第一天来,换上一套崭新衣衫。虽不想把自己打扮得像个油头粉面的男模,可老天爷偏偏送给他这样一幅皮囊。再低调也无法掩饰眼角眉梢的帅气,和一个中年巨商才会有的沉稳气质。这两样“东西”融合到一起,让这名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子身上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忽而手搭凉棚,向城门洞望去,目光横移,左右马道看了看。 再看看天,已到午时。 信中说好的,此时会有人出来接他。可那人并没有出现,故而苏御眉头轻轻皱起。 略显担忧的目光落在城门卫的身上,同时伸手摸了摸剑。心道这柄剑肯定是带不进城的,只能暂且寄存城门衙署,还要缴纳保管费。可此时苏御身上却只剩下十几文钱。 路上遭遇马匪,要不是急中生智把钱袋子扯碎丢出去,或许小命就没了。幸亏在鞋底还藏着一块银片,否则就要卖马求生。此后精确计算每一天的花销,才让他来到洛阳。 大约一刻钟过去,身前的队伍越来越短,就快轮到他,可他却调转马头,似乎是想离开队伍,重新排队。 就在离开队伍之前,又仰头向城门里望了望。 一望之下,他笑了笑。 “让开,让开!” 这时城门里闯出一哨人马,为首一名光头虬髯将官无视城门卫兵,直奔苏御而来,指道:“你叫什么,从哪来?” 苏御不疾不徐,举止儒雅,行叉手礼道:“小可姓苏,名御,字劲锋,关内华州府人。” 光头将官掏出一张纸条,照纸宣读:“苏御,骑白马,身高七尺九寸,十九岁,背三尺剑。” 将官虎目一瞪,再次打量苏御。 “我看对劲,就是你了。” 说罢,将官探手抓住白马辔缰:“我带你进去。” “哦,还没问这位军爷高姓大名。” “史进冲!” “哦,原来是史三将军,久闻大名,如雷……唉唉!三将军,为何如此急切。小可不善乘骑,还请慢些。” 并非苏御不善骑马,而是那三将军格外骁勇,再者其胯下宝马高骏硕大,马蹄蹬踏间人立而起,怎叫人不为之一惊。 “快跟我走,大司马正在家里着急,小姐马上就要死!” “啥?” “无暇解释!快走便是!” “哦哦,知道了。” 说话间,人马杂沓,已经穿过城门,而城门卫兵对这边却是置若罔闻。 苏御心中苦笑:真没想到唐家会派出如此阵仗来接自己,早知如此,又何必排队呢。方才还指望接自己的人准时出现,并借些钱财先把剑存起来。现在完全没那个必要了。 苦笑间,苏御把手伸进钱袋子里,把最后的十几文钱撒给路边乞讨的母女。此时距离已经有些远了,可那些铜钱依然准确落到女人手里。有心之人见了,不禁叹为观止。 —— 梁朝,是唐朝之后一个三省六部制国家。 地处江北,其疆域与三国曹魏大体相当。 皇权受门阀势力影响十分严重,天赐皇帝赵崇无法掌控全部军队。西北唐氏、荆州孟氏、淮南西门氏,都是手握兵权自成体系的豪门望族,家族族长享国公之爵,世袭罔替。三大家族“军政财”独立,与皇室之间关系微妙。国泰民安时掣肘遏制,外敌入侵时襄助援救。导致梁朝发展缓慢,却又很难被外敌攻破。这种别别扭扭的政体下,梁朝廷维持一百余年,也实属不易。 苏御本是乡豪子弟,其父原是嘉峪关守将苏常胜。可是后来苏常胜被告私通外国,其罪当诛。但在安国公唐琼力保之下,免了死罪,被罢黜官爵去华州府安家。 虽失官爵,但在唐氏门阀的照应下,苏家依然富甲一方自不必说。 同年唐琼与苏常胜定下娃亲,三岁苏御与同岁唐灵儿在大人引导下互赠信物。坊间传说,苏常胜在为唐琼保守着什么秘密。苏御认为这个传闻不太令人信服。凭借唐家的实力,想让一个人永远闭嘴,简直是易如反掌,何必如此大费周章。 苏御项间佩戴白玉,便是那时唐灵儿送给他的,用红绳拴着,时刻在身。却不知自己送给唐灵儿的金笑佛,是否如是戴之。 当年约定,孩子十六岁时便要成婚,可如今二老已然故去,婚事却一拖再拖。曾一度传闻,唐家有意退毁婚约,可门阀二老爷唐宁却表示反对。唐宁说,咱唐家人办事言出必践,否则何以取信于人,又何以立足百年,再图百年。 二老爷身份高,说话有分量。但继承安国公(大司马)之爵(位)的唐振,却对叔父之言颇为不爽。碍于叔父手里还掌握五个师的兵权,和皇室等诸方面压力,唐振不愿与二叔撕破脸皮,最后还是答应继续履行婚约,但却把嫁妹妹改成招赘上门妹婿。 苏家能攀上唐家这门亲,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西域、漠北、燕云十六州,连年混战,梁朝经济处于崩溃边缘。唐家用兵,耗资甚巨,对苏家的资助早已停止。父亲苏常胜和几位叔叔都是花钱大手大脚,却不善经营。多年过去,此时苏家早已成了空架子。虽有一些房产地产,豢养十几下人,看起来还算是大户人家,可经济状况每况愈下,早已入不敷出外债累累,还等着与唐家攀亲之后换些照应。毕竟此时战争已经结束,全国都处于恢复当中。此时敢借钱给苏家的钱庄,也是看到这层关系和局势,否则早就去官府打经济官司了。 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即便是改娶为赘,苏家长辈们也愉快答应。于是乎,苏御便骑着白马来到洛阳。 此时苏御可真是任重而道远,此来入赘也颇有委曲求全之意。 —— 洛阳城内禁止奔马,可史进冲凭借安国公铁骑校尉身份不管那些,乌骓宝马四蹄撩开,一马当先。 苏御双手抓紧辔绳,咬紧牙关跟在其后,不时伸手扶一扶头顶黑巾幞头。 老马瘦弱,跑不快,史进冲不时减速等待,口中催促。 苏御心中也是着急。 终于来到皇城边上清化坊。 能容纳万人的清化坊,整个都是唐家的;南边立德坊是西门家;再南边承福坊是孟家。三大门阀各占一坊。 人马火急火燎闯向坊门。 见是国公骑卫,坊署小吏不敢怠慢,恭恭敬敬让出大门。十几匹高头大马疾驰而过,最后跟着一匹老白马,嘎哒嘎哒随行而至。要不是史三将军曾手指白马刻意叮嘱,或许坊署还会阻拦,查看证件,问询来由。 来到安国公府门前,跳下马,苏御稳了稳气息,问道:“史三将军,郡主得了什么病,如此急切?” “我也不知,你去问唐振。” 苏御心中敲鼓:“既然唐家小姐快死了,还着急见我干什么呢,反正你家也不是很同意这门亲事。 难不成,让小姐死前赶紧与我成婚,死后好让我给她守灵?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两年前唐灵儿入安乐宫陪太后住了仨月,随后被陈太后懿封安乐郡主。 我这个入赘郡马,还真的有可能要按照皇室礼节来守护郡主陵寝。 唉,真是倒霉。” —— 进入府内。 见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在忙碌。有人在搬运白布、纸扎等祭殓之物,同时也见到有人在搬运红花、凤冠等婚礼之物。 同时见到这些,苏御心中五味杂陈。 那史进冲把苏御引入唐府,随后转身离去,不久后一名婢女来见苏御,说要带着苏御走向内府。 苏御仔细看了看这婢女,身材高挑,细皮嫩肉,衣着不俗,便知不是普通干重活儿的丫鬟。八成是专门侍候小主的贴身婢女。这帮婢女不能轻易得罪,都是各房的小管家。如果主子硬,她们也跟着硬,在普通下人面前,通常颐指气使。 在下人口中,无论年纪大小,都要尊称她们一声“大丫鬟”,或者“大姐儿”。因为她们衣着明显与普通下人不同,因此也被叫做“锦衣婢”。如若是家主屋里的锦衣婢,身份比庶出少爷的小妾还要高。在府中颇有地位。 苏御礼貌问道:“打听这位姐姐,不知郡主得了什么病,如此凶险?” 婢女站住脚,转过身来,看着苏御。 苏御也看着她。 不得不说,这婢女长得属实不错,而且气质端庄,一看就是长期发号施令的管家气质,眼角眉梢略带威严。 婢女微微行礼:“苏公子莫怪,事出紧急,不敢耽搁时辰。还请与我快走,大司马在屋里候着呢。” “哦,好。” 看来,这婢女是唐振屋里的,难怪气质不俗。 婢女身高腿长,行走如风,苏御跟在身后,顾盼领略唐府豪华。记得自己三岁时曾经来过一次,但记忆已经十分模糊。只记得唐府很大,大得让人迷路。 跟随这位体貌端庄的婢女快步行走,七拐八拐,走了大约一刻钟,才来到大司马书房。唐振正在里面批改文件,看起来很是忙碌。听说苏御来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外屋稍等。 苏御站在书房外屋等,这里其实是一个小型客厅。 锦衣婢女请苏御坐下,苏御道了声谢。 刚坐下,有小丫鬟把茶水端上来,交给锦衣婢女,随后再由锦衣婢女把茶水端给苏御。 锦衣婢礼数周到:“请公子慢用。” “谢了。”苏御心中感叹:唐家的规矩可是真多。 来到这种规矩多的地方,不免让人感觉拘束。不过苏御表现还算不错,对这种环境不算很陌生。除他本身出自大户人家,他脑子里还存在着一些别的记忆。 对于苏御而言,他可谓是两世为人。 前一世他生活在一个“道德如废纸,钱多是为爹”的世界里。依稀记得自己是一名豪商,身边女人成群结队,她们为了获得苏御(或者说苏御的资产),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披荆斩棘,勇往直前,甚至不惜大打出手,薅头发挠脸砸鼻梁扒衣服,丑态百出。 苏御的脑子里同时有两个人的记忆,只不过都有些模糊。对于前一世,他还记得那里有“电”,可他却记不住电是怎么弄出来的。诸如此类的记忆很多。他一直认为自己是前一世的灵魂,占据了这一世的躯体。 对于这一世,也有些记忆,凡事记个大概,细枝末节多是模糊。比如他记得曾经和唐家最小的姑娘定过娃娃亲,那个姑娘名叫唐灵儿。小的时候来过唐家,还被唐灵儿欺负,推进水塘之中,差点没淹死。后来是怎么上岸的,就记不得了。 魂穿三年来,他也没什么明确的生活目标,时常与好友玩耍,他的朋友很多,很杂。受朋友影响,苏御爱好不一,也可以说玩什么爱什么,而且爱得颇深。 有喜爱诗词书画的朋友,也有喜爱马球蹴鞠的朋友,还有沉溺赌钱逛窑的朋友。 后来还结识一名侠客,随其学了一年多拳脚。后来那侠客赠送他一柄剑,和一本剑谱,然后就离开了。直到分别,侠客也不曾说出自己的本名,只对苏御说,自己的江湖上的别号叫做“雁悲鸣”。 值得一提的是,这是一名女侠。 她在大梁朝“杀手谱”中排行前三,威名赫赫,死在她手里的不下百人。 他们能认识,纯属机缘巧合,那日苏御代替醉酒三叔去城外收租,回来时见到一名女子,浑身是血倒在路边。苏御见女子相貌不俗,便带回家中,请郎中,供药膳,女子才侥幸活了下来。虽然活了过来,可她受伤太重,养了半年才能自由行走。这期间苏御常去探望。一开始女侠对他颇有戒心,直到半年过去才慢慢敞开心扉,并传授武功给苏御。女侠的武功招招简练而致命。苏御好学,练得有模有样。苏御要拜师,可女侠却说,你是我的救命恩公,我传授你武功,咱俩算是扯平了。如果你愿意,叫我一声姐便好。苏御问,姐姐叫什么名字。女侠讳莫如深,只说姓雁。那时苏御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听说“雁悲鸣”三个字,才如梦方醒。 女侠曾提醒苏御,轻易不要在外人面前提及“雁悲鸣”三个字,往往不会给你带来好结果。 当时苏御脑子嗡嗡直想,哪敢再提这三个字。 回头想,这一年多来,身边一直住着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甚是后怕。 第二章 唐振唐宁 恬静小嬛 唐振走出书房,身后跟着秘书郎若干,铁甲扈从几人: “劲锋,车马劳顿。” “承大司马洪福,一路安稳。” “坐。” “谢坐。” 唐振年纪并不大,今年也才三十岁而已。他本是唐门十八公子,身前还有十七个哥哥,十四个姐姐。身后只有一个妹妹,就是唐灵儿。当然,这是一个家族大排行,这其中包括唐氏二老爷唐宁和三老爷唐显的几个孩子。 本来唐振不是唐氏门阀最合适的继承人,但由于其父唐琼八十多岁才闭眼,导致下一代两个杰出后辈没活过老爷子。 大公子唐乾、二公子唐坤,号称“乾坤双子”,那可真是文武双全,梁朝名流。 可惜命短,不提也罢。 除“乾坤双子”,唐氏子侄一辈最有出息的就是唐振了,据说颇有唐琼年轻时风范。所以才把爵位传给他。如今唐琼已故,家里只剩下风烛残年的二老爷唐宁,只要唐宁一死,唐振便能完全掌握唐氏门阀的一切资源。 但是,毕竟此时唐宁还没死,这位曾经担任过兵部尚书的老爷子脾气十分倔强,手握部分兵权、财权,就是不肯交出来。或许老爷子有些赌气。在两代门阀继承人的争夺战中,他自己失败了,他的儿子也失败了。于是…… “我们唐家的情况我想你是了解的。二叔不肯把兵权交出来,在家里,还跟我争夺经济财权。想通过财权控制我。我怎么可能让他控制呢,所以我也要跟他争。可惜我身边多是些只会打仗不懂经营的莽夫。只有一个唐云能帮我,可他毕竟只是一个人,他忙不过来的。后来灵儿长大,虽为女儿身,却外柔内刚,眼光不俗。在她的帮助下,棉纱、造纸等产业蒸蒸日上。正因为此,我才不希望她离开我。也就委屈你入赘咱家。但是你放心,我不强求你改姓。你们的孩子,也不要求改姓。这样一来,也不辜负家父与常胜叔之间的君子之约。” 苏御心中一喜:“谢大司马照顾。” “不必谢我,我还有一个条件。” “请讲。” “婚期再推迟一段时间。或许是几个月,或许是几年。” 苏御心想:难不成要等到二老爷唐宁死的那一天? 话里话外,这还是不同意这桩婚事。 那么,刚才说那些好听的,是什么意思? 既然不结婚,哪来的孩子? 越想越糊涂,微微皱眉。 唐振笑了笑:“在家里,不必叫得那么生分,以后你就叫我十八哥好了。” “哦…”苏御想了想,问道:“灵儿得了什么病,如此凶险?” “没病。”唐振轻描淡写地说:“做做样子给西府看的。我原来的计划是,你来了就立刻成亲,然后直接发丧,就说灵儿过世。而你是否愿意留在唐府,完全凭你个人意愿。可现在我改变了想法,那你就只能先留下来。以后你就住在东府,一切生活开销由恬静负责。哦,她就是恬静,我的书房丫鬟。” “哦。”苏御再看锦衣婢女一眼。 唐振习惯性地敲了敲茶几,引回苏御的视线:“我之所以改变计划,是因为二叔已经知道真相,并且告诉了太后。这种情况下我再演戏也没什么意思。不过你和灵儿的婚礼,我已经给你们办完了,现在名份上你们已经是夫妻。我知道这样做对你不公平。所以你可以在清化坊里找个看得上的姑娘收入房中当个小妾。只要不是二叔那边的人,我都能做主。” 原来是这样… 苏御心中的一些疑惑被解开了,可此时他的心情却很复杂。 唐振话音刚落,身后一名秘书郎走了过来,低声道:“国公爷,时辰到了。”稍顿一下,察言观色,谨慎道:“再不走,恐怕耽搁。” 很简短的一次会面,唐振好像还有话没说完,身边就有人提醒他时间到了。随后唐振披上长裘离开书房,据说是要去见皇帝,商讨军务大事。 像他这种身份的人,时间都是挤出来的。与谁见面,谈多长时间,都是有计划的,还时刻有人在身旁提醒。家中负责盯石晷的小厮就好几个。这次与苏御见面,身边还有一名秘书郎手里捧着计时沙漏。 唐振走后,屋里只剩下苏御和恬静。 恬静双腿并拢正坐席上,看起来像个岛国女子。苏御一直不太习惯这种坐姿,总感觉是在跪着。不过梁朝男人倒是不用像她那样坐着,算是一种解脱。 苏御不说话,她也一句废话不说,看起来坦然自若,丝毫不觉得尴尬。 苏御眉毛一挑,心道:“此女子不卑不亢,柔中带刚。……方才唐振提起唐灵儿的时候,似乎也用过这个词。这女人看起来挺不简单。 她口中的公子,指的是唐振。通过不同的称呼,基本能判断这人跟随唐振的时间。这锦衣婢跟唐振的时间不会短,最起码不会短于唐琼过世。叫公子叫顺口了,才不会轻易改称呼,而唐振也不会刻意纠正。就比如一些陪嫁丫鬟,到了婆家之后依然叫新娘为‘小姐’,却不改叫夫人。也不见婆家人刻意要求更改。 刚才唐振说‘你和灵儿的婚礼,我已经给你们办完了’,这叫什么话? 新郎还没来,怎么办的? 是别人代替我与新娘拜堂了吗?” 苏御有一肚子话想问,转念一想,又忍住了,既然唐振早有安排,刚来到这里时最好是随遇而安,而不要有太多的主意和问题。只等这些问题慢慢浮出水面才最为妥当。毕竟就算问明这些问题,自己也改变不了什么。索性不问也罢。” 想过这些,苏御笑了笑:“我的住处可有安排么?” 恬静微微颔首:“小姐的丫鬟会来找你,带你去小姐院里。以后你有花钱的地儿就来找我,或者找小姐也行。如果没有额外花销,每月十五会发给你五千钱,到我这里领取。姑爷莫怪,如今唐家也是债台高筑,毕竟刚打完仗,花钱的地方很多呢。” “哦。” 当上门女婿,唐府还给发工资,倒是没想到的事。 大约一刻钟。一名头扎双髻的小丫鬟出现在苏御面前,她刚走进来,恬静便告退。 苏御目送恬静离开,随即目光落到小丫鬟身上。 这小丫鬟长得小巧玲珑,一脸精明相,初次见面略显羞涩。 观其样貌神态,估计不会超过十五岁。 看小丫鬟的手,也是个不用干重活的,而且穿得相当不错,竟然是粉色绸纱襦裙。 这一定是小姐赏给她的。 可是,刚过上元节,天气还很凉,她这样裸露肩膀,不冷吗? 就在苏御胡思乱想的时候,丫鬟万福道:“见过姑爷,奴婢名叫朱嬛[huán],您叫我小嬛就好了。” “哦。小嬛你好。”苏御笑迎,叉手还礼,颇为郑重。 见苏御如此,小嬛愕然,随即深深还礼:“姑爷,您别太客气了,小奴受不起的。” 说罢,不知为何,她竟发笑。 苏御觉得小丫鬟笑起来天真可爱,便靠近一些。 小嬛眯眼笑了笑,笑起来脸如苹果,眼如弯月。 后来苏御才知道,今天是小嬛代替自己与唐家小姐拜堂的,所以才混到如此好的一套衣服穿。刚办完婚礼,她就留在东府等待苏御。可她觉得冷,就跑去和守寡的八小姐在屋里烤火炉嗑瓜子。苏御进门她竟浑然不知。后来还是恬静身边丫鬟把她喊来的。 苏御觉得小嬛是个冒失鬼,同时也一定有她招人喜欢的地方。 一边走,一边聊。言谈之中苏御发现一个问题,问小嬛,你们为何都不叫唐灵儿郡主,却叫小姐? 小嬛说,唐灵儿最讨厌别人叫她郡主,因为梁朝前几个安乐郡主品行不端,咱家小姐不愿意与她们同称。再说,唐府之内何时看重过皇封?除非外出参加礼会,小姐都不用郡主称号的。 苏御早知唐家够硬,却没想到硬到这个程度。 而且是一代比一代硬,不免让人担心。 这就好比弓弦,是不是拉得太紧呢? 苏御还发现,此时唐家欠款数额十分庞大,简直大到天文数字。洛阳许多钱庄早已不敢再向唐家借钱。听小嬛说,前一阵唐振去找太后借款,还与太后吵了一架。当时唐振与太后说了些狠话。 具体说了什么,外人不详。 小嬛猜测说,大致意思应该是:如果把我唐家财政拖垮了,大家都别想好过。 苏御心中一凛。 此时长安到华州,唐家十五万神策军蠢蠢欲动,似乎是在呼应洛阳境况。 第三章 暗流涌动 长秋宫,飞香殿。 陈太后仪态懒散,横卧贵妃榻,一只手搭在绣龙隐囊上。 太后今天看起来病恹恹的,似乎有什么烦心事,让她愁眉不展。 说起陈太后,年轻时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儿,性格乖巧,深得先帝喜爱。她出身于洛阳富贾之家,对平常人来说也算得上是千金小姐。可在这深宫之中,却算不上高贵。更是无法与门阀出身的“唐皇后”“孟贵妃”“西门贵妃”等人相提并论。那时她只能屈居充华,位于九嫔之末。 后来,先帝壮年染病,病情急剧恶化,处于弥留之际,太子赵盈正准备登基继承皇位。谁也没想到,这时太子会突然暴薨,死在了皇帝前头。为争夺新太子之位,宫中连续发生血案,皇子誉、皇子牧先后遭到毒手。竞争最惨烈时,唐皇后与孟贵妃刀兵相见,结果二人均死于乱战之中。 场面惨不忍睹,不可描述。 那时陈充华只能在各势力夹缝之间求生存,可当唐、孟两家撕破脸皮的时候,她觉得机会来了,她联合“和亲王”赵统,引王师十万入京,稳定局势。同时联合唐氏门阀,将自己十三岁儿子赵崇扶上皇位,也就是如今“天赐皇帝”。 一晃十年过去,这十年发生过太多的事情,往事血腥,历历在目,让亲身经历过生死的陈太后从来不敢懈怠。 十年,美人见白发。 陈太后眼角渐渐泛起褶皱,嘴角法令纹深嵌。 独掌权柄多年的太后,不怒自威。 即便是这样慵懒横卧,也让人望而生畏。 她身边只有一名太监,名叫犁万堂。自从江湖豪侠“大霹雳手”陈千缶死后,犁万堂已经成为当世翘楚,赤手空拳,已无人能敌。他只忠于一人,那就是陈太后。 “禀太后,恬静求见。”犁万堂恭敬道。 “哦?她怎么来了?也不怕暴露身份?”陈太后被犁万堂搀起,脸色凝重坐在榻上:“让她进来。” “宣,恬静觐见。” 不久后,唐振身边锦衣婢恬静走了进来,撩袍跪倒:“奴婢恬静,参见太后。” “何事?”太后挥手,示意平身。 恬静站起身,恭敬回道:“禀太后,今日有一人,名叫苏御,来到唐府。他本是神策中郎将苏常胜之子,与安乐郡主唐灵儿定有娃亲。如今唐振推翻旧约,改嫁为赘,让他成为唐氏上门女婿。” 陈太后微微皱眉:“唐氏门阀的家务事而已,区区小事,与我何干?” 恬静道:“这件事表面看来很是平常,那苏御看起来也只是个纨绔子弟,可是他手里有一把剑。奴婢绝不会看错,那把剑是陈千缶送给女弟子雁悲鸣的剑。” “雁悲鸣?她不是死了吗?” 听到“雁悲鸣”三个字,陈太后眼皮乍起,目光如射,与身旁太监犁万堂对视一眼。 随即犁万堂跪到地上,诚惶诚恐。 陈太后目光回转,对恬静道:“你肯定没看错?” “奴婢愿以性命担保,绝不会错。” 陈太后手捏扳指,重重摔在地上:“通知曹无敌,行动取消。” “喏!” —— 清化坊,宁侯府。 年逾八旬的老者正与一名中年男子对弈,棋盘上纹路纵横,黑白势力犬牙交错。 这时一名手扶长剑的高大男子走了进来,对老者耳语几句。 老者手持黑子,悬停空中,良久没能把子落下。 随即怒目旋转,望向窗外。 这名老者不是旁人,正是唐氏门阀二老爷,曾任兵部尚书,如今依然掌握神策军五个师的实权派人物,唐宁。 “既然太后取消行动,我们也只能取消了。”唐宁收回视线,渐渐收敛目光中的暴戾之气,待他恢复如常时,把棋子缓缓落下。 对面中年男子察言观色,投子认负,起身准备离开。 “子度,你要去哪?” “去见见太后。” “不要去了。你说不动她的。我了解这个女人,她做出的决定,不会更改。” “但是这次她一定要改。否则错过这个机会,将来更难。” 唐宁苦笑一声:“人生如棋。无论是你还是我,其实都是对弈者,也都是棋子。在你与人对弈的时候,你可以总揽全局,根据形势调遣棋子。可当你是棋子的时候,你又能做些什么呢,除了你身旁的这些棋子,你还能看到什么呢?太后心细如发,她的暗桩到处都是。可能你我的身边就有。她做出的决定,一定是全盘考虑。而我们只是见到森林一木,这时我们最好别去劝她。否则无论怎么劝,都是错的。有的决定看似草率,其实那只是一根弦,牵一发而动全身。或许我们从来没搞懂太后的目的。我们之间的合作,或许从来都不是真的。” 曹子度点了点头:“就好像我们跟她合作一样。” “是的。” —— 唐振来到后殿,准备在这里与皇帝见面。 可他在大殿里坐了很久,也没有人来见他。 唐振突然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随即仗剑,转身离去。 —— 苏御先跟小嬛去西府拜访唐宁,无事发生,不必赘述。 随后跟随小嬛来到安乐郡主府。 苏御抬头看了看门匾,“安乐郡主”四个大字铁画银钩,遒劲有力,黑底金字粉刷如新。据说,这还是太后娘娘亲笔写底儿,名匠镌雕所得。 虽然唐氏十五小姐不喜欢这个称谓,可一些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在大梁朝,整体看来还是皇室实力最强,京畿道二十万玄甲军,兵强马壮。 三大门阀的军队虽然也有十五万的规模。但轻易不会与皇室撕破脸皮。而且这种关系已经保持了一百余年,互相之间早已形成默契。比如唐氏所控制十五万神策军,就从来不靠近潼关,同样,除非是支援神策军作战,否则玄甲军也不走出潼关。 潼关,是双方的底线。 唐氏门阀的人,大部分住在洛阳。但在长安还有一部分精锐力量控制着军队,牵制皇帝不敢动唐家。如若洛阳老家发生变故,十五个精锐师同时造反,其后果不堪设想。更何况其它两大门阀也不会同意皇帝这样做。 最好是保持着这种平衡,谁也不动谁,同时又都给皇室三分面子。 其实三大门阀之间也是勾心斗角,皇帝的存在能起到很好的沟通作用。虽然天赐皇帝今年才二十三岁,而且性格懦弱。但其身后陈太后才是皇室真正掌权人,这女人刚柔并济,行事果决。先帝驾崩,十年经营,毒杀和亲王赵统及其亲信,完全掌控皇室所属军权。玄甲大将军张云龙,总监军曹圣,总督粮官赵挺,总参将公孙雄,总副将陈青,第一到第二十师玄甲中郎将,都是太后的人。大权在握,威名在外。皇室资源牢牢把控,地位不可撼摇。 “哎呀,不好啦,走水啦!” “快快,快去灭火!” “天呀!小瑜,你是怎么搞的!” “对不起,对不起林主薄,是小姐的猫把烛台打翻了!” “大白天的,你点蜡烛干什么?” “密室里黑呀。我看不清字。” 丫鬟冯瑜不小心引燃仓库,据说那里放的都是些重要资料。 小丫鬟吓坏了,一边喊,一边去取水。 情急之下,她拎着一大桶水,栽栽歪歪往这边跑。 甚是吃力。 苏御恰巧经过,伸手一把抓住桶柄,拎起来就跑。 “这是……”冯瑜不认识苏御,站在那里发楞。 “是姑爷!”小嬛攥住冯瑜的手,焦急地说:“你怎么那么不小心!” 冯瑜低着头,咬了咬嘴唇。 随后两个小丫鬟一起跑去打水,当她们再次跑回来的时候,发现火已熄灭,只见到仓库里一片狼藉。 小嬛气急跺脚:“这下坏了,这个月的赏金都没了!” 冯瑜委屈地站在一旁,瘪了瘪嘴。 豪门大户,平时就很注意防火,每个院子里都准备着盛满水的水缸。其实这次火势并不大,只是小丫鬟方寸大乱呼喊出声,才搞得人心惶惶。苏御拎着水桶,瞅准燃烧点,一桶水浇上去,基本上火势就剩下一半。随后几名丫鬟跑过来,轮番几泼水下去,屋里就只剩下一些烧焦的味道了。 火灭后,几名小丫鬟围住小瑜,七嘴八舌地指责起来。听她们说话,好像是这个月的“赏金”没了。具体是什么赏金,苏御不知道,也没去问。只是抱手站在门外。 这时姓林的主薄走了过来。 在梁朝,主薄不是特定官员的称谓,更好像是会计或者秘书。 “林婉见过姑爷。” 一听姓林,这可是唐氏门阀“八大家将”姓氏之一,当年苏常胜也是神策军中高级将领,自然认识不少军界人士,连带着苏御也认识一些。 苏御笑了笑:“林主薄是长安林氏么?” “正是。” “哦,那林崇阳可是您的族亲?” 一听到林崇阳的名字,林主薄脸上的笑容加深了,反问道:“姑爷认识胞弟?” “他在华州府练兵,倒是见过几次,还一起打过马球。令弟年纪轻轻,便已升任都尉,实在令人佩服。” 林崇阳与苏御同岁十九,他的这位姐姐看起来也就是二十出头。 简单说了两句话,便算是打过招呼,随后听到屋里传来小丫鬟们的争吵声。 吵得挺激烈。 林婉说,这帮小丫鬟都是同一批选入的丫鬟,七八岁时就跟着小姐。由于这一批小丫鬟比较机灵,颇得小姐器重。她们要学习写字,还稍懂术数。平时在家里整理些资料,还负责东大仓里货物账目。 刚说完稍懂术数,就听丫鬟们在屋里争讲起来,好像是有什么解不开的难题。 一个红袄丫鬟说:“还说运气好烧得都不是重要文件。这不是最近四个月的存根么,现在烧没了,如何向小姐交代?” 冯瑜憋屈道:“也不是所有都烧光了,一二三仓的账目都在。” 红袄丫鬟道:“知道三个有什么用,其它四个仓库不知道,也是白搭。” 小嬛在烧毁的卷宗里翻找,找到一张烧了一半的纸:“一二三仓一直都是满的,进货的只有四五六七仓。而四个月之前的总账都在,李家匹,陈家匹,孙家匹,韩家9750匹。” 冯瑜道:“我找到去年九月进货单了,李家进5包,陈家进5包,孙家进6包,韩家进7包。这些货都打开之后是5050匹。” 一名绿袄丫鬟道:“我找到十一月的了,李家4包,陈家3包,孙家7包,韩家8包,应该是4750匹。” 小嬛道:“我找到十二月的了。李家12包,陈家9包,孙家2包,韩家3包。都拆开一共是6350匹。” 冯瑜惊喜道:“我找到十月的了。李家7包,陈家5包,孙家3包,韩家3包。一共是4300匹。” 一个胖墩墩的丫鬟道:“不行啦,不行啦,他们四家的包都不一样大啦,这样算不出来啦。” 一个瘦瘦的丫鬟道:“哎呀,烦死了。这可怎么办呀!” 小嬛埋怨道:“我这个月还要买春衣呢,这下没钱买了。” 小丫鬟们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七嘴八舌,说了一大堆数据,可说了半天,只感觉越说越乱,把她们弄得焦头烂额。 可苏御总结了一下,这其实就是一组四元一次方程,很简单的小学题,可这就把小丫鬟们给难住了。 苏御走到外面,用石子在地上列出方程,计算出结果,李家一包是300匹,陈家一包200匹,孙家一包250匹,韩家一包150匹。 知道运送包数,再加上四个月之前的存根数,这就能算出每一家的货物总量。 这时林婉走了进来:“你们还是别吵了,把你们手里的账都拿过来,咱们好好对一次。看看还能不能对出来。” 站在一旁,看着这帮脸蛋紧绷怨气冲天的小丫鬟们,苏御突然想笑。看来这帮小丫鬟平时只是去查数,根本不参与劳动,否则怎么会不知道一包有多少匹呢。而且她们完全可以去问问干活的工人嘛。可她们却不想着去问,而是在这里跟账本较劲。 有心帮她们解围,转念一想,自己还只是个局外人,要时刻认清自己的身份。这事本与自己无关,别人没来求自己,自己主动冒出来说话,颇有逞能之嫌。再说,林婉已经给出了工作意见,人家又没说对不出来。 想到这些,苏御来到外面小亭里坐了下来。神态悠闲。 眼瞅着这帮小丫鬟去各自屋里抱来几摞账本,翻开来看,上面密密麻麻都是蝇头小字。 随后在林婉的带领下,她们开始对账。 一个个清脆利落的数字,蹦豆儿似的说出来。林婉手持狼毫小笔,快速记录着什么。看来她们平时经常对账,配合已经很熟练了。 在这期间,丫鬟们为了这个月的奖金,都聚精会神查找账目,尤其是那小嬛,更是这群人中最认真的一个。 结果竟然没人搭理坐在小亭中的新姑爷苏御。 不久后,仓房里传来一阵欢呼声,看样子她们终于搞清了账目,小嬛跟着大伙儿兴高采烈地欢呼,突然想起来什么,跑出来问候苏御。 这时只有丫鬟小瑜还是高兴不起来,因为林婉说要扣除她这个月的奖金,另外还等着小姐回家,再做进一步惩罚。 小瑜一个劲儿强调是小姐的猫惹的祸,可林婉却充耳不闻。 不久后,小嬛安慰小瑜几句,才来到苏御身边:“姑爷,让您见笑了。” “只要没大事就好。”苏御温和口气道。 小嬛叹了口气:“小瑜她家正缺钱呢,这个月赏金得不到,估计她娘又要来哭来闹了。看来,只有我能借钱给她。” 苏御目光玩味,反问道:“你如此关心小瑜,为何你总数落她呢?” 小嬛苦笑一声:“我与小瑜关系最好,我说她,总比让别人说她好。” 闻言,苏御微微点头。 这时那名胖胖的丫鬟跑了出来,喊:“小嬛,刚才算李家总数是多少来着?” “。”小嬛眨眨眼:“这么快你就忘了?” “哎呀,别喊啦,刚才我不是忙麽。”胖胖的小丫鬟又跑了回去。 小嬛似乎有些不放心,跟着胖丫鬟一起跑了回去。 苏御坐在小亭里,皱起眉头:“……,好像不对……” 第四章 精打细算 “小嬛,你们会不会搞错了?我怎么觉得李家总数应该是匹?”苏御走进小仓看了看她们的账本。其他家都对,唯独李家不对。 小嬛挠了挠头:“姑爷怎么算出来的?” “心算。” “心算?” 小嬛还有些不服气。 或许是为了给新姑爷一些薄面,她才把苏御的计算结果告诉了林婉。 林婉倒很是重视,把六名小丫鬟聚到一起,重新对账。 对账过程中发现,胖丫鬟唐小肥错报了一个数。而苏御的计算结果才是对的。 几乎是一瞬间,林婉和六名小丫鬟对这位姓苏的姑爷肃然起敬。 当时苏御只是背着手站在门口,轻轻揉了揉手指。 本没指望通过这样的手段获得尊重。 这还真的有些意外。 后来小丫鬟们七嘴八舌“围攻”唐小肥,把她数落一通之后,好像这次引发火灾的罪魁祸首是她似的。最后唐小肥跺着脚走开了。 林婉走过来,微笑道:“没想到姑爷术数如此厉害。” 苏御惭愧一笑道:“小把戏而已,不当什么。” 林婉笑了笑说:“小姐今日去孔家收账,去韩家验货,还要去见远道而来的郑州钱庄主事,估计要晚些时候才能回来。” 苏御摇了摇头道:“如果太晚,今日就不打搅小姐休息了。” 林婉略带惋惜的目光闪了闪,随即行礼告退。 她眼神中为什么会流露出那样的情绪,苏御并不关心,现在他只觉得有些饿了。 于是问小嬛,晚上吃些什么。 小嬛却说,晚上不吃。如果姑爷想吃,小嬛去厨房为你点来。不过这种加餐,是要付钱的。 苏御略显愕然:“自己家吃饭,还要给厨房钱?” 小嬛说:“这是小姐规定的,现在唐家外债多,赚钱又不容易,可有些房里人不知道珍惜食物,每年饭菜上浪费许多钱。” 苏御心中嘀咕:“真没想到堂堂豪阀之家,连吃饭都需要精打细算。而且唐家十五小姐的权力确实很大。整个东府,她是除唐振之外的另一个主人。唐振那样的大人物当然不能经常管家里的闲杂事,而这位十五小姐,更好像是唐(贾)府里的王熙凤和贾琏。” “姑爷,到底吃不吃了?”小嬛俏皮的歪了一下头。 小丫鬟脸上的笑容看起来有些邪。 苏御心想,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小丫头是想跟自己捞到一些好处。比如自己吃剩下了的,一准是她的。 可此时苏御兜里没钱,只好装作不饿。 —— 安乐郡主府是敞门的三进院子,与普通三进院落不同,她府里中间院才是主院,而且是一座二层小楼。 苏御被安排到第三进院的耳房。 屋里早已布置妥当,小嬛只是告诉苏御一些零杂东西放在了哪里,然后就告退了。临走对苏御说,有事去东厢找她。如果不爱走动,在这里喊一声,东厢也能听到。不过要盯着点小姐,小姐在家的时候,不许大声喧哗。 太阳落山,苏御找来蜡烛,点燃。 孤坐方桌前,觉得好是无趣。 熄掉蜡烛,来到屋外,拔出长剑,舞了舞,心中想的都是剑谱上的招式。那剑谱早已被他牢记于心。当初答应雁悲鸣绝不外传,于是剑谱也早被他焚烧。 这剑法很是厉害,当初与自命武功不凡的神策骁将林崇阳较量过一次,把后者打得落花流水。从那时起,林崇阳就总来找他求学剑法。可苏御却以各种理由不教,林崇阳就各种耍赖,幸好苏御心中诡计不少,否则就让林崇阳给磨了去。可那林崇阳是个武痴,隔三差五还来求学,倒也是有些烦人。如今终于离开华州,倒也省得他再来烦扰。 舞剑时嗅到一股烤肉的香味。 收剑入鞘,放到屋里,再次走出来,循着香味向东走去,路过月门,听到几个小丫鬟在墙后嘁嘁喳喳说些什么。 静下来仔细听,她们逮到一只野鸡。 唐小肥道:“还有这样好事,我正在缝鞋梆子,它竟然飞了进来。还把我吓了一跳。” 小嬛讥诮道:“嗯呢,要说这野鸡也是瞎了眼的,怎么就飞到你身边了。” 瘦丫鬟道:“说来也奇,咱这地方,怎么会有野鸡飞进来。别不是隔壁八小姐院子里养的?” 小嬛道:“你说梦话呢,八小姐那里我经常去,没见有野鸡。” 红袄丫鬟说:“你们生火小心点,别被林婉知道。” “小瑜去南门放风了,没要紧。”小嬛压低声音:“喂,我感觉这姓苏的姑爷很是抠门。” 红袄丫鬟问:“怎么了呢?” 小嬛偷笑道:“听说晚饭是要钱的,他竟然说自己不饿。” 瘦丫鬟道:“也是个精打细算的主。” 唐小肥道:“嗯,这一点倒是跟小姐差不多。一分一厘也要争。” 小嬛道:“别胡说了,小姐可一点也不抠门。她手里都是大生意,单价上当然要分毫必争的。” “嘻嘻,小嬛,今天姑爷送你见面礼了吗?”唐小肥嬉笑问道。 小嬛冷着脸道:“唐小肥,我发现你这人成天就知道想美事。” “你们不觉得姑爷长得很好吗?与去年的洛河秀生有的一拼。”这时红袄丫鬟插了一句。 小嬛讥诮道:“唉?唐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咋的,你看上了?” 原来这红袄丫鬟名叫唐翡,瞥了小嬛一眼道:“说什么呢,谁看上了?” “不想,就不会说,你一定是想了。”小嬛好像在跟什么人抢东西,随后说了一句:“鸡腿留给姑爷。小姐安排的,让我照顾姑爷起居。如果让姑爷饿着了,也说不过去的。” “小嬛,你自己别偷吃。”唐小肥道。 “我朱嬛是那种人吗?” 唐翡道:“就你是!小姐的桂花糕都被你偷吃了,还怪唐小肥。” 小嬛道:“你们别竟说我,好像你们不偷似的。” 随后听到脚步声。 苏御心想不妙,连忙轻咳一声。 这一声轻咳,可把小丫鬟们吓得不轻,只听那边传来一阵手忙脚乱之声。 苏御心中偷笑,随后朗声道:“我在耳房那边,依稀嗅到一丝烟火气,所以过来看看。既然有人在这边看着,那我就不过去了。你们继续聊。哦对了,本姑爷并不抠门。将来有钱,每人一份见面礼。” 墙后安静了好一会儿。 小嬛拎着两根鸡腿跑了过来。 小丫鬟表情复杂,有些惭愧,还有些尴尬笑意。 —— 回到屋里,吃鸡腿。 分给小嬛一个。 小丫鬟一喜,大口吃了起来。 听小嬛说,穿红衣服的丫鬟叫唐翡,穿绿衣服的是唐翠,胖胖的丫鬟叫唐小肥,瘦瘦的丫鬟叫李多彩。在这清化坊里,姓唐的人太多了,从家谱上看,二百年前都是一家人。可现在,有的家过得好,有的家过得不好。这不,像唐翡、唐翠、唐小肥这样的,就跑来当丫鬟了。不过呢,人家毕竟姓唐,即便是当丫鬟,也是有月饷的。倒不像小嬛这般是个苦命人,打小儿父亲替她签了卖身契,一签就是二十年。二十年过后,如果表现得好,唐家还能留用。如果小主不照顾,可能就要净身出户。临走能捡些旧衣服穿,就算不错的了。 当小嬛说起自己身世时,情绪突然低落不少。 为了缓和气氛,苏御玩笑道:“当我知道假结婚的时候,我脑子里有一个糊涂的念头。” 小嬛好奇:“什么念头?” “我竟然觉得恬静可能就是唐灵儿。” “嘻嘻,姑爷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哪里好像不大对劲。” 第五章 初见 月如银盘,夜里有些冷。 光秃秃的柳枝随风摆动,不时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黄豆粒大小的火苗,在青铜飞天烛台上颤抖着,据小嬛说,每个屋里每三天才可以领一勺灯油,尽量省着点用。 或许是一股新鲜劲儿支撑着,夜深了也毫无睡意。靠在窗前坐下,手里掐着一颗耳环,想起小时候一些往事。 大约亥时初刻,对面二楼突然有灯光闪动。 苏御抬头看时,恰巧看到一名女子的身形剪影映在窗纸上。 看那女子云髻高挽,便知不是那帮扎着丫鬟头的小丫鬟,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唐灵儿回来了。 不知为何,看到这个剪影时,会让苏御的心微微一动。早听说唐家十五小姐长得好,尚未谋面,仅仅是这一个剪影,就让人感觉姑娘风姿绰约,举手投足尽显贵气。 在丫鬟的帮助下,唐灵儿解下外衣,随后坐了下来,与一名丫鬟说了些什么,那丫鬟身形一动,下了楼来。 不久后,小嬛手提灯笼,轻手轻脚来到苏御所在小院,看到窗户是开着的,她快步走了进来。 “姑爷,您没睡呢。” “嗯。” “小姐让我过来看看,如果姑爷没睡,希望过去见见。” “哦。” 说话间,苏御抬头,见到唐灵儿又套上了一件外衣。 苏御站起身:“麻烦小嬛带路。” 小嬛噗嗤一笑:“姑爷在家时,与下人说话也是这般客气吗?” 苏御点了点头:“在我眼里,众生平等。” 小嬛脸上笑意更浓:“原来姑爷是信佛的。” “不,我什么都不信,又什么都信。” 这句话把小嬛弄糊涂了,她不再说话,带头走在前面。菓圆小脸上眉头轻轻皱着,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跟随小嬛来到主楼,刚过门槛,就要把靴子脱掉。小嬛从门口香盒里捏出一些香粉来,往苏御身前身后掸了掸,最后往脚上一撒。口中还说,小姐爱干净,嗅不得一点怪味。 苏御心中感叹一句:没想到这位经常外出办事的“主事”小姐,竟然还是个洁癖。 “小姐,姑爷来了。” “哦,上来。” 唐灵儿说话语速有些快,一听之下,觉得这是一个雷厉风行的人。 苏御加快脚步,来到二楼。 唐灵儿并没有摆出郡主的架子等待苏御向她行礼,见到苏御的那一刻她站起身,互相行礼。只是她的行礼幅度稍小,而且动作慢了小半拍。 礼毕,二人目光交错投送。 互望之下,视线都停留了几秒钟的时间。 苏御项间还戴着幼时唐灵儿送他的白玉观音,而唐灵儿雪白项间竟毫无配饰。 “一路辛苦了。听闻虢州一带闹马匪,还为你担心呢。” “承郡主关心,还算有些运气,遇到几个骑慢骡的马匪,把钱袋丢给他们,算是保住一命。” “听这话,果然遭遇马匪?” “嗯。” 唐灵儿审视目光扫了扫,见苏御站得笔挺便知他安好,一挥手道:“请坐。” “郡主先请。” 没有椅子,二人搁着一道长几,落席而坐。 “在家里,没必要称呼郡主了。”唐灵儿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对其他人也是这样要求的。” “哦。” “方才听林婉说,你精通数术。” “略有涉猎,不敢说精通。” “你还会些什么?” “嗯…,略懂诗词、音律、绘画,骑射,还会一些拳脚剑术。” “都是略懂?” “呵。” 一开场,全是唐灵儿在问问题,而且从她说话的口气当中,就能感受到“不信任”三个字。 这也难怪,早些年苏御很是顽皮,留下纨绔之名,而这名声一定早就传进了唐灵儿的耳朵里。 而身份高贵,从小受着权谋教育的她,完全是一种俯瞰众生的目光在看苏御。 那种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感觉,完全都写在了她的眼神之中。 本来还抱有一丝幻想的苏御,感觉幻想破灭,反而让自己冷静下来。 唐灵儿低头看了看桌案上的文件,随便拿起一个来,一边看一边问:“你说略懂诗词,可有作品传唱?” “没有。” 唐灵儿整理了一下案上文件,不抬头地说:“我现在很忙,身边缺人手。刚才林婉与我说你懂数术,那就由你代替林婉管理东府货仓。这样一来,林婉就可以跟着我走。你手下有六个丫鬟,平时都是她们清点、记账、开仓、封存,你只消定期检查即可。如果发生什么意外,只要金额不大,你也可以做主裁决。我暂时给你定下一万钱的权限。怎么样,感觉自己能否胜任?” “能。” 梁朝一两银子大约能兑换1000钱,这个数值不是固定的,偶有浮动。 一钱,能买一张韭菜馅饼,或者一颗鸡蛋,三钱能买糖葫芦,五钱能买大串糖葫芦。 也就十年前,鸡蛋的价格可不是这般便宜的。之所以现在如此低廉,还要感谢一位将军。那位将军好像也是一名穿越者,他发明了很多东西。其中包括制造鸡饲料的机器。工业化鸡饲料生产,使得鸡蛋价格一路下跌,当真算是造福百姓。但那位将军又突然消失了。传说他功成名就,携带巨款离开政坛,隐居异国。虽然他隐居,可还是给这个世界带来很大的变化。比如蔗糖、肥皂、香皂等物,早已随处可见。包括糖葫芦,据说也是他发明的。如今成了北方地区最常见的街边小吃。 苏御与唐灵儿对坐,二人都没有再谈下去的意愿。 苏御识趣,主动起身告辞。 唐灵儿起身相送。 就在唐灵儿起身的一刹,苏御见到唐灵儿身后的衣架上挂着一件大红色外衣,而外衣的旁边,还挂着一条红绳项链。那项链吊坠不是别物,正是一个笑哈哈的大肚金坐佛。 —— 苏御回到自己的卧室。 不久后听到脚步声,向外望去,是小嬛抱着行李卷走了过来。 苏御心中纳闷,却没问什么,只是观望。 见那小丫鬟竟然直接把行李送到了耳房外屋,放下行李,走到苏御面前,有些羞涩地道:“小姐说了,让小嬛在姑爷外屋住。这样伺候姑爷方便些。” “哦。” 第六章 一万钱 次日清晨,苏御就被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吵醒。 一群小丫鬟冲进小嬛屋里,七嘴八舌说了些揶揄之言。 突然哄笑,又悄然变得小声。 后来听到小嬛声音高了起来,把她们都给轰到门外面去了。 苏御叹了一句“昨天睡得太晚”便坐了起来。 恰巧这时小嬛探头探脑向屋里看了一眼,见苏御已经醒来,于是把事先准备好的洗漱用品端到这屋里。 正月十七,早晨时天还很冷,看小丫鬟的手冻得有些发红。由于用力,紧绷的皮肤上才会露出一些白色。 今天小嬛恢复了普通丫鬟装束,上身穿着一件蓝绸子斜襟小棉袄,下身绿筒裤,脚上踩着老虎头棉鞋。这套搭配看起来奇奇怪怪的。 小嬛看出苏御心思,羞涩道:“我们下人的衣服,用的都是小姐用剩下的布料。这鞋还是八姑娘送的。” 苏御笑了笑:“我又没说不好看。” 看了看鞋,又说:“很童趣。” 小丫鬟脸一红,咬了咬嘴唇。 洗漱完毕,小嬛跑去厨房端来两份早餐。 一份是主人餐,一份是仆人餐,有着明显的食材区别。 苏御这边是皮蛋瘦肉粥,两个肉包子,一碟熏肉片,一碟糖醋花生拌菜,还有一颗鸡蛋。 小嬛那边只是高粱米粥,一个粗面馒头,一碟咸萝卜条。 吃饭时,主人先吃,丫鬟只能在旁边看着。 苏御招了招手:“坐下来一起吃。” 小嬛噘嘴:“那可不行,要是被管事的看到,非罚我不可。” “我让的,也不行?” 小嬛欲言又止,脸色有些尴尬。这个表情似乎是在说,姑爷,你太高看自己了。这是唐府,不是你家。 苏御察言观色,不再说些什么,闷头吃了起来。最后留给小嬛一个肉包子,一个鸡蛋。 本来就不多的熏肉片,也留给小嬛一些。 小丫鬟受宠若惊,把鸡蛋揣进兜里说:“这鸡蛋我先帮姑爷保存着,如果晚上姑爷饿了再吃。” 苏御摆了摆手:“不必。” 小嬛毛岁十五,正是发育的时候。小丫鬟挺能吃,最后一点儿也没剩下。 本来扁平的肚皮,有些鼓。 而且鼓得比较明显。 苏御指着小嬛的肚皮发笑。 小丫鬟端着餐具,羞涩地跑开了。 —— “小姐说让姑爷今天去仓库转转。今天上午林主薄会在那里等着姑爷,交办一些事情。” “哦。” “小姐还说希望姑爷最少每五天清点一下仓库,跟各个仓库管事丫鬟对账。” “哦。” “小姐还说小仓失火,今天需要维修,姑爷要亲自监工才好。” “哦。” “小姐还说…,嗯…,请姑爷有空的时候看看唐家的家法。不要触犯才好。” “哦…” “小姐还说…,嗯……,小姐说了很多,后面的事都不是很要紧的,小嬛可以提醒姑爷。” 看来小姐说了很多话,而小嬛却有些记不住,就说出这样一句来敷衍。 想必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苏御便不与她计较。 让小嬛带路,现在就去仓库看看。 唐家一共有三座大仓库,东府有一座,另外两座在西府。 其实无论东府还是西府都是唐家的,以前老安国公唐琼活着的时候,这些仓库都是一个大管家管着。后来唐琼故去,唐宁与唐振争夺财权,才把仓库硬生生分开。如今唐灵儿手握一个大仓,里面装满了各种货物。 苏御到仓库里一看,不禁感叹,这唐灵儿可真是一个“囤积居奇”的能手。难怪市面上的丝绢和纸价在疯涨,原来都被大财阀们囤了起来。 当然,要想干成这件事,只靠唐灵儿自己肯定是办不到的。毕竟洛阳城内不只有唐家一户财阀。要想起到哄抬物价的目的,最起码还需要孟家、西门家、钱家、樊家、韩家的支持。 唐、孟、西门,是有军阀基础的“军政财”门阀。 而钱、樊、韩则没有军权,但在政界却有不少鹰犬爪牙,与皇族之间也多有联姻,根基也都是相当深厚。 在梁朝,没有点政背景,想把生意做大,简直是痴人说梦。 对于那些费时费力的行当,财阀们不屑于涉猎,他们只盯着那些油水大的行当下手。比如盐、粮、布、油、码头、钱庄等等。这些行当普通人休想参与。如果自不量力非要染指,一准会有人找上门来,帮他把“手指”剁掉。 财阀豢养的那些所谓保镖剑客,平时留在主子的身边,可一转身就是一名杀手。 为了培养他们,各大财阀没少花钱、花心思。当一名剑客的剑法高到一定境界的时候,就连主子都会敬他三分。比如当年唐琼身边的贴身剑客林隼,唐琼就与他兄弟相称。直到现在唐振还要尊称他一声林叔。当然,老剑客为唐家也算是披肝沥胆,做出过不可磨灭的贡献。贯通左肩的伤疤,就是为了保护唐振留下的。 “剑客”与“杀手”之间的转变,或许只是一件夜行衣的区别。 一些成了名的剑客,往往都有两个或者更多的名字。比如太后口中的曹无敌。除了太后、犁万堂、恬静这三个人之外,没人知道他到底是谁,他那天要做什么?此时他留在谁的身旁?他是否还有其他帮手? 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他手里的剑一定很快。 “这七个分仓的货物都已经清点过了,请姑爷再点一次。” 绕着大仓走了一圈,林婉把七个分仓的备用钥匙和账本交给苏御。 苏御并没有马上派人去清点。 林婉一笑道:“小姐曾说,货物一旦过手,就必须重新点验。否则出了岔子,到时候容易分不清责任。” 苏御笑道:“我倒是很认同灵儿的说法。” 东府大仓,一共有七个仓房,要从第一仓开始重新清点。 苏御和林婉站在仓库门口,一仓负责人小瑜带领工人清点。 在清点的时候,苏御觉得小嬛、小瑜这样的丫鬟们,就好像是理货员。而真正干活和清点数目的人,其实是这里的工人。 苏御还发现,能在这里干活的工人,有一半是姓唐的,其它也都是清化坊“八大姓”族人。 “八大姓”是唐氏门阀的八大家将后人,孔、典、林、张、李、王、甄、史,八家的老祖宗牌位,与唐氏门阀的祖宗牌位都放在一个祠堂里面。至今为止,八大家将的族人,每一代都有在军中服役的代表人物。比如林崇阳就是。 从第一仓一直清点到第七仓,已经快到晌午。苏御心想,请大伙儿吃顿饭。 苏御问林婉:“作为仓库主薄,我应该有些备用资金?” “有的。”林婉把自己的钱袋解下来:“这里是三金十二银三百零二钱。里面还有一个小账本。我本打算清点仓库之后,与姑爷一起去见小姐时,再由小姐把钱和账本转交给你。” 苏御一笑道:“不必那么麻烦,我还是很信任林主薄的。” 言讫,苏御把钱袋子接过来,挂在了自己腰上。 林婉口中的一金,指的是一金币。很小,只有小纽扣那么大。而且还不是纯金。在苏御看来,顶多也就是18k金。这是梁朝发行的最大面值货币。这样一颗金币,相当于一两银子,也就是1000钱。用量比较少,都是商人或有钱人才会用到。而银币则是很常见的货币,一银币等于100钱。如果数量巨大,就直接上秤。 “备用金缺口去处账本上都记得清楚,上面还有一些借款,须要姑爷去讨要。除了借款之外,凭借账本和小姐签字,每个月底去恬静那里划账,把备用金补齐。”林婉略显惭愧地笑了笑:“本来小姐在我这里放了两万钱。其中一万被我借给林崇阳了。他说下个月就会把钱还给我的。” “下个月?” “是啊,下月初五,二老爷唐宁八十大寿,八大家将都会派老中青三代代表来给二老爷祝寿。” 一听到林崇阳三个字,苏御感到一阵头疼。 还在华州时,家里只给苏御准备很少的盘缠。苏御觉得不够,便去找好友借钱。林崇阳豪爽,借给他一万钱。这也是后来,苏御被马匪追赶的时丢出去的钱。本来苏御还打算用这一万钱买些礼品,不光送给“媳妇”,还要打点那些下人们。可惜钱包撕碎,钱没了,只剩下两份户籍册,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好友许洛尘的。许落尘更穷,把户籍册放到苏御手里,让苏御帮他在洛阳办一件事。 林崇阳是好朋友不假,可这位好朋友身上那股“武痴”才有的执着精神,实在让人受不了。 撒泼耍赖也要跟苏御学习剑法。 刚躲开他,又要见面… 虽然心里不是很爽,可苏御当然不能在林婉面前表现出厌恶之色,只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 第七章 小鼓锣 苏御邀请大家去附近馆子吃饭,可林婉却说,要请也是晚上请,因为中午的时候大家都要去厨房领饭。如果不去厨房吃,应该提前告诉厨房一声。否则厨房就会按人头做饭。最后剩下了,会被人埋怨。如果剩得多了,还会被责罚。 一听这话,苏御立刻改口,邀请大家晚上吃饭。 大家愉快地答应了。 小丫鬟们跑去厨房吃饭,小嬛把饭菜端回屋里,还是一份主人餐,一份下人餐。 苏御眼前是一碗大米饭,一碟葱炒五花肉,一碟麻婆豆腐,一碟糖醋鲤鱼,一碟地三鲜,一碗紫菜蛋花汤。 而小嬛那边是一碗高粱米饭,一碟蘑菇炒韭菜。 菜里干巴巴的,连油花都看不到。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世界不只有苏御一个穿越者,比如二十几年前才去世的韩太后,她组建的远航船队,据说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辣椒、苹果、西红柿等。所以在这个世界里吃到什么都不值得大惊小怪。 苏御命令口吻道:“把门关上,坐下来一起吃。” 小嬛好是感动,这次她没再推迟,真的把门关上。 满脸喜色地跑了回来。 可是多年来养成的规矩,还是让她不敢坐下。 苏御把她按进椅子里。 “我想吃点粗粮。”苏御端起高粱米饭,便大口吃了起来。 苏御说,他习惯于时常换换口味。 苏御说的是心里话,可在小嬛看来,姑爷对自己实在是太好了些,小丫鬟心里越发感动,眼眶微微有些湿润。 小嬛说,自己长这么大,连亲爹都没自己这么好过。 小嬛的娘早就死了,她爹把她卖进唐家之后,还时常来找小嬛。希望小嬛资助一下家里。爹爹也不容易,卖了闺女,还要拉扯两个儿子。如今两个儿子都已到了结婚的年纪。家里花销更大了一些。 小嬛是一个爱说话的姑娘,说完自己,又开始说小瑜。据说小瑜的状况比她还糟。小瑜的爹是一个赌徒,败光了家产,他自己上吊死了。小瑜的娘实在没辙,就去给人家当了小。可是当小妾并不容易,跟个奴才也没什么太大区别。尤其那家夫人还是个暴脾气的。时常拿小瑜的娘撒气。 后来丈夫死了,小瑜的娘就被夫人逐出家门,如今落得个孤苦伶仃。要知道洛阳城里生活成本有多高,小瑜本来就没什么钱,还要拉扯她娘过日子。现在小瑜跟每个人都借钱,在苏御的账本里,还有一千钱的欠账呢。 吃完饭,苏御说:“把小瑜喊来,我有话对她说。” “好的,我先把餐盘送回去,马上就去喊她。” “嗯。” 看着干净见底的餐盘,苏御心中感叹,古时候的人生活真的很苦。 比如这小嬛,就好像个饿痨转世,把餐盘吃了个干干净净。就好像吃完这顿没下顿了似的。 不久后小嬛把小瑜喊了来。 小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看起来有些局促。 苏御仔细端详小瑜,发现她是这六个丫鬟里长得最漂亮的一个,可她好像没有自己的衣服,穿着的只是唐府里发的丫鬟“工作服”。值得一提的是,唐府里的丫鬟,整体看来长得都很不错。估计在选丫鬟的时候,已经设置了门槛。太丑的不让进家门,有碍观瞻。也不知道这家里哪个主人(或选丫鬟的管家)是“外貌协会”成员。不过这倒是比较符合苏御的脾气。就好像前一世,苏御给自己选了七八个女秘书,一个赛一个的漂亮。或许也是因为各个都漂亮,所以斗得才更凶了些。因为她们都觉得自己有机会。而苏御对她们之间的勾心斗角,却只当乐子看。并且乐此不疲。不过到了最后,苏御并没有亏待她们任何一个。 看着漂亮丫鬟这般怯生生的模样,一抹怜悯之心油然而生,苏御一笑道:“听小嬛说,你家里状况不太好。” 小瑜点头,嗯了一声。 苏御道:“在我手下好好干,每个月额外给你五百钱。” 小瑜略显疑惑:“姑爷要我做什么?” “不用做什么,只要把你在大仓那里看到或者听到的事告诉我就好。事无巨细,都要告诉我。”苏御不紧不慢地说:“我平时不在仓库,小嬛也跟着我到处走,所以仓库那边的事知道得就会少一些。可如果有你帮我留意一下,我就不会变成聋子或瞎子。平时你多留心,哪怕是某个人的情绪发生变化,也要告诉我。” 这不就是平时小丫鬟们聚在一起嚼舌根子的那点事么,如今只是换了一个目标而已。 小瑜一喜,猛点头。 苏御笑了笑,从兜里掏出十块银币递给小瑜:“听说你被扣了赏金,现在一定很缺钱用。这些先借给你。” —— 通过这件事,小瑜很感激小嬛,两个小丫鬟在屋外说了几句话。 小瑜先说了些感谢的话,转而又感叹道:“虽然听说苏家不如以前,可到底是大户人家长大的少爷,哪都好,就是有些懒。本来我想提醒他,小姐不喜欢懒惰的人,可听说有钱给我,我又不想说那样的话了。” 小嬛嗔怪口吻道:“姑爷对你这般信任,你却背地里说他坏话,你的良心让狗吃了?” 小瑜急道:“你又不是外人,所以我才对你说的。如果是李多彩、唐小肥那样的尖尖嘴小鼓锣,我才不会跟她们说。” 小嬛气道:“那也不许你对别人乱讲。”气不过,又补充一句:“你娘也不行。” “呦,这是怎么了呢?”小瑜揶揄道:“这才跟了姑爷一个晚上,就这么护着姑爷了呐。怎么着,姑爷收用你了?” “别瞎说!”小嬛羞得满脸通红:“姑爷不是那样的人,就算是,我也不从的。你当我傻吗?虽然是假结婚,但姑爷到底是小姐的男人。我糊涂成什么样,能干那种事?” 小瑜正色道:“其实我就是在提醒你要认清自己的身份。既然你也知道,我就不多说了。要知道十五小姐其实和十八公子都是一个脾气。平时极少发脾气,可一旦真的被得罪,那是要出人命的。” —— 小嬛回来,先打扫了一下房间。 见苏御闭目养神,她也不多话。 不久,苏御睁开眼,问小嬛唐府里负责房屋修缮的工人在哪。 小嬛知道苏御想维修小仓,便跟苏御说:“那些麻烦事姑爷不必管,小嬛去找人,姑爷只消划账即可。” 苏御点了点头:“灵儿让我盯着,我不好不去的。” 小嬛笑道:“这就对了,咱家小姐就喜欢勤快人。姑爷多走动走动,一准没错。” 苏御突然笑了:“你以为我是个懒人?不然,我觉得我不懒。做生意有两种渠道,一种是靠技术,一种是靠人情。其中一样做得好,都可以发家。如果再有后台支持的话,就有可能成为巨商。” 小嬛歪了一下头:“如果又懂技术,又懂人情呢?” “那他就更厉害了呗,这种人哪怕处于逆境,也有可能做到白手起家,而且把生意做得很大。”苏御眉毛一挑:“如今小姐让我掌管仓库,倒是让我想起一些技术来。可我现在缺少人情,所以我要出去走动走动、联络联络。你们不要以为我不常去仓库,是因为懒惰。” “怎么会呢,谁也不会瞎了心这样说姑爷的。” “是吗?” “那……那当然了。” “呵呵。” 第八章 暗桩 安国公府,书房。 唐振身披红色大氅,手按剑柄,面沉似水,背对着一个女人。 女人嘴角流着血,趴在地上喘息,俏脸之上满是痛苦之色。 “我早就知道你是太后的暗桩,可我没想到的是,你竟然还敢回来。”唐振微微扭头,目光斜射:“恬静,你这是在找死。” “公子,奴婢说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 恬静心口被重击,估计肋骨已被打得断裂。可她嘴上的血,并不是心口伤导致,而是自己打出来的。 十八公子极少出手,可一旦出手,非死即伤。 很显然唐振已经留了情。 否则此时趴在这里的一定是一具尸体。 “呵呵,肺腑之言。” 唐振冷笑一声,转过身来,坐到椅子里:“你让我如何相信一个暗桩的话?” “唐宁勾结太后要杀公子。奴婢冒死去太后那里传递假消息,才救了公子一命。公子当时在后殿等待皇帝,却不知后殿埋藏刀斧手。” “你的意思是说,我能活着回来,还要感谢你咯?” “奴婢不求公子感谢,只求公子体谅奴婢一片赤诚。” “恬静,我不妨告诉你,我之所以能离开后殿,是因为皇帝身边的一个小太监,冒死来给我递了一个信号。那个小太监现在已经被太后处死。” “他是您的暗桩?” “不是。他从来就不是我的暗桩。” “那他为何……” “因为皇帝不希望我死。”唐振嘴角泛起一丝黠笑:“太后专政十年。而皇帝已经长大了。” —— 苏御在小仓监工,工人们问苏御,是想小修还是大修?如果小修,就不动房梁。如果大修就需要把房梁卸下来。因为房顶上有几道檩子有被火烤的痕迹。 苏御让人扛来梯子,亲自爬上房顶,在上面蹦了蹦。 又唤来小嬛,两个人牵手,在房顶上一起蹦跳。 苏御问工人,那檩子可还结实? 工人笑道,姑爷大可放心,这檩子依然结实。 苏御笑道,那就小修。 长这么大,小嬛也不曾爬到房顶上去。毕竟这是郡主府,岂能容你个小丫鬟胡来。 上房作甚,揭瓦不成? 今日头一次登顶,甚是害怕,否则也不会让苏御牵着她的手才敢蹦跳几下。 生怕脚下一滑,就摔成了肉饼。 一开始小丫鬟胆怯,可蹦跳几下之后,竟然笑出声来,笑得可开心了呐。 苏御心道,小嬛真是一个爱笑的姑娘。这小丫头就是身份限制了她,否则一定是个爱疯爱闹的主儿。 “姑爷胆子好大,不畏高的。” 苏御苦笑,指着房顶:“这房子并不很高,不用梯子我也能跳攀上去,你说我能怕么。” 小嬛眨眨眼:“那为何还要搬来梯子?” 苏御掸了掸袖子,却不回答。 见苏御卖关子,小丫鬟心里有些受伤,噘嘴道:“姑爷是嫌小嬛笨么?” 苏御一笑道:“毕竟我是新来的赘婿,办事尽量低调才符合我现在的身份。如果我攀爬跳纵,在外人看来我是在显摆自己的能耐。不妥。” “哦…”小嬛嘻嘻道:“这么高的房子,姑爷也能跳上去?姑爷这么厉害呐?这也难怪,姑爷是苏常胜将军的儿子,虎父无犬子么。” 苏御点了点头。 小修完成,划账之后苏御整理了一下账本。 看了看日晷,距离晚饭时间还早,于是苏御决定出去走一走。 可小嬛却提醒苏御,应该看一看家法。 苏御说,晚上再看不迟。怎的,你还担心唐灵儿考我不成? 小嬛笑道:说不准的,以前小姐经常考我们。小姐严厉,要打手板的。错一个字,打一个手板。 苏御故作惊讶的样子说很是害怕,可他却已经背着手向府外走去。 小嬛无奈,在背后跟随。 二人刚走出郡主府,就见到一名郎中骑着马,背着药箱,急匆匆向安国公府赶去。郎中身旁还有国公铁骑校尉史进冲陪伴。 苏御疑惑:“国公府里没有郎中么?” 小嬛道:“有的,可是刚才跑进去的那个是陈御医,专治跌打损伤,很是厉害。去年长孙骑马跌断骨头,就是他给接好的呢。” “哦,陈御医……”苏御皱眉:“陈御医火急火燎往国公府跑,是为何事?” 小嬛警觉道:“姑爷,如果换做是别人家,小嬛可以替您去打听的。可是国公府的事,咱们还是少打听的好。很忌讳的。” 其实小嬛不提醒,苏御也不会去打听。 可苏御却不会因此嫌小嬛多嘴,而是点了点头道:“嗯,小嬛说得有道理。小嬛是个机灵鬼,以后再发现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也要提醒我才好。” 小丫鬟嘻嘻一笑。 苏御扭回身,望向远处:“那咱们在坊里转转,先让我熟悉一下环境。我听说在这坊里八成都是亲戚关系。我倒要看看,这样一个坊里小买卖都是怎样做的。” 小嬛笑道:“那我带姑爷去西边,那里是清化坊的小市场。成衣铺、胭脂铺、鞍鞯铺、杂货铺等应有尽有。还有叫卖的小贩呢。” “那好,咱们去看看。” 苏御本是大方人,如今兜里有了钱,就有些大手大脚。 这不,才逛了半圈,就买了不少东西,小嬛背着包、抱着盒子,有些辛苦。 来到成衣铺门前,苏御要给小嬛量身定做一套衣衫。 小嬛嘴上说不必做了,可却掩饰不住眼神中迸射而出的渴望。 于是苏御把她推了进去,让裁缝给小嬛丈量尺寸。 苏御坐在椅子里。 不久后小嬛喜滋滋站在苏御身后,甚是乖巧。 说来也奇,苏御越是对小嬛好,小嬛越发觉得不忍心:“姑爷,您还是省着点花。这样花下去,您兜里这点备用金就花光了呀。” 苏御一笑道:“不慌。恬静与我说过,我每个月都有五两银子的。五两银子就是五十块银币。我今天才花了二十块而已。我补得起。” 小嬛不依,道:“二十块银币就是两千钱了。好多人一个月也就赚这么多。却被姑爷一天花光了呢。” 苏御一笑道:“昨天晚上我还听有人在背后说我抠门呢。如今有了钱,还不得赶紧表现表现。我给你们每个人都准备礼物,所以才会花得多。以后不会每天都这样花钱的。” 闻言,小嬛有些着急,有话留在嘴边,却不好说出口。只是心中暗恨唐小肥口无遮拦。 第九章 唐秋 丑姑娘 谭沁儿 清化坊西边小市场,有一个颇显俏皮的名字“吉祥小街”。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吉祥小街里医馆、药铺子、金银铺子、铁匠铺、成衣铺、木匠铺、石匠铺、皮匠铺、米铺、典当行、钱庄、茶肆、杂货铺、货栈、古玩店、香烛铺、客栈、酒楼应有尽有。能看得出这里有人精心布局,所以每个店只有一家在经营,没什么竞争。不过听小嬛说,价格都很公道。因为唐家大总管唐云会亲自监督这里的物价情况。 除了吉祥小街,坊市里其它巷弄还有些小铺子,比如一些饭馆旅馆,根据地段、装修、手艺不同,价格或高或低。比如小瑜她娘,就住在香烛铺后面的一家小旅馆里。每天花三十个钱,还供一顿早餐。 小嬛说,虽然唐氏门阀老巢在西北,可京畿附近也是坐拥沃野千顷。都是清化坊里的人,有组织地耕种,收获时拿到小街贩卖。所以小市场里的粮食、蔬菜都会便宜一些。价格偶有浮动,也是每日参考洛阳城内南北两市的行情。 这里人流密集,一路之上见到许多唐氏门阀里颇有名气的姑姑、小姐、夫人、小妾。在小嬛的介绍下苏御倒是认识了不少人。逛街的男人倒是比较少,偶有几个,也都是脚步匆匆。再有就是唐氏门阀豢养的青衣打手,不时巡街。 “呦,这就是新姑爷么。来,走近一些,让姑姑看个清楚。” 路上碰见一名五十多岁的锦装妇人,体态雍容,身边跟着两名锦衣婢大丫鬟,年纪也都不小了,喊她们一声婆子也不为过。 听小嬛介绍说,这位妇人是三老爷唐显的同胞九妹,辈分很高,苏御应该叫她一声姑姑。而小嬛这样的下人,要叫人家一声九姑奶奶。这妇人一看就是个开朗之人,自来熟的性格,刚一认识就敢开玩笑,而且口气戏谑。 小嬛私下里告诉苏御,这九姑奶奶唐秋可是个笑面虎,不好惹。她守寡十余年,生活作风很是不好。专爱调戏俊俏小生,豢养面首,暗交戏子,多被诟病,姑爷还是小心为妙。 “赘婿苏御,拜见九姑。” “嗯呢,这苏常胜的儿子,长得可是真好。唉,你说怪不怪,苏常胜那赤面獠牙的家伙,怎么会生出这般俊俏的儿子来?你过来,让姑姑掐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你爹生的。” 掐一下,就能看出是不是爹生的? 明知秋姑是在开玩笑,苏御怎能与她抬杠,结果到底被这老不正经的女人掐了一下耳朵才算了事。事后唐秋还高声喧笑道,唐灵儿有福气,抓了一个秀生当夫君。赶明儿咱也去洛水边上逛一逛,今年五月初五选秀一定不能错过。 在秋姑的说笑声中,苏御行礼告退,带着小嬛一溜烟地走掉了。 “小嬛,你可饿么?” 走到巷弄之中,苏御见到路边有油煎铺子,厨子衣装整洁,薄皮油煎韭菜鸡蛋馅饼,大老远就嗅到香味。甚有食欲。 小嬛抿了抿嘴唇道:“好吃也不吃,留着肚子等晚上用。姑爷,咱们晚上去哪家餐馆吃,心里可有数么?” 苏御道:“我不知道哪家馆子好,也不知你们爱吃什么,还是你去点餐,外卖送到郡主府便是。” “外卖是何物?” “就是送餐。” “哦,那好,等我把东西放回屋里就去。” 苏御身材高挑,相貌俊朗,说话办事不疾不徐,而又言前多笑,对待下人一向温和。 这样的苏御,让小嬛误以为他是个好脾气的人。 小嬛到底还只是一名十四周岁的少女,而且天性活泼,心直口快。相处两日便觉得与苏御熟悉,难免交浅言深。少女如此做,只是为了回应姑爷对她的种种照顾。——对于苦出身的小丫鬟来说,能跟这样的主子一起生活,可真是难得的福分。 而这也是苏御希望见到的结果。与这心直口快的小丫鬟熟络起来,才能尽快了解唐家、融入唐家,对他来说算作当务之急。 苏御为何着急,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有一件棘手的事等待他去办。 那件事能否办成,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让他牵肠挂肚的,其实是那个要办事的人。 那是一个女人,杀手,武功极高。 苏御对她又爱又恨,难谈舍离。有的时候想与她一刀两断,可辗转反侧时又念念不忘。 其实苏御已经在帮那个女人办事,比如把那柄剑带到洛阳,就是完成了第一个任务。 这是在传递一个信号。 但这个信号的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秘密,连苏御也不清楚。因为那个女人说,我只消你帮我这一个忙,然后就不必再有任何瓜葛,否则对你不利。而那柄剑,你只说是在路上捡到的。 可那名女子低估了苏御,她不说,苏御也知道了她下一步计划。 那件事实在是太危险,苏御打算给她铺设一条退路。 “唉,小嬛。昨天我进城的时候,看徽安门前张贴告示,说缉拿刺客。我看那画像上画着的是一个丑陋女子,却并未标注那女人姓名,做了何事。” “那是丑姑娘,前一阵关于她的传闻可多了。传说她身穿黑衣夜闯皇宫,后被金吾卫统领姬凌云和大内高手韩风合力击伤。可即便受伤,也未能逮到她。传说那丑姑娘简直是个飞人,一丈多高的院墙,单手挂上就能翻越过去,很是了得。那日丑姑娘一人击伤金吾卫十几人,打伤大内高手两人。好厉害呐。” “哦…,如此厉害。”苏御心脏猛地一缩。 根据小嬛的描述,让苏御立刻想到一个人。那人善于化妆之术,时常把自己化得丑陋不堪。让人难辨真实面目。而这个人正是让苏御牵肠挂肚的人。 苏御心道:“沁儿胆子也太大了,胡乱改变计划。看来我应该联络一下雁师姐,详谈此事才好。可是雁师姐所在位置实在是太尴尬,我这赘婿身份……不太方便去呀。” 第十章 胆子很大 仅用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主仆二人就逛遍了吉祥小街。 随后溜溜达达往回走,路过裁缝铺时进去问问。 裁缝说,刚才唐家二老爷屋里传话,让裁缝铺今天晚上必须把钱姨奶的衣服赶制出来,那可是要在二老爷过寿时穿的。所以,今天下午小嬛姑娘的衣服肯定是完不成的。不如你们明日这时再来,必然完工。 此时距离二老爷过寿还有十九天时间,也不知他们屋里急个什么,可苏御不与裁缝计较,只道了声好。 见苏御好说话,裁缝便不再多言。 可这时小嬛却说,我的衣服不能当天赶制出来,就要少给你一半工钱。 裁缝满脸不悦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苏御笑道:不忙,不忙,慢工出细活。只要做得好,一钱不少。 裁缝瞥了小嬛一眼,冷哼一声道:这么好的主子,身边偏偏跟着一个不懂事的丫鬟。 闻言,小嬛生气还要说话,却被苏御劝了出去。 苏御对小嬛说,宁与君子打架,不与小人吵架。如若你觉得此气难消,明日待我们取完衣服,再看我如何与他计较。 —— 走出裁缝铺,已是申初时分。 小嬛背着包裹,抱着盒子,赌气馕塞地走在前面。 苏御脚步悠闲,跟在后面。还对小嬛说,这么多东西你自己拿不过来,我帮你。可小丫鬟却赌气似的走得更快。 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走出吉祥小街,小街的景象即将在视线中消失,这时苏御扭头,再一次望向那箭煎饼铺子。 煎饼铺成平平无奇,可门口的桶型炉灶上,却发现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空”字。 苏御再仔细看了看那卖煎饼的婆娘。 或许是巧合,煎饼婆娘此时抬头,望向苏御。 四目相对,视线刚一碰触,又悄然分开。 随后苏御大踏步向前走去,嘴角微微含着一丝笑意。 —— 苏御发现小嬛的脾气很大,好像一只能把自己气死的麻雀。 往回走的时候,小丫鬟眼眶微红,不时大口喘气。 这可不是一个好性格,气大伤身。 为了给小嬛撒气,苏御故作愤然,道:“也不知那裁缝为何如此牛气,我是看他不顺眼的。待明日取衣服时,但凡小嬛觉得有一点不好,看我如何数落他。虽然我仅是唐门赘婿,可到底是郡主府里的郡马。怎的,他还敢与我俩使脸色不成?” 一听这话,小嬛来了精神:“小嬛卑微,不敢有脾气的,只是为姑爷鸣不平。那孙裁缝在小街是出了名的势利眼,见到各位小主时他都卑躬屈膝,怎的见到姑爷不知礼貌?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他凭什么当着姑爷的面说我。这俨然是不给姑爷面子。今日要不是姑爷拦着,我非跟他吵一架不可。就以为咱是好欺负的。” 苏御眉毛一挑:“还有这等事,那甭说了,待明日再见他,看我如何刁难他。一准让他好看。明个我带着剑来,他敢跟我说一个不字,看我削他几根手指。” 小丫鬟眨眨眼:“姑爷,您这话可是当真的?” “怎的,看我像说谎的人么?” “呃…,姑爷,咱们还是回去先看看家法。” “不看!” “怎了呢?” “生气!” 或许是戏演过了,被小嬛看出破绽,小丫鬟噗嗤一笑,随后脸色尴尬地向郡主府快步走去。 走几步笑一声,不久后回到府门前。 看看时间不早了,苏御让小嬛去点餐,而那些包裹礼盒便交给站在门口的家丁,让他们帮忙带回耳房。 进屋之后,家丁又快跑回门口。(郡主府是不允许男人进来的,但也并不拘泥,特殊事快进快出倒也常见。) 苏御关上门,坐下来歇歇脚。 视线一扫,发现挂在墙上的剑没了。 苏御一惊,猛然站起身,环顾四周。 在房梁上,竟然蹲着一个人,那人手里攥着苏御的剑。 “姑爷,你最好不要声张。”说话间,男子把剑丢还给苏御,随即他也跳了下来,这人一身黑衣,身高体长,蒙面,手里还有一把剑:“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在你进门的时候你就已经死了。” “真没想到在这戒备森严的清化坊,阁下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到郡主府。被我发现之后,不但不想着逃跑,还把剑丢还给我。看来阁下身手不凡,必然是个高手。”苏御拔出剑看了看,又合上,一笑道:“不知阁下不请自来,是为何事?” “姑爷谬赞。在下算不上高手,只是胆子大了一些而已。”蒙面人很江湖范地抱了抱拳:“此来,我有三个问题要问姑爷。只消姑爷如实回答,在下日后便不会再上门叨扰。” “好,你问。” “姑爷手里的这柄剑,从何而来?” “一年半以前,我替叔父收租,半路上捡到的。” “这把剑的主人,没去找你吗?” “我并不知道这柄剑原来的主人是谁。” “你从华州府赶来,为何一定要带着这柄剑?” “我想阁下应该听闻,虢州一带闹马匪闹得厉害。所以带剑防身。” “呵呵,姑爷,你好像没跟我说实话。”说话间,黑衣人手按绷簧,腰间剑已出鞘,指向苏御。 苏御也拔出剑来,指向黑衣人,并说道:“何以见得?” “只消我领教姑爷三招,便知此话是真是假。” “好,你来试试看。” 话音刚落,黑衣人身形一晃竟已来到近前,手中剑更是快得出奇,直奔苏御面门。 如果换做普通人,这一剑必然要了性命。 可苏御却并不慌张,在对方刚一抬手时,他就已经开始侧身,并持剑格挡。待二人身形靠近时,伸手去抓黑衣人脸上面罩。 黑衣人一惊,原地扭转身形,手中剑横扫,却再次被苏御用剑挡住,同时苏御抬起脚,向其膝盖蹬去。 黑衣人避避无可避,被苏御一脚踹翻在地。 黑衣人想起身,却发现苏御的剑已经顶在了他的喉咙前。 “实在是抱歉,没让阁下看到第三招。仅仅依靠两招,不知阁下能否看出什么端倪?” “你是陈千缶的弟子。”虽然黑衣人蒙面,可也掩饰不住他的紧张。 “不,我不是。”苏御淡淡地说。 “你骗不了我。”黑衣人咬牙切齿地道。 苏御笑了笑:“到了现在,我觉得不应该再是阁下问我问题了?是不是应该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只消你如实回答,我便放了你。” “如果你真的放过我,我保证对你有好处。可如果你是在耍我,我保证你得不到任何讯息。” 说话间,黑衣人的脸颊明显鼓了一下。随后他就不言语了。 如果是半以前,苏御并不会知道这黑衣人在干什么。 可后来经雁悲鸣教导,他了解很多杀手常用手段。 其中就包括落败之后,如何自我了断的办法。 刚才黑衣人腮帮子鼓了一下,应该是翻动藏在口中的蜡封毒药。 “你放心好了,我无心树敌。”苏御收剑:“我来唐家当赘婿,是为了赚钱,补贴一下华州府那个家。想赚钱,就要以和为贵。杀你,对我来说易如反掌。可我不想那样做,因为我不知道你的后台是谁。我担心,我得罪不起那个人。相反还不如放了你,或许还能交个朋友。毕竟,阁下的胆子真的很大。” 第十一章 就怪你 凭借黑衣人的能耐,还不足以逼迫苏御展现真正的实力。 很显然黑衣人也看出这一点,进而放弃做无谓的争斗。 苏御收剑,坐到椅子里。 黑衣人缓缓站起身,脸颊微动,看样子他又把那颗蜡封药丸藏到了舌下。 “你真的会放我走?”黑衣人念叨一句,又道:“说,有什么条件。” “我的条件可以很多,也可以很少。只看你如何选择。” “姑爷最好还是直言,你这样绕来绕去的,我听不大懂。” “我想,如果我让你说出你的后台,纯属自讨无趣,说不准我这屋里还会多一具尸体。怪不吉利的,我可不想那样。而且你这个朋友,我肯定是交不成了。”苏御笑了笑:“我想赚钱。不知阁下有什么好财路没有?” “赚钱?”黑衣人苦笑一声:“我想你是了解我们杀手这行当的。我们出来办事,家属都是被人控制。一旦我行动失败,只有两个结果。我死,家人会得到一笔钱。我投降,家人会死。” “阁下不必说得这么悲情。我不会为难你的。”苏御摆了摆手,示意黑衣人放松一些:“对于你来说没有来钱路,不代表对于我来说也没有。因为你没有资本,而我有。听你说话,我感觉你对唐府很了解。” 苏御注意到黑衣人的手,两只手上都有老茧,于是道:“如果没猜错的话,平时你就乔装身份藏在清化坊之内,或许是打铁的铁匠,又或许是叫卖的小贩,隐藏得很深呐。作为一名敢闯郡主府的杀手,我想你不是给普通人使唤的。我相信你一定认识有钱有势的人。” 黑衣人皱眉:“你们苏家已经不行了,而你在唐府也不过是个赘婿,你有什么资本?” 苏御一笑道:“我手里有七个仓库,各个仓库都是满的。我有这么多货物,我想找个大老板贷些款来。” 黑衣人道:“那些货又不是你的,你如何贷款?” 苏御翘起二郎腿:“如今洛阳黑市里的钱很多。那些人发国难财,可现在皇室对黑金控制得很严。他们不敢花那些钱。你作为杀手圈里的人,不应该不知道这些。我也相信,你一定认识这里面的人。可惜我初来乍到,我却一个也不认识。你问我如何用仓库里的东西贷款,这是一个技术问题,说来话长。我想你也是没有时间听了。一会儿我的随身丫鬟就会回来。我看你还是先走为妙。不过我还是希望你能帮我留意。一旦赚到钱,自然会给你好处。” 黑衣人有些犹豫:“为什么要通过我?难道唐灵儿的人脉不被你所用?” 苏御笑了笑:“唐灵儿钻研经商,东府的人脉基本都被她用光了。现在唐氏东府也很缺钱,她也在到处借钱。她都借不到,何况是我。而我就是想避开唐灵儿的人脉,另辟蹊径。” 黑衣人想了想:“可惜一时间我还是想不出如何才能帮到你。” “既然如此,那你就先走。” “你真的放我走?” “不然呢?” 黑衣人道:“我不知你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不过我这人不喜欢欠人情。你有没有别的什么事需要做,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帮到你。不过我只帮你一次,从此各不相欠。” “嗯…,看来你这人还挺轴。”苏御想了想:“既然不让你帮我做些事,你就心里不安的话。我倒是有一件小事想让你帮忙。今日我与丫鬟出去逛街,竟然被一裁缝揶揄数落。我倒是没什么,只是我身边那小丫鬟气不过。如果阁下愿意的话,可以帮我的小丫鬟出出气。不过我事先说好,下手不要太狠。毕竟只是一桩小事。” “好,说来地址名姓。” “吉祥小街,孙裁缝。” “你是要胳膊还是要腿?” “……不必那么残忍。教训教训就好。人家也是拉家带口的,不容易。我并不希望他因此致残。” “那我明白了。” 黑衣人收剑要走,可是到了门口还是停下:“我就这样走了,是不是有些太假?毕竟在外面,还有同伙盯着我呢。” 苏御站起身,突然一剑刺出,在黑衣人手背上划了一道。 这一剑仅仅是划破手背,伤不到筋骨。 血却很快流了出来。 “姑爷剑法精妙,简直是神鬼莫测。” “多谢夸赞。”说了一句,苏御失声高呼:“有刺客!快来抓刺客!” 黑衣人一惊,踹开门,撒腿就跑。 苏御持剑,一瘸一拐追了出去,还用手捂着腿,又喊道:“此人伤我,一定要逮住他!” 黑衣人此时已经跑到院墙,轻身一纵,单手搭在墙头,扭回头瞅了苏御一眼,随即翻身跃墙,飞奔而去。 —— 郡主府护院打手听到呼喊之声,群起而动。有护院头目冲了进来,问姑爷伤在何处,是否需要请郎中来。苏御说,并不严重,你们快去追那刺客便是。 小嬛点餐归来,听说家里闹了刺客,伤了姑爷,她一路快跑来见苏御。 “姑爷伤在哪了?”小丫鬟面带惊慌之色,趴在门口就问。 “哦,小嬛莫要惊慌。姑爷我也是会用剑的。我与那刺客大战一百回合。可惜被他侥幸刺中左腿,随后他才从我手中逃脱。我已包扎,不打紧的。” “一百回合?” “嗯呢。” 小嬛疑惑:“那姑爷为何不喊帮手?” 苏御惭愧一笑道:“我不是想自己拿下那刺客麽,这样一来,郡主也会高看我一眼。” “这不是乱弹琴么。”小嬛眼睛瞪得老大,关切而略带嗔训的口气道:“下次姑爷可不许这样了。多危险呀!” 苏御沉下脸来,不说话。 小丫鬟眨了眨眼,皱眉道:“姑爷自己包扎的么?那怎么能行,快让小嬛看看。” “不必看了。” “不行啦,不行啦,一定要看看。” “我说没事就没事。” “那裤子一定坏了,换下来,看看能否织补。” “呃…,那好,你先出去,我自己换来。” 小嬛听话,走出去,把门关上。 苏御有些后悔,为什么非要说是大腿被刺伤。 小嬛倒还好对付,如果唐灵儿非要让郎中过来医治,那岂不是要露馅? 心中暗骂一句,自己给自己一剑。 有些小疼,换了裤子,龇牙咧嘴坐在椅子里。 把刺破的裤子丢在方桌之上,喊道:“小嬛,我看这裤子是不能要了,你拿去丢了。” 小嬛推开门走进来:“姑爷,刚才你看起来也没这般疼。” “换裤子时拉到伤口了。哼,就怪你催我。” “哦哦,那怪小嬛了。” 第十二章 林逍 郡主府闹了刺客,消息很快传开,东府大管家唐云亲自来过问。 “姑爷可得罪过什么人?” “初来乍到,不曾得罪过谁。” “这样说来,刺客可能是冲着小姐来的。” “嗯,应该是。” 唐云在郡主府附近增派人手。这次派来的都是唐氏门阀内部顶级高手,看他们言谈举止,行为气质,就与普通人明显不同。眼神阴郁,浑身透着杀气。 其实郡主府里也有一名这样的顶级高手,可他只跟着唐灵儿走。唐灵儿不在家的时候,他自然也不在家。 傍晚的时候,小丫鬟们嘻嘻哈哈回到郡主府,不久后林婉也回来,并带着另外一名大丫鬟。——唐灵儿的贴身锦衣婢王珣。 小嬛好奇问道:“你们都走了,小姐谁伺候呀?” 王珣一笑道:“小姐去见太后,被太后留夜。我却不能留下。” “那逍剑呢?” “林逍和车夫留在内务衙署,明个一早,他们陪着小姐回来。” 其实王珣林婉提前回来,是有事情要办。但她们却没对小嬛说。 而林逍是唐灵儿的贴身扈从,还是唐门老剑客林隼的小儿子,剑法卓绝。平常大家都习惯尊称一声“逍剑”。 小嬛一笑道:“王珣姐姐好运气,今晚上正好姑爷请客。姐姐一起来吃。” 王珣慧黠笑道:“早听林婉说起过了。我就是冲着这顿饭回来的,要不然我就去国公府了。” “国公府咋的了?” “你们没听说吗?恬静被人重伤,很惨的哩。据说差点没救回来。” “哎呦,国公府也闹刺客了?” “谁知道呢,咱也没过去看,都是听说而已。” 饭馆送餐的人来了,苏御命人在郡主府正厅摆设席面,邀请大家入席。 林婉来到苏御面前,关切道:“既然姑爷受伤,就不必陪着大伙儿了。快回屋里休息去。” 苏御道:“不妨事。我要与大家同乐乐。” 梁朝贵族家里都是分餐制,平时下人们才会挤在一起吃东西。 今天姑爷请客,按照贵族正规礼仪对待众丫鬟们,给她们每人安排一张小几。 苏御自己坐在正位,身前两列小几,两手边靠近苏御的是林婉和王珣。其他丫鬟都依次入席,只有小嬛还站在苏御身边伺候着。 苏御命小嬛坐下,与他同几同食。 小嬛一开始不肯,说坏了规矩,会被惩罚。后来还是在林婉和王珣的劝说下,才表情生涩地坐到苏御的身旁。 新姑爷一看就是随和之人,大小丫鬟们并不憷他,席上言谈欢笑。 苏御也说起一些发生在自己身边的趣事。他说,自己有一个诗人朋友名叫许洛尘,在华州府小有名气。许洛尘少年时在先生家里住学,看上了先生家的小姐。一天晚上,许洛尘写了一张纸条,让书童偷偷传给小姐,上面写着“其实我注意你很久了”。不一会小姐传回来一张纸条。许洛尘迫不及待打开一看:“拜托你不要告诉父亲,我保证以后再也不偷看禁书了。” 众人闻听,哄堂大笑。 苏御肚子里的小笑话还真不少,连续说了几个,大厅里气氛越发活跃。 席间小嬛把头凑了过来,小脸紧巴巴的,低声道:“姑爷,坏事了。” “怎么了?” “我没准备王珣的礼物。” “哦…,不打紧,把原来送给林婉的礼物藏起来。她们两个都不必送了。” “啊?” “你不必管了,到时我自有话说。” “哦…”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省钱,小嬛点的宴席菜肴并不算高档,但苏御却夸赞小嬛是个美食家,说小嬛菜品很好,每个人都吃得满意。 小嬛笑眯眯的不说话。 苏御又补充了一句:馋嘴的人才更容易成为美食家。 小丫鬟不小了,脸颊微红,侧过头去。 苏御眉毛一挑,心中暗自发笑。 撤席之前,发放礼物。 冯瑜、唐翡、唐翠、唐小肥、李多彩都收到了礼物,却偏偏没有两个“大姐儿”的礼物。不禁让人感到诧异。 苏御当着众人面说:“林婉和王珣两位姐姐辅助小姐多年,劳苦功高,小姐都高看你们一眼,在我心中自然更有分量。所以我要给你们准备更好的礼物才能表达心意。可惜今日与小嬛去吉祥小街逛了一圈,却没发现有配得上两位姐姐的礼物。明日我打算再去北市转转,一定要给两位姐姐选上好的礼物才拿得出手。” “哎呦,姑爷说得外道话。姑爷是主子,王珣是小奴,主子送小奴什么都是好的,怎还敢挑三拣四呢。”王珣笑着推了林婉一下:“婉儿倒是与我不同,她可是林家的千金小姐。人家来到小姐身边,也有个主薄的身份呐。姑爷客气,只对婉儿一人客气便好,与小奴倒是不必了。” 苏御憨笑:“我苏劲锋虽才疏学浅,无甚大能耐。但身上也是有怪癖的。比如我看人就只看人心远近,不看出身贵贱。谁对我好,谁就是贵的。” 随后大家坐在一起,又说了些闲话。 掌灯时分,王珣林婉起身,说要去国公府走走,探望受伤的恬静。 这时苏御站起身,说自己也要去。却被二女劝住。 她们说,姑爷受伤,不宜见风,还是在家休息为好,待我们见到恬静,与她说一声姑爷的心思便是。 苏御点了点头。 —— 小丫鬟们得到礼物,各自欢喜,再次见到苏御时都笑脸相迎。苏御心中暗叹,小女孩真的很好哄,一些便宜鞋袜小衫而已,就把她们收买了。尤其是那俊俏丫鬟冯瑜,有了新衣迫不及待换上,煞是好看。 回到自己屋里,苏御闲聊问道:“小嬛,关于恬静你知道多少,说来听听。” “她和林婉一样,都是雇来的。”小嬛叹了口气说:“没有卖身契在唐府,说话办事也都硬气。哪像咱们这样的,被主子打死王法都不管。那恬静长得好,会办事,大家都说她是最懂国公爷心思的。国公爷也格外信任她,东府银仓的钥匙都放在她手里。唐国公世袭典礼之后,所有下人都改口叫唐振国公爷,唯独她还敢叫公子,俨然是把自己不当外人了。唐振也惯着她,不用她改口呐。” “哦。” 小嬛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道:“姑爷,我跟你说个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哦?” 第十三章 纸条 天赐十年,正月十八。 安乐郡主府。 第三进院耳房。 天还没亮,小嬛就起来打扫院子。 苏御已经醒来,却懒在床上。直到外面传来车马之声,苏御才问小嬛,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小嬛说,是王珣坐车去接小姐了。 苏御问,家里还有车吗? 小嬛说,郡主府里只有一台小姐专用车,再就没别的车了。姑爷想用车,得花钱去东府马厩请车。 “好,那你去请一台。” “哦,好的姑爷。”小嬛犹豫了一下,又道:“姑爷,你不是有一匹马存在马厩里吗?要不姑爷还是骑马,我走路就行。雇车挺贵的,一次要五十个钱。” “从这里到北市要走多久?” “大约三刻钟就走到了。” “哦,那好。” “姑爷,你打算现在起来吗?我去给姑爷烧水。” “不必,我再躺一会。” “哦,好的,姑爷。” 天微明时,一群小丫鬟嘻嘻哈哈走了过来,她们每日走后门去饭堂,一侧头就能看到耳房这边。 “小嬛,我们都有新衣服穿了,你怎么没有?”听声音是唐翡。 “就是呀,姑爷没送你衣服吗?”唐翠补充了一句。 “哼。姑爷单独送我了一套。量身定做的。”小嬛得意地说:“是苏州的锦缎料子。” “哎呦,真的麽?”唐翡阴阳怪气道:“我羡慕了。” 唐翠怪声道:“我嫉妒了,我妒忌了。我不干,我也要量身定做的新衣服。咱俩身形差不多,要不把你的新衣服给我算了。” “想得美。”小嬛哼道。 唐翡故意高声说:“诶,小嬛,要不咱俩换换呗,你去帮我守两天仓库,我替你照顾姑爷。让姑爷也送我一套量身定做的苏锦衣服。我想我穿一定很好看。” 唐翠讥诮说:“嗯,我觉得也是呐。” 这时唐小肥泼冷水似的说:“没那命,就别说那话,你们两个到底走不走了?” “她俩不走,咱们走。”李多彩拉着冯瑜和唐小肥的手:“两个不要脸的骚妮子,在院子里瞎嚷嚷什么,也不怕被姑爷听到。” “哎,李多彩,你敢骂我,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李多彩,你别跑!” 丫鬟们又打打闹闹嘻嘻哈哈地跑掉了。 院子里再次变得安静下来,而且显得格外安静。 就好像一群麻雀突然飞走一般。 苏御睡不着了,起床。 洗漱过后,早餐,与昨天早晨差不太多。 小嬛从兜里掏出一颗鸡蛋,羞涩地笑了笑。 苏御这才想起,昨天送给小嬛的鸡蛋,到现在她还没吃,于是示意她赶紧吃掉,休要放坏了。 “姑爷,咱们先去北市还是先去吉祥小街?” 苏御问:“怎么走省事?” 小嬛手指乱晃:“小街在西边,而马厩和北市却要走东门。那我们先去北市。” 苏御一笑道:“那不是都一样,反正最后也要去小街取衣服的。我看还是早点取来,省得有人心里痒痒。” 小嬛委屈噘嘴:“哪有,人家心里才不痒痒。” “嗯,我信了。” —— 苏御说话办事一向都是慢条斯理的,小嬛讥诮,说姑爷是个慢性子,伺候姑爷这样的主子是小奴的福分。如果能伺候姑爷一辈子就好了,小嬛可以享福一辈子了。 小丫鬟用讥诮口气遮掩“鼓足勇气才敢说出口”的复杂神色。 苏御呵呵一笑,没说什么。 见苏御没表态,小丫鬟有些泄气,低着头走路。 溜溜达达来到吉祥小街,路过煎饼铺的时候,没看到昨天那个在门口煎饼的妇人。 苏御便径直走向孙家裁缝铺。 小嬛小步快跑,提前进入屋里,打算给姑爷搬个椅子。 苏御不疾不徐跟在身后,来到门前,迈腿进入。 “姑爷大驾光临,孙修给您磕头了。” 还没等苏御缓过神来,只见那孙裁缝就迎面跪在地上磕头,嘣嘣直响。 “这…”苏御心想:看来那黑衣人果然来过这里教训过这个孙裁缝。仔细看孙裁缝,见他左手小手指上绑着绷带,绷带上有血渍渗出。 苏御微微挑眉,道:“孙裁缝,你这是怎么了,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何必如此客气?快快请起,不必多礼。” 小嬛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是感觉诧异。 孙裁缝却依然跪在地上,几乎用恳求的语气说:“请姑爷大人不记小人过,昨日怠慢,今日给您赔个不是。” “哦?”苏御眉毛高高挑起,一笑道:“我并没觉得你对我怠慢。” 扭过头来,又问小嬛:“小嬛,昨天孙裁缝有怠慢我么?” “哼!谁知道呢,既然姑爷说没有,那就是没有呗。” 小丫鬟心里是怎么想的,苏御不知道,可是看小嬛这副解恨模样,苏御便觉得大功告成。 随后把孙裁缝扶起,还问他,手指是怎么弄的? 孙裁缝说,昨天晚上做菜,不小心割破手指。 苏御关怀口气说,以后动刀,要多加小心。 随后小嬛试验新衣。 小丫鬟长这么大,头一次穿上崭新锦缎外袍,看起来与那些锦衣婢没什么两样。把小丫鬟美得不行。站在大铜镜面前左摇右摆,看得没够。唯一不美的是,她脚上的鞋还是唐府批发的丫鬟鞋,与这高档外衣实在有些不匹配。 苏御站在一旁,欣赏美女的眼光看着小嬛。 不得不说,孙裁缝的手艺果然不错,而小嬛的长相也果然上乘。尤其穿上这锦缎束身的衣服,更显出少女玲珑身段。 “小嬛姑娘本来就是美人坯子,穿上这衣服之后,更像个大丫鬟了。”孙裁缝有捧过来一双锦缎面长靴:“如果姑娘不嫌弃,这双绒靴就送给姑娘了。” “哦?送我?”小嬛疑惑,没收,反而瞅向苏御。 苏御点点头对小嬛说:“既然孙裁缝有心,你就收下。哦对了,昨天说多少工钱来着,把钱给孙裁缝。” “哦,不必了。姑爷肯赏脸光临小店,就是对小店的照应。” “那可不行。”苏御掏出两颗银币丢在桌面上:“孙裁缝好手艺,还送了一双鞋。这二百钱就留下。” —— 孙裁缝态度转变太大,让小嬛始料未及,可小丫鬟也不问为什么,穿上新衣新靴子之后,心里美得不行。忍不住发笑,还有些拘谨。 有些东西或许是天生的,当她穿上好衣服之后,连走路姿势都有些变了,好像是在模仿那些锦衣婢。走路要端着双手放在身前。 小嬛刚走出裁缝铺,孙裁缝在苏御身边小声道:“姑爷,您且留步。这里有一张纸条,是那人留下的,说务必交到您手上。” “哦?” 第十四章 血案 离开孙家裁缝铺,苏御才展开纸条看了看,上面写了一行小字“我不是叫卖的小贩。” 或许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笔迹,所以故意写得弯弯曲曲。 “这…是什么意思呢?” 苏御把纸条揉成团,不经意间指尖发力已把纸团碾成粉末。 这时小嬛猛地扭回头说:“姑爷,前面好多人聚在煎饼铺子门口,可能是出事了。我们要不要去看一……,诶?姑爷把什么碾成粉了?哇,原来姑爷力气这么大呀!” 被小嬛打断思绪,苏御抖了抖手,指尖纸屑随风而去,苦笑道:“别一惊一乍的,我哪有那么大的力气。就是看这纸条粗制滥造,故而捏了捏,它就这副模样了。” “姑爷哪来的纸条?” “呃…,原来我兜里的。” 小嬛好奇:“写的什么?” “要你管?” 小嬛只当苏御是好脾气的,却没想到还会呛人。 小丫鬟心里受伤了,突然噘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说:“姑爷欺负人。” “就欺负你了,怎么着?”苏御坏笑着说。 小丫鬟抬眼看了看苏御,突然羞赧一笑,不说话了。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煎饼铺子,这里聚集好多人,探头缩脑向屋里望去。 苏御站在外围,听了听别人的闲言,得知煎饼铺子里刚才发生了械斗,而且出手还挺狠。 苏御身高体长,站在最外面也能依稀看到里面的情况,小嬛却被淹没在人群之中。 “让开,让开,我家姑爷要进去看看。”人群中,小嬛推开旁人。 清化坊里等级制度森严,虽都是唐氏门阀势力,但也有高低之分。第一档次的是安国公府(唐振的东府)和宁侯府(唐宁的西府);第二档次便是郡主府(唐灵儿)和显伯府(三老爷唐显已死,其子唐雄继承爵位);第三档次,是三个将军府。三员唐氏门阀大将,战功卓着,声名赫赫。分别是神策第一战将“急袭千里击杀匈戾大单于蒙贺丹”的战神祁东阳、“孤军两万据酒泉而守,抵抗十万胡兵半年之久”的河西名将典效忠、和“抗战六年,从无败绩”的常胜将军李横。 这七个府上的人得罪不起,哪怕是下人出行,都是昂首阔步。 其余芸芸众生,只能仰望之。 这小嬛出自郡主府,平时也是豪横惯了的。在她面前,这帮挡路的家伙甚是不懂事。她左推右搡,也不怕惹恼旁人。 如若是小嬛自己出行,多半还会收敛一些,可如今陪着郡马出行,立刻气势高涨,颇有狐假虎威之意。 苏御看着平时乖巧的小丫鬟也会欺负人,突觉一阵喜感。 待小嬛把挡路的人都推开了,苏御才慢条斯理地道:“小嬛,不忙的,休要推搡,碰坏了老人孩子就不好了。我自己也挤得进去。” 众人闻听这位便是郡主府郡马苏御,不免多看两眼,多有感叹俊美者,还有感叹和蔼者。 分开人群,来到里面,苏御见到可怖一幕。 只见一名妇人倒在血泊之中,仔细看,她喉咙已被利器割开,脖领胸口满是大滩血迹。 看屋里地上到处都是血,墙上也有飞溅血滴,便知这女人重伤之后还在与人搏杀。 直到死,她手里依然握着刀,刀上留有血渍。 看来与她搏杀那人也受了伤。 通过种种迹象表明,这场搏斗十分惨烈。小嬛害怕,躲到苏御身后,战战兢兢地说:“这不正是煎饼的妇人?” “嗯,是她。” 此时妇人尸体旁边,已有坊市衙署的人站在那里,正在维持秩序,等待县里仵作过来验尸。同时唐氏门阀的管事人也陆续赶来,苏御觉得自己留在这里多余,便撤身出去。脸色有些难看。 走出煎饼铺子,苏御突然想一句话,心道:“我记得曾与那黑衣人说过,‘平时你乔装身份隐藏在清化坊之内,或许是打铁的铁匠,又或许是叫卖的小贩’。如今他留纸条说他不是叫卖的小贩。那他的意思是……” “小嬛,清化坊有几家铁匠铺?” “两家。一家在东府旁,一家在西府旁。” “这里距离西府比较近,咱们去看看。” “姑爷为什么要去铁匠铺呢?而且还是西府铁匠铺。” “又多嘴。” 小嬛突然变得委屈:“是姑爷对小嬛说的,有事要多提醒,还说小嬛是个机灵鬼儿呢,现在姑爷却反过来说小嬛多嘴。而且姑爷总说有时间看家法,可姑爷也从来不看。昨天小姐不在家,没问这事,如果今天小姐问起,小嬛都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了。” 苏御一怔,连忙赔笑道:“说就是了,明明是我让小嬛多提醒的,现在反过来说小嬛。可真是委屈小嬛了呐。这样,我向你赔礼道歉。看,那边有卖糖葫芦的,我给你买最大的一支。” “嘻嘻。”小丫鬟喜形于色:“不要最大的,小的就行。” “不,一定要买大的,因为我也要吃。” “哦…,原来姑爷不是专门给小嬛买的。” “嗯…,怎么样呢?” “姑爷又欺负人。” 苏御向来大方,怎可能真的只买一串。 随手揪起两串最大的,上面还有芝麻,而这正是小丫鬟们平时吃不起的那种。 小丫鬟都藏私房钱,省吃俭用,只为了将来生活打算。还有很多小丫鬟像小嬛和小瑜这样补贴父母生活。即便馋嘴,也极少花钱犒劳五脏庙。 这次吃到最好的,小丫鬟并没有狼吞虎咽,反而是细细咀嚼。增加美味留在嘴里的时间。 见小丫鬟如此,苏御把剩下的半根也留给了她。 结果全被她吃光了。 “叮当,叮当!” 大老远就听到铁匠铺里传来打铁声音。 小嬛好奇道:“姑爷,小嬛又要多嘴了。您作为东府的人,却跑到西府买东西。会被人诟病的。” “我又没说一定要买。”苏御和气道:“我就是来看看。” “铁匠铺有什么好看的呢?” “嗯……,我想买一套修甲刀。” 小丫鬟懵懂模样问道:“一套什么刀?姑爷要练刀法呀?姑爷不是会用剑么?” 苏御苦笑:“你们小姐不用吗?就是那种秀珍小剪刀、小剃刀、小剜刀、小夹刀、小戳刀之类的。” “哦,那东西在吉祥小街就有现成的。” “我不喜欢那些,我要买钢口好的。” “哦?姑爷指甲很硬么?” “……嗯,可硬可硬的了。” 第十五章 嫡长孙 走进铁匠铺,苏御一眼认出那人。 虽然昨天他蒙着面,可那双眼睛却早已印在脑海。 再次见到他,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打铁汉子,年纪在三十岁左右,体格健壮,皮肤黝黑。手中铁锤挥舞,打铁手法熟练,俨然是个老手。 四目相对,打铁汉子微微一怔,但他反应很快,收拢心神继续打铁,仿佛没看到人进来一般。 小嬛并未察觉什么不妥,一走进屋里便高声介绍苏御身份。 铁匠丢下手中活计,连忙带着一名学徒少年过来行礼:“铁匠孔孝林,拜见郡马爷。” “学徒孔秀,拜见郡马爷。” “不必多礼。”苏御和煦道:“我要锻一把剑。” “什么样的剑?” “长三尺,重两斤。” “如若是普通的剑,一昼夜便能打出来。” “普通剑,要么太软,容易伤刃;要么太硬,容易折断。我都不喜欢。” “如若要好剑,价格稍贵一些,而且是两种不同硬度的铁包锻而成,着实需要些时间。” “慢工出细活。我能等。” 孔孝林一挥手:“屋里有剑模子,请郡马爷定个具体样式。” 苏御一笑,跟随孔孝林向屋里走去。 二人靠近时,孔孝林低声道:“陈家酒肆掌柜,随时可以见面。” —— 苏御在铁匠铺逛了一圈就出来了,随便掏了点钱,算作锻剑定金。 走出铁匠铺,小环嘟囔道:“姑爷竟骗人,不是说要买修甲刀么?” 苏御坏笑道:“说什么你都信,你一定是个小笨蛋。” 小丫鬟嘟嘴,老大不高兴,却不敢再说什么。 从西边走到东边,折腾了一趟,大半个时辰就没了。不知为何,苏御总感觉好像有人在盯着自己。可几次驻足了望,却看不出什么异样。 忽而小嬛嘟哝道:“姑爷今天又学不成家法了。” “家法那东西学不学还能怎的?只要我端正良心做人,一准没错的。” “怕只怕良心端正了,可家法却没端正。” “咦?小嬛,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姑爷,要我说您还是看看家法。唐氏家法与众不同,规矩很严的。我给您举个例子来说,您作为唐门赘婿,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且不说什么孟家、西门家、皇室赵家的地盘你不能乱走,更还有万花楼、美仙院、彩云阁那样的艺馆,就更不能去的。这要是被唐云知道,一准告到唐府戒律院。是要打板子的。可惨可惨了。” 苏御眯了眯眼睛,看着小嬛故作惊悚的样子,他也故作惊悚道:“还有戒律院呢?把赘婿当和尚了?我好害怕呀!” “怎么,姑爷不知道吗?”小嬛眨眨眼,举起一根手指:“你看,还是要学家法不是。” “哼!不学!” “这又是怎么了呢?” “我就不学,等着挨板子好了。我就不信端正良心,还要挨打!” “姑爷,您就别犟了。” “我就不!” 小丫鬟气得翻白眼,好一阵无语。 —— 来到东府马厩。 马厩里最老最瘦的那匹马就是苏御的。 其实这匹白马年轻时是一匹军马,在西北战场上留下许多血汗。据说它以前的主人是神策第三师中郎将孔孝先。孔孝先英年早逝,可在他活着的时候,是孔家(唐门八大姓)的顶梁柱。年纪轻轻便担任安西大将军,与牧亲王联手踏平西域立下不朽战功。后来这匹马落到嘉峪关守将苏常胜手里。苏常胜死后,白马就一直留在苏家干苦力。老马力乏,苏家早有换马的打算,可苏家外债累累,又没钱去换。最后当做“嫁妆”送给苏御了。 “姑爷,您的马也太瘦了?” 小嬛看着这匹老掉牙的马,实在有些看不下去。 苏御指着马道:“从华州赶到洛阳,长路漫漫几百里,全凭老马陪伴。这马极通人性,难得的好马。你可知它今年多大年纪了?” “多大呢?” “比你爹年纪都大。” “骗人!” “你爹今年多大?” “爹爹今年三十六了。” “哦,那没有你爹年纪大,它今年三十五岁。” “哇,三十五啦。” “怎么样,很不一般。” “是挺不一般的……”小丫鬟欲言又止。 见苏御过来,马夫连忙小跑过来,殷勤伺候着,找来马鞍辔头安装上去,请姑爷上马。 苏御从兜里掏出一枚银币,递给马夫,说,这马太老,牙口不好,平时多喂些细粮。 马夫堆笑,满口称是。 路上,小嬛牵马步行,老马慢悠悠地走着,与小嬛步速保持一致。 不经意间,小嬛手中辔绳已经耷拉下来,而且小嬛却浑然不觉。 “小嬛,来与我同乘?”苏御拍了拍马背。 小嬛扭过头来,满脸苦涩道:“姑爷,且不说家法不允许,就是允许,小嬛也不敢骑的。” “为何?” “看这马就快散架子了,小嬛担心一骑上去,它就塌了。” “我看不至于。” 他们一路向东走,即将来到东门的时候,从小巷里跑出来两个人。 一高一矮。 高个子的那位身材魁梧,短打衣衫,一看就是打手。 而矮个子的那位衣衫华丽,头戴紫金冠,一看便知身份不凡。 紫金冠少年看起来年纪不大,也就十七岁左右。 他好像在哪惹了一肚子气,正无处发泄,突然见到苏御骑着马,他冲了过来,指着苏御大声喊道: “你给我站住!大老远我就看到你,你不是苏常胜的儿子苏御吗?跑我家来当姑爷,也不注意点形象。你看你骑得这叫什么马!肋巴骨一条一条的,肚子还是瘪的,瘦得像条狗似的,你好意思骑出去?就不担心给我们唐家丢脸吗?” “这位是……”苏御指问小嬛。 小嬛连忙道:“是嫡长孙唐麒,麒麟的麒。” “喂!你这小丫鬟也不懂事。看到我,你怎么不行礼?还有没有家法啦?!还把不把我这长子长孙放在眼里啦?我爹死了,你们就这样欺负我吗?” 第十六章 小姑父 “现在所有人都嫌咱们唐家人穷,去逛窑子都被人嫌弃。不就会唱两首曲子吗,就把自己当万花楼头牌了?张嘴就跟我要500钱,你值那个钱吗?我少给200都不行,竟然还给我俩甩脸子!我挊你奶奶的,这是不把我唐麒当人看了!我唐麒有钱的时候,你连添鞋的资格都没有!跟我俩装孙子,你也配!” 一开始唐麒冲着苏御和小嬛发火,可不久后他矛头扭转,指着巷弄骂街。 听他骂的那些话,好像是在歌伎那里受了委屈。 如果没猜错的话,他可能是闲来无事跑到这边歌伎家里听曲儿,却因为财务问题闹了别扭。 虽然这位长孙语言粗俗,可不知为何,看着他总能找到一股子喜感。就是那种看起来挺横,其实心软的家伙。 看到唐麒,就不得不说他的父亲,唐门大公子唐乾。 如果唐乾还活着的话,今年也是个快六十岁的人了,比唐振大了将近三十岁。 唐乾孩子不少,可一直没有儿子。一连生了七个丫头,才有了小儿子唐麒。那时候唐乾已经四十多了,没过几年就病逝,也没怎么教育孩子。 这位嫡长孙没有爹爹管教,而他娘钱氏又是一个软弱人,于是把孩子交到老爷子唐琼手里。唐琼教子甚严,那是出了名的。可是到了孙子这一辈,唐琼好像是变了,爱孙子如同掌上明珠。宠溺更甚旁人。用钱夫人的话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把孩子交给老爷了呢。 如今老爷子故去,唐麒回到娘的屋里,就更是没什么拘束。可这孩子本性并不坏。他很在乎家法,也很维护家法。从来不跑出清化坊外面惹事。据说长这么大就没去过万花楼、美仙院、彩云阁那样的大青楼玩耍过,绝不像个纨绔子弟做派。是为唐门好青年,好楷模。也常被二老爷唐宁夸赞。一旦有哪个不肖子孙惹了事,唐宁常拿唐麒做榜说事。 可今天这位好青年火大了。竟然不顾形象在这大街上叫骂起来。把他身旁扈从急得团团转,却不知说些什么好。 骂了半天,巷弄里跑出来一名老妈子,来到唐麒面前磕头认错,满嘴道歉之言。最后还塞给唐麒一些银钱。唐麒的火儿才慢慢消了。 消火之后,恢复一些理智,眨眨眼,转过身来,对着苏御鞠躬行礼:“长孙唐麒,拜见十五姑父。刚才小侄出言冒犯,还请姑父惩罚。” 苏御一笑道:“谁都有生气的时候,难免说些气话。” 唐麒发现苏御是个好说话的人,凑了过来,嬉皮笑脸道:“小姑父,求你个事呗。” “什么事?” “今天这事你可千万别告诉小姑。否则小姑一定会说我的。” “哦…,不会。你放心好了。” “嘿嘿,小姑父,昨天我在吉祥小街就远远见到过你,所以我才会认识你。那时我就觉得你这人好相处。既然今日冒犯了小姑父,那没说的,我请客,咱们下馆子去。不吃府里饭堂了,我都吃腻了。走,我带你去吃水盆羊肉。” 苏御顿了一下道:“今日不巧,我要出去办些事。我看还是改日。到时候姑父请你。” 唐麒收敛嬉笑表情,正色道:“唉!小姑父,这话可是你说的。那你先说清楚,什么时候请我?” 苏御笑了笑:“你选个时间。” “择日不如撞日。咱也别改天了,干脆就今天晚上,你看行不行?” “行。” “我再带个人一起,行不行?” “也行。” 唐麒嬉笑:“这个人是个女的,你可不许对外人说。尤其是小姑。” “哦…,那好。” “诶嘢!”唐麒大发现的样子说:“小姑父,我发现咱俩特别投缘。可惜咱俩差着辈分呢,要不然我就跟你拜把子,认你当大哥。现在不行了,我只能叫你小姑父。不过以后日子还多着呢,咱爷们慢慢处着,您可不能小瞧我。在唐府咱到底是长子长孙。咱们唐家最注重血脉,先嫡后长。唐家行礼的时候,咱也是孙子辈的头头。你别看二爷家大孙子比我大了十多岁。可到时候他还是得乖乖站到咱屁股后头去。这是家法,是规矩!” —— 路上碰见唐麒只是一个小插曲。 分别的时候,唐麒还拿苏御的老马开玩笑,说小姑父呀,你这马实在是寒碜了点,大老远看着还以为你骑着一条狗呢。有损唐家颜面呐。你可要知道,咱家小姑那是体面人,如果让别人说她夫君上街骑着一条狗,小姑会不高兴的。 苏御说,那好,为了唐家脸面,我不骑了,牵着走。让别人见了,还以为我要去把这马处理掉,就没人笑话了。 唐麒大笑道:小姑父啊,你真是个好相处的,咱爷们相见恨晚。 随后唐麒送苏御出坊门,一直望到苏御背影消失他才离开。 这时小嬛哭笑不得地道:“姑爷,您真的要请长孙吃饭呀?” “那是当然。” “大家都说,长孙是长不大的孩子。” “呵呵,迟早会长大的。” “姑爷,您真的不骑马了?” “嗯,不骑了。” “那咱还牵着它干什么呢?还不如送回去算了。” “我们出来,不是为了给林婉和王珣买礼物么,有它在,可以帮我们驼东西。” “您要买什么大物件?” “嗯,要买就买那种她们能经常用到的东西,而且用的时间很长。睹物思人,一看到那物件就能想起我才好。” “那能是什么东西呢?” “梳妆台。” 说话间,苏御终于察觉到一个人的行动有些诡异,或许刚才的那种被注视的感觉,就来源于他。 第十七章 佛生门 那人鬼鬼祟祟地跟踪苏御,让苏御心头不爽。 来到北市,苏御指着一家茶馆道:“小嬛,你去茶馆歇歇脚,喜欢什么就点什么,等我回来付账。” “那姑爷呢?” “我去方便方便。” “哦…” 小嬛欲言又止,却没说出口,于是牵着马走了。 苏御转回身向街角走去。 那跟踪之人察觉自己暴露,迅速向偏巷跑。 苏御大步流星跟在身后。 躲开小嬛视线,苏御加速奔跑。 “小子,你给我站住!” 那人不搭话,快速奔跑,二人之间保持着半条巷的距离。 看那人个子不高,身材消瘦,身法却极敏捷。看她跑步姿势,感觉好像是一女扮男装的人。 二人跑出去三条巷子,那人突然不跑了,站在原地,下巴撅起老高,掐腰站在巷中。用藐视目光望着苏御。 这人穿得破衣烂衫却摆出一个高傲的造型,不免让苏御想起一个人。 “是沁儿吗?” 那人粗着嗓子说:“我不是你的沁儿。” 苏御苦笑,向前走去:“还说不是。你骗不过我的。” 少女恢复本声,推手道:“唉,你别过来。” “为何?”苏御站住脚。 “我这套衣服太臭了,是我从一个乞丐身上扒下来的。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臭。” “哦,那好。”苏御左右看了看:“这里安全吗?” “我安不安全不要你管,今日来见你,我就是想说声谢谢。”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谭沁儿叹了口气:“我发现你这纨绔人品还行,算得上是一个可信之人。既然我感觉你还不错,那我就不连累你了。以后我们分道扬镳,井水不犯河水。权当没见过对方好了。” 苏御还是走到谭沁儿身前,仔细看了看姑娘。虽然她把自己化得丑陋,可那双灵动的大眼睛却依然漂亮。 苏御低声道:“你们原计划不是后天行动吗?为何你提前进入皇宫?你这岂不是在找死?” “二师兄暴露了,我想弄出些动静来,吸引大内高手的注意,引开他们的视线。”谭沁儿情绪不高地说了一句,忽而警觉瞪眼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们计划的?” “这个你别管。反正我就是知道。” “不行,你必须告诉我。” “我就不说。” 谭沁儿咬了咬嘴唇:“找挨打?” 苏御哼笑道:“你以为你还打得过我吗?” 谭沁儿晃了晃头:“真是拿你没辙。” “我想,你故意暴露来找我,肯定不是只说谢谢那么简单。说,你到底希望我为你做些什么?” 谭沁儿嘻嘻一笑:“其实我都不好意思开口的,我记得上次跟你说过,只消你把落英剑带入……” “闲言少叙,我觉得这里并不安全。” “哦…,那好,本来我已经安排人手在吉祥小街与你联络,可那人却出事了。” 苏御叹了口气:“如果我早点与她联络就好了。这事儿怪我了。” 谭沁儿有些诧异:“你发现他了?” 苏御皱眉反问:“不是那个煎饼铺的女人?” “我安排的人是个男的。” “哦?那煎饼铺的女人呢?” “我不认识。她不是我们的人。” 苏御突然心中一凛:“这样说来……,我感觉你们佛生门这次要倒霉。” “怎么了?” “我也说不清楚。我有一个猜测,你们的计划早就被人识破了。而且还反向安插了暗桩。我差点联络上了他们的暗桩。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要倒霉了。” 谭沁儿突然板起脸,教训口气道:“看来你还没傻透。你知道吗,我的人之所以出事,就是担心你联络那个女人,所以他才出手干掉那个女人。可惜那个女人武功不简单,也把我的人给伤了。我想求你办的事,就是帮我照顾一下那个人。别让他饿死就行。” 说话间,谭沁儿把一张纸条塞进苏御手中,估计是那人所隐藏的位置。 “哦……,原来是这样……” 见苏御醒悟,少女不再埋怨,逐渐放缓语速。 “我早就提醒过你,不要再参合这件事了。你玩不起的。你现在生活这么好,别人羡慕不来,你还非要蹚浑水。”少女故作俏皮,嬉笑道:“怎么样,新娘子漂亮吗?” “呵。”苏御干笑一声,眯笑道:“嗯,很漂亮。” 少女佯装的笑意越发僵硬:“喜欢吗?” “嗯,很喜欢。” 少女笑不出来了:“再见!以后不许说认识我!” “喂,开玩笑的。” “我是认真的。” “我与她只是假结婚。” “我可没看出来!” “别装了,什么事儿能瞒得过你?喂,你别走,我还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快说。” “孔孝林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清化坊里面将近一万人呢,我怎么可能都认识?”少女顿了一下:“你是说那个刺客吗?” “嗯。” “他根本就算不上刺客。真正的高手那天压根就没进你屋。那个人的情况我也不了解。他隐藏得很深,这种人很危险。我希望你不要跟他们接触才好。你玩不起的。” 说罢,少女开始向远处跑去。 “沁儿,以后怎么联络。” 少女站住脚:“我不想再见到你啦!我恨你!” “喂,听说你受伤了,伤在哪了?” “不要你管!” “喂,别这样嘛。” “我根本就没事,那是他们大内高手和金吾卫造的谣。如果他们不说把我击伤就让我跑掉了,他们面子何在?” “呵呵。” —— 不可能留住她的,苏御也不勉强,此时苏御只想着如何给谭沁儿铺一条后路。 眼下佛生门的计划一定有了变化,而新计划是什么,谭沁儿自然不会与苏御去说。 这给苏御增加了难度。不过想一想,还有那个受伤的人可以询问情况,苏御就不再着急了。 替谭沁儿考虑一番之后,又开始考虑自己的处境。 想必此时自己还没有暴露,自然不必担心什么。 可是孔孝林为什么来找我呢? 难道是对我产生了怀疑? 他,或者说他背后的人,为什么会怀疑我呢? 难道,是那柄剑出了问题? 一把剑而已,能有什么问题呢? “哎呀,糊涂。既然已经有人开始乔装罗生门的人进行联络,那我带剑进城的暗号,岂不是也被人那伙人知道了?” 见过谭沁儿之后,苏御心中还是有许多问号。进而与雁师姐见面的欲望越发强烈起来。 第十八章 柳长街 “姑爷,您方便了这么久呀?怎么了呢,闹肚子了?是不是昨天油吃多了?” 小嬛很是关心地一连发问。 苏御没回答,而是了看桌面,小丫鬟只是点了一杯茶水坐在这里,其它零食一律没点。 付了账,苏御带着小嬛离开,先把马寄存在茶馆,还丢给小二一些零钱。 随后去附近走了走。 北市场果然热闹,据说每天都像赶大集一样。 苏御去木器厂看了看,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又跑到家具店看了看,最后选定两个一模一样的梳妆台。 “这位爷,如果送货上门,需要再加50个钱。” “哦,那好。” 这时小嬛提醒道:“姑爷,您不是说要用马驼回去吗?” 苏御笑了笑说:“老马力乏,我担心它吃不消的。这样,我带着它先回家,你在这里盯着点。省得工人干活毛手毛脚的,再碰坏了梳妆台。另外他们直接进不去郡主府,还靠你引路。” “哦……” 支开小嬛,苏御骑着马向平康坊走去。 此坊本是洛阳城玉鸡坊。之所以更名,是因为大梁开国皇帝赵略的一个念头所致。推翻唐朝之后,梁高祖十分怀念长安平康坊里的歌舞升平,于是在洛水旁边,皇宫不远处,把玉鸡坊改成了平康坊,并大兴土木,修建别墅高楼。梁朝三大艺馆均在此坊。全国各地的游客慕名而来。 一百多年来,逐渐发展。到了天赐十年,坊间处处是花街,亭台比邻皆柳巷,游入此坊,放眼尽美女,犹如天上人间。当然,光鲜背后也隐藏着各种说不尽的苦涩。看那高楼旁边,也有极贫的窟穴。据说那里价格低廉,甚至到了一个馒头的地步。常有人因冻饿而死。甚是凄凉。 据说,因为修建平康坊,在赵略身上还发生过一段令人啼笑皆非的往事。 当年唐皇后(孝烈皇后)极力劝阻不要修建平康坊,皇帝不听。皇后震怒,领人暴打工部侍郎,因此延工。赵略一怒之下,骑马奔出洛阳,声称要去长安生活。后来在众人规劝之下,夫妻二人才算和好。还是三大门阀出资,继续修建平康坊。 这事儿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街头巷尾大家都这样传说。 “雁师姐可真会选地方……” 此地虽好,可对于苏御来说却是个禁地。 本想偷偷摸摸溜进去,哪曾想平康坊衙署要求登记姓名,而且还要查看户籍册。 苏御偷笑,把许洛尘的户籍册亮出来,登记名字,混了进去。 许洛尘的户籍册之所以在苏御手里,是因为这位小有名气的诗人朋友拜托苏御去见一个女人,可苏御却一直有事耽搁着。 据说那女子是许洛尘的笔友,对许洛尘的诗词爱得极深。经多年书信往来,女子对许洛尘的爱慕之心愈发强烈,要求许洛尘来洛阳找她,暗含让他提亲之意。其实许洛尘也想与那女子见一面,可自觉家道中落,而自己长得又矮又丑,配不上这位千金小姐。于是犹豫再三,还是没去。 苏御早就说过,许洛尘是一个生活在自己梦幻世界里的人。洛尘兄不想破坏那种梦境,所以一再推迟。 后来听说苏御要去洛阳,许洛尘突发奇想,让苏御这帅气男子代替自己去与女子见面,岂不是可以保留这番美妙? 对此,苏御哭笑不得,但见许洛尘说得声泪俱下,最后还是答应帮他。 “柳长街,三回巷,八号。” 苏御来到一个偏僻巷弄,向巷子深处望去,不禁一皱眉。 “雁师姐你可真能藏。这肮脏小巷,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苏御一边走路,一边暗自感叹:“这平康坊即是人间天堂,又是人间地狱。朱门狗肉臭,路有冻死……,唉?真的有?” 苏御走进巷弄,竟见到一个女人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皱着眉头走过去,低头看了看。女人三十四五岁的样子,年轻时应该是个美貌女子。她的衣着用料还算不错,只可惜有些旧了。不过整体看来,还是保持着一副高档模样。 好像没死。 苏御蹲下身子,推了推那女子。 女子悠悠醒来。 “你为何趴在这里?” 此时还是正月,天气寒冷,女子冻得手脚僵硬,顿了好长时间,她才缓醒一些,道:“醉酒,不小心跌倒。便睡过去了。这位公子,您是来玩的吗?小奴还行的,会唱很多曲子。小奴是万花院瘦马出身,但价格不贵的。” “你都这样了,还想着拉呢?”苏御心生怜悯,把女子搀扶起来:“你家远么?能不能自己走?” 说话间苏御还掏出一些零钱,塞给女子。 女子莞尔收下,抬头仔细看了看苏御,突然凝眉:“公子,我见你好生面熟,仿佛在哪里见过的。” “呵呵,别跟我玩邂逅这一套。不灵的。” “公子,小奴没骗人。” “唉,请自重!” 感觉到被人嫌弃,女子身子不由自主地一缩,倒退半步,羞愧而遗憾地说:“那好,小奴自己能走,不必麻烦公子了。” 看女子一瘸一拐,背影凄惨,苏御救人的好心情少了一半。 拽着老马继续往里走去。 终于来到八号。 站在门口,抬头看了看门楣,简直是破败不堪。 “我的好师姐,你又不是穷人,何必搞得如此落魄模样?哎,不会生活。”苏御喃喃感叹。 突然门后传来脚步声。 循声望去,雁师姐的锋锐目光直射而来。 “你来干什么?” 苏御连忙微笑行礼:“师姐,好久不见。” 雁悲鸣冷声道:“不要进来。赶紧走。” “为何?” “因为我不想与佛生门有任何瓜葛。” 苏御把马拴在门口,走了进来:“师姐,您误会了。我不是佛生门的人。” 雁悲鸣上下打量苏御,还绕着苏御走了一圈:“你与那小妮子走的太近了。” 苏御知道师姐向来警惕性极高,也不怪她,而是道:“师姐,说来她的父亲还是您的师兄呢。怎的如今落得这般生分?以前你还常与我说,你们师兄妹情同手足的。” “师父死后,谭方鼎自立门户,他背叛教义,已经不再是我的师兄了。休要在我面前提起他。他们佛生门自不量力要找死,与我无关,我也不想趟这浑水。” “呵呵,师姐,您这话恐怕……” 第十九章 南沐北雁 雁悲鸣,身上背着一百多条人命,被各衙署追杀多年,黑白两道都称她为江北第一女魔头。她的脾气非常不好,一瞪眼就要杀人。面对雁师姐的时候,即便是苏御也要小心三分。尽量压制自己那张爱开玩笑的嘴,生怕惹恼了师姐,说不准就是一脚蹬来。以前苏御武功浅薄,没少被师姐教训,可是吃过许多苦头。还记得刚认识的时候,雁师姐伤得很重。苏御开了几句玩笑。那时雁师姐只有一只手能动,就差点把苏御掐死。 当时雁师姐太虚弱,所以才被苏御挣脱。 苏御做人一向大度,对这事不是很往心里去,而他也不认为这个需要人照顾的女人会在那种情况下泛起杀人之心。只是觉得女人脾气不太好。直到后来听说“雁悲鸣”三个字,再回想此事才感觉一阵后怕。回忆师姐当时的手法,那是要杀人的。 当然,面对雁悲鸣时苏御的谦逊和乖巧,更多还是来自于对师姐的尊敬。毕竟自己一身武艺都是师姐传授,而且她还代替陈千缶收苏御为弟子。 其实雁师姐是用刀的高手,号称大梁第一刀客。与江南晋朝第一刀客沐雪起名,道上的人称之为“南沐北雁”。 师姐的刀,如果只看刀鞘的话还以为是一把剑。拔出来才知道,其实是一把唐横刀,是直的。 那把刀是师父陈千缶所赠。 在苏御看来,师姐在剑上的造诣比刀还要高,可师姐却不用剑。 或许是一种执念,让她不肯放弃用刀。 苏御放在家里的那把落英剑,是“大霹雳手”陈千缶年轻时用的剑,可到了后期,陈千缶已经不再用任何武器。而那柄剑也已经成为“红黑神教”的祭祀礼器。外面传说,那柄剑是陈千缶送给雁悲鸣的。这代表着让雁悲鸣接过他的衣钵,成为红黑神教新教主。 陈千缶门下教徒成百上千,其中有八大弟子是为佼佼者,被陈千缶收入门内成为亲传弟子。按照入门先后,雁悲鸣排在第八。 让一名女弟子成为门派老大,难免让几位师兄心里不太平衡,尤其是大师兄谭方鼎。 虽然谭方鼎心中不平衡,可他并没有在门派内与师妹争夺教主,而是自己创建了一个“佛生门”。谭方鼎创立佛生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给师父陈千缶报仇。谭方鼎认为,害死师父的罪魁祸首是陈太后。 大师兄自立门户,在雁师姐看来就是大师兄在拆她的台。背叛教义,不可原谅。 师姐曾说:“师父临死前身边只有我一个人。师父把剑交给我,也把红黑神教交给我。当时我还推荐让大师兄来当教主,可师父却说什么也不同意,而那时他受伤太重奄奄一息,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与我讨论这事。为了让师父能瞑目,我才勉强答应。师父曾对我说,不允许我给他报仇。并让我发下毒誓。可这些话谭方鼎并不相信,于是他自立门户。当他自立门户的时候,其他六位师兄中有三个跟随他而去。另外三个隐居起来,从此不问世事,连我也找不到他们。从那以后我就解散红黑神教。而那柄剑也失去了意义,所以我才会送给你。” 雁师姐之所以把那柄剑送人,在苏御看来更好像是在跟什么人赌气。 在雁师姐的话中,明显能感觉到她隐瞒了什么。 比如,她是如何受伤的? 凭借她在武学上的造诣,谁能把她打得那么惨? 这些事她都闭口不谈。 据苏御推测,有两种情况最有可能。 第一,师姐嘴上说不给师父报仇,可她在解散红黑神教之后,还是孤身一人刺杀太后,结果遭遇老太监犁万堂,被犁万堂所伤。 第二,师姐被一群大内高手围殴。 可无论是哪种可能,最后还是让师姐逃掉了。 伤得那么重,师姐是怎么逃掉的呢? 那些大内高手不追杀她吗? 或许,那些大内高手又被另外一个人引开了。 那么,那个人是谁? —— “呵呵,师姐,您这话恐怕……” 苏御本想说,师姐这话恐怕言不由衷。 可他捏了捏手指,又把后半句话咽回去了。 质疑师姐,便是对师姐不敬,那还了得。就师姐那脾气,搞不好就一个大耳刮子搂过来,即便是苏御也不敢保证一定会躲开。 雁悲鸣冷冰冰地道:“你想说什么?” 苏御低头去解钱袋:“师姐,我是来给你送钱的。” “你少跟我扯,你来找我,到底所谓何事!” “嘿嘿,师姐,什么事也瞒不过您。” “赶紧说,我还有事要办。不能耽搁太久。” 师姐的事,除非她自己说,否则甭想打听出来。 于是苏御也不问,而是道:“师姐,我想把那柄剑送出去。” “送给谁?” “我也不知道送谁,总之不想再留在我手里。不敢欺瞒师姐,是谭沁儿非要我把那柄剑带来洛阳的,可我并不知道为什么非要这样做。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那柄剑曾经是红黑神教的象征。剑在谁手里,谁就是红黑神教的教主。你带着那柄剑乱跑,你说代表着什么?” “也就是说,红黑神教的教主进城了?”苏御感觉十分不妙。 雁师姐沉声道:“在我看来,红黑神教已经解散。可还有很多弟子不同意,他们不承认神教解散。依然以神教的名义在各处行动。你背着那柄剑进城,我想一定会有人主动联系你?” “哦……”苏御想了想:“确实有一个叫孔孝林的人联系我。师姐可曾认识此人?” “孔孝林?仅凭这个名字我是不认识的。可神教弟子行走江湖的时候,往往都有很多代号。” “哦……” “你还有别的事吗?” “没了,就是十分想念师姐。过来看看。” “好了,那些肉麻的话以后你别对我说。再说我就抽你!” “师姐对苏御最好了,怎么可能舍得……唉!师姐,别闹,哎呀!” 第二十章 烛台刻字 雁悲鸣蹬了苏御一脚,被苏御顽皮躲过。 随后雁师姐手压横刀向街角走去,不回头地说:“那柄剑你要是觉得烫手,就送人好了。反正我与红黑神教再无任何瓜葛。”顿一下,又道:“以后我不会住在这里。” “哦……” 雁师姐说以后不住在这里,这其实是一句暗语。 苏御是被雁悲鸣一手引上道的,对师姐的暗语再熟悉不过。师姐的意思是,以后不会常住在这里,所以你不要指望每次来这里都会找到我。但这里依然是苏御与雁师姐之间的联络点。如果苏御真的要找师姐,可以在这里留下一些暗号。待雁师姐看到之后,自然会去找苏御。假如一个联络点真的放弃,雁师姐会在门楣和飞檐上留下特殊记号,远远望见,就提醒门里人赶紧离开此地,绝不要进去。 望着师姐渐行渐远的背影,联想师姐的可怜身世,苏御心里不大舒服,向师姐挥手道: “师姐,再见师姐,我会想你的。你一定要保重呀!” “少哭丧了,我没那么容易死!” “噗噗”身旁老马吐唇,苏御扭头望去,感觉老马好像在偷笑——让你卖萌,怎么样,又被师姐骂了? 苏御叹了口气。 都说男人一百岁也是个孩子,而现在的自己,也就只能在三叔和师姐面前卖卖萌了。 —— 虽然平康坊里并非全是妓院和艺馆,但这里太出名,就好像“好莱坞”“拉斯维加斯”一样具有强烈的符号意义。 作为郡主府入赘夫婿,跑到平康坊那种地方,这事儿要是传说出去一准没好结果。 以讹传讹,不知道最后能传说成什么样子。 而这种八卦消息,在贵妇圈子里传得是最快的。 见过雁师姐后,连忙往家跑。 可洛阳城内禁制奔马,真是让人着急。 兜兜转转回到清化坊,把马放回马厩,快步走到郡主府,迎头望见小嬛。 此时小嬛早已回家多时,找不到姑爷,急得团团转。 “姑爷,您怎么才回来?” “你猜我为什么才回来?”苏御眯了眯眼睛。 “姑爷一定是迷路了。” “知道你还问!”苏御拂袖进门,看起来不大高兴的样子。 唐灵儿曾说,小嬛是郡主府里最有悟性的丫鬟,值得培养。那日拜堂的时候,选小嬛作为新郎替身,这算是对丫鬟的一种认可和鼓励。而小嬛与隔壁守寡的八小姐关系也十分融洽。据说过年过节的时候,八小姐都会照应一下小嬛。可在苏御来到这里之前,小嬛身上的穿戴并不甚好,都是被她的父亲和两个哥哥拖累的。 经过三日相处,小嬛察觉苏御这人特别爱开玩笑,而且特别会装腔作势恫吓别人。看惯这些,小丫鬟已经有些疲了。 “小嬛知道一个典故,叫做‘老马识途’。姑爷迷路了,那匹三十五岁的老马也会迷路吗?据说那老马很通人性不是吗?” 苏御不搭茬,继续走路,走得还挺快。 小丫鬟在身后小跑跟随:“姑爷,您是不是在骗小嬛?那可不好呦。要是让小姐知道,一准我们两个都要被惩罚。” 苏御依然不说话。 小嬛又在身后说:“姑爷,咱们现在有空闲,应该读一读家法。今天小姐会回来的。说不准就要考的。打手板的。” 苏御突然站住脚。 小嬛笑道:“姑爷想读吗?小嬛这就去取来。” “不,我突然想起晚上还要请长孙吃饭。你去通知唐麒,掌灯时分去陈家酒肆吃酒。” “哦?陈家酒肆在西府那边呀。” “你没听唐麒说饭堂都吃腻了吗?我猜他在东府这边的饭馆也都吃腻了。这次我带他去西府附近换换口味,我想他一定会愿意的。再说,东府西府毕竟都是唐家人嘛,搞得好像敌人似的,多不好。由我这新来的姑爷带着长孙去那边走动走动,也能缓和一下东西两府的尴尬气氛。我想如果唐振知道了,他也一定会很高兴的。他和唐宁心里一定不希望像现在这样。” “姑爷,您这么有把握?” “嗯,有把握。” —— 把小嬛支得远远的,苏御在家练剑。 看着这把落英剑,苏御心中有些不舍。 可现在他只想着赶紧把剑送出去,送给谁都行,就是别留在自己身边。 大约一个时辰,小嬛才赌气馕塞地走了回来。 “呦,这是怎么了呢?谁给你气受了?” “没人给我气受。”小丫鬟一双大眼瞅向旁边的小树。 苏御觉得这里面肯定有事,可他也不追问小嬛生气的缘由,只是把剑收好,淡淡地问了一句:“唐麒怎么说?” “长孙说会按时赴约。” “那好,晚上我自己去赴宴。你就不必去了。哦对了,我给你留十个钱,晚上饿了,就去饭堂点些吃的。” 小嬛突然眼眶一红:“姑爷,您这是嫌弃小嬛了吗?” 苏御眉毛一挑:“为何如此说?” 小丫鬟揉了揉眼角:“刚才去大夫人屋里找长孙,大夫人问我姑爷可有才学?我说姑爷很爱读书。大夫人问姑爷平时都看什么书,我却答不上来。我只说姑爷刚来没几天,我也没太留意。这时大夫人说,听说苏家姑爷年少时很是顽皮,不学无术,真不希望长孙与姑爷走得太近,生怕带坏了长孙。后来要不是唐麒坚持要与姑爷吃饭,或许这事儿就泡汤了呢。哼,听她那样说话,当时小嬛可生气了。难怪小瑜说大公子英年早逝就是被她克死的。我看也是这么回事。大公子文韬武略的一个人,当年武威大战何等惨烈,大公子都能熬过来。可娶了她之后,那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了。不是她克夫,又是什么?” 苏御一皱眉,本想训斥小嬛两句,让她以后说话注意,千万不能背后诅咒大夫人。 可是想了想,又觉得小嬛是故意这样骂人的,就是为了让姑爷消消火。 丫鬟一片好心,同时又把大夫人对自己的印象说给自己听,自己怎能反过来说小嬛,这岂不是在打消小丫鬟说悄悄话的积极性,自封言路么。 于是苏御点点头道:“对,一定是被她克死的。” 苏御收剑,拍了拍手:“去给我打点水来。” “嗯,这就去。” 小嬛刚出去,苏御坐回屋里,目光一扫不经意间竟然在烛台上看到一个“空”字。那“空”字是被锋利之物刻上去的。故意刻得歪歪斜斜。可仔细一看,与煎饼铺子见到的那个“空”字好似如出一辙。 这是谁干的? 什么时候干的? 苏御一惊,背生寒意。 这时听到急促脚步声,小嬛没打来水,反而站在门口道:“姑爷,秋姑来了,说要见您。” “她来干什么?” “不知道呀。” 想起秋姑,苏御就觉得一阵头疼。 “姑爷,小嬛又要说那种小家子气话了。可这话小嬛不得不说的。那秋姑专挑俊俏男生下手,名声可坏了呢。姑爷见她的时候,最好别给她什么好脸色。省得她自作多情。” “哦…” 第二十一章 苏御赠剑 昨天晚上还用到过烛台,当时没发现上面有个“空”字。 那么这个“空”字是什么时候刻上去的呢? 如今郡主府附近有三名顶尖高手保护着,没有人会敢冒如此大的风险只为了刻一个字。 难道说是郡主府里的人干的? 看来自己的这个耳房很不安全,先有孔孝林无声无息地藏进来,又有人毫无察觉地在烛台刻字。 好像这耳房对他们完全敞开一般。 “咱们走。”苏御站起身,并取下墙上的剑。 “姑爷带剑干什么?” “见过秋姑之后,我直接去陈家酒肆。一定会天黑才回来,带剑防身。” “哦。”小嬛顿了一下:“姑爷真的不带小嬛一起去吗?小嬛不是因为贪吃,就是想陪着姑爷一起去。到时候你们吃饭我站着,我可以一点也不吃。如果姑爷不带小嬛的话,小姐会埋怨小嬛的。” “嗯…,再说。” “哦。” 苏御刚走出房门,又扭回头来,从小嬛的头上拔掉一根长头发,把小丫鬟疼得龇牙咧嘴。 站在屋外,拉开一道门缝,透过门缝把长长的头发丝系在门内把手上。 完成之后,苏御还特意记住发丝纽扣的模样和两侧长短。 随后才把门上锁。 小嬛被揪了一根头发,正自纳闷,见苏御把头发系在门上,揉着脑袋问道:“姑爷信不过这锁头吗?” “这种锁头对于那些飞贼来说,就跟没有也差不多。”苏御本想说,这种锁头我也能打开,只需要一根铁丝。 小丫鬟嘟着嘴说:“姑爷以后每次出门都要用到头发吗?” 苏御点了点头:“差不多。” “那好,以后小嬛打扫屋子的时候,会特意留下一些头发。省得姑爷又要揪人头发。” 苏御笑了笑,没说话。 —— 来到前院,在会客厅里与秋姑见面。 大厅里已经点好了熏香,还备了清茶,见礼之后,二人对面隔案而坐。 年逾五旬的秋姑看起来丰满而浓烈,丰满的是体态,浓烈的是妆容。 高高挽起的发髻,好像唐朝皇室墓壁画上的那些女人一模一样。看着就带有强烈的仪式感。 今天的她和初次见面时给苏御的感觉略显不同,看起来更加庄重一些。 可一颦一笑间,依然流露出一些暧昧的味道,让苏御略感不适。 屏退下人,秋姑道:“唐振我侄虽贵为国公,可在姑姑看来还是略显毛躁一些。比如这场婚礼就办得草率。真是让姑爷受委屈了。” 苏御笑了笑:“能攀上唐家这门亲,是苏家的福气,苏御不敢有怨言。” 秋姑哼笑道:“听说苏家现在境况不妙,不知姑爷打算如何帮衬一下?” 苏御道:“想联系些能人,做些买卖。” “那你都联系了些什么人?不妨与姑姑说说。” 你一句我一句,二人说了大约一刻钟的闲话。 言谈之中,尽是些不要紧的内容。 突然秋姑话锋一转:“上午时,小街发生命案。姑爷可知道么?” “哦,当时苏御也在小街,见到血案现场,十分恐怖。” “你说,这事儿会是谁干的?” “苏御不知。” “你猜猜看。” “人命关天,不敢胡乱猜测。” “呵呵,倒也谨慎。”秋姑眼皮耷拉下来,手里捏着茶杯,“清化坊是唐家的,经营一百多年。一些小贼混到坊里来,他们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可在我看来,那都是唐振故意纵容的结果。我侄唐振办事,与大伯唐琼真的很像,他们都喜欢放长线钓大鱼。难怪大伯让唐振来继承爵位,当老人的,都愿意选最像自己的儿子来继承衣钵。姑爷,你说是不是这样?嗯?” “哦,是的。” “唉?苏御,我可是见过你父苏常胜的。你父长得魁梧壮硕,那张大脸好似磨盘一般。别怪姑姑说话难听,你父长得可是挺丑,好像佛堂里的狰狞金刚。你觉得,你和你父长得像吗?” 苏御抬眼看了看秋姑:“不知秋姑这话什么意思?” “姑爷别多心,我可没别的什么意思。我就是觉得姑爷长得实在是太好了。看姑爷相貌气度,倒是与几位皇子有些相似。哦,我说的皇子,指的是先帝皇子,也就是如今天赐皇帝的几位哥哥。比如太子盈、皇子誉、皇子牧他们。”秋姑笑得很邪。 众人皆知“皇子牧”是皇室唯一承认的先帝私生子。就是因为他与先帝长得太像,所以不容怀疑。 秋姑这话说得实在令人有些难堪,苏御干笑两声算作回应。 苏御的干笑声,并没让秋姑感到难堪,反而笑得灿烂,还指着苏御的剑说:“姑爷这柄剑看起来颇有些年头了。不知从何而来,可是苏常胜将军留下的?” 苏御道:“是半年以前,外出收租时在路上捡到的。” “可否拿给姑姑一看?” “当然可以。” 苏御双手捧剑,恭恭敬敬递给秋姑。 秋姑眉毛一挑,没说话,接过剑,按动绷簧,提剑半尺。 落英剑青芒闪闪,使得秋姑眼睛一亮。 一笑道:“真是一把宝剑。” 苏御突然心里一动,笑道:“此来入赘,未曾去姑姑府上拜访,甚是惭愧。既然姑姑喜欢这柄剑,那就送给姑姑好了。” 苏御毫无征兆地赠剑,倒是让秋姑显得措手不及,她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把剑放下:“姑爷说笑了,这么好的剑你还是自己留着。想必对你也很重要。” 她最后一句话似有所指,苏御却不为所动,行礼道:“诚心送给姑姑。请姑姑不要嫌弃。” “哦?那我可真的拿走了?” “谢姑姑赏脸。” “这……”秋姑犹豫了一下,突然笑出声道:“我看还是算了,我一个当长辈的,跑到侄女家里来做客,还要带着东西走?这要是让人看到,非说我显伯府落魄不可。再要是让唐雄知道,又要数落我,说我好像个要饭的。” 言讫,秋姑站起身来:“既然唐灵儿不在家,我也就不留在这里讨人嫌了。哦对了,唐灵儿不忙的时候,你们小夫妻记得常去显伯府坐坐。我与你这后生颇有眼缘,总觉得有很多话要说。可是没有灵儿在身边,我又觉得有些不妥。” 妩媚一笑,伸手去捏苏御耳朵,又道:“我的俊俏侄女婿,你说是不是呢?” 第二十二章 障眼法 面对这老不正经的女人,苏御实在是没辙。 为了发泄心中闷气,冲着秋姑的背影竖起一根手指。 说来真是巧,就在苏御竖起手指的那一刻,门外走进来一个人。 这人脚步迅捷,身材高大,相貌阴狠,眼角眉梢难以掩饰一抹杀气。 他手里按着剑,闪亮目光直射苏御手指。 略显尴尬,苏御甩了甩手,好似刚才手指被桌角磕碰一般,还揉了揉。 很显然那扶剑男子看不懂苏御这个手势,他并不是很在意,而是扭回头冲着外面人点了点头。 没等苏御搞清楚这人的身份,只听外面传来秋姑的尖笑声:“哎呦,我的大侄女儿,你可算回来了!” 原来是唐灵儿回来了,苏御站起身,这时小嬛跑了进来。 小嬛倒也乖巧,还没等苏御问,她就道:“门口剑客便是林逍。每次小姐回来,他都走在前面。” 苏御点了点头,来到林逍面前。 二人伫立相视,互相打量。 小嬛从中介绍。 林逍行礼道:“林逍拜见姑爷。头一次见到姑爷,礼貌不周,还请姑爷莫怪。” 苏御微笑道:“听闻林逍剑法卓绝。有你在灵儿身边,我就放心了。” “谢姑爷夸奖。” 说了两句话,林逍便回到唐灵儿身边。 此时唐灵儿和秋姑正站在门口,愉快地交谈着。马车被车夫赶到后院。唐灵儿背后还有两名持剑扈从。他们与唐灵儿保持着一丈的距离。 林逍走了过去,与唐灵儿保持半丈距离,警戒目光左右顾盼。 而距离唐灵儿最近的,是锦衣婢王珣。王珣紧挨在唐灵儿身边,与唐灵儿保持同一个表情。 而林婉却不知哪里去了。 苏御低声问小嬛:“我前天晚上见小姐的时候,这林逍在哪?” 小嬛压低声音道:“小姐进屋之后,男扈从们就要回避。小姐屋里只留王珣和林婉两个人。” “回避,就看不到有人进主楼了吗?” “能呀。”小嬛指着第一进院望楼道:“他们就在那里。” 循指望去,距离并不远。 “那他还说是第一次见我……”苏御在心中嘟哝了一句。 小嬛察言观色,眼珠一转道:“王珣和林婉姐姐也是高手,嘿嘿,姑爷没看出来。” 苏御一笑,没说话。 此时苏御心中盘算,这该死的秋姑真是耽误事。本来自己可以潇洒地出去喝酒。可现在“媳妇”回来了,无论如何也要跟她说一声。估计唐灵儿不会反对苏御和唐麒交往,可是那种需要被人批准的感觉并不很美。 唐灵儿邀请秋姑再进屋坐一坐,可那秋姑却说自己有事,就先走了。 随后唐灵儿走进大门,在第一进院中夫妻二人见面,互相微微行礼。 唐灵儿见苏御手中提着剑,问道:“姑爷这是要出去吗?” 苏御点了点头:“与唐麒有约,去西府小街陈家酒肆饮酒。” “哦,去西府。” “嗯。” “那姑爷早点回来。” “嗯。” 苏御刚要走。 “等等。”唐灵儿又道:“听说姑爷昨日遇刺,还受了伤?” 苏御一笑道:“皮外伤而已,不打紧。今日早晨起来便没事了。” “那刺客可曾逮住?” “不曾。” 唐灵儿皱眉,侧头对林逍道:“林逍,你陪着姑爷一起去饮酒。” 苏御可不希望林逍跟着自己一起走。那样一来,自己的计划就要被打乱。 这次出去与唐麒饮酒只是一个幌子,真正的目的是去“谭沁儿留下的地址”看一看。那里还有一个受伤的人需要照顾。另外还要与那陈家酒肆的掌柜联络一下,如果方便的话,还可以见一见孔孝林。 就在苏御想办法支开林逍的时候,却没想到林逍先说话了。 林逍行礼道:“小姐莫怪,林逍之所以留在小姐身边,这是国公爷的命令。国公爷曾说过,郡主断一根手指,就要林逍提头来见。此言至今犹在耳畔,时刻提醒自己不敢懈怠。如今郡主府刚闹过刺客,林逍更是不敢擅离。还请小姐派别人去。” 苏御心中一动,真没想到这剑客如此硬气,竟然当着大伙儿的面用唐振压制唐灵儿。 转眼去看唐灵儿,十五小姐冷艳脸庞上波澜不惊,看不出一丝情绪变化,只是平常语调道:“那你觉得派谁合适?” 林逍指着一旁的扈从刚要说话,却听门外有人喊:“喂!小姑父!还在家吗?走啊,吃酒去呀!我带着羊肉来的,咱们去涮火锅!哎呀,趁着小姑不在家,你倒是赶紧出来呀,要是等……” 声音越来越近,这位长孙迈着大步走进府门,身后还跟着一名高大扈从,扈从手里拎着羊肉。 长孙脸上的笑容,在见到唐灵儿的一刹那,瞬间消失。 好似一种本能,他转身想跑。 可还没完全转过身去,又站住脚,转回身,乖巧道:“小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唐灵儿训诫口气道:“唐麒,作为唐家长孙,以后不许大呼小叫的。有失体面。” “哦,知道了小姑。” 说话间,门外又走进来四名扈从,纷纷向十五小姐行礼。 唐灵儿审视目光在这群扈从身上扫了扫,道:“既然唐麒带了这么多扈从,那我就放心了。晚上你们一起回来,顺路就把姑爷送回家。这样一来,家里就不必再派扈从跟随。” 苏御心中甚喜。 唐灵儿视线一转,又道:“小嬛,在外面好生照顾姑爷。” “喏。” “……” 苏御好一阵无语。 小嬛暗笑。 —— 还没到掌灯时分,一行人就来到西府小街,径直来到陈家酒肆。 酒肆规模不大,是一个小二楼的建筑。 唐麒一来到这里,就把二楼包下,还提前付了钱。 苏御一笑道:“明明是我请客,何来让长孙破费?” “哎,小姑父,你来,咱私下商量个事儿。”唐麒鬼鬼祟祟把苏御拉到墙角:“小姑父,我一看你就是个够朋友的人。我就实话跟你说了,其实我和小姑父出来喝酒就是个障眼法。我看好了一个姑娘,我打算把她收入房中。可是我娘却说她出身卑微,别说当夫人,就是当个妾也不允的。于是我只好私下与她交往。小姑父,这事儿您可不能给我传扬出去。” “可是……” “小姑父不必担心,一切我都想好了。你知道我为什么带这么多扈从出来吗?就是为了遮掩视线。咱们这么多人,把门窗一关,大伙儿在里面吃吃喝喝,划拳行令,外面谁知道我跑了?小姑父,我就问你,你到底想不想帮我?” 苏御拉沉脸:“唐麒啊,不是姑父说你,作为唐家长孙,你办事要有个度才好。” “哎呀去去去,别跟我来那套,天天听这些话我都听腻了。我就问你行不行!” 苏御故作为难:“那好。咱们也算投缘。既然你这般信任小姑父,小姑父就帮你一次。” “嘿嘿。小姑父够朋友!讲义气!” 第二十三章 苏堂 正月十八,掌灯时分。 没出正月,在小街上还能感受到一些年味。随处可见新贴的春联,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崭新的福字门神,孩子群中一部分小孩穿上了新衣。不时还能听到一二爆竹声响,想必是哪个顽皮的孩子,把过年捡来的炮仗丢到了街上去。 穷人家孩子买不起那玩意,都是跑到高门大户门口,捡来一些没能成功点爆的鞭炮零碎。带回家去,一手持香,一手点炮仗。炮信很短,几乎是一离手就响了。记得小时候自己也这样干过。还被“总爱大惊小怪”的父亲骂了一顿。苏常胜对苏御格外关心,远远超过对他的那些女儿的关心。大家都说苏常胜重男轻女最为典型。给人的感觉,就算他的女儿掉油锅里他都不关心,反而是儿子受了一点委屈,他就暴跳如雷。 西府外小街中段,一家酒肆热闹非常,大老远就能听到从二楼传来的划拳行令之声。 陈家酒肆的掌柜一个人坐在一楼,而二楼房门紧闭,也不许他上去。他倒也落了个清闲。少年店小二,百无聊赖坐在门槛上,双臂交叠放在膝盖上,耷拉着脑袋打盹。不久后脑袋终于落到胳膊上,看上去好像是睡着了。 长孙唐麒从二楼窗户跳出,已经离开有一段时间了,苏御也早已吃得大饱。 古时陋习,男人喝酒吃圆桌席的时候,女人(正经女人)是不上桌的,只能在一旁伺候席面。可今日不同,苏御是这里唯一的主人,而身旁这帮家伙都是唐麒手下的亲信扈从。从身份上来说,小嬛不低于他们。 苏御让小嬛上桌,可小嬛依然推让。苏御也不强求,只是把火锅里的肉捞出来,一盘一盘递给小嬛。小丫鬟端着盘子去旁边桌子吃。今天小丫鬟可算是大饱口福,盘里还剩下几片肉,她实在是吃不下了。而这时苏御又递给她一盘肉,小嬛极力推让,说自己肚皮都要爆掉了。这时苏御才把盘子放了回去。 苏御心中有些着急,那个躲在福记货栈里的刀客,估计此时一定是又冷又饿。而自己却不能立刻接应一下。想来那名叫张小刀的刀客还是因为救苏御所以才受伤的,因此苏御心中更加不忍。——这些讯息都是谭沁儿字条上留下的。那谭沁儿一定是担心苏御忘记了什么,所以才会用字条的方式传递讯息。其实这样做有些冒险。 再这样等下去实在不妥,苏御故意打翻酒杯,浸湿衣袖,托辞洗手,离开二楼,来到楼下。小嬛欲跟随,却被苏御劝住,只道还要去方便方便。小嬛不依,苏御便带剑出去,小嬛才勉强同意。 来到一楼,掌柜的微微抬头。 屋里没有灯,掌柜坐在月光之下,苏御视线一直落在掌柜身上,径直向他走去。 见苏御走来,掌柜站起身,插手行礼:“客官有何吩咐?” 苏御低声道:“孔孝林说,找你就能找到他。” 掌柜犹豫半晌,低声道:“敢问郡马爷,您手里的剑,到底从何而来?” 苏御一笑道:“看来你就是躲在郡主府外面的那个高手。我想孔孝林已经与你说过这剑是我捡来的。可你好像并不相信这种说法。那么你觉得,这柄剑是如何到我手里的?” 掌柜猛地抬头:“郡马爷,能否借一步说话?” “你带路。” 来到酒肆后院,那里还有一间小房,看起来是囤放杂货的小仓。 掌柜先走了进去,示意苏御进来。 苏御左右看了看,并未迟疑太久,便也跟了进去。 小仓里只有斜斜的一道月光透射进来,显得屋里更加狭小。 门被掌柜关上:“郡马爷,冒犯了!” 说话间,掌柜一拳击出,拳头未到,劲风袭来。 “嘭!”月色光柱下,一只手抓住了掌柜的拳头。 “‘大霹雳手’陈千缶的‘伏虎拳’,不是你这样用的。”说话间,苏御反手一拳还击,重重砸在掌柜肩头,那掌柜连续倒退几步,撞在墙上。 苏御收拳,将手背在身后:“而是这样用的。” 闻言,掌柜撩袍跪倒:“空字营,小旗李勋,拜见教主大人!” “我不是你们的教主。” “可落英剑在您手中。” 苏御伸手将李勋扶起,道:“雁师姐把剑送给我的时候,她说红黑神教已经解散了。这柄剑不再有任何意义。” 李勋疑惑道:“您叫雁教主为师姐?如果小的没记错的话,雁教主没有师弟。” “我不是陈千缶的亲收徒弟,而是雁师姐代收的。” “哦,原来如此。” “我这次来找你,不是给你安排任务的,相反是来找你谈合作的。我希望借助你们的人脉做些生意。如今梁朝对钱币管控极严,战争结束杀手道上有许多黑金需要流动一下。他们没地方洗钱,或者说找不到可信的硬靠山洗钱。如果谁能帮他们周转一下,必然能抽取极大的好处。我老早就知道这个来钱道,但那时候我也没有实力去做这件事。可现在不同了,我是唐氏门阀东大仓的主薄。那些黑金经唐氏门阀的仓库流动,别说洛北附郭县,就是京兆府、大理寺、都察院也不敢来查。” “郡马爷,您如此大胆?” “大胆?”苏御苦笑一声:“如今唐氏门阀缺钱到了什么程度,你恐怕还不太清楚。毕竟在外人看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可在我看来,这匹骆驼真的快要瘦死了。现在只要是能赚钱,唐振绝不会拒绝。” “都说十五小姐管理东府财权。” “小姐毕竟是小姐,真正的老大是唐振。” “属下明白了。”李勋想了想:“还别说,属下还真的能联络上几个人。他们发战争财,握有大量黑金,只是不知现在过手没有。如果还没有的话,属下会去联络他们。只是不知联络好之后,如何与郡马爷接洽?” “不必躲躲藏藏,你就直接去大仓找我即可。” “明白了。”顿了一下,李勋又道:“不知雁教主现在何处?” “她…,”苏御捏了捏手指:“我也不清楚。不过今天我刚刚见过她,她对我说,让我把这柄剑拿去送人。” “送人?” “落英剑曾经是红黑神教的祭物,把它送给外人,我也心中不忍。既然你心中还有神教,我看不如把这剑送给你好了。” “送我?”李勋震惊,再次跪倒:“您是雁教主的师弟,便是红黑神教的一位护法堂主。如今雁教主负气才说出解散神教那样的话,可是在我们教众心中神教永远不亡。只要雁教主还在人世,我们就奉她为教主,而您就是我们的护法堂主。落英剑,如果教主不愿带着,由护法堂主带着也合情合理。还请苏堂不要推辞。苏堂的武功小的已经领教过了,绝不辱护法之名,理应承担此重责。 第二十四章 第一个任务 虽然刚才李勋被苏御一拳击退,但并不代表李勋武功弱。 只是苏御一出手,李勋就认出这是陈老教主的“伏虎拳”无疑,所以他并没有反抗。 李勋打得那一拳,只是照猫画虎学学样子。 而苏御打出的这一拳,则是正儿八经的内外兼修,非“伏虎拳”正宗传人,绝打不出这个效果。 李勋自信绝不会看错。 李勋自称“空字营”小旗长,这是红黑神教里的称谓,比苏御的堂主身份低了两个级别。 提起红黑神教,李勋跪在地上声泪俱下。 苏御背手站在李勋的面前,棱角分明的侧脸留在月光光束当中,旋即眉头皱起,陷入思考。 以前苏御从来没想过混到杀手集团当中。 因为他知道那是一个鱼龙混杂的泥潭,一旦陷进去,有可能就再也拔不出脚来。 可今时今日,他却找到另外一种感觉,自己似乎可以一脚踩在结实的岸上,一脚踏入泥沼之中试探一番。只要自己掌握好分寸,便不会掉落进去。 如何才能掌握好这个分寸呢? 那就只与李勋保持单线联系,其他人一律不见。 这就考验李勋的忠诚度和能力了。 不妨试一试,一旦发觉李勋不行,自己可以凭借唐门赘婿的身份随时抽身。如果是因为李勋的忠诚度出了问题,到时候就别怪我心狠手辣。 “这柄剑我先留着,但保不齐哪天我就会送给别人。但你要记住,以后认人不认剑。” “现在苏堂是唯一能联系上教主的人,我们就以苏堂马首是瞻。” “等等,是你,而不是你们。” “您的意思是……?” “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我的存在,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我就暂时领导你们。如果你做不到,我看就算了。因为我不想陷进去。”苏御顿了一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李勋站起身:“能!” 苏御强调口气道:“即便是孔孝林,也不许知道。” 李勋点头:“属下保证!” 苏御笑了笑:“雁师姐放手之后,你们各自为战一年有余,失去组织,我想你们现在也很缺钱?” 李勋道:“我这里还有一家小店支撑着。有几个兄弟靠我活着,还有些兄弟就过得苦一些。” 苏御点点头:“你尽量联系,以后赚了钱,我会给你钱。由你照顾他们。” “谢苏堂!” “不必谢我。我只是在帮雁师姐办事。”苏御推开仓库门向外看了看,又把门关上:“你刚才说的那句话是对的,雁师姐只是一时负气而已。我看得出来,她其实是最不想看到红黑神教解散的人。等雁师姐哪天想明白,重新掌握神教,我就会撤身出来,不再管你们的事。” 李勋再次激动起来,道:“我们也是这样想的,雁教主绝不会希望见到神教解散。今日有苏堂这句话,我们心里就有主心骨了。” 苏御默不作声。 李勋平复了一下情绪:“既然苏堂不愿意暴露,那属下如何与其他人说?” “不要告诉他们我与唐氏门阀有什么关系,我也不会与他们见面。你就说我是雁师姐派来的使者。姓苏,堂主级别。” 李勋点头:“明白了。” 说起红黑神教,其实是一支来自于天竺国的教派,与本土道教一支融合,形成这样一个全是杀手的怪胎。当年是梁朝最大的杀手组织。即便如今支离破碎,只要重新组织一下,实力不可小觑。依然拥有与洛阳其它杀手集团抗衡的底气。 红黑神教分为“红教”和“黒教”两教,而雁悲鸣是两教总教主。 两名分教主,又被称为追风使。红教为左,黒教为右。谭沁儿的父亲谭方鼎,以前就是红黑神教追风右使。后来被雁悲鸣除名。 “你认识张小刀吗?”苏御补充了一句:“佛生门的人。” 李勋先是一愣,随后低声问:“苏堂的意思是……干掉他?” 苏御看了看李勋,反问道:“你们对佛生门的人如何看?” 李勋低下头:“红黑神教之所以会落到如今田地,就是因为大护法谭方鼎叛教。如果苏堂有心干掉佛生门的人,李勋绝不退缩。” 说这些话的时候,李勋一直低着头,语调也变得深沉。 苏御笑了笑:“如果我不是想对抗佛生门呢?” “那苏堂的意思是……” “我想让你去救他,你肯不肯?” “只要苏堂一声令下!”这次李勋答应得很是利索,眼睛里重新爆射光芒。 通过李勋的各种表现,苏御得出一个结论,在红黑神教弟子心目中,大家并不是真的把谭方鼎当做叛徒。反而是把佛生门的人看作是红黑神教的一个分支。毕竟谭方鼎设立佛生门的宗旨,是为了给老教主陈千缶报仇。他高举报仇大旗,深得到教众之心。 “张小刀为了救我,今日在吉祥小街干掉了一个暗桩。现在他藏身福记货栈,本来应该是我去联络他。可我现在抽不开身,不如由你帮我去探望一下。他现在受了伤,你帮他疗伤,另外再带些吃的过去。如果他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地方,尽量帮他。你顺便告诉他一句话,不要把我的身份告诉别人。至今为止,佛生门里也只有两个人知道我的身份。如果他做不到保密,我就必须立刻撤出。再也不问江湖上的事。” 苏御的话说完,李勋再次激动起来:“我就知道,咱们神教不会分开的。苏堂这番话实在是太暖人心了。佛生门的弟兄,本来也是我们神教的弟兄。他们为了给陈老教主报仇,也是我们心中所想。今日见到苏堂,打开我等心结。这一定也是雁教主的意思?” “嗯…,对。不过我想你也知道雁师姐的脾气,她是不会说出这样话的。但我却能体会到雁师姐的心思,所以我才做主这样办事。” “一定是了。一定是这样。”李勋抹了抹眼角:“既然小刀受了伤,那属下现在就去,如何?” “好,你行动的时候,也要多加小心。记住,永远不要小瞧唐氏豢养的那些剑客。他们绝不简单。” “明白!” 第二十五章 设局 亥时末,唐麒还没回来。 奉命留在酒肆划拳行令的扈从们嗓子都已喊哑,可他们仍然一次又一次地划拳,看着都觉得累。 苏御犯困,单手支着额头,而小嬛已经趴在别的桌上睡着了。 直到子夜,长孙唐麒才跑回来,假模假样的向苏御道歉,说自己回来得太晚了些,耽误小姑父回家休息。今日没能陪着小姑父吃饭,实在过意不去,改日一定要再请。 苏御稍微说了些埋怨之言,便不再深说。此时苏御正在为李勋担心,因为李勋去了一个时辰还没回来,生怕出了什么意外。 见苏御闷闷不乐,唐麒又嬉皮笑脸说了些好话,最后再次叮嘱苏御一定要保密云云。 苏御自然不会与唐麒计较,噗嗤一笑,算作原谅。 一行人嘻嘻哈哈往回走,把苏御护送回家,唐麒领着扈从们往家跑去。 苏御带着小嬛走进郡主府,仰头望去,竟见到主楼依然亮着灯。 苏御问道:“平时灵儿睡觉都很晚吗?” “嗯,小姐很忙,往往都会很晚才睡。”小嬛顿了一下又道:“最近孟家那边又出幺蛾子,说改变原来计划,推迟出货时间,把价格再抬高一些。可如今唐氏已经快支撑不住了,所以小姐自然不会同意。但那孟家联合其财阀,逼着小姐同意,绝不许出一点货物。只说如果唐氏不遵守协议,就踢出局去。” 苏御皱眉:“孟家如此强横?” 小嬛叹了口气:“自从唐太后与孟贵妃动刀兵开始,唐孟两家关系就一直紧张。虽然孟相与大司马之间还有些交流,但那也都是表面功夫,同为朝堂重臣,不得不做做样子罢了。而到了商场上,孟家人便不再掩饰,凭借财力雄厚时常刁难唐家,都是小姐硬撑着的。而这期间,战争又多发于北方,唐家亏损最为严重。相比之下,孟家倒是偏安荆州。” “荆州可不是偏安之地。”苏御苦笑:“自古以来,荆州都是兵家必争。不过南晋倒是一个很不错的邻居,从来不主动挑衅梁朝。倒是让孟家捡了便宜。而这唐氏也是硬骨头,汉中一带也有驻兵,让荆州不必顾忌西边的蜀汉,只消盯着南晋即可。” 小嬛笑道:“姑爷不愧是军旅世家子弟,知道得果然不少。” “我倒是有几个将军朋友。”苏御话锋一转:“如今孟家掌管经济事务的人是谁?” 小嬛道:“那人年纪也不甚大,是丞相孟丹青的族弟,名叫孟思勋。说来这孟思勋本不姓孟,而且他还是孟家的丑闻。当年他娘是孟家七小姐,也是如今孟相的七姑,十七岁时未婚先孕,生了他。豪阀之家爆出这般丑闻,荆国公岂能不怒,好悬没把孩子掐死。要不是七小姐舍命护着,也活不到今日。不过那人聪慧,打小儿与二十一公子孟丹青关系极好。后来孟丹青继承荆国公之爵,他也算是鸡犬升天。” 苏御点头:“有如此经历的人还能掌握权柄,想必是个狠角色。” 小嬛点头:“嗯,孟思勋能文能武,十九岁时就被派往战场,随同牧王踏平西域,立下许多战功。” “哦,果然不简单。” 说话间已走进第二道院,再望向小楼时,灯已熄。 小嬛小跑去楼前,与王珣说了声,只说姑爷已回家,便又跑了回来。 —— 皇城,长秋宫。 老太监犁万堂无需通报,便径自走进太后寝宫,其他太监宫女纷纷向老太监行半礼。 陈太后被失眠之症困扰多年,此时正倒在床上难以入睡,眉头微微皱着。 见犁万堂进来,太后轻轻挥手,宫女们纷纷退出。 屋里只留下太后和犁万堂两人。 犁万堂行大礼,恭敬道:“曹无敌送来消息,今日白天时,苏御欲将落英剑送给唐秋。唐秋两次试探,那苏御都坚持要送。据唐秋描述,如果当时她真的把剑拿走,那苏御也不会反对。” “送给唐秋?”陈太后眉头皱得更紧了一些:“我有些想不明白苏御为何要这样做?难不成那剑真的是他在路上捡到的?” 犁万堂道:“这事确实蹊跷。不过种种迹象表明,苏御果然有联系杀手集团的想法。” “他都联系谁了?” “陈家酒肆。” “哦?”太后苦笑一声:“有点意思,那就让曹无敌盯着点。看看这小砸碎到底要干些什么。” “喏。” 太后有些精神了,坐起来道:“恬静那边情况如何?” 犁万堂道:“恬静重新获得唐振信任,还请来御医为她疗伤。曹无敌没去探望恬静,具体伤情不详。” 太后迟疑片刻:“你说,唐振那猴崽子,真的会信任恬静吗?” 犁万堂摇摇头:“不好说的,据恬静说,其实唐振早就注意到她了。只是唐振想放长线而已。” “放长线钓大鱼,那么他想钓谁?钓我吗?呵,唐家人的胃口可是真的大呀。与皇帝私下联系,以为我不知道吗?看来唐振这小猴崽子比他爹更有野心。既然如此,就别怪我心狠。” 太后站起身,犁万堂连忙走过去,扶着太后手腕,二人来到殿外。 新鲜空气迎面扑来,太后更加清醒了一些,道:“有时间的话,你亲自去见见唐雄,让他做好接替唐振的准备。” “那奴才明日就去。” 太后点点头:“外人都说唐振与唐宁之间的矛盾不可调和,其实他们不知唐氏最大的危机藏在显伯府里。唐显活着的时候,被唐琼和唐宁排挤,最终连部队都被他们两个吞掉了大半。唐显死的早,他死后唐琼与唐宁又欺负唐雄。结果现在唐雄手里只剩下千八百人。唐雄心里的恨很难抹平啦。不过这千八百人我看也够用了。冲进清化坊,让他们唐家人杀唐家人。而我们却可以坐山观虎斗,坐收渔翁之利。呵呵呵呵。” 笑声未绝,太后突然拉沉脸,阴狠道:“想钓我?他唐振还嫩了点!” —— 承福坊,孟相府。 梁朝丞相孟丹青(荆国公)先后与几人交代事务,最后留下孟思勋,聊到很晚。 孟思勋看起来有些情绪,可在孟丹青劝说之下,孟思勋还是放弃自己的想法,决定听从孟丹青安排。 孟思勋走后,天色大晚,孟丹青正准备休息,一剑客报门而来,靠近后低声道:“孟相,唐氏恐有大事发生。” “何事?” “太后要动唐家。” “哦,知道了。” 第二十六章 段友德 孔硕 一连三日,没有大事发生。 这几日只有小瑜总往苏御屋里跑,竟说些发生在大仓里的事。 那小瑜姑娘果然是个细心的,大事小情和盘托出,连唐翡给情郎写绝情信的事儿都告诉了苏御。 还说,郡主府里的人给外面人写信,都要经过审查的。如果是丫鬟小厮写信,需要交给林婉或王珣审查。如果是姑爷写信,就要交给小姐审查了。如果没有小姐签字,姑爷的信就不能走唐家的驿站,只能偷着去外面走公家驿站。唐翡的信就是偷偷发的公家驿站,小丫鬟家里没什么负担,自己赚的那点钱儿都让她花给情郎了。可是最近不知怎的,那唐翡好像开始讨厌那情郎,竟嘟哝些辱骂之言,说情郎这也不好,那也不好。 从小瑜这里得到大仓的各种情报,苏御便更懒得去走动。而唐灵儿也很少过问苏御的情况。这三天来,唐灵儿依然忙碌,只在家吃过一次晚饭。席上也没与苏御说过几句话,便又匆匆离开。 今日闲来无事,苏御终于在家里读起了唐氏家法。 小嬛开心,跑到外面逗猫去了。 那猫与苏御见过几次面,也不知怎的,就总往苏御屋里跑。昨天早晨苏御醒来时,还见那猫送来一只老鼠给他。苏御一阵愕然。估计小猫是把苏御当成一个不会捕猎的笨蛋,怕他饿死,故而为之。小嬛说,姑爷讨猫喜欢,至今为止,这猫还是头一次给小姐之外的人送礼物呢。姑爷可要笑纳。 “姑爷,您可不许糊弄小嬛,小姐会考的。到时候姑爷答不上来,小嬛也要跟着挨板子。” “知道了,天天听你跟我说这点事。” 唐氏家法之严苛,把苏御看得心惊肉跳。这哪是家法,简直就是一本《唐氏刑律》,而且在清化坊内还设有监狱,并隔离于都察院、大理寺等一切衙门。据小环和小瑜说,现在地牢里还关着不少人呢。 难怪大家都说唐振就是清化坊里的皇帝。看来这说法不是没有根据的。 好厚的一本书,看了一上午也没看完,稍觉困倦,倒在床上休息片刻。 视线一转,见到挂在墙上的落英剑,不禁又皱起眉头。 这剑留在自己手中,总感觉是个麻烦。 可是送给谁好呢? 如果送给唐振,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刚在脑子里一闪,觉得是个好主意,可再一闪,又觉得没有比这个主意更差的主意了。 这时小嬛走了回来,见苏御倒在床上,噘嘴道:“姑爷又偷懒。” 苏御眉毛一挑:“小嬛,你这小奴是个顶坏的,你骗我说小姐会考我,可一连多日小姐连问都没问,你又当如何说?” 小丫鬟抿嘴唇不说话。 苏御坐了起来:“走,第五日了,要清点仓库。” 小嬛道:“如果姑爷不爱走动的话,不去清点也没什么。这五日来仓库就没打开过。” 这时小瑜来到门口,能看到苏御坐在那里,便直接说:“姑爷,有个名叫李勋的人来大仓找您。我说您在郡主府,他那人却说非要在大仓见您。搞得很隆重的,好像有什么大买卖似的。” “哦,那好,你告诉他,我马上就去。” “姑爷真给他面子,我听说他不过是个开酒肆的,能有甚大能耐?。” “就不许人家走运联系上大买卖?或许哪天你也走运,被国公爷看上,你就飞上枝头变凤凰。” “怎么可能,姑爷又开人玩笑。” “说不准呦,小瑜这般漂亮,谁看了能不动心?” 小嬛插嘴道:“那姑爷动心吗?” “我不动心。” 小嬛又问:“为何姑爷不动心?” “因为小姐不让。” 在苏御看来,小瑜就是那种无需化妆的美女,多画一笔,都是画蛇添足。其实这是一种病,叫“歌舞伎面谱综合征”也叫“化妆综合征”,这种人天生自带化妆效果,看起来极美。可是这种人往往都不大聪明,并伴有骨骼生长障碍。可小瑜却没有骨骼和智力方面的问题,身材高挑,思维敏捷,可真是难得。 经过几日接触,小瑜这漂亮丫鬟与苏御有些混熟了,话也多了起来。 大家都觉得苏御是个好脾气的,更是不怕他,时儿开些玩笑。 苏御带着小嬛小瑜,三个人有说有笑来到大仓。 李勋只对旁人道,姑爷前几日去酒肆吃酒,才算是认识。当时姑爷说有生意可以来找,我才引商人来到这里。李勋带来的商人,相貌极为普通,虽然穿着锦袍,也掩饰不住打手身份。手上老茧厚重,肌肉敦实,是一个车轴汉子。李勋介绍,此人名叫段友德,是大老板孔硕的身边人,今日代替孔硕来与姑爷谈生意。 “咱屋里谈。” 苏御将二人引入小室,让丫鬟送来茶水。 在小丫鬟不在屋的空闲,李勋道:“他们手里有二十亿钱需要洗白,孔老大开出条件,最少收回七成。” 苏御点头道:“没问题。” 段友德面无表情:“头一次与姑爷做买卖,不免多嘴问一句,姑爷如何保证这钱肯定能让我们收回?” 苏御指着仓库道:“我这里的货你都看到了吗?我用货质押,你觉得如何?” 段友德道:“这货不是姑爷的。” 苏御道:“但我可以让你拉走。” “好,运货的钱我们出。” “那就这么定了。” —— 平康坊,洛阳纺织商会。 十五小姐唐灵儿正在这里与人谈话,突然有人来报:“小姐,大仓那边传来消息说,姑爷把货放走了。” 唐灵儿讶然:“你说什么?苏御把大仓里的货放出去了?” “是的。第一仓全部放干净了,第二仓放了一半。据账目估算,那些货物最少价值十四亿钱。” “谁让他放走的?” “不甚清楚。” 唐灵儿气得咬牙:“刚与孟氏谈好放货时间在下月中旬,我们双方可算是各让一步。他竟然把货放了出去,这还了得?通知史进冲,把那些货给我拦下来!” 十五小姐气得要死,火急火燎往家赶。 回到家中,却听说苏御在国公府里。 唐灵儿又转身去国公府。 怒气冲冲来到府里,却见到苏御与唐振谈笑风生。 见唐灵儿脸色不妙,唐振笑道:“灵儿,快来坐,有好消息告诉你。” 唐灵儿坐下,脸色依然不太好看。 唐振道:“苏御已经与我说过了,他用十四亿的货物作为质押,换来二十一亿,钱已入国公府银库。我知道你刚与孟家谈好放货时间,你放心,那些货只是质押,保证不会流入市场。” 唐灵儿疑惑道:“人家为何要这样做?” 唐振一笑道:“这事儿你就不必管了。以后让苏御全权处理便是。” 由唐振作保,这事儿自然不必多说。 唐灵儿的怒气悄然消失,随后与苏御一起回家。 路上,夫妻二人竟然一句话也没有。就连跟在一旁的林婉和王珣都觉得尴尬,而三名持剑扈从,在苏御来到之后,不自觉地拉长了与十五小姐之间的距离。 见情况微妙,王珣揶揄道:“姑爷的靴底儿看起来倒也厚实,一定很扛磨。” 苏御笑道:“我在鞋底藏着金山银山,自然要厚实一些。” 王珣讥诮道:“别说金山银山,就是拿出一颗铜钱儿来,我都跟你姓。” “当真?” “当真!” “好,今日你就改姓了。” 说话间,苏御蹲下身子,从鞋底拽出一张银片来。 第二十七章 五十万钱 这两日王珣总躲着苏御走路。 否则被苏御撞见,又要让她喊爸爸,还要求王珣改姓苏。 王珣自然不肯,连回礼都没来见苏御,只是让林婉带着两个小丫鬟,端着两盆花来到三进院耳房。 林婉说,感谢姑爷赠送梳妆台,我们都用着很好。没有什么可表达谢意,我和王珣每人买盆花送来。 林婉还替王珣传话说,放过小奴,如果姑爷总这样,小奴以后不好做人的。 苏御一笑道,这事儿以后不再提就是了。 林婉走后,苏御便一直坐在屋里,《唐氏家法》被小嬛规规整整摆在他的面前,可他却连看也不看,好似老僧入定一般思考着什么问题。忽而说了一句“今天要去打听打听钱的事儿”,忽而又说“这两日可能有人会送钱过来”。 小嬛只当苏御是坐着睡着了,在说梦话,还给苏御身上搭了一件毯子,然后就坐在旁边,看着苏御。 小丫鬟静静地发着呆。 直到苏御抻了一个懒腰,小嬛才说:“姑爷,昨天晚上小嬛去见小姐,小姐都没给您安排什么事做。只说要看看家法。听小姐口气是认真的,看来是真的要考姑爷的。” 苏御目光扫了扫眼前的《唐氏家法》,侧过头说:“不知你听没听说过《狼来了》这个故事。” 小嬛情绪不高地说:“狼来了,狗来了,都不打紧的。关键是小姐要打手板的。小姐考试,如果姑爷答不上来,小嬛就要倒霉了呀。” “你怎么倒霉法?” “姑爷是主子,是不会挨打的,小嬛就要替姑爷挨打。” “哦,那好。”苏御站起身:“既然如此,那我就放心了。” “啊?姑爷不心疼小嬛么?” “嗯!不心疼。”苏御坏笑着走开了。 随后苏御溜溜达达向前院走去,小嬛赌气馕塞地跟在身后。 或许是因为赌气,这次小嬛也没问苏御要去哪里。 经过几日,苏御对清化坊熟悉很多,到处走动也不必小嬛带路。 可是他们刚走到门口,只见对面国公府里有两个小厮走了出来。远远望见苏御要出门,他们两个小跑过来,行礼道:“姑爷,国公爷让小的们给您送五十万钱过来。” “哇,五十万钱?”小嬛兴奋出声,两只小手情不自禁握在身前,美得不行,就好像这钱是给她的。 说话间,小厮卸下腰间钱袋,双手奉上:“五十万钱太多,运送笨重。经恬静做主,让小的们带来五百枚金币给姑爷。按照如今市价,五百金币只比五十万钱还要多些。都在这里,请姑爷当面点验。” 苏御也不客气,把钱袋收入手中,随手交到小嬛手里。要说那金子压手,差点从小丫鬟手里脱落。小嬛连忙身子一矮,牢牢攥在手里。 小厮又道:“国公爷说了,这次姑爷为唐家做出巨大贡献,区区五十万钱不足以表达什么。只等唐家缓上几年,到时自有更大好处。这五十万钱,还请姑爷不要嫌少。” 苏御一笑道:“麻烦两位小哥转告国公爷,苏御是唐家赘婿,为唐家效劳理所应当。国公爷给钱,便是给苏御脸面,不敢要求更多福报。” 说话间,苏御掏出两枚银币,给面前小厮一人一个,两小厮告谢离去。 —— 有了这五十万,苏御变得更是大手大脚。 这不,钱还没焐热乎,就跑去大仓,招呼一众仓管丫鬟下馆子去了。 郡主府里有两个大丫鬟,王珣和林婉。其中王珣是卖身丫鬟,而林婉是契约丫鬟。林婉属于外雇而来,她本来有家业,所以并不缺钱。而王珣常跟随十五小姐外出走动,自然会落得不少好处,也不在乎一些小钱儿。 但对于朱嬛、冯瑜、唐翡、唐翠、唐小肥、李多彩这帮二等丫鬟来说,就没那么好福气了。她们平时收入微薄。姓唐的三个丫鬟有800钱的月饷,和每个月500钱的奖金。可小嬛、小瑜、李多彩三个卖身契丫鬟,每月最多能得到500钱奖金。而那奖金也不是每月必给的。如果哪个丫鬟犯了错,大家一起挨罚,说不准就罚没了。 “大家喜欢吃什么,各自点来。” 苏御带着六个小丫鬟来到清化坊最大的饭馆,这里出出入入的都是些锦袍玉带之辈,偶见苏御带着六个小丫鬟来吃饭,大家还觉得稀奇。后来听说是郡主府姑爷,又纷纷过来打声招呼。 言谈之中,发现唐府里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大家都知道苏御给东府弄来二十亿的事。这二十亿对东府来说,简直是久旱逢甘霖,一经周转,解决了许多问题。 众人只说苏御能干,把苏御围在包间外面,愉快地交谈着。这时,苏御认识了几个唐府庶出少爷,他们都叫苏御为小姑父。一听这称呼,便知长孙唐麒肯定是在东府少爷圈子里提起过自己,否则怎么会这般巧合,都叫他“小姑父”而不叫“姑父”呢。 这时包间里小丫鬟们开始点餐,她们每人手里一份菜单。 “我要吃烧鸡!”唐小肥满脸兴奋地说。 “没出息那样。”唐翡啐道:“来到这醉仙楼,你就点烧鸡吃么?你是不认识别的好菜了?” 唐翠帮腔道:“亏得你家那支也是打过仗、立过功的,到了你这辈怎的就这么没出息。还烧鸡,我看你像个烧鸡。” 唐小肥急道:“喂,你们两个竟说我,那你们两个点个好菜来让我看看。癞皮狗装黄牛,当自己是盘硬菜了。” 李多彩乜斜道:“哼,点好菜有何难,什么贵就点什么呗。我倒是觉得唐小肥点得实在,一来不贵,二来好吃。” 小嬛道:“这话我爱听,姑爷大方,我们也不能霍霍钱不是?” 唐小肥笑了,搂着小嬛和李多彩肩膀说:“还是小嬛和多彩最懂我,唐翡唐翠你们两个尖嘴的,就知道挑毛病。” 小瑜道:“唐小肥,人家尖嘴怎么了,说不准将来人家嫁得比你好。别以为你长得肥就一定有人喜欢。现在梁朝不是唐朝,男人们口味变了,都开始喜欢瘦的了。” “呦~,今天这是怎么了呢?怎么都喝鸡血了?”唐翡怪声道:“矛头都指向我姊妹俩,唐翠,咱能惯着她吗?” 唐翠瞪眼道:“惯她一身毛病来,以后还不知要怎么数落我们。” 说话间,唐翡唐翠冲了过去,挠小瑜痒痒,屋里传来一阵疯闹笑声。 第二十八章 顺内院 午餐时喝酒少许,小丫鬟们借着酒劲儿更加活跃起来,一直吃到下午申时初刻,席还未散。 席上交流,苏御觉得这帮小丫鬟表面上还算团结。这或许与唐灵儿立下的规矩有一定关系。小丫鬟们每人专管一个仓库,同时也要兼顾其它仓库。如果有一个人犯错,大伙集体受罚。倒是把她们拴在了一条绳上。虽然被动了些,但也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听小嬛说,本来她们这一批是七个小丫鬟,由于七个小丫鬟长得都很不错,因此还落了个“七仙女儿”的美名。 可是去年春天,有一个丫鬟得病死了,而那个丫鬟的仓库就落到小嬛手里。 在苏御来之前,小嬛一个人管理两个分仓。 如今小嬛成天跟着苏御东跑西颠,也没时间管理分仓的事,所以仓库那边就需要重新划分责任关系。 苏御道:“以后你们五个可以轮流去大仓上班。比如现在大仓那边的货物都是封存状态,你们去了也没什么事做,每日坐在那里干瞪眼,都瞪傻了。你们商量好轮休日程之后,每日在账本上登记好责任人,并要留下交接班记录。出了事就找责任人问话。而省下来两个人,就可以到我屋里听候。每天我都给你们加餐,保证你们都吃得肥肥胖胖的。” 闻言,唐翡笑得最是灿烂,满口答应。其它丫鬟纷纷效仿。这事就这样定下来。只有小瑜心事重重的样子,看不出高兴。而且苏御还发现,小瑜这丫鬟有些不合群,别人都高兴的时候,她却不会因为照顾众人情绪而强颜欢笑。尽是个喜怒形于色的人。 就在大家因为新规则感到高兴的时候,小瑜却问道:“姑爷这样安排,小姐会同意吗?” 苏御笑道:“以后我会很忙的,只靠小嬛一人帮我,肯定忙不过来。如果小姐反对,我也有话与她说。你们先按照我的安排做事,出了什么状况,自然有我承担。” 小瑜连忙道:“小瑜不是不信任姑爷,只是担心姑爷受埋怨。” —— 申时三刻,桌面上一片狼藉,欢呼散席。 苏御说自己还有事要办,带着小嬛向南走。 而其他五个丫鬟则叽叽喳喳向大仓走去。 路上唐翡阴阳怪气道:“刚才吃饭那时,有个女的好是不要脸呢。你听听她说那话,话里话外可是关心姑爷了呢。” 唐翠立刻帮腔道:“可不是么,咱大伙儿都能听得出来,牙都要酸倒了呢。那人还不觉警的,一个劲儿地说。不害羞了。” 唐翡和唐翠是堂姊妹,从小儿在一起,自然是一伙儿。 唐小肥也姓唐,但她与唐翡唐翠早已出了五福亲,相反与李多彩走得更近一些。 唐翡唐翠一唱一和数落小瑜,也没人帮小瑜说话,可小瑜也不惧怕她们,立刻尖声回道:“权当你们说得都是真的,就算是我看上姑爷了,那又怎么样呢?看上归看上,咱也没倒贴不是。有的女人才叫不要脸的,搭钱不说,人都搭进去了。咱也不知道是谁干得那样事儿。” 唐翡拉沉脸,站住脚:“冯瑜,说话要有根据的,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把人也搭进去了?” 小瑜也站住脚:“谁干了那事谁心里清楚,女人的名节不是一定要干了什么事儿才被毁掉,而是被人怀疑,就已经毁了。做女人要有本分,知道什么是你的,什么不是你的。不是你的你就别去碰。明明是被人家抛弃,偏偏说是瞧不上人家。这话说出口也算是给自己脸上贴金么?” “你……!冯瑜,你含血喷人!你竟说我,你就是干净的了?你娘病痨子,住在人家后院一住就是半年,我就不信你一个月几百钱够你娘活的。谁不知香烛铺那好色痞子最不是东西,你总去那里,你就干净了?” “哎呀,好了,好了,你们别吵了。这话都说出来,让人听了去,多丢郡主府的脸面。要是被王珣林婉知道,这个月赏金又没了。”这时唐小肥李多彩走了过来,分开吵架双方,各自赌气不说话了。 —— 苏御带着小嬛来到国公府,请见唐振。却听说唐振不在家里,于是苏御又要见恬静。 丫鬟通报,回来说恬静卧床养伤,不方便与姑爷见面说话。如若非要见,只能隔着帘幕。这样又不和礼数,会冒犯姑爷。如若姑爷不急,不如缓些时候再来。 苏御说,只要不打扰恬静养伤,我倒是不在乎有没有帘子。 小丫鬟一笑,引苏御入府,来到大司马书房,书房里有恬静的卧室,卧室装潢高档,甚是宽敞,看起来更好似某位夫人的房间。 “请恕恬静有伤在身,只能躺着与姑爷说话,甚是失礼。” “姐姐带伤工作,令人佩服,何来失礼一说。” “不是恬静贪恋些许小权,只是国公府银库事关重大,交给别人去管,实在是不放心的。” 一层轻纱薄如蝉翼,将苏御搁在外面。 透过轻纱,依稀可见恬静洁白双臂裸露在外。她伤在肋骨,经过几日调养已经不耽误说话,可依然不能坐立行走。可即便如此,她已经开始办公。一些小厮来办事,只能站在屋外说话。 “我此来,想打听姐姐,那十四亿钱何时能打到孔硕户头上去?” “哦,这件事公子已经安排过了,经由神策军备仓库直接调账。现在军仓那边还没给个动静,等送来信儿,必然会通知姑爷一声。” 说来也巧,这时一名老太监走了过来,见到苏瑜仅仅是点了点头,便撩开帘幕走了进去,在恬静耳边说了些什么。 国公府里也豢养太监,只是称谓不同,大家只叫他们“内院”“貂寺”“内侍”。比如王内院、李貂寺等等。这些太监打小儿在国公府里长大,如今多半都是管事。 以前唐灵儿还不是郡主的时候,她身边也有一个老貂寺跟随,后因年岁太大,回家养老去了。当唐灵儿被太后懿封郡主的时候,太后从宫里选拔两个太监送给唐灵儿,后来也不知因为什么,两个太监又被唐灵儿退回宫里。 据说太后有心再派两个来,最近几日就会送到。 “顺内院,你还不认识姑爷么?为何不行全礼?”恬静口气温和地说。 听她口气,更像是在给双方做介绍。 闻言,顺内院走到苏御面前,深深鞠躬行礼。 苏御只道不必多礼,便伸手搀扶,可一搀之下,二人都是一愣。 苏御没想到这老太监竟然功夫高深莫测,而刚才老太监仿佛是故意而为一晃手臂,也感觉到苏御身上功力不浅。 二人默契地笑了笑,随后老太监匆匆离去。 第二十九章 醉仙楼 老太监是来送消息的,并把一张军用“支款单”交给恬静。恬静把支款单转交给苏御,并告诉苏御凭此单去军仓取钱。苏御接过支款单看了看,单上指定苏御才能领钱,上面还有唐振的签字和军印。 用手捏了捏,墨迹和印迹都是干透的。看来唐振早已把支款单准备好,只等着军仓那边送来消息即可。 可唐振并没有把大额度的款项直接放在恬静手里,而是放到了顺内院的手中。看来那个顺内院,才是唐振的最深心腹。 苏御告退,来到陈家酒肆找李勋。 当时段友德也在酒肆。——拉走货物之后,段友德就成了他们帮派的代表,一直留在清化坊里等待消息。 当段友德听说可以取钱的时候,显得有些激动。本来紧绷着的脸上,迅速绽放出灿烂笑容。 “请郡马爷画个道儿,如何交钱交货。” “你们平时是怎么做的?”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如果数量巨大,就分批。” “那好,就按照你们道儿上的规矩办。” 十四亿钱分成几车拉走。 拉走一车钱,同时拉回来一部分货物。 来来回回,一直到天黑。 这群所谓“道儿上”的人,办事也有讲究的时候,他们拉走的这些货,连外包装都没动过。而且交货速度很快。 送货的速度比卸车的速度还快,在东大仓门口排起了长队。 交办期间,唐灵儿的车驾还曾路过大仓看了看,她只是撩开车帘扫了几眼,便回到郡主府。不久后,大司马骑兵卫队赶来大仓。 铁骑赶到时,段友德有些惊慌。 直到后来,钱一分不差送出清化坊时,段友德才满心欢喜来找苏御。 “郡马爷办事妥当,咱家孔老大希望见见您,不知郡马爷能否赏个脸。” 苏御笑道:“多条朋友多条路,什么赏脸不赏脸的。信得过苏御,咱们以后兄弟相称。让你们孔老大进来,就在清化坊醉仙楼,设宴款待他。” “郡马爷大度,小的这就去转告孔老大一声。” 段友德出坊去找段老大,这期间苏御坐在大仓门口与李勋闲聊起来。 苏御道:“以后你就别经营那家小酒肆了。不如搬到东府来,就在这大仓附近,买下一座门市,以后专心经营高档商品。” 说到这里,苏御放缓语速,指尖戳了戳李勋的肩膀:“什么东西时下最赚钱,你就卖什么。” 李勋领会苏御的意思,满口答应。 见李勋聪颖,苏御甚是满意,低声道:“我屋里烛台上被人刻了一个‘空’字,你知道这代表着什么吗?” 李勋压低声音道:“属下也不清楚,可能是佛生门干的,今晚我去问问张小刀。” “好。” 苏御又问:“你对孔老大了解多少?” 李勋道:“孔老大原是山西绺子,专抢矿山,战争时私制武器,卖给各军。如果他只是卖给梁军,他早就洗白了。可这小子胆子大,竟然还敢卖武器给红巾军。这期间他赚了大钱,随后带着钱跑路,在洛阳、长安、郑州一带活动。由于早年猖獗,早被人忌惮。没人愿与他这种人做生意,生怕他们贼匪性子犯了,最后人财两空。既然普通商人不敢与之接触,他就盯上了三大门阀。可三大门阀经济掌权人都是何等人物,岂能见他?于是他就干瞪眼,也没办法。” 苏御问:“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李勋道:“我不认识他,但老教主认识他。我是通过段友德联系上的。” “哦。” —— 亥时初刻,醉仙楼。 孔硕带着几名弟兄,先在柜台那里丢下一万钱,只道今日花销孔老大提前付了。然后才大踏步登上顶楼,来见苏御。 见到孔拓时,苏御心里一动。 还以为这孔老大是个江湖草莽形象,却不曾想看起来更像是个儒雅富商。举止颇有风度。可当他一说话,只听口气,便觉得他江湖气未能退尽。 孔硕大老远就高高举起双手,抱拳道:“与郡马爷做生意,真是大快人心。今日一见郡马爷果然英俊潇洒一表人才,实乃孔某至幸。” “彼此,彼此。”苏御挥手,分宾主落座。 先聊了一些闲话,将下人们支开,孔硕道:“既然郡马爷如此有诚意,孔某可否认为,以后就算攀上唐氏这颗大树了?” 苏御没直接回答孔硕的问题,而是道:“不知孔老大下一步如何打算?” 孔硕道:“年岁大了,刀口钱赚得太累,打算在大城市里当个坐商,咱也享享福。郡马爷是明白人,当着明人不说暗话。咱把手里的钱洗白只是第一步,要想在洛阳城当个坐商,还需要有势力相助。咱这草莽人以前找不到门路与豪阀接触,人家不仅仅是瞧不起咱,还担心咱办事不牢靠,给他们惹麻烦。可今日咱先表个态,如果郡马爷愿意与咱合作,咱保证日后不动刀子。有事儿咱白道儿上见。即便碰见解不开的事儿,咱也可以破财消灾。” “有道理。”苏御点点头:“不知孔老大想做些什么生意?” “不知郡马爷可有明路?” 苏御一笑道:“谈不上明路,只是我觉得有一条路你们可以试试。如今各大豪阀控制市场抬高物价,每一家都把自家仓库填得满满的。在这时谁家仓库越大,谁的利润就越大。而眼下东府正缺仓库,这也限制了十五小姐的手脚。” “郡马爷的意思是让咱干仓储?” “哦,这只是一个建议。” “这建议好。”孔硕道:“虽然咱金盆洗手,但手下依然养着三十兄弟。他们这帮家伙,别的不会干,唯独看场子各个都是好手。把货物放到咱家库里,保证不出问题。”放缓语速,又道:“只是建仓库需要时间,不知建好之后,能不能出什么岔子?” 苏御认为,无论自己说让他干哪一行,他都会说好。对孔硕来说,只要顺着苏御指的路走下去,计算是上道了。 苏御笑了笑说:“不知怎样做,才能让孔老大放心?” 孔硕道:“这不难。只消郡马爷也拿出少许钱来与咱合伙。到时候咱仓库的买卖,五五分账。以后白道上事,郡马爷出面。可如果有调皮捣蛋的来仓库闹事,那就不必郡马爷操心了。” “好,那咱们就这样定了。” “郡马爷果然决定如此?” “是的。” “既然这样……”孔硕揉了揉拳头:“那咱们不如干大点。” “哦?说来听听。” “咱有个朋友,他手里还有八十亿,不知郡马爷能否帮忙洗一洗。不过咱丑话说到前头,这八十亿的钱,最低也要洗八成钱出来。低了,人家可不干。” 第三十章 训诫 黑金最喜欢与军方合作,尤其是与三大门阀的军方合作,因为没有哪个衙门敢查到那里去。孔硕的钱经过神策军军械仓库周转,现在用着可是放心,随便存到哪个银号,都是大热金。可他无心存钱,还想干更大一票买卖。 谈话中,孔硕说自己有一个朋友还要洗八十亿钱。一听这话,苏御心里一动。不禁想问,这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物呢? 不知为何,苏御觉得孔硕在说谎。他口中的那个“朋友”其实就是孔硕自己。 之所以他要这样说,有可能是因为他不想以自己的名义与苏御谈“洗白率”的事,同时还能瞒着苏御,把一大笔钱周转到别的地方去。正所谓狡兔三窟,多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知道孔硕这老小子发国难财,却没想到发到这个程度,真可谓当世硕鼠。 苏御脸上依然保持着笑意,却微微拉沉脸道:“孔老大,我们合作,希望坦诚相待。实话说了,你的这位朋友,我不是很感兴趣。” “为何?” “很简单,我只是唐门赘婿,我为唐家做出贡献,十五小姐能获得好处,但我却不能。比如这次,虽然我帮唐家办了这般大事,可舅哥唐振也仅仅是给了我五十万钱作为奖励。你说,我贡献如此之大,却只赚五十万钱,划得来吗?” 孔硕眼珠转了转:“那郡马爷的意思是……” “如果这钱是你的,我信得过你,我会毫不客气与你要抽成。八十亿这么大的款项,最起码要给我一个亿。否则免谈。” “如果不是我的呢?” “如果不是你的,连与我谈的资格都没有。因为我不信他们,我还担心他们把我的事捅出去。让我在唐家不好做人。” “哈哈哈哈。郡马爷,既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那咱就把话挑明了,那八十亿当中,有一半是我的。” “只有一半?” “郡马爷放心,您的份子钱,咱一个人出。咱的那位朋友绝不会知道。而对于咱,郡马爷放一百个心。以后咱就跟着郡马爷干了,咱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到什么时候,咱也不能出卖郡马爷不是。” “既然孔老大如此坦诚,那咱们就这么定了!” “好!” —— 听说苏御在醉仙楼宴请孔硕,郡主府派来两名持剑扈从,李封和张广。 见扈从来了,苏御便托辞离席,孔硕等人一路护送到楼下,才被苏御劝了回去。 苏御回家时已经是亥时末。 今天小嬛吃了两顿席,吃得肚皮鼓鼓的,连衣服都显得瘦了很多。 一路上苏御没少拿小嬛的肚皮开玩笑。 李封和张广偷偷对视,暗自忍着笑意。 姑爷已经不是第一次在扈从面前戏弄小丫鬟了。 上一次,不仅是当着扈从的面,还是当着十五小姐的面,让锦衣婢王珣叫爸爸。 把王珣臊得大红脸,而几位扈从好悬没笑出声来。 当时十五小姐唐灵儿的脸几乎是黑色的。看那脸色,不知她心里都会骂些什么。 “姑爷回来了,小姐在屋里等着呢。”王珣立在府门口说。 路上时苏御还在想,上次二十亿的买卖没与唐灵儿商量,就有些得罪“媳妇”。这次又弄了八十亿的买卖,如若再不跟“媳妇”打声招呼,恐怕就彻底得罪。 以后见面恐怕就不是“言语极少”,而是“冷言冷语”。 “哦,我换换衣服,马上就到。” “姑爷不必换了,掸些香粉就好。小姐快要休息了。” “哦,那好,我随你去。” 刚走进大门,又见到小瑜站在门口,也不知她在等谁,见苏御与王珣走了,她也不多言,行礼后,转身离去。 苏御来到主楼门口,通报后登上二楼。 十五小姐今日身穿一身红袍,项间挂着红绳。 见苏御上楼,唐灵儿并未起身,只是微微点头道:“姑爷为唐家操劳,实在是辛苦了。” 苏御笑道:“应尽本分。” “坐。” “哦。” “最近姑爷除了忙仓库的事,还有忙些什么?” “无甚大事。” “哦,无甚大事。那小嬛一定叮嘱过,要多看家法。” “那是的。” “那姑爷读了吗?” “嗯…,读了些。” “仅仅是读了些?” “嗯。” 唐灵儿星眸一闪,长眉微蹙,道:“能否背诵《唐氏家法》,乃是界定一个人是否是唐家人的标准之一。姑爷来郡主府也有几日了,竟然还只是读了些,那怎么能行。看来一定是小嬛这丫头办事不力,误了姑爷。王珣,唤小嬛来,训诫与她。” 当天晚上,小嬛挨了十个手板。 打得小丫鬟憋屈得不行。 可是小丫鬟不但不敢顶嘴,反而还要一个劲儿地认错。 把苏御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回到耳房,小丫鬟忍不住委屈,躲到自己屋里哭鼻子去了。 苏御本想劝慰两句,这时小瑜却来到门口。 “姑爷,小瑜可以进来吗?” “哦,进来。” 听小瑜声音,小嬛不哭了,随后听到水声,估计是在洗脸。 “何事?”苏御坐下问道。 小瑜从兜里掏出一些钱来,放到苏御案头,道:“前些时姑爷对小瑜说,帮忙盯着仓库那边的事,然后每月给小鱼500赏钱。可今日席上,姑爷又说要我们五个轮流上班。既然如此,小瑜就不会天天去大仓了,便不能帮姑爷每日盯着状况。既然不能帮到姑爷,又怎好意思收姑爷的钱呢。所以……,所以把钱退还姑爷。这是300钱,不够还的,剩下的钱等小瑜慢慢还给姑爷。” 难怪今天大家都挺高兴,唯独小瑜一人高兴不起来。 苏御笑了笑,把小瑜拽到身边,又抓起钱来塞进小瑜兜里:“虽然你不是每天都在大仓,但你依然是我的心腹。把你听到的,看到的,想到的,都告诉我,我认为就值500个钱了。你安心收下,以后不许再提这事。” 小瑜一喜,眼泪却夺眶而出:“姑爷,您真是活菩萨了。遇到您这样的主子,真是小瑜三生修来的福分。” 苏御摇摇头:“听说你母身体欠佳,还没有什么营生。过得一定很苦,如果需要帮忙,尽管与我说。我让开酒肆的李勋在大仓对面开个货栈,估计要用到人的。” 小瑜惊喜道:“娘虽然身体不甚好,但洗衣做饭还是行的,她女红也很不错,而且还认识几个字。如若姑爷肯收,不求工钱也要去的。赏口饭吃,再给一尺睡觉的地儿就行了。” 第三十一章 追风左使李漠白 月明星稀,婢女小嬛哭着哭着睡着了。 苏御心情说不上很好,躺在床上看着落英剑。心里在想,那孔老大一定还是在撒谎。他说八十亿中有一半是他朋友的,可将来只要他随便一倒手,就又都是他自己的了。说白了就是左手倒右手,自己送自己。 忽而灵机一动,仿佛耳边听到“叮”的一声脆响,随即双瞳放光地坐了起来。 “孔老大能把自己的钱送给自己,我为什么不能把落英剑送给我呢?” 想到这里,苏御打了一个响指,兴奋跳下床来,把落英剑擎在手中,满眼欢喜地看着。 “把这柄剑送给苏御的一个朋友。而那个朋友就是红黑神教的追命左使,名叫……左冷禅。” “……左冷禅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下场也不是很好。不吉利。我还是换个名字。” 自己与自己开了一个玩笑,还是觉得换个名字比较好,可是叫什么呢,又犯起纠结。 “听雁师姐说,二师兄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否则凭借二师兄对神教的忠诚,他不应该隐居才是。” 大师兄自立门户之后,二师兄陆笑就消失了。 两名追命使同时离开神教,是雁悲鸣解散红黑神教的直接导火索。他二人只要有一个人在,雁悲鸣都不会如此寒心。 “可是我没见过二师兄呀,也不知乔装一下会不会很像……” “算了,我去问问李勋。” “我一共有七位师兄一位师姐,个个都是顶尖高手。既然是顶尖高手,往往不会太胖,也不会太瘦,不会太高不会太矮。按理说应该有一个身材像我的才对。七名师兄当中有两个追命使,其它都是护法堂主。大师兄创立佛生门,而红黑神教这边雁师姐不管事,这时其他任意一个师兄突然出现,在红黑神教当中都是最高等级的存在。所以我随便乔装一个,再凭借落英剑在神教中的号召力,就可以掌握神教残部。” “就这么定了!” 去小嬛屋里看了看,平时小丫鬟为了能随时听到主人呼唤,卧室门都是开着的。 见小嬛睡得安稳,苏御掏出两颗银币放在她的枕边,然后留下一张纸条,压在银币之下,放好之后,还用手指戳了戳。 纸条上写:我与孔老大谈生意时,忘了一件重要事没告诉他,事出紧急,我去去就回,你不必声张。枕边二百钱,是奖励你替我挨打手板的钱。 随后苏御打开自己从华州家里带来的行李包。 这行李包可以说是一个百宝囊,当初被马匪追击的时候,他宁愿把装有一万钱的钱袋子撕碎,也不肯把行李包丢掉。因为这里面藏着些精心打造的小玩意儿。比如铜皮面具,夜行衣,探路飞蝗石,烟幕弹,长绳飞爪等。 心想,穿夜行衣出去恐怕有些过分,万一被唐家守夜高手碰上,搞不好好闹出事端来。 于是苏御又来到衣柜,翻找唐府给赘婿姑爷准备的一些华丽外衣。 找到一件白缎长袍,穿在身上。 来到镜子面前看了看,很是英俊,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点了点头,表示满意。 把铜皮面具戴在脸上,再提起落英剑,俨然是一名白袍独行侠的形象,铜皮面具更是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越看越潇洒,自己对镜子中的自己竖起大拇指。 把铜皮面具摘下来,藏到宽大袖子里,提着剑轻轻出门,大摇大摆向郡主府后门走去。 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走向府内望楼。 望楼有一名剑客和两名普通武打把守。 苏御来到这里,见到唐灵儿随身扈从李封。 “郡马爷,您怎么出来了?”李封站在望楼上问。 “郡主府闹刺客,至今为止还未能将那刺客绳之以法,我心中不安。或许是白天思索过甚,晚间心悸,夜不能寐,所以出来走动走动,顺便看看郡主府防备如何。”苏御左右看了看:“唐云派来的三名高手何在?” 李封道:“前天就已经撤走。” “为何撤走?是谁的命令?”苏御皱眉:“这唐云也太不把郡主府当回事。刺客还未抓到,就把高手撤走了?” 唐云在东府地位很高,李封不敢说什么,低头不语。 苏御道:“你晚上也在这里值守,白天还能有精神保护小姐吗?” 李封道:“后半夜时,小的就去休息。” “哦,那好,能者多劳,但也要注意休息才对嘛。现在天还很冷,我看你们穿得不是很多,明日我给大家伙买些皮衣来。你告诉我,郡主府一共有多少武打夜守?” “十二个。” “好,明日我就买十二件皮衣,你告诉大伙儿,明天下午的去我屋里取。” 李封行礼道:“那李封就代替大伙,谢谢姑爷了!” “唉,不必谢,你们用心保护郡主,我应该感谢你们才是。” 随后苏御提着剑走出大门,绕着郡主府巡视半圈,忽而转向,向西而去。 看苏御走路,大袖飘摆,脚步悠闲,不像是遇到了什么急事。 李封站在望楼上,自然能看到苏御的一举一动,见苏御转向西边,他挠了挠头,却不知如何是好。这大半夜的,无有大事,也不至于去惊扰十五小姐。于是便没声张。 走了大约一刻钟,苏御来到西府小街,这一路上碰见过几个巡夜的唐门青衣,见是苏御自然不会阻拦。 来到陈家酒肆,苏御先左右看了看,没人盯着他。 戴上面具,翻墙跳了进去。 来到小院,直接去敲后门。 楼上传来李勋的声音:“什么人深夜造访?” “李勋,你下来,一个人见我。” 一听是苏御的声音,李勋按住旁人,自己下了楼,来到后院小仓,向苏御行大礼。 “不必多礼。” 李勋抬起头,眨眨眼道:“您这身打扮……” “我只问你,如果我不说话,你看我像哪位师兄?” “哪位师兄?”李勋搞不懂苏御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啧舌道:“哪位也不是很像,属下都能辨认出来。” 铜皮面具下,苏御皱眉:“怎么可能一个也不像呢,你再仔细看看。” 说话间,苏御原地转了一圈。 见到背影时李勋道:“看苏堂背影,与烽火堂堂主李漠白有点像。” 苏御笑着点了点头:“听雁师姐说,五师兄的名字是陈教主给起的。取自大漠孤烟,白虹贯日。好名字。以后我就是李漠白了。” “嗯……?” “呵呵,你还没想明白吗?只要我是这身打扮,我就是李漠白。” 李勋恍然,十分配合地道:“属下参见李堂主!” “慢着,现在李堂主已经不是堂主了,而是追命左使。” “空字营小旗长李勋,叩见李左使!” 第三十二章 察觉 用苏御的话说,李勋这人挺上道儿。 挺灵活的一个人,一点就透。 苏御对李勋说,以后就这样定下来,如果有其他门人非要见我,最多是远远望上一眼。如果是与五师兄很熟悉的人,那干脆就别见了。我也轻易不会以这身打扮现身。而这把落英剑,平时就藏在你这里。 过一阵我会有一笔钱进账,到时以你的名义在东府买一套大院,稍微装修一下,成立一家货栈。那货栈可以当仓库用,也可以做买卖,随便你怎么弄。有来钱道儿,我自然会指点你。 哦,对了,有一个叫张巧姑的女人,她是我身边丫鬟冯瑜的母亲,身患风湿,干不得重活,孤苦伶仃寄人篱下。将来我会把她安排到你身边,洗衣做饭缝缝补补均可,还认识几个字,会计数。妥善安排,不可欺辱。 随后苏御把剑留下,又丢下几万钱给李勋。 把面具卸下来放入袖中,跃过墙头回家去了。 一路无话,回到郡主府耳房小院。 迎头见到一个人。 “姑爷,你去哪了?” 这人脚下无声,苏御眯眼一看,是郡主府第一个剑客林逍。他依然是那副冰冷面孔,眼神阴狠,微微低着头。月色下,更增三分震慑之意。 苏御冷笑一声:“听闻逍剑剑法卓绝,是老剑客林隼最得意的儿子,也是唐府着重培养的年轻一代剑客中的佼佼者。老剑客林隼,虽已年近古稀,可依然排行‘剑客榜’前三,实在是洛阳名流。可但是,逍剑毕竟是郡主府的护院,而我却是郡主府姑爷。你与我说话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更可气一些才是呢?” 林逍一愣神,实在没想到苏御会这样与他说话。 想了想,才道:“不知哪里得罪姑爷,林逍赔礼便是。但是,林逍实在搞不懂到底哪里得罪姑爷,还让姑爷拿家父说事。大家都知道,那所谓‘剑客榜’不过是个论资排辈的东西,没有什么实际意义。家父毕竟年老,恐怕早已不具备前三的实力。还请姑爷口下留德,不要据此戏谑老人家。毕竟此时家父依然是国公爷身边第一剑客。平时国公爷见到家父,也要尊称一声林叔。可姑爷提起家父时,却一口一个林隼。这,恐怕不太合适?” “此言差矣。”苏御摆手道:“老剑客虽然年迈,但依然极具实力。就好比那犁万堂,年岁也不小了,可依然是当世第一高手。虽然最近江湖上冒出一些新人,号称绝世天才,已具有与犁万堂一较高下的能力,可在苏某看来,不过是欺世盗名之辈。提起林老剑客,苏御自然敬佩。不存在戏谑之意。倒是你这当儿子的,好像比我还不客气呢。” “姑爷这番话……” “林逍,我实话对你讲,我对你没什么好感。”苏御向前走了两步,微微扭头:“从你敢在我面前顶撞十五小姐开始。” 苏御一跺脚,微尘泛起,仿佛一层波浪在地面上传开。 林逍明明也能来这样示威一招,可他却木桩一样站在原地,无有话说。 —— 回到家时,小嬛还睡得安稳。 看似林逍没进来过。 苏御有些后悔今天没在门上系跟头发丝。本来小嬛给他准备了不少长头发,可都被小丫鬟放在了梳妆盒子里。苏御不想弄出动静来,而又不想从自己头上拔一根。平时练功跌打损伤不在乎,唯独害怕吊针的针头、肌肉针的针头、和拔毛等小痛。具体说来不是怕疼,而是一种恐惧感让人难受。除此之外,苏御还害怕封闭狭小的空间。在那种环境下,也会被恐惧感笼罩。另外自己还有一个怪症,害怕密密麻麻的东西,一经看到就浑身难受,而且印在脑海,久久挥之不去,偶尔想起都会坐立不安。 走到小嬛床边,把银币留在枕边,却把银币下压着的纸条抽走。 抽纸条之前,苏御仔细看看了看银币和纸条的位置。银币都是正面朝上,文字朝北,就连两个银币之间故意错开的距离都是对的。可苏御还是察觉到这里曾经被人动过。因为在放纸条的时候,纸条是故意文字朝下的,要想看纸条上的内容,就必须把纸条翻面。这样一来,就不能用纸条上的文字来记住银币位置,因此容易出错。而苏御曾用手指测量过银币距纸条长端的距离。现在也只不过差了一两毫米而已。 也就是说,林逍进来过,而且他也留意过银币和纸条的位置,但他却没想到苏御比他更细心,已经到了毫米的程度。 苏御回到自己屋里,点燃蜡烛,四下看了看。倒是没看出什么问题来。连自己的包裹也原样放在床底。 也不多想,关好门窗,蒙头大睡。 —— 次日清晨,苏御让小嬛去与唐灵儿说,自己手里还有与上次一样的买卖,说不准什么时候,可能还要动仓库里的货物。 不仅没给唐灵儿一个准确的时间,更没说是“八十亿”这么大的数额。 唐灵儿问小嬛,姑爷为何不亲自来与我说? 小嬛说,本来昨天晚上姑爷要说的,可后来不知为何又不说了。 唐灵儿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似乎已经察觉到,姑爷因为昨天晚上“打小嬛手板”的事,而感到不满。 “没想到这纨绔还挺有脾气的。” 唐灵儿拂袖而起,外出办事去了。 —— 唐灵儿刚走,苏御就去见唐振。 唐振昨夜不知忙什么去了,今日起床稍微有些晚。 苏御来的时候,婢女正在为他梳头。老太监唐顺(顺内院)站在一旁,手里捧着一张纸,照纸宣读,都是昨天晚上送来的一些消息。宣读时也不避讳苏御。听起来也都是一些不太要紧的事。 这时苏御对唐振说,还有人要洗钱。 苏御等着唐振屏退左右,可唐振却挥了挥手,示意苏御继续说下去。 当唐振听说“八十亿”的时候,平时不苟言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微微一怔。 这时苏御有一个担心,他担心这块肉太大,吊起了老虎的胃口。 第三十三章 家主威严 轻微考验人性是可以的,千万不要递增式考验下去。唐氏门阀在乎信誉,但也是在一定限度之内。正如传言中说的那样,唐振曾对陈太后说:如果把我们唐家拖垮,大家都别想好。 虽然道听途说不足为信,但大家心里都清楚,此时唐氏门阀的经济状况,已经处在崩溃边缘。这时假如有一个机会,可以让唐振一次吃饱,他还会像以前一样在乎信誉吗? 唐氏门阀现有部队十五万,每月军饷就是一笔巨大开销。还要增加军马、铁甲的数量,维护、重建各种防御设施。到处都要用钱。而东府这边,几千张嘴都等着吃饭。唐振肩头的压力有多大,不言而喻。 持续十年的抗胡战争刚刚结束,十几万牺牲将士的抚恤金、伤残抚恤金至今还没发放。已经引起极大怨气,西北烈士家属怨声载道。 没等唐振说话,苏御又道:“战争刚刚结束,黑市上还有许多黑金需要洗白。孔硕这两笔钱,我想只是冰山一角。相信以后还会有人来求咱们唐家办事。” 梳理好头发,唐振抬起手来,让婢女为他整理袖口:“妹婿不必多心,我在考虑的不是做不做的问题,而是如何周转的问题。昨日朝堂之上,因为这事,御史大夫西门真森参我一本。太后震怒,要求唐氏上缴所得。我只说,等唐家周转灵便之后再议此事。就这样先把事压了下来。虽然还能压得住,但我们也不能一而再不给皇室面子。所以现在以货质押的办法已经不灵了。” 苏御道:“那干脆不用货质押。” “你有何办法?” “孔硕要求回金八成,而我们能得到两成。干脆直接让他交来十六亿,从此允他以唐氏名义做些买卖。” “先后两次,一共是二十二亿。其实这点钱对我们唐家来说,也算不上什么大钱。只是现在情况特殊罢了。”唐振微微点头:“好,你告诉孔硕,只要他再肯交十六亿,以后在洛阳办事,就有我唐氏照应他。但你要跟他说清楚,有事不怕事,没事别找事。以后你就是他的联络人,他有什么事解决不了,就先找你。你办不了,就交给灵儿。灵儿办不了就找唐云。如果唐云还办不了,最后有我给他撑腰。但这里有一个前提,一定要占理。只有占理,我才能替他据理力争。虽然朝堂上吵得厉害,但如果在道理上站不住脚的话,还是行不通的。” “明白。” 随后唐振提起笔来,以神策大将军的名义,从军费中划账六十四亿。上面有唐振亲笔签字,还有大将军印。 凭此单据,孔硕的钱便算是洗白了。但这样硬洗,其实后续问题也不少。不知御史大夫西门真森,是否会再参唐振一本。 但那些问题是唐振需要考虑的,苏御却不必操心,把单据揣进兜里,便告退出府。 —— 苏御带着小嬛来到醉仙楼。 让小嬛去大厅里喝茶吃点心,苏御与孔硕对坐高间,屏退杂人,苏御把唐振的意思说给孔硕听。 孔硕思忖半晌,一拍手道:“咱信得过郡马爷。那今日下午就让人把钱送来。” 顿了一下,又道:“郡马爷的一亿钱,送到哪里合适呢?” 苏御笑道:“李勋在东府小街相中一套院子。一会李勋会去找那家主人谈一谈,只要价格谈妥,孔老大就把钱直接送到那里。” 孔硕手捻胡须:“先前与郡马爷说起建仓库的时候,谈好是利润五五分账。可如今……” 见孔硕欲言又止,苏御捏了捏手指:“经济方面,大决策是国公爷定夺,可是具体操作还是十五小姐说了算。比如你这仓库,放不放货,放多少货。” 孔硕立刻赔笑道:“郡马爷误会了,咱不是那个意思。咱是想问其它生意如何分账?” 苏御笑了笑:“其它生意我不插手。只是过年过节的时候,还有唐府里几位人物过生日的时候,我想孔老大也会来走动走动。” “那是当然。” 苏御点头:“要想与唐氏门阀长期合作下去,绝不是一蹴而就的事。现在我只是帮你敲开大门,日后如何经营,还要看你自己。你要时刻记住国公爷的那句话,‘有事不怕事,没事别找事’。要想得到唐氏门阀的长期照应,首先你自己要做得足够好。” 孔硕笑得灿烂,猛点头。 苏御又道:“哦对了,不知孔老大是否还有其他朋友需要转手资金。如果有的话,告诉他们只能通过你来与我谈。我不会再去与他们接触。不是我不喜欢交朋友,而是这样的人一旦多了,难免要来求我与唐氏门阀高层接触。要知道那可是一件麻烦事。唐家势大,但在这洛阳城里也不能做到一手遮天,不可能所有人都照应得到。而且每增加一个需要照应的人,其实都是削弱孔老大的利益。不知孔老大是否认同我的观点?” “郡马爷说得太对了,您说的话,正是咱心里所想。郡马爷放心,如果有人想洗钱,咱可以去联络,到时候少不了郡马爷的好处,而且保证他们不给郡马爷找麻烦。” “很好。从此以后,咱们一起发财。”苏御掏出神策军划账单据,递给孔硕。 孔硕满脸乖笑接过单据,瞪眼仔细看了看,道:“一起发财!” —— 与孔硕道别,苏御又走去陈家酒肆,把事说清之后,李勋小跑着办事了。 看看时间,距离午饭还有半个时辰,苏御也不着急,便在西府小街闲逛起来,忽而手指铁匠铺道:“走,去看看我的剑锻造好了没有。” “姑爷,您屋里原来挂着的那柄剑呢?” “丢了。” “丢了?什么时候丢的?有没有去找找看?” “昨天晚上丢的。” “昨天晚上?”小丫鬟挠了挠头:“不对呀,昨天是小嬛陪着姑爷回屋的,当时剑还在呀。” “晚上你睡着的时候,我出去了一趟,看看家里这帮夜守是否认真值岗。哦对了,我还答应给家里十二个夜守买皮衣呢。要是不提这事儿,我差点忘了。” “什么?姑爷昨天晚上出去了?那姑爷为什么不叫小嬛?” 苏御坏笑道:“小嬛那么笨,叫小嬛干什么呢?” “……”小丫鬟委屈得不行,不说话了。 苏御伸手敲了敲小嬛的脑袋:“你今天早晨起来的时候,枕边有两枚银币。你没看到吗?” “看到了呀。” “那你为什么不谢谢我?” “哦,谢谢姑爷。”小嬛眼珠转了转:“姑爷,您到底什么时候看家法呀?听小姐口气,是要背下来的。” 苏御摆了摆手:“你挨打手板,与我背不背家法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十五小姐只是找了个噱头,在我这个赘婿面前,表现一下她的家主威严。” “那小姐以后还会再打小嬛手板么?” “那可不一定,说不准哪天她又看我不顺眼,就拿你开打了。” “呜呜,小嬛真命苦。”小丫鬟捂着脸假哭起来。 苏御眉毛一挑:“不必觉得命苦,以后你挨打一个手板,我就给你二十个钱。怎么样,划算不?” 小丫鬟继续捂着脸,透过指缝看人:“姑爷,三十个钱行不?” “行,就这么定了。” “嘻嘻。” 第三十四章 西门落雪不洛尘 走进铁匠铺,孔孝林小跑过来,说剑已经锻好,只等着郡马爷来取。几日不见郡马爷派人来,小的还在纠结要不要主动送到府上。 取剑看了看,感觉还不错。 苏御付了钱,便提剑离开。 到了街上,又抽出来看了看,阳光下这剑泛着蓝光,煞是好看。 “小嬛,你看姑爷我手持长剑,可潇洒么?” “嗯呢,可潇洒了呢。”小丫鬟暗自翻白眼。 “呵呵,这就对了。”苏御品咂道:“要说这孔孝林的手艺果然不错。哎,小嬛,你了解这孔孝林吗?” 小嬛道:“不是很了解,但听名字就知道他是孔家后人。与当年安西大将孔孝先是同一家族,同一辈分的。但我估计也是出了五福亲的。要不然怎会沦落到打铁的地步?而且……” “哎呦~,这不是咱家小姑爷么,好悠闲呐,怎的又带丫鬟出来玩了?” 闻声,苏御扭头一看,竟然是秋姑从伯爵府里走出来,大老远地喊了一声。 伯爵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来那是她的车驾。 苏御走过去,行礼道:“原来是秋姑,小婿要去吉祥小街,给夜守们买些皮衣,路过此地。” 秋姑搔首弄姿,扭着身子怪声道:“如此照顾奴才,可真是个好心人呐。瞅瞅,我怎的就没摊上姑爷这般好的男人呢。咱家那短命的,老早就把咱撇下了。说来心里可是苦。” 说话间,秋姑的目光在苏御手上扫了扫。 苏御把剑横递到秋姑面前,和煦笑道:“如若喜欢,拿去便是。” 秋姑故作嗔怪模样,一摆手,拍打苏御手背:“把姑姑当成什么人了?看什么都喜欢,看什么都想要?哼,我看你也是个专骗女人的小登徒子,竟捡着别人不要的送,装个便宜大方人。如若真的想送,你倒是送些女人用的东西来呀。你偏偏要送剑给我做什么?你可是意有所指?” “哪里,小婿只是迫切希望孝敬秋姑。” “你少来。姑姑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你的小心思甭想瞒过我。”秋姑仔细看了看那剑:“咦?这好像不是上次那柄剑。看来姑爷爱剑,手里有好多剑。” 苏御叹气道:“哎,别提了。” “怎了呢?” “那剑虽然老旧,但却削铁如泥,我甚爱之。可惜昨夜不慎丢在了外面。今日早晨想起,出去找,却怎么也找不到了。您说,这是不是一桩憾事。” “丢了?” “嗯,丢了。” “我不信。那么好的剑,怎么会丢?” “嘿,信不信由着您的性儿,您要是非说没丢,我也没辙不是。”苏御打量秋姑衣着,又看了看马车,反问道:“秋姑一身盛装,这是要去哪?” “还能去哪,这不是二叔要过生日了,我去找个诗人,求诗去。” “求诗?” “说是求,岂能白求的。但凡有点名气的诗人,哪个不是小一万的礼物。咱显伯府现在穷啊,可请不起‘范娄颜薛’那样的诗人,可也不能太掉价不是。我这就要去找前科状元,给咱写上一首。好了姑爷,我要走了,咱们回见!那状元郎还在家等着我呢,呵呵呵。” “恭送秋姑!” “嗯呢,真乖。以后常来家玩呀。” “……”苏御心中好一阵恶心。 目送秋姑马车走远,苏御扭头问小嬛:“二老爷过生日那天,还要搞诗词比赛吗?” 小嬛眨眨眼:“给唐家最老的老爷过寿,每逢整岁,都要举办诗会的。” “哦…,那诗一定都是以‘寿’字为题?” “今年还真就不是。二老爷说了,大老爷就是用‘寿’字办的诗会,可是刚过完生日人就没了。所以这次干脆不用‘寿’字为题。什么诗词都行,只求个氛围。到时候会来许多名流,估计一定会冒出几首好诗来。其实刚才秋姑是故意哭穷,托辞出府,不知道去找哪个野男人去了。现在主动跑上门来的文人多着呢,他们手里握着诗贴想送进来都找不到门路,还用得着出府去买?要知道一旦谁的诗出名了,对那人来说可有莫大好处。梁朝的科举考试,哪次不是名人当状元?” 提起作诗,这本不是苏御强项,所以也没打算凑热闹。可此时他却想起一个人来,诗人朋友许洛尘。 苏御问:“如果用唐氏军驿发加急书信,从这里到华州需要几天时间?” “不知华州到洛阳有多远?” “五百里。” 小嬛道:“那要看姑爷出多少钱。如果钱足够多,两日便到。” “今天是正月廿八,二老爷是下月初五生日。时间还来得及。”苏御指着吉祥小街道:“你去买十二件皮衣来,让商家直接送到府上。在我屋里算账。” “姑爷要去哪?” “我去邮封信。” “姑爷,不着急的,您邮寄信件需要小姐批字,否则走不得唐家军驿。” “……”苏御一阵无语:“那好,反正时间还来得及,咱们先去买皮衣。” 想起好友许洛尘,就想起自己还欠着好友的一个承诺——代替许兄,去见见他的笔友“西门落雪”姑娘。 要说这西门落雪可不简单,正是洛阳西门氏大公子府上嫡出九小姐,楚国公西门真森的堂妹。 西门家与唐家军力相当,飞虎军十五万沿江布置。占据淮南资源,十分富庶。北方连年战争,战火未能波及西门氏太深。他们只是提供一些物质支援,和三个师的兵力支援。而大部队依然驻扎沿江,按兵不动。美其名曰,防晋贼趁北乱而渡江。 现在的西门氏完全没有经济负担,西门家族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哪个不是绫罗绸缎环佩叮当。 也正因为此,许洛尘才自愧不如,觉得实在是配不上人家姑娘。 许洛尘曾说过:既然娶不起,干脆别纠缠。人最难得有自知之明,这恰是我许洛尘最值得骄傲之处。苏兄代替我去见见她,给她留下个美好形象,并给我要来姑娘画像一张。临走撇下绝情但温柔之言与她。从此我便与她断绝书信来往,让她安心嫁人。 许洛尘自诩温柔情种,可在苏御看来,他这件事办得简直是“又当又立”。既然不打算在一起,又何必让别人代替见面,勾动姑娘心弦? 不过答应兄弟的事还是要去办。 只不过不打算按照他的意思去办。无论如何要准备些礼物。临别说绝情话时,也要拿捏得当,把责任大包大揽,就说自己的不是。且说自己是个天残子,不能生育。这样说来,想那姑娘一定会死心。 第三十五章 修道三叔 苏御去吉祥小街皮货店,买九件软皮衣,两件红狐毛裘,一件黑貂毛裘。 郡主府中夜守,都是高大身材,所以买的都是大号。可还是担心有人穿着不合适,于是又找到孙裁缝,丢下一些钱与他。告诉孙裁缝但凡有郡主府的夜守来改衣服,就从这钱里扣便是。孙裁缝连连称是。 皮衣沉重,一大包衣物让小嬛自己扛着,苏御不忍心,自顾郡马爷身份不能干这糙活儿,于是唤来驴车,一主一仆坐上驴车回家。 小毛驴儿甚是活泼,苏御见毛驴有趣,与那车夫要来鞭子,亲自驱赶。 不久后这毛驴四蹄蹽开,在坊间道上奔跑起来,把车夫和小嬛颠得头昏脑涨。 小嬛不禁担心起来,提醒道:“哎呀,姑爷,您且小心。咱也就是在清化坊里可以这般奔跑,出了坊市再这样奔驴,要被金吾卫逮捕的。” 苏御继续挥鞭喊道:“我当然知道。” 回到家中,让门丁扛着包裹,将衣服送到耳房。 苏御问:“小嬛,昨天不是说好今日大仓轮班么,怎的不见她们来人?” 小嬛道:“她们几个说今日清点一下,明日再开始倒班。” “她们怎商量的?” “按照唐翡、唐翠、唐小肥、冯瑜、李多彩这样顺序。第一天唐翡、唐翠来耳房听事;第二天,唐翠、唐小肥;第三天唐小肥、冯瑜;第四天冯瑜、李多彩;第五天李多彩、唐翠。就这样轮转下去。” “哦…”苏御顿了一下:“小嬛,你实话与我说,你们六个小丫鬟之间,可有看不对眼的?” “当然有了。唐翡和冯瑜、唐翠和李多彩都看不大顺眼的。” “你就没个不顺眼的?” “咱倒是跟谁都行。偶尔不顺眼,咱也不撕破脸的。” “嗯,小嬛最懂事。是个好孩子。” “嘻嘻。” 苏御看了看这些皮衣:“昨天我让李封下午来取,其实不太合适。夜守们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下午如何来我这里取衣服呢。不如给他们送去才好。” 苏御指着衣服说:“既然那帮小丫鬟还没来,那就只好你自己去送。这黑貂毛裘送给林逍,两件红狐毛裘送给李封、张广。其它就随便送了,只是告诉他们,如果不合适就去孙裁缝那里改。送衣服不着急,你且慢慢送。晚上我给你买红烧肉吃。” “谢谢姑爷。嘻嘻。” 听说有红烧肉吃,小丫鬟开心得不行。脚步轻快地送衣服去了。 小嬛刚送走两件,夜守们纷纷赶来,给姑爷行礼,口称感谢,顺便领走皮衣。 林逍、李封、张广跟随小姐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苏御让其他夜守帮忙把衣服带回屋里。还说,耽误大家休息,实在过意不去。夜守们都说姑爷心眼好,难得的好主子。 “姑爷,小嬛也没送那么多衣服,晚上还有红烧肉吃吗?” “有的,有的。” —— 取来文房四宝,苏御写了两封信。 一封信写给好友许洛尘,信中说:唐氏门阀二老爷过寿,当日有诗会,许兄素有科考之心,不如送来几首诗,一旦扬名,大有裨益。 第二封信写给本家三叔,信中说:我这边一切安好,安乐郡主如言传一般知书达理才德兼备温婉贤惠,如今我已安顿并小有事业,让堂弟苏集来洛阳帮我打理些许事务。虢州附近有马匪出没,让他小心赶路,不可夜行。 苏家也不知是怎么搞的,从苏御的父亲苏常胜开始,老哥仨娶了七八个媳妇,却只生了生了四个男孩。结果还夭折了两个。 苏常胜和二叔先后离世,家中只剩下三叔和一群寡妇。 三叔那人修道,早年媳妇生产,结果难产,母子双亡。从那以后三叔就不近女色,到现在身边也没个孩子。他看起来也不当回事,整日炼丹吃。 苏御曾对三叔说,父亲和二叔就是吃了你炼的丹药死的。 三叔一听这话,往往都会瞪眼道:那我怎么没死? 三叔一向脾气不太好,苏御也不跟他争什么。有一点倒是值得肯定的,即便父亲和二叔是吃丹药死的,也不是三叔故意所为。因为三叔也在吃,可他就是没事。而且越吃脸越白。苏御打趣说,夜间看到三叔,如同看到白无常一般。甚是恐怖。 苏御赚到钱,想给家里送点,可又不能直接说,毕竟这书信是要给郡主殿下审查的。故此,也在书信中对十五小姐美言几句。可这几个成语用得并不恰当,尤其是刚发生“打手板”事件。苏御心想,如果唐灵儿看到,八成不会领情。故意气气她,看她能把我怎的。 放下笔。 这时有第一院小丫鬟跑进来,说,李勋来找。 苏御没带小嬛,独自去见李勋。 李勋说,院子已经谈了三家,价格都很贵。 苏御道:“贵不怕,肯卖就行。三家院子多少钱?” 李勋道:“林家院子最大,要五千五百万钱,讲了半天价,咬死五千万不再松口。孔家院子要两千五百万。孙家院子最小,要一千三百万。” 苏御纳闷:“林家有多大?为何要那么多?” 李勋道:“很大,三进的院子。小的粗略算来,即便不修仓库,凭借院里原有房子储存货物,也能赶上东大仓里一座分仓。” 苏御打了个响指:“那好,就要林家的。” 随后让李勋去醉仙楼找孔硕,把钱送来。 又到林家送钱,随后去坊署交办手续,在房地契上更名。 当李勋把“写着自己名字”的房地契拿到手时,略显激动:“明知道这房不是我的,可是拿在手里还是有些不安生。都说钱压奴婢手。看来我也是天生的奴婢命,压不住这多钱产,反而被钱产压住。” 苏御一笑道:“你还是没习惯而已。” 避开旁人,苏御低声道:“还有五千万钱都放在你那里。以招募长工为由,把兄弟们召集过来。用这钱养活他们。” 苏御伸手提了提李勋的衣服:“以后,你也好生打扮一下自己,看起来像个大老板才好。你的花销只需有个账目即可,该花钱的地方不必替我省钱。” 李勋低声道:“有苏堂为我们做主,真好。” 第三十六章 小楼对话 苏御跑出去小半天也没回家,把小嬛急得团团转。生怕这时小姐回来。如若被发现小嬛没跟在苏御身边,八成又要惩戒一番。 就在天将暗时,苏御溜溜达达回来了。 小嬛大喜模样,好似小燕,蹦蹦跳跳迎了过来。 “姑爷,您可算回来了。如若再不会来,被小姐撞见,小嬛想为姑爷隐瞒也瞒不住了。” “不必隐瞒。”苏御和煦笑道:“小姐回来,你就直接与她说,李勋帮忙联系生意发了财,在东府大仓附近购置房产。购置房产就要与官家打交道,为了在坊署办事顺利,才唤我一起。办完手续,李勋邀我晚上吃酒,我担心回家太晚,所以推迟。” 顿了一下又道:“红烧肉可买来?” “不知姑爷何时回来,还没去买。”小嬛一笑:“那我现在去。” “嗯,去。”苏御抓出一把零钱,数也不数,便放到小嬛手里。 小嬛愉快跑去饭堂。 —— “媳妇”天天忙,也不跟自己住在一起。 苏御懒得打听唐灵儿的情况,想什么时候吃就什么时候吃,倒也落得自在。 今日又有十六亿进账,作为东府经济大总管,唐灵儿自然会第一时间知道。 也不知这小媳妇听说之后,会是什么心情。 “姑爷,一个菜够吃么?”小嬛端着餐盘进来。 “呦,这大一碗,够了。”苏御笑道。 吃饭时苏御还在寻思,唐振唐灵儿兄妹这次会奖励我多少钱呢? 心里道:“上次运作二十亿,赚了六亿,那时唐振给我五十万钱。 这次净赚十六亿,怎么还不给我一百万? 有这些钱我倒是可以随便花花。且说还给华州家里送去一些。想必唐灵儿不会说我底漏。 另外,以后我出行也有了说法,只说是盯着孔勋不要胡来。孔勋的买卖我都要了解一二,尤其是孔勋仓库与唐家五五分账,也算是自己的事业。 ……只可惜这钱落不到自己手里。 怎么才能转到自己手里呢? 哪怕只是个过路财神也好。” 苏御一边吃饭,一边胡思乱想。 小嬛以为饭菜不对姑爷口味,不禁焦急起来。 红烧肉是小嬛最爱,姑爷照顾小嬛口味,而小嬛只点了一个菜回来,还把剩下的钱私藏。如今见姑爷吃得不香,小丫鬟觉得不自在了。 “姑爷想吃什么,小嬛再去买来。” “哦,这挺好的。不必再跑一趟。” “刚才买红烧肉,还剩下是十三钱。还给姑爷。” 苏御摆手道:“以后这些小钱儿,多了就是你的,不必还我。” 这时听到前院有车马声响,估计是唐灵儿回来了。 不久后李封张广穿着新衣来见姑爷道谢。 李封道:“林逍守在望楼,不方便过来亲自道谢,让小的代替说声谢谢。” 苏御道:“你们辛苦,理当得到奖励。” 李封张广再次道谢,才离开。 他们刚走,王珣走了过来:“姑爷正吃饭呢?小姐让过来问问,如果姑爷没吃饭,过去一起吃。” 苏御道:“刚吃完,就不过去了。” 王珣目光扫向方桌,一笑道:“不妨再吃一些嘛。今日姑爷立了大功,只吃红烧肉,可是不够喜庆。” “那好,就跟王珣姐姐一起去吃点。” “姑爷,您可别叫奴婢姐姐,折煞奴婢了。” “呵呵,你比我年长,长得又好,叫也无妨。” 小嬛曾说,姑爷好性儿,好风度,好相貌,平时说话办事都慢悠悠的,从不见他着急。唯独爱撩闲不太美好。 这可是郡主府,姑爷倒插门进来,并非家中第一主人,就这般撩人甚是不妙。尤其咱家小姐是要强的脾气,搞不好哪天就要发作。那时姑爷就要倒霉了。 小嬛想提醒苏御,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毕竟身份卑微,有些话不方便说。岂敢以下犯上,教训主子?更何况这主子对自己真的很好。小嬛心道,许多小事只当没看见,瞒着唐灵儿便是。 —— 既然唐灵儿邀请共进晚餐,苏御干脆把两封书信也带上,打算饭后直接交给唐灵儿审查。 来到前楼大厅,与唐灵儿对坐,一人一几,不久后菜蔬美酒送来,夫妻二人对饮一杯。 随后苏御便坐在那里,随便吃了点。 饭时,二人一句话也没有。 餐后来到二楼。 唐灵儿坐在主位,苏御坐在次席,王珣林婉侍立。 唐灵儿挥手,让王珣林婉去用餐,不必在二楼伺候。 二人行礼告退。 待二人走后,唐灵儿道:“以前小瞧姑爷,没想到姑爷这般大的能耐,仅来半月,就弄到两桩大生意。” 听唐灵儿的口气不太入耳,怎么听也不像是在夸人,苏御没做回应,只是坐在那里。 果不其然,唐灵儿话锋一转,又道:“这洗黑钱的买卖,以前就有很多人来找过我,可都被我拒绝了。姑爷可知为何?” 听唐灵儿这般口气,苏御便猜到一二,可他却道:“不知。” 唐灵儿道:“唐氏脸面。咱们唐氏是要脸面的。岂能什么钱都赚?” 苏御脸色微沉。 唐灵儿又道:“今日并非谴责姑爷,反而要道声谢才好。毕竟此时唐家财经困顿,而我早已树起不收黑金的呆板形象。如果由我来做这买卖,反而是自己打自己脸面。如今有姑爷从中回旋,倒是让唐氏渡过难关。” 闻言,苏御笑了笑。 唐灵儿拂袖道:“听闻姑爷华州府家里也不甚好。可需资助么?” 苏御道:“些许小事,就不劳烦灵儿费心了。舅哥奖励我五十万钱,我自然会资助家里。” “五十万够吗?” “嗯…,也不是很够。” “那好,明日你去账房再支一百五十万。权当是我送给苏家的。” 苏御道了声谢,又把两封书信递交上去。 唐灵儿也不客气,展开看了看,道:“二叔生日诗会,早有范正明送诗给我,我还为姑爷准备了一份,也是‘范娄颜薛’中薛荥[xg]所作。姑爷这位姓许的诗人朋友无甚名气,我看就不必请了?” 苏御道:“反正也是顺便送信,不如就让他试试看。万一偶得妙手,或许能与那薛荥之作比较一番。” “呵,我看很难。梁朝四大诗人颇有才华。哪怕是自称文豪遍地的南晋,也有他们的诗集传颂。”唐灵儿干笑一声:“好,既然姑爷坚持,那就不干涉了。姑爷自处便是。” 第三十七章 铁马往事 说起唐氏门阀的买卖,其实重头戏不在洛阳,而是在长安。 长安作为洛阳陪都,却被十五万神策军镇守,可以说完全掌握在唐氏门阀手里。 陪都只是一个虚名,皇室集团从来没把长安想象成自己的后院。哪怕是男贾铁蹄跨过黄河,闯到郑州城下时,皇室也没打算撤退到长安。 当时陈太后的决定是,如若郑州丢了,就固守洛阳八关;如若八关被破,再退守洛阳;如若洛阳也被破,那三大门阀与我皇室就共赴黄泉。 陈太后并没有军事指挥才能,但她这股宁死不降的精神,却鼓舞抗战将士。当时西北地区,神策军与桑腊国势力形成拉锯局面;东边男贾骑兵突破黄河防线,蚕食郑州,玄甲大将张云龙死战不退,可郑州城依然岌岌可危。在东西两方面同时开战的不利情况下,孟氏虎贲军、西门氏飞虎军,分别从荆州和淮南北上驰援郑州。一举击溃男贾胡兵,并跨越黄河穷追猛打,一直打到燕云十六州。逼迫男贾王耶律滔在云州签订“云州之盟”。将云州纳入梁朝版图。燕云十六州,虽仅夺回一州,但在当时也起到提振人心之作用。就连宿敌南晋都送来贺礼,礼书中称,此乃光耀神州之一战,可喜可贺。 当男贾人在河北战败之后,同盟国桑腊立刻呈现崩溃之势,神策军趁机全面反扑,从长安一直打到河西走廊。当战神祁东阳夺回酒泉、嘉峪关、玉门关、敦煌之后,桑腊王上表称臣,至此持续十年之久的抗战宣告结束。 能挺过这一浩劫,梁朝四大军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但唐氏门阀打得最惨,死的人最多,花的钱最多,欠的债也最多。几乎是以一己之力将桑腊一国击退。也难怪大司马唐振如此穷,却在朝堂之上依然腰板硬。 虽然皇室在神策军中也安排了不少监军,可实际意义并不大。如果皇室与唐氏真的闹翻脸,第一批被干掉的就是那些监军。 此时长安的税收,名义上一半归皇帝,一半都归唐氏。可现在西北税收并不乐观。战争刚结束,城市凋零,百废待兴,人口锐减,这样的地方即便硬刮来一些民脂民膏,也会第一时间被十五万神策军拿走,根本流不到洛阳城里来,包括本应该给皇帝的一半,也被唐振扣下。 唐振对太后说,等以后西北建设好,这笔钱一定会还。太后嘴上不同意,可唐振在这个问题上十分强横。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唐振绝不能让军队出问题,否则动摇唐氏根基。因此太后也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为难唐振。丞相孟丹青和御史大夫西门真森也极少提起此事。 而唐灵儿现在所掌握的经济财权,指的是清化坊东府财权。在得不到长安方面资金支援的情况下,东府一大家子三千八百口人的生活问题,真是让唐灵儿绞尽脑汁。而东府只有一个大仓,仅有四十亿流动资金,全部被她拿去压货哄抬物价。这时被孟氏财经掌权人孟思勋刁难,迟迟不肯放货,导致唐氏东府现金全部被套牢,害得唐灵儿到处赊粮食。 唐灵儿并没有说谎,在唐氏东府最难的时候,曾有黑金主找到她,却被她严词拒绝。 作为超级豪阀的掌权小姐,从小锦衣玉食,众星捧月,心高气傲,更兼有郡主之名。这样的女子怎可能看得起“孔硕、段友德”之流。别说做买卖,就是同处一室看上几眼,都觉得愧对列祖列宗。给唐氏丢尽脸面。 十五小姐认为,宁愿饿肚子,也不肯向那帮人低头。 可她的倔强还能坚持多久,最后还是要看东府粮仓。 如果粮仓续接不上,十五小姐极有可能去找二叔唐宁帮忙。但那样做,又会让唐振失了面子。 十五小姐左右为难。恰在此时听到消息,之前绝不肯让步的孟氏,竟然把放货时间提前四十五天。唐灵儿还以为是自己努力斡旋的结果,其实不知那是安国公大司马唐振在背后与荆国公丞相孟丹青说了话。所以孟丹青才与孟思勋夜谈,放缓对唐氏压力。 虽然放货时间提前,可还是有好长时间才能回收资金,此时十五小姐简直是度日如年,到处借钱也借不到,心情简直是糟糕透顶。于是对苏御这纨绔更是没心情理会。可以说是懒得搭理。只是安排苏御接替林婉留下的一摊,而仓库那边早已被林婉打理得井井有条,六个小丫鬟也早已成为熟练工。苏御去了大仓,也就是个名誉主管。 谁能想到这纨绔竟然开仓放货,还以为这小子要败家,可把唐灵儿气得要死。 但后来连续两笔款项进入东府银库,而运走的货物又如数送回,唐灵儿心中已经有了些许变化。虽明知那是洗黑金的买卖,可也不加阻拦。 说来苏御这赘婿身份也是特殊,说他是唐家人,他却姓苏;说他不是唐家人,还住在东府掌权小姐的府里。由他出面办这样的事,竟让唐灵儿没觉得哪里不妥。 这两笔钱使唐灵儿面临的许多问题迎刃而解。再也不用看孟氏脸色,也不用到处赊粮。用王珣的话说,咱家十五小姐这一月来可算受尽委屈,到处求粮,好似乞儿。姑爷来了以后,倒是让小姐不用受委屈了呐。 —— 苏御走后,小嬛被喊来问话。 “小嬛,姑爷除了忙生意上的事,他平时还干了些什么?都认识了些什么人?”唐灵儿拈起三炷香,站在佛龛面前。 小嬛道:“姑爷喜欢剑,家里带来的那柄剑昨天巡夜不小心弄丢了,早先在铁匠铺制定一把,今日姑爷去取,姑爷说新剑还不错。姑爷认识的人都是做生意的人,再就没别的了。哦对了,秋姑总喜欢和姑爷说话,一说话就眉飞色舞的……。除了秋姑,就是嫡长孙来找过几次。除了第一次出去喝酒,再以后姑爷都说忙,没怎么理会嫡长孙。” 唐灵儿对着一尊金佛拜了拜,把香插入香炉:“现在姑爷衣柜里有几套春装?” “一套,还是他自己带来的。” “哦,明日把姑爷身量告诉八姐,让唐家姑姑小姐们为姑爷做几套春衣。” “喏。” “等等,姑爷喜欢什么颜色?” “嗯…,姑爷好像喜欢白色。小嬛发现姑爷昨天晚上动过那件白袍。” “晚上动白袍?那他白天呢?” “白天不一定,小嬛取来哪件他就穿哪件,从不挑剔。” 第三十八章 黛眉杏目 苏御睡眠极浅,也不知是不是穿越导致的后遗症。每日睡两三个时辰,就能精力充沛地活动一整天。偶尔中午小憩,基本也都是闭目养神。许洛尘常说,苏兄这体质不当个日理万机的天朝大员,实在是可惜。 离开小楼,苏御回到耳房,提起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也不知他想写些什么,反正小嬛是看不懂。 小嬛回屋之后,看起来挺高兴,一边打扫房间,一边碎碎叨叨说些闲话。 而苏御的思绪却已飘向别处,有些思念那个活泼女孩谭沁儿。 能与谭沁儿相识,全拜雁师姐所赐。 当年雁师姐在苏御家里养伤,连姓什么都不告诉苏御,苏御就成天觍着脸,姐姐长姐姐短地叫着,只为了学上两招拳脚。 有一日雁师姐被苏御烦得不行,教他两招。苏御如获至宝,正在院里练拳。这时门丁来报,说门外来了一名少女,求见师姑。门丁问少女,你师姑叫什么名?少女却强横道,让你报门算是客气的,再废话,我就打进去! 这是谁家不要命的死妮子跑到将门来惹事? 苏御正觉得练就武艺无处施展,便拎着拳头,带着两名六十岁的恶奴冲出府门(苏家已穷,多少年都不曾更替家奴,都是一些老丁老婆子不舍离开苏家,还在府里混口饭吃)。 出门一看,是一名劲装少女。这少女黛眉杏目唇红齿白,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精气神儿,看少女那修长身材,尤其是两条腿又长又直简直美得不可方物,正中苏御下怀。 于是苏御与少女讲理。 可少女只当苏御是寻常纨绔,反而更加强横起来。 二人话不投机,当场动手,结果仅三招,苏御被少女打倒在地。 少爷被打,这还了得! 两名花甲老卒暴怒,冲上前去与那少女搏斗。 老卒虽老,当年却也是关公身边周仓关平(苏常胜身边亲兵卫队),一阵拳打脚踢与那少女苦战起来。 苏御爬起来,在一旁为老卒呐喊助威。 可斗了十几个回合,一老卒被打掉老牙,另一个被打得鼻孔穿血。 这时苏御灵机一动,背后包抄,使出雁师姐所传“流抱”,一把将少女擒住。 “回家去!吊树上!”一老奴抹着鼻血吼道。 把少女擒住,带回院里,长绳挂树,看起来是真的要把少女吊到树上去。 这时雁师姐才蹒跚走来,要求放掉少女。 苏御本无心真的吊起少女,只是吓唬她。见女侠说要放人,想必她们是认识的。只是她们之间不知有何隔阂,雁师姐只说了一句放人,再不说其它言语。 苏御照办,把少女推了出去。 结果少女就跪在府门口,一跪就是一天一夜,声称师姑不来见,就跪死在门口。 这少女到底找师姑干什么,苏御也不知道,问她也不说。 就看着少女跪在门口,苏御于心不忍,晚饭时,端来饭菜与她。 可她却不吃不喝。 但苏御撩闲没够,嘚啵嘚没完没了,终于打动少女。于是苏御坐在门槛上,姑娘跪在地上,二人一起吃。 后来觉得距离稍远,苏御弄来小板凳,坐在少女身边,继续撩闲说话。少女看似意志坚定,坚决不起。 可苏御心道:我让你吃,让你喝,我就不信你不去厕所。 果不其然,当天夜里,少女还是起来,飞奔去了茅厕。 从那以后,这名叫谭沁儿的姑娘就赖在苏家不走。经常去见她师姑,可师姑却闭门不见。 谭沁儿犯轴,也不肯走。 这期间雁师姐倒是传授苏御不少真功夫,苏御武功突飞猛进。但一开始还是打不过谭沁儿,时常被欺负。可是到了后来,谭沁儿越发觉得制服苏御费力。终有一天,苏御不再让她。一拳将少女击倒。可少女却不认输,只说大意。但从那以后,少女再不与苏御比武。而是到处玩耍。 苏御带着谭沁儿去游湖,谭沁儿带着苏御去盗墓;苏御带着谭沁儿打马球,谭沁儿带着苏御拦路抢劫;苏御带着谭沁儿参加诗会,谭沁儿说要去华州府尹家里逛一圈,苏御震惊。 那时华州府衙极度腐败,百姓怨声载道,谭沁儿非要去整治那府尹不可。苏御拦她不住,便乔装一番与谭沁儿同行。那天晚上,他们从知府家俊俏夫人房里抢来许多金银财宝,谭沁儿带着金银细软跑去贫民窟,将那些宝贝一股脑都丢到贫民家中。 从那时开始,苏御就觉得这姑娘实在是与众不同。 虽然知道与她在一起十分危险,但却让人生变得十分刺激。 可后来姑娘还是离他而去。谭沁儿说,不能在与苏御一起玩耍,否则会害了苏御。 后来从雁师姐口中知道,这小丫头就是大师兄谭方鼎的女儿。她来的目的,是代替父亲来求雁悲鸣重掌红黑神教,与佛生门一起刺杀太后。但雁师姐一直没答应。 说了这些,雁师姐把剑和《霹雳剑谱》留给苏御,便也离开苏家。 过了小半年,苏御准备去洛阳入赘,这时谭沁儿又冒出来,恳求苏御把剑带去洛阳。除此之外,再不说其它。 “姑爷,姑爷?喂,姑爷!”小嬛呼唤苏御,可苏御却神游天外。 突然察觉,反问道:“什么事?” “都问姑爷三遍了,姑爷喜欢什么颜色的衣服?” “我……”苏御思绪还没有完全收回,不禁细语呢喃:“沁儿喜欢我穿白色。那就白色好了。” 声音很小,可还是被小嬛听到了,于是问道:“沁儿是谁?” “……我妹。” “哦,姑爷家几个妹妹呀?” “五个。” “哦,沁儿是老几呀?” “你今天话怎么那么多?去,早点休息,不必陪我了。” “是,姑爷。” 突然想起白色不行,连忙道:“唉!等等,你问我颜色干什么?要给我做衣服吗?” “是小姐要给做。” “那我不要白色。” “那要啥?” “嗯…,我看灵儿常穿红袍,那我也弄一件。” “姑爷,小姐穿的是郡主礼服,镶玄黄里子的。” “怎么的,红色让郡主承包了?” “哦,那倒不是。只是没有玄黄里子。” “里子什么颜色随便了。” “哦。” 第三十九章 很是无语 唐翡唐翠一大早就跑来耳房,两个少女穿得干净利落,面带羞涩笑意站在门口。 小嬛正在给苏御穿上外套,苏御冲唐翡唐翠挥了挥手说:“今天没什么事,你们两个在我屋里待着就好。如果有人问起,就说我去了北市。因为孔老大要在那里买仓库,作为合伙人,我要去那边参谋参谋。我和小嬛中午可能就不回来了,你们吃饭不必等我们。给你们留了二十个钱,午饭时加两个小菜。” “谢谢姑爷!” 见小丫鬟们笑得灿烂,苏御也笑了笑。 去北市找孔老大,完全是托词。其实苏御是想去北市转转,希望能找到谭沁儿。 想见谭沁儿不仅仅是因为想念,更是因为昨天晚上李勋跑来告诉苏御,说张小刀也不知道是谁在烛台上刻字。 红黑神教和佛生门藏在清化坊里的暗桩都是空字营。可李勋和张小刀都不知道这个空字是谁刻的,那么能是谁刻的呢? 可能是更高级别的暗桩,平时他们隐藏得很深,连李勋和张小刀也不知道。 但又有可能是“唐府剑客”的一种试探。 这时苏御第一个怀疑的人是林逍。 但这终究只是怀疑。 因此苏御打算问一问谭沁儿,佛生门在清化坊里到底安排了多少暗桩。这个刻字的人,会不会是你们的人?你个小妮子,到底把我的身份都告诉了谁? 穿好衣服,带着剑,苏御溜溜达达向前院走去。走到小楼附近时听到一阵马铃声,主仆二人绕过小楼,见到一名老太监下了车,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太监。林婉儿带着两名丫鬟迎接老太监,他们正在马车附近愉快地交谈着。 苏御好奇。 小嬛道:“看来传言是真的,太后果然又送来两个太监。” 苏御笑了笑,没说话,径直向前走去,只打算路过,并没打算参合此事。 却没想到林婉冲着苏御挥了挥手:“姑爷,您来得正好。既然姑爷在家,由姑爷验身最合适了。” “何为验身?” “就是看太监是否净身。” “哦,那好。”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愉快的经历,看过那些残次品之后,苏御觉得有些反胃。据说这两个小太监八岁就进了宫,在司礼监手下工作多年,虽然才十七八岁,但已经是非常老练的成熟工。据说能把《大梁礼仪》背得滚瓜烂熟。 太后为什么非要送两个小太监过来,在苏御看来这就好像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事。可太后嘴上却说得冠冕堂皇颇显圣眷。 唐灵儿也不客气,把之前派过来的两个小太监以“相貌不佳有碍观瞻”为由,就给退了回去。这个理由实在是太牵强,甚至可以说是蛮横。但皇室也没说什么。这次太后可算是用了心,派来两个小白脸太监。小嬛正在偷偷瞄两个小太监,已经瞄了许久。 “太后说了,既然安乐郡主已成婚,这两个小奴就分别伺候郡主和郡马。”老太监房宫乐微笑说道。 在林婉引荐下,苏御与老太监互相行礼。 苏御道:“房公公之言,一定转达郡主。” 说话间,苏御掏出两枚金币塞给老太监。 老太监连忙推迟,却拗不过,最后笑盈盈收下,并带着人走了。 老太监走后,林婉一笑道:“我们已为老太监准备礼物,却不曾想被姑爷捷足先登。姑爷出手阔绰,想想林婉准备的礼物,实在是拿不出手了。” 话里话外这是说“给多了”,苏御笑了笑,刚要说话,只听门口有人喊:“小姑父!嗨!今天可算让我逮到你了。你不许说今天有事儿,必须陪我一天不可!” 唐麒跑了进来,一把抓住苏御袖子:“我知道小姑不在家,你休要唬我。且跟我走一天。我带小姑父吃酒去。” “这个……,唐麒啊,今日我果然有事。” “不行,不行,不行!必须跟我走,哎呀,跟我走!”唐麒撒赖地说。 苏御拿唐麒没什么好办法,于是被他拽出府去,上了唐麒的车,赶往醉仙楼。 车上苏御问:“唐麒,这大白天的你非喊我出来干什么?要见你的小美眉,也没必要大白天拉我出来。” 唐麒道:“小姑父,出大事了。今天你一定要替我做主。” “我?”苏御觉得准没好事,皱眉问道:“出什么事了?” “姑娘怀孕了,她家里人找来了。”唐麒表情怪异,看起来有些紧张,又有些兴奋。 苏御捻了捻手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这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计划好的,对不对?” “没有,没有,都是意外。”唐麒嬉皮笑脸地说。 “你少糊弄我。”苏御拉沉脸:“大家都说你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可当我第一天见到你,就觉得你小子心眼儿不少。你刚见到我就冲着我嚷嚷,你是故意的,你是在试探我的脾气。后来你连续问了几个问题,没有一个不是在试探。而最后一次试探,就是带着我去喝酒,而你却跑去幽会姑娘。你小子设计的好圈套。现在到了最后一个环节,你想让我出面,干什么?当你的家长啊?” 唐麒不笑了:“既然都被姑父看穿了,那我就明说了。我娘不同意这门亲事。所以她不来。我那几个叔叔要么是在长安,要么就很忙。那我只能找姑姑了。可是清化坊里只剩下八姑和小姑。八姑守寡,你说我找谁?” “找你小姑。” “拉倒!这事儿能找小姑?小姑不得把我骂死?” “然后你就找到我了,是不?” “要不然呢?让我找谁?”唐麒耷拉着脑袋,抹了抹眼泪:“姑父啊,我就稀罕曹姑娘,稀罕得不行。一天看不着她,我就浑身难受。您说,我娘那人怎么就那么轴呢?又没说娶到家里当个正房,她为啥就不同意呢?曹姑娘多好的姑娘,她都跟我说了,到咱家当个妾她就满足。可我娘偏偏不同意。哎——” 苏御一阵头疼,挥袖道:“那好,我就以你家长的身份去见见对方家长。不过我可事先说好,我不能保证完全控制局面。如果人家闹起来,我扭头就走。你先跟我说说,那曹家是什么情况?” “是玄甲总监军曹圣的侄女。她爹以前是安西都护府副将曹讼,可惜英年早逝,于是曹姑娘就一直住在叔叔曹圣家里。所以今天来与姑父见面的,就是曹圣曹子度。” “……!”苏御好一阵无语。 第四十章 醉仙楼谈话 作为军旅世家,苏御当然听说过曹圣的大名。他今年三十岁,字子度,早年跟随牧王驻军敦煌,后荡平西域诸国,立下过赫赫战功。那时他就以儒将之名享誉全军。如今更是玄甲军中的二号人物,玄甲总监军,兼第二师中郎将。 据说他与唐氏门阀二老爷唐宁关系不错,是为忘年之交。但碍于所属势力不同,每年也不过是来几次而已。 在“理亏”并且仓促的情况下与这样的人物交涉,真的让人有些头疼。可苏御最后还是决定去见一见。毕竟清化坊是唐氏门阀的地盘,同时苏御还要拉近与嫡长孙唐麒的关系,以后自有妙用。 “你曾对我说,这姑娘出身卑微。就如此卑微法?另外她作为玄甲军亲属,是怎么住进清化坊的?” 唐麒苦着脸道:“她不是曹讼家大夫人生的,是一个小妾生的。在我娘看来当然卑微了。至于她为什么住在清化坊,那当然是我给她安排的。” “她家人不找她吗?” “找,当然找了。可是找不到又能怎样?” 苏御皱眉:“如今肚子大了,见你娘还不同意,才把叔叔找来的?” 唐麒点头:“嗯呢。” “丢人现眼!” “小姑父啊,您就别骂她了。” “我是在骂你!” 不久后来到醉仙楼,下了车,苏御反而显得更加沉稳起来,不紧不慢向门口走去。 “小姑父,您这派头看起来可真不赖,这才像个家长的样子。您保持住。” 唐麒看起来有些紧张。 此时他身后的几名扈从,看起来比唐麒还要紧张。尤其是那位名叫唐笃的魁梧扈从,他紧张得甚至有些冒汗。 苏御不禁好奇,这帮家伙紧张什么呢? “唐麒,你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唐麒看起来有些目光躲闪。 苏御盯了一会儿,没再问下去。 随后来到醉仙楼顶楼,报门后进入。 门一开就见到一大群人,其中有两个人坐着,其他人全部站立。坐着的一个是唐家二老爷唐宁,另外一个想必就是玄甲总监军曹圣。这二人气度威严,面带不豫之色。 此时屋里气氛有些紧张。尤其是曹圣带来的那些扈从,脸色都十分难看。他们身穿齐备铠甲军装,这般怒目之下,颇显威吓。 还没走进门的时候,苏御微微扭头瞪了唐麒一眼,唐麒低着头一个劲儿地摆手,示意他也不知道唐宁在这里。 这时唐笃低声道:“小姑父别多心,我们是真的不知道二老爷在这里。一开始我们以为……以为国公爷会来。” “那还不如唐宁在这里呢。”苏御低声说了一句,便大步走了进去。 既来则安,见到唐宁,苏御行礼道:“小婿苏御,拜见二叔。” 唐宁虽老,但不糊涂,瞥了唐麒一眼,随后问苏御:“劲锋,你为何会来?” 苏御道:“唐麒已将事情始末与小婿说过,闻听之后,小婿十分愤慨,也十分同情。” “哦?愤慨?同情?”唐宁干笑一声:“何来愤慨,何来同情?” 说话间,唐宁摆手,示意手下给姑爷抬一把椅子来。 苏御也不客气,坐下道:“唐麒与曹家姑娘的事,让曹家姑娘受了委屈,故而同情。而唐麒所作所为,有违唐氏家风,因此愤慨。今日小婿冒昧前来,不是为唐麒撑腰,而是陪着唐麒一起道歉,表明东府愧疚之立场。并且我们要拿出诚意,来解决这件事。还希望曹将军赏个薄面,莫要动怒才好。” 说话间,向曹圣抱了抱拳。 曹圣面无表情道:“道歉之言我看就不必多说了,而我今日来也不是讨伐。如若两家果然结亲,有过讨伐之经历,反而不美。” 言谈之间,曹圣已表明立场,便不再说话。 唐宁笑了笑说:“劲锋,我真没想到东府竟然派你来。我还以为吾侄唐振会来。不过也不要紧,如若你果然能为唐麒做主,我倒也乐见。可是,贤婿真的能做主吗?来之前,可否与钱氏商量过?” 真不知道唐麒这小子到底隐瞒了多少。 或许他早就接到通知,让他去请唐振过来,可他没敢去找唐振,就把苏御给拽了来。 苏御心想,你小子竟然坑我,那就别怪我今日为你大包大揽。至于你娘那边,你自己去找她解释。而唐振那边,相对简单一点。这种丑事他不出面,对他是一种保护。唐振自然不会因此怪罪苏御。 苏御站起身,郑重道:“公道自在人心,唐家人岂能敢做不敢当?吾虽为唐家异姓赘婿,但在公道面前亦是当仁不让,绝不能给唐家丢了脸面。嫂夫人钱氏本是大家闺秀,嫁给唐家大公子唐乾以来,更是贤淑有德,自然不会不知公道,更不会违逆公道。据公道而言,我今日便能做主。我所说的一切,便是板上钉钉。” 唐麒、唐笃等人站在苏御身后,唐麒竖起大指给唐笃看,满脸窃喜笑意。 可唐笃却是满脸愁容,愁得他眉毛拧到一起。 唐宁正色道:“那贤婿觉得,此事应该如何解决?” 苏御高声道:“八抬大轿,明媒正娶。” 唐宁拍手道:“好!贤婿之言,正合我意。” 话说到这份儿上,没有不高兴的理由,屋里气氛突然变得放松下来。双方扈从都面带笑容,就好像大家都是亲家一般。 距离午饭时间尚早,所以大家也没打算在这里吃饭,只是简单商定日程,便各自散去。 走出醉仙楼,苏御对唐麒道:“二老爷要求,在他过生日之前这件事落定。也就是说还有六天时间,你赶紧回去告诉你娘,找媒婆去。” “小姑父,不应该是你去找我娘说吗?” “我?我才不去!”苏御瞪眼:“你娘早就看我不顺眼,我去找她干什么?” 说罢,苏御带着小嬛大摇大摆地走了,只留下唐麒站在原地干瞪眼,而那高大扈从唐笃此时正蹲在地上抱着头,看起来头疼得不行。 第四十一章 荣伯 去北市逛了一圈,并没找到谭沁儿,甚至连一个佛生门的暗号也没找到。反而看到一些被故意抹去暗号的痕迹。这是佛生门自己的干的,还是被其它势力销毁,那就不得而知了。 后来苏御带着小嬛去孔硕的仓库看了看,并指手画脚地发表了一些言论,但事后连苏御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此去完全是为了增加一些存在感,并与大家认识认识。而这里的管事人正是段友德,倒也算是半个熟人。 苏御并不想过多干涉孔硕集团的经济事务,他只需要在这里安排一个类似“会计”的角色,盯着这里的物流情况和财务账目。 每个月来这里收账,才是他最关心的事。 可是派谁来这里盯着点呢? 这个岗位看似轻松,其实没那么简单。因为这个人不但要盯着账目,还要盯着仓库里的货物。防止孔硕耍诈,欺骗合伙人。孔硕和他身边的都是一群出身不干净的人,几年前他们还是“道上混”的土匪。与这帮人打交道,派个小丫鬟过来肯定不太合适。于是苏御也在想合适的人选。 苏御的到来,引起了孔硕集团的高度重视,孔硕闻听消息之后快速赶来,并大张旗鼓地邀请各路“友人”去北市最大的酒楼听风阁。 宴席上,孔硕高举酒杯,满脸笑意地说:“我身边这位青年才俊,就是安乐郡主府上郡马爷苏御苏劲锋,他也是唐氏东大仓主管,同时也是我孔某人的至交好友。今日有幸请来各位达官贵人赴宴,大家是赏郡马爷的脸。而我孔某只是宵小商人,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孔硕此举自然是想在大家面前展示一下他的后台,希望各方面“领导”“同行”看清形势,不要过来找他的麻烦。 能坐在这里吃饭的,都是各路老油条,言谈之间都能看清楚形势,大家纷纷来给郡马爷敬酒,可把苏御喝得有些多了。自称不胜酒力,早早离席,打道回府。孔硕为了表示敬意,还派几名打手一路跟随,一直把郡马爷送到清化坊门口才折返回去。这一阵折腾,颇显隆重。 “姑爷,您可算回来了,小姐正在小楼等您呢。如果姑爷再不回来,小姐就要派人去北市找了。” “哦,我恰巧也有事找她。” 苏御说了一句,便与王珣登上小楼。 自从手头有了钱,唐灵儿不像以前那样忙。今天只是出去巡视一番便又回来。唐灵儿不仅要赚钱,还负责各处花钱。东府几位亲哥哥的家都要照应,还有许多堂兄弟家里需要适当照顾。还有一些嫁出去的唐氏姑娘,如果过得不好,还要来找唐灵儿寻求资助。 唐灵儿往往都会撒钱出去,毕竟这些人(或家属)都是军中骨干,不能怠慢。 东府里日常开销归国公府银仓管理,负责人是恬静,比如苏御的每月五两银子,就要去那里领取。而府里的特殊开销,就要找唐灵儿特批。当然找唐振也行,可唐振日理万机,没有精力也没有意愿管这些小事。 苏御上了楼来,看到唐灵儿脸色如常,不知有什么事,便坐下来等唐灵儿主动说出。 唐灵儿淡淡的口气说:“姑爷一身酒气。” 苏御点了一下头:“去北市看看仓库,孔硕好客,邀请各方面友人聚会,多饮了几杯。” “孔硕办事倒是痛快。这才几日工夫,仓库都买好了?姑爷前几日与我说,要唐氏注资孔硕仓库,我已经准备了一亿五千万钱,不知孔硕会不会同意。” “同不同意由不得他。别说有一亿五千万,就是没有,他也说不出什么来。大不了将来从仓库所得中扣除。我已与孔硕商量好,我们只出十分之一的钱。” “那孔硕买仓库,一共花了多少?” “十三亿。” “哦,那我们只消出一亿三千万呗?” “是的。” 唐灵儿脸上露出难得笑意,可那笑意仿佛“闷夏中的穿堂风”一般一闪而逝:“没想到姑爷办事如此有手段。但还是想提醒姑爷一声,与那帮人打交道要保持距离,不要交往过深才好。省得被一些糟心事牵扯进去。” “嗯,我自有分寸。”苏御眨眨眼,心道:她要说的事没说出口,反而把我要说的事谈完了。可提起这个话题的也是唐灵儿。王珣不是说挺着急么,看样子也不是很着急。 这时王珣端热茶过来,给二人倒上。苏御故意侧过脸去,不看王珣。尤其是在她附身倒茶的时候。 “陈太后又派来两个宫人,并要求你我各领一个。不知姑爷看好哪一个?” “还是灵儿先选,你选好了,剩下的归我。” “可是我并不想选。”唐灵儿轻啜一口茶水,放下杯子:“以前我身边有一名老貂寺,名叫胡荣。他是我娘从娘家带来的。本来他颇懂事故,是家中一把好手,后来由于年纪太大,就专心照顾我了。从我记事开始,他就一直在我身边。可是半年前我看他老态龙钟,又不忍心让他与我起早贪黑,所以让他回家养老。可如今我有心把他再找回来。” 苏御想了想,道:“灵儿的意思是,让他盯着两个小太监?” “不是盯着,而是带领。” 唐灵儿与她哥唐振一样,脸上通常没什么表情。让人无法通过表情揣测内心活动。 苏御点了点头:“灵儿做主就好。” 唐灵儿马上又说:“可是他以前是住在三进院的正房,再度请他回来,依然还是住在那里。而姑爷却住在耳房,这恐怕不太合适。” 终于说到了正经事,苏御没马上表态。 唐灵儿又道:“姑爷觉得呢?” 苏御心中稍起波澜,点了点头说:“灵儿是一家之主,你来决定便是。” 唐灵儿道:“我已经想好了,干脆在正房与耳房之间增加一道院墙。这样一来,你们都是独院,倒也不必互相干扰。看起来也没有尊卑之分。” 一个在正,一个在偏,怎可能没有尊卑之分。苏御摆手道:“我看没必要那么麻烦了。高门大户都讲究个风水,突然把院子拦腰斩断,必然碰了忌讳。如今唐氏处于恢复阶段,正是蒸蒸日上欣欣向荣之际。这时断院,万一发生什么不美之事,往往就会有人以此多嘴多舌。我看还是别去碰那个霉头了。” “姑爷当真如此想?” “是的。”苏御站起身:“灵儿还有什么事要说吗?如果没有,我就先下去了。” 没等唐灵儿再说话,苏御拂袖而去。 待苏御走远,唐灵儿正了正身子:“都说姑爷是好脾气的,对下人们都是和蔼模样,为何唯独对我这般无礼?” 当时屋里还有林婉和王珣,二人均不作声。 唐灵儿扭头问道:“王珣,你可知姑爷是否在外面受了气?” 王珣唯唯诺诺,小心翼翼的样子道:“小姐,姑爷在外面应该是不会有人给他气受的。” “你言下之意是说我给他气受了?我好心意为他着想,怎的还让他受气了?” “小姐,小奴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 “小姐平时说话都是说上句儿的。即便是在国公爷面前,也不曾低头。奴婢斗胆说一句,您身上往往带着一抹盛气凌人的劲儿。姑爷本是苏家长子,打小儿也是锦衣玉食的。而且……您也知道的,他打小儿也是个倔脾气。难道小姐忘了,你们三岁时就差点闹出大事来。定娃亲当天,互赠礼物,小姐嫌金笑佛难看而不肯佩戴,苏御就在小姐脖子上咬了一口,小姐把他推入池水之中。上了岸来,他还要咬人报仇。那般小的孩子就撒泼打滚不依不饶的,可见他在家里也是不服输的主儿。都说三岁看老,老话当真说得对了。” —— 苏御回房小憩,酒醒之后回想刚才发生的事,感叹喝酒误事。 好友林崇阳曾经说过,苏兄酒后脾气见长,而且越喝脾气越大,与不饮酒时简直是两个人。 苏御自知有这缺点,平时便极少饮酒。可今日还是被灌了最少三斤酒,看着唐灵儿那股“盛气凌人”,难免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一拍额头:“坏菜,我还指望她帮我安排一下堂弟苏集,如今得罪,恐有影响。” 跳下床来:“小嬛,你知小姐还在家么?” “在大门口等人呢。” “等谁?” “胡荣。”小嬛走了过来:“家里人全去了,连唐翡唐翠都去了。我留下来照顾姑爷,所以没去。” 苏御纳闷:“这胡荣何等身份,需要小姐摆出如此阵仗迎接?” “姑爷,您还不知道呢。他在小姐心中地位可高了呢。这老貂寺比二老爷年纪都大,他是看着长夏公主长大的。” 长夏公主是先帝的姐姐,如今天赐皇帝的姑姑,是老安国公唐琼的续弦正室。这位公主一辈子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唐振,一个是唐灵儿,中间相差十一年。有唐灵儿那一年,唐琼已经六十多岁。老来得女,宠得简直无法形容。而胡荣,是长夏公主的陪嫁太监。据说也是从小儿陪到大。后来又被唐琼安排专门伺候唐灵儿。如今唐灵儿见到老太监,要尊称一声“荣伯”。还听说,老太监在宫中时很有地位。如今大内第一高手犁万堂,当年在他面前只是个小跟班。唐门第一剑客林隼,曾三次向老太监提起挑战,老太监都婉言拒绝。只说老了,打不动了,林隼才是唐门第一。 “快!我也去!” “姑爷,怎恁地着急?洗把脸再走。”小嬛端来水盆。 “不洗了,快跑!” 说来也巧,苏御刚来到郡主府正门,就看到一老貂寺走进了进来。 十五小姐站在门口,亲自迎接,府内一干人等列立两旁。 老貂寺受宠若惊,满脸堆笑,脚步凌乱走到小姐面前,一把抓住唐灵儿的手,突然老泪纵横:“老奴就是知道小姐舍不得让老奴走的。老奴想小姐啊,这半年来老奴吃什么都不香,就是把牛肉碾碎了喂到嘴里,也不觉得香。就想着哪一天小姐想起老奴来,再让老奴回到小姐身边。呜呜呜……,就是让老奴去死,也比看不到小姐强。” “半年不见,荣伯果然是瘦了。”唐灵儿呵叱道:“陈琦,王秀,你二人是如何照顾荣伯的?让荣伯瘦成这样,你二人有罪。” 陈琦王秀两个丫鬟立刻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 “小姐,不必怪罪她们。她们对我还是很好地。”老貂寺攥着唐灵儿的手不松开:“看不到小姐,老奴日思夜想,怎能不瘦。这次小姐说什么也不能让老奴走了,如果小姐硬要老奴走,老奴就绝食而死。就是死,也要死在小姐身边。” 没等唐灵儿说话,苏御走了过来。 “不会的。不会再让荣伯走的。”苏御行礼道:“赘婿苏御,拜见荣伯。” 老貂寺先是一愣,上下打量苏御一番之后,立刻转身行礼:“哎呦,这就是郡马爷,老奴这厢有礼了。” 老貂寺松开唐灵儿的手,转而去抓苏御的手。 一抓之下,让苏御大吃一惊。 如此年纪的干瘦老者,内力只在顺内院之上。 别说普通小伙子,就是林逍那般成名剑客,也未必有把握战胜他。 这般老叟,虽然动作僵硬,肢体施展受限,可如若他使出搏命一击的招式,完全有机会重创顶级剑客。 隐约间,甚至觉得老貂寺内力与当打之年的雁师姐不分伯仲。 “荣伯老当益壮。”苏御攥着老貂寺的手,满脸热忱地说。 “郡马爷少有所成,很不简单呀。”老貂寺拍了拍苏御的手,随即松开,又皱起眉头:“哎呀,看到郡马爷,倒是让老奴想起一个人来。长得很像呀。可是…,哎,老了,老了,糊涂了,硬是想不起来那人叫什么名字了。美男子呀,都是美男子。” 或许是年老之人的通病,老貂寺也有些碎碎叨叨,可没人敢说他什么,只是满脸笑意哄着老貂寺向后院走去。 后来,唐灵儿把两个小太监安排到老貂寺屋里,让他们伺候胡荣。 两个小太监好像有些不太满意这样的安排,可唐灵儿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便转身离去。 见唐灵儿去了小楼,苏御小跑来。 “姑爷,您要干什么?”王珣在门口拦住苏御。 “我要见小姐。” “使不得的。”王珣皱眉道:“姑爷把小姐给气到了,凭我对小姐的了解,没个三两天小姐是不会消气儿的。我看姑爷还是改日再来。” “知道什么叫小仇不过夜吗?过了夜,要么消仇,要么就变得更深了。今天我必须见到小姐,你去给我传话。” “姑爷想好了?” “嗯。想好了。” “诶!等等。”苏御低头掏兜。 “怎么了?” 苏御从怀兜里掏出一颗耳环来,耳环小巧,金皮翠玉,递给王珣:“把这个送给小姐。” “这是什么呀?好像小孩的耳环。” “王珣姐姐不必多说什么,见到这个耳环,我想小姐会想起什么事的。” 王珣仔细看了看耳环,突然眼睛一亮:“哦,我想起来了。呵,原来小姐的耳环在你手里!” “咦?王珣姐姐怎么知道的?” “还说怎么知道的。当年你掉水池里,就是我把你捞上来的,你都忘了?”王珣柳眉倒竖:“就因为丢失一个耳环,我还被打了手板。没想到竟然是被你偷走了!” “唉,王珣姐姐,你用词不当。我既与她定了娃亲,她便是我的媳妇。我摘走她的东西,只能算是拿。不是偷。” “可是…,你什么时候摘走的?” “她推我下水的时候摘走的。” 第四十二章 再次挑衅 当王珣把耳环递给唐灵儿的时候,后者看起来心境平和,只是轻轻地说了声“搁这。” 唐灵儿批了两份文书之后,才把耳环放到一个精致小盒中。那个小盒子里装着的都是一些颇显童趣的首饰,全都是长夏公主送给她的。长夏公主寿命不长,在唐灵儿五岁那年便去世。所以母亲送给女儿的礼物,都是儿时的礼物。 这些礼物当中,藏有唐灵儿对母亲的回忆。 或许唐灵儿是真的被苏御气到了,没立刻让苏御进门,愣是让苏御在门外站了两刻钟。 苏御有些累了,干脆坐到楼梯上等。 王珣推开门,笑盈盈走到苏御面前:“姑爷,您还是回去。小姐说了,她不生气了。” “可我还有事找她。” 王珣耸了耸肩,抱歉地说:“小姐休息了,如果不是要紧事,那就晚饭时候再谈。” “嗯…,我也不知这件事算不算要紧事。” “既然如此,那就是不要紧的。” “那好。不打扰小姐休息了。” 人总是要面子的,何况唐氏十五小姐。 小媳妇怄气不立刻见人很正常,从王珣的话中还听到共进晚餐的邀请,苏御觉得这个结果还可以接受。 于是苏御也耸了耸肩,下楼去了。 下午闲来无事,苏御在屋里与三个小丫鬟下双陆象棋。一边摇骰子一边走棋子,苏御凭借强大财力和“强横”手段,把三个小丫鬟兜里的零钱都给赢光了。 三个小丫鬟苦着脸不说话。 苏御坏笑了半天,又加倍还给他她们,不久后小丫鬟们又嘻嘻哈哈地说笑起来。 “姑爷,您把嫡长孙的婚事允出去了,您就一点儿不担心钱夫人来闹么?”唐翡用袖子遮住嘴,藏笑问道。 苏御笑了笑:“她儿子干的好事,如果她不嫌丢人,那就来闹好了。到时就算我一声不吭,大家心里也有个公道。如果她噼里啪啦说个没完,我倒是要教训她几句,让她没脸再来郡主府。” 唐翠道:“要我看呀,就算不来郡主府闹,大公子府里也会闹得鸡飞狗跳的。姑爷,您想不想知道那边情况?如果想知道,我和唐翡去那边打听打听。” 小丫鬟就爱打听这种事,倒也不觉得稀奇。 苏御掏出十个钱来:“随便出府总让人觉得故意,我给你们十个钱,去买两串糖葫芦,一边吃一边闲逛过去。有人碰见,你们就说下棋赢到的糖葫芦。” 唐翡唐翠开开心心地走了。 小嬛微微嘟着嘴。 苏御斜瞥了小嬛一眼,又掏出十个钱来给小嬛:“去买两串,咱俩也吃。” 小嬛开心地从后门走了。 把三个小丫鬟支开,苏御拿起烛台仔细看了看上面的“空”字,随后拽出绑在靴子上的小刀,大拇指用力推着刀背,硬生生把那个空字给切了下来。 这一幕没有让小丫鬟们看到,否则非要一阵大惊小怪不可。 把空字切下来,揣进兜里,又把烛台放回原位。 大约三刻钟过去,唐翡唐翠小跑着回来了。 唐翡大事不妙的样子说:“坏了,姑爷,大夫人在家坐地上嚎,谁劝也劝不住,又要上吊又要跳井的,现在家里一团乱麻。这事惊动国公爷,国公爷去大公子府了。哎呀,这可怎么办呀。” “慌什么,你们继续去盯着。有消息回来告诉我。” “哦,那好。” 两个小丫鬟领命又跑了出去。 过了两刻钟,她们又跑了回来。 唐翡笑嘻嘻地说:“我看这事是解决了。据说国公爷给了唐麒两个耳刮子,还把唐麒手下一个叫唐笃的扈从抽了鞭子。大夫人又哭又嚎的,可是国公爷去了以后,她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了。还说什么要亲自上门去曹家提亲。您说,这人是不是夫人身子贱婢命?不挨打就看不清事儿呢?” “又不是她挨打。”小嬛告诫口气道:“你还是别瞎说才好。人家到底是夫人,轮不到咱们嚼舌头。” 唐翠道:“谁不知道唐麒是她的心头肉,儿子挨打比她挨打还心疼哩。” 小丫鬟们七嘴八舌讨论起来,苏御觉得钱夫人快来了。 去曹家提亲这件事,自己八成是躲不掉的。 果不其然,不久后大公子府上来了丫鬟,邀请十五小姐和苏御妇夫去大公子府上共进晚餐,同时商讨提亲之事。 不久后王珣走了来:“姑爷,原来您上午办了件大事,为何不早些与小姐说呢。快跟我走,小姐等着呢。” 苏御站起身,憨笑道:“刚才我说有事与小姐说,可王珣姐姐却说小姐休息了,如若不是要紧事,就晚饭时再说。” “哎呦,姑爷,您还倒打一耙,怪起我来了呢?” “嗯,就怪你。” 王珣咬了咬嘴唇,愣是拿苏御没辙。 再次来到唐灵儿屋里,唐灵儿只是穿着一套洁白里衣,看样子是刚从床上下来。 苏御把发生在醉仙楼的事说给唐灵儿听,唐灵儿脸上一直没什么表情,等苏御说完之后,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随后对王珣道:“去回大嫂,就说不用她破费了,晚上还是来郡主府吃饭。带着唐麒一起来。” “喏。”王珣领命走了。 唐灵儿坐在苏御面前三米左右的地方,审视目光看着苏御。 “最近几日我比较忙,而二叔又答应在他生日前把这件事办妥。既然紧急,我又抽不开身,那明日就由劲锋带队去曹家提亲。” “哦。” “我让王珣准备些礼物,再邀请媒婆,明日带去。” “哦。”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曹家老太太尚在,去的时候不要忘了给老太太行礼。那老太太是二叔的姨表妹。咱们要叫一声姑姑的。” “哦…” 难怪唐宁与曹圣走得近,原来他俩之间还是表兄弟,只是这个年龄差距实在是大了些。 唐宁与唐琼不是一个娘生的,所以唐宁的姨表亲,不是唐灵儿和唐麒的血缘亲,但总也算是亲戚。这样说来,曹圣的侄女还比唐麒大了一辈。 难怪唐麒挨打,在注重礼法的梁朝,这种行为实在是不太光彩。 唐灵儿穿上外套,林婉正在给她束身,平淡口气说:“最近皇帝龙体欠安,皇室有意愿办一场婚礼冲喜。咱们唐家有姑娘被提名候选。同样曹家也有。劲锋这次去的时候,帮我留意一下名叫曹玉簪的姑娘。天赐皇帝虽然身体一直不太好,却与先帝一样极好美色。陈太后为此殚精竭虑,把后宫整顿了一番,一些没有外戚背景的漂亮妃子,统统都被陈太后安排到白雀庵中削发为尼。陈太后说,再选妃时只求贤淑,不求美貌。而且还要求这位姑娘明事理懂大局。在太后看来皇帝寿命不会太长,而太子年纪又太小,将来搞不好又是一届太后垂帘听政。所以这次要选一个能拿得住大局的姑娘。大家心知肚明,这次不是选妃,而是选皇后。” 苏御突然想明白唐振为什么一再推迟唐灵儿的婚期。 以前唐振说,是因为自己身边缺乏经济管理的人才。 其实根本就是托词。 如果唐灵儿进宫去,这个皇后的位置十有八九是她的。 可现在唐振好像是弄巧成拙。 具体问题出在哪里,苏御想不明白。 或许是因为唐灵儿长得太好? 这一点倒是不符合太后的要求。 苏御不禁问道:“不知唐氏举荐的是哪位姑娘。” 唐灵儿穿好衣服,觉得有些紧,又让林婉松了松束腰:“三哥的女儿唐雎[ju]。唐雎从小儿喜读书,长得与三哥很像,额宽鼻阔,身材粗壮。算不上美女,但才学很好,有威严,也很立事。如今三哥家里的事都是她来做主,说话办事颇有分寸。” “哦…” 当天晚上郡主府里开席,邀请大公子府上钱夫人和嫡长孙唐麒做客。席上竟是些婆婆妈妈的话题,当着唐灵儿的面,苏御还被钱氏大夫人好一顿数落。不过这种数落都是在玩笑氛围中发生的,倒是没让苏御感觉到难堪。 翌日,苏御带队赶往道光坊,那里是玄甲军派系聚居的地方。也有人说这里是皇室后院。玄甲军二十个师的中郎将家属,全都被安排在这里。其重要程度不言而喻。这里常年有重兵把守,戒备森严。 到了坊门口,先是报门。 由曹家人来领,才能走进去。 一路还有玄甲军一支卅队跟随,搞得很是严格。 来到曹府,自然是一派祥和气氛,先是见过老太太(鲁阳郡主赵玙),随后双方家长坐在一起,愉快地交谈着。孩子辈的坐在家长身后,不问话便不说话。甚是规矩。只有一些庶出子弟,忽而藏在门窗后面指指点点,偷看两眼。也被管事的给驱散开来。 席上苏御终于见到曹家姑娘,见到姑娘时苏御心里一动。并非是因为姑娘美貌而心动,却是因为姑娘的不俗气质而感到奇怪。本以为一个能私奔的姑娘性格与唐麒相似,却没想到落落大方雍容典雅。 如此大家闺秀,是如何被唐麒这个“不着调”的家伙搞到手的呢? 姑娘今年十八岁,名叫曹玉钗,她身旁坐着的就是比她大一岁的姐姐曹玉簪。见到曹玉簪,苏御多看了两眼,观其气度与妹妹相似,甚至更加沉稳。她相貌俊美而且颇有才学,这一定是皇帝喜欢,而太后不喜欢的那种。但事无绝对,这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过,并不能当真。苏御只想着如实向唐灵儿回报所见所闻,其它事不必自己操心。 这种家长会谈,主要是听女人们絮絮叨叨,苏御坐在席上,基本不怎么说话。而唐麒则坐在苏御身边,看起来好像苏御的儿子似的,今日他也颇显乖巧。 可时间久了,这小子又露出本性,有些按捺不住,凑到苏御身边,低声道:“唉,小姑父。” “什么事?”苏御微微扭头。 “我怎么感觉我那位大姨姐曹玉簪总偷偷瞟你呢?” “你确定她是在瞟我?” “我确定。”唐麒低声道:“她别不是看上小姑父了?” 苏御瞪了唐麒一眼。 在唐麒看来,他的这位小姑父只比他大了一岁而已,算是同龄人。 可在外人看来,他们却是明显的两代人。 —— 中午时在曹家吃饭,过了晌午才返回清化坊。 苏御打算找唐灵儿说话,可听说唐灵儿一大早就出去办事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也不知道这位“媳妇”成天忙些什么,苏御也不打听,便回到三进院。 刚一走进来,就望见胡荣带着两个小太监到处打扫卫生。 老貂寺对环境要求十分苛刻,哪怕是墙角缝隙里的青苔,也必须清理干净。 两个小太监累得满头是汗,却不敢说些什么。 “哎呦,姑爷回来了。老奴这厢有礼了。”老貂寺好大年纪,却一躬到地。 苏御心中不忍道:“荣伯,您在唐家辛苦半生,劳苦功高,以后见到我就不必行这般全礼了。” “诶,那怎么能行。老奴作为郡主府最老的奴才,自然要给小的们做好榜样。只有老奴做得好了,才能去管他们不是。尤其是那些小丫鬟们最调皮了,不经常修理修理,容易乱了规矩。” 苏御左右看了看,没看到小嬛她们,于是问道:“荣伯把小嬛她们安排到哪去了?” 老貂寺一笑道:“老奴看茅厕肮脏,让她们清理去了。刚才她们三个闲着没事,竟然在屋里玩双陆象棋。这还了得?咱们郡主府是养闲人的地方吗?” 今天唐翡已回大仓,轮到唐翠和唐小肥在耳房听事。 唐小肥这个倒霉蛋,第一天过来,一上午没见到苏御,反而被老貂寺安排打扫厕所去了。 按照老貂寺的严苛要求,这三个小丫鬟不知道要干到什么时候去。 苏御一笑道:“我回来了,找她们有事,不知能否让她们也回来。” “不用姑爷操心的,只要姑爷回来,老奴马上让她们去伺候姑爷。” “哦,那好。麻烦荣伯通知一声。” 与苏御说话的时候,老貂寺满脸赔笑,可是转过头来,就厉颜厉色道:“小邓子,你去把厕所里的三个丫鬟喊回来。快去!” “喏!”小邓子几乎是小跑着去了。 苏御自己回到屋里,刚一坐下,竟然发现烛台上又被人刻了字,而且这次是两个字“空明”。 拿起烛台,把玩一番,蓦地苦笑一声。 第四十三章 暗处藏人 天赐十年,二月初一。 今天是唐小肥和冯瑜在耳房听事。 唐小肥是女孩子们眼中最漂亮的那个,可在苏御眼中唐小肥只是漂亮却不能给人以美的感觉。 而冯瑜才是最有感觉的那个人。而且越看越美,任意一个角度看过去都是一张美画。 除了小嬛,另外五个丫鬟都住在东厢房里,那是一个集体宿舍。平时她们多有交流,也不知为何就给她们留下这样一个印象——到耳房听事,是最轻松的活儿。 可今天她们刚来,就被苏御带到东大仓。把小嬛和唐小肥留在大仓进行全仓清点,而苏御则带着冯瑜来到街对面,李家货栈。 李勋带领一干兄弟来见苏御,奉为上宾自不必说。苏御向人群中扫了扫,发现这帮红黑神教的兄弟们乔装得还算不错,他们神情内敛,看起来好像朴实的工人。为此苏御心中颇为满意。 不久后冯瑜把她娘张巧姑带来货栈,一见面倒是让苏御略感意外。没想到冯瑜的娘这般年轻。一打听才知道,张巧姑十四岁结婚,十五岁生冯瑜,今年也不过才三十岁而已。正是徐年半老的年纪。 苏御在人前叮嘱了几句,李勋保证巧姑在货栈里不会受到委屈,还在厨房旁边为她准备一间小房。那小房就在李勋屋子对门。而其他男人都住在第一进院的倒座房里。李勋声称,如若有人胆敢闯来骚扰,就打折那人的腿。 张巧姑十分感动,跪地上给苏御和李勋磕头,冯瑜陪着母亲一起磕。随后张巧姑送给李勋一双鞋。虽然鞋面普通,但那鞋底儿十分厚实,可见她一定下了不少功夫。对于苏御这边,张巧姑说自己实在没有拿得出手的东西孝敬金枝玉叶的姑爷。只能用自己和女儿的额头血表达心意。说罢就猛劲儿磕头,磕得嘣嘣直响。 当时把苏御吓了一跳,一把将巧姑拽起,说大可不必如此。 办完这些杂事之后,苏御与李勋单独谈话。 苏御掏出一块铜皮递到李勋手里:“烛台上有人刻字。我将这字剥离,可在我剥离的地方,又被人刻了两个字‘空明’,你明白这两个字的含义吗?” “回苏堂,属下不明白。”李勋回忆道:“或许是红黑神教的高级暗语,属下作为小旗长没有资格知道这些。如果苏堂想知道的话,还得去问教主或其他高级弟子才好。” “我有一个怀疑,这暗语是一种试探。试探者可能是红黑神教的人、佛生门的人,还有可能是唐府剑客。” “苏堂打算怎么做?”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我的身份,无论他属于哪股势力。红黑神教这边,我只与你和雁师姐联系。哪怕是其它护法堂主出现,我也未必会理他。如果他果然有难处,你可以去帮他,我会以做生意的名义全力帮你。处理这方面事务只有一个宗旨,别来找我。否则我时刻退出,不再管神教的事。如果与我纠缠,到时别怪我翻脸无情。。” “属下明白。” “我曾怀疑是佛生门的人干的,那些人本来也是神教弟子,他们认识落英剑,难免对我感到好奇。可后来我打消了这个念头,我想张小刀会替我摆平这件事。结果这个人又来了,这就说明他不应该是佛生门的人。” 李勋猜测道:“苏堂的意思是唐门剑客干的,他们在试探你。” “如果真的是这样,其实最好解决。”苏御打一个响指:“装傻。” 李勋不说话。 苏御又道:“但我还是想知道这个刻字的人是谁。因为我时常提醒自己,做人不能太自负。我所考虑的问题,就算自己觉得周全,但结果也可能相去甚远。谁能保证,清化坊里就一定没没有第四股势力呢。” —— 忙了一上午,苏御回到郡主府,丢给小丫鬟们三十个钱,要她们点餐去。 唐小肥抱怨说,自己真倒霉,别人跟着姑爷享福,我来耳房听事却很忙。第一天清理茅厕弄得一身臭烘烘的,第二天又跑去大仓清点,把我的新衣服都弄脏了。你看呀,都把我累瘦了。 冲唐小肥这句话,苏御让她去点一盘猪肘,没心没肺的小丫鬟立刻就高兴起来。 吃罢午饭,苏御提着烛台来到二院小楼,问林婉:小姐什么时候能回来? 林婉说就快回来了。 苏御便留在小楼,与林婉下棋解闷。 下了两盘棋,才听到马车声响,大老远就听到胡荣呵叱之声,他嫌两个小太监手脚不够麻利,没能最快时间把下车凳安装好,还让小姐这尊贵之躯在车上等了一个弹指的时间,实在是罪过。你们两个混厮,如果总是这般拖沓表现,老奴非要进宫面圣,告你们一状不可。 所有人都听得出来,老貂寺是在故意找茬刁难。可两个小太监也没辙,只能低头挨训,却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唐灵儿回来屋里,苏御把手中烛台拿给她看,并把情况说给她听。 唐灵儿一皱眉,把烛台交给林逍,并说道:“逍剑可知这两个字代表什么?” 林逍道:“不知。” “那就去查。” “喏。” 唐灵儿一边向二楼走,一边说:“这件事要用心去办,向劲锋负责。如果劲锋需要什么帮助,你尽管帮他。” “喏。” 这期间老貂寺胡荣只是目光扫了扫那烛台,却一句话没话说,随后跟着唐灵儿上楼去了。 —— 小楼外面,苏御面对林逍、李封、张广。 李封、张广穿着苏御送给他们的狐裘,而林逍却没穿。 苏御道:“虽然三位的主要职责是盯着小楼,可郡主府后院常有外人来往,这话传出去也不光彩。我相信三位跟我一样,也希望很快捉拿此人。但现在我在明处,人家在暗处。不知三位有何办法让我们扭转局势。” 李封抬眼看了看林逍,林逍不开口他有话也不好先说,于是也闭口不谈。 林逍想了想,看了看烛台:“或许家父知道这两个字的含义。姑爷不妨等我问来。另外我让李封以后就藏在姑爷屋里,时刻盯着。这样我们也有人在暗处,暗处盯着暗处,便不像以前那般被动了。” “很好。”苏御拍了拍林逍的肩膀:“逍剑如此说,我就放心了。” 从此李封就整日藏在苏御的屋里。 李封还挺会找地方,他直接跳上了三角梁。苏御让人取来木板,钉在梁上,从此李封就可以躺在上面。 虽然屋里住着一个人会让人感到一些别扭,但这样总归是安全的,只等着那“刻字人”再出现,八成是要倒霉。除非那个人是林逍,或者林逍的同伙。如果真的是那样,不知道李封要在苏御的屋里待上多久。 而李勋那边,苏御给他的任务是“扩大红黑神教追风左使李慕白复出的消息”,让清华坊里所有教徒都与李勋保持联络,如果有生活困难的,随时可以资助。但这个消息暂时不要扩大到其它坊去。就算其它坊的教徒听说消息来找李勋,也让李勋保持隔绝状态。 苏御觉得在清化坊里应该能找到一名神教高级教徒,如果找不到,再寻求其它办法。总之现在不能步子迈得太大。 第四十四章 黄吕恶奴 下午时,守寡的八小姐唐韵来郡主府做客,顺便把新衣服送来。 苏御自然要出面见见八姐,行礼拜上。 八小姐为人和蔼,规矩还礼。 自从苏御来到唐府,新人结婚后的各种礼节全被唐振免除。否则苏御应该跟着唐灵儿挨家拜访。仅东府而言,住这里面的堂叔伯就有好几十位,据说还有几位姑奶奶在世,按照大梁礼仪,都是要去登门拜访的。一日拜访几家,也要用上几日时间。 唐韵第一次见到苏御,不免上下打量,一笑道:“妹夫果然一表人才,倒是与我家小妹相配。” “姐姐过奖了。” 唐韵手指礼盒:“这三件衣服,白缎子长袍是我做的,红段子袍是七叔家媳妇做的,青缎子袍是祁家小姐(祁东阳妹妹祁美琴)做的。妹夫试试看,哪里不合适,姐姐拿回去,再改来。” 即便是女人之间办这小事,也能看出各种用心。八小姐亲自动手代表唐家人,七叔家媳妇代表贵妇圈子,祁东阳妹妹代表唐门家将高干子弟。且不要小看女人们的圈子,巧加利用,能解决很多事。 苏御当然不能真的挑毛病让人家返工,否则就太不懂礼貌,只是满口说好,竟挑些好听的话说。 八小姐心满意足地坐在席上,与唐灵儿闲聊了几句。 “要说也真是怪了。前些时那黄道长在我院里施展道法,后来养了一只灵鸡,说那鸡长成之后,便能给我引来好姻缘。八姐我精心饲养,那鸡长得可是好了,又肥又大,好似孔雀一般漂亮,可哪知即将长成时,竟然飞走了。哎呦,当我发现不见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该死的丫鬟,愣是没给我盯住。还说什么看到一缕青烟,八成是那灵鸡化作仙气飞走了。唉,小妹,你说八姐我这辈子是不是就这样了呢,再也找不到好姻缘了?” 一听这话,苏御眼皮轻撩,微微扭头瞥了小嬛一眼。 小嬛也立刻反应过来,微微低着头,面带愧疚之色。 那日唐小肥逮住的野鸡,竟然是八小姐家里养的求缘灵鸡,结果被这群小丫鬟给生火烤了。 如果这事儿被八小姐知道,也不知道会是怎样心情。 而八小姐府上那个丫鬟也是够粗心的。又或者有另外一种可能,当她发现鸡不见的时候,她曾经搭梯子向郡主府这边看了一眼,结果看到那鸡已经被众人烤了,她自知无法挽回,干脆就编瞎话骗八小姐。 八小姐既然能信道长的话,必然也是个“宿命论者”,结果还真就被丫鬟给糊弄过去了。据说八小姐只是罚那丫鬟跪了半个时辰,然后就把她给放了。看来这八小姐也是个心肠软的人,如果换做别的厉害主子,说不准抽一顿嘴巴。你一个大意,放飞的哪是一只鸡,简直是本寡妇的好姻缘。不打你个小奴才,怎解心头之恨。 八小姐真是一个能絮叨的人,这一顿絮叨,足有一个时辰。唐灵儿沉稳,一直陪着姐姐说话,看不出一丝厌恶神色。 苏御硬挺着。却发现小嬛是个能与八小姐契合的人,陪着八小姐说了好多话,也难怪八小姐喜欢小嬛。 突然身后传来“咕咚”一声,扭头一看,原来是唐小肥站着睡着了。小丫鬟一头栽倒,摔得半边脸通红。小丫鬟又害怕,又难受,憋着嘴想哭。 “哈哈哈哈!” 没人责怪唐小肥,反而是哄堂大笑,尤其是苏御笑得最开心。 —— 一连两日也没发生什么事。 李封依然藏在三角梁上,当他的“梁上君子”。 要说李封也是够苦的,在那狭小的空间里憋着,肯定很不舒服。 白天时,苏御通常不在家,这样能让李封舒坦一些,毕竟屋里没人,他可以放松放松。同时也给“刻字人”留出“机会”。 今日上午时,苏御去看了看他的老白马。也不知为何,来到唐府之后这白马好似焕发青春,不仅日渐增膘,连皮毛都变得光亮,原来斑秃的地方,也长出新毛。 远远望去,高头大白马颇为入眼。 苏御拉沉脸,指马说道:“这恶奴老黄老吕顶不是个东西。老马瘦弱,准是他们干的好事。平常我让他好生养马,他们一定是从草料中省钱,买酒喝了。” 说起家中两个老奴,一个老黄,一个老吕。老黄外号老狗,老吕外号老驴。就是这两个人与谭沁儿对打,一个被打掉门牙,一个被打得鼻孔穿血。 可这二位,平时在苏御面前却常吹牛皮,说他们是哼哈二将,天下第二和第三的高手。还时常因为“到底谁才是天下第二”而争得面红耳赤。可他们之间却从来不动手。苏御请求与他们学习武功,可他们却说不必着急学习武功。每天晚上按照我们教你的办法喘气儿就行了。每个月,我们两个再帮你推拿一下后背,保管少爷不得病,而且身体强健如牛。将来娶十个八个媳妇都不觉得累。 打苏御记事就听他们两个吹牛皮,而且那时他二人长得魁梧,也没有什么人来苏家惹事,苏御幼小心灵中一直认为他们两个说得是真的。而且关于他们,还发生过一件诡异的事情。父亲苏常胜弥留之际,人已经有些糊涂了,可依然暗示苏御这两个人很厉害。 那时苏御心中坚定地认为,老黄和老吕说不准就是什么世外的高人,因为某些特殊原因屈在苏家。或许是他们年轻时杀过人,身上有人命案子之类的。 这种想法一直到那天见到二老奴被一名少女暴打,才彻底醒悟。 这是两个老骗子! —— 苏御带着三个小丫鬟在东府到处乱逛,这期间认识了不少人。 东府财务状况基本没什么秘密可言,大家都知道在东府财务困顿时刻,是这位入赘姑爷先后弄来二十二亿,为东府解困。 因此苏御到了哪里,都颇受欢迎。 甚至还跑去国公府花园里转了转,寻到当初唐灵儿把他推下水的地方,探了探深浅。其实也不是很深,也就是刚没过大腿而已。 一直逛到傍晚,才回到郡主府。到大门口时候,小嬛跑去门房看了看,随后惊喜地跑出来: “姑爷,您的信到了。” “哦,果然很快。” 回到耳房,苏御展开家书一看,气得脖颈通红,一拍桌案。 第四十五章 玄甲大将 知道家里穷,好友许洛尘更穷,所以事先苏御已经把回信的钱准备好。只要三叔拿着“唐氏十五小姐签字的信封”和“驿站军牌”,就可以再用军驿把信邮回来。 当苏御看到家书的时候,信封有被拆开过的痕迹,随后又被二次密封。看样子已经被唐灵儿审查过。否则门房也不会允许小嬛把书信拿走。 信封里只有一封信,是许洛尘执笔。 不得不佩服梁朝文人的书法。许洛尘笔下很有功力,字写得工整而俊秀,看起来好似印刷的一般。 信中一开始是以三叔的口吻说话。三叔说:我已经老了,除了我,家中就只剩下苏集一个男人。我不打算让他也去洛阳,因此我让苏小桃代替苏集去洛阳。听说路上不太平,我刻意安排老黄老吕陪同她一起去。到了洛阳之后,你要好好照顾小桃。别惹三叔担心。 看到这里的时候,苏御就一拍桌案,气得脖颈通红。 “我让苏集来,是要让他带钱回去的。你派小桃来干什么?她一个女孩子多不安全!听听他那口气,还刻意安排老黄老吕,就他们两个老……,哎!真是气死。” 本来苏御还想带着苏集见见嫂夫人唐灵儿,如果唐灵儿觉得这位小叔子看得还算顺眼,再请她帮忙给苏集安排些事做。如果唐灵儿看不顺眼,也不要紧,苏御可以让苏集去北市孔氏仓库办事。抽空让苏集回趟家,就可以把钱带回去。可现在看来,苏御的计划已经被三叔给搅合了。 堂弟苏集,长得很像苏常胜和二叔,那可真是五大三粗魁梧壮硕。而且自幼习武甚是厉害。可三叔偏偏把他留在家里,却让堂妹苏小桃来洛阳。苏小桃虽然精明,但毕竟是个小女孩,与小嬛她们同龄。这般女孩长途跋涉本身就不安全,还能指望她带钱回去? 正应了苏御常说的那句话,就算自己觉得计划周密,也有出问题的时候。 这不就应谶了。 怪只怪书信还需要审查,不方便在信中明说让苏集带钱回家。否则苏御一定会在书信中说得更清楚一些,就不应该会发生这种事了。 见苏御看信生气,“梁上君子”李封轻咳一声,似乎是在提醒苏御,屋里还有个人呢,您自言自语,似乎有些漏风。或许是为了避免尴尬,李封提醒口吻道:“听说玄甲大将张云龙亲自带兵去虢州剿匪。姑爷不妨去问问剿匪境况,或许已经清缴完毕呢。苏家小妹来洛阳路上就不必担心了。” “哦?”苏御笑了笑:“这可真是一个好消息,一会我倒是要去问问。” 李封道:“去国公府顺内院那里打听,一准知道消息。” “嗯。” 随后苏御派小嬛和李多彩去打听消息,只把冯瑜留在屋里。 碍于房顶藏着人,冯瑜似乎有话要说却不方便开口,一个劲儿给苏御递眼神。这姑娘的眼神实在是太撩人了些。或许她并非故意,只因长得太美,天生的小冤家,把男人勾得灵魂出窍,她自己还浑然不知。 用好友欧阳镜的话说,苏兄最爱美女,但苏兄风流而不下流,倒是让欧阳镜甘拜下风。 欧阳镜也是苏御的好友,这位好友家境殷实,最好逛窑赌彩。不过这小子其实非常精明,他赌彩头,赢多输少。因为很多赌局其实都是他设的局。常言道久赌必输。而这位仁兄,却是让别人必输的人。欧阳镜左手缺一根手指。那根手指是他自己剁掉的。因为那根手指是他抽老千的“利器”。他自断利器,是为了警示自己,立誓不再赌博。 可后来发现,他这根手指头算是白剁了。他还时常抱怨,无名指不如小手指灵活,害得他损失两层功力。可在苏御看来,他用无名指抽老千,反而是让他如虎添翼。 见小丫鬟一个劲儿地使眼色,苏御没立刻做出反应,而是眯笑看着冯瑜。把小丫鬟看得不自在了。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和靴子。 苏御手指窗外:“今夜月色很美,咱们树下赏月。” —— 小嬛和李多彩跑去打听消息,不久后回来。 见苏御坐在树下,冯瑜站在一旁嘚啵嘚说些什么。 小嬛知道冯瑜是苏御安排在大仓的密探,担心李多彩听到冯瑜的话,于是大老远就说了一声:“姑爷,好消息。” “哦,说来听听。” “玄甲大将张云龙果然厉害,七日连下七寨,虢州地区马匪清剿殆尽。据说现在还只剩下零星马匪,官道早已疏通,有甲兵护送百姓。” “哈,那太好了。我家小妹安全了。” 市井传说,张云龙可能是先帝的私生子,包括他的名字都是先帝给取的。否则他的名字在梁朝很犯忌讳。据说先帝极好色,但由于唐皇后管得甚严,那皇帝就常跑出宫去乱搞。结果弄了一大堆私生子女。值得一提的是,张云龙还是陈太后的亲戚,因为张云龙的母亲是陈太后的表妹。传言中说,就是陈太后把她表妹介绍给皇帝认识的。不过后来表妹嫁给了洛阳京兆府尹张大人。结婚六个月孩子就生下来了,如此早产,孩子竟然还活了下来。而且张云龙长得一表人才,与“紫茄子”张大人长得一点儿都不像。也难怪市井之中冒出那么多风言风语。 苏御一拍脑门:“我差点忘了,信我还没看完。洛尘兄的诗我也没读一读。” 回到屋里,展信一看,有些不大满意。 洛尘兄的诗辞藻过于艳丽,引经据典颇显学问,但他的诗缺乏意境,显得不够档次。 其实洛尘兄一直都有这个毛病,他过于注重外在,文辞多采,却不能打动人。 但这只是苏御的观点,并不代表别的人也这样看。 比如西门家小姐就觉得许洛尘很有才华,像西门小姐这样的人还不止她一个。否则许洛尘也不会在华州一带小有名气。让他平时能被人邀请参加一些诗会,赚取一些出场费维持生计。 苏御笑问:“冯瑜,你知道西门落雪吗?” 冯瑜道:“听说过,西门家的嫡出九小姐,姑娘颇有学问,她的诗曾在《洛阳诗赋》中刊出。” 苏御轻轻摇头:“《洛阳诗赋》是西门氏掌握的书报社,被收录其中,很正常。” 冯瑜一笑道:“九小姐的诗曾被皇帝点评过,颇得皇帝赏识。” 苏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心道,那是皇帝给楚国公面子而已,岂能当真。真的大有文采的诗,应该像“范娄颜薛”那样,诗集能传到南晋才是。 忽而灵机一动,苏御笑道:“冯瑜,过些日子,我带你去见见这位西门九小姐如何?” “啊?” “切记保密。” “哦,那一定。” 第四十六章 荥泽公主 二月初四,也就是唐家二老爷唐宁过生日的前一天,西府之内已经张灯结彩,开始宴请一些重要宾客。 重要宾客当中,有部分是皇室成员。 唐灵儿作为具有皇室血统的唐家代表,自然受邀来到这里,与各位表亲见见面。 而苏御则是以皇室表婿身份与唐灵儿一同出席各种场面。 常有人说,贵族圈里没有秘密。苏御与唐灵儿假结婚这件事,知道的人似乎并不少。可当大伙儿见到一对貌美新人站在一起时,不禁感叹一句“天仙良缘”。多数人认为,这一对佳人住在一个院里,此婚是假也是真。尤其受到前几位安乐郡主不佳名声的影响,还有人揶揄问道“何时能喝上孩子的满月酒”。 梁朝与大唐相似,颇尚胡风。女子衣着大胆,言谈也颇为豪爽泼辣。一些公主、郡主的生活作风可以用“糜烂”来形容。也难怪南晋人常以此抨击北朝礼坏乐崩丧德失仪。 这帮女人在宴会上基本不会聊什么正经事,多是一些家长里短。譬如七大姑不小心崴了脚;八大姨尾椎骨撞在井台上;张家小媳妇生了个毛猴子;李家少爷最近赋新诗一作成名,结果被人发现是抄袭之作等等。 虽然表面上都是些婆婆妈妈的话,可冷不丁也能听到针锋相对的话语出现,让人仿佛见到刀光剑影,凌厉非常。 比如年近四旬的荥泽公主就说了一句:“听闻唐家十二公子最近不怎么回家,可是因为家里媳妇闹得欢了?” 这句话可是捅了十二公子夫人的肺管子,当即反唇相讥:“荥泽驸马与我家相公走得倒是很近,同出同入的也不避个人儿,我还想问问公主知不知咱家那个死哪去了?如果死在平康坊的大街上,咱都懒得去捡。如果他俩死在一起更好,干脆让他们臭块地算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 一开始苏御听不懂这两个女人的话,只是听出一股子火药味来,后来苏御问唐灵儿其中有何深意?唐灵儿脸色冰冷,只道不知。苏御私下问王珣才知道,原来唐灵儿的十二哥唐典与那荥泽驸马韩浩竟然是龙阳之友。也难怪唐灵儿脸色不妙。换做旁人,谁能不羞于这般家丑。 屋里能人不少,这般话题一旦出现,立刻有人打圆场引走话题。 不久后大家谈到明日诗会上去。 不久后唐氏五公子出现,呼唤男宾去旁边饮酒,休要与这帮娘们挤在一起。 于是苏御与一群亲王、郡王坐到一起饮酒,席上也出现几位唐氏公子和家将代表。但唐振、唐雄、祁东阳、典效忠、李横这样的重量级人物并没有出现。一群男人坐在一起谈天说地,竟是些发生在战场上的历史大事,颇显唐氏门阀彪悍之风。 亥时已过,席面方散,这帮贵族也不必担心洛阳宵禁,各自车马回家。 但有几位却不打算走,比如那荥泽公主赵玎就打算留宿一夜,这样一来,就可以直接参加明日唐宁生日会,省得大半夜往家折腾。 而安排她的住处,自然落到落到十五小姐的头上。唐灵儿邀请赵玎去安乐郡主府上居住,赵玎也不推迟,便同乘一车赶往郡主府。 车上时,赵玎瞅着苏御道:“这苏家姑爷长得可是忒好了,倒是很像咱们赵家人,说来先帝和几位亲王也都是这般细脸的。唉,灵儿你可见过牧王么?” “牧王?十年前的安西牧亲王?” 赵玎道:“那时候你才九岁,想必是没见过的。表姐我那时候可是亲眼所见,那牧亲王长得与父皇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那是何等英俊潇洒。要说起那几位和父皇长得像的亲王。也不知是怎的,要么死的早,要么就隐居异国他乡。再看其他亲王倒是与他们几个没法比了,还不如那张云龙更显精神。” 唐灵儿埋怨道:“呦,表姐,这话让您说的。这要是传出去,就好像咱们皇室承认了似的。” 赵玎一惊一乍地说:“承认什么?张云龙的皇族身份啊?嗨,这不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儿吗?” “表姐,您一定是喝多了。” “我才没喝多。”荥泽公主诡谲一笑道:“说来也奇,今日见到苏家妹夫,倒是让我想起父皇和几位兄弟来。哎,灵儿你说,咱妹夫会不会也是父皇的种儿?” 唐灵儿讶然笑嗔:“表姐,您胡说什么呢,那怎么可能!您呀一定是喝多了,回家给你灌些还魂汤才好。” 听赵玎说话,苏御好一阵无语,心中大骂这娘们没个正行。 —— 回到家中,唐灵儿让王珣把薛荥的诗贴送到苏御屋里,告诉苏御明日诗会递交上去。 苏御将诗贴拿在手里看了看,薛荥的诗用词朴素,文字轻淡浅柔,可字里行间却透着一股浪漫气息,意境优美。难怪他被称为北朝情诗第一人。 再取出好友许洛尘的诗读了读,更觉得故意堆砌艳丽辞藻,刀砍斧凿,毫无意境。 两相比较,高下立判。 苏御摇了摇头,为好友感到惋惜,觉得许兄错过了这次机会。 刚把诗贴放下,苏御眉毛一挑,既然这次唐家二老爷诗会上“无题”,那么… “洛尘兄苦读多年,虽诗词差了点,但像他那样刚正不阿之人理应得到朝廷重用。” 自言一句,苏御让小嬛取来文房四宝。 “姑爷,您要写信呀?” “写诗。” “噢!姑爷还要作诗?怎么,嫌薛荥写得不好么?” “薛荥的诗当然好,可我觉得不符合唐门家风。对外抗战多年,唐门多忠骨,即便此时,放眼望去也是满门战场豪杰。二老爷也曾担任过兵部尚书,这般人物过寿,弄上一首情诗,我觉得不太合适。” “那姑爷打算写什么呢?” “你且研磨,别打扰我。”苏御在想用谁的诗好。 “哦…” 梁朝在唐朝之后宋朝之前。那些宋朝诗词大家还都没出生呢。而且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也不可能有宋朝了。 可是用谁的诗词更符合唐氏家风呢? 这人能文能武,素有报国之心… 想来想去,最后提起笔来写道:“千古江山,英雄无觅曹孟德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第四十七章 唐门宴(一) 唐氏二老爷生日,真可谓大操大办。 院子里搭台唱戏,歌舞升平,场面热闹非常。 西府银库拿出几百万钱给二老爷操办杖朝大寿,奢侈程度令人啧舌。 看那席面上竟是些山珍海味,随便几样菜品,足以花掉穷苦人家一年的生活费。再看参加寿礼的人哪个不是紫袍玉带达官显贵,再看那些夫人小姐哪个不是绫罗绸缎环佩叮当。她们怀中的小狗,吃的都是油腻肥肉,又有谁去管那饿死街头的流民。 想起那些卫国战争时英勇牺牲的战士们,他们的家属依然没能得到抚恤补偿。烈士们的父母妻儿或许就倒在乞讨的路上。想到这里,苏御心中不免为那些饥肠辘辘的百姓感到一丝愤恨。苏御常说,自己不是什么仁人君子,可有朝一日发了财,也要照应一方百姓。家门口常设粥铺,自然是要有的。何以看着那孤苦伶仃的母子跪在门前乞讨,却不管不问。于心何安? 西府并不缺钱,可东府大总管唐云依然带来许多金银,直接送到西府大总管唐念手里。算作是唐振送来的贺礼。在外人看来,唐氏东西两府的隔阂并不像传说得那样不可调和。今日二老爷寿礼,东府头面人物也悉数到场。唯独缺少唐振和祁东阳。 祁东阳作为镇守西北的大将军,他不回来自然可以理解。 而唐振不来,其实也没什么人嚼舌头。唐氏门阀似乎有这样的传统,门阀一号和二号人物,通常不会在一个酒席上出现。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其实大家心中早有答案。不光唐氏门阀如此,孟氏和西门氏也是如此。 苏御观察到这一点,心中暗道一句:唐宁与唐振之间虽然表面不和,但仍然保持着一种默契。这种默契保证唐氏门阀不会分家,根基依然牢固。 来到西府不免四处看看,大司马骑卫也赶来一部分,就驻在西府门外。而唐门诸位剑客和青衣打手们也早已安排妥当。照比平时更是增添了人手。这般阵仗之下,想必不会有杀手刺客自投死路。 这会儿舞台上上演武斗大戏,只见赵子龙骁勇异常,连挑几人,随后张翼德出现,伸手从一女子怀中夺走孩子。这正是《截江夺斗》的好戏。 见扮演赵子龙那戏子骁勇,舞台下喝彩声不断。 苏御微微扭头望向高台,突然一愣。 孙夫人身旁一名刀马旦竟然是谭沁儿。 不禁心中暗道一句:“冤家!多日寻你不到,你却跑来这里?” 就在众人高声喝彩时,谭沁儿突然出戏,抱拳行礼:“各位豪客,如见戏演得好,可有打赏么?” “唉?这叫什么话!”唐家管事人立刻不满道:“这是唐府,你当江湖打把势了?还戏中叫赏?不懂规矩!” 苏御感觉不妙,立刻掏出两颗金币,并喊道:“东府赏你!” 话音刚落,苏御将手中金币抛射出去。 只听“嘭嘭”两声,打在谭沁儿身上,竟把谭沁儿打得趔趄。 谭沁儿扭头望去,见是苏御,她一笑喊道:“阁下是东府什么人?” “赘婿苏御。” 谭沁儿捡起金币,抱拳道:“两枚金币两千钱,东府姑爷果然出手阔绰。” 当时唐灵儿在女眷从中,并不知这边发生的事,可老貂寺胡荣却眼睛一眯,低声对唐灵儿说了些什么。随后王珣走向苏御。 “姑爷,小姐有请。” “哦,请王珣姐姐带路。” 舞台上戏曲继续进行,谭沁儿没再邀赏,而是与赵子龙对打起来,打得激烈,博得喝彩之声。可那西府管事依然愤愤不平,找戏班头说事去了。 苏御跟随王珣走了几步,迎面见到老貂寺胡荣。 胡荣与王珣耳语几句,王珣便离开。 胡荣来到苏御面前,微微行礼,低声道:“姑爷,您刚才抛金币的那一招,可是‘流星指’吗?” 苏御笑道:“‘流星指’乃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绝技,苏某怎能会呢。” “姑爷太谦虚啦。” “不是谦虚,当真不会。” “那姑爷刚才那一招是什么呢?姑爷可不要瞒老奴,您刚才那一招绝不简单呐,呵呵。”胡荣干笑两声,压低声音道:“不光老奴会误会,恐怕东府林隼和西府米擎看了也会误会。” 胡荣是在提醒苏御,西府第一剑客米擎也在这里。苏御笑了笑没说什么,不过还是对老貂寺刮目相看,他竟然能看出刚才那随手一抛来自于陈千缶单传绝学“流星指”。不过苏御并不担心什么,因为不用流星指,也有许多功法能弹出那样的效果来。只要苏御不承认,老貂寺也是没辙。 但令苏御感到不妙的是,老貂寺竟然把手藏在袖子里,模仿苏御刚才的动作虚弹两下,竟有“嘭嘭”之声,仿佛刚劲十足的弹簧,侧弯后猛力回弹。 “如果不是‘流星指’的话,那一定是‘太皇指’?”老貂寺笑着问,看他神情样貌极其谦卑。 苏御和煦笑道:“同出一脉,差不太多的。” 老貂寺猛点头:“哦哦,那就对了。修炼‘太皇指’的人倒也不少,只看练习者的天分。天分高才能用得好,否则练习这个还不如不练。哎呀,姑爷不简单啊,老奴年轻时也不如姑爷这般天分。” 老貂寺絮絮叨叨,带着苏御去见唐灵儿。 当着众人的面,唐灵儿保持微笑,可一转身却拉沉脸来道:“姑爷打赏戏子,为何不提前与我说?” “这有何不妥么?” “如若是在别人家里,倒是无甚不妥,相反会让人觉得姑爷为人豪爽。可是在唐家,却有一个不美典故。” “哦,灵儿说来听听。” “前一个唐门赘婿还是二十几年前的事,那人与一名平康坊女花旦结识并有染。说来也巧,也是从打赏上认识的。这次我只当姑爷不知,下次可不许再这样了。勾起别人话题,甚是不美。” 搞得好隆重似的,还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却没想到只是这种小事。 既然是小事,苏御倒也不以为意,一笑点了点头。 唐灵儿这丫头极好面子,刚拉沉脸,生怕被别人看到,又微笑模样挽着苏御的臂弯转过身去,把苏御拉到女人堆里坐下。一副小媳妇生怕夫婿惹事的模样,倒是引来赵玎、唐秋、唐韵等人一阵揶揄。 不久后,戏台那边没了声音,三国曲目也换成了群舞,舞女飘飘,甚是好看。 苏御只是扫了一眼,便扭过头来,省得又要被“小媳妇”数落。 可就在这时一名俊秀刀马旦竟跑了过来,直接来到苏御面前,笑盈盈行礼道:“多谢姑爷打赏。” 第四十八章 唐门宴(二) 如果这刀马旦长得丑也就罢了,可这谭沁儿偏偏生得一副好相貌,眉眼灵动,英姿飒爽,兼之粉红戏妆,更增添几分魅意。 她的突然出现,引得在场女眷轰然一声。 这帮女人好似鸭子一般哈哈大笑起来,让唐灵儿羞愧难当。 苏御见势不妙,拉沉脸,训斥口气道:“好不懂事的刀马旦,打赏你,你当是演得好么?还不是因为你坏了规矩,惹得众人不满?我只是不想在二老爷寿辰之日闹出不美之事罢了。我观你人品不佳,甚是讨厌,你快快走。” 谭沁儿怨气道:“唐家姑爷好大的脾气,既然不是诚心打赏,那这钱咱不要了。” 说话间谭沁儿掏出金币,抛还苏御。 苏御抓住金币再次抛了回去:“东府人不在乎些许小钱,赏出去的,不会要回。休要与我装什么节烈女子,快快带着钱滚出西府!如若你胆敢再把钱抛还给我,就算你行刺!今日西府戒备森严,三百大司马卫骑外加二百唐门剑客,岂能容你在此撒野?” 说话间,苏御已经把西府布置说了个清楚。谭沁儿自然明白苏御言下之意,装作委屈小戏子模样,捡起金币,灰溜溜地跑掉了。 见苏御发了好大的脾气,脖子脸通红,女眷们都没了声音。苏御那一番前言不搭后语的话,众人只当是姑爷气昏头了,却没人往心里去。 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气氛略显尴尬。 可不久后这帮权贵妇人们,又开始戏谑起来: “呦~,没想到姑爷看似温文尔雅,竟也好大脾气呐” “可不是么,简直吓死人了呐” “唉,灵儿,妹夫在家也是这般脾气么?” “呦!那还了得,咱家灵儿能惯着他?” “那可不一定,谁叫姑爷长得好,看着就怪心疼人儿的。” “你个贱胚子,这话也能说得出口的?” “怎的,背后你还少说了? “哈哈哈,瞅瞅你们俩,王八骂乌龟,一对戴壳儿的。 女人们嘻嘻哈哈,苏御插不上话,又离不开席,也不知那谭沁儿他们到底搞什么鬼。 难不成,他们今日真的要在唐府里搞出一些事端来? 应该不会,他们佛生门的目标是太后,与唐氏有何干系? 成为同盟倒是比较有可能。 ……不对,今日唐宁过寿,太后别不是会过来? 难道佛生门要在唐府里对太后下手? 又或者,佛生门与唐振早有联系,今日合伙在这生日会上干掉太后? 苏御拈了拈手指,突然觉得不妙。 左右看了看,低声问唐灵儿:“太后今日会来吗?” 唐灵儿低声道:“不一定。” 苏御想动一动。 唐灵儿却伸手过来,那手藏在长袖之中,两片指甲揪住苏御手背,发力一拧,却微笑道:“安稳坐着,休要多管闲事。” 感觉唐灵儿的笑容有些诡异。另外她掐得这一下实在是有点狠,仿佛在手背上划了一刀。 —— 既然小媳妇不让走,苏御就安稳待在这边,听这群女人们絮絮叨叨嘻嘻哈哈。 不久后,有西府管事的人走来说道:“诗会就要开始了,如有人愿意献诗助兴,现在就把诗贴送来。一会儿台上宣读,并由弘文馆、集贤殿书院、翰林院几名学士与今日寿星一评。若有佳作,登刊发表。洛阳四大书馆皆会印发,可是机会难得。” 妇人们七嘴八舌,有人喊道:“献诗都是男人的事,咱们女眷这边也就几个头面人物要献的。你且不要在我们这边喷吐沫星子,直接问灵儿那边就是。” “哈哈,说来我就不喜欢什么诗会,那些诗听起来平平无奇,有的简直是凑数的。” “说就是,那破诗酸死个人,自从诗词退出科举之后,梁朝再无像样的诗人。” “这多年来,除了‘范娄颜薛’,真的没看到一个像样的。” “你们猜,今天这诗会,会不会又搞成‘范娄颜薛’四人斗的诗会?” “我看八成是了。” 听这帮妇人说话,苏御觉得耳边嗡嗡响。把手中诗贴递给小嬛之后,只道去方便一下,便离开席面。 溜溜达达来到东边花园,这里没什么人,喧哗之声也被抛在身后,顿时感觉神清气爽,仿佛从泥沼之中脱身一般。 坐到假山旁长椅之上,闲暇顾盼。 假山后突然传来风声,苏御猛地一回头。 “嘿!吓你一跳!” “呵,沁儿。”苏御苦笑摇摇头:“你跑这里干什么来了?” “还能干什么,赚钱呗。”谭沁儿掏出两枚金币,在手中掂了掂,又喜滋滋揣进兜里。 “唱戏赚钱?” “那怎么办呢,我爹又不是大财主。” 苏御拉沉脸:“你骗我。” “我没骗你。”说话间谭沁儿的目光一直左顾右盼:“我带你去一个没人的地方。” 谭沁儿从小接受刺客训练,防侦查能力自不必说,兜兜转转,他们来到西府最东边,那里有些低矮仓房。 看那里破败,也不知荒废多久了。 这里彻底没了人。 谭沁儿突然转身道:“今天会有大事发生,我劝你还是尽早离开。否则一旦打起来,恐怕无法顾及到你。” “你们要干什么?” “只要太后今天一来,她就死定了。” “你们与唐振商量好的?” “不是。” “那是你们自己要行动?” “也不是。” “那你们的同伙是谁?” “苏御,你已经知道得够多了,我不想让你知道更多。如果你知道了,就永远无法脱离这件事。听我一句劝,悬崖勒马。”谭沁儿突然嘟起嘴:“我知道唐家十五小姐根本就不喜欢你。你还是别留在这里了。我猜你会跟二十年前那个赘婿一个结局。最后给你扣个屎盆子,然后把你休掉。与其那样,还不如主动离开呢。” “沁儿,我还不能走。” “你看上十五小姐了?” “不是。我华州府那个家早已负债累累。之所以那些钱庄不去府衙告状,只是因为我是唐门赘婿。就算我想离开唐府,最起码也要帮华州那个家摆平债务。” “好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谭沁儿拉沉脸:“那你就继续做你的唐门赘婿。祝你们早生贵子。” 言讫,谭沁儿大踏步往外走去,忽而站住脚,微微侧头:“唐灵儿没告诉你什么时候应该撤离吗?” “我想问你什么时候撤离?” “我不会走的,我要坚持到最后。” “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想把我留在这里?”谭沁儿眼神中带着警惕神色转过身,握紧了拳头:“你留不住我!” 苏御微笑走向她,慢慢举起右手,“你可以试试看。” 第四十九章 唐门宴(三) 谭沁儿突然身子一斜,腰腹带动大腿,大腿带动小腿,小腿抽出劈空之声,脚尖踢向苏御面门。 少女腿上功夫凌厉,这是她从小儿练就的本领。 可苏御非常了解谭沁儿的弱点。举起右手的时候,就是在向谭沁儿表示,你跑不掉的。 当谭沁儿一脚袭来,苏御便反手去抓。 谭沁儿这一招是虚招,本想虚晃一下,再连环一腿。 可苏御没给她收腿的机会。 连虚招的机会都不给。 “嘭!”抓住脚踝。 苏御笑道:“唱戏时你故意叫赏,就是为了引起我的主意,对吗?” “知道你还问!” 谭沁儿左脚受限,说话间左腿借苏御手上力,弯曲左腿拉近距离,右腿弹起膝击而至。 苏御抬起左手,在谭沁儿膝上一拍,顿时那腿被弹飞回去,谭沁儿一个踉跄才站住。 “沁儿,当我听说你硬闯皇宫的时候,知道我有多担心吗?难道你真的认为‘金吾卫统领’姬凌云和‘大内高手’韩风,合力也逮不住你?” 苏御突然松手,向前一推,谭沁儿站立不稳,蹬蹬蹬倒退几步,险些栽倒。 “我认为,他们是故意放你走的。你距离顶级剑客的差距,就好像现在的状况一样,让你毫无还手之力。” 苏御慢慢走向谭沁儿:“太后身边犁万堂,是超越顶级剑客的存在。另外在顶级剑客与犁万堂之间,还有一群深不可测的高手,比如林隼、米擎。而且我隐隐觉得,这个世界上能与犁万堂抗衡的人不止陈千缶一个。但他们平时却默默无闻。这些人都可以轻而易举干掉你。” “劲锋,我是为你好……” 苏御打断谭沁儿的话,摆手道:“就因为你对我好,所以我才不忍心看你死掉。” 谭沁儿突然一笑,又绷住脸咬了咬唇:“你真的担心我死?” “是的。” 谭沁儿翻了翻眼皮:“那你带我走,我们一起离开洛阳,好不好?” “不好。我不是小孩子动不动就玩私奔。” 苏御抬手,掀起粉妆少女的耳边一缕秀发: “放弃。你们杀不掉太后的。看看太后的经历你就知道,她老谋深算心狠手辣。别说你们,就是手握十万兵权的‘和亲王’赵统又如何?不还是被太后干掉了。 难道你认为赵统是个蠢人吗?他能从众多亲王中脱颖而出,引王师突入京城震慑三大门阀,并扶持天赐皇帝登基。这绝不是一个泛泛之辈。 可令尊谭方鼎如何?他比赵统更强吗?就你们佛生门那几个人,能掀起多大风浪?令尊素有为师报仇之心,令人肃然起敬;他也号称红黑神教继陈千缶之后第二高手,令人闻风丧胆。可是……” 苏御口气突然转暖,改“令尊”为“大师兄”: “可我觉得大师兄照比师父还是差了不少。师父临终之前还曾劝告弟子不要为他报仇。而大师兄却有些……自不量力。” 谭沁儿拉沉脸:“不许你这样说我父亲!” “我不是刻意诋毁他,只是在说一个事实。” 身后传来风声。 风声劲猛,苏御还以为是有暗器袭来,连忙一矮身形,还要伸手去推谭沁儿。 却没想到谭沁儿不但不躲,反而抓住苏御胳膊向下上一提。 这时苏御再想躲已经来不及,只感觉背后被人重重一击。 随即身子一软,趴到了地上。 谭沁儿一惊,蹲下查看伤情,猛然抬起头,看着面前一名高大男子。 “爹…,他不会被你打死了…” “到底是雁师妹替师父收的徒弟,也算是我的师弟了。我怎么可能对他下死手?” “哦…,可看起来挺重的。” “一点儿也不重。”谭方鼎拧了拧手腕:“你太小看他了。真没想到这小子这么厉害。我再轻一点,都不能把他打晕。” “爹,他现在算高手么?” “呵。我不知道。”谭方鼎扭头就走。 谭沁儿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父亲走了:“爹,如果不是我拉住他的手,你就打不到他了。”低声嘀咕:“他是为了推开我,才被你打到的。你还下手这么重。”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谭方鼎站住脚,一瞪眼:“若不是看他当时有心保护你,我下手会更重!”气鼓鼓又道:“真是女生外向,你爹重要还是他重要?” 少女翻了翻眼皮:“哦,当然是爹重要了。” “别废话了,赶紧跟我走。” “咱不等了?” “太后不会来了。” “那你还要把他打晕?” “哼!对大师兄不敬,不该打吗?” “那……那也太重了?” “他活该!”谭方鼎怒不可遏,却又要压低声音:“也不知雁师妹是怎么搞的,竟然收他当师弟!我堂堂神教追风使,容他数落?这要是放在以前,我打折他的腿!” —— 诗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今日献诗的人大部分都是求人代笔。 有的人是从诗人手里买断诗词,以自己的名字献诗。这些人往往是有科考之志,或虚荣心很强。 而像赵玎、唐秋这样的人,虽然虚荣,但她们却不会买断诗词署上自己的名字。因为明知自己无诗才,就算说是自己作诗也没人信,反而容易遭人取笑。干脆就直接说是从外面求来的诗。倒也光明磊落。不过这样一来,就要报上那诗人的名字,给那诗人做了一次广告。也正因为此,好多并不出名的学子纷纷送来诗贴,希望自己的诗能在这名流聚集的地方曝光一下。万一被各位学士选中登上书刊,说不准就成名了。 献诗的人很多,大家排着队。小嬛手里有两份诗贴,她偷偷把红色诗贴藏到了兜里,而把绿色诗贴捧在手中。 终于轮到她了,小丫鬟把诗贴送了上去。 集贤殿书院张学士手捧诗贴高声道:“下面是东府赘婿苏御献词《永遇乐·长亭怀古》: 千古江山,英雄无觅曹孟德处。 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 斜阳草树,寻常巷陌, 人道唐公曾住。 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张学士翻了翻诗贴,扭头问小嬛:“后阕在哪?” 小嬛一惊:“不曾给我的。” 场下一片哗然。 “这词牌名是《永遇乐》……,我怎的没听说过……” “难不成这是东府赘婿所创?或者压根就没有后阕?” “那怎么可能。这下面有诗人署名华州许洛尘。” “许洛尘是何人?” “不曾听说。” “虽然只有半阕,可在老夫看来,却是今日最佳之作。只是不知唐家姑爷何在,能否打听一下为何缺损?” 这时小嬛从兜里拽出另外一份诗贴:“哎呀,抱歉,抱歉,刚才我拿错啦。这个才是啦。” “你这个小丫鬟,办事如此毛躁。” “原来是拿错了,那就对劲了。” “可是那半阕词着实不错,颇见功力呀。” “一会儿去问问苏御,这许洛尘到底是何许人也。” 从小嬛手里接过第二份诗贴,这次张学士没有着急朗诵,而是先看了看,看过之后,不禁惊呼一声。 第五十章 唐门宴(四) 今日诗会,西府呈送诗词明显好于东府。 别人不知缘由,可唐灵儿却心里清楚,因为东府缺钱。 虽然苏御先后两次弄到二十二亿,可这些钱只能是暂时缓解东府经济压力,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这些钱不足以让东府富起来,唐灵儿严格把控财务输出,因此大家没钱出去买名家大作。 抬头看了看今日诗词榜单,前十竟无一个是东府呈送。 十五小姐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尤其当她呈送的诗也未能跻进前十的时候,她有些坐不住了。 有些心烦意乱,甚至不想再听张学士朗读下去。 可就在这时,会场上却因苏御的半阕词而引起一阵波澜。 波澜未止,又听到张学士高声朗读:“东府姑爷苏御呈送佳作《青玉案·宁侯寿日夕》: 东风夜放花千树, 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 凤箫声动,玉壶光转, 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 笑语盈盈暗香去。 众里寻他千百度, 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此佳作一出,当时场下鸦雀无声。 无人不陷入诗境。 过了一个弹指的时间,场下突然爆发阵阵叫好之声。 场面大哗,不禁让人心潮澎湃。 “好一个‘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意境悠远,细品绵长。” “这许洛尘到底是何许人也,如此大才,为何默默无闻?” “莫非是个少年才俊?” “快去问问苏御,这位诗人到底在哪里?速来报我。” 二老爷唐宁发下话来,让苏御快来见面,可是大家到处找苏御却找不到了。 姑爷跑哪去了呢? 为此,小嬛还被老貂寺胡荣训斥。 小嬛好个委屈,头扎双髻的小丫鬟小跑着到处寻找。她依稀记得姑爷是往东边走了,于是转到花园附近。 —— 西府东院杂仓。 苏御趴在榕树旁的草地上,揉了揉后脖颈。 “我你的谭方鼎……,下手这么重?” 扭了扭脖子,坐起来:“呵,连我晕没晕你都没看出来,还好意思自称神教追风使。” 想了想,觉得不对。 “凭借大师兄的本事,他应该知道我没晕才对。” “那他说那些话……,故意给我听的?” “那也不至于下手这么狠? “要不是鄙人从小练就内力,这一巴掌就让你给拍死了呀。” “你可真瞧得起我。” 转了转头,觉得并无大碍。 大师兄到底是念及同门之情,没在这一掌上增加其它暗手,否则今天就要倒大霉了。 站起身,往回走。 隐约听到有人在喊: “姑爷在哪?” “十五姑爷可听到么?” “苏劲锋,二老爷有请,你在何处?” 而且还不是一个人在喊。 这是怎么了呢? 苏御一脑子浆糊快步往回走,走了半路突然一笑:“可能是辛公的词起到作用了。” 好多人在喊。 苏御听到小嬛的声音,便跑到小嬛所在的方向。 “小嬛,为何高声呼唤?” “姑爷,可算找到您了。您跑哪去了?” “你急什么,我又没丢。” 看小丫鬟急得要哭模样,苏御不再撩她,一边走一边了解情况,便来到二老爷唐宁面前。与一群学士坐在一起,聊起好友许洛尘。 苏御只说许洛尘穷困潦倒,怀才不遇。众人感叹,都说应该让他来京城发展。苏御借机请求各位文科大佬,希望给好友寻个差事。 至于那半阕词,苏御只说是小丫鬟粗心拿错了,本来那诗贴是许洛尘的半成之作,邮寄给我,希望我帮他完成后半阕,可小婿自知才华浅薄,不敢狗尾续貂,于是一直空着。 既然不是苏御所作,大家也并没因此而高看苏御一眼,于是言语不多。 随后苏御回到席上,继续吃喝,看起来心情大好,好心情地听一群“老中少”妇们嘻嘻哈哈说着家长里短。 偷偷塞给小嬛两枚银币。 小丫鬟窃喜模样把钱收入囊中。 收到钱,小丫鬟就高兴起来,至于刚才受到的委屈,就好像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二老爷的生日宴会一直持续到掌灯时分。 客人们也才渐渐散去。 有些人一边走,还一边念叨着“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并扭头望去。就好像他所望之处果然有心仪佳人似的。 这时唐灵儿也起身请辞,她一动,好多人围拢相送,一直把十五小姐送上车,大家才散去。 车上也无甚话说,只听老貂寺胡荣絮絮叨叨: “小姐千万别着凉了。” “快把窗帘放下,别让小姐受了风。” “哎呀,你这瞎眼的小邓子,你冲那边喘气儿,别熏着小姐!” “小房子,你给我下去!谁让你上车的?没规矩!” 太监小房子坐在车外辕上,也被老貂寺骂了下去。 而跪在车里给郡主举手炉的小邓子已经累得颤抖。 苏御实在看不下去,轻声道:“荣伯,您也辛苦一天了,坐下来休息休息。另外我觉得这小太监身上有异味,甚是难闻。不如让他也下去。” “哦,既然姑爷觉得这小子臭,那还说什么呢,那就由老奴捧这手炉。小邓子,你聋了吗?还不快下去?” “是,荣公公,小邓子这就下去。”小邓子头也不抬就跳下车去。刚一落地,微微扭头看了苏御一眼,眼神中带着三分感激。 仅凭这一个眼神,苏御就觉得这小太监其实是一个很灵的人,只可惜被胡荣制得死死的,无从发挥。 这也不奇怪,毕竟是太后钦选的人,怎可能愚钝呢。 唐灵儿看起来心情不错:“荣伯,手炉给我。你歇着就好。” “哎呦,小姐,让老奴伺候您啊,老奴心里舒坦。” “呵,听娘说,荣伯年轻时就最会说话了,因此才让不少人喜欢。”说话间,唐灵儿瞥了苏御一眼。 苏御只当没看见。 这时胡荣埋怨口气道:“唉,小姐说得什么话。老奴说给小姐听的话,那可都是实话。才不是故意讨好。如果小姐委屈老奴,老奴可不答应。哼!” 看着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太监撒娇,实在是太肉麻。苏御低着头,捏紧了拳头。心中高声大念《地藏经》。 胡荣笑了笑凑了过来:“姑爷,老奴看您的脖子好像不太舒服?哎呦,别不是受风了,来,让老奴给姑爷捏捏。” 还没等苏御说什么,胡荣的手已经搭在苏御脖颈上,一阵火辣辣的痛感顺着脖颈一直向下。 第五十一章 锁子甲 忙了一天,大家都很疲惫,将近亥时,大部分人早已睡下,可唐灵儿却毫无睡意,坐在桌案前,提起笔将那首《青玉案·宁侯寿日夕》背写一遍。 举起手中诗贴,灯下细细品读,越发觉得意境悠远,不禁喃喃出声:“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放下诗贴,依然感叹:“天才妙手,读来真是让人回味无穷。” 忽而黛眉微蹙,陷入回忆。唐灵儿记得自己检查过苏御的家书,也曾见过许洛尘写的贺寿诗。那诗虽然辞藻华丽,但意境不美,明明没有如此佳作。 那么苏御这首词又从何而来呢? 有些想不通,唐灵儿也不纠结此事。今日苏御献词替东府挽回颜面,在榜上拔得头筹,这就足以让她不为诗会的事感到内疚。 细细想来,这位纨绔赘婿上门以来,连续带来惊喜。 唐灵儿站起身,推开后窗,便能望见郡主府西北角耳房。 耳房屋里面亮着灯,竟见到小嬛坐在椅子里,而苏御却蹲在地上给小嬛捏脚。 见到这一幕,郡主愕然,惊得说不出话来。 —— 一刻钟前。 苏御瞅着屋顶笑了笑:“李封,从今天起,你就不必留在这里了。” 一听这话,李封从梁上一跃而下,微笑问道:“刻字的人抓到了?” 苏御摇了摇头:“没抓到,但我觉得没必要继续这样。你成天委屈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如果他一年不来,总不能让你在这里藏上一年。你不舒服,我也觉得不自在。” 李封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苏御一笑道:“那人两次来刻字,都不曾伤我。或许他是误会了什么,想给我传递暗号。可我压根就不涉足江湖,所以看不懂。当他发现我看不懂时,估计以后就不会再来找我了。” “嗯…,姑爷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是…” “不必犹豫了,我做的决定我自己承担后果。你还是回去休息。” 李封抱拳,正色道:“多谢姑爷体恤。” “不必客气。” 李封行礼告退,看他离开的脚步,给人一种心情喜悦之感。 李封走后,苏御伸手揉了揉脖子。心中又骂了大师兄一句,随即坐了下来,开始回忆老貂寺给自己按摩时的手法。 胡荣内力惊人,抓住人的脖颈,好似刀灸一般,把脖肩筋都拉伸开来,仿佛筋骨分离。当时疼得人鼻子一酸,可事后却觉得很是受用。 如果没有老貂寺抓那几下,估计明天早晨起来自己的脖子就是硬的。就好像落枕一样,疼上个几天。 “咦?姑爷怎么让李封走了?”小嬛端着洗脚水进来。 苏御不回答小嬛的问题,而是反问道:“小嬛,你会捏脚么?” “捏脚?”小丫鬟想了想:“那有什么不会的,就用手捏呗。” “我说的是按穴位捏。” “哦…,那我就不会了。” “就知道你不会,还是我先教你。” 不久后屋里传来“姑爷使不得”的轻叫声。 —— 初六早晨,天已大亮,耳房轮换听事的小丫鬟没来报道。 苏御正有些纳闷,听林婉过来说,是小姐安排的,以后让小嬛一个人伺候姑爷就够了,别的丫鬟继续回到大仓那边工作。 苏御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林婉一笑道:“小姐邀请姑爷一起吃些早点。” 苏御苦笑一声道:“我已经吃过了。” “哦?姑爷吃得这么早?” “是的,今日我有事要忙。”苏御站起身:“我本打算出门时告诉门房的,既然林婉姐姐来了,那就告诉你好了。今日孔家仓正式营业,我作为股东,自然要去的。而且去晚了不妥。” “林婉知道了,这就告诉小姐一声。” 苏御早早离开家,先去马厩看了看,大白马虽然还是马厩里最瘦的马,但照比以前已经丰满许多。看那高大的骨架,光亮的皮毛,倒是让人眼前一亮。 “小嬛你看,骑这马如何?” “嗯,照比以前好看多了。这回骑出去,不会让人觉得寒碜了。” 来到北市孔家仓,这里正紧锣密鼓张罗着,苏御来到之后,自然众星捧月般被送进屋里。 招待客人那些繁杂事都是段友德在张罗,而苏御和孔硕却坐在屋里喝茶闲聊,顺便还认识了几位北市坊署官员。 坊署官员的级别很低,即便是北市坊丞也才正八品,他们见到郡马爷还要主动行礼。 按照梁朝礼制,安乐郡主是正四品,而入赘郡马爷便是从四品,是一个有品无官的附爵。 客气一番之后苏御一直呆在里屋,直到庆典开始才出来露面。 吵吵嚷嚷吃吃喝喝,大半天就这样过去了。 小嬛把肚皮吃得鼓鼓的,实在吃不下,跑到没人的地方拍肚子去了。 “郡马爷,咱们单独聊聊?”孔硕低声道。 苏御点了点头:“好,咱们里面说。” 孔硕专设密室,隔音极好,一走进来,便把喧嚣挡在门外。 即便如此隐秘地地方,孔硕还是声音很低:“道儿上一位兄弟,想通过咱家仓库走货。” 苏御问:“是禁品?” “锁子甲一万套。” “好大的买卖。”苏御不禁压低声音:“哪弄的?” “别提了,本打算卖给男贾人的。可现在云州、莫州地区都换了守将。无论如何打不通关节。只能往南边走。想卖给南晋。” “我看不妥。”苏御摆了摆手:“虽然唐氏说给你撑腰,但要求你一定要站理。这种里通外国的买卖不能做,一旦暴露,唐氏一定会丢车保帅。” “我看风险也很大,所以先问问郡马爷。如果郡马爷也觉得不妥,那就不做了。” “等等。” “哦?” “卖给外国当然不行,可他为何不考虑卖给本国军阀呢?” “怕被吃掉。” “不要紧,这事儿我来办。” 孔硕一笑问道:“那锁子甲,可否先运到仓库里?” 苏御一皱眉:“锁子甲在城里制造的?” “是啊,就在北市。” 苏御一瞪眼:“你们胆子可真大。” 孔硕连忙道:“哦不不,郡马爷,不是我,而是他。” 苏御眯了眯眼睛,举手拍了拍孔硕的肩膀:“好不容易改邪归正,只要稳稳当当做生意,你的钱连你孙子都花不完。千万别贪多嚼不烂,最后再把自己撑死。” 第五十三章 发酵 宁侯府诗会榜单前十的诗词被洛阳四大书社刊发,排行榜首的《青玉案·宁侯寿日夕》引起不小的震动。时间尚短,如今只在文人口中传诵,但这首词的传播已经呈现出无法阻挡之势。 词的影响力,正在持续发酵。 有些人误以为词作者住在清化坊安乐郡主府里,于是已经有零星“粉丝”来门前询问,希望能见一见这位许大词人。 可“粉丝”们都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 见这首词的影响力已经无法阻挡,苏御提起笔来,给好友许洛尘写了封信,最起码要把这首词写给这位“词作者”看一看,并让他知道自己已经在自洛阳出名。如果有可能的话,就来洛阳发展发展。凭借他现在的名气,想找到事做并不难。退一步讲,有了名气之后,在洛阳城里卖诗词,也比在华州赚钱。 这次苏御不打算通过军驿发信,否则又要被唐灵儿盘查。于是写完之后,把信笺交给小嬛,让小嬛去普通驿站发信。 小丫鬟把信藏在袖子里,向府外走去。 “小嬛,你干什么去?”王珣喊住小嬛。 “哦,姑爷安排我去买些杂货。” “如果不着急的话,你过来一下。” “哦,好的。” 有人给十五小姐送来一张孔雀玉床,说是专门夏天时用的。 这玉床整体太重,根本无法搬动,于是运送零件过来,到了楼上再组装。 小嬛跟着工人们一起抬玉石,累得满头大汗,一不小心,袖中信笺掉落地上。 恰巧被王珣看到,低身捡了起来。 —— 郡主府耳房。 小嬛刚走,门楼丫鬟跑过来,报称“林崇阳来见。” 一听到“林崇阳”这三个字,苏御就是一阵头疼。 在二老爷生日会上,未能见到这位好友,苏御还以为他不会回来了,谁曾想这位好友竟然还是来了。 既然已经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苏御亲自到门口迎接。 “崇阳兄,你可算来了。我都想死你了。” “哈哈,劲锋!你我兄弟说那些客套话有何意思?快,与我酒来!” “唉?崇阳兄,你这脸是怎么搞的?青一块紫一块的?” “嗨!别提了!”林崇阳大手一挥:“本来我是能赶上二老爷生日的,可在半路上竟然遇到马匪。你说,就我这脾气能饶了他们?我带着两个兄弟,杀上山去!我们三个人打十七八个人。把那十七八个人打得落花流水。可惜后来我们杀得兴起,却不小心中了敌人埋伏,我的两个兄弟不幸落马,我一个人单挑六个马匪。你猜怎么着?” “哦,如何了?” “我自己干掉四个,另外两个吓跑了。哈哈哈哈!” “崇阳兄威武!” “哈哈哈,威武,我也觉得很威武!”大笑几声,林崇阳又叹了口气:“可惜我两个兄弟受了重伤,我带着他们去医治,却也没能救过来,还耽误时间没能参加二老爷生日。刚才我去给二老爷道歉。二老爷听说此事,不但没骂我,反而夸我。你看,还送我一袋银子。” “二叔唐宁到底是当过兵部尚书的人,果然英明。”苏御点了点头。可又皱起眉头:“不是说张云龙去剿匪已经取得巨大成功吗,为何崇阳兄还能碰到马匪?” 林崇阳道:“张云龙大部队行进,把一些大山头干掉了,还有一些流匪到处流窜。而我碰到的就是那些流匪。” “哦……”苏御眉头皱得更紧,为小妹苏小桃感到担心。她身边只有两个花甲老奴,如果碰到劫匪,那可如何是好?希望他们不要冒进,跟着玄甲军的护卫队慢慢行走才好。 带林崇阳来到自己屋里,坐下,等小嬛回来,再去厨房点些菜蔬酒品。可小嬛出去之后半天也没回来,苏御便去旁边屋里,喊小邓子帮忙跑腿。 再次回到屋里,林崇阳问:“唉,劲锋,你怎么跑耳房住来了?怎么了呢?得罪小媳妇了,不让你去楼里住?” 苏御摆了摆手:“假结婚而已。大司马还是不同意我们的婚事。” 林崇阳眨眨眼:“哦,原来是这样。”摇了摇头又说:“可是婚礼都办了,也住到一个院里了。何必还弄什么真假结婚的。在我看来这他吗就是真结婚了。你说呢?” 苏御摇了摇头:“谁知道唐振和唐灵儿到底是怎么想的。或许压根就是唐灵儿看不上我。” “哼!看不上咱,咱还看不上她呢。”林崇阳愤愤不平:“劲锋相貌好,武艺好,人品好。如果不是入赘郡主府,找什么样的女人找不着?她不也就是有个好爹?如果没有那个爹……” “唉,崇阳兄,这话就不说了,没意思。”说话间苏御从兜里掏出十一块金币递给林崇阳:“崇阳兄借给我一万钱盘缠,如今连本带利如数奉还。” “哦。好。”林崇阳也不客气,把钱揣进兜里:“我两个兄弟死了,一会儿我把这钱送给他们家属去。” 苏御想了想道:“这钱不是你从林婉姐姐那里借来的吗?你不想着还?” 林崇阳摆了摆手道:“兄弟们的抚恤金一时半刻下不来,我只好先拿家里钱垫付了。等以后抚恤金下来,我再找补。” 苏御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这次林崇阳来,没磨着苏御要学剑法,倒是让苏御觉得有些意外。 与林崇阳喝了些酒,林崇阳就站起身说,自己不能留下太长时间,一会先去那两个兄弟家看看,送些钱去,紧接着就要回部队。军令如山,不敢耽搁。 既然有公事,苏御也不强留,一路送到大门口,才惜然回屋。 这时小嬛跑了回来。 看起来有些气喘。 “你跑什么?有狗追你呀?” 小嬛有些目光躲闪:“姑爷…,我跑去外面驿站邮的信。” 苏御愣了愣:“是啊,我不就是安排你去外面驿站么?” “距离有些远嘛。” “哦,我当然知道。那你也不用跑嘛。” 小丫鬟眼皮抬了抬,欲言又止。 苏御盯着小嬛,等她说出来。 可小嬛好像忌讳什么,硬是把要说的话咽回去了。 既然小嬛不肯说,苏御也不强求她。 过了大约一个时辰。 “小嬛,前些时你对我说,你父亲和两个哥哥都没什么正经事做,到处卖苦力。” “是的。” “那让他们去孔家仓,孔家仓正在招募长工。” 小嬛站在一旁,寻思片刻,来到苏御面前跪到地上:“姑爷,小嬛对不起您。” 第五十四章 奇思妙想 王珣见到信笺,并没有贸然拆开,也没告诉小嬛,而是拿给了唐灵儿。 唐府内部藏有不少机密,尤其是像郡主府这般地方,更是重中之重。防止内贼出现,所以过往书信一概拆开检查。尤其是这种偷偷摸摸的信,更要拆开。即便不是泄密大事,也可能是一些丑事。否则为何要偷偷摸摸? 可唐灵儿拆开信一看,不禁有些吃惊。 苏御在给许洛尘的书信中说,在唐氏二老爷的生日诗会上,以洛尘兄的名义献上一阕词。原文附下,请洛尘兄记牢。如今有词无谱,还请洛尘兄自己谱曲。从此,这《青玉案·宁侯寿日夕》便是洛尘兄大作,《青玉案》便是洛尘兄的首创词牌。这词已经被洛阳各大书社登刊,并很快被其它小书社印发转载,洛尘兄的名号已经在街头巷尾传开。真可谓名声大噪。在诗会上时,我就曾与一些文科巨擘为你求事,他们当时答应会为你考虑。借此机会,洛尘兄不如来洛阳发展。不必担心吃住,我可以为你安排。既然洛尘兄已有名气,那么,洛尘兄托付我去见九小姐的事,就应该暂且放一放。怎知我洛尘兄不会大鹏展翅一飞冲天?到那时洛尘兄自己去见九小姐,或许还能成就一番美好姻缘。 “原来这《青玉案·宁侯寿日夕》是姑爷写的?”唐灵儿不禁惊讶出声。 “呦,姑爷大才呀。”王珣精明,立刻说道。 “呵,可是他为何要送给别人?”唐灵儿大惑不解,嘴角含笑地说。 王珣眼神灵动,一笑道:“可见姑爷重情义,对待朋友尚且如此……” “这九小姐是哪位?”唐灵儿轻轻歪了一下头:“信中说是许洛尘拜托苏御去见的。这是何意?” 唐灵儿把书信递给王珣。 王珣快速阅读,一笑道:“或许是哪位有钱人家的小姐。我倒是听说,很多人与诗人常有书信往来。这位九小姐,别不是许洛尘的书信友人?” 王珣说得还算含蓄,唐灵儿听得明白,便道:“他不去见,就让苏御去见?” 王珣轻哼道:“那岂不是胡闹么,这事儿一定要告诉姑爷不能去的。万一被人认出是咱们郡主府姑爷,这事儿还不得传得整个洛阳城都知道?哎呦,简直羞死个人了。” 唐灵儿想了想,转过身向耳房望去:“我看不必。如果他真的去见,就派人盯着点。” “小姐,您是想考验一下姑爷?” 唐灵儿不予回答。 —— 信被检查过了,王珣才把信还给小嬛,并告诉小嬛,不许把这事儿告诉姑爷。权当顺利发出。如果你胆敢泄密,你是了解郡主府规矩的,从此郡主府绝不容你。 当时小嬛就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心情郁闷到了极点。 把信发出去之后,甚至不敢回家见苏御。 自己劝自己半天,才走回来,本来打定主意不说出口,却不曾想自己没绷住,还是将事情告诉了苏御。 小嬛哭倒在地:“姑爷,小嬛真的不是故意把信交给小姐的。姑爷,您打我,骂我,只要您出气就行。” 苏御揉了揉下巴,想了想书信里的内容。 “小嬛,你也不必太自责。有很多事,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你只消记住,以后再为我邮信的时候,把信贴身放着。比如这次,如果把信揣在怀兜里,就不会掉出去了嘛。” 见小嬛哭得鼻涕眼泪,抽泣不止,苏御伸手拍了拍小丫鬟的脑袋: “起来,别害怕,这事我不会告诉别人的。权当没发生过。我才不舍得小嬛被驱逐出郡主府呢。那样的话,我就少了一个小心腹不是?” “姑爷真的觉得小嬛是心腹吗?” “嗯,是。” “本来小嬛还不打算告诉姑爷呢,那时小嬛也想过瞒着姑爷的。” “如果换做是我,我也会这样想。人嘛,总要有些私心的。如果真的做到没有私心,那还是人吗?” 小嬛破涕为笑:“教书先生说过的,古代先贤就没有私心。” 苏御摆了摆手:“特例不值得拿来说事,与我们的生活没太大关系。反正至今为止,我是一个圣贤也没看到。或许是我这个人不行,所以我结交不到圣贤,我便以为人世间没有圣贤。可是君子我倒是见到过几个,可惜,也仅仅是几个而已。” 苏御一直觉得小嬛是个乐天派,这不,苏御刚答应帮她保密,她就开心起来。 抹了抹眼泪站起来,又问苏御都见过什么君子,他们叫什么名字。 苏御竟然一个也说不上来。——那些名字,竟然都是“梁朝禁品”。 为了避免尴尬,苏御说林崇阳就是一个君子,此人胸怀坦荡,光明磊落,是我最好的朋友之一。 其实苏御觉得,林崇阳这人真的很不错,是一个值得交往的朋友。但这个朋友也有缺点。有的时候他盛气凌人、强人所难,比如非磨着苏御教他剑法,如果不教,就赖着不走了。赖在家里吃吃喝喝,他还不给钱。要不是军方来了命令,估计这小子能在苏御家里住上个一年半载。 而苏御的其他朋友,诸如许洛尘、欧阳镜之流,就更算不上君子。 许洛尘是一个生活在梦里的人,他有独属于自己的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是皇帝,荒淫无度醉生梦死,表现出来的是一副颓废相。看似与世无争,其实就是一个窝囊废。 而欧阳镜,凭借家境殷实,整日酒池肉林声色犬马,好色成性嗜赌如命。就是一个风尘浪子。 可他们都是苏御的朋友。 —— “门外为何一直有喧闹之声?让门房丫鬟进来一下。” 不久后门房丫鬟跑了进来,跪道:“回小姐,府门外面又聚来许多人,男男女女都有,他们就说许公子一定在郡主府,请求许公子出门一见。” 门房丫鬟在门口劝众人离开,可群众中总有一些人天生具有“奇思妙想”的能力,他们笃定认为,许公子一定在郡主府里,非要见上一面不可。 正常人早就被小丫鬟劝走,可这帮具有“奇思妙想”的人往往都是顽固派。不见到许公子,誓不罢休。 如果是一群故意来捣乱的人,早被门卫青衣打跑了,可这里都是一些文人和女子,只要他们不硬闯,青衣们轻易不会动手。 唐灵儿哭笑不得,站在小楼向下望去,见到的多是一些女子,零星有几个男人也都是少年书生模样。 “这事儿是姑爷引起的。”唐灵儿一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王珣,你让姑爷去解决。” 第五十五章 清化书报 郡主府门口聚拢许多人,多次驱赶不散,终于惊扰安乐郡主。 随后王珣来告诉苏御,说,小姐让你去处理这件事。 苏御一笑,玩心大起。换上一套儒士服,头戴学子纱巾,大摇大摆走出府门,面对那群情绪激动的少男少女,苏御缓缓说道:小生便是华州许洛尘…… 苏御故意大喘气,想营造出一个假象,逗大家玩,结果差点闹出事端来。 他半句话之后,场面大哗,激动的人群猛地向门口聚拢过来。 北国女子尚胡风,性格豪放,男男女女挤在一起,蜂拥而至,人挤人,人踩人,场面混乱。 有女粉丝当场尖叫,其中一人由于用力过猛,持续时间太长,结果高度缺氧,一头栽倒。 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眼白上翻,一副濒死之相。 苏御连忙分开人群,掐住女子人中,让人群散开,只喊来陈琦王秀两个门房丫鬟帮忙揉搓手脚舒展四肢。 折腾许久,那年轻女子才缓过气来。 险一险就闹出人命。 如果真是那样,就太不美了。 苏御忽略了一个问题,经过多次劝退依然留下来的这帮家伙,八成都是一些性格偏执而激进的人。一首诗词就能让她们变得如此疯狂,很是出乎苏御预料。而苏御这身打扮,和温文尔雅的气质、超凡脱俗的容貌,点燃了少女们心中的火药桶。 情绪当场爆炸。 忘记了矜持,忘记了礼法,甚至差点忘记了生命。 看那女子终于缓过气来,苏御苦叹:何苦来哉。 女子醒来,一把抓住苏御袖子,瞪视之,目光久久不移。 苏御与女子说,自己是许洛尘的朋友。女子只道不信。 苏御正色道:“我真的不是许洛尘。” 女子笃定道:“不,你就是!” “真的不是。” “就是,就是,就是!”“我冥想之中,许公子就应该是你这般样子的。” “哎,姑娘,请自重。”苏御推开女子,抖了抖袖子,站起身:“本人乃是安乐郡府赘婿苏御,也是华州府人,与许洛尘多年好友。诗友们如此爱戴许洛尘,今日我代替洛尘兄,向大家表示感谢。除此之外我还要告诉大家一个消息,许洛尘或许下个月就会来到洛阳,到时我必然请他来郡主府做客。具体什么时候出面见大家,我会提前三天登报通知。大家还是散去,回家等消息便是。” “那你说来,到底是哪家报社?” “清化书报社。” “咦?没听说过呀。” 苏御一笑道:“是呀,报社还没建成呢,怎么会听说。不过你们不要以为我在骗人,我会在十日之内成立报社。保证许洛尘来京的消息第一时间通知大家。到时候报社开张,还指望各位捧场。” 唐灵儿塞给苏御一个难题,结果苏御又反推给唐灵儿一个难题,让她去成立一家书报社,而且还是限期任务。 唐灵儿觉得一阵头疼。 看着清化坊地图,唐灵儿说,以前清化坊是有书报社的,后来发现总是赔钱,于是关停。如今已经关停十余年,也不知那边情况如何,是不是已经被人改成民居。 虽然坊市里执行计划经济,可总是有一些“亲枝近派”自作主张地搞些事情,霸占共用土地房屋的事时有发生。一旦唐灵儿查下来,发现都是至亲骨肉干的“好事”,最多也就是罚款,外加数落几句,也不至于因为这件事就让亲戚蹲监坐狱。 比如大嫂钱氏推倒院墙,占街建设门市,这事唐灵儿就十分不满,可是碍于情面,也不好去数落守寡大嫂。即便唐振知道此事,也是睁一眼闭一眼。 如果非要去说她,那钱氏一定会说:我拿娘家钱给你们唐家建门市,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我家孤儿寡母的赚点钱怎么了?小姑子可千万别太偏心,三妯娌家把南小仓占了,你们兄妹不也没说啥?怎的就说我来,可是看寡妇好欺负的?你们大哥活着的时候对唐家如何?对唐振如何?对你唐灵儿又如何?如果你们对我不好,不怕你们大哥托梦骂你们吗? 钱氏夫人就那张嘴厉害,其实她干什么都不行。偷工减料强行盖起来的三间门市,没过一年就倒了俩,最后一个也变成了危房。到现在还垮在那里,她也没钱去修。 每次看到那几间破门市,唐灵儿既愤恨又同情。要说这位钱氏大嫂,那也是洛阳财阀钱家的嫡出小姐,从小儿众星捧月锦衣玉食,嫁到唐家时何等排场,何等风光,嫁妆就拉来整整三车,陪嫁丫鬟就七个,阉人三个。自从来到唐府以来,大嫂极少向东府银仓支款,都是自己掏钱办事。直到大公子唐乾病逝,那出殡的钱才是东府银仓出的。 结婚以来她一直本分。这女人除了嘴不太好,基本上没什么毛病。这多年来,也从未传出绯闻。从这一点来说,东府大夫人的表现可圈可点。用苏御的话说:是为东府妇女之楷模。 “王珣,我们去书报社那边看看,如果还能用,就让唐麒来管。如果不能用,咱就出钱把大嫂家三座门市修好,在那里试着成立新书报社。大嫂家一直没什么收入,而唐麒也长大了,整日游手好闲的。如今与曹家联姻,这时给唐麒安排点事做倒也合适。听说那曹家媳妇挺能事的,也能帮着唐麒打理一番。” “小姐这想法果真是好,让长孙管事,别人也说不出个啥。” 随后唐灵儿坐着马车走了。 小嬛见马车走了,偷笑道:“姑爷,本来小姐今天没事的,反而被姑爷给安排出去了。” 苏御也偷笑:“省得她留在家里看我是个事儿。走,咱们回屋下棋去。” 主仆二人坏笑着离开前院。 刚走过月门,迎头碰见老貂寺胡荣。 老貂寺背着手,板着脸,身后跟着两个小太监,两个小太监也不知干了些什么,此时累得大汗淋漓。 见到苏御,胡荣行礼问候。 苏御忙道:“荣伯,您不必总是这般客气。同一屋檐下,总会见面,常常行礼,您不累,我们看着都累。” 胡荣笑了笑说:“姑爷不是普通人物啊,小老儿岂敢怠慢。” 随后胡荣带着两个小太监到处走,一忽儿让小太监们登高剪树枝,一忽儿让小太监们趴在地上拔草。 望着胡荣,苏御心中突然想起一件事:这老貂寺曾故意提起“流星指”,那么他是否知道“流星指”只有红黑神教教主和继承人才能修炼呢?如果他知道,他说这句话给我听…… 第五十六章 唐金 唐延 唐迅 苏御出去见诗友的时候,唐灵儿一直站在小楼上望着,当时的热闹场面尽收眼底。那时她还在想,其实这帮人应该是苏御的诗友才对。真不知这位纨绔夫婿到底搞什么鬼,非要把那样佳作送给旁人。而且还是一个无甚用处的人。 场面过于热烈,结果还有人当场昏厥,虽然最后妥善解决,可是这件事依然在唐府里传递开来。成为了当天的新闻。 消息在传递的过程中,逐渐变了味道。当消息传到唐府一些纨绔公子耳朵里的时候,不禁让人觉得苏御也是一个爱玩爱闹的风流主儿。 于是这帮唐氏子弟聚在一起,琢磨着如何把这位姑爷邀请出来共同玩耍。大家都知道现在苏御有钱。而唐氏这些公子哥,如果家里有买卖的,还能过得宽裕一些。可是大部分都是穷玩,在坊里早已经玩得腻了。坊内的一些窑子也欠下许多钱,都没脸再去。 “要想找姑爷出来玩,还是十七弟面子大,你去请,他才一定赏脸。” 按照唐灵儿这边论亲戚,说话的这位中年男子的父亲,与唐灵儿父亲唐琼是叔伯兄弟。他的名字叫唐金,是东府纨绔的头头,今年三十六岁。家里有私营茶馆,平时都是夫人和小妾在家打理,而他整日游手好闲,带着东府纨绔到处招摇。 平时他们也跑到唐灵儿或者恬静身边谋些事做,多半是些见不得光的事才会让他们去办,进而获得一些小钱儿花花。比如逼着谁家姑娘堕胎,上门讨黑债(父亲还不上钱,就拿女儿抵债。没有女儿,儿子也行,直接阉掉送府里当小奴),干掉与夫人、小妾有染的小厮等等闲杂事务。 这帮家伙的存在,有的时候也觉得是一种必要。 军政大事是唐振、唐宁、祁东阳、典效忠、李横那帮人处理。 经济大事,是唐云、唐灵儿、恬静处理。 碰见横事,是剑客处理。 而那些见不得人的事,就是他们出手。 这帮家伙经常处理这种纠纷,已经有了许多经验。他们处事圆滑,在场面上认识的人多,到哪里都能混个脸熟,也常被人说是八面玲珑。而且一个个穿得相当考究,兼之都是唐振没出五福的亲戚。场面上倒也算是有些脸面。 可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钱。 整日聚在一起穷玩,也玩得腻了。 “嗨,我能有什么面子。不过一个庶出小子罢了。” 说话的这位是唐门十七公子,名叫唐延,是唐琼与府中小妾生的,从小儿也没展现出什么过人之处,文科不好,练武也不行,早已被唐琼放弃培养。故而就跟着唐金混到一起。如今三十五岁,家里也没什么营生。不过这小子脸皮倒是挺厚,没钱花就去找唐灵儿要。毕竟是亲哥哥,唐灵儿也不至于看着十七哥一家人饿死。 何止是不能饿死,而且还要保证体面,唐延和家里大夫人、长子、长女,都是每年四套绸缎衣服,从来不缺的。而那夫人好似母猪下崽一般,十八年间生下七男六女,他们一家子主仆的生活费,恬静按月给一部分,可根本不够花,大部分经济开销还是靠唐灵儿补贴。 “庶出怎么了,灵儿见到你不也得叫一声十七哥么?”唐金笑了笑说。 “就是啊,十七叔,我倒是嫡出,可是有何用了,不一样跟几位叔叔一起混。也没个营生。”侄子辈的唐迅帮腔道。 唐延想了想说:“好,那我就去卖卖脸面。如果那苏御是个大方人,就让他出钱儿,咱们爷几个给他打掩护去万花楼玩玩。好久没去找小狸妹玩耍。也不知她最近又靠上了哪家的公子。” 唐金笑着说:“只要不是孟家的,不至于太生气,毕竟是个卖艺的女子,而且……” 唐迅道:“对,只要不是孟家的,都行。” 唐延脸色一沉,一抖袖子走了。 唐延走后,唐金甩给唐迅一巴掌:“不会说话的东西,以后少他娘的跟腔。” “叔儿,我怎么了?”唐迅捂着脸,委屈地说。 唐金瞪视道:“我话说完了吗,我是那个意思吗,你他奶奶的急什么急?” “那你停顿一下干什么?” “拿捏分寸,你知道什么叫拿捏分寸吗?说话也是一门学问,你学着点你!” —— 十七公子唐延来到郡主府,听门房丫鬟说唐灵儿不在府里,他便说要去见见姑爷,于是就大摇大摆走了进来。 他是郡主府常客,自然没人拦着他,径自走向耳房。 在二老爷生日会上,苏御便认识这位十七公子,见他来了,苏御大老远就与唐延挥手问好。 唐延一笑走了过来:“哈哈,妹婿,好心情么,竟与小丫鬟下棋。可曾赢些彩头?” “随便玩玩,不曾有彩。” 唐延扭头去看小嬛,指道:“我看这小嬛长得越发好看,比咱家那母猪好看多了。小嬛,你可看得上我么?要不咱俩生几个孩子,如何?” 这唐延一向如此说话,小丫鬟满脸羞红,躲到一边去了。 随后唐延坐了下来:“妹婿来唐府住得可习惯么?” “一切安好。” “咱家灵儿从小儿娇生惯养,脾气不是很好。如果给了姑爷气受,休要藏在心里,省得憋出病来。你且与十七哥说。但凡姑爷占理的事,咱不会偏向妹妹,必然帮姑爷说两句公道话。我好歹也是唐灵儿的哥哥,即便是说她两句,她也不会驳我面子。” “哦…” “最近听说姑爷扑腾得挺大,在北市有了大买卖。怎样,能赚钱么?” “说来也巧,我正在等国公爷回来,有事要与他谈。” “哦?需要与唐振谈的买卖?” “嗯。” “那一定是大买卖了。” “是的。” “什么买卖,说给我听听。” 有些麻烦。 这位十七公子到底是唐振的亲哥,在东府身份很高,最好还是别得罪他。 但这种贩卖军火的大事,苏御还是不想与他谈。 于是转圜道:“还是洗钱的买卖。” “哦…”唐延眼珠转了转,又道:“如今在北市建仓库,咱唐家投了多少钱?” “投一回五。那仓库一共十三亿钱,我们只投十分之一。可是仓库赚了钱,却有我们五成的利润。” “嗯,妹婿果然会做买卖。我觉得这是一个稳赚不赔的。”顿了一下,又道:“唉,妹婿。孔家仓可招人么?我家大儿子也十七岁了,整日闲得没事做。不知妹婿能否给安排安排?” “哦,不知大侄子擅长什么?” “他…,也没什么擅长不擅长的。要不哪天我把他带来给你见见,你量才而用。如果觉得他干什么都不行,你也甭客气,就直言说来。” 第五十七章 神秘杀手 苏御答应唐延一定会给大侄子安排点事做。 随后唐延起身告辞。可直到他离开,也没提出“一起去万花楼玩一玩”的要求。很显然,当有正经事要办时,唐延不想节外生枝。 本来苏御已经答应他,可他没立刻回家去找儿子来见苏御,而是来到唐金的茶馆坐了下来。 午睡中的唐金被小妾叫醒,洗了把脸就走了出来,一边擦脸一边问:“十七弟这是怎么了,为何愁眉不展?” 唐延叹了口气:“你说洗黑金这买卖,根本就不难。如果唐振唐灵儿真的想这样干,为何不提前与我们说一声?怎的,我们办事不牢靠么?这么多年来,我们鞍前马后为他办事,这点儿信任也没有么?” 唐金把毛巾抛给小妾,笑了笑,没说话。 唐延手指轻轻敲打身前方桌:“我们兄弟为了唐家也算是任劳任怨。什么脏活累活都是我们的。可平时我们做事,也就给我们那几个小钱儿。根本就不够花不说,平时家里缺了钱还要腆着脸去跟人家要。而每次也不过是给些小钱儿而已。我是谁,我是什么人?我可是唐门十七公子啊。十八个兄弟当中,有哪个像我这样任劳任怨,却又有哪个过得像我这般委屈?” 唐金亲自端来茶水说:“是啊,是啊,咱十七弟劳苦功高,大家都看在眼里呢。” 唐延接过茶杯:“以前唐灵儿找我办事,还是哥哥长哥哥短的。可是干了两年之后,再与我说话时态度可就变了。就好像她是我的上司一般。而每次做事,也不过是给我拿几个小钱儿。好像打发要饭的。如果我不是为了家族事业着想,早他娘的撂挑子了。” 说罢,大喝一口茶,把茶杯摔放到方桌上,咣当一声。 “那又能有什么办法呢,谁叫咱十七弟是庶出。”唐金干笑两声:“平心而论,唐家子侄一辈当中,第一能办事的自然是大公子唐乾,其次便是二公子唐坤。除了他们两个,我认为就只有十七弟最会办事。只可惜出身不好,耽误了兄弟的前程。” “唉,话不能那样讲。”唐延摆了摆手:“我身上还是有许多缺点的,父亲在时就曾说我,打小儿看不进去书,也不愿意练武。说来说去,还是我自己不够努力嘛,怪不得别人。” “不对,不对。”唐金摇头道:“不是我不给兄弟面子非要反驳,只是兄弟这番言论未免太过偏颇,简直是妄自菲薄。都说唐振是继唐乾、唐坤之后最好的唐门公子。可唐振从小经过什么样的优厚待遇,而咱十七弟受到的是什么样的冷遇呢? 论出身,还有谁比唐振更好? 当年先帝和唐皇后活着的时候,唐振作为太子陪读,出入皇宫如同自家后院一般。这也难怪,皇帝是唐振的亲娘舅,皇后是唐振的亲姑姑,两边都是亲戚。而唐振与太子赵盈长得又很像,脾气也相投。十二岁之前,太子在皇后屋里住,唐振也住在皇后屋里,同吃同住同学。不伦文科武科,教太子的教师都是当世最好的教师。太子学什么,唐振就学什么。十二岁之后,太子出皇宫入东宫,从那以后太子有什么,唐振就有什么。 这般机遇,可是十七弟能有的? 可假如说咱十七弟的娘也是某位公主殿下,那还轮得到唐振去陪读吗?还轮得到唐振继承安国公之爵吗?我看,一定不会。” 唐延默默听着,手指不断轻敲着桌面。 唐金笑了笑又道:“太子赵盈未能继承皇位,否则的话,我唐家大计就有可能实现。咱们唐氏与皇室联手,干掉孟氏和西门氏。平分江北,共掌大权。 可惜孟氏与西门氏也都看透了这些,他们必然会从中作梗。大家都说太子赵盈是被西门家剑客用毒害死的。而后来唐太后与孟贵妃在宫里斗得很凶。孟贵妃刺杀皇子牧,唐皇后溺死皇子誉。才引起两位娘娘刀兵相见。 据说当时唐皇后不想与孟贵妃打,还是她主动去找孟贵妃谈话,而她身边只带了两名太监,两名带刀侍卫和六名宫女。 可孟贵妃宫里却藏有不下二十高手。 两位娘娘见了面,据说孟贵妃咄咄逼人,并摔杯为号,引起争斗。 孟氏剑客冯郸带领二十高手冲了出来,先是放箭,随后就是一顿刀砍斧剁。 要说唐皇后身边有两名高手,果然不凡,其中一个是胡荣,而另外一个小伙子据说姓陈。武功奇高。乱刃之中,硬生生把唐太后拽了出来。 战斗激烈,双方各有伤亡。 其实唐皇后身边六名宫女也尽是高手,怎奈何先受了箭伤,故而没能坚持多久就被冯郸杀死。 那冯郸,当年是孟府第一剑客,马上步下无所不能,手中箭百发百中。见姓陈的带刀护卫把唐皇后救走,冯郸飞来一箭,正中唐皇后后心。当场毙命。 皇后已死,胡荣和陈姓护卫便逃跑,而其他人尽皆丧命。” 唐延听得入迷,忽而疑惑道:“咦?不是听说孟贵妃也死在当场?” 唐金点了点头:“我还听说,孟贵妃是自杀的。” 唐延问:“为何自杀?” 唐金低声道:“十七弟你想,两位娘娘在宫里斗成那样,宫外唐家和孟家会怎么样呢?孟家姑娘杀了唐家姑娘,咱们唐家能善罢甘休?” “当然不能!” “所以,只有孟贵妃也死了,两家才不会闹出更大的事来。” 唐延哦了一声,徐徐道:“这种说法还是头一次听说。倒是与先前传说大有不同。” 唐金苦笑道:“冯郸命短,这件事之后没出半年就死了。他一死,就更是死无对证。而跟冯郸一起进宫的那些高手,当时一个也没出来。就说是唐皇后的人杀掉了那帮人。可到底真相如何,又有谁知道呢?” “咦?”唐延一愣:“金哥,以前怎没听你说得这般详细,你是怎么知道的?” 唐金故作神秘地笑了笑:“最近我身边多了一名剑客,是这名剑客告诉我的。” “哦?这剑客在何处,可请来一见?” “这个么……”唐金有些为难:“十七弟,现在还不是时候。” 唐延冷笑一声:“别不是某位成了名的杀手?” 唐金慧黠笑道:“要不怎么说十七弟聪明呢。你猜对了。这个人在洛阳城走投无路,经道儿上朋友介绍,藏在我家里。他说了,只要我保证他的身份不暴露。他就可以帮我办三件事。” 第五十八章 预谋 唐延探秘似的问:“那金哥儿打算让他去办哪三件事?” “这可是一个难得的高手,小事自然不能用他去办。”唐金悻然苦笑:“可暂时我手里还没有大事。” 唐延正色问:“他在杀手榜上排名第几?” 唐金站起身,走到窗口,探头向外看了看,转回身道:“今年的新排行我还没去看,不过前二十总是有了。” “哦。”唐延点了点头,随后陷入思索当中,好像是在想如何利用这名高级杀手。 对唐延来说,这种见不得人的杀手用起来最为顺手。事情办成了,当然是好;如果办不成,就舍车保帅。随时干掉他也不怕摊上人命官司,或许还会得到官府的嘉奖。 当然像这样的杀手也是双刃剑,在让他办事之前,必须提前为他找好退路或者死路,否则一旦落入敌手,后果就很不美了。 见唐延不说话,唐金坐了下来,端起茶杯,玩世不恭的样子说:“另外我还听说,当初唐太后身边那个姓陈的带刀护卫,可能就是后来的红黑神教教主陈千缶。” 唐延不接唐延的话题,反而问道:“你家藏着的这位杀手叫什么名字?” 唐金顿了好一会才道:“孙毋休。” “哦,原来是那个偷袭孟思勋的人。”唐延冷笑一声道:“他可真会躲,竟然躲到咱们唐家。本来传言就说是唐灵儿雇凶杀孟思勋,只是一直没有确凿证据,所以孟家没采取反击。现在你把他收在清化坊,如果这事传出去,唐灵儿可就解释不清楚了。金哥儿,你这事办得可不太地道啊。” 唐金笑了笑:“胆小不得将军做。” 唐延冷哼一声,却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唐延又开口问道:“刚才你说什么,那个姓陈的带刀护卫是陈千缶?这话又是谁告诉你的,孙毋休吗?” 唐金点了点头:“他还说陈千缶的师父程万奴就在洛阳城里。” “什么?”唐延略显愕然:“如果程万奴还活着的话,今年多大年纪了?” “差不多快九十了。” “呵,油尽灯枯一老叟,何惧之有?”唐廷捏了捏手腕:“虽然咱武功不济,可他这般大年纪,恐怕也吃不住咱这一拳。” 唐金眉毛挑了挑:“就算程万奴还活着,也与我等无关,何必招惹?如果有那个闲心,等着看好戏也就是了。几十年销声匿迹,突然冒出来,总应该有个理由。” 唐延一笑道:“金哥儿话里有话,不妨说来听听。” 唐金摆了摆手:“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孙毋休对我还不是特别信任,某些事上也是讳莫如深呀。” “说来可笑,一群以杀人为生的人,反而是最谨小慎微的人。”唐延想了想:“可我还是搞不懂,这程万奴来洛阳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是来给徒弟报仇的?” “呵呵,那咱就不清楚了。而且这程万奴到底在哪,谁他娘的也说不清楚。而且我还发现,所有人都说从来没见过程万奴,都只是耳闻。你说这是不是挺奇怪?” “哦……” 唐金话锋一转:“唉,老十七,你与苏御说过没有,他到底肯不肯与咱哥们一起玩耍?” “哦,话题扯远了,我还没来得及说。”唐延道:“我正求他帮我家小锦找些事做。所以就没提出来玩的事。金哥儿不必着急,将来等他给咱家小子安排好了,我自己会再去找他。” “哦,不急,不急。呵呵。”唐金眼珠转了转,问道:“十七弟为何不趁热打铁,现在就带着小锦去见他呢?” “苏御说又有一票洗钱的买卖,一会要去见唐振,所以我就不在今天给他添乱了。” 唐金干笑两声:“十七弟,有一个发财得势的机会,不知道你想不想试试看?” “说来听听。” 唐金站起身,去把门窗关上,坐下来轻声说:“那苏御到底是个外姓人,而且他与灵儿之间也是假结婚。如今让他连续抢风头,还占到实惠,十七弟心里服气么?” 唐延盯着唐金的眼睛说:“金哥儿有话还请详尽说来。” 唐金苦笑摇了摇头:“其实说起他俩的婚事,也是诸多波折。以前唐振不同意他们结婚,是因为唐振有自己的安排。可后来唐振的计划被戳破,再不同意结婚的已经不是唐振,而是唐灵儿。灵儿以前当姑娘时就很能事。她是一个闲不住的人,十六岁开始执掌东府财权,干了三年,越来越好。她很享受这种掌权的感觉,不想因为结婚而失去这些权力。另外她也是看不上苏家姑爷,毕竟那小子素有纨绔名声,而且也没什么真才实学。与我等倒是同类。你说灵儿那般心高气傲,能看得上他吗?” 唐延皱了皱眉,不说话,盯着唐金。 唐金再度压低声音:“洗钱的买卖咱也能干,而且凭借咱哥们在洛阳的人脉,绝不会不比苏御差。苏御只是运气好,抢在了咱们前头打开了这道口子。以前唐灵儿可是咬死不让咱们洗钱的。可现在形势变了,东府缺钱,唐灵儿也只能拉下脸面。” 唐延有些着急地问:“金哥儿到底想怎样?” “干掉苏御!”唐金一斩手说。 “什么?!”唐延先是惊愕,随后眉头紧锁,喃喃道:“干掉苏御……” 唐金凑到面前,逼视道:“趁着这票买卖没办成,咱们就干掉他。至于是谁家的买卖,咱们可以去道上打听。总而言之,以后不能再让他捡咱们的便宜。让咱们仰他鼻息。以后孔家仓落到咱哥们手里,还用去找谁要钱么?成天过得像条狗似的到处摇尾巴,简直是玷污咱们的名头,去上坟都抬不起头来!” “可是……” “刚才我都说过了,他现在还不是你的妹夫。你妹妹还是个处女呢!”唐金瞪视道:“无毒不丈夫,老十七,难道你不想从此得势吗?还想像以前一样窝窝囊囊没钱就去唐灵儿那里乞讨?” 唐延紧了紧拳头,一砸方桌:“妈的,干了!” 唐金显得有些激动:“这就对了!” 唐延又迟疑道:“可是……,那林逍、李封、张广如果在的话,仅凭一个孙毋休,恐怕不容易得手。” 唐金:“那就把他们支开。” 唐延:“如何支开?” 唐金笑了笑,拍拍唐延的肩膀:“那就需要十七弟你去办了。” 第五十九章 地牢出品 车马慢,唐灵儿带着王珣、林婉、胡荣等一干人,去清化坊东南角走了一圈,回来时已是下午。 刚回到郡主府门口,便被十七公子唐延拦住。 唐延对唐灵儿说,前些时去曹家提亲,咱们唐家只去了一个姑爷,而诸位公子小姐却一个也没露面,显得不够郑重。既然双方已拟定婚约,而且曹家姑娘也有了身孕,应该尽快操办喜事才好。如果今日没事,我二人一起去曹家,商议一下婚礼细节。 唐灵儿说,那日苏御陪着大嫂去的,已经在席上商量细节,并约定二月二十成婚。 即便唐灵儿如此说,唐延依然坚持要去,非说长孙结婚,家里叔叔姑姑一个也不露面,未免让曹家人觉得唐家不够重视。再说婚礼细节颇多,上次他们去不可能样样都说得清楚。妹妹在唐家掌权,如果能亲自去一趟,在曹家那边一定能落个好。 听唐延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恰逢唐灵儿手头没什么要紧事,便带上大嫂钱氏,与唐延一起去了道光坊。 佩剑扈从林逍、李封、张广也一起跟着去了,唯独留下老太监胡荣和他身边的两个小太监。 见胡荣不跟着走,唐延对身边小厮说了几句话,那小厮撒腿跑向唐金家的茶馆。 —— “姑爷一个人在屋里?”老貂寺胡荣路过耳房时向屋里看了看:“小嬛那丫头又跑哪去了?要不要留下个小太监给姑爷听用?” 苏御道:“我让小嬛去国公爷府了,有了国公爷的消息,她就会回来。” 胡荣点了点头,指着小邓子道:“你留下来,听姑爷使唤。” “喏。”小邓子恭敬道。 苏御也不推迟,微笑着点了点头。 胡荣行礼告退,一边走一边絮叨:“唐家这老十七也不知是怎么搞的,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在他那里都是大事……” 渐行渐远,老貂寺的声音变得模糊,后面的话就听不大清楚了。 可这时却听到后门口传来轻微的闷哼声。 觉得这个声音不太好,苏御摘下墙上的剑,透过窗缝向后望去。 “小邓子,你去通知荣伯,就说家里有人来了。” “那姑爷也要小心。” —— 安乐郡主府的后门口,通常会有两个门丁把守。 可今天后门口却空落落的,一个人也没有。 这里极少有人路过,就更没人知道紧闭的门后横放着两具尸体。 杀手的动作很快,快到让人来不及发出喊声,而且还是两个人都发不出声音。 能做到这一点的杀手不会太多,可此时趴在耳房后面的黑衣人却能做到。 对他来说,同时干掉两个门丁,只是“地牢出品”的入门级课程。 所谓“地牢出品”指的是从小儿就生活在杀手组织,并接受组织特训的杀手。由于他们不能光天化日下训练,因此经常在地下活动,久而久之,就被叫叫做“地牢人”,只有从地牢里走出来的人,才能被叫做“地牢出品”。 要想知道“地牢出品”的残酷全貌,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只需听一句“行话”就可见一斑。 十不活三。 十个参加特殊训练的孩子里,要进行一次生存挑战。当装有十个人的屋子里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才会把门打开。 今天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还有一个人趴在正房的房顶,冲着他打了一个“行动”的手势。 房顶上的那个人,只有一只眼睛。 黑衣杀手趴在耳房窗户后面,用唾沫润湿窗户纸,轻轻捅开,望见苏御坐在方桌前看书,桌子上横放着一柄剑。 那剑就在苏御手边。 黑衣人一皱眉,他冲着房顶上的独眼杀手打了一个“退”的手势,可独眼杀手却回给他一个“进”的手势,并催促他快点动手。 黑衣人咬了咬牙,站起身,倒退几步,拽出短刀,向着窗户快速奔进,猛然跳起,双脚踹向窗户。 一声巨响过后,黑衣人来到屋里。 本打算一个滚翻冲到苏御面前,一刀结束苏御的生命。 可还没等他站起身,苏御的剑已经指在了他的额前,并说道:“太慢了。” 话音未落,苏御的剑向前一刺,黑衣杀手不顾一切反手一刀刺出。 苏御见他搏命,收剑后退,同时抬起一脚,踢在杀手手腕上,刀脱手,掉到地上。 黑衣人附身去捡刀,结果他“捡”到的不是刀,而是苏御的剑尖。 苏御手中长剑一抖,黑衣人的手指立刻少了三根。 黑衣人竟然一声没吭,从小腿绑带里抽出匕首,直插苏御腹部。 这一招好险,苏御连忙闪身才将将躲过,暗暗感叹,这杀手果然厉害。 苏御连续倒退几步,堵在门口,手中长剑指向前方,不再给黑衣人任何进攻的机会。 黑衣人咬了咬牙,扭头向窗户跑去,又从破败的窗户跳出。 不做停留,快速跑到后门口,踹开门逃之夭夭。 苏御继续站在门口,没有轻举妄动,这时胡荣和小邓子跑了过来。 胡荣向在后窗看了看,又见到地上的断指和血渍,抬头问道: “姑爷可有受伤么?” “没有。” “那人长得什么样?” “身高七尺三寸左右,瘦而健,蒙面,眼睛细长。不曾见过。” “哦…”胡荣捡起三根手指看了看:“姑爷的剑还是蛮快的。可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不到一个月,两起刺杀,看来郡主府越来越不安全了。” 胡荣翻看断指,又道:“这三根手指,不是唐府剑客的手指。唐府剑客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有这种手指。如果老朽没猜错的话,是有人雇凶刺杀。姑爷可要小心了。” “谢荣伯提醒。” 胡荣用手绢把那三根手指包裹起来,揣进兜里:“这种人出动,通常是两个人。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他们就好像盯上猎物的狼,即便一时失手,也不会轻易放弃。它们会盯着猎物,直到猎物疲惫的时候还会再出手。” 苏御收剑不语。 胡荣走向门口,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的时候侧头说:“人啊,都有嫉妒心。姑爷赚钱太快,有的人就会看不顺眼。可如果姑爷能带着那帮人一起赚钱,那就好啦。他们不但不会想着害姑爷,还会为姑爷所用。” 苏御一笑道:“我心里也曾这样想,不过现在我不打算那样做。” “那姑爷的意思是……” 第六十一章 根红苗正 听小嬛说,这名叫唐钟的人今年59岁,按照唐家的族谱,他与唐琼之间是第四代堂亲兄弟,辈分较高。 当年唐钟担任过神策军九师先锋旅的督粮官,而第九师本来是大公子唐乾的部队。 唐乾临死前,把第九师交给唐振。 唐振能当上安国公,与唐乾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于是唐振对唐乾非常尊敬,哪怕是在唐乾死后,对唐乾的老部下们也颇有照顾。 在唐振的照顾之下,唐钟就觉得自己是唐振手下嫡系,同时凭借自己在军队中的老资格,和在唐家族谱排行的高辈分,理应得到这种尊重。 同时他还认为,唐振都如此尊重我,其他人就更应该高看我一眼。诸如唐云、唐灵儿、恬静之流,都要给老夫三分面子。即便是在东府出现经济危机的时候,他也时常因为一些小事或者面子上的事去找唐灵儿要钱。 一次两次的,唐灵儿都给了他,可他三番四次来找,唐灵儿就不再给钱了。 后来听说东府有钱了,唐钟也没再去找唐灵儿,而是来到国公府,一来是要钱,二来还要诉诉苦,捎带告唐灵儿一状。 当他来到安国公府的时候,见到郡主府丫鬟小嬛在这里排队,二话不说就抢到了小嬛的身前。 早先说过,清化坊里虽然多是亲戚,可也有等级之分,作为郡主府的丫鬟,出来办事就是代表郡主府里的主子,如此被蛮横加塞,小嬛势必要劝说两句。 可小嬛刚一开口,就被唐钟劈头盖脸骂了一顿。如果不是有人拦着,甚至还要打上两个耳光。 如今见郡主府赘婿苏御来了,竟三言两语又排到了他的前头,他立刻脾气暴涨,站起来质问恬静。 声音很大,估计坐在书房里的人都能听到。 如果换做旁人如此高声喧哗,恬静早就把他轰出去,可是面对军方退役人士,恬静总要给留些面子,于是劝慰口气道:“钟叔莫急,公子并未废除这个规矩,只是姑爷这里确有急事,而且要不得太长时间,不过是几句话的事。” 唐钟瞪了苏御一眼:“那我的事也是几句话的事,我要排在他的前面!” 恬静脸上依然保持礼貌笑容,劝慰道:“老国公在时也曾说过的急事先办,如果钟叔果然有急事,不妨先与我说来,恬静不敢怠慢。” 唐钟嚷道:“那他也没说是甚急事,我为何要说?他不方便与你说,我也不方便!” 见唐钟为老不尊,苏御扭过头来,微笑道:“我与国公见面谈的是价值上亿的买卖。如果耽搁,可能就错过了。不知钟叔要与国公谈多大的事呢?如果你的事果然比我急,那就请你先进好了。我苏御倒是有这个容人之量,不必非与人争个先后。如若不然,之前我也不会只让屋里丫鬟跑来排队,让一些人强抢了位置。据说怎的,还有人张口骂人。这是在骂丫鬟,还是骂丫鬟的主人呢?可是因为去郡主府支不到钱,所以把火气发到小丫鬟身上?” 唐钟抓起恬静身前茶杯,摔到地上,一瞪眼喊道:“郡主府的人都这般硬气么?当着众人的面,就这般不给老夫面子?苏御,你在唐家也不过是个上门女婿,将来你死了,娘家不供你的牌位,在唐家你也上不得正堂。而我可是根红苗正的唐家人。论及辈分,你得喊我一声叔。论及军功,老子在战场上杀过胡人!你有何功劳?弄来点钱儿,就了不起了?你知道咱们唐家一年军费多少?你弄到区区22亿,就以为很了不起?你这点钱,如何与我们这帮上过战场的人比?没有我们,你们别说赚钱,就是小命儿都没得!在我面前还阴阳怪气,你爹苏常胜当中郎将那会儿,也没像你这般与我说话!” 苏御不怒反笑:“好一个根红苗正。好高的辈分,好高的军功。好,那我问问你,东府饭堂连吃晚饭都需要各房自己掏钱的时候,你这位长辈都曾干过什么呢?东府负债累累,资金周转不灵的时候,你这位曾经的旅部督粮官又在干什么呢?你说你在战场上立过军功,功劳自然不可抹杀,可你为何要抹杀别人的功劳呢?你说22亿只是区区之数,可如今你不是因为这22亿才来到国公府的吗?人所在位置不一样,创造不同的贡献。你的军功值得你骄傲,别人在其他岗位上为家族立功,就不值得骄傲了吗?你认为功劳有高低贵贱之分,前方打仗的将士功劳高贵,那么在后方运送粮草的功劳就低贱吗?冲锋陷阵功劳高贵,运筹帷幄功劳低贱吗?唐府诸多剑客,可能从来没上过战场,可他们时刻保护国公爷的安全,这难道不是保卫之功吗?你能说没有敌人冲到国公爷身边,这帮剑客就是摆设吗?恰恰相反,震慑敌人不敢近身,才是剑客们最大的功劳。那么他们的功劳在你的眼里是不是一文不值呢?” “你……,你敢如此与长辈说话!你当这里是你们苏家吗?!” “苏家?我们苏家是一个讲理的地方。没有混不吝的人需要我来教育。我相信,唐家也是讲理的地方。你作为根红苗正的唐家长辈,理应给后辈当做楷模。可你在这里大吵大嚷,不仅仅是损害自己的风度,也是损害唐家门风。先前我让丫鬟在这里排队,你不顾风度强行加塞,还欺辱丫鬟,我不与你计较,我来到这里也未曾主动提起此事,就是怕损害你们唐家长辈的脸面。可现在你与我不要风度,我又何必顾及尔等脸面?” 苏御的话还没说完的时候,就已经有人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当苏御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目光一扫,那些凭借辈分高而加塞的人,已经走了大半。 还剩下一些人,要么是与唐钟一样的顽固派,又或者人家本来就是排在小嬛的身前。 苏御长袖一甩,对恬静道:“今日我在这书房里,被一位根红苗正战功赫赫的叔叔好一番教训,我已没脸待在这里。恬静,你去告诉大司马,我手里有一万套锁子甲,如若神策军想低价购买,且去郡主府找我。再见!” 第六十二章 七尺三寸 离开国公府之后,苏御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去了北市。 路上小嬛一会哭一会笑,还不停为姑爷感到担心,生怕这事闹出不好结果,害姑爷受累。苏御只说不必担心,唐振从小受权谋教育,那种人最是冷静,轻易不会受情绪影响。就算那唐钟跑到他面前又哭又闹,也未必左右唐振。最多不过是来郡主府装模作样训斥几句,给唐家长辈要些面子也就罢了,完全不必担心再有其它后果。 进入北市坊门,顺着主街走,路过二巷时向东扫了一眼,在巷子深处果然望见一家小店,门口挂着竖向招牌上写着“水盆羊肉”四个字。 苏御让小嬛去那店里点餐,做好后让小店里的活计,把外卖送到孔家仓。 小嬛走后,苏御直接去找孔硕,来到仓库,见到堆积如山的锁子甲。 命人取下来一件,内外翻看,感觉做工还不错。 孔硕说,制作锁子甲的监工以前就是部队里的监工,所以这一万套锁子甲绝对不会出问题。 苏御说:“只要质量过硬,后续的事你就不必操心了。 大家都知道唐氏缺钱,可缺到什么程度,你可能还是不了解。 现在唐振面临的头号难题是十五万神策军的吃饭问题。其次是军饷、伤亡抚恤、军械补充。我听说他们连一个月的粮食都没囤够,在这种情况下,其它花销一律处于停滞状态。唐振压力很大。 现在唐氏还要盯着西北方向几个国家的动向。据说那里几个国家又开战了。如果匈戾人取得最后的胜利,一定又会跑到河西走廊来闹事。到时候唐家又要打仗。唐氏军械物资短缺,尤其是盔甲,而盔甲又是守城防御的必备之物。 我听父亲说过,有盔甲,据高城而守,五千可守三万;没有盔甲,一万未必守得住两万。” 孔硕皱眉:“那郡马爷有把握从唐振手里弄到钱吗?” 苏御笑了笑:“你怕什么,如果他不给你钱,将来你仓库的收入也不用分给我。以账顶账,你肯定亏不了。” 孔硕笑着点点头。 苏御问:“这一万套甲,最低多少钱出货?” 孔硕揉了揉下巴:“如果是卖给男贾人,我们要价十个亿。” “哦?” “男贾人穷啊。” “如果卖给南晋呢?” “二十五个亿。” “差这么多?” 孔硕笑了笑:“男贾人做买卖从来都是给钱利索,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而与南晋人做买卖,几乎没有利索给钱的时候。一开始最多给你一半,剩下的一半你就慢慢要去。要着要着可能就要不出来了。不是与我们交易的那些人不讲究,而是他们的官僚太厉害。层层扒皮,最后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钱。” 苏御笑了笑。 孔硕迟疑了一下,又道:“郡马爷,我想开一家钱庄,一家当铺,一家油坊,还想去洛东码头入股,您觉得如何?” 苏御想了想:“其它都可以,唯独钱庄不行。钱庄一开,唐振就会找你借钱。他开口,你敢不借吗?可只要你借钱给他,用不了仨月,你的钱全都得被唐振借走。所以你不但不能开办钱庄,而且还应该尽快把你的钱花出去,换做不动产或者货物。让唐振知道你手里已经没有现金。” 孔硕点头:“那好,就听郡马爷的。” 孔硕邀请苏御去醉仙楼,苏御摆手说吃腻了,已经让小嬛去点餐。 不久后小嬛带着水盆羊肉小店的伙计来到孔家仓,苏御与孔硕简单吃了口饭便起身告辞,临走对孔硕道:“二月二十,嫡长孙唐麒大婚,娶的是正妻,到时候你准备一份厚礼,我引你进礼堂。” “谢郡马爷。从此咱就可以跟着郡马爷混入上流了。” 苏御离开,心中嘀咕:“上流在哪?” 往回走的路上,见小嬛又嘟嘴。 苏御问:“怎不高兴了?” 小嬛赌气道:“最近也不知怎么了,竟遇到倒霉事。” “哦?说来听听。” “算了,不与姑爷说了。省得惹姑爷生气。” 小嬛不说,苏御也猜得到,八成是谭沁儿见到小嬛,起了报复之心。 谭沁儿那个小妮子可是一个有仇必报的性格。 小嬛怄气,可刚刚发生国公府的事,丫鬟不想再找姑爷为他做主。无论苏御怎么问她,她也不说。 此时身边还有七八名孔家仓打手跟随,苏御也不方便深问,便也不再问了。 不过进入清化坊之后,听小嬛嘴里漏风,大体意思是“谭沁儿说小嬛长得丑,穿得土,一看就是个丫鬟,怎么打扮也不像个小姐”之类的话。 苏御心中坏笑,心想,谭沁儿那丫头如果仅仅是损人两句,已经算是很克制自己了。 —— 回到清化坊,已经傍晚,苏御还是没回家,而是来到东大仓。 之前苏御让五个小丫鬟轮转去耳房听事,后来不知为何被唐灵儿阻拦,并把原来耳房白天轮转改为大仓夜班轮转。 大仓每天晚上都有工人和武打青衣把守,这种情况下还让两个小丫鬟留在这里,大家认为纯属多此一举。 从唐灵儿的这个安排来看,更好像是对小丫鬟们的一种惩罚。 “姑爷,以后您千万别让我们去耳房了,再去几次呀,说不定小姐就让我们住在大仓了。”唐小肥嘟着嘴说。 苏御笑了笑说:“以后守夜丫鬟可以去我那里领钱,每人领十个钱去饭堂买份饭吃。” 唐小肥笑道:“这规矩可以从今天开始吗?” 苏御掏出二十个钱,给唐小肥十个,给冯瑜十个。 两个小丫鬟开开心心地去饭堂了。 随后苏御带着小嬛去大仓对面,李家货栈。 给小嬛一些钱,让她带着冯瑜她娘去外面逛逛,随后苏御与李勋单独坐下来喝酒。 苏御道:“这次是真的有人要刺杀我。” 李勋一瞪眼:“什么人?” “不知道。” “长什么样子?” “身高七尺三寸左右,瘦而健,蒙面,眼睛细长。右手缺三根手指。” “我这就让兄弟们去查。” “不要轻举妄动。”苏御摆了摆手:“找杀手是没有意义的,要找就找幕后主使。我在想,我来到唐家之后,到底得罪了谁?而且还得罪得如此深。经过考虑,我觉得并不是我主动得罪了谁,更有可能是我的到来,抢了别人的利益。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杀我的原因,可能就在‘财’字上。” 李勋想了想道:“东西两府都有一些砸碎,他们平时就给家主们干些擦皮股的事。我大胆猜测,这些事可能与他们有关。” “哦?这些人都有谁?” “西府以十二公子唐典为首,东府是十七公子唐延。” “唐延?” 第六十三章 赠裘 在李勋这里得不到准确答案,只能是大体定下来一个方向让兄弟们以后多留意,如果发现线索,就来通知一声。 但告诫大家,不能动作太猛。 苏御多次提醒李勋,现在还是红黑神教恢复阶段,赚钱才是首要任务。 没有资金支持,再团结的教派也会垮掉。 另外苏御还告诉李勋今天发生在国公府里的事,让李勋警惕以后有人跑到来闹事。毕竟那唐钟也是唐家长辈,而他那一支儿上还有几个子侄辈的人在军中效力,看那一支的规模,也是一百多人,而唐钟在那里可是大老爷的身份。今日被羞辱,就算唐钟不会亲自来报复,他家里的人搞不好也要来找些麻烦。而大家都知道李家货栈是苏御支持的,很有可能跑到这里来闹事,找些面子回去。 苏御给出的办事宗旨是:如果对方只是来叫骂,权当犬吠;如果动手打人,就去唐云那里告他;若他三番四次来找麻烦,那时候你就去找我,我自有办法对付他们。 小嬛带着张巧姑出去买了些生活用品,张巧姑特意跑到苏御面前磕头告谢。 苏御见巧姑面色红润,一笑问道:“巧姑在李家货栈住得还算顺心么?” 巧姑笑道:“李家货栈里的爷们都是好样的,没一个欺负咱寡妇人家。” 苏御满意地点了点头,带着小嬛俩开货栈。 临走时苏御对李勋道:“腾出场子,最近些日子我要囤些货物。还有,二月二十日嫡长孙唐麒大婚,到时准备些像样的礼物送去。没有请帖不要紧,到时我自然会去接应你。只要能参加这次婚礼,从此以后你在东府也算是客情人物,再办事自然会顺畅许多。” —— 苏御与小嬛在坊间巷弄溜达一会儿,回到郡主府时,天已经黑了。 抬眼望去,二进院小楼里亮着灯,看样子唐灵儿也回来了,而且还在屋里招待着什么人。 “姑爷,您可算是回来了。”王珣从门房里冲了出来:“国公爷亲自来找,已经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王珣姐姐莫急,咱现在就去见十八哥。” “哎呦,您还是快着点。” 王珣见苏御慢慢悠悠的,她心里着急,竟然伸手去抓苏御的袖子,希望快点走。 苏御依然不紧不慢地走路,身体微微后仰,看起来好像是被王珣拽着走。 一直过了月门,王珣才撒手,气不打一处来地跺脚催促。 苏御一笑,背着手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刚一进屋,就看到一群人聚在一楼大厅里。 文武均在。 东府主薄唐云、老剑客林隼、大司马铁骑校尉史进冲,三人端坐席上,其余人等站在一旁,包括林逍也只能是站着。 与三位人物互相打了声招呼,随后才跟王珣登上二楼。 报门进入,见到唐振唐灵儿兄妹正在下棋,林婉在一旁伺候着。 听苏御进来,唐振看着棋盘说:“劲锋,听说你很忙。” 苏御笑了笑道:“二月春风暖,多出去舒展舒展筋骨。” 唐振把棋子抛下,转过身来:“听说你能买到甲,这是真的吗?” “是真的。” “多少?” “一万套整装锁子甲,十亿钱。”苏御略微顿了一下:“就放在孔家仓里。” 唐振略作停顿,道:“这个价格可以。甲你看过了吗?” “看过了,我觉得做工还行。” “明天你带着史进冲再去看看。那甲果然好,就运到军械仓。告诉孔硕,现在我没钱给他。不过你让他放心,这个钱不会烂。” 唐振站起身,来到苏御面前,拍了拍肩膀:“听说又有刺客出现?你到底得罪过什么人,为什么总有人要刺杀你?” 苏御耸了耸肩。 唐振道:“既然你不知道,那我就让林隼出手查查此事。这贼人好大胆子,连续两次跑到郡主府行刺。我看他是活腻了!” 见唐振要走,唐灵儿亲自取来长裘给哥哥披上。 唐振抖了抖肩膀:“天暖了,我不穿它了,就留给劲锋。” 说罢,唐振矫步下楼,带着一大群人,大步流星离开郡主府。 整个过程,竟然就没提起唐钟两个字。 这倒是让苏御觉得有些小意外。 但立刻又觉得不妙,既然唐振不提起这事,八成就轮到唐灵儿来提。所以苏御也没打算回自己屋里,把唐振送到大门口后,就站在门口。 唐灵儿低声道:“劲锋,咱们去后院小亭坐坐。” “好。” 来到三进院,老太监胡荣屁颠屁颠小跑过来,身后两个小太监端着茶壶点心紧随其后。 见到胡荣这般模样,唐灵儿哭笑不得:“荣伯,不需要你来伺候的。” “前两进院子,没听到召唤老奴是不能去了,可是这第三进院子是老奴的地盘。咱家灵儿来了,除了老奴,谁也甭想靠近。哎呦呦,说错话了,这里还有姑爷在。” 苏御笑道:“荣伯过来坐。” 胡荣拉沉脸,娇嗔道:“那怎么能行,老奴再老也是奴才,怎么能和小姐和姑爷平起平坐。岂不是坏了规矩。让这帮小的看见,又要学坏了。小邓子小房子,你们两个还杵在那里干什么?茶壶点心放下,你们就给我滚蛋呀。滚得远点,不喊你们不许过来。” 两个小太监被骂跑了,小嬛也有些不自在。 唐灵儿给王珣使了个眼色,王珣带着小嬛也离开了。 亭子里只剩下苏御、唐灵儿、胡荣三个人。 唐灵儿口气平和:“听说姑爷今日与钟叔闹了些别扭。” “是的。” “在我们唐府这样事是极少发生的,孰对孰错已经不重要,我也不多说什么。改日劲锋随我去给钟叔道个歉,我再准备些礼物。” “要去你去,我不去。” “劲锋,《唐氏家法》不是儿戏。” “那就把我送去你家戒律院好了。把我关进地牢。我宁愿坐地牢也不去给他赔礼道歉。”苏御站起身:“如果让灵儿感到难办,我很抱歉。刚才十八哥不是送我一件皮裘么?你就把那皮裘带去唐钟家,就说是我转赠的。这权且是看在灵儿的面子上,除此之外,我不再退让一步。” 第六十四章 唐府暗捉 苏御不同意给唐钟道歉,这事把唐灵儿气得半宿没睡着觉。 翌日清晨,唐灵儿一大早就派王珣来敲门,第二次问姑爷去不去给唐钟道歉。 被苏御一口回绝。 王珣想劝两句,可苏御却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让王珣免开尊口。 王珣走后不久,前院传来马车声,紧接着又出现锣鼓响。 苏御大惑不解,问小嬛发生了什么事,小嬛也不清楚,于是跑到前院去看了看。 随后小丫鬟跑了回来,对苏御说,小姐生气了,在屋里写横幅,上面题字“不孝赘婿苏御致歉”,要把这横幅挂在唐钟家门口三天三夜。据说还把唐振送给苏御的皮裘也一并带走。 闻言,苏御心中哭笑不得。 见苏御还不来,唐灵儿命令出发,结果郡主府一共三十号人,敲锣打鼓拉着横幅“浩浩荡荡”向唐钟家里开去。 本来从郡主府到唐钟家只是两个巷子的距离,可唐灵儿偏偏要让队伍绕着东府走了半圈。 这事儿传到唐钟耳朵里,反而让唐钟有些坐不住了。 昨天唐钟被苏御数落一顿,随后苏御主动离场。换句话说苏御并没完成“强行加塞”这个动作,自然也就没耽误唐钟去见唐振。当时苏御已经给他留了些许面子,唐钟也能感觉到这层意思。后来若不是唐振主动问起,唐钟甚至不想与唐振说这件事。 可既然唐振问了,唐钟也就说了那么几句表达一下心中不满。 其实唐钟心里并不觉得苏御说得都是错的,只是专注表达“苏御不敬长辈”这一个意思。 唐钟考虑到唐振有可能去过问这件事,还考虑到苏御有可能今天登门道歉。可他没想到这件事搞得这么大,还动用郡主车驾,拉着横幅满大街道歉。 何苦来哉!? 这实在是有些过了。 毕竟唐灵儿掌握东府财权,如今害得大侄女儿这般,以后去郡主府支款,自己这张老脸也有些过意不去。 于是赶紧派人满大街去追郡主车队,劝说郡主赶紧回家去,老夫的面子已经找回,不必再游街道歉云云。 唐灵儿把皮裘送给唐钟,也被唐钟推回。 —— “姑爷,小姐脸色好难看的……” 唐灵儿回到郡主府,小嬛躲在月门后面偷看,发现情况不妙,跑回耳房告诉苏御: “最近几年,头一次见小姐这般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苏御手持《洛水诗集》,揉了揉鼻子:“可能是昨天没睡好觉,不碍事。” 小嬛低着头,捏着手指说:“姑爷,要不您去找小姐说说话呗。” “这时候去找她,岂不是要碰钉子?”苏御眉毛一挑,翻了一页书:“我才不去。” 小嬛扭着身子,着急地说:“那怎么办呀,就小姐这脾气,半个月不理姑爷了。” 苏御把诗集丢到一边:“不理更好,反正我也没指望她喜欢我。” 小嬛无语,站在一旁脸色慢慢变得阴沉,突然哭出声来:“都怪小嬛,如果小嬛不与姑爷说,姑爷就不会去书房与唐钟吵架了。” “打住!”苏御挥手道:“事情已经发生,再说这件事本来也是我做主,不关你事。” 小嬛哭得更厉害了,大口抽噎。 苏御笑了笑:“来,你别哭。你不要以为我与唐钟吵架完全是因为你,其实我也是为了唐灵儿和我自己。如今唐府刚刚弄到些钱,开始恢复运转,就有很多人跑来要钱。可是唐灵儿手里的那些钱,填窟窿还不够,哪有钱给他们花呢? 但这帮人不考虑这些,而且都是亲戚,还有许多是长辈,他们以各种理由跑来要钱,这会让灵儿感到很难办。如今我在众人面前数落唐钟,这是表达郡主府的一种态度。我这个态度一出,保证最近一段时间,不会再有人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也来支款。进而给灵儿减轻压力。 而我自己也是有私心的。我是赘婿,在唐家没什么地位。可是经过这件事以后,想必大家知道了我的脾气,我连唐钟都敢骂,其他人是不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比如你再去替我排队,他们想加塞也要考虑考虑。” 小嬛抹了抹眼泪,哭声渐小。 苏御又道:“我为什么不找唐云吵架,为什么不找林隼吵架,偏偏要与唐钟吵呢?因为唐钟是一个典型,他代表着一批人。如果换做是工部侍郎李大人,我说什么也不会与他吵。你说对吗?” “嗯,对。”小嬛不哭了,只是抽鼻涕。 苏御放缓口气道:“前些时,我陪着钱夫人去曹家提亲,席上谈起许多细节。到处都要用钱。当时我以为唐家刚弄到22亿,应该拿得起这些钱,于是我都预先答应。可回来之后,我与灵儿说起这些细节,那时我就发现灵儿处境依然很难。她先后否决了不止十项。这就是曹家人不愿意挑理,如果换做旁人家,或许就会很不高兴了。” 小嬛冷着脸:“哼,他们家还挑理?他们没把自己的姑娘教育好,未婚先孕,唐家能要他家姑娘就不错了。还有脸挑理?” 小嬛的话让苏御感到诧异。 “话可不能这样讲。”苏御正色道:“玄甲军总监军兼第二师中郎将曹圣,那可是个人物,太后面前的红人。有这位叔叔给姑娘撑腰,即便是唐家也不好赖账不是。” 小嬛彻底不哭了:“姑爷,您刚来没多久,有些事您不知道。这也就是曹圣的侄女,如果换做旁人,这等丑事还没等曝出来,就被唐家人给干掉了。唐家这帮公子少爷,这些年也没少干缺德事,我知道的就有五六件。唐家为了掩盖丑闻,可是弄死不少人呢。有的是把孩子强行打掉,有的连姑娘一起害死了。” 苏御正色问道:“这种事一般谁来处理?” 小嬛压低声音:“西府那边是十二公子唐典,东府这边是小姐的第四福堂兄唐金。他们平时净干些见不得人的事,也被称为唐府暗捉。” “唐金?”苏御想了想:“那唐延呢?我怎么听说,唐延才是东府暗捉头目?” “那是外人才会说的,其实真正的东府暗捉头目是唐金。” “关于唐金你还知道多少?” “其实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如果我想知道他们的底细,应该去问谁?” “去问小姐呀。” “……”苏御:“除了小姐呢?” “嗯…,问胡荣。其实这老太监什么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肯不肯对姑爷说了。” 第六十五章 偏执 小媳妇在家闹脾气,对苏御影响不大,平时也不住在一起,倒也落得个眼不见为净。 出屋看了看,老貂寺胡荣今天没折腾两个小太监,而是倒在逍遥椅里沐浴春日阳光。发现胡荣睡着了,不想打扰他,便又回到屋里,自己也闭目养神。 没事的时候苏御静下心来想身边的这些人。越来越觉得孔硕是个滑头。昨天他说要开办钱庄、当铺、油坊、还要入股洛水码头。其实开办钱庄这个提议,老小子压根就不是真心话。凭他这个老油条,绝不会的在这个节骨眼开什么钱庄。 那他为什么还要这样说话呢?考验我?又或者他是故意露出破绽,好让我这位“领导”发挥一下?如果真是这样,这老小子也太会用心,这种人如果混到场上去,倒是个溜须拍马的好手。 又想到李勋,李勋作为空字营小旗长,连东府暗捉头目是谁都搞不清楚,有些出乎苏御的预料。李勋那人功夫不错,做人老实,不会那些虚头巴脑的东西,不会溜须拍马,不会讨好人,心里只有他的信仰。李勋与孔硕完全是两种人,缺乏孔硕的八面玲珑,和信息广度。但苏御觉得这并不是个坏事。如果李勋与孔硕一样的话,反而让自己不放心了。 李勋办事很专注,他可以把一个任务本本分分地完成下来,而孔硕那种人不但能完成任务,还有可能办得出彩,但这种人独立性太强,一旦拿捏不当,就容易失去控制。 门口传来脚步声,打断了苏御的思绪,门房丫鬟王秀跑过来说:“姑爷,十七公子家大少爷唐锦求见。” “他自己来的吗?” “是的姑爷。” 如果是唐延带来的,苏御会到门口迎接。现在是唐锦自己来的,一个年轻晚辈而已,就没必要去迎接。 “哦,那让他进来。” “喏。” 不久后一个文质彬彬的小伙子出现在苏御面前。 “小侄唐锦,拜见姑父。” 言语恭敬,神态温驯。这孩子的气质与他那纨绔爹实在是不太像。苏御心中感叹,真是人不可貌相,唐延自己做得不怎么样,可在家里却是教子有方。 “你我相差也不过两岁,以后见面不必这般客气。” 唐锦规矩站着,点了点头。 苏御饶有兴致地看着唐锦:“唐家书院为你们开放,你明明可以在家安心读书,为何要出来找事做?” 唐锦惭愧一笑说:“实在惭愧,最近半年来,不知为何一看书就头疼。看来今生与仕途无缘,既然如此,不如早些出来谋事,也能为家里分担一些。” 苏御问:“为何不求十八叔为你谋仕途?” 唐锦更加惭愧地说:“小侄参加乡试都录取不到名次。十八叔曾说过,秋闱不中者,就不要找他谋求仕途了。” 苏御宽慰道:“你还年轻嘛,以后还有机会。” 唐锦恭立不语。 苏御笑了笑:“既然你父让你来找我,而不是找你十五姑。必然是不想在清化坊里找事做,对吗?” 唐锦行礼道:“姑父一语中的。” 苏御问:“为什么不喜欢在清化坊里做事?” 唐锦道:“古板而无趣,所有事都是上司安排好的,觉得自己毫无发展可言。每日早起晚归,做得都是一样的事,实在让人觉得枯燥。” 苏御点点头:“一会儿史进冲会来找我,到时我们一起去北市孔家仓。我会把你介绍给孔硕。以后你就去那里上班。到了地方以后,我会当着孔硕的面安排你的工作。我保证不会让你觉得枯燥。不过这里面也有考验,希望你认真对待。” 唐锦再行礼:“让姑父费心了。” 清化坊是唐氏的地盘,在苏御看起来就好像一个集团公司,又好像是一个独立的小国家。在这个国家里,执行计划经济。计划经济的一些弊端,在这里显现无疑。但也不是没有好处,尤其是对那些好吃懒做的人来说。 继续以公司为例,这个公司有两大懂事,分别是西府唐宁和东府唐振。唐宁基本算是退居二线的股东,而唐振则是年富力强的董事长。但是懂事和董事长之间出现隔阂,各自控制自己手下,把清化坊分为了东西两个集团公司。互相之间只有礼节性的交流,却早已断了资金来往。各自都有经济运作团队,各自财务独立。他们之间唯一没有断掉的联系是在军队上。十五万神策军依然共同进退,并没出现分裂的迹象。 唐振这位董事长平时不管具体经营,只负责把控方向,稳定大局。而唐云是董事长特派总监,唐灵儿是总经理,恬静是董事长府内秘书兼出纳。他们三个人还都有财权。但分工还是比较明确的,恬静管理国公府银仓,还负责全东府的工资发放。唐灵儿主要负责管理东府各生产单位经营,和特殊花销的批示配给。而唐云主要是负责监视财务动向,关键物资储备和分配,同时还是东府的风纪总管。 苏御来到这里以后,所要办的事往往都是唐灵儿职权范围之内,却又有些不好决断的事。苏御干脆越过唐灵儿直接去找唐振,唐振也不会因为事小而拒绝见面。这样就能快速拉近自己与董事长之间的距离。另外给人一种“大笔写大字,大人办大事”的印象。 相反,如果一来到这里就整天陷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当中,偶尔再犯些不可避免的麻烦错误,就会给人一种“烂泥扶不上墙”的感觉。 就好像唐灵儿一开始给苏御安排的“大仓主薄”这个职务,如果苏御一头扎进去,跟着小丫鬟们一起管理仓库闲杂事务,搞不好哪天就因为漏算、错账、错仓、错袋、调配不均等乱糟糟的事弄得头昏脑涨。 即便再细心的人,也有出披露的时候,而且是干得越多,错得越多。如果再碰到一个糊涂领导,还会认为那些“因为没怎么干活所以才不犯错误”的人才是好人。 如果自己犯了错,而且以前给领导的印象本来就不太好的话,那么就基本没有什么出头之日了。要想改变自己在别人心中的印象,可能需要很长时间。甚至一辈子也扭转不过来一些偏执观念。 就好像唐灵儿到现在也认为苏御是一个纨绔——一个会钻空子赚钱同时有点诗意的纨绔。 第六十六章 独善其身 过不多时,史进冲带着几个人,身穿便服来找。 这光头虬髯的家伙,看起来像泰森一般健硕,相貌凶恶,仿佛狰狞罗汉。 苏御并不耽搁,与史进冲、唐锦、小嬛等人一起坐车向孔家仓而去。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孔硕已不担心铁甲暴露,干脆向众人开放。史进冲亲自抽选铁甲检查。 一整套盔甲,几十种配件,几个军界人士一起仔细看。觉得做工还算精良。把盔甲挂在木人上,刀砍斧剁,再用长矛刺了几下。最后还要放箭射击。经过一番考验,史进冲说基本合格。于是这件事就算敲定。按照史进冲的意思,现在就派车拉走。 苏御负责到这里,就不再过问,而是把唐锦介绍给孔硕。孔硕说很荣幸在孔家仓里常驻一名唐家少爷,而且还要派两个人来专门照顾少爷云云。 不避讳任何人,苏御对唐锦道:“我安排你来这里,只有两件事。一个是誊写账目,一个是记录货物流通。其它事你不必过问,一切由孔老大做主。”转过头来对孔硕道:“安排手下人的事无需孔老大费心。我贴身丫鬟朱嬛家里有两个哥哥,年轻力壮,任劳任怨,让他们给唐锦听用就好了。这三个人的工钱也是我来付。” 本来小嬛还邀请父亲也来上班,可父亲却说家里没有女人,都出去干活家里就不成个样子了。既然两个儿子都有事做,自己就留在家里烧火做饭洗衣抹灰,闲暇再去打打零工也就是了。特意叮嘱小嬛,好好伺候苏家姑爷,人家与咱非亲非故,能这般照顾,这份人情咱们还不起的,只有报以忠心。 小嬛父亲不肯来,苏御自然不会强求,于是把小嬛的两个哥哥朱权朱柄叫来。这二人看起来没有小嬛机灵,有些发闷,不过苏御也没指望他们出彩,本本分分便好。 后来运送物资的时候,由大司马铁骑卫队出面与北市坊署交涉,整个过程孔硕都屁颠屁颠跟在史进冲身旁,生怕别人看不到他似的。经过这次合作,再一起确立了孔家仓与唐氏门阀的关系,让所有心存猜疑的人都打消念头。从此,孔硕在关系网密集的北市算是彻底扎根。 办完这些事之后,苏御躲到门外,窥看唐锦工作状态。发现这小伙子进入角色的速度挺快,他也无需干活,只是带着朱权朱柄到处做些记录。 苏御满意地点了点头:“没什么事了。咱们走,去吃水盆羊肉。” “姑爷,还去那家吗?”小嬛皱眉问道。 苏御嗯了一声。 小嬛迟疑道:“姑爷,上次小嬛去那里,也没怎么样的。您这次去了,可不许发火呀。” 苏御一笑道:“不会的。我又不是斗鸡。” 孔硕还在坊署忙,苏御只是与段友德打了声招呼便要离开孔家仓。段友德挽留苏御中午喝酒,苏御只道还有要紧事,便溜溜达达赶往东二巷。 来到水盆羊肉小店,一眼看见谭沁儿,她竟腰扎围巾当起了跑堂,苏御进门的时候,店里唯一的一桌客人刚好付账离开。 此时饭厅里没人,倒也落得个清净。 走进去一看,只有八张小方桌,最多能容纳三十二个人同时就餐。 谭沁儿见到苏御时,嘴角本能一提,可又见到小嬛,嘴角又急速下坠。 见那小嬛穿得越发好看,而且还紧贴着苏御走路,距离那般近,就差携手揽腕。 这让谭沁儿脸色越发难看起来,一双大眼眯了眯,很是敷衍地说了一句:“客官想吃点什么?” 苏御眯笑道:“一份水盆羊肉,三张油饼。” “我家一张油饼就是半斤,客官能吃得完吗?” 苏御坐下道:“吃不完我就兜着走。” 谭沁儿敷衍一笑道:“这位客官好风趣,那您等着,去去就来。” 小嬛嘟着嘴站在一旁。 刚才说话的时候,苏御就发现两个少女目光交锋过几次,很显然小嬛在目光的拼斗中败下阵来。 苏御一笑道:“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下,与我一起吃。” 小嬛滞滞扭扭坐下来道:“姑爷如此爱吃她家水盆羊肉么,其实家里饭堂也会做的,而且不比她家差。” 苏御道:“她家别有风味,我吃得好些。只是这跑堂的小妮儿,态度好像不是很好。待会看我如何整治她。” “姑爷,咱不是说好的不发火吗?” “我又没说一定要发火。” 不久后谭沁儿端着餐盘走过来,把杯盘放好,再把饭菜放上。 “慢用!” 不是很客气地说了一句,扭头就要走。 “你给我站住。”苏御拉沉脸。 “怎么?” “我来你家吃饭,得罪你了吗?” “没有。” “那你为何冷着个脸?” 谭沁儿咬了咬后槽牙,随后憋出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这还差不多。”苏御笑了笑,齐了齐手里的筷子:“你这妮子叫什么名?” “那你叫什么?” 谭沁儿脸上表情有些怪,想发点小脾气又发不出来,嘴角微微抽动,似乎想伸手掐苏御一下。 “我叫苏御。是孔家仓的合伙人。” 谭沁儿怪声道:“哦。孔家仓,我知道咯,有钱人嘛。” “别阴阳怪气的,说,你叫什么。” “我?”谭沁儿大大咧咧坐到旁边一桌的座位上:“我姓萧,单名叫姑。你说我叫什么?” “哦,傻姑。” “……,喂,我姓萧!” 苏御笑了笑,开始吃东西。 小嬛乖巧模样坐着不动,苏御撕开油饼,直接丢到她碗里。 苏御瞥了谭沁儿一眼:“你家里有纸笔吗?” “有。”谭沁儿站起身,冷着脸说:“不过得算钱。” “钱不是问题。你顺便帮我跑个腿。” 谭沁儿拿来纸和笔:“用笔墨一个钱,一张纸一个钱,跑腿另外算钱。” “孔家仓。” “两个钱。” “好。”苏御离开饭桌,来到另外一张桌子上,刷刷点点写了些字交给谭沁儿:“你去把这纸条送给孔老大,你不认识孔老大不要紧,去了一打听就知道。如果孔老大不在,你就送给段友德。如果段友德还不在,你就送给唐锦。” “你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人名,我哪记得住?” “好,我把他们的名字都写给你。既然要手写,那干脆再加两个名字,朱权朱柄。” 把字写好,递给谭沁儿。 指着小嬛笑着对谭沁儿说:“朱权朱柄是她的两个哥哥。在孔家仓里办事。听说你家水盆羊肉好吃,或许以后会常来照顾生意。” 谭沁儿听出苏御话里有话,一笑道:“呦,早知这样,咱怎敢怠慢。早先看这丫鬟长得好,咱看着还眼气呢。只怪爹娘没给咱也生个好坯子,去高门大户里当个锦衣丫鬟。如果两个哥哥果真能常来照顾生意,那感激还来不及呢。” 话里话外很是羡慕,这话倒是入耳,小嬛瞅着苏御怯生生笑了笑。 谭沁儿拿着纸条出去,刚拐过街角就把纸条打开,上面写着“这帮人都是我认识的人,但不熟悉,不可委以重托,如果你实在没钱花,可以去清化坊李家货栈找李勋,在那里早有安排。” 打开第二张字条,上面写道:“美人卖笑千金易,壮士穷途一饭难。沁儿貌美而穷困,却能做到自力更生独善其身,怎叫人不爱?” 谭沁儿一笑,把第一张字条撕烂,第二张字条揣入怀中。 第六十七章 单刀直入 不久后谭沁儿跑了回来,趁小嬛不注意,往苏御袖子里丢了张纸条。 苏御说饭菜很好,以后会常来,或许还会要你家外卖,送到郡主府。 谭沁儿狮子大开口,说送一次要二十个钱。 苏御哈哈一笑,说可以。但小嬛却老大不高兴,呛声道:“北市距离清化坊也不甚远,送餐市价也就十个钱,最多不过十二个钱。你凭甚要二十个?咱家主子有钱有度量,不与你一般计较,你就可以漫天要价不成?” 谭沁儿认为,小嬛已经成了苏御的忠仆,见到别人糊弄她的主子,平时乖巧的小丫鬟爆发出惊人的脾气来。 “呦,这样护主呢?好厉害呐。”谭沁儿讥诮道:“讨价还价不是很正常的吗?我多要点,又没说一定是这个价才送去的。谁想到你家主子这般大度,竟然一口就答应了。我还以为他会拦腰砍一刀呢。” 苏御觉得少女吵架有趣,站在一旁眯笑不语。 谭沁儿白了他一眼。 苏御掏出十二枚银币给谭沁儿:“我先付账给你,以后每日中午往孔家仓送三人份午餐。唐锦的那份要稍好一点,朱权朱柄的可以普通一点,但不要太差。” “嘿,肯定办妥。”谭沁儿一喜,麻利地把钱接到手里。 小嬛情绪不高地摆弄手指。 随后苏御带着小嬛溜溜达达往回走,顺便把包订午餐的事告诉了唐锦他们。 给不给他们订午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让谭沁儿开的这个小店有生意做,她的小店越红火,反而让这个接触点变得更隐蔽。顺便还能让沁儿多挣点钱。沁儿有志气,脏手的钱从来不花。这也是佛生门的教义之一。 路上小嬛一直不吭声。 直到进入清化坊,小嬛才道:“姑爷,您是不是看上那个姓萧的姑娘了?” “哦?为何如此说?” “我觉得她家的水盆羊肉其实挺一般的。” 苏御笑了笑:“我吃着挺好。” 小嬛不语,过了一会儿才道:“那姓萧的丫头眼神倒是挺勾人的。她看您的时候,眼神总是那样的。” “哪样的?” “就是…,怎么说呢,就是很喜欢的那种。” “哦,你的意思是他喜欢我?” “嗯。” “你多心了,她喜欢的是我的钱。” “我看不是。”小嬛犹豫了一下,仗着胆子说:“姑爷,有些话不是小嬛可以说的,但小嬛是为了姑爷好。如果不说出来,担心姑爷以后会吃亏。” “但说无妨。” “姑爷,我觉得您看她的时候,眼神也不太正常。与看别人都不太一样。即便是看十五小姐,您也不是这样眼神。” 苏御时刻提醒自己,小嬛首先是郡主府的人,其次才是自己的丫鬟。这个顺序不能搞乱。 苏御连忙摆手道:“你不必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是担心我与那丫头搞出不美之事。” 苏御惨笑一声:“在我家那边有一句民谚:淫字论事不论心,论心千古无完人;孝字论心不论事,论事万年无孝子。见到美人,我说我不动心,那也纯属瞎掰。不过只要我不采取下流的行动,我就是一个好人。” 小嬛点点头。 苏御叹了口气:“你放心,如今我是郡马身份,我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会为这段婚姻负责。虽然我与唐灵儿有名无实,但我也不至于那般下作,去外面与人乱搞。你这般坦诚与我说话,我还是很感动的,也感受到你的好意和担忧。不过你不必太忧虑,我觉得我与唐灵儿的这段婚姻,可能持续不了太长时间。 不说她是唐府掌权小姐,就说以前几位安乐郡主,哪个与第一任丈夫白头偕老了?我不敢说灵儿眼高于顶,可她那样的高贵女子,是不可能看得上我这纨绔的。而我也不想卑躬屈膝地讨好她。所以我在郡主府里也就能待上两年,我猜肯定不会超过三年。在这三年里,我忍得住。” “可小嬛觉得小姐会喜欢姑爷的。而且小嬛也不觉得姑爷是什么纨绔子弟。” 苏御眯笑:“可惜你不是唐灵儿。” 小嬛突然羞红脸,低头不语。 苏御叹了口气:“背井离乡,抛弃祖业,来这里当上门女婿。绝非我的本意,可我还是选择要来。在郡主府这段时间里,我要利用这里的资源弄到些钱,去补贴华州府那个即将断炊的家。你可知道,我的几个妹妹穷成什么样?她们舍不得吃舍不得穿,连像样的嫁妆都没有。大妹、二妹出嫁的时候,还是我出去借钱置办嫁妆,至今为止还欠着欧阳镜的钱呢。” “欧阳镜是谁呀?” “哦,是我的一个好朋友,好哥们。那人其实很有趣,他的事迹说出来,简直能把人笑掉大牙,只可惜他的事不能与你说。” “为什么不能与小嬛说呢?” “你还小,还很单纯,说给你听,怕脏了你的心。呵呵。” 不说欧阳镜过去的那些糗事,只是提起这个名字,苏御就忍俊不禁。 那小子简直是一本笑话大全,经常能干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说出一些匪夷所思的话,号称华州府第一吹牛大王,寰宇最强。 —— 回到郡主府,见胡荣端坐于小亭,让两个小太监弹琴唱曲。 这老貂寺哪里是在听曲儿,完全是在折磨人,据说两个小太监已经弹唱一个多时辰,累得手指发麻,嗓子干哑。时而弹错了调,时而唱错了音。又要被老貂寺一顿训斥。 “荣伯好雅兴。”苏御走过来一笑道。 “哎呦,姑爷来了,姑爷请坐。” “让他们下去,我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荣伯。” “谈不上请教,姑爷尽管问来。”老貂寺一挥手,两个小太监如获大赦一般,小跑着离开。 苏御单刀直入:“荣伯可知东府暗捉?” “当然知道。老夫在东府居住三十余载,这里的事知道得倒是不少。” “您觉得,刺杀我的人,是否与暗捉有关?” 胡荣想了想,干笑道:“姑爷,您这话问得实在是有些尖锐。老奴不敢乱说的。毕竟东府暗捉也是东府的嫡系人。都是唐府的公子少爷,不是咱这老奴可以嚼舌头的。不过姑爷也不必太担心。我听林婉对我说,国公爷已派林隼查办此事。姑爷记住,只要林隼出手,唐府内部的暗捉们必然都老老实实。” 苏御点了点头,又说了些闲话。闲谈之中,胡荣竟然主动聊起金吾卫统领姬凌云和大内高手韩风的事。 后来胡荣又说:如果刺客果然是东府暗捉派来的,那么最近就不会出现。可如果真的是这样,反而说明这事很有可能与暗捉有关。当然这只是一个初步推测,不保准是对的。 回到耳房,苏御心中泛起一个念头:“追风左使李漠白,应该出来走动走动了。” 突然小嬛跑了进来,兴奋地说:“姑爷,您家小妹来了!” 第七十章 唐家秘史 小嬛知道的秘密着实不少。 可即便回到家,也不能大声说话,因为老貂寺胡荣请来的两位高手就藏在耳房附近。 夜深了,点亮油灯,小丫鬟掐着嗓子给苏御讲了一个颇具悲剧色彩的故事。 小嬛说,唐振这一代人中,根本就不止有十八位公子。 只是唐琼、唐宁、唐显他们三个不愿意承认罢了。 把这老哥仨与家中丫鬟小妾生的男孩都算上,他们的儿子最起码有五十个之多。 但那些人的母亲身份卑微,如果七八岁还不能表现出高于同龄孩子的某种能力,就会被放弃,然后安排到一些地方去干活,与普通人家的孩子几乎没有区别。而唐延,如今看似十八位公子当中最弱的,其实小时候也是个机灵鬼。他的缺点是不爱学习,不能吃苦。否则的话,他也应该很优秀才是。 唐氏门阀有钱,却从来不照顾那些天生资质差的孩子,用老国公唐琼的话说,要把钱用在刀刃儿上,不能把钱浪费在一些没用的人身上。养活那么多废物,会让家族变得越来越臃肿,最后唐氏会被各种开销拖垮。 如果硬把他们这帮庸人安排在重要位置上,还有可能造成更大的损害,比如让他去当一名将军,就有可能造成“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的灾难局面,并付出惨痛代价。 所以干脆把他们都赶出去,让他们和普通人一样自力更生。 只保留一部分精英,继续管理家族。 苏御觉得哪里不对劲,捻了捻灯芯,小声问道:“男孩有五十个,那女孩呢?女孩为何只有十五个?” 小嬛惊悚模样说:“姑爷,唐家人办事,有的时候连畜生都不如。他们对自己的人更狠。我说给您听,您可能都不相信。” 看小嬛的表情,听她说话的语调,恐怖气息迅速充满小屋,可苏御还是让小嬛继续说下去。 小嬛紧张兮兮地说:“那些女儿,只要生母娘家不硬,都不知被安排到哪去了。我听说连小姐都不知道。” “为什么?”苏御不解。 小嬛靠近,灯光自下而上照射在少女的脸上,竟然出现一副狰狞面孔,鬼气森森地说:“大家猜测,可能是送去地牢练功去了。能活下来的十不过三。” “不可能!”苏御一瞪眼:“你们这帮小丫鬟推测事情,可以往阴暗处想,但不能违逆人性。豪门父亲,不可能把自己的女儿送到那种地方去。无论你怎么说,我也不信!如果是一个丧心病狂的父亲,为了某种特殊目的送走一个两个,或许有可能。但唐琼、唐宁、唐显三个人,都把几十个女儿都送去。绝不可能。” —— 被小丫鬟一番话搞得睡不着觉,苏御倒在床上辗转反侧。 无论怎么想,也想不通唐氏门阀的安排。 不久后苏御坐了起来,轻手轻脚来到外屋,走到小嬛床边。 小丫鬟已经睡着了,圆圆的小脸蛋上挂着一丝笑意,也不知小丫鬟是想着什么美事睡着的。 苏御决定出去走一遭。 担心小嬛半夜醒来到处寻找,于是留下一张纸条,上书:“我去附近巡视一番,不必找我。天亮之前必然回来。” 临走,还放下两枚银币。 穿上衣服,提着剑,出屋后呼唤两名高手出来,简单交代两句,便大摇大摆向望楼走去,与守夜的郡主府护院又说了两句话,便从正门出去。 出去之后便顺着墙根走路,躲开唐门青衣巡夜打手的视线,最关键的是要躲开国公府那些高手的视线。国公府有四个郡主府那么大,有五座望楼,中间一座望楼足有六层楼那么高,站在上面视线极佳。 但再好的位置也做不到一览无遗,苏御顺着墙根走,连月光都照不到他。 其实这个阶段并不可怕,即便被人碰见,也没做什么亏心事,随便说些什么也就糊弄过去了。 之所以这样做,是想试探一下国公府的那些剑客,能否在这种情况下也发现他。 如果没猜错的话,一旦剑客们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八成是要追过来问问情况。 可直到苏御来到东大仓,也没发现被人跟踪。 判断是否被人跟踪,苏御还是比较有把握的。从小儿老黄和老吕就教苏御一些反侦察手段。小的时候把这当做游戏。长大了之后倒是觉得受益匪浅。连雁师姐都夸赞说,苏御躲避跟踪很有一套。狡猾得像只狐狸。不过雁师姐好像有特殊的跟踪技巧,也让苏御很是头疼。后来磨着雁师姐教他,现在也被苏御掌握。 既然没人跟踪,自己就没必要跑去东大仓装相,干脆直接进入李家货栈。 直接摸到李勋的屋子,刚要敲门,却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趴门口一听,竟然是男女媾和之声。 “嗯?” 苏御心道,马行无力皆因瘦,人不风流只为贫。都说男人有钱就变坏,看来李勋也逃不过这一遭。苏御还以为李勋找了一名青楼女子,谁曾想不久后听到女人说话:“李勋哥哥,你什么时候娶我?” 李勋道:“明个,明个就娶。” “我张巧姑可不是随便的女人,哥哥不许欺骗与我。否则我就没脸活了。” “不会,不会,巧姑放一百个心。” 又听了几句话才知道,这两个人今天是头一次滚到一起,而且这个女人不是旁人,正是冯瑜的母亲,那位徐娘半老的张巧姑。 “一个光棍,一个寡妇,他俩倒成了一对。” 苏御苦笑,心中揶揄一句,便没打扰二人,而是来到旁边小仓,掏出钥匙,开门,再掏出钥匙打开躺柜,找出一套白袍、铜皮面具、百宝囊和落英剑。 整个过程,几乎没弄出什么声响来。最起码没压过李勋和张巧姑的声音。 穿戴整齐,拔出剑来,看着落英剑上闪闪寒光,苏御自语一句:“红黑神教追风左使李漠白,今夜要找唐金聊一聊。” 出屋,飞身上墙,趴在墙头望了望,翻身,矮身奔跑,直奔唐金家而去。 一路躲过两波青衣打手,苏御翻墙而过,便来到唐金家茶楼后院。 仰头望去,三楼亮着灯。 伸手拽后门,门是上栓的,苏御从百宝囊中掏出细长铁钩,慢慢拨动门栓,不久后只听“咯嘣”一声轻响,门开了。 第七十一章 白袍剑客 亥末,东府主街。 不远处的醉仙楼,已不剩几桌客人,但唐金家小茶馆依然亮着灯。 一名相貌凶恶,身材滚圆的汉子坐在椅子里,对面站着两名刀客。 左边刀客一只眼。 右边刀客缺三根手指,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手上缠着绷带。 “林隼今天找过我了。”唐金手捻短须道。 孙毋休一只独眼闪了闪:“金爷是想让我们主动去找林隼投案?” 手缠绷带的张宝有些急了:“金爷这样做,可不太地道。” 唐金冷笑一声:“以前,只要林隼过问,什么事也不敢瞒着他。可现在时局变了,林隼已老,而我也不想再让着他了。” 孙毋休问:“金爷的意思是?” 唐金说:“快刀斩乱麻,防止夜长梦多。” 张宝说:“现在风头正紧,苏御身边一定有高手。” “我没说只让你们两个去。”唐金笑了笑:“四爷早就看唐灵儿不顺眼,没想到这时又冒出来一个苏御。那就先拿这个倒霉蛋开刀好了。” 四爷是谁? 苏御搞不懂他们的对话,不过现在可以肯定的是,唐金果然是幕后黑手之一,可他并不是最终老大。他上头还有一个“四爷”。 还有一种可能,唐金与那位“四爷”只是合作关系,但“四爷”的势力明显在唐金之上。 四爷,难道是唐家的四公子? 那人平时深居简出的,而且年近花甲,他还有什么跟唐灵儿过不去的? ……这也不好说,唐灵儿年纪轻轻掌握财权,是很容易得罪人的。有的时候不是故意得罪,她登上这个位置,就已经冒犯了某些人的利益。 今天来得可真巧,竟然听到他们说今晚还要动手,既然已经来了,那就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苏御一脚蹬出把门踹开,向屋里迈了一步。 “什么人!” 唐金坐在椅子里,正面看到一名白袍剑客走了进来,白袍剑客脸上戴着铜皮面具。 苏御笑了笑,粗着嗓子说:“我这人说话有个坏习惯,不喜欢别人问我问题。我只喜欢问别人问题。” “哼,阁下好大的口气。”唐金眼珠瞪得滚圆:“想问我也行,首先你得有那个实力!” 唐金一挥手,孙毋休便拔出刀来。 “毋休且慢。”这时张宝拔出刀说:“自从投入金爷麾下,我张宝寸功未立,今日有人来犯,不如将这人让给我。” 孙毋休收刀。 张宝提刀冲来,再不多话,当头一刀。 这一刀看似凶狠,却是虚招,一般人看不出来,必然躲闪。 无论对方如何躲闪,张宝都有后手跟随。向左右躲,刀锋一闪,斜劈下去;向后躲,脚下发力纵身一跃刺杀;向上跳躲,以刀为剑刀锋向上,来一招挑灯看剑。 张宝下刀时苏御手中剑尚未出鞘,刀近一尺时剑光一闪,张宝持刀之手已断落于地,登时血花四溅。 再看白袍剑客的剑,依然还在鞘中。 张宝惊愕,他确信自己的手是被对方的剑斩断,可却完全看不清对手何时出招,整个过程只见剑光一闪。 见状,孙毋休独眼一瞪,拔出刀来,刚要冲杀,却被唐金一把抓住。 唐金的手在发抖,可脑子并未凌乱,扭过头来问道:“阁下,何许人也?” “我说过,我不喜欢别人问我问题,我只喜欢问别人问题。”苏御向旁边蹬了一脚,将断腕张宝蹬到墙角。 张宝用仅剩的两根手指掐住断腕,痛苦不已,他的心比断腕之疼更加剧烈。 “那就请阁下问,唐金知无不言。” “杀苏御对你有何好处?” “杀了他,我可以走他的财路。” “你是为了钱而杀他,而不是因为私人恩怨?” “上元节之前,我与苏御从未谋面,他与唐灵儿结婚之后,才在宁侯府见过一次。” “这样说来,你与苏御之间的矛盾并非不可调和。” 唐金眼珠转了转:“阁下是来调解的吗?如果是的话,请你转告苏御,要杀他的人不止我一个。如果他愿意与我合作,从此分咱一杯羹,我倒是可以帮他躲过一劫。而且以后,咱们一群人愿以苏御马首是瞻,听他调遣。我唐金虽然不是什么豪杰,但是当着兄弟们的面,说话却从来都是算数的。我就是为了钱,有钱让我干什么都行。我就是不能没钱。我过不得低三下四的日子。” 白袍剑客不理会唐金的话,而是道:“说来听听,还有谁要杀苏御?” 唐金道:“四公子,唐宽。” “唐宽为何要杀苏御?苏御可得罪过他?” “没有。其实唐宽要杀苏御的理由,与我相差不多,都是因为苏御挡道。但我是为钱,而唐宽却是为权。本来是唐宽掌握家族财权,老国公薨逝之后,东西两府财权分裂,唐振让十六岁的唐灵儿跟着唐宽到处走,说是开开眼界,可突然有一日,唐振告诉四公子,您可以回家休息了。四公子掌握唐府财权二十年,众人都说他公正。包括我也这样说。十八公子唐振继承国公之爵,四公子也没说什么,兢兢业业为家族效力。可唐振还是把他的权力一卸到底。换了谁,心里也不会平衡。” 白袍剑客问:“这与苏御有何关系?” 唐金道:“很简单,苏御是个废物。” “为何如此说?” 唐金抖了抖袖子,指着郡主府的方向说:“如果唐灵儿嫁给一位皇子,皇子还用到唐家入赘吗?那时唐灵儿就必然离开家,去给人当媳妇。到那时,四公子要调动家族成员,重新夺回财权。我相信,二老爷唐宁一定会支持他的。” “也就是说,唐宽想杀掉苏御,想让唐灵儿另嫁,而且还要嫁给一位皇子?”白袍剑客冷笑:“可是苏御一死,唐灵儿便有丧偶之名,这时还会有皇子娶她吗?他想让唐灵儿另嫁,唐灵儿会答应吗?唐振会答应吗?” “这件事别人办不到,但四公子一定会办得到。” “为何?” “因为太后和唐宁。” 苏御不想再问下去,袍袖一抖:“明日醉仙楼,午时,苏御请你喝酒。” “阁下…”唐金恭敬抱拳道:“斗胆问一句,阁下是哪一位?” “红黑神教追风左使,李漠白。” 第七十三章 大仓放货 “他是你爷爷辈的。”老黄嬉皮笑脸地说。 不是苏御不尊老爱幼,只是老黄老吕这两个老东西有的时候实在是欠揍。比如现在,就很想一记老拳挥出去,打掉他两颗门牙。 苏御换了个姿势,翘起二郎腿,手指交叉压在膝盖上,盯着老黄: “如果爷爷活着,今年也就八十岁而已,他比我爷爷年纪还要大,说他是我爷爷辈的,这不很正常吗?” 老黄站直身子,竖起大拇指,一本正经地道: “就说咱家少爷是天底下最聪明的人,这句话放到一万年以后都是对的。” 苏御觉得一阵头疼。摆了摆手,让老黄打水去,别在这里烦人。 —— 苏御在屋里洗脸,老黄手持毛巾站在一旁。 这时院外传来叫嚷声: “小姑父!喂,小姑父在家吗?哎呀,你别拦着我,我要见我小姑父!什么?自然醒?什么叫自然醒?小嬛,你给我一边去,听到没,小心我镂你。” 小嬛这时刚回来,并不知道苏御已经起床,见到唐麒大吵大嚷的,过去阻拦。可是小丫鬟岂能拦得住唐氏嫡长孙,被唐麒推了一把,差点跌倒。要说这唐麒还算有点人味儿,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从兜里掏出几个钱来,丢给小嬛。 小丫鬟无奈,捡起钱,小跑向屋里,发现苏御已醒,这才松了口气。 “小姑父,我就要结婚了,你送我点啥不?”唐麒走进来,哭腔说话,一屁股坐进椅子里。 听他这说话腔调,好像是受了好大委屈似的。 苏御一边擦脸一边说:“你结婚,郡主府自然会准备礼物,郡主府是你小姑做主,你来找我有甚用?” “那不一样,那是小姑送的,不是你送的。” “送礼都是按家送,你怎么还让我单独送一份?” “嗯呢,谁叫小姑父有钱呢。”唐麒站起身,拉着苏御的袖子,恳求道:“小姑父,我喜欢马。” 苏御笑了笑:“你是想让我给你买匹马?” “是。”唐麒笑嘻嘻地说:“我在马市看好一匹,可那人不卖给我,说只卖给有军牌的人。我去找恬静要军牌,恬静不给我。” “为什么不去找你小姑?” “她?她不但不能给我,还得骂我。” “你的意思是让我替你挨骂?” “小姑父,您不是有钱么。把钱给我,由我找人办,没军牌也能买到。” “呵,我很想知道这是哪个家伙如此大胆,竟然敢破坏唐府的规矩。”苏御抖了抖毛巾,抛给老黄:“你说我有钱,我能有什么钱?我给唐家弄来二十二亿,可你小叔小姑只给我一百五十万钱。你认为很多吗?你要买马,我猜一定是成色不错的马,否则你也看不上。普通一点的马还要十万一匹,稍好点的就十几万甚至几十万,如果是纯血大宛马、大食马、波斯马,都要上百万。更有甚者,像你小叔的马就要几百上千万。” 唐麒道:“小姑父,等我结婚以后,我就要当书报社管事。其实我对书报很有研究的,我一定能赚到钱。到时候我再慢慢还给你。” 苏御苦笑摇头:“你们唐家的经济模式是整体统筹计划经营。你当个书报社管事,也不过是赚些工资。你小姑心疼你,照顾你,最多每年年底多给你发些奖金。就这样,你什么时候能还上?” 唐麒低头不语。 苏御坐了下来:“你先告诉我,你要买多少钱的马。” 唐麒的脸色随着苏御的话一会白一会红,最后听苏御打听价格,嘻嘻一笑道:“五十万。” 苏御想了想:“那好,我送你一匹马。不过咱可事先说好,将来书报社成立之后,要单独给我留一个版面。我送去诗词歌赋小说新闻,你不许收我的钱。如果赚到钱,还要分给我稿酬。怎么样?” “小姑父,到时候咱们五五分账。” “好,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苏御站起身:“还有,你的书报社如果仅仅是卖些书报,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前途。要想办得出彩,你就应该搞一些与艺术相关的东西。有了这个名头之,再在书报社里搞搞拍卖的行当。我倒是觉得很有赚头。” “拍卖?” “对,比如字画的拍卖,尤其是前朝字画。” 唐麒挠挠脑袋:“那能有什么赚头?” 苏御挥手道:“你先去搞门市建设,记住搞出一个适合拍卖的屋子出来,以后我再告诉你怎么赚钱。” —— 洛阳棉坊协会约定,从二月十五日开始陆续放开仓库,但不许一次放太多,要保持棉纺制品的价格一直保持在高位上。同时各家棉纺厂可以恢复开工,但货物必须经过孟、唐、西门、钱、韩、樊六家仓库才能流入市场。否则动用一切手段,非把那些人赶出洛阳不可。 前一阵黑市上有不少外地棉纺来到洛阳,据说已经被西门家剑客逮捕,并通过洛阳南附郭县审判,以“强买强卖”和“洗黑钱”等罪名关押入狱。 “姑爷,小姐说了,要您去大仓盯着点。” “她不说我也会去的。不过我现在要先去一趟马市。” 苏御真的给唐麒买了一匹好马,那是一匹三岁混血大青马。唐麒喜欢得不行,看他那副高兴的样子,好像比娶媳妇还重要。 其实唐麒要马,也不只是贪图玩乐,如今他负责书报社的基建工作,整日忙碌,只靠走路当真是太慢了些。既然当上了管事,总要讲究个排面,骑上一匹好马,觉得脸上有光。唐麒一再保证,一定会搞个拍卖屋,将来让小姑父在那里一展拳脚。 今日开始放货,苏御特意来到东大仓看了看。 放货的流程早已被这帮小丫鬟掌握,每日出货、清点、结算井然有序,苏御倒也放心。 这时四名小丫鬟都忙碌起来,苏御问她们会不会觉得人手不够? 唐小肥说:“由六个人变成四个人,当真觉得有些辛苦。可如果姑爷能给我们补助的话,我们心里倒是不觉得累。嘻嘻。” 唐翡说:“如果姑爷能常来就好了,我们就不觉得累。” 说完这话,唐翡红着脸走了。 小嬛冷着脸啐骂一句什么,苏御没太听清,好像是“小什么”“骚什么”,总之不是好话。 第七十四章 假作真时 工人们辛苦装车,车夫拽着骡子在人群中穿行,买货的商人与管仓丫鬟对账算钱,人来车往,熙熙攘攘,眼前一片忙碌景象。 自己安静坐着,看一群人忙忙碌碌,恍惚间会找到一种时空超脱的感觉。好像周遭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这时候反而更能让人静下心来,想一想自己需要面对的各种问题。 来唐府当上门女婿,苏御最主要的任务是赚钱,进而补贴华州府那个家。如今钱赚到一些,小妹也从华州赶来洛阳。等她和老黄回去的时候,带回去两千万,就能把家里的债务解决掉一部分。再留下一年的生活费,苏家的生活压力就可以得到缓解。当然,绝不能只让他们两个回去,否则实在是太危险。 除了赚钱的任务,苏御还有一个梦想,希望重组红黑神教,等达到一定规模的时候,把一个相对成型的红黑神教交到雁师姐手中。报答雁师姐的授艺之恩。但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而且消耗巨大。应该赶紧让李家货栈运作起来,最起码能够做到自给自足。不能总靠苏御给他们输血。前一阵让李勋腾出地方来,苏御就是为下次囤货准备的。这次六大财阀合力把棉纱的价格搞上去,下一步就要搞纸业。苏御希望自己也囤积一些,到时候以唐氏的名义一起出货。一定能大捞一笔。又或者在他们囤货的时候,私下里卖给黑市一部分,也一定能获得相当丰厚的收入。那样做有些危险,但对于红黑神教弟子来说,这点危险算不得什么。 等把家里的债务还清,再把红黑神教交给雁师姐,就可以考虑离开唐氏门阀。虽然大家都说背靠大树好乘凉,可苏御觉得这棵大树并不安全。唐氏处于塔尖,同时也处在旋涡之中,搞不好什么时候就会遭受灭顶之灾。但这还不是让苏御决心离开的理由。最能让苏御能下定决心的其实是唐灵儿的冷漠。毫无夫妻之情可言。唐灵儿不喜欢纨绔,苏御不愿屈服于石榴裙下吃软饭。既然双方不喜,干脆一拍两散。 除了这些,苏御才会考虑到唐金、唐宽之流。虽然他们会派遣杀手过来,可在苏御看来他们只是生活的调味品。凭借那些杀手的实力,还不足以让苏御感到恐惧。苏御更担心的是那些杀手伤及到无辜的人,比如守门的青衣,和屋里的丫鬟。 最后还有一个任务,那就是谭沁儿。其实谭沁儿并不是自己非要不可的女人。如果自己想得到的话,随时都可以得到。但那样做总感觉会破坏某种美好。 嘴馋的感觉总比吃腻的感觉好些。 最怕的就是什么都吃腻了,望着满汉全席竟感觉索然无味。 “姑爷,还有两刻钟就到午时了。”小嬛提醒说。 “好,咱们出发。” 还有一刻钟才到午时,苏御带着老黄和小嬛来到醉仙楼。刚一来到门口,就被告知唐金已在七楼定下包间,姑爷直接上楼便是。来到七楼,见只有唐金和独眼刀客孙毋休在。大老远唐金就将双手高高举起,当空抱拳,一躬到地,满口道歉之言。 把下人们支开,唐金与苏御对坐小几,酒过三巡。 “不瞒妹夫,见你洗钱,我也曾找过唐振。可唐振却对我说,这种事最好不要由我们唐家人出面去办。”唐金狡笑一声,意味深长地说:“我想妹夫一定能听出其中意味。” “难得大舅哥儿如此坦诚。”苏御轻笑道:“我明白十八哥的意思,他这是在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万一皇室和其它门阀联合向他发难,他就会让我一人承担所有。虽然这样做对我不太公平,可我也能理解他的做法。毕竟他要照顾大局。” “好样的,有胆识。”唐金点了点头:“我还建议唐振,干脆别让妹夫干这件事,我可以找个替罪羊出头去办。可唐振却说,妹夫办事他放心。” 苏御不语。 唐金笑了笑:“可我觉得即便是妹夫这般人才,办这么大的买卖,也不会不捞点好处?” 苏御依然不语。 唐金道:“我知道你通过孔硕联系黑金,可孔硕那家伙很狡猾,他不愿意联络更多的人给你认识。但我有。我无需你出面与他们交涉。只要你去找唐振说就行。不瞒妹夫,现在我手里可以联系三个大买卖。最低都是五十亿的流通黑金。联系成一笔,我给你三千万。” 苏御伸出五根手指。 唐金咬了咬牙:“行,五千万。” 苏御道:“不过这件事不能太急。因为经过前两次的事,朝廷给唐振的压力很大。如果在这个时候再用以前的手段,肯定行不通。” “那妹夫以为如何操作?” 苏御笑道:“不通过唐振。” 唐金拉沉脸:“妹夫,我知道你胆子大,但也不能这么玩。越过唐振,就是找死。” “大舅哥儿误会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苏御笑了笑:“我的意思是,钱还是让唐家赚,但不再需要唐振出面决定什么。我想在东府设立一家文玩字画拍卖行。通过拍卖行洗钱,一本万利。而且没有风险。我给你举个例子,现在薛荥的画能卖一万钱一张,那我现在以五万一张的价格收购,我不信他不卖给我。我再把市面上所有薛荥的画都收过来,然后我开始炒作,我自己拍‘自己’买,让大家都知道薛荥的画已经卖到一百万一张。” 唐金问:“如果这时薛荥再画呢?这便宜岂不是让他占去了?” 苏御道:“事先我们会与薛荥约定好,而且还要白纸黑字写清楚。以后他的画只能卖给我们,而且永远是五万一张。一开始他并不知道我们会把价格炒到这么高,所以他一定会同意。可一旦同意下来,他今生再画画,首先要拿给我们看,我们不要,他就只可以私藏或毁掉。如果他胆敢私下卖出去,也要让他站出来指证那是赝品。我想他不敢与唐氏门阀对抗。” 唐金冷笑一声:“妹夫,好手段。” 苏御一摆手:“这还不算完。炒完书画,还可以炒古董。只要我们的拍卖行名声创立起来,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指鹿为马。明明是仿品,我说是战国的,它就是战国的;我说它是商朝的,它就是商朝的。价格数以千万计。而且我还一定卖得出去。卖给谁呢?自然是卖给需要洗钱的人。他们高价买走,钱落到我们手里。将来他再拿东西来拍卖,我们再把他的东西买走。这就完成洗钱。” “好!绝妙!”唐金站起身:“真没想到,妹夫年纪轻轻,竟有如此经商之头脑。佩服,实在是佩服!” 苏御哈哈笑道:“这还不算完。经过几次折腾,再经过书报社宣传报道,一些物件已经在市场上出名。我们还可以再转手。这样驴打滚地洗下去,我们说值多少钱,就值多少钱。就是一条狗画的画,我也说那是最高品味艺术品,普通人根本不懂得欣赏,它就值一个亿。” “妹夫,你还有什么手段?” 苏御笑道:“拍卖行的手段多着呢,而且你不知什么情况下,真的会冒出一个附庸风雅的冤大头来,他花大价钱买走一个根本就不值钱的东西,摆在家里,彰显阔绰。面对这种情况,我们不但不要打击他,还要大张旗鼓地报道,满足他的虚荣心。甚至将来他想出手,我们也要全力帮他捞回成本。这样一来,市场就彻底活了。 假作真时真亦假,已经无法分辨是非曲直。另外,我们还可以在拍卖行里设置暗桩竞价者。故意斗气,让本来可以敲定的价钱,翻倍上升。书画古董行业一旦热起来,一些真品必然会出现。那些名人真迹字画、历朝王侯将相名妃名媛所用之物,我们一定会定价更高。如此一来,白金与黑金滚动起来,除了我们,没人知道到底是谁在洗钱。” 经过一番谈话之后,唐金一个劲儿地说“相见恨晚”。 当日二人畅快饮酒,愉快交谈。 这时小嬛慌慌张张跑了上来:“姑爷,不好了,李勋派人传话,说唐钟的侄子带人跑去李家货栈闹事。还把人给打伤了。” 唐金冷笑一声:“唐钟那老瘪犊子,他家侄子还敢闹事?这事妹夫不必操心,我来处理。” 第七十五章 欧阳十秘 就在前一日,唐金还要杀苏御,可过了一个晚上,却又成了朋友。 究其原因不过是“利”字作祟,所谓的朋友,也不过是暂时的盟友。 苏御心里清楚,与唐金这种人交往一定要多留心眼,搞不好哪日又因“利”字反水,到时悔不当初。 多个朋友多条路。 有的人性格激进,他会主动出击,替朋友摆平问题。比如唐金就是这样。他是东府暗捉老大,混不吝的性格被家族里为人熟知。他亲自出面把那群闹事的人赶跑,并追到唐钟家里,为挨打的货栈工人讨要医药费。唐金比唐钟小一辈,见面要叫一声钟叔。可唐金一点也不客气,张嘴就要6000钱。唐钟与他讲价,最后给了5000。这场风波就这样结束。 唐金如此主动,无非是想讨好苏御,让苏御认定他是一个有用的朋友。与他合作,自然是有好处的。在东府别人不敢闹事,唯独暗捉们敢,因为别人无法分辨他们是自己闹事,还是在替家主办事。他们行动,大多是唐振、唐云、唐灵儿、恬静安排的秘事。就连剑客们也不会轻易过问。而那些青衣护院就更不敢多嘴,搞不好还要帮着暗捉一起行动。很多时候青衣们都躲着他们走路,都觉得与他们走得太近没什么好处,还容易惹一身事。 苏御去李家货栈问问情况,据说一个名叫唐志的人,自称唐钟侄子,跑到这边来借钱。不借给他,他就打砸东西。货栈人阻挡,他便打人。而整个过程中,神教弟子都没有还手。苏御看过伤口,并未伤到骨头,但也打得不轻。苏御安慰几句,并把5000钱奖励给三个人,随后与李勋单独说话: “越低调,越安全。这种横事让唐金出手,对我们很有利。唐志打了我们的人,这件事暂且记下,将来找机会再慢慢还回去。我不允许神教弟子被欺负,但切记不要心急。” “一切听苏堂安排。” 苏御话锋一转,微笑问道:“李勋,你与我说句实话,最近是不是要结婚了?” “咦?苏堂如何知晓?……可是有人……” 苏御摆了摆手,示意李勋不必再猜,站起身道:“孤男寡女对门而居,难免有事。如果看对眼,那就结婚。婚礼花销,走账便是。对了,给我准备两千万,我打算让小妹带回家去。另外给我联系两个好手,最近不要乱走动。不知何时,就需要他们帮我把小妹送回家。” “苏堂放心,这事包在卑职身上,” 离开货栈,去往东大仓。 刚来到东大仓,却发现林婉坐在办事厅里与商人结算账目,而唐翡只在一旁打打下手。 见苏御过来,林婉微笑迎来,把一封信交到苏御手里,并说道:“小姐已经看过了。” 打开信一看,信封里其实是两封信,一封来自许洛尘,一封来自欧阳镜。 苏御心中一凛,生怕欧阳镜在信中爆出一些污言秽语春宫趣事,如果有的话,必将毫无保留被唐灵儿一眼扫去。 想唐灵儿那般高贵秀洁的女子,如若真的看到,会不会气得原地爆炸? 有这种担心,苏御首先展开欧阳镜来信。 信中写道: 【劲锋贤弟犹如鸾凤投梧,高悬苍穹,愚兄恭喜贤弟自不必说。 可自从贤弟离开华州之日起,愚兄倍感生活枯燥,了无生趣,百无聊赖。今日许洛尘问我借邮信之资,我与他说,何必借,不如我二人同写同邮,共抒离别之情。 愚兄一向没什么文采,写不出许洛尘那般感人肺腑之骚文,故咱也不来那些虚的,只写出多年来愚兄对待女子之心得。望贤弟学习之,使用之,若得其精髓,必获益匪浅。 愚兄以为,安乐郡主虽金枝玉叶,也不过一介女子,但凡是女子,皆可中招。切不要小看愚兄之心得,望遍天涯,青绿草木皆下品,为愚兄之心得实为金丝楠紫沉香,绝非一般之术耳。 由于此术绝妙,故不许他人取看,否则术遍于野,你我兄弟何足胜耳。此术亦称之为《欧阳术女十秘》,今日且向贤弟传授第一招“以逸待劳”。 此招专破女子烦躁之症。在女子不知为何心烦意乱之时,切莫与之详谈事之始末利害。你若不谈,此事与你无关,尚可明哲保身;你若详谈,则祸水东引,必惹祸上身。故不可轻举妄动,动则必败。此时唯有静若处子,暗中观察,相时而动,方能克之。她若难过,陪其一同难过;她若生气,陪其一同咒骂惹其厌烦之人。感受其感受,体会其体会,同喜同悲,休戚与共。行此术,则半个时辰之内女友自行痊愈,此患乃除耳。】 看罢信笺,想起这位不着调的朋友,见信上文字,如同见到欧阳镜就在眼前眉飞色舞。 苏御哭笑不得,把信折好,塞回信封。 再展开许洛尘来信,上书: 【劲锋大作《青玉案·宁侯寿日夕》,实乃当世冠绝之笔,拜阅之后如沐醴霖,久久浓香不散。这般佳作,劲锋怎舍赠与许某人,让许某人感叹三日,啜泣三日,每捧佳作,手指颤抖……】 彩虹匹写了满满一页纸,苏御看得腻了,一扫而过,向最下面几行看去: 【落雪姑娘,考虑再三,只觉无甚希望。虽劲锋赠送大作,可这毕竟不是许某亲笔,岂敢自称大才,去洛阳那物华天宝之地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久而久之被人识破,反而不美。因此劲锋之邀只能作罢,而先前拜托之事,还请劲锋妥善去办。让落雪姑娘早些死心嫁人,我也落得心安。】 收信,回家。 从喧嚣中走出来,感觉马路变得异常宁静,忽而跑过的孩子们,只是宁静的点缀。清化坊之内,并不是所有姓唐的孩子都有资格去书院念书。有些孩子一生出来,就注定子承父业。父亲入伍,儿子也入伍,父亲马夫,儿子也马夫,基本固化,所以念书也没用。干脆不念,省得过年过节还要给教师送去礼物。对于贫困家庭来说,送礼物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果不送礼,遇到那缺德的教师,各种刁难,手中戒尺上下翻飞,打得那叫一个凄惨。 当然,也有用心良苦之父母,省吃俭用让孩子去读书,他们望子成龙,但已是少数。 儿子尚且如此,女儿便更不必去读书。 把女儿养到十五六岁就嫁人了,八成人家的女孩都要出去劳动。像唐翡、唐翠、唐小肥这样能进入郡主府“上班”的,已经被人看做是一份“好工作”了。 踩在石板路上,苏御闲庭信步。 路上,小嬛低声道:“姑爷,小姐又把林婉姐姐安排在这里了。难道说,小姐不打算再让姑爷管理东大仓了吗?” 苏御一笑道:“那你回去问问唐灵儿不就知道了。” 小嬛嘟嘴:“姑爷明知道小嬛不敢去问的。” 老黄在一旁嘿嘿笑道:“咱家少爷是天底下最有才干的少爷,区区几个杂仓算得了什么。不让咱家少爷干这般粗笨活计,才算那小媳妇心里开窍。” 第七十六章 自有衡量 回家之后,已快到晚饭时。 苏御听说唐灵儿带着苏小桃出去一整天还没回来。真不知这唐灵儿到底在搞什么鬼。难道说真的是二人兴趣相投? 苏小桃倒是个机灵孩子,或许真的把嫂子哄得开心,这才能在这繁华大都市里到处转转。坐着郡主车驾到处行走,小妹一定与有荣焉。 苏御回家之后,便倒在床上休息。老黄从苏御手里要了些钱,跑去饭堂喝酒去了,而小嬛坐在门槛上,望着月门发呆。 少女心中一直在想苏御说的那句话,在国公府与唐钟吵架,也是为了唐灵儿着想。小嬛观察,经那事之后,来郡主府支款的人果然少了不少。看来姑爷又说对了,要说姑爷年纪也不大,为何他做事如此有主见,又如此有把握呢。就好像神明先知一般,让人捉摸不透。 转念一想,姑爷付出,小姐却并不领情,还因此与姑爷闹别扭,已经几天没说话了,如今当着苏小桃的面,也不邀请苏御入席。为此小嬛替苏御感到委屈。 “昨天没邀请,今天会不会邀请呢?” 小丫鬟有些坐不住,扭头看苏御,好像是睡着了,于是她把门关好,小跑着来到二进院,没见到王珣,却见到通传丫鬟王秀。 “王秀姐姐,可知小姐什么时候回来?” “小姐走时可没说,我也不知道哩。”王秀正自无聊,见有人来说话,便把小嬛拉到身边:“是不是姑爷服软了,想认错,所以才让你过来打探风声?” 小嬛叹了口气:“你不了解姑爷脾气的,姑爷平时对咱们这些下人好,可他并不是没有脾气。而且我发现,姑爷只对有身份有地位的人才会发脾气,越是我们这群丫鬟小厮,他反而没了脾气。你说这人怪不怪?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次碰见。” 王秀撇嘴,讥诮道:“看把你美的,姑爷又不是你男人,你臭美个啥?咱们这帮人,还想什么呢,就在这里熬着,熬到二十七八岁,如果小姐心疼咱们,或许给咱指给哪个护院当媳妇。哎,要说咱们也是倒霉,如果是在一个男人当家的地方,或许还有机会当个妾。可是在这郡主府,想都甭想。如果你敢勾引姑爷,八成把你丢井里去。” 小嬛轻咬嘴唇,伸手去掐王秀:“呸!你个不害羞的,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咱可没那么想过。” 王秀揶揄道:“废话,你才多大,我都多大了。我与王珣一并入府,你看人家现在混成大丫鬟了,成天跟着小姐到处露脸,吃香的喝辣的,再看看咱,连晚饭都没得吃,还不如你个小妮子呢,有姑爷心疼。” 小嬛拉沉脸:“快别这样说,我们六个仓库丫鬟,都有晚饭吃的,姑爷又不是只照顾我一个。” 王秀叹了口气:“你说,我过年都二十五了,还有三年卖身契都到期了。到时候如果小姐不签我了,我可怎么办呢?” “自由身,嫁人去呗。” “说得轻巧。到时我都二十八了,还哪有人要了?要找也是二婚的,要不就嫁个老光棍。可是老光棍哪有一个好的。不都是没人嫁的么。” “那可不一定。”这时听到马玲声响,小嬛站起身:“小姐回来了,我有话要找小姐说。” 唐灵儿与苏小桃下车,一群丫鬟婆子围拢过来。 出去一趟,唐灵儿把苏家姑娘打扮得好像巨富之家的小姐。 要说小桃本也算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只不过二叔死后家里开始没落,才过了三年苦日子。究其根本,苏小桃身上还是有大户人家小姐的底子,自然不会像刘姥姥进大观园那般大惊小怪。 唐灵儿见到小嬛,便问道:“何事?” 小嬛见周围人多,拘谨不语。 唐灵儿道:“私下与我说。” 唐灵儿一挥手,众人散开,只有小嬛凑到身前,低声恳求道:“小姐,您别生姑爷的气。姑爷与钟叔吵架,也是为了小姐着想。小姐您看,自从那事以后,来府里支款的人果然少了许多呢。” 唐灵儿道:“这话是姑爷让你来说的,还是你自己要说的?” “是小奴要说的。” 唐灵儿本是长眉入鬓之相,黛眉一挑,威严顿起:“小嬛,我让你伺候姑爷,没让你干别的。以后这等言语无需你来说。你且回去,告诉姑爷,今日晚饭我与小桃已经吃过,让他自己买些什么吃。” “喏。” 小嬛答应一声,便灰溜溜往回走,路过小桃的时候,却被小桃一把拉住,耳语道:“告诉哥哥,郡主外冷内热,替我劝他别与郡主斗气。” 说罢,苏小桃跟随唐灵儿进楼去了。 小嬛回到耳房的时候,见屋里正准备吃饭。苏御刚坐下拿起筷子,而老黄站在一旁伺候着。大老远就嗅到老黄一身的酒气,看来他跑去饭堂没少喝。 苏御一筷子下去,夹起一块红烧肉:“你跑哪去了,如果再不回来,就没得吃了。” 小嬛有些习惯苏御的脾气,见准备了两双碗筷,她便直接坐了下来:“姑爷,刚才小嬛去见小姐了,对小姐说,姑爷与钟叔吵架也是为她好。” 苏御苦笑:“我猜她一定会问你,是不是我让你去说的。” “嗯,她真的问了。” “你怎么说的?” “我说是我自己过来说的。” 苏御摇了摇头:“如果她没责罚你,完全是因为当时有苏小桃在场,如果没有外人的话,你可能要挨打手板。” 小嬛低下头:“为姑爷说句公道话,挨打也是值了。只是不想见姑爷和小姐每日这般不说话,看着让人难受。” “没什么好难受的。”苏御夹了一块肉放到小嬛碗里:“你这次自作主张,我不批评你,也不表扬你。权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与小姐之间,其实你也不必多操心。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话倒也在理,如果是贪官,很有钱,在家里一言九鼎,哪个媳妇敢不老老实实。” “咦?姑爷,您是不是理解错了?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苏御道:“除了技术问题,我一直认为观点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不同。所谓工序良俗礼乐法律,其实就是树立规范,建立大众观点。就好像身上穿的衣服,换一个时代,可能就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或许将来会出现这样情况,崇洋媚外,学那洋人身上贴几片布就可以上街了。可是现在行吗?一出门就被金吾卫逮捕,告你个大伤风化之罪。” “姑爷又说让人听不懂的话。”小嬛拿起筷子,小声咕哝道:“哦对了,苏小桃让转达一句话,说郡主外冷内热,劝姑爷别与郡主斗气。” 苏御摆手:“她当然希望见我和唐灵儿和好,但她的话没必要当真,我心里自有衡量。” 第七十七章 精气神儿 唐氏门阀嫡长孙大婚在即,连二老爷唐宁都亲自来东府这边看看,还抛下金银,要求大操大办。说,这是唐家门面。 如此一来,唐麒的堂爷爷、姑奶奶、叔伯姑婶、兄弟姐妹,嫂子弟妹一大群蜂拥而至,钱氏夫人娘家也派人来,钱氏财阀也是豪门望族,舅舅姨娘一大帮,游行一般的人流滚入府门。 婚礼尚未举办,大公子府上已经人满为患。 这种大事,唐灵儿自然不会缺席,作为唐麒的亲姑,来到大公子府上主事。而八小姐唐韵却没来,只因她是寡妇。寡妇不允许出现在嫡亲长孙婚礼之上,常言道“不吉利”。苏御觉得唐家人太迷信,可自己作为赘婿姑爷,无甚地位,自然不会多嘴多舌。 要说苏小桃真是个机灵姑娘,刚来到嫂子身边没多久,颇得器重,跟着唐灵儿一起去大公子府。而苏御却被撂在家里,无有事做。连东大仓苏御也不去,因为林婉恢复大仓管事身份,在那里整日忙碌。 苏御说,落得清闲。 可小嬛却不这样认为,小嬛觉得姑爷被撤职,小丫鬟心里憋闷,躲到屋后哭鼻子去了。 这时冯瑜走了过来,先是劝慰一番,随后央求道:“小嬛,今日我腹痛厉害,要不你帮我去照顾小姑子。现在小姑子在大公子府上忙碌,很多人她都不认识,没有我在身边很不方便。” 小嬛知道冯瑜有这毛病,便去找苏御,苏御点头,让她二人轮转一日。 冯瑜每个月都会腹痛几日,平常倒也能忍,可今日不知为何格外厉害。 苏御明白问题所在,也不多问,便让冯瑜回屋休息。冯瑜却道,回去也是个疼,不如留在姑爷身边。 见身旁没人,苏御低声道:“我倒是会些推拿之法,可以减轻疼痛。这还是老黄老吕教我的。只是穴位尴尬,怕惹你厌烦。” 冯瑜不太懂,歪了一下头。 这丫鬟长得实在太美,每个动作惹人怜爱。据小嬛说,冯瑜在东府已经小有名气,不少人觊觎美色,多有叨扰。但冯瑜出身卑微,不可能成为公子少爷的夫人。去找她的人,多半没按好心眼。 这般小美人儿,如果不早早保护起来,迟早一日被人带坏。或许是出于男人的本能,苏御不想见到那一天的到来。 苏御站起身道:“我身边两个老奴,你也见过老黄,他们两个看似平平无奇,有的时候还颇讨人厌烦。可我觉得他们两个会的东西其实不少,颇有内秀。比如这推拿之术,还真就是相当有用的手段。以前我以为别人也会,后来才知道绝非如此。我与你讲运气之术,你自然不懂,我只点给你看,如果你觉得能接受,我便为你推拿,如若你觉得不妥,那便罢了。” 冯瑜道:“那麻烦姑爷指给小奴看看。” “像‘足三里’这样的穴位倒还好说,可‘侠玉泉’‘气海’‘关元穴’略显尴尬。” 苏御的手指在冯瑜小腹前比划几下。 冯瑜俏脸之上立刻泛红,侧过脸去,若有所思。 苏御端详不语。 冯瑜咬了咬牙,撩起小袄,露出肚皮:“冯瑜信得过姑爷。” 说这番话时,脸已红透,紧张过度,手指颤抖。 “不必如此袒露。你且去床上躺着。” 推拿过程不必细表,一阵剧痛过后,冯瑜突然觉得解脱,小丫鬟红着脸跑掉了,苏御也不问为何。 大约一刻钟以后,冯瑜跑了回来,俏脸之上泛起喜色:“果然管用的。不疼了。谢谢姑爷。” 这时老黄走了进来,一脸怪异笑容:“咱家少爷是天底下最好的少爷,悟性好,品德高,谁要是嫁给咱家少爷,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别说当夫人,就是当个妾,也是积德。而且呀,咱家少爷所练内功,那可是咱老黄亲自传授。少爷小的时候,是咱老黄为少爷推拿。咱早就说过,等少爷长大之后,娶七八个老婆也……” “你给我闭了!” 准知道老黄后面没好话,苏御把老黄轰了出去。 —— 闲来无事,想起答应许洛尘的事一直没去办,略显愧疚。 苏御对冯瑜道:“我给你打扮打扮,陪我去见一个人,如何?” “何人?” “立德坊,西门氏大公子府上九小姐,西门落雪。” “哦?”冯瑜眨眼,好小声问道:“姑爷以前与我说过一次的,可就是这人?” “是的。” 冯瑜靠近,探秘似的问:“姑爷与九小姐有何瓜葛?” 苏御把许洛尘拜托之事告诉冯瑜,冯瑜颇感遗憾道:“许公子大才,为何不亲自来见,或许九小姐家人因为许公子才华,会答应这门亲事呢。” 苏御耸了耸肩:“没办法,许洛尘说什么也不来。他说自己有自知之明,所以坚持不来见面,怕破坏那份美好。我倒是很能理解他的想法。” 冯瑜问:“许公子很丑么?” 苏御道:“他并非很丑,而是精气神有问题。我给你举个例子,你看管家唐云,虽身材矮小,相貌普通,但其精气神在,整个人就一派威严之相。有没有?” 冯瑜点头道:“有的。” 苏御感叹道:“可那许落尘,整日萎靡不振,好似病痨鬼一般。我说他生活无度,可他却说自己连个女人都没有,如何无度?其实我知道他心虚,却死不承认。” “不承认什么?”冯瑜好奇问。 苏御犹豫了一下:“不方便与你说的。你且告诉我,愿不愿意陪我走一遭?就这一次,见过面以后,不会再有来往。” “冯瑜当然要听姑爷的了,姑爷说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 “那好,现在就走。” “啊?” “我早已为你准备衣裳,你且换来,就说是我的新婚夫人。” “这……” “当然不会在清化坊换,咱们去立德坊再说。” “姑爷,冯瑜突然有些害怕了。如果这事儿败露,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常去立德坊吗?” “没去过的。” “那就不用怕,你只是郡主府里一丫鬟,平时只在郡主府和大仓活动,去了立德坊,再穿上一套乡下小袄,谁能认识你?而我也不会就这般模样去的,我准备了一套穷酸秀才服,再粘上胡须,谁能认识我?” 第七十八章 九小姐 签过卖身契的丫鬟,整日都要看主子脸色,即便主子不在,也要看那些管家老奴的脸色,一不小心犯了错误,挨打、挨骂、挨罚都是常有的事。 别说这帮最没地位的丫鬟,即便是家中小妾,倘若摊上个刁蛮夫人,总也看不顺眼,说那日子过得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也不为过。就好像钱夫人看不上家中小妾,在大公子死后便开始下手折磨。寒冬腊月让小妾和六岁女儿跪在地上手举火炉。膝盖跪烂了,手烫变形了,又被扫地出门。 听冯瑜说,那妾被赶出门也不肯走,最终在大公子家门口冻饿而死,而那女儿却不知何处去了。掐指算来,今年也是二八年纪。真不知她沦落何处。想她身体里也流淌着豪门之血,仅因母亲出身卑微,便连累她糟此厄运,实乃不幸之事。 这般残忍事就藏在这朱门深处,闻之令人愤慨,可又有谁为那对母女讨回公道。苏御曾想,如若自己有朝一日能参与定制法律,必然要为这般可怜之人讨个公道。 另外苏御觉得,冯瑜与小嬛大不相同,小嬛总喜欢说些好笑事给苏御听,而冯瑜却只爱说这悲情事。冯瑜还说,自己在郡主府当丫鬟,兢兢业业谨小慎微。自入府以来,何时干过这般大胆的事。 可今日在苏御面前,小丫鬟好像是豁出去了,鼓足勇气,背着小包,从后门离开郡主府。 不久后苏御从正门离开,只留下老黄在耳房。 老黄闲来无事,从床底下拽出一壶酒来,一边喝酒,一边哼唱小曲儿。 来到外面,蹲在花旁,观那蜜蜂采蜜。 这时,一人悄无声息来到老黄身后。 一道苍老声音响起:“昔日大内高手黄顶天、吕长啸,暗随先帝多年,如若没有这二人保护,先帝怎敢到处风流?” 老黄喝了一口酒,微微扭转,冷笑道:“好一个老不死的胡荣,你害死自己的徒弟,如今又要来害徒孙么?只要有我在,你休想得逞?” 胡荣苦笑一声:“你这一席话,实在让老夫失望。别人不知缘由,你岂能不知?” “是的,我知道。但陈千缶之死,你责无旁贷。你敢说他不是因你而死?” “没错,他确实是因我而死。如若不是因为这个,程万奴早就隐居山林,何必还留在这帝都之中。” 老黄站起身,盯着胡荣:“我不管你想要干什么,总之不能动苏御。” “我不与你解释什么,我只问你,吕长啸何在?休要告诉我他坠死山崖。别说什么十八层高的山崖,就是二十八层,也摔不死他!”胡荣袍袖一抖,背过手去,苍老双瞳爆射寒光:“你还是别与我耍花招。如果你不说,就休想留在郡主府里。别说郡主府,就是清化坊,也没有你们立锥之地。” —— 立德坊。 在坊门处,用许洛尘户籍册登记入坊。随便找一家小客栈入住,苏御往脸上粘贴胡须。冯瑜换了一套乡下妇人新婚红袄,头上扎花,口脂涂唇,腮红抹脸。结果嘴唇被涂得血红,脸颊上涂了两个蛋黄大红点。 一眼望去,就是个穷苦人家的小媳妇儿,好不容易进城一次,穿上结婚时的新衣来见大人物。这一套打扮下来,简直是土得掉渣。 可这冯瑜长得实在惹人怜爱,无论何等装扮,在她身上都独具韵味,会让服饰发挥最大特点。巨大反差,更显得土里土气。 从头到脚,苏御换上学士服帽,十分破旧,竟然还打了三块补丁,这幅穷酸相,看起来穷得就快要饭去了。 苏御站起身,问道:“冯瑜,你看我这身打扮,能联想到唐氏门阀掌权小姐的夫婿么?” 冯瑜摇了摇头:“这一定是个屡试不第的倒霉蛋。” 苏御哈哈一笑。 冯瑜一皱眉:“姑爷最好别笑,一笑就不像了。正如姑爷说的,精气神在,人就不会太差。一旦走动起来,姑爷这气度还是容易露馅的。” “那我猫着腰走路好了。” 冯瑜捂嘴一笑,像个小狐狸:“姑爷,您快别这样,看起来太滑稽。” 二人一路打听,来到西门氏大公子府门前。 门前小厮见到苏御,目光一闪,不再看第二眼,却不曾想苏御竟然走了过来,牛气冲天的样子道:“鄙人许洛尘,应贵府九小姐西门落雪之邀前来。请二位通报一声。” 说罢,掏出许洛尘户籍册,递给小厮。 小厮上下打量苏御,接过户籍册看了看,满脸不信:“九小姐邀请你?” “怎的,你还不信?”苏御整理一下头发:“鄙人是个诗人。” “好,你等着。” 小厮不读书,也不喜欢诗词,虽然此时许落尘在洛阳诗坛名声大噪,可小厮依然不知。说这句话的时咬牙切齿。仿佛在说,如果你小子胆敢谎报,看我出来不打死你。 不久后,只听大门后面环佩叮当。 想必一定是九小姐出来了。 西门家大公子依然在世,今年已过花甲之龄,如今尚在御史府担任要职,此时并不在家。家里到了年纪的小姐均已嫁出,九小姐已经是最后一位嫡亲小姐,那可是大公子的掌上明珠。老父亲对小女儿的溺爱,亘古以来未曾变过,实乃人之天性。 虽然隔着门,但听声音便知出来的绝不是一个人。 声音渐近,冯瑜略显紧张,双手攥在一起,却被苏御牵走一只手,握在手里。 冯瑜更加紧张,甚至倒吸一口冷气。 长这般大还是头一次被男子牵手,恰逢这人常入姑娘梦乡。 门开了,一眼望见九小姐,仪态端庄,相貌甜美。 苏御与之对视,相视片刻,二人均是一惊。 “是你?” “是你?” 万万没想到,这位九小姐竟然就是那日在安乐郡主府门口,因奋力尖叫而缺氧倒地的少女。 这一幕,着实突然。 让人措手不及。 谁能想到西门氏嫡亲小姐能穿着一套普通衣衫,跑到安乐郡主府门前,与一群巷人拥挤在一起。也难怪那日她叫声最大,持续时间最长。她与许洛尘笔尖传情多年,突然见到如此入眼的男子,正是少女心中所想,岂能不为之疯狂。 “我就知道你是许洛尘,可她是何人?”九小姐尽力保持端庄,可口气已经尖锐起来。 苏御连忙道:“贱内冯氏。” “你何时成婚?” “就在一月之前。” “既然如此,你……”九小姐深吸一口气,眼眶湿润,平复一下心情,沉声道:“远道而来,就在门口站着岂能是待客之道,先与我进来再说。” 第七十九章 如是狠毒 苏御的习惯是先见到人,再决定是否深入了解。 而这笔友们却是先交流感情,后见面。 或许是因为没经历过,苏御一直不太能理解“笔友”的存在,可当这种情况成为一种现象时,又不得不琢磨起来。 可是琢磨来琢磨去,总结出这样一个结论: “这与开盲盒,有什么区别呢?” 苏御深知“道不同不相为谋”,自己想不透别人,不代表别人就是错的。人家乐在其中,汝何道哉? 自己别乱提“建议”破坏人家心目中的美好,便是一种美德。 很显然,许洛尘手里的盲盒开出一个极品,而西门九小姐也认为自己开出一个极品。 九小姐早就与母亲说过,希望嫁给华州许公子,还把许洛尘的诗贴一张张拿给母亲看。 其母大户人家出身,颇懂诗词,可经她看过之后,却给出评语如是:此子无甚大才,其诗不过寻常尔尔,平淡无奇。凡夫俗子,不可倚重,不可期待,不配我家女儿。 母亲坚决反对这桩婚事。 因此九小姐与母亲闹别扭,许多提亲也被拒绝。要说也是大公子溺爱,希望女儿多在家里待上几年,才没把女儿硬嫁出去。 后来在唐氏二老爷生日诗会上,许洛尘一首《青玉案·宁侯寿日夕》震惊洛阳诗坛,一炮走红。九小姐兴高采烈告诉母亲,母亲观后大为赞叹,竟也说出“如若这般才华,才配得上我家女儿”这样的话。 既然得到母亲认可,这门亲八成是有希望的。凭借西门氏的权势,财力,再加上许公子的才华,何愁不在洛阳成为文坛名流? 嫁给这般名流,必是一段佳话。 那些日子,常听坊间传闻许洛尘就藏在安乐郡主府,于是九小姐乔装一番,跟随诸多诗友聚集府门前。无论郡主府丫鬟如何劝说,他们也不肯退去。 终于,一英俊男子身穿儒士服,大摇大摆走出门口,抄着一口华州口音,大喘气地说了一句:“小生便是华州许洛尘……” 大才子许洛尘,竟是这般俊俏郎君。 登时,压抑多年期待多年的情绪突然爆炸,姑娘心生癫狂,无法抑制,暴喊出声。 可今日,竟然知道许公子已经成婚,让九小姐感觉掉进冰窖之中。 一边走,一边想。 当来到客厅之时,计上心头,吩咐家人办事。 随后屏退左右,单独与“许洛尘”聊天。 偌大府门,几进院落,而这一路上苏御也在绞尽脑汁破解此局。 西门落雪端坐于席,柔声问道:“许公子,上次见你时尚且白面书生,这才几日,怎的如此长须?” 苏御道:“雅儿,我有两个秘密告诉你,且不要传言出去,否则许某以后无法做人。” 雅儿,是许洛尘那骚货给九小姐起的昵称。苏御看过他们的信,自然知道。 西门落雪口气温和:“许公子不必担心秘密泄露,放心讲来。” 苏御郑重道:“其实我与苏御乃是同胞兄弟,我本姓苏,是过继到许家的。” “还有这等事?”西门落雪凝视半晌,点点头道:“难怪你二人长得如此之像。” 苏御苦叹一声,又道:“第二个秘密说来惭愧,而且极其尴尬。如若不是见九小姐一片真情,这番话实在是说不出口的。玷污小姐之心灵,罪莫大焉。” “不妨事,尽管说来。” “许某乃是天残子,不能生育,岂能配得上雅儿这般天仙女子?” 说罢,苏御决绝站起,作势欲走。 真正做到快刀斩乱麻,让姑娘死心也就是了。 闻言,九小姐呆坐当场,半晌无语,待苏御走到门口时,西门落雪连忙招呼丫鬟,停止行动。 —— —— 看来九小姐是真的死心了,因此她才放过冯瑜。 据说在放冯瑜之前,还检查了一下身体。 具体检查了哪里,冯瑜打死也不说,反正看起来挺委屈的。 冯瑜还说,幸亏你们谈话够快,如果再慢一点,小奴的命可能就没了。 当时三个强壮婆子把冯瑜按倒在地,捂住嘴拽到一个密室之中,那密室里好多刑具,什么刀啊,斧啊,熔炉啊,融尸酸水啊,都有。要是在那里杀个人,如同杀只鸡。再凭借西门氏的恐怖权势,掩盖这件事简直是易如反掌。 苏御感叹:“没想到九小姐如此狠毒。看来我代替许洛尘拒绝这亲事,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主仆二人返回小客栈,洗脸换衣,一路小跑往回赶。 一起干坏事似乎能增进感情,这一路上主仆二人时而窃喜对望。 回到清化坊,苏御没直接回家,而是让冯瑜先回家,随后苏御跑去大仓看了看,这才迂回家去。 一回到家里,就听说冯瑜被老貂寺胡荣训斥了一顿,咒骂小狐狸精没按好心眼,还要把冯瑜扒皮抽筋,丢到粪坑里去。 苏御回到屋里,只见俊俏丫鬟哭成泪人:“姑爷,既然办完事,我也不疼了,那我就去把小嬛换回来。以后冯瑜再也不敢来姑爷屋里了,只怪冯瑜长得不好,惹坏了姑爷名声。” 苏御苦笑摇头:“好,你去换小嬛回来。”说话间,掏出一枚金币:“喏,拿去。别成天舍不得花钱,你看你瘦成什么样了。这些丫鬟里,数你最高,又数你最瘦。” 穷苦小丫鬟的通病,见到钱就高兴起来,脸上还挂着泪珠,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可当冯瑜见是金币,竟不敢收了。乖巧模样往回推去。可是推的力气是那般小,估计连个蚊子都推不死。 苏御上前一步,把那金币强塞进丫鬟袖里。 冯瑜深深万福,一边笑,一边抹眼泪,小跑着离开。还没跑出月门,就把袖子里的金币揣进怀兜里,生怕不小心弄丢。 瞎忙一天,苏御坐下静一静,却发现老黄没影了。呼唤三声,也没个回应。去小仓看了看,也没有人。估计又去饭堂喝酒去了。苏御也没在意。 可是往回走的时候,却在地上看到几处脚印,那脚印不仔细看倒是没什么,可仔细一看竟让苏御大为震惊。 “这是两个什么人…”俯下身子,盯着脚印,喃喃道:“雁师姐也未必达到如此功力?” 左右看了看,没人,苏御灌注全力猛踩一脚,顿时灰尘泛起,仿佛波浪一般四面散开,可即便如此,周围几个脚印仍在。 再躲一脚,脚印开始变得模糊。 第三脚下去,脚印才彻底消失,只留下自己的脚印,清晰地刻在地上。 用脚拧了拧,抹去痕迹。 第八十一章 两个念头 隐藏在显伯府里的是一名十六岁的女孩,别看她年纪小,却是红黑神教里的一个老资格。据说她从六岁开始就住在陈千缶的屋里,武功底子相当不错,十二岁那年陈千缶去世,恰巧那年显伯府召丫鬟,她就以最低廉的价格混了进去。 值得一提的是,她也姓唐,名叫唐怜。可她说她不是清化坊唐家,而是相州唐家。 唐怜有些跛脚,但并不耽误她干活,而且她天生一副好相貌。据李勋说,其美貌仅次于冯瑜。以素颜来讲“仅次于冯瑜”已经是对一名女子很高的评价了。包括苏御也认为,冯瑜骨相极佳,她的美是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现在冯瑜才十五岁,尚显青涩,再过几年更有韵味时,必然是妖孽般的存在。 唐怜虽左腿稍微有些跛,但她的腿并没有变形。据说是小时候去人家门口要饭,遇到恶人,被恶人打得膝盖出了点问题才导致微跛。她身上有极好的武功底子,力气比别的丫鬟大,兼之机灵,在显伯府里逐渐混成了小管事。 据说秋姑(唐秋)很喜欢唐怜,平时唐怜就住在秋姑院子里。秋姑在显伯府管钱,唐怜负责管具体事务。秋姑那懒惰东西,经常把事情交给唐怜然后就不管了,出去玩一天,晚上听唐怜向她汇报工作。 唐怜把显伯府上上下下打理得井井有条,连唐雄都夸赞她是个治家能手。这也难怪秋姑总有时间跑出去玩乐。据说前几日,秋姑又姘上一个米商,那米商才三十多岁,而她却快五十了。想必那米商是想利用唐府的力量打通某些关节,否则何以如此。 李勋道:“唐雄的亲信回家说,唐雄手下八百人已进入洛阳城,将在唐麒大婚之日,杀进清化坊,干掉唐家所有掌权之人。当天太后会邀请唐振进宫议事,在宫里干掉唐振。待这些事都办完之后,让唐雄接替唐振成为安国公,掌握唐氏门阀所有资源。唐怜听到这些,第一时间告诉我,希望我转告‘李左使’组织红黑神教的弟兄做好防备,当天不要去大公子府上,最好连清化坊都不要待。” 闻言,苏御的第一反应是“这会不会是一个这针对红黑神教的陷阱?” 第二反应才是事件本身,苏御陷入思考,良久才道:“既然是可靠之人送来消息,我们当然要重视起来。但不必太惊慌,毕竟这件事不是针对我们的。而兄弟们在清化坊都不是重要人物,即便唐雄杀进来,也不会为难一些干活的人。他的目的是干掉现在的唐氏上层,然后自己来做老大。他并不是要把整个清化坊都毁掉。所以当日只要告诉大家别乱走就好了。” “嗯。” 苏御想了想,又道:“不如当天你也结婚,在货栈里开办酒席。这样一来就不用对大家解释什么。至于送礼的事,就暂且放一放。毕竟唐家每年操办的宴会很多。” 李勋皱眉道:“那苏堂呢?到时候您会参加婚礼,又是唐家掌权小姐府上赘婿,一定是唐雄要杀的目标之一。” 苏御道:“关于这件事,我会去找唐振谈。但我还在考虑,如何才能把消息传递给他。如果我直接对他说,他一定会反问我,你是怎么知道的?到时候我无法回答。” “那苏堂打算如何告诉他呢?” “明着不行,那就暗送消息。” 李勋点了点头。 谈话到了这里,以为就结束了,却不曾想李勋又道:“唐怜希望见一见李左使。” 苏御一皱眉:“她一定见过李漠白,我冒名顶替恐怕不妥。” 李勋惭愧地道:“苏堂,这小丫头实在是太聪明,她已经猜到您不是李左使。她就是想知道,现在到底是谁在掌控红黑神教。” 苏御盯着李勋。 李勋越发惭愧,抬不起头来。 看来一定是李勋中了小丫头的套,被套出了什么真相。 苏御无奈地笑了笑:“她知道我是苏御?” 李勋连忙摆手:“这个她绝对不知道。” 苏御点点头:“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我会去见她。” —— 李勋走了之后,苏御再度陷入思考:既然这件事不是针对红黑神教的,那有没有可能是针对“李漠白”的呢? 左思右想,基本确定不会。 看得出来,李勋十分信任唐怜,而从唐怜的经历来看,也应该是一名忠诚的教徒。 这件事应该单纯的就是唐雄想造反。 至于唐雄与太后之间是否是单纯的互利关系,那就不得而知了。 苏御感觉,太后或许还有其它后手。但这只是一种猜测,当不得真。 苏御站起身,在屋子里踱步,又想:唐雄派来的亲信,办事实在是不牢靠。竟能让唐怜听到如此机密的消息。总感觉这件事有些不可思议。 难道在清化坊之内,即将上演一出“武装夺权”的大戏? 以前只是听说,却从来没见过。这次不但要亲眼见见,甚至还会被卷入其中。 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激动起来,自言自语: “为什么我总感觉这是一个圈套呢。” “不行,不能大意。”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两个不同的念头在苏御脑海里盘旋,最后自己劝自己: “虽然唐灵儿对我这赘婿看不上眼,可我毕竟是唐家的姑爷。知道如此大事,不去提醒一下,于心何忍?做人不能太功力,否则对不起本心,活到一百岁也会内疚。” “可是,我如何才能把消息传到唐振那里呢?” “国公府里高手太多,夜间乔装进去肯定不行。” “算了,我还是告诉唐灵儿,再由唐灵儿告诉唐振。我倒要看看这兄妹俩如何处理这件事。” 这时小嬛才端着茶壶回来,还没进门就在门口咕哝。 咕哝个好大声,非要让屋里的人听见不可: “就一个炉子,一群人抢。我说姑爷朋友来了,她们却说钱家亲戚重要。小嬛可生气了,差点与她们吵起来。” 小丫鬟这是在诉苦,咕哝完了才走进屋里。 苏御绷着脸看着她,看她还能咕哝些什么来。 小嬛捧着茶壶,向屋里看了看,只剩下苏御一人。 小丫鬟低下头,抱歉地说:“都怪小嬛笨手笨脚,姑爷的客人都走了,才把茶水端回来。” 苏御没说什么,让小嬛取来笔墨,还没等写字,就让小嬛去饭堂买些夜宵回来,说三个人吃。 小丫鬟高高兴兴地跑掉了。 第八十三章 大霹雳掌 明天就是唐麒大婚的日子。 大公子府里搭台唱戏,热闹得好像露天剧场。已是掌灯时分,院子里灯火通明,前排有几张桌子是给有身份的人准备的,后面是成排的凳子。坐着看戏的只是少数,大部分都是站着看。小嬛被苏御放假,也跑到这里凑热闹,而苏御已经跑去了李家货栈。 这次谭沁儿没来凑热闹,又或许是因为上次她的拙劣变现,这次唐府招戏班子的时候特意点名没让她来。估计小丫头现在正憋闷呢。苏御打算找机会去见见沁儿,丢给她几个钱也是好的。 但在见谭沁儿之前,苏御还另有打算。 苏御正在李家货栈换衣服。 “苏堂,您就这样去见唐怜?”李勋担忧地说。 苏御整理衣衫:“嗯,答应人家见面,怎好食言?” 苏御认为,答应别人的事就尽量做到,否则就别答应。当然这句话只对朋友负责。对于敌人,或许恰恰相反。 李勋苦着脸说:“西府那边,米擎、高准两位剑客可不是好惹的。” 苏御一笑道:“我好惹吗?” 李勋憨笑:“咱们苏堂当然更不好惹。可是……” “好了,你不必担心。”苏御抖了抖袖子,提起宝剑:“唐宁去了大公子府,米擎、高准两位高手跟在他身边。如果不是这样,我也不会今天去见唐怜?” “哦,原来如此。”李勋放心地笑了笑。 苏御拍了拍李勋肩膀,轻身上房,跳跃躲闪,来到事先约定的见面地点。——西府小街铁匠铺。 唐怜已经提前一步来到,正与孔孝林和孔秀说着话。 突然一道白色人影闯到后院。 孔孝林神色一凛,命孔秀把门关好,并守在门口。 而唐怜和孔孝林则来到后院,见到这名白袍剑客。 剑客戴着铜皮面具,手里握着落英剑。 见落英剑如同见到教主,二人同时跪倒:“属下孔孝林,拜见李左使。” “属下唐怜,拜见李左使。” 当时唐怜跪在地上,虽然看不到全脸,仅从少女身形来看,足以吸引男人目光长久不移。 “我不是李漠白,但我确是红黑神教追风左使。这是雁教主的命令,让我以五师兄的身份暂管神教。”苏御粗着嗓子说:“所以你们叫我李左使,并没有错。你们快起来,以后再见到我,不必如此多礼。我也不会长期领导你们,将来我会把红黑神教重新交到雁师姐手中。” 唐怜站起身,恭敬道:“既然阁下不是李师兄,那您是哪位?” “不必问,不必知,只要知道我所作一切都是为了神教便好。而且,你们并不是效忠我,而是效忠雁教主。明白吗?” “属下明白!” 苏御走到唐怜面前:“我听李勋说,你有话要对我讲?” 唐怜一笑,左手轻轻撩起,又缓缓落下。好精致的一只手,月色下好像能反射月光的和田白玉。 手很美,可她这个动作有些怪异,既不是打招呼,也不是行礼,让人觉得这是一个多余的动作。 见苏御没有回应,少女一笑道:“我只想知道是谁在领导神教。我未曾听义父提起,会把落英剑放到除雁师姐之外别的什么人手中,于是颇感好奇。甚至担心有人图谋不轨,戕害神教。” 话音未落,少女身形一晃便突进而来,一拳击出,直奔苏御胸口。 这一招来得着实有些突然,但凡苏御稍慢一点都会被她偷袭成功。 苏御不躲不闪,半转身,抬起一掌,硬接这拳。 “嘭”的一声,掌拳交碰,几道圆环光晕迸射而出。 苏御原地不动,少女却身形猛退,被站在一旁的孔孝林伸手接住,如若不然,不知她还要退到哪里去。 “大霹雳掌?”唐怜俏脸之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你还有什么疑问吗?”苏御一笑问道。 “没有!”唐怜眉头紧锁,恭敬侍立。 很显然她不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怎么可能手提落英剑,还会这一招。这已经是红黑神教教主的标配了。 少女突然抬头,一笑道:“敢问阁下,会流星指吗?” “你个小丫头,真的很难缠。刚才还说没有,现在又来考我。”苏御左右看了看,来到后门处,猛地一指,穿破门板:“你还要考我什么?” 少女笑得很甜:“没有了,唐怜确定您就是义父的传人。” “好,今日见面就此结束。从此以后,告诉所有人,不许对我的身份再有任何怀疑,否则剔除教徒身份。另外,现在开始,可以尝试联系其它坊高级教徒,切记不能把消息散播太广。以我现在的财力,还不足以养活所有人。” “属下得令。” “我不会经常现身,缺钱就去找李勋。” 抛下一袋子钱,苏御飞身离去。 唐怜接住钱袋,打开一看,竟然是一袋金币。 不禁感叹,好阔绰的“李左使”。 —— 苏御跑回货栈,换回衣衫,随即离开,赶往北市。 一边走,一边揉着掌心,埋怨小丫头下手太狠。 自己确实学过大霹雳掌,但纯属初学,刚才硬接唐怜一记伏虎拳,把苏御疼得浑身冒冷汗。 只是碍于身份,不能表现出来罢了。 如果当时换成流星指对抗小丫头的一拳,小丫头的手早就骨折了。 怎么忍心让那么漂亮的手受伤呢,所以必须用掌来化解。 不得不说,唐怜的内功底子相当不错,换做旁人,这一掌也能让她手臂麻木抬不起来。可小姑娘看起来并无大碍。 苏御打断奶那天开始,就在老黄和老吕的手下修炼内功。当然,那么小的孩子怎么可能自己练习,都是黄吕二人给孩子推拿,打通浑身穴道。 把自己的内力强行推到别人身上,为人打通脉络,即便是黄顶天、吕长啸这般顶尖高手也有些吃不消。每次推拿完毕,二人都要恢复一个月的时间。这也是为什么每个月只给苏御推拿一次的原因。 苏御从小顽皮,也没怎么刻苦练功,可他却拥有极好的内功底子。 后来被雁悲鸣撞见,雁教主也觉得自己捡到宝了。 之所以雁悲鸣能察觉,还是因为当时她想掐死苏御,却发现掐不死。这小子的内力汹涌反抗,愣是把雁教主的手给撑住。 当时苏御被掐得昏了过去,再醒来时,感觉好像变了个人。这人看起来比先前成熟了很多。或许是经历过一次假死,性情变了?不过他依然挺顽皮,只是不像以前那般顽皮无度——那小子竟敢给雁教主疏通月痛之症,是不是疯了? 第八十五章 装醉 戌正,弦月斜挂枝头,夜鸟嘀啼。 这个时辰苏御带着李勋来到显伯府,显得有些突兀。为了化解尴尬,苏御往身上喷了些酒,权当酒醉盖脸。 一身酒气来到显伯府门前,对两名护院小厮道:“我是郡主府赘婿苏御,麻烦小哥传话进去,就说要见秋姑。” “郡马爷请到门房休息,小的去去就来。”显伯府门丁不认识苏御,但却听说过东府姑爷的大名,不敢怠慢,立刻进去传话。 另外一名家丁把苏御引到门房之中,热情招待,闲聊起来。 据说今日秋姑一天没出家门,这事听起来倒也新鲜。平常这时正是秋姑玩得最高兴的时候。秋姑朋友很多,酒量很大,会玩的东西也多,在洛阳上流层面混得很开。她的朋友可谓三教九流,从皇亲贵胄到地痞流氓,但凡有点名气的,就没有她不认识的。说起这些话时,门丁小厮看起来沾沾自喜。 报信的门丁跑了出来:“回郡马爷的话,秋姑问有何急事没有,如果不是急事,就请改日再来。” 苏御呵呵一笑,站起身来:“当然有急事,否则为何夜间造访?既然秋姑在家,那也甭再通报,我直接进去便是。” “唉!”小厮有些紧张:“郡马爷,您……,您不能进去。” “为何?”苏御拉沉脸:“怎的,是我身份不够么?” “不不不,郡马爷岂能不够身份,只是……”小厮吞吞吐吐,眼神游离,苏御觉得不妙。果然小厮一抖袍袖,抱拳说道:“禀郡马爷,此时家里正在教训不懂事的丫鬟,秋姑正在盛怒之下,不想见人。小的这样说话,希望没有冒犯到郡马爷。” 苏御轻哼一声:“教训个丫鬟而已,算什么大事?岂能与我要说的事相提并论!” 说罢,苏御夺路而走。小厮伸展双臂,拦住去路,道:“郡马爷,如果您确有要紧事,不妨说给小的听,小的必然一字不差传到秋姑耳中。” 苏御抬手一推,便把小厮推到倒退两步,指道:“好你个奴才,不分尊卑吗?” “今天姑爷好大脾气。” 一道女人的声音婉转传出,月门下身影晃动,后走一名身材丰腴的中年女子,正是唐秋。 唐秋出现,身后跟着三个人,一个锦衣丫鬟,两个素衣丫鬟。其中锦衣丫鬟手里提着灯笼,正是唐怜。 见唐怜安然无恙,苏御心中一宽。 唐秋手展丝绢,脚踏碎步,扭捏走来,歪着头看苏御:“小姑爷,何事半夜找我?” 苏御行礼道:“苏御见过秋姑。” “少来这套。”秋姑一抖手绢,把手搭在苏御肩膀上,道:“这是想姑姑了?” “嗯,想了。所以过来看看。” “今天怎么变得会说话了?”秋姑冷着问:“说,是不是有事求我?” “正是。”苏御一抬手,指向李勋,道:“这位朋友名叫李勋,正是东府李家货栈的头家兼掌柜。今日与我饮酒时,说喜欢贵府一名丫鬟,只是碍于不认识显伯府里的人,不好过来叨扰。只说要找媒婆来问。我说我与秋姑相熟,不如由我来当个媒人,只问问秋姑是否愿意把这丫鬟卖给他。” 秋姑道:“哦,原来是李家货栈的贵人,那你说说,你看上哪个丫鬟了?” 李勋指道:“提灯笼的丫鬟。” 秋姑斜眼一瞥,笑道:“李掌柜可真会挑人,别看这丫鬟跛脚,可却是个机伶鬼儿。我用得正好。不舍得卖。” 李勋惭愧道:“先前在吉祥小街,见姑娘机灵,还不知姑娘叫什么,也不知姑娘是秋姑心疼的丫鬟,如今既然知道,还哪敢叨扰。且给秋姑赔个不是。” 苏御醉酒模样走过去,扯住丫鬟手腕,对秋姑道:“秋姑,你不许说舍不得,我这朋友有钱,秋姑卖我个面子,今日一定要把丫鬟卖给他。只要秋姑肯说个数儿。” 秋姑见苏御酒醉,伸手拍打,硬生生把苏御手打开,把唐怜护在身后:“你个小没良心的,喝点马尿跑到姑姑这里来撒野。你给我出去,如若果真有心,改日醒酒再来。我可告诉你,低了五百万这丫鬟我可是不卖的。” 在梁朝卖身契分为“永久卖身契”和“限时卖身契”两种。与其它朝不同,梁朝穷苦人家更希望让孩子签永久卖身契,哪怕是卖得便宜一点。 因为《大梁律》对永久卖身契提供法律保护,除非丫鬟、小厮犯法,否则不许家主弃养。包括丫鬟、小厮的生老病死,都有明确条例保护。比如丫鬟意外产子,也是要坐月子的。如若家主不提供月子内保护,还强行丫鬟劳动,丫鬟可以到县衙去告状。当然,现实中没有哪个丫鬟真的敢这样做。 不过《大梁律》的威严还是存在的。签永久卖身契的丫鬟小厮,确实能得到一些相应的保护。也有很多家里养着一些老婆子,老奴才。他们死的时候,根据家里情况,或许会给准备一口薄皮棺材。不过大部分都是用草席一裹,挖个坑就给埋了。 苦命人,一苦就是一辈子。 如果是签了“限时卖身契”的丫鬟,到了快到期的时候,通常都是三十岁左右。如果这个时候有人来买(或娶),价格一般不贵,基本万一个。如果是个漂亮丫鬟,最多也就二十万。当然,也有被家主留下的,会继续再签,还要征求丫鬟的意见。在苏御看来,这就相当于一份劳动合同。 唐怜在显伯府签的是二十年卖身契,而且还有些跛脚,当初买唐怜的时候,才花了2000钱。从十二岁养到十六岁,也没花几个钱。按理说卖20万就是天价了。可秋姑张嘴就要500万,这明显是没心思卖。 随后李勋一边道歉,一边把苏御拖拽出去。 秋姑站在门口,一阵笑骂,把苏御给骂跑。 “苏堂,看来唐怜并没有暴露。” “嗯,确实如此。” 见唐怜没事,苏御宽心,装作灰溜溜的样子跑掉了。 本以为无事,可次日天刚亮就接到消息,昨夜显伯府后门抬出去三具尸体,有男有女,此时正放在署衙门口,说是因通处死。 第八十六章 婚礼 二月廿日,唐氏门阀嫡长孙大婚。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一大早从清化坊出发。 太后娘娘派来礼官,在队伍的最前头,八匹大红马,鞍上金甲骑士仪仗开道。 净水泼街,锣鼓齐明,道路两旁围观群众数以万计。 队伍好长,礼部金甲骑士已进道光坊,队伍最末还未走出清化坊。 而今日负责押队的礼官竟是郡主府赘婿苏御。 这是唐云安排的。 有两个原因,其一表彰苏御入府以来的良好表现,其二是因为郡马爷相貌出众。与苏御同品级的那些唐氏少爷,无论是功绩还是样貌,倒是照比郡马爷稍逊一筹。虽然此安排被唐灵儿否决过一次,但最后还是被唐云拧了回来,唐云说,国公爷有意让姑爷参与接亲,具体位置由我安排。 经此安排,苏御倒是觉得唐云很有眼光。 梁朝继承唐风,女子豪放,道路两旁看热闹的人群中,女子比男子还要多。她们就等着看礼队押队之人,往年各门阀长孙婚礼,也都是帅哥押后阵,不禁让人期待。终于见到唐门赘婿,不禁指指点点,看起来颇为满意,还说些俏皮话儿。 苏御一大早就很忙,让李勋去打听唐怜的情况,刚刚得知显伯府抬出去的三具尸体里没有唐怜,苏御才彻底放心。此时正心情舒畅,见路边有俊俏少女指点自己,苏御好心情地冲着她们挥了挥手。 少女们嬉笑,也蹦跳着向苏御挥手,空气中弥漫着春天的味道。 接亲队伍如同潮水般涌入道光坊,到了曹家,又是一番热闹。一定要等九个接亲人全部到场,最后双数回去。曹家有太后撑腰,也是好大的排场,五男四女送亲,还有珠光宝气的三大车嫁妆。 苏御继续押后队。 与苏御同乘送亲的竟然是新娘子的姐姐曹玉簪。曹姑娘身穿厚重礼服,通过车凳缓缓而来,苏御掀起门帘,客气道:“曹小姐请正座。” 曹玉簪微微万福:“唐家姑父正座才好。” 二人谦让一番,竟都让出主位,坐到侧坐之上。 车厢里一共就两个人,曹姑娘身上脂粉味道扑鼻而来。 马车慢行,走出曹家。 苏御轻声道:“曹姑娘很有品味。” 曹玉簪美眸一闪,微微侧脸道:“姑父何出此言?” 苏御问:“姑娘所用香料,可是北市檀香坊的香料?” 曹玉簪脸上轻笑,手却不自觉握紧,撕扯手中丝绢方巾:“真的被姑父说准了,您是如何知道的?” 见姑娘有些紧张,苏御一笑道:“安乐郡主府上用的也是这种香料。” 曹玉簪脸一红:“郡主府怎会用这般便宜香料呢,姑父一定是说笑了。” 苏御笑了笑,没说话。 苏御没说这种香料在安乐郡主的屋里是用来掸脚的。 由此可见,这位曹玉簪姑娘过得并不是很好。 听说其父曹讼曾是一位风云人物,是一个爱名之人,虽然过手的钱很多,但都被用在“创名”上,却并没给女儿们留下多少遗产。而曹玉簪的叔叔曹圣,更是一个清廉之人。如今整个曹家主子仆人算在一起三十几个。这些人的生活开销只出于曹圣的俸禄,显然是有些紧张。这次曹家送亲能有如此大的排场,完全是太后在背后支撑着。陈太后知道曹圣清廉,也知道三大门阀一向铺张,当然不希望手下爱将在场面上丢了面子。 婚礼队伍徐徐前进,苏御不再多话。 可这时曹玉簪却道:“姑父,可否打听个事儿?” 苏御道:“但说无妨。” “想必皇帝陛下选妃这事姑父是知道的?” “哦,略有耳闻。” “唐家选的是哪位姑娘,姑父可以告诉玉簪么?” “当然可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苏御心道,看来这小姑娘对这件事挺上心,竟然借此机会来探听唐府消息。 苏御故意盯着曹玉簪不说话。 姑娘眼眸灵动,忽而躲闪,一笑问道:“姑父为何这般盯着玉簪,却又不说呢?” 苏御笑了笑:“是唐氏三公子的女儿唐雎[ju],与你同岁,相貌与你不可相提并论。” 曹玉簪莞尔,略显羞涩,可无论如何羞涩,也不耽误她继续探秘,一笑问道:“那唐雎姑娘可被召见过么?” “我不太清楚。” “哦…” “如果你很想知道,我可以帮你打听打听。” 曹玉簪咬了咬嘴唇道:“以往没什么交道的,怎好麻烦姑父。” 苏御一笑:“其实你我同龄,不妨交个朋友。” “呦,这是真的?” “我是己卯年三月十八生人。” “咦?这般巧了?我也是那天。”曹姑娘惊喜模样问道:“姑父几时生的?” “子正。” “哦,那姑父大了我几个时辰,我是巳初。” 竟然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人,二人均感惊喜。 曹玉簪还把自己的一对玉兔拿出来给苏御看,说这是小的时候父亲送给自己的。还说自己是在敦煌出生,那时父亲手里有许多于阗白玉。 苏御把白玉兔拿在手里把玩,一对玉兔并不甚大,恰巧一握,玉兔上留有姑娘余温。 曹玉簪笑道:“既然与姑父这般有缘,那就送给姑父一个。” 苏御一笑,把玉兔还到姑娘手中:“君子不夺人所爱,曹姑娘快收好。” 此后二人一番交谈,到下车时,曹家姑娘显得言谈甚欢,意犹未尽。 不过苏御已经察觉到她是装出来的,与此同时苏御还察觉到“曹玉簪已经察觉到苏御察觉到她在装”,二人心中同时给对方评语:不那么简单。 可苏御搞不懂,曹玉簪为何要如此表现。难道说,只为了打听唐雎的情况? 磨磨蹭蹭一上午就这样过去。 中午大席,热闹非常,苏御带着孔硕进入宴会,倒是认识了不少掌权之人。那孔硕原本就是个活软人儿,此次送来一份大礼,足够大公子府三年花销。因此得到钱氏夫人高度重视,还亲自接见。孔硕说,待满月客时,一定要知会一声,钱氏夫人满口答应。 苏御在大公子府忙碌,抽空带着冯瑜跑到李家货栈,这边李勋正与巧姑办婚礼,苏御送来礼金。 见母亲再嫁,终于碰到个好人,冯瑜抹了几把眼泪,直称李勋为爹,遂要改姓李,却被李勋拒绝。 李勋道:巧姑贤惠,捡了冯家的大便宜也便罢了,怎忍心再抢了人家女儿的姓。从今以后,你我父女相称也便是。李家便是娘家,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爹爹还有一口气在,就要为女儿撑腰。 虽然李家客栈排场远比不了大公子府,可这里都是红黑神教的弟兄,多是爽朗的汉子,倒也温馨热闹。 第九十章 欧阳镜 距离家族大会还有一个月零三天。 苏御有些忙,没时间搭理欧阳镜。 而欧阳镜就留在郡主府耳房里自娱自乐。 苏御心里很清楚,像欧阳镜这种能量很大的人,是不可能安于现状的,迟早他非找点事做不可。他这种人办事,要么搞得轰轰烈烈,要么搞得一地鸡毛。总之别想他能安生。 —— 这一日清晨,苏御还在屋里忙着什么。 而欧阳镜则是来到小院,今天他头扎银冠,身穿大欢喜的红袍,脚踩黑绸子长靴,背着手在耳房小院哼唱小曲《油头粉面俏郎君》。词曲作者许洛尘。 哼得甚是兴起,忽而抖肩扭胯。 这词曲舞蹈被隔壁小太监听到,小邓子小房子欢呼鼓掌,说是小雅之作。 欧阳镜只道,会唱的不如会听的,你们才是雅人。 不得不佩服欧阳镜的社交能力,没几天的功夫,他就与郡主府里的男男女女不男不女打成一片,好像以前就认识似的。 这时苏御带着小嬛从屋里走出来。 欧阳镜戏腔问道:“俏郎君,你的何处去吖?” 苏御道:“逛逛。” “我也去,如何吖?” “只要你能闭嘴,就可以同行。” “莫的问题。” 苏御带着小嬛、欧阳镜去了一趟显伯府,得知秋姑不在家,又溜溜达达往回走。 路过吉祥小街时,欧阳镜买了一把七寸扇,装模作样地扇着。不时对身旁的行人车马品头论足。 他看起来就好像一个观光旅游的豪客,不时买点东西讨好小嬛。 此时小嬛已经知道欧阳镜是个净人,反而对他没了防备,一忽儿欧阳镜勾肩搭背,小丫鬟也不是很抗拒,只是一笑溜开。清化坊里有不少小太监,平常跟小姐丫鬟们玩耍,也都是不避讳的。就连《唐氏家法》也对净身之人格外宽容。 去的时候,欧阳镜一路不说话,往回走时欧阳镜便管不住嘴,笑嘻嘻道: “劲锋,我发现清化坊简直就是一块法外之地。梁朝捕快都没资格进来查案。如果我以后就住在这里,你说是不是就没事儿了?” 苏御背着手走路:“我说你还是低调点好,别得得嗖嗖的惹人注意。等家里回信,确定华州那边的情况,我再考虑帮你。最近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待在郡主府好了。” 欧阳镜笑了笑:“我听说老弟你在清化坊是个名人。尤其是在东府,老大个面子,连唐云都要让你三分。你一句话,把那天打我的几个小子全给开了。全部换了新人。嘿,现在换了新人,咱路过门口的时候,都觉得倍儿有面子。都称咱一声镜爷!” 苏御哭笑不得:“他们尊敬你,还不是因为你总请他们下馆子?” “嘿嘿,倒是有那么一点关系。不过总的来说,还是你老弟面子大。” 看欧阳镜嬉皮笑脸的,苏御准知道他有事要说,可他却非要先绕一圈子,最后才说正经事。 从西府走到东府,路过一趟巷子,欧阳镜指着巷子里说:“劲锋,进去玩两把?” 苏御眉毛一挑:“有的时候我也挺佩服你这种人,到了一个新地方,用不了几天,就能找到窑子赌场,地里布局让你摸得透透的。就好像那苍蝇,总能找到有缝的蛋。” 欧阳镜嘿嘿一笑,扭过头拍打小嬛肩膀:“丫头,想赚钱不想?” 小嬛抿了抿嘴唇:“当然想了。” 欧阳镜豪气道:“走,跟哥走。保证让你兜里的钱翻倍。” 苏御一把抓住欧阳镜肩膀:“你给我回去呆着。在华州传来消息之前,你哪也不许去!” 回到郡主府,见到一座新望楼高耸。 苏御摇了摇头,觉得这望楼有些遮挡阳光,也遮挡自己望向郡主府小二楼的视线,而且总感觉被人盯着。 回到耳房,欧阳镜丢给小嬛二百个钱,让小嬛去饭堂点些好吃的回来,喊上老黄,一起吃饭。在小嬛还没回来的时候,苏御与欧阳镜聊起了许洛尘,紧接着又聊到西门九小姐的身上。 欧阳镜来了兴致,问道:“你在九小姐那里说自己是个天残子?” “嗯。” “哎呀,错过了。”欧阳镜感叹说。 “错过什么了?”苏御问。 “如果我早点来就好了。”欧阳镜指着自己说:“让我代替许落尘去,或许是另一番局面。” 苏御苦笑:“这话倒是真的。” 说话间,门房丫鬟跑了进来:“姑爷,唐麒带着新媳妇来了。小姐不在家,姑爷要出面见见的。只是不知在哪见才好,还请姑爷定夺。” 苏御道:“既然是新媳妇登门,自然要讲究个礼数,我现在去正门迎他们,随后我们去小楼大厅里见面。告诉王秀,取些好茶点心摆上。” 丫鬟领命,刚要走。 苏御又道:“小姐事先准备礼物没有?” 丫鬟道:“那小奴就不清楚了,估计林婉会知道。” “那好,我去问林婉。” 唐麒带着新媳妇挨家挨户串门。 先是拜会那些堂爷爷姑奶奶,随后又要拜拜叔叔姑姑,今日来到郡主府上,当时唐灵儿不在家,唐麒便把新媳妇引来见小姑父苏御。 曹玉钗也是个活人儿,能说会道,令人满意。 苏御夸赞几句,又提醒唐麒,要加快建设书报社,越快越好。 临走,林婉把唐灵儿事先准备好的礼盒拿出来,交到唐麒手中,唐麒也不推让,便让扈从唐笃抱在怀里,随后行礼告退。 过手之际,苏御看了看礼单,礼盒之内竟然还有一支金丝雀步摇。 苏御耸了耸肩,心道:“小媳妇”太会过了。 整个过程,欧阳镜都热情参与,噼里啪啦废话很多,但也起到烘托气氛的作用,搞得热热闹闹,总不至于冷场。 直到这些事都忙完了,欧阳镜才私下对苏御道:“劲锋,我发现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清化坊里没有像样的赌场。” 苏御郑重道:“赌场是坑人的买卖。十赌九骗,我看还是没有更好。因为赌,每年会有多少人卖房子卖地,甚至把老婆孩子都搭进去。那种缺德生意,我不做。” 欧阳镜道:“你瞅瞅你,咋还急了?我又没说让你干。” “你什么意思?” “你就借我点钱,我去别的地方干。” “那我也是助纣为虐,不借!” “不借?好,苏御,咱俩算算账,三年前你大妹出嫁,你家没钱置办嫁妆,你从我那里借走……” 第一〇一章 找狼叔 李家货栈里的神教弟子,平时看起来都是朴实的长工,但他们其实都身怀绝技。他们大部分是孤儿出身,从小在一个叫“聚奎山”的地方接受训练,并接受神教教义的熏陶。 可自从雁师姐离开之后,聚奎山上已经没什么人了。 但那里依然是一个危险而又充满神秘色彩的地方。 不到十天的时间,神教弟子们就搜罗到大量信息,通过李勋之口传到苏御耳朵里。 苏御知道的事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忙。 光“知道”是不行的,需要的是石锤证据。 只有这样才能在让唐立、唐恂两个家族长老闭嘴。 只要他们不参与到弹劾唐灵儿的行动中去,唐宽就掀不起太大风浪。而唐宽这个人,本身也不干净。这让苏御越发有信心捣毁他们的计划。 只是唐宽的情况有些特殊。 仅从唐宽本身来说,他自己还是很自律的,他的家看起来也是普普通通。掌管东府财权二十年,还能如此清廉,是令人佩服的。到目前为止,他身上只发现一个污点,而且颇有些高度,涉及到万花楼大总鸨朱雀。而在这件事当中,唐宽所犯错误并不是贪污,而是他做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导致朱雀与唐氏决裂。 苏御听说,唐宁一直很看好唐灵儿。 虽然东西两府财权分离,但唐宁毕竟是家族族长,只要他坐在那里,随便说两句什么,也是相当有分量的。在唐氏老一辈的人眼里,东西两府的概念很模糊。还是像以前一样,一群老头子经常在一起走动。只是两府支款的地方不同。 唐振也是长老,他当然会支持唐灵儿。 还有一位长老名叫唐炯,他住在西府,据说此人很是自律,没查到什么污点。不过这人也不怎么管家族里的事。他之所以能当上长老,是因为他家几个儿子都在部队里,而且身居要职。另外他有一个非常强悍的姑爷,就是在抗战中有杰出表现的“常胜将军”李横。 “关于唐轩的证据已经足够多了。”苏御坐在李家货栈密室,与李勋单独说:“下面要查的重点,是唐立的七儿子唐鸿。他手里有三条人命,这种人命案子已经过去了三年多,想必他们早已毁尸灭迹。要想突破,就只能从那几个女人下手。首先找到她们住在哪里。” 李勋有些为难地道:“唐鸿经常去南市那边活动。或许这三个女人被他藏在南市。” 苏御问:“有什么难处吗?” 李勋道:“南市比北市还要复杂。洛阳四大杀手帮会,有两个总部设在南市。如今我们红黑神教只能是恢复了不到十分之一,强行过去办事,恐怕有些势单力薄。” 苏御点了点头:“既然兄弟们去办事不方便,那我就那边转转。那两家帮会你知道在哪吗?如何联络?” 李勋道:“不知苏堂是想以什么身份去见他们?” “就以郡马爷的身份去见他们。我打算用钱来办这件事。” “那好,让属下为苏堂带路。” 以郡马爷去办这件事,就可以不避讳小嬛。 小嬛知道苏御整天忙碌都是为了小姐好,所以小嬛也积极配合苏御的各种行动,甚至帮着苏御隐瞒,没把这些事告诉唐灵儿。 唐灵儿那丫头机灵着呢,她似乎看出小嬛故意隐瞒了什么,可她却没戳破。而小嬛也意志坚定地隐瞒着,她有恃无恐。 苏御、李勋、小嬛、唐怜四个人坐车去往南市,路上李勋说:“十杀门、四方会,都有门阀背景,十杀门依附孟氏,四方会依附西门氏。如果没有门阀庇护,他们培养不出那么多地牢杀手。那帮家伙打架不要命,很是难缠。郡马爷是唐氏门阀的人,去了那里,人家未必会给面子。” 苏御一笑道:“那就直接谈钱。” 李勋点点头。 听说要与杀手组织的人见面,小嬛紧张得要命,两只小手攥着方巾,攥出汗来。长这么大,只是听说那些地牢杀手“看淡生死”“凶残狠毒”,却没亲眼见过。怎的,今天要进杀手窝子里转转?这未免也太刺激了。 小丫鬟左右看了看,发现苏御、李勋一点儿也不紧张,就好像要去南市逛市场一般,甚至有些悠闲。 别说他们两个男人,就连唐怜也神情淡然,就好像没听到他们说话一般。 小嬛心道:“她怎么可能没听到呢,她又不聋。既然她都表现得这般镇定,我岂能不如她。” 想到这里,小嬛坐直了身子,也摆出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来,只是手中的方巾更湿了。 南市不像北市那般高楼耸立,但这里的人流量反而更大。因为这里卖的东西,往往都是一些便宜货。而北市那边,大多是卖高档商品的地方。 来到南市坊门前,车水马龙,拥堵不堪,坐车还不如步行方便。 付了车钱,四个人鱼贯进入南市。 丫鬟小脸紧绷着。 走到一家茶楼前,苏御扭回头,从兜里掏出几枚银币丢给小嬛,一笑道: “你们不常来南市,今天就在这里逛逛,即便我那边办完事也不着急走的。所以你们可以多逛一会儿。如果我们提前出来,就在这茶楼等你们。如果你们提前逛完,就在茶楼里喝茶等我们。” 小嬛一喜,却又关心地道:“姑爷去那种地方,千万别与人发生争执才好。好汉不吃眼前亏的。韩信曾受胯下之辱,却不耽误他日后成为盖世英雄。” 苏御笑了笑,觉得小丫鬟有些悲观,随便劝慰两句,让她们逛街去了。 闲言少叙,首先来到十杀门。 一走进院子里,就感觉这里与外面的世界格格不入,尤其走进第二进院子开始,似乎与外界时空隔绝。这里的人,各个都是目光冰冷,总给人一种不怀好意的感觉。 在门口时,李勋用江湖黑话进门。到了第二进院子,被守门的一名年青杀手拦住。 李勋道:“我身后这位爷,是安乐郡主府上赘婿,今日特来拜会。敢问哪位老大在家,能否见上一面。” 年轻杀手面无表情,只是目光扫了扫:“何事?” 李勋道:“买些消息。” “买什么消息?” “杀人的消息。” “右边第二个门,找狼叔。” “谢小哥。” 第一〇二章 唐立私贩 听李勋说,十杀门狼叔在江湖上有一号。年轻时也曾排进杀手榜前三十。后来年纪大了,退居二线,在十杀门里当个管事。而十杀门的老大,是一个非常神秘的人物,直到现在,江湖上也不确定那个人是谁。 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个老大一定存在,而且与孟氏门阀有着相当密切的关系。仅凭这一点,十杀门便能在鱼龙混杂的南市拥有一席之地。当然,孟氏并不插手他们的具体事务。要想在这里站住脚,还要看十杀门自己够狠。 苏御见到狼叔,一个干巴巴的小老头,六十岁左右的样子,但精神头很足。 简短介绍,直入主题,苏御道:“唐鸿手里有三条人命,霸占人妻关在密室之中,还有两个私生子。我想知道详情。” 狼叔想了想,道:“我只知道一条人命的详情,我还知道死者的妻子被唐鸿霸占。但有没有孩子,我不清楚。” 苏御问:“多少钱?” 狼叔伸出三根手指。 苏御扭头看了李勋一眼,李勋道:“狼叔,能否便宜一点?” 狼叔摇了摇头:“我这里不讲价。不过我可以赠送你们一些别的消息。” 李勋低声对苏御道:“三万。” 一个消息三万,可是不便宜。郡主府里的那些小丫鬟,唐翡、唐翠、唐小肥一年的收入也不过一万钱左右。而卖身契丫鬟朱嬛、冯瑜,一年也就能赚到五六千钱。 苏御掏出三十枚金币,放到桌上。 狼叔慢条斯理地数着钱:“在我印象里,唐鸿那小伙子其实并不坏。最起码不像他大哥那么不是东西。可他后来慢慢走上邪路,而且一发不可收拾。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在恶人这条路上,他已经超过唐轩。” 苏御觉得找对人了,点了点头。 狼叔把钱放好,双手交叉握在一起,徐徐道: 【我早先听说,他杀人并不是为了霸占人妻,而是为了给母亲报仇。 这件事说来话长,唐鸿的母亲只是一个妾,而害死他母亲的,是唐立府上另外一个妾,名叫柳絮。 柳絮本是唱曲儿的出身,年轻时候颇受唐立喜欢,后来老了,就被晾在一边。她具体为什么要害死唐鸿的母亲,我也不知道。不过大家猜测,应该就是因为一些争风吃醋的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让唐鸿开始变坏。 柳絮害死唐鸿母亲之后,她自己觉得在唐府待不下去。于是与一名小厮携款潜逃。可她没能跑出洛阳城,就被唐鸿带着家里剑客逮住。当时柳絮藏在外甥家里。结果导致外甥和外甥媳妇跟着一起遭殃。 唐鸿杀了柳絮,也杀了柳絮的外甥。却发现外甥媳妇长得非常漂亮。唐鸿没忍心杀那女子,便把女子带到了南市。 但,具体藏在南市哪里,我也不知道。 如果郡马爷想知道的话,给我十天的时间,再给我三万钱,我帮你找。 如果找不到线索,一文钱不差还给你。】 这种大帮会,做事还是有信誉的。甚至说他们就是靠信誉赚钱。 苏御不说话,掏出三十枚金币,放在桌上。 狼叔伸手去拿,却被苏御压住手腕。 狼叔不解。 苏御笑道:“刚才狼叔说赠送一些别的消息。”说罢,松手。 狼叔笑了笑,也把手缩了回来,说: “道儿上的人都知道,下个月初一就是唐府家族大会的日子。江湖上各种风言风语早就传开了。唐家十五小姐掌握东府财权,而姑爷今日驾到,张口就要查唐立家的事。小老儿斗胆猜测,郡马爷所作之事,与家族大会有关。既然已经查到唐立头上,我倒是有一些秘密可以赠送。而且我认为,你们查唐立的儿子,还不如直接查唐立。” “唐立?” “他背着家族,利用家族的钱在外面搞产业,这件事要是被唐府的人知道,会是什么结果呢?我想,这消息对郡马爷来说一定很重要。”狼叔笑得有些邪:“之所以赠送,是因为我对这件事并没有很深的了解。具体的事还需要郡马爷去查。出了南市,唐氏门阀的事我们可不敢多管。” “好,我明白了。” 桌子上的三万钱,连收据都不打,苏御便转身告辞。 见苏御办事爽快,狼叔送苏御到门口,还对门口年轻杀手说:以后郡马爷来,你们要客气一点。我在的话,直接请到我屋里;如果我不在,就奉茶伺候着。不可怠慢。 离开十杀门,看了看时间,才过去不到半个时辰。 这事办得也忒利索了。 苏御笑了笑:“既然已经拜托狼叔办这件事,我们就没必要再去别的门派了。” 李勋点头。 苏御又道:“走,咱们去茶馆喝茶。等那两个小丫头逛街回来。哎,李勋,你猜她们两个能买些什么东西?” 李勋惭愧道:“都说女孩子的心似海深,属下鲁钝,猜不到的。” 苏御笑了笑,没说话。 李勋又道:“别说这些小姑娘,就是我家那婆娘,我也觉得有时候猜不透她的心思。” 苏御一笑道:“老李啊,你这个人很直。在男女之事上也很老实。所以你不了解女人,这并不奇怪。女人是一种‘口是心非’的动物。她们不喜欢商量事,不喜欢讲道理,只喜欢一种感觉。喜欢被男人牵着走,而不喜欢听话的男人。我这种说法,很大男子主义,但事实又确实如此。” 李勋对“大男子主义”这个词感到陌生,可他也能听得明白。 苏御继续道:“猜女人心思,你可别往事儿上想,否则能把你气个好歹。就比如给女人送礼物,你不要问她喜欢什么。你要找到‘你送她什么她就喜欢什么’的自信。虽然这样做未必成功,但你已经上道了。” 李勋挠了挠头,似乎没大听懂,可又觉得苏堂的话有点意思,耐人寻味。 来到茶馆,却发现小嬛和唐怜两个人早就站在门口,苏御一度认为她们两个没去逛街。 两个丫头看起来都不大高兴,尤其是那小嬛,一副气鼓鼓的模样站在那里。见到苏御回来,她小跑迎上来,把跛脚的唐怜落在后面。还把没花出去的钱,还给苏御。 后来才知道,原来是两个少女不对脾气,都觉得逛街没意思,便很“默契”地一起回来了,而且也不去茶馆里喝茶,而是站在门口。 苏御看得出来,唐怜也不是一个省心的主,她是在故意怄小嬛的气。 小嬛真生气了,唐怜还偷着乐。 见到这样一幕,苏御捻了捻手指。 第一〇四章 北市蛇头 欧阳镜邀请苏御去帮帮场子,可苏御却表现冷漠。 “劲锋,你看这样行不行。”欧阳镜眼珠转了转:“等事情办完,我给郡主府里每个人买一份礼物。还有,我与唐醒玩耍,不也是为了你?这几天我可没少花钱。这钱我就不跟你要了。” “走,去北市。”苏御站起身就走。 欧阳镜翻了翻白眼:“劲锋,我发现你变了。” 苏御冷着脸:“我家就要揭不开锅了。” 欧阳镜嘻嘻一笑:“那倒是,我早就听说那些钱庄要联合起来告你三叔呢。你三叔那人也真是的,不想着赚钱,整天想修仙。唉,真是搞不懂,如果真的能成仙,唐朝的那些皇帝不早就成仙了。可到了最后,不还是埋在土里?” 苏御已经走出门去。 “哎,劲锋,你等等我。” —— 北市,听风阁,人头攒动。 举办方早已放出风去,要在听风阁开两亿的盘口。 洛阳各路赌徒闻风而来。这其中还有一些凑热闹的人,加在一起足有大几百号之多,把听风阁一楼大厅挤得水泄不通。后来主办方要求,最少买一千钱的筹码才能进大厅,顿时人少了一半。 可陆陆续续还有人来,再一次把大厅铺满。 当“赌魁”冯明阳出现的时候,场下一片欢呼叫好之声。 苏御眯眼看了看,其中有些人是举办方故意安排的。他们显得极其亢奋,声嘶力竭地嘶吼,鼓动气氛。一些不明就里的人也跟着起哄,把场内氛围烘托起来。这一定是欧阳镜安排的。 场地不够宽敞,可无论如何拥挤,也是要准备高台。苏御、孔硕等达官贵人坐在高台之上,甚是宽敞。大家脸上都保持着“成功人士的微笑”,尽量做到派头十足,而又不失文雅。 可此时苏御心情并不好,因为他在人群中竟然见到有几个穷人。最恨这种人,家里拮据,还出来赌,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最不值得同情,都应该送到边关戍垦去。 反观冯明阳和欧阳镜,苏御心中更有气。 用欧阳镜自己的话说“什么是赌王,都是骗术罢了”。 他们凭借天生手快,再利用一些类似魔术的技巧,以神乎其神的表现,把观众们骗得团团转。要不是为好友撑场面,苏御并不会来这种地方。什么“送郡主府每个人一份礼物”,什么“免去活动经费”,对于豪商出身的苏御来说,只不过是帮朋友忙的噱头。要让欧阳镜知道,帮你这个忙,我本心并不愿意。 看出苏御心情不爽,唐怜凑了过来,脸贴得很近,指向台下,低声道:“看,那是谁?” 唐怜的手,是苏御见到过的最漂亮的手,看起来好似白玉雕一样细腻而且有光泽。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在人群中竟然看到谭沁儿的身影,不禁叹道:“她怎么来了?” 见唐怜发现新鲜事物,引得苏御注意,小嬛也抻脖子向下望去。当她看到谭沁儿时,瞬间心情不好了。小嬛不是因为见到谭沁儿才心情不好,而是因为唐怜抢先发现,并引起了苏御的注意。 小嬛心中骂道:“竟然被她先发现,还当事说。……把脸还贴得这么近,不害臊的!” 让人抢了先,小嬛心里赌气,还在想,如果不是因为唐怜在,迟早自己也能发现。到时候由自己告诉姑爷,不过,咱才不会把脸贴得那么近。 小嬛气得眼眶微红,不禁咕哝道:“一个杀猪宰羊的女儿而已,有什么好看的。” 听到咕哝声,唐怜站直了身子,微微扭头,怪声道:“哎呦,杀猪宰羊的女儿就被人瞧不起了,那木匠家女儿就高贵了?且不说木匠好不好,好歹人家杀猪宰羊的爹爹没把女儿卖了换钱,也不知那人有啥可骄傲的。” 一听这话小嬛火了,少女气得直哆嗦。 苏御听到她们斗嘴,轻咳一声,二人分立两旁,不再说话。 场下谭沁儿看到苏御,也看到了唐怜。一开始少女有些惊讶,想不通他们两个怎么会搞到一起?后来想一想苏御的办事风格,又让少女释怀了。在谭沁儿心中,苏御是一个很奇怪的人,总能干出一些出人豫料的事。 她把手中的筹码掂了掂。那一摞红色的木制筹码在她手心里犹如耍戏法一般,仿佛用绳拴着任她摆弄。 看少女洋洋得意那样,好像是在向人显摆什么。 苏御身旁坐有孔硕。 孔老大何等眼力,目光闪烁间,一笑道:“郡马爷交友广泛,许多红颜知己呀。” 苏御一笑道:“我猜她不会花钱进来,手里筹码八成是偷的。” 孔硕笑着一瞪眼:“还能有这等事?如若那样,我手下那些人的眼睛,应该挖出来当泡踩了。” 苏御扭头对唐怜道:“你去把那小贼给我叫上来。” 有这等热闹事,谭沁儿怎么可能缺席。可是到了门口被要求买一千钱的筹码,姑娘负气闪到一边。在人群中一转身的功夫,手里就多了一串筹码。来到大厅里,姑娘一个劲儿地往前挤,一直来到赛场边上。竟然见到苏御坐在高台之上。她摆弄手中筹码,只是想吸引苏御注意,却不曾想竟然被要求上台去。 唐怜拽着谭沁儿道:“教你显摆,人家现在叫你小贼。” 谭沁儿哼道:“他还跟我一起偷过东西呢。” “这话你说了谁信?”唐怜道:“上台之后注意点,都是大人物,别使小性儿,让郡马爷下不来台。” “哎呀,要你提醒,我还不知道么。” “你个毛躁丫头,没准的。” 唐怜只比谭沁儿大一岁,可她却是谭沁儿的小师姑。差这辈分呢。否则凭借谭沁儿那股子倔劲儿,非得跟唐怜好好掰扯掰扯不可。 苏御常说,谭沁儿有一颗大心脏。不怵大场面。来到台上,姑娘只是微微脸红,可看她举止神态,完全是一副小太保的派头。 大摇大摆来到苏御面前:“喂,听说你找我?” 苏御伸手指道:“从哪偷来的,还回哪去。” 谭沁儿一仰头:“我凭本事偷的,凭什么还?” 一听这话,孔硕惊笑道:“哎呦!好厉害的姑娘。” 孔硕看出苏御与谭沁儿早就认识,于是抓出一把银币塞给谭沁儿:“拿去玩。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 “嘿!老板豪爽!”谭沁儿想开溜。 “你给我站住。”苏御正色道:“你先把筹码还了再说。还筹码的时候,就说你逮住了小贼,把筹码物归原主。另外我给你安排个事儿做。我发现这里小贼不少,你倒是可以帮忙揪出几个来,报答一下孔老大。” 闻言,孔硕脸上一阵紧一阵松,避开苏御视线,冲着身后几名打手一瞪眼。 很显然孔老大对今日看场保镖的表现十分不满。苏御能发现小贼,孔硕当然也能发现。 孔硕来到贴身保镖陈登身旁,低声耳语道:“北市的小砸碎,应该教训教训了。” 陈登道:“是北市蛇头朱坤的人。” 孔硕攥紧拳头:“我不管他是猪坤狗坤,今天来搞我的场子,不行。” 第一〇七章 杀妃祭寿 大相国寺里的撞钟之声远远传来,每一次嗡鸣,似乎都能让尘世间少一些喧嚣。 从隋朝开始移栽的高山松,枝桠伸展,密如云朵,看那高耸树冠,仿佛挂在天上。 郁郁葱葱,远远望去,大相国寺好像建在森林之中。 去参加如此高规格的典礼,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礼部、兵部还有宫中司礼太监一大群,簇拥着太后娘娘和九位公主郡主破开人浪,缓缓进入山门。过了山门,便是一段陡峭阶梯要走。如若不是太后坚持要来,想必这帮人谁也不愿意来到这里。 苏御感觉如此,其它驸马、郡马也是如此。初见面时,大家脸上都挂着礼貌的微笑,可一扭头,却又都变成冷漠面孔。并非这些人天生虚与委蛇,只是太后要求各位徒步上山,可把这些养尊处优的人累得不轻。还哪有心思谈笑风生联络感情。 苏御发现,各位公主、郡主之间,关系并不融洽,除了一些必要的客套,完全看不到一丝热络景象。 “头一次见到安乐郡主府上郡马,果然一表人才。呃,你叫什么来着,苏劲锋对吗?”大长公主驸马詹玉林,是一个爱说话的人。 苏御礼貌道:“姑父过奖。苏御,字劲锋。” 詹玉林抬起袖子擦了擦汗:“以后我们每年都会见几次的。除了给皇帝祈福,还要为苍生求太平。” 苏御伸手搀扶:“姑父手脚不便,也来为皇帝祈福,真是辛苦了。” 詹玉林摆手:“咱们做臣子的,本应如此。不辛苦,不辛苦。” 他们身穿厚重礼服,头戴沉重发冠,走起路来感觉头重脚轻。尤其是大长公主驸马,五十多岁的人了,痛风严重,手脚变形,还要跟着人群一起登山,真的有些难为他。 大长公主是现任皇帝的姑姑。假如皇帝很能活,把所有姑姑都给靠死了,偶尔会出现皇帝姐姐、妹妹成为大长公主的情况。但在梁朝从来不会出现现任皇帝女儿成为大长公主的情况。 大长公主没什么权力,但她是皇室礼仪的象征,很多场合她到场,才显得规格高而隆重。论资排辈,陈太后见到大长公主,也要尊称一声姑姐。 苏御头一次见到陈太后,太后还不到五十岁,便已满头白发,但她依然是美人身骨。仅从背后看来,不逊色任何少女。一头银丝,倒显得格外冶艳。 公主们的情况大体差不多,她们的出现,主要是因为礼仪的需求。而这几位驸马爷却各个都不简单。自己本身,或家里叔侄、兄弟必然是玄甲军中重要人物。陈太后把能利用起来的关系全都利用起来,加深对玄甲军的控制。只要军权在手,太后就能坐稳后宫之主。 正如苏御所料,今日来大相国寺礼佛祈福,根本就是一个噱头。 表面上看,太后是来慰问那些常年留在大相国寺当尼姑的妃子们。虽然她们削发为尼,但依然有为皇帝陛下祈福的重任。礼仪各项事宜结束之后,陈太后把各位公主、郡主、驸马、郡马聚到一起,摆下素宴,讨论起选皇后的事。 “皇帝体弱而年少,哀家奉先帝遗命垂帘听政。蒙先帝荫蔽,让我孤儿寡母治理朝政已有十载。这十年间风云变幻,各位也都是亲身经历者。因此在这里就闲言少叙,咱们来谈一谈冲喜之事。先前哀家发下请帖,让道光坊、清化坊、立德坊、承福坊选派人杰女子入宫考试。不知各位都准备得如何了?” 陈太后一席话,场下竟然无有应答之声。 陈太后又道:“今日到场各位,都是哀家心腹之人。因此,大家完全可以敞开心扉畅所欲言。今日无有君臣,无有对错,哀家就是要听听大家心里话。” 大家还是不说话。 大内总管太监犁万堂命小太监们开始分发茶点,路过各位公主郡主时,不忘了低声嘱咐两句。 半晌过去,大长公主赵媖道:“与其只选一个,不如选四个。” 陈太后眉毛一挑,道:“继续说下去。” 赵媖道:“自高祖开朝以来,皇宫之内从来都是四位贵妃,待定下太子之后,其母才被册封皇后。这条祖训已沿用百年,今朝何以废止?” 大长公主这段话一出口,使得坐在一旁的驸马詹玉林额头见汗。一个劲儿地给大长公主使眼色,埋怨之色尽显脸上,似乎在说:在这公共场合你说这话干什么?太后让你畅所欲言,你就真的畅所欲言了?你这话岂不是在戳太后肺管子? 再看太后面沉似水。 詹玉林站起身,对太后深施一礼道:“大长公主身患癔症已有十年,昨夜又犯,竟说些胡话。还请太后恩准,允她离殿。” 陈太后突然哈哈大笑起来:“刚才哀家说过,今日无有君臣,无有对错。哀家要听的,就是这般心里话。恰巧,大长公主这番话说到哀家心里,哀家不但不会怪罪,反而觉得大长公主乃是贴心之人。” 陈太后话锋一转,又道:“去年底,凡羽大法师说,正是因为宫中缺少四位贵妃镇宅,所以破坏了皇宫风水,进而影响陛下龙体。大法师还说,在大相国寺里的这些妃子们,心中怨气太重,不但不能为皇帝祈福,反而让皇帝折寿。” 太后突然提高嗓门:“顾,今日哀家才来这里,探望一下她们。今日下午便要送她们去未陵,为天赐皇帝提前殉葬,让她们为大梁国祚贡献法身。与此同时,我也希望各位按照事先的要求,选出九名人杰秀女,本月十八入宫答卷。最终选出四名贵妃。” 太后冷眸扫视:“各位,可有何话说?” 寿安郡主孟乔问道:“请问太后娘娘,今日下午活殉还是死殉,可有我孟家姑娘吗?” “死殉,有孟妃。” 承风郡主西门圭问道:“可有我西门家姑娘么?” “有。” 安乐郡主唐灵儿道:“不可以有我唐家姑娘。” 大殿之内,顿时鸦雀无声。 第一〇九章 未必真相 清晨,清化坊军驿。 苏御望着苏小桃登上马车,不久后马蹄声响起,马车使出大门。 苏小桃掀开窗帘,向哥哥挥手道别。 苏御也在向妹妹挥手。 望着妹妹身影远去,当哥哥的心中感觉空落落的。 不过也有一些欣慰。 小妹来的时候,穷得当衣服才能买见面礼。可回去的时候却是一身盛装,头上、脖颈、手上、脚上全套的金银首饰。还有一个木头箱子,箱子里放着各种礼物,最重要的还有两千万钱。 苏御对小桃说,回家之后,这两千万不要让三叔知道。如果家里吃不上饭了,你再拿出来,给大家买粮食吃。就说是跟欧阳镜家大夫人借来的钱。 即便是坐军驿的马车,苏御还是不太放心,于是让两名神教弟子一路跟随。 一个是马修,一个是唐怜。 派他们两个出去,一方面是护送小妹回家,另外他们还有一个任务,在他们回来的途中,要去聚奎山上看一看,试试能否联络到神教高阶弟子。即便找不到几位师兄,如果能找到“十八罗汉”也是好的。 仅凭武功来说,十八罗汉中有几个好手,未必在八大护法之下。当然,现在算上苏御,是九大护法。可惜苏御这个护法并没通过教会大礼。只是因为他的特殊身份,别人才这样叫。而且知道的人很少。 随着家族大会的临近,苏御越来越忙。一开始撒出去的网逐渐收起,有的网落空了,有的网捞到了大鱼。其中还得到一些细碎消息。比如柳絮为什么要害死唐鸿的母亲。 这件事儿对苏御来说并不是很重要,但其中细节却很多。 那场凶杀案,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争风吃醋,如果全部诉说出来,简直让人惊掉大牙。也难怪唐鸿后来会半疯半魔。谁知道那些事,都会扛不住那份刺激。当苏御听完这段往事,觉得过于离奇。只是这件事并不重要,所以苏御也不打算再查下去。权当是在听恐怖故事。 传言中说: 唐鸿的母亲名叫刘茹,刘茹与柳絮都是伎人出身。刘茹是跳舞的,柳絮是弹琴唱曲的,平时生活就靠客人打赏。论及身材相貌,二人各有千秋,但毫无例外都是让人心迷的美艳少女。她们几乎是同时被唐立领回家去的。 纳妾这种事儿,首先要通过家里大夫人同意。可唐立知道大夫人不会同意,所以他并没给这两个小妾举办纳妾礼。权当买回来两个丫鬟。唐立把二人安排在后院厢房里,平时总往那里跑,让两个女人一起伺候他。 这种事怎么可能瞒得过大夫人。 大夫人姓樊,樊氏财阀大家闺秀,听说这事儿以后,大发雷霆之怒。带着家丁闯到屋里,棒打鸳鸯。大夫人再横,通常不会打到老爷头上,但两个小妾就倒了霉。被打得嗷嗷惨叫,趴在地上磕头求饶。 樊夫人本打算把两个小妾活活打死,却因为刘茹怀孕,唐立护着,而没能下得去手。反而喝了刘茹敬上来的茶水,权当承认她的小妾身份。顺便也把柳絮给救了。当时这件事就这样解决,可问题是刘茹根本就没怀孕。 当柳絮知道内幕,有些慌了,埋怨刘茹撒谎。可刘茹却说,我不撒谎,我二人都得死。 后来为了要上孩子,二人整日缠着唐立。 可她们发现唐立越折腾越不行。 二人一狠心,开始找小厮私通。 折腾了一个月,刘茹没怀上,柳絮却怀上了。 这不是玩岔劈了吗? 大夫人可不好糊弄。 于是没敢在家生养,二人骗唐立说害怕再挨打,磨着唐立在外面给她们准备了一个小屋。结果两个人走出家门就跑了,连唐立也不知道她们去了哪。十个月过去,孩子生养下来,就说是刘茹生养,才再次回到唐立家里。而这个孩子,正是唐鸿。再次见到两个娇妾,唐立接纳了她们。这个环节,是苏御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地方。 当初姐俩商量,大夫人身体不好,估计活不了太长时间。等大夫人死了,柳絮再把孩子要回来了。刘茹也答应了。当时刘茹以为,自己还年轻,有生孩子的机会。何必非要占着人家的儿子。 可谁知道樊氏夫人那病磨磨蹭蹭就是不死,一直到孩子十八岁那年,樊氏才蹬腿归西。而这十八年,二人都没再生养。按照约定,这时应该把孩子归还。于是柳絮找刘茹谈这事儿。可刘茹却不同意。还威胁柳絮说,如果你敢把这事儿捅出去,我就把你私通小厮的事儿也捅出去。到时候咱俩一起死。 夺子之恨,让柳絮愤恨不已,拿起剪刀刺向刘茹脖颈,一下刺穿动脉,血流不止而死。柳絮自知闯了大祸,便找到当年私通小厮,一起逃到外甥家里。还想着如何联络唐鸿,把事情告诉儿子。当时柳絮正在写信,却见唐鸿带着剑客闯了进来。 剑客出手奇快,根本没给柳絮辩解的机会。 一剑刺穿柳絮胸膛,反手一剑杀掉小厮,再一剑挑死外甥。这剑客不是旁人,正是十八岁时的林逍。那时林逍还是太年轻。武功虽好,但下手太急,结果酿成惨剧。如果当时林逍让柳絮说出一句话,或许就可以避免惨剧。但一句话的机会也没给。 唐鸿不明就里,以为给母亲报了仇,正哈哈惨笑,可当他见到桌子上墨迹未干的书信时,当时就疯了。 “可以说唐鸿带着人杀了自己的亲生父母,还杀了表哥。当时他就发狂。要不是林逍手快,抓住他的手,他就拔剑自刎了。”李勋叹了口气:“这种事放谁身上,谁能受得了。从那以后,林逍也离开了唐立府。” 苏御同情地点了点头,又皱眉摇了摇头:“如果这是真的,那么,这两个女人真的很蠢。在柳絮怀孕之后,完全可以说刘茹的孩子流掉了,为什么要折腾这么一圈呢?那唐立更有意思,两个女人消失了十个月才回来,他不觉得有问题吗?我觉得这些传言漏洞很多,逻辑也有些乱,难以自洽。所以说,这也未必是真相。或者说,未必是全部真相。” “可是狼叔确信这些消息是真的。狼叔的信誉一直很好。”李勋耸了耸肩:“他还说,有的时候现实比话本更精彩。” 苏御苦笑一声。 李勋又道:“狼叔还说之前的传闻有误。外甥的媳妇秦氏,并不是被唐鸿霸占,而是主动求唐鸿照顾。结果时间久了,二人就腻在一起。如今秦氏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前夫的,一个是唐鸿的。据说唐鸿对两个孩子都很好。无论是穿戴还是饮食,没什么区别。” 苏御道:“看来狼叔那句话是对的,唐鸿本来是个不错的小伙子。可惜这件事给他打击太大,才走上邪路。” 李勋道:“是的。后来他觉得在外面养女人的感觉很不错。于是又养了两个。不过为了得到后面两个,他下手就太狠了点,据说唐金参与过。” “唐金,呵呵。”苏御冷笑一声,又遗憾地叹了口气:“如果说‘得到秦氏’是因为一场误会。那么得到后面两个,就是他故意而为。唐鸿是个可怜人,但他也罪孽深重。” 李勋道:“关于唐鸿,还要查下去吗?” “知道那些女人和孩子的位置吗?” “知道。” 苏御摆了摆手:“唐鸿不必再查。现在把重点放在唐宽、唐立、唐恂、唐冕的身上。这些事都查清,我就可以找他们谈谈了。” 第一一六章 曹家侄女 长秋宫,飞香殿。 陈太后躺在贵妃椅上,正在把玩一块玉璧。 犁万堂走进来,低声耳语几句。 “很好。我要的就是这个结果。”陈太后满意地点了点头:“三位国公在宫里安插耳目。他们以为我不知道是谁。呵呵。如今让他们的耳目把消息传出去,他们才会更容易相信。” 犁万堂笑了笑:“太后英慧。” 陈太后坐起身子,把玉璧赐给犁万堂,又道:“让凉妃继续留在我的屋里,晚上让她继续叫唤。若叫得不够惨,就把白绫赐给她。” “老奴明白,这就去传话。” “唉,没必要那么着急。”陈太后一笑道:“你说说看,这次选皇后,选谁当最合适呀?” 犁万堂诚惶诚恐:“这等大事,老奴不敢乱说的。” 太后一笑道:“你个犁万堂,最滑头了。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曹家有点亲戚。” 犁万堂立刻跪倒:“老奴确实与曹家有亲,但老奴不敢偏袒任何人。” “不要惊慌。在这深宫之中,唯有你最让我放心。”太后摆手,示意犁万堂起身,缓缓道: 【选皇后,我最想选的是张云龙的女儿,可惜她家女儿太小,才十岁。还没成人呢。选进来也不能生娃。退而求其次便是曹家。恰巧是你的亲戚。 这次他们三家选送闺女,我想他们自己也清楚,不过是三个陪衬。这次考试,主要还是考道光坊送来的六个姑娘。我希望曹家姑娘不要让我失望。毕竟我已年近半百,真的要为后事考虑考虑。我可不想在九泉之下让先帝戳我的脊梁骨。所以,曹家姑娘一定要是个能事的人。】 犁万堂道:“曹圣的女儿年纪也不大,如果没记错的话,才十二岁。” 陈太后道:“不是还有侄女的嘛。曹讼当初也是我手下爱将。你去看看那姑娘心机如何。” “老奴明日就去办。” “另外,曹无敌那边,你还要叮嘱一下,让他不要太心急。” —— —— 唐灵儿发汗之后,依然绷着个脸,连声谢谢都没说。 苏御看得出来,唐灵儿很受用,脸色也好了许多。 香汗蒙脸,她闭着眼睛不看人,估计是故意躲避,不想说那句谢谢。 如果此时苏御还不走,真不知道这位“死好面子”的郡主会闭眼到什么时候。 苏御识趣,转身离去。 王珣倒是兴高采烈地把苏御送出了大门,并要把消息转告长老会。 苏御拎着“尚方宝剑”去找顺内院,顺内院安排了两名老剑客陪同苏御出去办事。 这二人年纪实在是有些大,如果没猜错的话,都应该六十多岁了。 后来才知道,他们两个是林隼同一批的剑客。如今年岁大了,体力肯定大不如前,可二人威望还是很高的。像林逍那样的剑客,见到这二位,都要恭恭敬敬叫一声叔。 他二位,一个叫甄修为,一个叫史茂盛。 这是两个爱开玩笑的老剑客。 “哎呀!姑爷如此英俊潇洒!看起来比先帝还要风流!” “老史,你别一惊一乍的。吓坏姑爷。” “怎的,我说错了吗?在我心中,先帝一直是最潇洒的男人。如若说能与先帝媲美,也就是当年牧王千岁。可惜牧王早已不在,看不到那人了。” 史茂盛,说话声音很大,给人一种呼喊的感觉。他曾经是唐琼的贴身护卫,他还是大司马铁骑校尉史进冲的堂叔。 苏御仔细看了看这位,不禁感叹史家爷们长得还真挺像。大秃脑袋,络腮胡子。真不知道清化坊里时而见到的那些秃头,是否都是史家人。如果是的话,那这家人的秃头基因实在是太强悍了些。 而这位甄修为与史茂盛身份经历相似,也是“八大家将”里的家族成员。 这老哥俩身材保持得很好,依然魁梧健硕。 史茂盛大大咧咧道:“唉,姑爷,你爹苏常胜怎么死的?后来他又娶了几个媳妇?” 苏御略显尴尬,道:“据我估计,是吃了过量的修仙丹药而死。也有郎中说,是肝亏而死。” “媳妇呢?” “去华州之后,便再没娶。” 史茂盛感叹道:“你爹一定是老糊涂了。吃那玩意能有什么用。如果有用,国公爷就不会死了。” 他口中的国公爷,指的是唐琼,而不是唐振。 甄修为有些不耐烦,拦住史茂盛,问道:“还不知姑爷找我二位有何贵干?” 苏御把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最后笑道:“有二位叔叔帮忙,想必办起事来,一定顺畅许多。” 史茂盛大笑道:“那是当然!姑爷会选人。咱哥俩出面,你谁也不用怕。长老会那帮老东西,在大司马军令面前,算个鸟儿。如果唐立敢拦着你,看我不扇他两个大耳刮子。” 苏御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 苏御带着两名老剑客,去三公子家里。 三公子十五年前战死沙场,连同三个儿子一同牺牲。如今还有两个儿子在军中当差,常年不回家。 家里大夫人懒惰懦弱,据说连奴才都敢欺负她。可女儿唐雎[ju]却十分强横,颇有其父风采。 唐雎十二岁那年处死家中恶奴,从此在家中管事。 “唐雎拜见姑父。” “你我同龄,不必多礼。称呼我劲锋便好。” “那怎么能行,姑父说笑了。”唐雎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苏御也笑了笑。 史茂盛:“哈哈,我发现姑爷也是个爱开玩笑的人。以后咱们多亲多近。” 史茂盛一嗓子喊出去,后院都能听到。 这时唐立的人追到门口。 史茂盛闻听脚步声,扭头一瞪。 唐立的人又回去了。 来到三公子府上,先去见了见嫂夫人,嫂夫人一副病态,并未多说什么,便离开夫人房间,来到客厅。 苏御道明来意,只见唐雎一皱眉,并没马上答复。 看得出来,刚刚殉葬一事,对姑娘有些影响。她似乎不想去宫里当什么妃子。可她又知道这件事轮不到自己做主。 苏御仔细看了看唐雎,这姑娘长得大宽脸,高颧骨,脸还有些偏,额头暴突,好像长了个大瘤子。 实在是丑了些。 但姑娘精神头很足,一看就是个能事之人。 “姑父此来,是老叔的意思么?” “是的。” “既然如此,唐雎不敢违命。听凭姑父安排。” 苏御赞许道:“好一个明事理的姑娘。这次选妃还要考试,实在是别出心裁。不过我想咱唐家姑娘去了,即便是交了空卷,也是会被选中的。当然,这只是一个笑谈,不能真的交白卷。看到题目,即便不知如何作答,写些‘三从四德’‘忠君报国’的话也是好的。当你被选中之后,东府一定会为你准备厚礼,尽量为你争取把贴身丫鬟也带入宫中。嫂夫人体弱,我就不多打扰了。还请你好生与她说。” 第一一七章 熊滚兔蹬 真是多个朋友多条路,认识史茂盛和甄修为,让苏御意外破解一道难题。 以前一直没有门路接触万花楼大总鸨朱雀,可史茂盛却说自己的侄子史进冲和朱雀的妹妹很熟。 朱雀的妹妹号叫孔雀。 听号就知道,这姐俩是江湖出身。 朱雀这个人,年轻的时候很厉害。杀手榜进过前十。后来由韩氏财阀出钱,帮她摆平官司。此后一直以“禁足”的名义留在万花楼里。所谓禁足就是给官府一个面子。其实朱雀在那里成为了镇场的老大。 之所以当年的韩氏财阀如此厉害,是因为太皇太后是韩家的姑奶奶。太皇太后在时,如今的陈太后还只是一个充华。可是后来太皇太后驾崩,韩氏财阀出现内乱,资产腰斩,官面上的影响力大打折扣。 由于韩氏财阀内斗厉害,所以万花楼没了照应。各种牛鬼蛇神都找上门来。道儿上的事朱雀可以出面解决,但官面上的事,她就觉得很头疼。当时她急需找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孟氏门阀,是她选择的第一目标。已与孟氏五公子孟昶接洽。 可后来,朱雀却带领万花楼投向唐氏门阀。 把万花楼抢到手的,正是十八公子唐振。当时唐氏正在打仗,最是缺钱的时候。万花楼的加入,给唐氏门阀提供了巨大的资金支持。十八公子的办事能力,也在这上面得到了展现。也为后来唐琼力推唐振继位,铺下一颗垫脚石。 可是万花楼到手没几年,又被唐宽给卖掉了。虽然当时唐振早已坐稳大司马之位,但这件事依然严重刺激唐振。从此唐振对唐宽大失所望,所以才在家族大会上提议,拿掉唐宽的财权。而唐宁利用这个机会,把清化坊拆为东西两府。 —— 史茂盛、甄修为把苏御带到史家大院门口,没进去,只让门口小厮进去唤出史进冲来。 史茂盛把事情原委说给史进冲听。 史进冲眼珠一瞪:“姑爷,你要搞唐宽是不是?” 史进冲好大的嗓门,这一嗓子,半条街都能听见。他跟他叔史茂盛是一个脾气,不喊不说话。 “这个……”苏御迟疑。 史茂盛道:“小苏啊,有我们在,你就大胆说话。” 甄修为道:“在咱老哥俩面前,你别噎着藏着,有话直说。” 苏御左右看了看,路上总有闲人路过,如此大庭广众聊这事,恐怕不太合适。 史茂盛振臂高呼:“他唐宽那点心思,我们都懂。这次家族大会,八成要尥蹶子。他尥蹶子是冲着谁?当然是冲着唐振。我们能允许吗?当然不能。如果你在查他,尽管说来,咱老哥俩帮你。” “呵呵,史叔叔,这事儿咱还是小点声说。” 史茂盛撂下脸来:“小苏啊,我发现你和你爹一点儿也不像。如果是你爹,早就一嗓子答应我了。他嗓门比我还大。哈哈哈,咱俩说话的时候,那才叫过瘾。哎,你别婆婆妈妈的。只说是不是?” 苏御无奈地笑了笑:“是。” 史茂盛扬声道:“唉——,这就对了呗。” 史进冲伸手,攥住苏御手腕,道:“你不就是想认识孔雀那姑娘么,那好办,我给你介绍。走,咱们现在就去平康坊。” 苏御感觉自己是被这三个人绑架去的平康坊。 一路风风火火的。 进了坊市,直奔万花楼。 进了万花楼左拐,直奔戒律小楼。 一进小楼,就看到许多刑具,还能听到女子的惨叫声。 苏御心中感叹,要想管理大企业,都是需要纪律严明。 还没等苏御找到惨叫女子在哪,只听史进冲喊:“苏御啊,上楼来,孔雀在这里。” “哦哦,来了,来了。” “哈哈哈,大娘们现在厉害了。竟然还敢跟我俩耍两下,已经被我撂倒!” “呵呵……” 看来史进冲与孔雀确实很熟悉。当苏御来到楼上时,见到狗熊一般的史进冲正掐着孔雀的脖领,压在地上。而那孔雀也是不服输的,一只脚猛蹬史进冲的脸颊。二人僵持,史进冲凭借强悍体格,占尽优势。 孔雀今年二十八岁,身高体长,双眼凌厉,一看就不是善茬。可此时她却被史进冲按在地上,看起来有些狼狈。 别看人家二十八岁了,依然是个姑娘呢。以这种形式见面,实在是太尴尬。苏御本想大大方方恭恭敬敬见面,如今这场面实在谈不上恭敬二字。 被史进冲按倒,孔雀气恼不已,当史进冲稍微松手时,姑娘原地一招“兔子蹬鹰”,把史进冲蹬得倒退两步。 姑娘不解气,跳起来,轮起巴掌左右开弓。史进冲左躲右闪,转身想跑,被孔雀揪住后脖领,劈头盖脸一顿巴掌。 史进冲捂着脸,半蹲在地上,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挨着打。待孔雀不打了,他从指缝里看人,笑嘻嘻道:“孔雀妹妹不生气了?” 孔雀一拳击出。 苏御有些不太理解这帮爱疯爱闹的人,他们一见面就摔跤对打,仿佛乐在其中。 自己不能理解,不代表人家就是错的。所以苏御从来不对这种现象做出评价。 看着还觉得挺有趣,只当一乐。 二人闹够了,史进冲才开始介绍身边这位。 孔雀一边揉着脖子,一边端详苏御。 “为什么我觉得你有点眼熟?”孔雀很认真地说。 这句话似曾相识,苏御却想不起来在那里听过了。深度想了想,突然想起上一次跑到平康坊找雁师姐的时候,意外碰见一个酒醉的伎人,她似乎也曾说过这样一句话。哦对了,那个三十多岁的伎人,好像也是万花楼出来的。 苏御一笑道:“那说明在下与姐姐有缘。苏某见孔雀姐姐,也很有眼缘。” “不对,我不是跟你套近乎,我是真觉得你很眼熟。”孔雀背着手,绕苏御转了一圈。 苏御也在打量孔雀。 这位老姑娘身材真的很棒,看起来像个跳高运动员。 孔雀转了一圈,站到苏御面前:“我想起来了,你与牧王很像。” “牧王?” “你没见过。”孔雀得意地扬了扬头。 苏御微微耸肩:“牧王千岁大名我倒是听说过。” “嘿。我可是见过的。而且我们……”孔雀有些沾沾自喜,可突然又因为想起什么不愉快事而拉沉脸,道:“好了,不说他了。说你找我什么事?” 第一一九章 探九楼 傍晚时分,让两名老剑客回家。苏御自己去了一趟李家货栈,在那里又了解到一些关于唐恂的情况。可惜都不是什么大事,不足以搬倒唐恂。 唐恂在平康坊里养了几个歌舞伎人,平时多去打赏。但唐恂是一个懂节制的人,他打赏出去的钱,通常不会超过十万。他也很少与富豪子弟斗彩。 说到斗彩,苏御觉得有点意思。就是伎人们之间的一种争斗,时而也是一种默契。比如前一阵,万花楼七楼娇娘斗彩八楼花魁,据说那一场比赛十分激烈。保卫花魁的雅客们挥金如土;帮助娇娘“攻城”的雅客们奋勇争先。一场大战下来,吸金超过五百万钱。轰动洛阳城。据说娇娘斗彩失败,拥护她的雅客们痛哭流涕。后来还与花魁雅客发生了斗殴事件。差点闹出人命来。 平康坊里,近清倌者被称为雅客,近红馆者被称为女票客。 万花楼之内的伎人斗彩,属于内斗。还算不上大场面。要说斗彩的巅峰,还要数每年五月初五的洛水“神女”斗彩。平康坊三大艺馆,万花楼、美仙院、彩云阁,都会挑瘦马清倌参赛,据说最高破亿。 如今还没到四月,三大艺馆的参赛秀女已经开始广招雅客,每日在馆内进行神女专场表演。据说今年三大艺馆都有绝色神女出现,今年洛河斗彩,必然是难得一见的大场面。令雅客神往。 “神女”一词,取自李商隐诗句“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这其中“神女”二字暗指风尘绝色。 苏御道:“三大青楼,常被称之为雅地。唐氏七老爷去那里玩耍,每次打赏几万钱财,算不得大错。这些小事不足以搬倒唐恂,如果实在找不到他的罪证,我看就算了,把重点放到他儿子唐冕身上。毕竟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李勋道:“擒贼先擒王,全力攻克唐宽,或许最妙。” 苏御皱眉道:“我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我才要冒险去万花楼一试。如果能查出唐宽与朱雀之间的事,我想就大功告成了。” “如何冒险?” 苏御没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了解朱雀多少?” “属下与她不熟悉,但传闻雁教主与她倒是比较熟悉。”见苏御不说话,李勋又道:“朱雀今年应该在三十五到三十八岁之间,号称飞天蝎女。‘飞天’指的是她轻功好,相貌美,‘蝎女’指的是她的九节鞭使得好,好似蝎尾一般厉害。她曾经排名杀手榜第十,但她并没有继续当杀手,所以第十也未必是她的最高排名。除九节鞭,她手中暗器也是一绝。此人很是难缠。苏堂要去万花楼办事,一定要慎之又慎。” “哦,暗器。”苏御揉了揉下巴:“暗器确实令人讨厌。不过只要让我正面对她,我倒不是很怕。而九节鞭就更不用说了,但凡还仰仗武器的人,其实都不是绝顶高手。” 李勋笑道:“是啊,咱老教主陈千缶,早就不用武器了。宫里那位也是如此。” 苏御道:“给我准备白袍。” 李勋愕然:“苏堂,您真的要硬闯啊?她可是住在九楼。” 李勋刚才把那“飞天蝎女”一顿吹捧,就是担心苏御轻敌。 见属下真心为自己考虑,苏御欣慰地笑了笑,笃定地说:“我仔细看过万花楼飞檐,我能攀上去。” 李勋有些激动:“苏堂如此骁勇,恐怕七爷也不过如此了。” 李勋口中的“七爷”指的是红黑神教“雷字营”护法花听风,也就是苏御的七师兄,此人轻功一绝。此人曾硬闯夜无良九转莲花机关,夺走人质,从此名震江湖。传说他的轻功,仿佛鬼魅一般,别说逮住他,就是看都觉得看不清楚。 而夜无良,是洛阳四大杀手组织之一,曾与红黑神教,十杀门、四方会齐名。可自从花听风破了他们的九转莲花机关,倒是让夜无良颜面扫地,直到后来红黑神教散伙,他们才缓过劲儿来。 “好,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把包裹取来,我要走。”苏御站起身。 李勋取来包裹,递给苏御,又从兜里掏出一颗白玉兔,道:“这是曹姑娘让我送给苏堂的。” 苏御拿起玉兔把玩:“曹玉簪?她为何让你送这个给我?” 李勋道:“属下不知,她只是说,如果您有时间的话,希望到大公子府上见一面。” “……等我回来再说。” 闲言少叙,苏御来到平康坊,躲进雁师姐故居。在小院里更换白袍,佩戴百宝囊,拽出落英剑,背上还背着一个小礼包。 雁师姐肯定是不在家的,否则无论如何也要跟师姐热络热络。 换好衣服,等到半夜子夜,戴上面具,跳出小院,一路潜行。 这万花楼,果然是热闹之地,哪怕是这时,也有雅客伎人躲在草丛里、假山后、青石旁、水榭上,亲亲我我,窃窃私语。 迂回辗转,来到主楼之下,看了又看,躲过一波又一波打手视线,猛然一跃,猿攀猴蹿直奔九楼。 到了九楼,抓住窗棂,放眼望去,洛阳城帝都神府,好是壮阔。 不多想,轻轻靠在窗边。 “何人,深夜造访。” 屋里传来女子凌厉声音,几个字之间,已经感觉她在靠近。 苏御心中一惊,自以为轻功不俗,没曾想屋里人已经察觉。 “红黑神教李漠白,拜会‘飞天蝎女’。” “哦?原来是……”屋里女人低声沉吟,迟疑片刻,又冷哼道:“既然是神教五爷,何必如此鬼鬼祟祟!” 苏御察觉,屋里女人已经识破自己不是李漠白,不禁心生疑惑:难道他们认识? 窗开一道缝,窗后一冶艳女子,轻扯薄衫,半遮体,向外望去。 四目相对,苏御将落英剑递给女子:“你先帮我拿着。” 女子冰冷双瞳,突然一笑:“有趣,你这是在向我展示诚意吗?” “在下冒昧,头一次见朱雀姐姐,胆寒姐姐的九节鞭,不敢造次。” 朱雀一把夺过落英剑,拿到手里,展剑一看,寒光闪闪。反手一剑,刺向苏御。 苏御不躲闪。 朱雀问:“你是何人?” “红黑神教新任左使。” “抱歉,我不认识你。阁下肯以真面目示人吗?” “天下只有两个女人能让我摘下面罩。” “哪两个女人?” “一个是雁师姐,一个便是朱雀姐姐。” 说罢,苏御一手钳住窗棂,一手摘下面罩。 月色下,好英俊的一张脸。 朱雀观之一惊,脱口而出:“陈牧?” “啥?”苏御一愣:“陈牧?……姐姐是不是认错人了?” 第一二〇章 赠玉兔 所谓陈牧,其实就是那位牧王千岁。 与皇子赵牧是双胞胎兄弟,十年前宫斗,赵牧惨死,而陈牧跑到京城为胞兄报仇不能得手,继而逃往河西。兵荒马乱,身上有伤,竟然稀里糊涂被抓了壮丁,成了一名神策军士兵。毫无准备时间,就滚进涛涛战潮当中。此后在军中大展拳脚,直到身份揭穿,继而成为牧王。可陈太后对他颇为忌惮,表面拉拢,暗中陷害,几次欲废之。更有唐氏门阀从中作梗,拦住牧王不能回到关内。陈牧觉得必不长久,于是功成身退,此时早已不在大梁境内。 早些年陈牧与朱雀有过交涉,他二人交情有多深,苏御并不清楚,可从刚才她那眼神来看,应该交情不浅。 这已经是第二次有人说自己长得像牧王了,苏御很是好奇,那位牧王到底长得什么模样。白天时候,孔雀绕着苏御转了一圈,就说苏御长得像牧王。到了晚上,视物不清,或许自己看起来更像牧王了?呵,有趣。 “朱雀姐姐,咱们头一次见面,能否让小弟进去说话?” “你是雁南飞的师弟?” “没想到朱雀姐姐连雁师姐的本名都知道。” “小猴崽子,敢往我这里闯。要不是姐姐今天心情好,就把你一脚蹬下去!”朱雀转身,一抖手,披上篷裙,轻呵一声:“进来!” 跳进屋里,四下看了看。 这朱雀一人,独享万花楼顶楼大厅。 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地方,有些不符合梁朝人的风水观。扭头一看,边上有三个小门,其中一个是开着的。这时苏御释然,想必平时朱雀是睡在小屋里的。 可她是怎么知道我上来的呢? 想不通,不多想,苏御把肩头包裹卸下来,递给朱雀。 朱雀已坐在几后,正在点灯,灯亮了,再次望向苏御,端详半晌才道:“包裹里是何物?” 苏御展开包裹,是一包簪环首饰。 朱雀冷哼一声:“俗。” 苏御心一沉,从袖子里掏出一颗白玉兔,递给朱雀。 朱雀观之,好奇问道:“此物何来?” 苏御道:“小弟我呢是属兔的。这是我的吉祥物。既然姐姐说我送礼物俗气,便把此物送给姐姐。” 朱雀笑了笑,把落英剑还给苏御,把簪环礼包也丢还苏御,却把玉兔收下:“巧了,姐姐我也是属兔的。” 看来传闻有误,朱雀根本就没有那么大年纪。自己十九,朱雀比自己大一轮,也才三十一岁而已。倒是与那位牧王年纪相仿。这个年纪的女人如果保养得好,风华正茂,韵味十足,好像烈酒。观之心神一动。掐指算来,这朱雀成名时才十五六岁,也就谭沁儿这般年纪。可谭沁儿成天就知道淘气玩耍,怎能与这朱雀相提并论。 同是江湖女,差距还是有些大的。 “说,找我何事?” “姐姐曾带领万花楼投在唐氏门下,既得唐氏照应七年,这七年间唐振对万花楼颇为用心,可不知姐姐为何突然判离唐家,再投韩氏?” “嗯?”朱雀突然拉沉脸来:“你是在为唐家办事?” “是,也不是。”苏御道:“既然敢以真面目见姐姐,不妨与姐姐直说。我是唐府十五小姐唐灵儿夫婿。我此来,不是因为旧事讨伐姐姐,而是想问一些细节。下个月初一,便是家族大会,我想通过姐姐,知道一些关于唐宽的事。防止唐宽在家族大会上发难唐灵儿,争夺东府财权。” 苏御一席话,信息量有些大,朱雀顿住,思量许久,点了点头道:“快人快语。很好。” 苏御道:“不知姐姐是否愿意告知。” 朱雀掸了掸灯芯:“我告诉你,对我有什么好处?” 苏御道:“不知姐姐需要什么?” 朱雀道:“洛河神女斗彩,我万花楼已经连续五年落败。今年五月初五万花楼志在必得。” 苏御盯着朱雀。 朱雀道:“唐家,三千万。” 苏御想了想:“只要让十五小姐坐稳东府财权大位。三千万不是问题。” 朱雀道:“我可以把唐宽的事告诉你,但十五小姐能否坐稳大位,与我无关。” 苏御笑了笑:“好,只要姐姐肯把消息告诉我,到时候苏某一定到斗彩大会,为万花楼神女投上三千万。” 朱雀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苏御道:“现在为止,唐氏门阀还不知道我的红黑神教身份。这个秘密,值三千万。” 朱雀笑道:“好,我喜欢跟你这样的人合作。那你仔细听好了,我之所以与唐家结恨,并不是因为唐宽,而是因为唐振!” 一听这话,苏御心凉半截,缓缓道:“请姐姐详细道来。” 从朱雀口中得知,朱雀与唐氏门阀决裂,不是因为一件两件事,而是许多事的积累,最终引爆心火。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不是唐宽,而是唐振。 当时梁朝正在打仗,唐氏神策军苦战大西北。冷兵器作战,将军、士兵、马匹、铠甲、兵刃、城墙、火油、滚木这些人畜物资当然很重要,但战争焦灼的时候,最重要的其实是粮食。有的时候,双方比的就是谁的粮食多。双方都已经打疲,就在那里干靠,看谁能把谁靠死,或者靠退。打到实在没粮食的时候,吃的情况都会发生,战争之惨,不可描述。 唐氏缺钱,就一个劲儿地从万花楼里掏钱,终于把万花楼掏空,后来还要卖万花楼的名伎和房产。这触动了朱大总鸨的底线。朱雀找到唐宽说事,原话是:我等投靠唐氏,是为寻求保护。你唐家缺钱,我万花楼鼎力相助,上百亿都送到你手,最后怎的还落得个如此下场?如若这般,还投你作甚? 话说到这份儿上,就快撕破脸了,唐宽把这话传达给唐振,据说当时唐振忍了。此后一年也没向万花楼伸手要钱。这期间,孟氏支持的美仙院和西门氏支持的彩云阁,趁万花楼亏空,大肆收买高品质瘦马。这才导致万花楼连续丢失洛河花魁多年。 即便如此,万花楼与唐氏还没有决裂。 后来,万花楼经过一年的积蓄,打算去淮南捞些美女,却被唐氏门阀的人半路截去。朱雀大怒,当面质问唐振。唐振却不承认。至此双方决裂。 “既然唐振不承认,那么姐姐如何确定就是唐振干的呢?” “因为我见到了林隼。”朱雀左手一甩,指尖一刀暗芒闪动:“不信你去看林隼右手上,还有我这透心锥留下的伤疤。” 第一二三章 求题 南晋一直说他们才是正统,经常诟病北朝皇族有鲜卑血统,进而极尽侮辱之能事进行抨击、谩骂、诋毁。称大梁为江北蛮夷之朝,只会穷兵黩武,而无文治,害得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 面对南晋的挑衅,大梁文人岂能示弱,双方唇枪舌剑,隔江对骂,说南晋司马家族是孬种,要不是当年司马氏出卖燕云十六州,管男贾王叫干爹,岂能让国门大开,几十年喘不过气来。当年梁高祖揭竿而起,带领唐氏、孟氏、西门氏把司马氏赶到江南去。我大梁建国以来,无论多穷,也要与那怪发蛮夷抗争到底,从不割地,从不赔款,从不和亲,还夺回云州,岂能是司马家族可比? 虽然江北文人也有的骂,可是江南总也不打仗,因此富足,进而文人多,对骂百余年,梁朝倒是吃了些亏。骂得太凶时,南晋皇帝还要出面劝说文人,别把梁朝骂急眼了,真动刀兵,那可就麻烦大了。南晋皇帝还说,江南江北都是我华夏族类,北梁抵抗异族不容易,如果他们真的没了,我们就要遭殃。 或许是常被诟病的缘故,梁朝更加重视礼法,繁复程度,较南朝有过之而无不及。南晋礼官听说北朝增加礼法项目,于是也引经据典挖空心思增加项目。长江两岸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比拼。结果到了现在,《大梁礼法》变成厚厚的一本书。从一个人出生到死亡,从平民百姓到皇亲贵胄,各种礼仪全都有明文规定,等级之分更是明确而严谨。 如今唐府选秀女进宫考试,这等大事落在苏御头上,倒是让苏御觉得有些难办,不时感叹,如果洛尘兄在身边就好了,那个书呆子《大梁礼法》倒背如流,肯定能帮到自己。 既然自己玩不转,干脆拜托别人。据说唐氏也有礼官,名叫唐念,是唐云的胞弟。苏御带着礼物上门去请。唐念说,礼法上的事交给我,郡主府只管出钱便是。苏御满口答应。 如今给国公爷办事,连小嬛也不用带,身后有两名老剑客寸步不离。苏御以检查“书报社”施工进展为理由,要去大公子府上坐坐。其实是应邀见见曹玉簪姑娘,带着两名老剑客不方便,于是掏出钱来,说: “二位辛苦在这边盯着点,别让人捣乱,我去大公子府那边看看,中午时你们去饭馆喝酒。等我回来时,你们也差不多喝完了。” 甄修为、史茂盛便留在三公子府门口的一家小酒馆里,而苏御却跑去大公子府上。其实距离并不远,也就隔着两道小巷。 装模作样去施工现场看了看,没想到嫡长孙唐麒办事效率还挺高,原来倒塌的房屋已经被修缮完毕,正在刷新漆。打听得知,唐麒去外面采购纸张去,还未归来。家里主事的是小媳妇曹玉钗。曹玉钗已经怀胎三月,小腹微微隆起。可这姑娘能事,是那种闲不住的人,还在房前屋后指挥着。不时发些钱下去,各宗账目记录仔细。 苏御看了看账目,很是满意,这时曹玉簪自己跑了过来。原来她也在这里帮妹妹忙活。二人见面,心照不宣,便来到小亭坐下。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旁边还站了一名小太监和一名丫鬟。 曹玉簪道:“唐家姑父放心,这二人都是我的亲信。” “哦。”苏御笑了笑:“找我所谓何事?” “听说唐家的试题,是姑父出的。” “嗯。” 曹玉簪手捻方巾,略显紧张:“不知姑父能否将那试题告知玉簪?” 苏御明眸一闪。 曹玉簪美目流转,又道:“姑父是明事理的人,想必也知道,这次唐家、孟家、西门家的姑娘肯定是选不上皇后的。既然如此,让玉簪来当也是好的。毕竟咱两家也是沾亲带故的。将来必然有个照应。姑父今日帮玉簪,玉簪感恩在心,日后必有报答。” 苏御没马上回答,而是饶有兴致地看着曹玉簪。 姑娘害羞低头。 苏御道:“一共是六道题目,你只获得我手里这一道,就有把握拔得头筹吗?” 曹玉簪四下看了看,低声道:“孟家,西门家我都有联系。孟家的试题我已经弄到手了。现在只差唐家和西门家的。” “哦?你与孟家何人相识?” 曹玉簪脸一红:“如果玉簪告诉姑父,姑父肯把题目交给玉簪么?” 这姑娘很不简单,轻声言谈间,已经亮出自己的底牌,苏御一笑道:“我出的是一道数学题。其实这道题对于我来说,非常简单。可对于你们来说,却非常之难。我出这道题的目的,是想让咱唐家姑娘获益。最起码不至于落到最后一名。如果你果然能当选皇后,我也是乐见的。只是我不希望唐雎因此受到损失。我现在倒是有一个考虑,不如你我交换试题。反正你也清楚,唐雎不可能选为皇后。” 曹玉簪想了想:“一定要保密才行。” 苏御点点头道:“唐雎是一个非常懂事的人,而我不会告诉她试题从何而来。如若将来你当上皇后,她当上贵妃,你二人联手,倒是能很好帮到皇帝。只是门阀之间,未必允许你们这样做了。但我依然希望你们多亲多近,成为求同存异的好友。” 曹玉簪鼓足勇气道:“那好,我与姑父交换试题。” 苏御道:“不着忙,你先告诉我,你是如何得到孟家试题的。” 一开始苏御以为,曹玉簪是通过曹圣的关系联络孟氏的,后来才知道并不是那样。曹家有家将,名叫张邯。据说张邯以前是牧王手下爱将,后来牧王携款离去,张邯便投靠了孟家。 之前提到过张邯,他曾参与宫斗大事,帮助孟贵妃在宫里刺杀唐皇后。可是那件事结束不久,张邯就不在了。都传说这个人死了。而张邯的儿子张之魁和义子霍子珍,还住在孟家,孟家对张之魁和霍子珍都很好,当家将培养。而那两个小伙子也果然上进。练就一身武艺。 曹玉簪是在敦煌出生的,当时牧王在敦煌是为安西王,而曹玉簪的父亲曹讼是陈太后派去的,名义上支持牧王,实际是监视。所以牧王与曹讼之间,不是朋友,而是官僚关系。曹玉簪的母亲闵氏,是如今安西大将军闵悦的妹妹。但如今河西走廊被桑腊人切断,闵悦已经十年未能与中原王朝联络。甚至不知此时闵悦是死是活。他手下的两万将士,是否还守在交河城里。 值得一提的是,曹玉簪的母亲闵氏,本来是要太后介绍给牧王当媳妇的。但牧王妃从中作梗,把这桩婚事给搅和黄了。也不知牧王妃是怎么搞的,竟然把闵家姑娘和曹讼搞到了一起。据说是在一次酒会上,牧王妃给二人下了某种药物所致。时过境迁,往事不可考,也没人再去深究。 敦煌地区到了牧王执政后期,开始大规模作战。军属们也都聚在一起,那时候曹玉簪就经常与长她一岁的张之魁、霍子珍玩耍,建立了深厚的童年友谊。 孟家试题,是张之魁和霍子珍给曹玉簪偷出来的。 第一二五章 还有谁 明天就是三月十八,三公子府上热热闹闹,在礼官唐念的带领下,一大群人操练起来。苏御去看了一眼,也跟着人群一起操练。这礼法上的事就是个麻烦,动不动就要集体下跪磕头,真叫人头疼不已。 作为唐府陪考官,苏御觉得有些压力,如果让自己带队,生怕哪里出现纰漏,遂对唐念说:你作为唐雎的第五福堂叔,其实你去比我更合适。 可唐念却说,这种露脸的事怎好抢了姑爷风头。 苏御倒不稀罕这种所谓的“风头”,可是唐念不肯就范,也拿他没辙。后来听小嬛说,并非唐念不想答应,只是他家哥们一向谨慎,礼仪大事,没有唐振允许,不敢擅作主张。 忙了一上午,累了一身臭汗。 回到家里泡澡。 小嬛忙里忙外的,还一脸羞涩。 后来苏御让小嬛出去玩,半个时辰之后回来就行。小丫鬟如释重负地跑掉了,手里还拎着一个果篮。如果没猜错的话,她又跑去清化坊果园抢果子去了。 “这唐振到底干什么去了,为何还不回来?”苏御半躺在水桶里喃喃自语。 苏御觉得,如果自己实在查不到线索,干脆去找唐振问问,或许动用唐振的资源,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比如让他解释解释,当初朱雀为何会看到林隼的问题。另外苏御还觉得,朱雀并没跟自己说实话。 “如果唐振压根就没打算回来…” 苏御觉得这是一个死胡同,不能把宝都压在唐振身上,转念一想,还是应该去找朱雀。 这时听到窗外有脚步声,那人鬼鬼祟祟的。 “谁?” “我,欧阳镜。” “为何不进来?” “小嬛在门上挂‘免扰’牌子,我也不知道你们在干啥,或许在生娃。” 苏御口气不善地说:“你进来!” 欧阳镜推门而入:“出事了,出大事了!” 苏御擦身子:“什么事?” 欧阳镜压低声音道:“他吗的,朱坤那小子来劲了,他竟然把大蛇头李成彪给端了。他现在成了北市大蛇头。他正纠集北市道儿上的人,要跟孔硕玩命。虽然孔老大有钱,可现在一下子弄不到那么人手,估计这次要吃亏。” 苏御穿好衣服:“你别慌,现在你去北市,告诉孔硕,别怂。随后大司马卫队就会到。” “你能调大司马卫队?” “平时不能,但现在能。”苏御掏出那张军令文书掸了掸:“因为我现在有尚方宝剑。而且唐振也说过,只要道理站得住,唐家就会支持孔硕。所以我现在调动大司马卫队去北市,并不违背唐振的思想。” 欧阳镜疑惑:“思想?” 苏御点头:“对,大人物说话,说的都是思想。只有我们这些小人物才需要把话说得清楚一点。” 看欧阳镜不动,苏御催促道:“你快去,别在我这里废话。” 欧阳镜正色道:“劲锋,你保证能把大司马卫队带过去吗?你可别玩砸了,到时候我也撂在北市。” 苏御摆了摆手:“放心,我还舍不得你死。” “嗯呢,这还算是一句人话。”欧阳镜屁颠屁颠跑了。 苏御不敢耽搁时间,连忙去找史进冲。可史进冲竟然没在家里,一打听才知道,那小子跑去了醉仙楼。 只要这唐振不在家,这位史三将军就好像脱缰的野狗,到处找女人撒欢。苏御跑去马厩,骑着马赶往醉仙楼,找到史进冲时,史三将军衣衫不整,左搂右抱,一群女子被他玩得惨叫。 突然被苏御打断,史进冲老大不痛快,要求苏御赔偿。苏御拿出军令文书,说,只要你帮我办了这件事,回头我带你去万花楼玩耍。我带你去三楼,找清倌,破小瓜。史进冲答应了。 史进冲在外面花天酒地,可是大司马卫队却整装待发,史三将军光着膀子回到驻地,一边走路一边嚷嚷,待他骑上乌骓宝马拎起合扇板门刀的时候,一百铁骑卫队已经聚集到校场。 看来平时他们多有训练,面对紧急情况,根本不需要废话,只见史进冲挥舞大刀冲了出去,一百铁甲骑卫也跟着冲了出去。 看他们这副驾驶,俨然是要上战场拼命。 苏御胯下大白马也是军旅出身,见到一群骑兵冲了出去,那大白马蠢蠢欲动。当苏御喊了一声“驾”,那马撒了欢地往前跑,把苏御颠得视物不清。 这马的表现好似老黄忠,人老心不老,跟那群壮年马拼了起来。从最后一名一直追到史进冲身后,老马终于有些气喘,实在追不上史进冲胯下的大乌骓。 那史进冲,光着膀子,晃着大光头,嗷嗷乱叫冲出清化坊,把路上行人吓得仓皇躲闪,冲到清化坊东大门时,坊署衙役吓得一缩脖,赶紧拉开大门,眼瞅着一百多人火急火燎冲了出去。 哗啦哗啦一阵马蹄声,人喊马嘶来到北市坊门前,金吾卫参将出面问询,史进冲只道大司马密令,不与说。 金吾卫参将稍一犹豫,史进冲大刀挥到身前,怒目吼道:“让开!” 金吾卫参将忍气让开,铁骑兵冲入坊市之内,直奔孔家仓而去。 当时孔家仓门口乱哄哄的,老大个排场,朱坤纠集数百人堵在孔家仓门口,骂骂吵吵,举着火把,声称,要孔硕跪着道歉,并送兄弟们丧葬费两亿钱,如若不然,就把孔家仓给点了。 就在朱坤咆哮之时,只听身后一阵马蹄声传来,扭头一看,一光头虬髯光膀子黑大汉挥舞合扇板门刀已经冲入人群。那一把大刀,上下翻飞,所到之处血流成河。破开人浪,直奔朱坤。朱坤大惊,刚要跑,只见一匹大白马拦住去路,马上之人袖口一挥,一道细线飞出,细线穿过朱坤脖颈,脖后血花四溅。 朱坤捂着脖子倒地,痛苦挣扎。 又见一百铁骑兵,山呼海啸冲杀过来,刀砍斧剁,断肢横飞,只见那群黑衣打手猖狂逃窜,刹那间被打得落花流水。稍有抵抗者,打马盘旋,一阵飞矢,射成刺猬。 “还有谁!” 史进冲一扯缰绳,胯下乌骓宝马人立而起,嘶鸣吼叫。 大刀高高举起:“还有谁不服!给我出来!” 第一三四章 家族大会(一) 唐灵儿“慰问”唐立,只用了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随后便与苏御离开唐立府,转而去“慰问”唐恂。 苏御、唐灵儿前脚刚走,屏风后走出一人,恶狠狠地盯着唐立。 “五叔,难道你这是答应灵儿了吗?”唐宽脸色极为难看。 唐立慢慢转过身来,沉声道:“你们双方都掌握我的情况,我敢得罪谁?如果换做是你,你会如何选择?” 唐宽坐进椅子里:“我还是想听五叔说说看。” 唐立冷哼一声:“你们都答应我,如果我支持你们,就会帮我摆平我家的事。可相反,只要我不支持其中一位,就一定要搞臭我。让我当不成长老。既然肯定当不上长老,我倒是觉得这件事可以这样办。明日家族大会上,我不吭声。无论是你,还是唐灵儿,我都不支持,也都不反对。” 唐宽一瞪眼:“她在位置上,而我不在位置上。你这样和稀泥,就是在帮她。” 唐立道:“我的长老位置可以给你,算作补偿,但肯定不是这一届。” 唐宽冷声道:“我明白五叔的意思,你是想等唐灵儿帮你把屁股擦干净,然后再考虑出让长老的事。到时候别人就无法要挟你,而唐灵儿也被你拽上了贼船。五叔打得好算盘啊。可是我没那么蠢,我不同意! 明日,你必须支持我。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你不要以为我知道的事比唐灵儿少。我在唐家掌权多少年,你不是不清楚。唐灵儿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就开始注意你了。你的烂事多着呢!唐灵儿能让你当不成长老,我能让你当不成人! 别以为我在危言耸听,呵,要不要我帮你数一数,你在军中干过的好事?那可是关系到整个唐家,甚至大梁朝的生死存亡。 五叔,我劝您,还是应该好好考虑考虑。” —— 唐灵儿离开唐立府的时候,脸上稍有笑容。 一起去见唐恂的时候,她还与苏御并肩同行,不再像以前那样,自己一个人快步走在前头。这倒是让苏御觉得很受用。 由于唐恂的烂事比较少,所以在唐恂府上时不能太嚣张。那件事毕竟是他儿子的事,如果唐恂突然来一招大义灭亲,唐灵儿就没咒念了。 所以来到唐恂府上,还是很客气的,叔叔长,叔叔短,把唐恂哄得挺开心。聊了半天,对于明日的家族大会,竟然只字未提。 离开的时候,唐恂还亲自送唐灵儿,半路上唐灵儿才低声对唐恂提起唐冕的事。 唐恂立刻拉沉脸。 唐灵儿道:“只要叔叔不拆灵儿的台,这件事必然妥善处理。” 唐恂闷声,竟然没说话。 尚未走出府门时,苏御提醒唐灵儿:“灵儿,这事办得浅了。并未把这件事发挥到最大。” 唐灵儿道:“我只是提醒他一下,明天别太为难我。只要唐立支持我,我就可以坐稳这个位置了。他最好别自讨没趣。” 苏御不太认同唐灵儿的观点,可此时唐灵儿主意已定,苏御也是没辙。 心中一个劲儿地感叹:惯养大的女儿,就是任性。女儿富养而不严教,害处甚大。 —— 次日卯时许,天蒙蒙亮,家族成员五百人,在唐氏祠堂里跪倒一片,老族长唐宁带领几位长老,给祖宗上香。 礼仪繁琐,直到辰时才完毕。 家族成员按等级落座。 最高处摆着唐氏老祖宗唐羽的牌位,其下是八大功臣的牌位。 牌位下方便是族长唐宁的座位,其它四位长老分立两旁。唐振没来,但唐振的位置依然留出来,空在那里。 长老们背北面南,其余人背南面北。 以族长为中心,五福之内的亲戚,辈分等于或高于唐宁者,坐在第一排。 出五福的唐家老爷、姑奶奶坐在第二排。诸位夫人,包括唐宁府上夫人,和四位长老正室。也坐在第二排。按理说唐秋应该坐在这一排里,可苏御发现唐秋今天没来。 其次是唐家诸位公子,唐灵儿也坐在这一排当中。 再次是唐家诸位女儿。唐灵儿之所以要比她们靠前,是因为唐灵儿是招赘女,算儿。 再后来就没座位了,以嫡长孙唐麒为首,包括诸位公子的夫人、少爷一律站着。苏御自然也是如此。 苏御竟然被礼官安排在一群夫人堆里,颇显无奈。唐延见状,把苏御拽到唐麒队里,结果又被礼官给推了回来。礼官没给唐延这个面子。唐延老大不高兴。可是在这家族大会上十七公子也不敢造次,只能忍了。 既然来当上门女婿,就甭觉得别扭。苏御身材高,仿佛鹤立鸡群,视线反而更好了一些。身旁站着的是唐延夫人甘氏,小巧玲珑,是个爱说话的。还因为儿子唐锦的事,感谢苏御两句。 辰时初刻,族长唐宁站起身,首先发言,他细数过去一年,唐家的诸多变化。把这一年间发生的事,不分好坏,各自说来。八十岁的人,脱稿讲话,依然思路清晰层次分明,言语铿锵有力深入浅出,不禁令人折服。苏御认真听着,心中感叹,这唐宁不愧是当过兵部尚书的人,他说话时简明扼要,就事论事,不掺杂个人情绪,令听者心腹口服。 其次是二长老唐炯发言,唐炯说,这一年来,唐家出现不少上进之士,文武两科都有人才涌现,可喜可贺。勉励年轻人继续努力,为唐门争光。希望通过本届大会,加强对年轻人的教育投入。 二长老发言结束,场下没什么太大反应,只是一些上进学子脸上泛起笑容。 随后是三长老唐立发言,相比于前两位,唐立的格局显得小了一些,他并没有从全局出发,一张口就直说东府财经一事。说这一年来,东府财经紧张,许多礼仪之事都被耽误,别说增加教育投入,就是吃饭都一度成为首要问题。希望在新的一年里,东府财政能有所改观,别让族人失望。 唐立一番言论,引起不小波动,有人窃窃私语。听他们说话,多是对唐灵儿不利的。 最后是四长老唐恂发言,自打唐恂来到祠堂,就一直沉着个脸,好像有一肚子话要说。此时终于轮到他说话,猛地站起身,话题直指唐灵儿: “老话说,女人当家房倒屋塌,我看这话说得很对。当初把东府财权交给灵儿,我就曾反对过。可是唐振骄傲独裁,在他力挺之下,我也做出让步,只说以观后效。如今三年过去,东府财政一年不如一年。每家每户吃饭,都定时定量,尤其在今年正月、二月和三月初期,更是出现没有晚饭吃的情况。我唐家祖宗创业以来,何曾如此?这简直是我唐家奇耻大辱!” 第一三五章 家族大会(二) 真没想到家族大会如此激烈,刚一开场,用唇枪舌剑来形容都不为过。唐立刚开了一个头,唐恂就迫不及待地站起身,手指唐灵儿一顿数落。 面对这种情况,上辈子看惯董事会风云的苏御倒不觉得意外,诸懂事拉帮结派很正常。有的懂事成员,事先商量好以后,会场临时变卦的情况时有发生。为了应付这帮家伙,苏御往往会留有后手。可唐灵儿毕竟还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姑娘,她能否经得起考验,着实让人捏把汗。 在长老会质询的时候,其他人没有资格插嘴,哪怕是四公子唐宽也只是邪笑不语。 那些支持唐宽的公子们,都觉得事情进展顺利,有的甚至按捺不住情绪,低声向唐宽送去祝福。而支持唐灵儿的公子们,则是脸色黯然。尤其是十七公子唐延,显得有些坐不住了。他一个劲儿地给唐灵儿使眼色,示意灵儿尽快站起来说两句。不能一味听两个老东西说话。 唐灵儿一开始只是听着,希望两位长老能突然话锋一转,可她等了半天,也没等来那一刻。她不清楚这二位为何如此表现,难道他们有恃无恐? 很显然,唐振不在家的时候,唐灵儿显得势单力孤。长老会里没人替她说话。不能坐以待毙,唐灵儿站起身道: 【灵儿初掌管财权时,正是抗战最焦灼之时。唐府齐心协力,把所有钱都换了粮食,送到战场上去。为了买到粮食,我跑去孟家、西门家、韩家求粮,损失多少颜面,都不值一提。 可即便如此,唐府内还有很多人养尊处优,生活奢靡不知节俭。且不知他的一顿饭,能抵得上一百名士兵的单日口粮。当我听说许多神策将士不是死在敌人之手,而是活活饿死的时候,我就不能再忍任何人浪费,故而我才采取定时定量饮食的策略。 无论到何时何地,我都不觉得我这样的决定是错的。 按照以前东府的饮食标准,三千八百多人的单日饮食,完全可以压缩到一半,省下来的钱,足以保证最少一个师的基本口粮。在那段时间里,包括我在内,也是定时定量吃饭,从不搞特权。伙食照比以前差一点,能让将士们吃饱,我觉得值了。 不过我并不推卸我的过失,今年正月开始东府缺粮,确实是因为我投资棉纺过大导致的。因为我没想到孟思勋出尔反尔,一而再再而三延长出货时间。不过在这两个半月时间里,我也到处求人,赊来不少粮食,弥补我的过失。 这样的情况只发生一次,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 唐灵儿一番话过后,台下议论之声几乎全无。可唐恂却厉声道: “别人可以说‘没想到’,但掌握家族财权的人没有资格说‘没想到’。你的一个失误,可能导致整个家族崩溃瓦解。到时候你承担不起,长老会也承担不起。你说你有诸多难处,可当年唐宽掌财权时,外面的仗少打了吗?唐府的财务垮掉了吗?用我们这些人饿肚子了吗?为何唐宽掌权没有这些问题,你掌权就有这么多问题。难道你不觉得羞愧吗?你不觉得应该把位置让给更有经验、更有头脑的唐宽来坐吗?” 这时唐立要说话,却听到唐宁轻咳一声:“老七,不要激动,坐下来,慢慢说。” 唐宁话锋一转,和气道: 【这次梁朝与三胡开战,以一国之力鏖战三国,照比以往战争大有不同。之所以会造成这个局面,是陈太后过于强硬所致。不过经此一战,也打出我大梁国威,确立统治地位。在这次战争中,我唐家男儿力战大西北,做出卓越贡献。 我觉得,灵儿为军粮着想而节省东府开支,这没有错。而且我也能理解灵儿的处境,如今孟家财势最大,孟家人在财会上说了算,已经是不争的事实。孟思勋掌管孟家所有财政资源。而灵儿只掌管唐家三分之一的仓库。她能与孟思勋周旋,已实属不易。 当初是我把东西两府财权分开的,如今你们讨论东府财权一事,我不愿干涉。不过在这家族大会上,你们叔侄如此争吵,不免失了长辈风度,也坏了晚辈礼仪。 依我看,今日来到会之人都是各家代表,不如你们东府来一次选举,让东府各家代表来决定到底谁来当这个家。而我们西府的人,不许参与,都给我站到左边去。】 唐宁的一番话出口,倒是让苏御大感意外,打乱了苏御的计划。 苏御还在想,如若唐立和唐恂继续攻击唐灵儿,自己就应该跳出来说两句。把他们的罪证抛出去,再把唐宽勾结两位长老的证据抛出去,就足以捣乱这场质询。用这种近乎破釜沉舟的方式,帮助唐灵儿保住财权。至于后面的烂摊子,就交给唐振以后去处理。 可现在唐宁的这番话,嘴上说不干涉东府财务,可实际上他已经干涉了,并且划出道道,让大家投票选举。 唐宁这一手,让唐宽和唐灵儿都感到一些措手不及。 如果唐宁的话被长老会通过,那下面就是拼唐宽和唐灵儿的人缘了。 很显然,这两位平时都不是很重视培养人缘,一旦选举起来,这个结果将很难把控。 老族长唐宁的话很有分量,唐立、唐恂都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而不说话。 唐宽眉头紧锁,眯了眯眼睛,身边有人七嘴八舌说些什么。 唐灵儿孤零零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苏御站在女人堆里,听这帮女人低声说话,她们言谈之中多是支持唐宽的。 苏御右边是唐府的一群少爷,以唐麒为首,也在低声讨论,他们那边倒是多有支持唐灵儿的。 苏御灵机一动,高声喊道:“族长之言果然高明,正所谓公道自在人心,让东府各家代表来决定谁来当这个家,最为合适。我相信大家都是明白人。知道军国大事高于各家小事。没有国,何来家。没有将士浴血奋战,何来我等太平生活? 如若将士们因缺粮而战败,我等现在或许流落街头成为乞丐,又或者成为亡国之奴供胡人驱使。就好比五胡乱华之时,男人被斩尽杀绝,女人沦为生孩子的工具。何其惨也。 刚才七叔还说过一句话,说女子当家房倒屋塌,苏御也很赞同这个观点,既然如此,那就让唐家血性男儿来投票,女人们就别跟着瞎参合了。” 第一三六章 家族大会(三) 正所谓“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虽然也有为民族大义而牺牲的忠烈女子,可总体看来还是中华男儿更加热血。面对外族侵略时,只要朝廷不认怂,华夏男儿何时认过怂。尤其是在这梁朝,更是如此。 大部分女人只顾着家里的那点事,她们只知道伙食下降,月俸减少,害得她们过不上好日子。战场上的事,她们不像男人们那般关心。因此,在这次选举中,女人们多是支持唐宽的。 唐宽当政的时候,她们吃得好,穿得好,礼仪丰厚,尤其是那些外坊媳妇。她们回娘家的时候,觉得倍儿有面子。可是唐灵儿当政以来,生活水平腰斩,害得她们丢了面子。 苏御位卑言轻,按理说他突然说一句话,不但没什么作用,反而容易被长老会训斥。可苏御的第一句话就是赞同族长。这样一来,自己就与族长唐宁站到了一个立场上。别人想训斥苏御,首先要考虑唐宁的面子和态度。 其次,苏御手里掌握着唐立、唐恂两家的诸多证据,这两位也在考虑苏御是否有下狠手的可能。唐立、唐恂突然变卦,苏御已经察觉到,昨天晚上唐宽又有了新动作。可无论唐宽搞出什么花样来,苏御手里的证据也是有威力的。 大族长唐宁没表态,二组长唐炯本来也不是一个爱管事的人,而唐立、唐恂也闷在那里不说话。维持秩序的礼官想说话,可他没能得到长老的指示,便也闷在那里。 顿时场面大哗,女人们纷纷站起身,指责苏御: “咦,你个倒插门的,你瞎参合,我们不管,何必拉着我们跳水?” “说就是,说到底你也是外姓人,不也是在唐家吃软饭的?” “你不让我们投票,那你也甭投了。你自己看看,你还是跟我们站在一起的呢。” “老苏家现在穷得叮当响,还不如我娘家呢。” “也不知当初老国公是怎么想的,跟苏家联姻,真是倒霉催的。” 女人们越是反应激烈,越是偏激,她们距离投票资格就越远。大梁朝重男轻女的思想尤为严重,不久后长老会低声商量几句,唐宁挥手道:“安静。从现在开始,不允许长老会之外的讲话。否则休怪我家法伺候。”话锋一转:“这是东府的事,今日振儿没来,就由唐立和唐恂决定如何选举。” 苏御冷眼看着唐立。 唐立目光躲闪。 唐恂道:“东府的人给我听好了,所有人都可以参与此事,为了防止报复,我们就采取匿名投票的方式。” 唐立摆手道:“老七,我觉得苏御说得对。那帮娘们就别跟着瞎参合了。” 唐恂冷哼道:“可灵儿本身也是女人呀。” 唐立拉沉脸,瞪视唐恂道:“老七,当年大哥活着的时候,听女人话吗?” 唐立这一瞪眼,竟然让唐恂少了三分气焰,也不知唐立为何能如此影响唐恂,不久后唐恂服软道:“那好,就让男的投票,准备笔纸。” 闲言少叙,将近二百票被搜集到长老面前,为了保证公正,让西府十二公子唐典唱票,东府十七公子唐延监票。 取来一块木板,写上唐宽与唐灵儿的名字,随着唱票声响起,在他们名字下面写下一个又一个“正”字。 无论事前发生过什么,现在都已经到了唐宽和唐灵儿无法控制的局面。甚至可以说是听天由命。而这个结果,好像是唐立最想看到的。这样一来唐立就可以从这件事中抽身出来,不受唐宽和唐灵儿的威胁。 苏御不禁在想,是否是唐立曾经找过唐宁,而这场选举正是他们两个商量的结果呢? 很有这种可能… 难怪当年老国公唐琼重用唐立,就好像现在唐振重用唐云一样。 票被一张一张宣读,一个又一个“正”字出现在木板上。二人选票数接近,数字交替上升。可是到了后来,唐灵儿的票数明显后劲不足,唐宽领先四个正字。唐宽看了看台上,剩下不足十票,他抑制不住激动心情,站起身来哈哈大笑。 “哈哈哈哈!感谢各位,感谢各位。看来我唐宽在唐家各位叔叔,兄弟,侄儿心目中,还是……” 一箭飞来,正中唐宽肩膀,唐宽应声倒地,生死不知。 突然听到门口有人喊:“不好啦!唐雄造反啦!带人杀进来啦!” 难怪唐雄、唐秋没出现在大会上,竟然欲图谋反。这是多大的仇恨,连自己的族人也要杀? 还没等大家搞清楚状况,门口传来一阵弓箭声响,站在门口的青衣打手们,几乎毫无生招架之力,便被全部撂倒。 随后一金甲战将骑着一匹枣红大马闯入祠堂,一手提着九环金背刀,一手提着一颗血淋淋的人头。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唐氏五公子,唐雄。 唐雄把人头高高举起:“你们看清楚了,这是谁的人头!” 众人惊呼:“唐振!唐振的人头!” 唐雄高声冷笑,把人头抛向人群,刀指唐宁:“老匹夫,当年你与唐琼迫害我父子,今日我就要替父报仇。让你们加倍偿还!给我杀!” 在唐雄说话的时候,苏御已经靠近唐灵儿,还没等唐雄下杀生令,苏御已经拉着唐灵儿向祠堂后面跑去。 刚跑过祠堂,只听祠堂前院杀声震天,回头一望,乱肢横飞,血花四溅,场面惨不忍睹。 与会之人,四散奔逃,一群剑客闯进来,护着唐宁向西边跑去。 唐灵儿吓得花容失色,方寸大乱,被苏御推到墙边。 苏御双手掐在唐灵儿腰间,举上墙头:“别发呆了,快爬上去!” 唐灵儿缓过神来,可当她刚爬上墙头,就见到两名士兵手持弓弩瞄准这边,唐灵儿吓得尖叫一声,一低头,箭矢贴着头皮飞了过去。 苏御跳起翻墙,趁着士兵没来得及上第二支箭的时候,将二人毙命,随后拉着唐灵儿向东边跑去。 此时四面大乱,跳墙的人绝不止苏御唐灵儿,围在墙外的士兵被分散注意力,苏御拽着唐灵儿仓皇奔逃。 苏御一边跑,一边回望,见到林逍等人身影,将他们呼唤过来,唐灵儿只顾着跑,跑向郡主府。 苏御喊:“别回府,随我去李家货栈避难!” 唐灵儿固执道:“荣伯会保护我!” 苏御气道:“一个荣伯,能抵得上多少人?他铜头铁臂,也扛不住乱箭!” 无论苏御如何劝说,唐灵儿也不听,闷着头向郡主府跑。 要说这唐灵儿跑得还挺快,多亏小时候内功扎实。 可她好像只会跑,不会别的,难道她的内功全都在腿上? 第一三七章 狼群 唐家祠堂坐落在西府正中的位置,距离郡主府有一段距离,平时走路要走一刻钟。 身穿大红礼服的唐灵儿,一门心思往郡主府跑,长长的裙摆都快被风拉直了。 苏御感叹,这丫头跑起来真的挺快,于是不怎么担心她,反而扭头向后望去。 只见唐氏祠堂周围乱作一团,人源源不断从墙头上滚下来。而守在外面的兵反而显得势单力孤起来。当兵的迅速整理队形,开始集体冲锋,其中有一队人冲着苏御逃跑的方向追了过来。 跟随唐灵儿一起来祠堂的人并不多,只有林逍、李封、张广三名剑客,和王珣、林婉两个锦衣婢。他们没有资格进入祠堂大院,就留在了下人们聚集的厢房附近,当唐雄杀进来的时候,他们更早看到了情况,所以才有人跑进来报告情况。 也不知他们五个是谁带头,没去和唐雄的人争斗,而是跑向大院。当他们见到苏御带着唐灵儿跳墙的时候,他们五个也就近跳了出去。万幸的是他们五个都闯了出来。但不幸的是,张广和林婉好像受伤,奔跑起来歪歪斜斜。 一眼望去,没办法看清唐雄带来多少兵,估摸在一千人左右,大部分被唐雄带进祠堂,还有一部分堵在后门,而围墙的兵相对少了一些。看得出来,唐雄压根也没打算赶尽杀绝,他的首要目标是唐宁,其次才是那些唐府掌权之人。 当唐雄把唐振的脑袋丢向人群的时候,那时苏御感觉唐家要变天。这时没有人能组织队伍与唐雄反抗。 远处传来马蹄声,苏御纳闷,于是跳到一户人家的院墙上,向远处张望,竟然看到大司马卫队冲向祠堂的方向。随后那里传来震天喊杀声,感觉大地都在震颤。 “唐振没死!” 距离虽然远,但苏御依然能分辨出旗下一人,因为他的马格外高大,就是苏御口中的上千万的马。而史进冲则是冲在最前头,挥舞着大刀,箭一样冲向祠堂。 “我知道!”唐灵儿喊:“你快下来,随我回郡主府!” “你知道?搞了半天,你兄妹二人一直在演戏,难怪你看到唐振人头的时候,一点儿反应都没有。那颗人头是怎么回事,看起来还是蛮像的,是替身的脑袋吗?” 苏御跳下墙,与唐灵儿并肩跑,一边跑一边问,可唐灵儿却不回答。这时林逍追了上来,李封、王珣在身后不远处,而受伤的张广和林婉已经明显慢了下来。再往后看,竟然有唐雄的兵追了上来,如果不去帮忙的话,看张广和林婉艰难的样子,估计要被兵潮吞没。 “林逍,小姐交给你了!”苏御扭头往回跑。 “姑爷何去?”林逍急问。 “救林婉和张广!” “那我也去!”李封喊。 林逍并未迟疑,跟着唐灵儿跑了。 苏御和李封跑向张广和林婉。跑近一看,林婉的伤有些麻烦,一支箭插在胸口,她一边跑一边咳血,脸色惨白,已有亏气之相。苏御冲过去,一手抱住她肩膀,一手捞向小腿,便把林婉抱起,转身就跑。 张广小腿中箭,贯穿,箭杆扎在肉里,牵筋扯骨,张广跑不快。 李封跑过去,喊:“拽出来!” 李封挥剑,将箭尾斩断,拽着箭尖将断箭拔出。 张广疼得低吼一声,被李封拉着往前跑,一路上留下许多血渍。 “我不明白唐灵儿为什么非要往郡主府跑,那里我感觉最不安全。”苏御一边跑一边还喊。 林婉咳血,想说话却说不出。 李封喊:“郡主府上有轻弩三十支,小丫鬟也能用,关键时刻每个人配发一支,退守二楼,能顶大用。刚才我望见大司马卫队,看样子他们正在祠堂交锋。我们只要守住郡主府,等大司马卫队返回救援即可。” 苏御问:“大司马卫队多少人?” “一共六百。不过刚才我看只有三竿旗帜,估计国公爷身边只有三百人。” “才三百,我看未必够用。” “姑爷不要小瞧了这三百人,他们都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各个精挑细选。再配上那些高头大马,对付一千步兵,不在话下。而另外三百人马,我猜距离不会太远,不久后就能赶来。” 苏御下巴一扬:“你看那边,唐雄不光有兵,还有江湖人在帮他!江湖人快速分散,而大司马卫队也能这样分散吗?这唐灵儿真不把我当人看,这等大事竟不与我说!” 李封喊:“姑爷,您别生气,林逍和我们也不知道。” 张广也喊:“小姐连我们都瞒着,这可是头一次呀!” 虽然唐振唐灵儿兄妹有很多事都瞒着苏御,可苏御还是察觉到他们兄妹可能已经失策。唐振考虑到唐雄会造反,所以他自己和卫队埋伏起来,可他并没能阻挡住唐雄,反而让唐雄冲进了祠堂。这个代价也太大了。 难不成,这也是唐振事先安排的,想借助唐雄之手干掉唐宁? 情况紧急,来不及多想,抱着林婉继续奔跑。林婉单手捂着胸口,单手揽在苏御脖颈上。苏御感觉她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小,呼吸越来越困难。 回到郡主府,本打算赶紧给林婉疗伤,却看到郡主府里已经打成一片。 刚才李封还说郡主府里有三十支轻弩。可现在看来,哪有轻弩? 丫鬟们抱头鼠窜,林逍、王珣被一群人围在当中,老貂寺胡荣守在小楼门口,唐灵儿躲在里面。而此时小楼已经开始燃烧,即便胡荣守得住门口,又有何用,难不成让唐灵儿活活烧死在楼里? 扭头望向二进院子,那里不光有郡主府的人在保护唐灵儿。一看便知,郡主府已经提前做了些安排。而这事先布置,连李封都不知道。战况焦灼,唐雄的人明显多余郡主府的人,看那帮家伙各个狠辣,一看就是江湖惯犯。反观唐家这些剑客,虽然时常训练,可很少经历生死,反而显得华而不实。 对面是野生的狼,这边是家养的狗。野生的狠劲儿让敌人明显占据上风。 苏御跳上墙头,四下看了看,从国公府方向跑了过来二三十剑客。 看来他们已经发现郡主府这边苗头不对,于是过来支援。可他们刚跑过来,敌人也有后援,他们冲到一起,互相劈砍。 苏御心急,刚要跳下去与敌人搏斗,却感觉脚脖子一紧,扭头一看,竟然是老黄扯住脚腕。今日也不知为何,老黄的力气比平常大了许多倍,一下就把苏御从墙头扯了下来。 “老黄,你干什么!” “少爷,咱不过去,老奴陪着你,咱们躲在草丛里。” “混账!人家来杀我媳妇,我作为丈夫,却要当缩头乌龟?” “哎呀,少爷,人家什么时候把你当丈夫了?咱何必自作多情?赶紧听老奴的,快蹲下!” “不行!” “那老奴得罪了!”老黄突然挥出一掌。 “嘭!” 第一三八章 鬼头鹰 林逍带领唐家剑客与江湖人艰苦搏杀,可对面人多力猛,把唐家剑客打得节节败退。 唯有林逍最为勇猛,忽而舍命冲锋,又将敌人逼退。 双方在第二进院落里互相拉锯,打得好是激烈。 胡荣守在小楼门口,忽而有人闯过来,只见老貂寺手起掌落,便是一条人命。八十多岁的老者,出手如电,让人看不清招式。难怪唐灵儿一定要往郡主府跑,在她心目中,只有待在胡荣身边才是安全的。 郡主府小楼着火,似乎是一个信号。唐府剑客和各路江湖人纷纷向这边聚拢。此时郡主府内外打成一片。从国公府闯过来的剑客,已经被江湖人拦在外面,根本冲不进来。 就在这关键时刻,老黄却要阻拦苏御,打算用手刀将苏御斩昏过去,却不曾想苏御反手将老黄打倒在地。随后苏御把老黄拽进草丛,自己冲向二进院子,一拳击倒一人,抢过刀,冲入人群。(老黄揉了揉脖子从草丛里爬出来,猫在树后。) 苏御突然从背后杀出,打得江湖人措手不及。 形势突然好转,唐府剑客开始反攻。 可就在这时,墙外又跳进来二十几人,为首一人身材高大,面皮如麻,黑黄宽脸,细长双眼,一身黑衣,面带冰冷笑意:“哪个是林逍,交给我!” 这时有人喊:“穿红袍锦衣的那个便是!” “呵呵,好,让开。让我来宰了他!” 不知这人什么来路,拔出长剑直奔林逍,刚一交手,就把林逍逼得连连倒退,忽而高高跃起,一剑挑破林逍黑头纱,林逍长发披散,视线受阻。麻脸汉子乘胜追击,连续几剑,其中一剑劈中林逍肩膀,只见林逍身子向左一沉,功力损失大半。麻脸汉子暴喝一声,手中剑直刺出去,直奔林逍心口。 “嗖——啪!” “嗖——啪!” 突然从郡主府小楼和月门方向,飞来两颗暗器。 一颗是胡荣打来,一颗是苏御打来。 二人手法几乎如出一辙,力道劲猛,把那麻脸汉子被打得前后晃了晃。 这时林逍被王珣扯向后面,推向树后。 院内继续乱战,刚才两道暗器并没引起惊慌,只有麻脸汉子恶狠狠四下看着,这时苏御闯了过来,当头一刀砍下。 这刀来得迅猛,麻脸汉子二话不说,反手一剑。 他竟然不躲闪,这玩命的一招,倒是让苏御大出预料,如若自己一刀砍死他,自己也要重伤,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划不来,苏御身子一斜躲过一剑,二人交错,苏御伸出一指,插向那人太阳穴。而这时对方也轮起一拳。又是搏命的招式。苏御再次躲过,同时收回手指。 “好家伙,你这种打法实在够狠。”苏御转身,刀指麻脸汉子:“是个狠人。” 麻脸汉子冷笑,从腰间拽出不知何物,突然往地上一摔,顿时一道烟幕冲天而起,仿佛一道狼烟。 狼烟下身形一动,一剑刺来,迅疾如风。 苏御躲过一剑,反手一刀。 苏御与这人斗了几招,忽听到身后传来巨响,郡主小楼塌了。 唐灵儿闯了出来,被老貂寺胡荣拉着,向后院跑去。 唐灵儿一跑出来,江湖人发了疯似的向唐灵儿方向冲去,连这麻脸汉子也抛下苏御,向后院飞跑。 苏御跳纵翻墙来到后院,见胡荣带着唐灵儿爬上中堂房顶,还把梯子拽了上去。难怪唐灵儿一定要让胡荣住在中堂,原来房顶布有机关,还藏有武器。唐灵儿上房,从瓦下扯出弩机,护在身前。忽而有江湖人爬上,还没等唐灵儿动手,便被胡荣一掌掀飞下去。 随后林逍、王珣、李封等人也攀上屋顶,苏御看出门道,也跳上屋顶,俯视敌人。 麻脸汉子一摆手,命人围住,手指屋顶道:“我并不打算要郡主的命,只要乖乖跟我走,等唐雄发落便是。” 林逍喊道:“你做梦!只要有我林逍在,休想动郡主分毫!” 麻脸汉子冷笑:“手下败将,何足言勇?还不如让那穿浅蓝锦袍之人下来与我一战,我还觉得有点意思。” 苏御先往远处望了望,看不清唐家祠堂那边的情况,听麻脸汉子提到自己,苏御一笑道:“难道阁下是打算单打独斗不成?” 麻脸汉子笑道:“如若我鬼头鹰打不过你,我看其他人也别瞎忙活了。还不如你我决战一番,来得痛快!” 鬼头鹰,如今杀手榜排名前二十的高手,难怪几剑就能把林逍砍翻在地。 也不知林逍是怎么想的,本来他就肩头有伤,可他竟然跳了下去,二话不说与那鬼头鹰再战一处。这次林逍比鬼头鹰下手还恨,招招都是搏命的招式,竟然与那鬼头鹰打了十几个回合。气势不输。 可突然鬼头鹰袍袖一抖,一团粉末喷出,林逍躲闪不及,被迷了双眼,鬼头鹰大笑一声,手中剑劈空而至。 千钧一发,粉色人影一晃,一把短剑刺向鬼头鹰,将其逼退,凝神一看是王珣冲了过来。 王珣一跳下房顶,江湖人迅速聚拢,可鬼头鹰却一摆手道:“你们退下。让我一个人来。” 随后鬼头鹰与王珣斗在一处,王珣手中短剑路数怪异,让鬼头鹰一时摸不透深浅,二人斗了十几个回合。 苏御脸色一紧,将手中石子收回,刚才要不是王珣冲下去,这颗小石子便会落到鬼头鹰的脑袋上。苏御不禁心中埋怨王珣冒失。这样一个人一个人跳下去,都不是鬼头鹰对手,过一会儿郡主府高手都被撂倒,还如何保护郡主? 苏御发现,这王珣的招式好像似曾相识,却又想不起来在哪见过。这王珣果然不简单,相比之下似乎比林逍还要高上一筹。平时与她嘻嘻哈哈没少开玩笑,没想到这女人如此厉害。 可时间久了,面对鬼头鹰的搏命杀法,王珣也渐渐落入下风。女人力亏的缺点暴露无遗。当鬼头鹰开始全力反击的时候,王珣也只有招架之力。 就在这时,院墙外又蹦进来一人,那人虬髯,脸很长,高声喊:“你们在搞什么!集体给我上!速战速决!” 这人的身份一定比鬼头鹰高,他一声令下,这帮江湖人集体向房顶上爬。 而王珣已经被围住,命在一瞬。 苏御道:“荣伯,房顶交给你了。” 胡荣道:“你小心点,那个驴脸不简单。” “知道了。” 第一三九章 血战郡主府 驴脸汉子出现以后,场面再度混乱起来,刀剑并举,不时还能听到弩弦之声。 李封等人纷纷跳下,冲到王珣身边,帮王珣解困。而苏御则是直接来到那驴脸汉子面前,一句废话也没有,当头一刀砍了下来。 是不是高手,露两手便知,驴脸汉子见苏御身法不俗,便不敢怠慢,抽出长剑与苏御战到一处。也就刚打了两个回合,双方都感到震惊。苏御差点被这驴脸汉子逼得使出《霹雳剑法》。 无论干什么,苏御总喜欢留一手,否则就尽量不去做这件事。可眼前这个驴脸汉子,一交手,就让苏御感觉是在跟雁师姐对打。雁师姐曾经是杀手榜排名第三的人。虽然雁师姐已经两年没再出手,可至今为止依然排名第八。 “我只知道胡荣在郡主府里。没想到除了他之外,竟然还藏着你这样的高手。”驴脸汉子眯了眯眼睛,手中剑慢慢提起:“何人?” 苏御手中刀横在身前:“在下初出茅庐,在郡主府里也仅是个赘婿,名姓不值一提。反而阁下闯荡江湖,一定早已喝号。” “我是鬼头鹰的师兄,江湖人瞧得起,送号鬼见愁。”话音未落,鬼见愁的剑已经刺到苏御面前,这一剑仿佛暗器一般凌厉,苏御身子后仰,将将躲过一剑,手中刀自下而上划出去。 交错间,二人几乎同时变招,变招之快让人瞠目结舌。这也是别人看不清的地方,刀剑碰到一起,嘎嘣一声,苏御手中刀应声折断。 “堂堂郡马爷,就用如此破刀?”鬼见愁把剑背在身后。 “随便从地上捡的。”苏御手里只剩下一尺长的半截刀。 苏御与鬼见愁纠缠时,鬼头鹰已带着人把唐府剑客逼退墙角。林逍浑身是血,踉跄作战;李封已经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王珣被一群人追杀,不时抵挡一两下,急促刀剑之声下,女剑客早已疲惫不堪。 房顶上只剩下胡荣一人保护唐灵儿,势单力孤。不知那八十岁老叟,还能坚持多久。而这帮江湖匪人也极狡猾,发现胡荣不可近身,便绕着胡荣转圈,打算用群狼战术把这只垂暮老虎耗死。 似乎大局已定,鬼见愁冷冷一笑,把手中剑丢了出去。“我鬼见愁不占这种便宜。来,咱们拳脚上见见高低。”虽然他嘴上这样说,可他藏在背后的手却抖了一下,一把短刀隐在袖中。 苏御掂了掂手里断刀:“其实你没必要让剑。” “哦?” “我拿着这把刀,反而觉得束缚。” “郡马爷说话,有点狂。” “试试便知。” 苏御已经打算用绝招与这鬼见愁较量较量,手中武器已经没有意义。可就在这时,老黄竟然从月门后跑了进来,一个饿虎扑食扑向鬼见愁身后。 鬼见愁听身后有声,连头都不回,就一脚蹬出。本以为这凌厉一招无人能躲过,却不曾想被老黄抓住脚。 只见老黄双臂用力,原地转圈,竟把鬼见愁抛出院墙。 两丈多远的距离,一丈三尺的高墙,一抛而出,着实令人惊讶。 其实这个距离把人抛出去,在高手看来并不是特别难,像林逍那样的人全力一甩,也能办到。可难点在与刚才老黄接住鬼见愁的那一脚上。 这是多么好的运气,才能瞎猫碰死耗子被他抓住? 凭借鬼见愁的那一脚,别说一个老卒,就是成名的剑客也不敢用手去接。 可这一幕就发生在眼前,让苏御为之一惊。 “哎呀,我的手断啦!” 老黄把鬼见愁抛出去之后,就抱着手,哭喊着在地上打滚,一副疼得要死的样子。 苏御刚想过去看看,老黄眼睛一翻,“疼死”在了草丛里。 这时听到一阵激烈的武器碰撞声,同时听到李勋的呼喊声:“郡马在哪!李家货栈的兄弟来啦!” “在这边!”苏御心中一热:“兄弟们快进来!保护郡主,送仓库一间!” 也不知唐灵儿听没听到这句话,反正苏御先把好处允出去了。 李家货栈里的伙计,都是红黑神教的兄弟,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一旦到了战场上,各个生龙活虎,远比唐府豢养的那些缺乏实战的剑客好用。 一阵刀砍斧剁,局势扭转。 就在这时,鬼见愁从墙外跳了回来。见到形势,双瞳冒火,咆哮呼喊。自出道以来,从没像今日这般窝囊过,竟然被人抓住腿脚丢出去那么远。他甚至没看清是被谁丢出去的。恍惚间,还以为是胡荣从背后偷袭。 再度回来,鬼见愁疯了一般,从地上捞起一把剑,横冲直撞杀入人群。 仅凭他一人,便杀出一条血路来,战场再度焦灼。 苏御皱眉,看来今日必须亮出绝招,才能制服此人。 可就在这时,从月门又有人闯了进来,扭头一看,是一名三十来岁的大和尚,身高九尺上下,面阔耳大,络腮短须,头顶戒疤,脖挂佛珠,手中方便铲一打眼便知几十斤重。 还以为江湖人再来帮手,可这时却见到跛脚丫鬟唐怜跑了进来,身后还跟着马修。唐怜站在大和尚身旁颇显娇小,指着战场之中说了几句什么。只见那大和尚咆哮一声,直奔鬼见愁而去。 鬼见愁听到身后咆哮声,扭头一看,方便铲迎头砸下,连忙闪身躲过。 鬼见愁反手一剑刺出,大和尚躲闪不及,那剑贴着皮肉划过,一道血痕出现。 大和尚咆哮,方便产轮翻,月牙上翘刺向鬼见愁小腹。 鬼见愁高高跃起躲过一月牙铲,当空一剑劈砍下来,这次大和尚不躲不闪,竟然伸手去抓。鬼见愁大惑不解,就在他一愣神的时候,手腕被大和尚抓住,大和尚丢掉方便铲,双手拽住鬼见愁小臂,抬起一膝,猛磕一下,咔一声,鬼见愁胳膊应声折断。 鬼见愁惨叫一声,另外一只手,手腕一翻,短刃击出,插进大和尚肩膀,大和尚不顾疼痛,一手薅住鬼见愁发髻,一手轮拳,猛砸鬼见愁脑壳。 鬼见愁一刀,大和尚一拳,二人打得血花四溅。 “这样打下去,两个人都要死!” 苏御一惊,身形一晃冲了过去,一掌拍下,砸在鬼见愁后背上,只听嘭的一声闷响,鬼见愁喷出一口血来,这口血恰巧喷在大和尚脸上,趁机鬼见愁挣脱,回头还想与苏御拼斗,却发现脚下一软,已经站立不住。 苏御打算结果他的性命,这时听房顶传来唐灵儿尖叫声。扭头一看,房顶上五六个人缠住胡荣,而有两人扑向唐灵儿。 苏御高高跃起,登上房顶,蹬飞一人。 反手一指,插进另外一人太阳穴。 那人身子一挺,顺脊滚下。 这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大司马卫队呼啸而来。 第一四〇章 不凡 当大司马卫队冲进来时,相当于带来一个消息,唐雄完了。 既然雇主已经完了,这帮江湖人便没心思再拼斗下去。 鬼头鹰趁乱救走鬼见愁。 一群江湖人逃出郡主府。 身后留下三十几具尸体,十几个伤员,早已无暇顾及。 史进冲来到郡主府后,无心追杀那些匪类,只是把唐灵儿护在中心。骑兵们在郡主府里转了一圈,把受伤匪人全部干掉,将尸体堆积在厢房附近。从后院到厢房的石板路上满是血渍,仿佛用血拖地一般。 苏御心中对唐灵儿有些埋怨,刚才搏斗之时,不与她计较。现在平静下来,苏御不再理她,而是跑到李家货栈兄弟这边询问情况。这一战,红黑神教死了三个弟兄,致残一人,重伤两人。李勋脑袋上被钝器所伤,万幸伤不致命,可此时李勋半边脸都是肿的,看着让人揪心。 那位魁梧大和尚,听唐怜说,是聚奎山“十八罗汉”之一,名叫屠彪,绰号虎痴。他的任务本是镇山守业,因此也被叫做看门罗汉。这次听唐怜说“苏堂主”欲重振神教,呼唤罗汉下山,他便与唐怜同往。却不曾想,刚来到清化坊,就赶上如此恶战。 当时他与鬼见愁恶斗,发现这样拼下去不是鬼见愁的对手,故而伸手去抓鬼见愁的剑。鬼见愁这辈子也没见过这种打法,一愣神的功夫,被他揪住,鬼见愁挣脱不开,二人便缠斗一处。 一眨眼的工夫,大和尚被刺了七刀,皮开肉绽,一群人在帮他止血,可止得住外伤却止不住内伤,屠彪趴在地上呕血,惨不忍睹。 苏御痛心地看着。 屠彪吐了几口血,气息微弱,依然扭头问唐怜:“怜儿妹妹,哪个是苏堂主?” 唐怜从小儿在陈千缶膝下长大,与屠彪生活在一起,感情深厚,见屠彪受伤如此,唐怜嚎啕大哭,仿佛精神错乱,在屠彪问出这句话之后,唐怜想也不想,手指苏御:“他便是苏堂主!” “轰——” 唐怜这一句话可算是捅了马蜂窝,众人无不为之一惊,惊诧目光望向苏御。 苏御一皱眉,刚想说点什么,“死”在草丛里的老黄扑腾一下跳起来喊道:“胡说什么!我家少爷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堂主!滚,都给我滚,没求你们来,死了也是白死,别来这里哭丧!” “恶奴,休要放肆!”这时唐灵儿走了过来:“我不管他们是什么人,今日来郡主府助拳,功劳甚大。把陈神医请来,为李家货栈的朋友们疗伤,花多少钱,我出。有致残的人,我养。刚才郡马口误,说保护郡主奖励仓库,这话倒不必当真。但奖励一定会有的。你们回去,且听消息。” 李勋跪下,给唐灵儿磕头。这家伙嘴笨,也不会说什么,就一个劲儿地磕头。后被苏御拽起。 唐灵儿瞥了唐怜一眼,微微凝神,可她却没问什么,便扭身向小亭走去。此时郡主府小楼已经坍塌,木楼燃烧殆尽,一缕缕黑烟直插云霄,站在后院感觉被烘烤。可唐灵儿并不打算离开,而是坐到小亭里,好像在等待什么。 苏御俯下身子,拍了拍唐怜的肩膀,少女已经哭得抽搐,嘴角泛起白沫。苏御用八成内力,帮她推拿,才使得她呼吸稍显顺畅。苏御感觉唐怜这小姑娘感情格外真挚。 李勋道:“苏堂,您的身份还需要隐藏吗?” 苏御道:“已经暴露,就别藏了。我自己会对唐灵儿解释。这次兄弟们立了大功,想必解释也容易一些。” 苏御刚一松手,唐怜又抽了过去。 苏御皱眉,继续给唐怜推拿,不禁问了一句:“唐怜与屠彪感情如此深厚?” 李勋道:“唐怜的身世我也不是很清楚,但大家都说她是孤儿。十年前的一个冬天,她被陈教主带上聚奎山,从此留在穹神顶,基本不与外界联系。像我这样的小旗长,也不过是在大会之时,才能看到她几次。后来被陈老教主认为义女,从那以后她才活跃起来,据说她在穹神顶很乖巧,大家都很喜欢他,也很照顾她。而这屠彪比她大十几岁,从小儿就总带着唐怜练武打猎,他们之间也是兄妹相称。唐怜这姑娘格外看重亲情,当初陈老教主羽化之时,她也是这般哭的。” 苏御点了点头:“有感情的人,对这个世界感受更深。同样一件事,一个情绪,在她的身上都会被放大。……这样的人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 老黄这恶奴,实在可恨。 他的那几句话把唐灵儿给惹到了,可现在唐灵儿没时间搭理他,而是询问史进冲祠堂那边的情况。苏御也凑了过去,听一听。 经历生死大事,任何人也不能做到心如止水,唐灵儿虽然保持端庄,可看她脸色也是略显惨白。胡荣站在一旁殷勤伺候着,不时给唐灵儿揉一揉手,看样子安乐郡主的手此时一定很凉。 史进冲平时嗓门很大,可在唐灵儿面前,他却变得乖巧许多。把士兵们撵到门外去,而他却孩子气的坐在石墩上,再也不像平时那般威武模样。 史进冲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大体意思是,唐振得到暗桩送来消息,说唐雄会从南门闯入,因此唐振便带着史进冲藏在南门附近。可哪知唐雄临时变卦,走了西门。因此唐振扑了个空。结果这个失误,害得唐家死了不少人。 唐雄本意并不想杀那么多人,他杀了“唐振”之后,剩下的主要目标就是唐宁和唐宁的儿子们。 而唐炯、唐立、唐恂、唐灵儿、唐宽、唐云、唐念、唐典这些家族重要人物,主要以控制为主。 所以他刚冲进祠堂大院的时候,只是放了一箭,把那个因为选举胜利而张狂庆祝的唐宽射倒。 如若不然,唐雄干脆下令集体放箭,那么院子里的人活不了几个了。 当唐振带兵赶到祠堂的时候,唐雄正带着兵内外夹击唐宁,西府二百剑客,在米擎、高准带领下奋力反抗。据说两个高手剑客都受了伤,当时场面十分凶险。 当唐雄见到唐振的时候,整个人都傻掉了,他没想到那颗人头竟然是假的。而这时唐振催马上前,与唐雄理论。当时二人并没动手。唐振还说,只要五哥放下屠刀,能放五哥一条生路。 “后来唐雄怎么样了?”唐灵儿坐在小亭里,脸色还有些苍白。 “他自己抹脖子了。”史进冲道。 唐灵儿长眉微皱:“那唐秋呢?逮住了吗?” 史进冲道:“二伯(唐宁)说,他会去抄显伯府。同时会派人去见太后,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司马让我过来看看你这边的情况,随后还要走。据说宫里此时也有大事发生。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 唐灵儿点了点头:“今天,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明日大家就知道宫里会出什么事了。” 史进冲疑惑:“灵儿,你知道?” 唐灵儿冷笑一声:“或许。” 第一四一章 王御医 战斗刚结束,到处都在忙着救人。 刚跑掉的那些小丫鬟们,又纷纷跑了回来,忙里忙外。而陈太后派来的两个小太监却不知跑哪去了。 “小姐,这帮丫鬟临阵脱逃,是否要处死?”胡荣低声问道。 “三十架轻弩本来放在小仓里,今天早晨我还特意看过一次。可我走之后,那些轻弩却不翼而飞。”唐灵儿目光微斜:“她们不会武功,没有轻弩在手留在这里也是送死。这次就不惩罚她们了。不过看守小仓的人必须严惩重办,还有那盗取轻弩之人,如有线索,一定要追查到底。” 随后胡荣要离开办事,叮嘱苏御留在小姐身边。苏御点点头,胡荣便去惩办看门小厮去了。 胡荣要如何惩治看门小厮,如何查找线索,苏御并不是很关心,他更关心的还是自己认识的人。很想去看看林婉,可又走不开。见冯瑜小跑路过,苏御把冯瑜唤过来,让她去看看林婉。如有可能,把这些重伤号都聚集到一起,等陈神医来了之后,也方便治疗。 可是等了两刻钟,还没见到那位陈神医,还听说神医正在祠堂那边为人疗伤,而林婉已经出现意识模糊的情况,十分危急。 清化坊里其实有不少老郎中,他们大多是军医退役。上过战场的军医,面对张广、林逍那样的伤,都不觉得稀奇。哪怕是屠彪的伤,他们也说能治。可碰见林婉的伤时,还是一皱眉。都说无法保证林姑娘能活下去,如果想让姑娘保命,只能等陈神医来了。 苏御不禁皱起眉头道:“洛阳城里除了陈神医,就没有别的外伤高手吗?现在有很多重伤员,都需要他来治疗。他现在祠堂那边,就很难抽身离开。我们总不能这样干等着。” “现在我身边能用的人基本都倒下了。”唐灵儿脸色如常,只是口气深沉:“王珣也受伤,我身边已经无人可用。” 苏御喊:“马修过来。” 马修小跑过来。 苏御问:“在这附近,你可知哪里有治疗外伤的高手?” 马修道:“北市王御医,虽年迈,却是把好手。” 苏御道:“派车,把王御医请过来。” 马修为难地道:“王御医年岁太大,早已不出门给人看病,恐怕请不出来的。” 苏御道:“这事由不得他,如果请不出来,就把他给我绑来,没有商量的余地!” 唐灵儿道:“用我的马车去接他,就说是安乐郡主请他。” 马修颔首,利索答道:“喏!” 马修走后,唐灵儿低声道:“劲锋,看来以前小瞧你了。” 苏御坐下来,望着忙碌的人们,低声道:“你是怪我隐瞒你?” 唐灵儿道:“在你心中,或许会觉得我也隐瞒你很多。可这等大事,我和哥哥都不想让第三个人知道。” 苏御点点头:“你们兄妹办事一贯如此,但凡能不让别人知道的,你们都闭口不谈。仅从事上来说,你们这样做是对的。但在情义上,就显得太薄情。这次大战来得太突然,根本没给大家留出准备的时间,仓促应战,岂能全胜? 如果你能早点把这些安排告诉亲信们,他们怎会伤得如此惨。 在你们的眼里,王珣、林婉、林逍、李封、张广甚至是我,都是你们的工具。就算有的工具用着顺手,你们也不是很在乎。工具就是工具,弄丢了还可以再买。” 唐灵儿依然保持着端庄,稳稳地坐在那里,可她心口起伏明显,微微扬起头:“这话是你说的,我可从来没这样说过。王珣、林婉跟随我多年。我早已把她们当姐妹一样看待。如果她们因此丧命,我也会给她们最高礼仪,风光大葬。” 苏御摆手道:“我二人说话从来不在一个频道上。如果是以前,我会迁就你,可现在我觉得没有那个必要。话不投机,不聊也罢。” 唐灵儿被气得眼眶发红,可她依然端坐,在外人看来,她二人就好像没说过话一般。此时唐灵儿心里早已郁气翻滚,恨不得把桌子掀翻。可她却一定不会那样做,继续保持她的端庄和威严。 大约两刻钟过去,陈神医还没来,王御医却被马修请来。 据马修说,他家人一开始不同意老御医出来,可当他们听说是郡主有请,而且十万火急,立刻就把老爷子给抬了出来,送上马车。听说任务繁重,老御医还把自己的儿子带了来。他的儿子也已将近六十岁,行医多年,颇有经验。 王御医看了看林婉的伤,觉得自己年纪太大,担心拔不动箭,正在商量如何拔箭。 这时苏御不顾唐灵儿,跑了过去。 王御医叹口气道:“老夫也没有把握她一定能活下来。” 苏御道:“无论如何这箭也要拔出来,否则必死无疑。老先生不要担心,你尽管为她治疗。治好了,是你的功劳。治死了,算我的。” 王御医点了点头,从随身药箱里取出药丸,用温水和开,给林婉灌下去,不久后,林婉脸上泛红。 “可以动手了。”老御医让大家按住林婉,让儿子准备拔箭。 没有麻药,硬拔,箭拔出来之后,林婉就眼睛一翻,死了过去。 眼瞅着呼吸停止,脸上快速失去血色,仿佛蜡像。 人之将死,七窍松弛,口吐黏涎,下流尿。 王御医让众人避嫌,只留下他和他的儿子继续在屋里忙着。 大约一刻钟以后,王御医一边擦脸,一边推开门:“姑娘身子骨很是硬朗,可算是喘上一口气儿。就看她能否熬过今晚鬼门关。如果熬得过去,还有生还可能。但也不敢保证就一定能活下去。老夫治病不治命,此后就无能为力了。” 王珣分开人群,闯到林婉病榻之前,嚎啕大哭。 王珣身上多处受伤,刚刚缝合,如此激动可不行,众人连忙规劝。 随后苏御把王御医请到后院,为神教弟兄疗伤。 老御医蹲下身子看了看,摇了摇头。 随后从药箱里抓出几包药,道:“治疗这种外伤没什么好办法的。你们清化坊里那么多军医,其实各个都是包扎能手。他们缝合伤口的手法不比我差。之所以老夫能在洛阳城中扬名,还是因为这消炎丹。提起这消炎丹药,还与牧王千岁有关系。当年我儿去敦煌,为张邯将军割掉苦胆。按理说那张邯很难活下来。可牧王的消炎丹却极妙。吃了之后,张邯只是烧了三日,便退烧了。当时牧王把药方送给我儿。如今老夫把消炎丹留下几包。希望能帮到郡主府各位伤者。” 第一四二章 驾崩 当天晚上清化坊里哀乐大起,到处都能听到哭丧的声音,听得人心情沉闷抑郁。 族长唐宁带着人去抄唐雄的家,可他并未动粗。只是在显伯府里翻腾寻找,把府里的一切武器没收,并安排人看管显伯府里的仓库。 对于唐雄的夫人、孩子,唐宁都网开一面,只说家门不幸,唐雄已死,让他一人承担罪过便是。他人多是我唐家骨血,怎忍心杀害。 唐宁此举,到底对不对,大家众说纷纭。 有的人说,应该斩草除根; 可有的人却说,唐宁此举能感化唐雄子女。 但无论怎么说,有一点大家是确定的,显伯府里的人将来不可能再有兵权。至此显伯府便要从清化坊逐渐消失。他家并非世袭罔替,而是从唐显开始,一代一降爵,降三代之后就没有爵位了。所以唐雄的儿子继承子爵,将来死去,便再无显府。 事后统计,包括唐雄在内,这次事件一共死了九百八十多人,还有将近百人重伤,不时还有死亡噩耗传来。 死亡数字还会增加,据估计会超过一千。 这一千人里,大部分是跟随唐雄一起造反的兵,而唐府一共死了三百人不到。其中姓唐的不超过一百人。也就是说,死的大部分是剑客和武打青衣。而唐家人并未受到太严重的冲击。 已经是后半夜,宁侯府正堂依然亮着灯。 唐宁端坐正位,唐炯、唐立、唐恂、唐振坐在侧位。 除了唐振,其它四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害。尤其是唐恂,头上包扎厚厚一层白布,看起来脸色蜡黄。据说他也想跳墙,可是爬了半天也没能翻过去,却有一支箭穿擦着脑袋飞过去,在头上留下一道口子。他倒在地上装死,躲过一劫。 五个人刚商量善后事宜,又开始商讨家族大事。 唐宁左小腿有刀伤,并不重,已经包扎完毕,坐在椅子里,腿放在平高的板凳上。 唐宁沙哑声音响起:“早先有传闻说唐雄会造反,我还不信。我们到底是亲叔侄,骨肉相连的亲情。我是看着雄儿长大的,万万没想到,他真的敢对我下死手。今日,幸亏振儿及时出现,救了我们几个的老命。通过这件事,我也看清楚一件事。我们几个已经老了,是时候让让位置了。我已考虑好,将清化坊东西两府合并。从此归唐振管理。你们几个以为如何呀?” 唐炯不说话。 唐立看了看唐振,道:“我同意。” 唐恂看了看唐宁,又看了看唐立,道:“那我也同意。” 唐宁瞥了身旁唐炯一眼:“老四,你呢?” 唐炯道:“我与二哥看法相同。” 唐宁满意地点了点头:“振儿,你听到了?” 唐振站起身,给四位叔叔行礼:“感谢四位叔叔信得过唐振,此后必全力为家族办事。” 唐宁道:“家里剑客,要重新规划,重新训练。这次剑客们的表现,令我很是失望。除了米擎、高准,就要数以前的老剑客们能打。而那些所谓的后起之秀,实在是中看不中用。要不是这帮老家伙保护我,我现在可能都被钉进棺材里了。” 唐振道:“以后会派一队铁骑,留在宁侯府,听叔叔调遣。” 唐宁点了点头:“最后还有财权一事,你觉得应该如何处置?” 唐振道:“财权最好还是让一个人管。” 唐宁老眉低沉:“你想让灵儿管?” 唐振道:“灵儿一个人恐怕不行,我希望给她增加几个助手。比如唐宽、唐典。” 唐宁笑了笑:“让唐宽、唐典给妹妹扛活,你觉得能行吗?” 此话一出,唐立、唐恂也相视而笑。 唐振道:“以前或许不行,但现在几位叔叔把大权交给唐振,又把东西两府合并,我想一定能行。无论是唐宽还是唐典,都是社会名流,谈判桌上的能人。让他们代替灵儿抛头露面,去对付孟思勋,总要比灵儿更合适一些。另外,还应该再培养一些年轻人,比如唐麟、苏御,他二人都是头脑灵活之人,可以成为灵儿帮手。” 唐典是唐宁的儿子,唐麟是唐宁的孙子。 如此安排,唐宁并没反对,只说先试试看。 —— 次日清晨,又有噩耗传来,神教重伤的三个兄弟中,其中一人未能熬得过去,昨夜已经断气。苏御心情沉重,一早就去探望,嘱咐李勋为死去的兄弟们准备上好的棺材。随后苏御又去看了看“虎痴”屠彪,实在令人惊奇,这位仁兄伤最重,可他竟然能熬过来。 苏御惊呼神人。 为了防止唐怜再哭昏过去,这次出门没带唐怜。得知屠彪已无大碍,苏御快步往家,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姑娘。当唐怜听说屠彪熬过来的时候,喜极而泣,还要准备些糕点去看一看。苏御没拦着她,还问她钱够不够花。 唐怜说:“上次给我的钱,都让我留在聚奎山上了。” 苏御掏出几枚金币给唐怜,并说道:“花光再找我要。” 这时老黄凑了过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哼!现在少爷兜里也没多少钱,当丫鬟的不知道给少爷省钱,该死。” 唐怜一瞪眼:“难怪郡主骂你恶奴,你个老家伙顶不是个东西。昨日你恶语相向,我还没跟你算账。改日咱们再计较!” 老黄现在恶名远播,昨天他那一席话伤害了很多人。 苏御也觉得老黄那句话说得也确实太损了点,依稀记得他跳着脚破口大骂:“胡说什么!我家少爷怎么可能是你们的堂主!滚,都给我滚,没求你们来,死了也是白死,别来这里哭丧!” 在当时那种场合下,没人跳过来揍他,完全是因为唐灵儿的出现。唐灵儿的话安慰了李家货栈的兄弟们,才没人跟这奴才计较。可仇恨的种子已经种下,尤其像唐怜这种人。 苏御觉得有些难办,等唐怜走后,私下训斥老黄。 老黄赖皮赖脸地站在那里,他也不吭声。 可这时王珣走了过来,道:“郡主说了,以后大家不许叫她十五小姐,要叫她郡主。” 苏御眉毛一挑:“缘何改口?” 王珣道:“因为太后昨夜驾崩。皇帝连夜颁布诏书,封唐灵儿为长安郡主,享皇亲大城郡主俸禄。自大梁建国以来,咱家灵儿是第二位长安郡主,郡马可知第一位是谁么?” 苏御道:“第一位长安郡主是谁我不关心,你先告诉我,太后是怎么崩的?” 第一四三章 太后死因成迷 四月二日凌晨,陈太后突然驾崩,着实有些出人豫料。 还记得在大相国寺初次见面时,太后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指点江山的傲人气质,和强行殉葬时的狠辣眼神,都给苏御留下极深刻的印象。 那女人虽年近半百满头银丝,却依然身材挺拔。 脸上稍有皱纹,却掩饰不住她的美人风骨。 仅从背后来看,用“冶艳”一词来形容她绝不过分。 听闻太后死讯,苏御心中莫名有些难受。而关于太后的死因,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苏御就听到三个版本。 四月二日当天,身上还扎着绷带的王珣说: “从宫里传出的消息,最近两月,太后梦中经常尖叫出声,早已感觉身体不适。御医们轮番为太后瞧病,竟也瞧不出端倪。只说太后瘦削,脉象虚弱,乃是劳碌过度所致。给太后准备了许多补药,可太后却没怎么吃。昨夜,太后并未尖叫,可清晨时却发现太后已然驾崩。据御医推测,太后是心疾而崩,据说遗容安详。同时还传出消息,一直伺候皇帝的凉妃也死了,死因不详。而她的儿子,现在留在懿贵妃(曹玉簪)的屋里。” 关于宫里的事,苏御没有耳目,因此无法求证真伪。即便认识曹玉簪、唐雎,但没有联系人传递消息。就算有联系人,人家也未必把这等机密告诉苏御这样的局外人。 —— 最近唐灵儿忙于家族财务改组,苏御已经三天没看到她了。因为郡主府小楼已经烧成废墟,唐灵儿在国公府里生活办公。而苏御还住在小耳房当中,可他现在却是这个家的主人,必然要下去走访慰问。 林逍、李封、张广三剑客,都为保卫郡主而受伤,一定要去探望,自不必说。 听说唐小肥也受伤,苏御带着礼物去唐小肥家探望。 唐小肥感动得像个泪人,还说郡马爷好心肠,在郡主府里当丫鬟,是小肥的福分。苏御看了看唐小肥的伤口,手臂上挨了一刀。或许是因为她胖的缘故,这一刀并未伤及筋骨,苏御便放心离去。 再去林家探望林婉,林婉伤情恢复不错,只是微微有些低烧。 林婉见到苏御,惨惨一笑道:“还未谢过救命之恩。那样危险境况之下,郡马爷舍身救我,真不知如何感谢才好。” 自从唐灵儿改封长安郡主,便要求全府上下都叫她郡主。不许再叫小姐。就连史进冲那样的熟悉人,也不许乱叫,否则家法伺候。既然小姐不能叫,那么姑爷也就不能叫,于是对于苏御的称呼也统一改成郡马。 苏御道:“姐姐不必客气。我与林崇阳八拜之交,情同手足。我们是交心的兄弟。将心比心,同样情况下,林崇阳也会救我家小妹。我在如同林崇阳在,林崇阳在如同我在。你就当是林崇阳救了你便是。” 林婉虚弱,却被苏御逗笑:“郡马纯属狡辩,可这话听着让人心暖。” 随后他们聊到唐灵儿被选为清化坊财权大总管之事,都为唐灵儿感到高兴。后来又提起唐宽。 那倒霉蛋唐宽中了一箭,差点死了。不过他命大,又活了过来。听说东西两府合并,而他通过选举获得的东府财权立刻消失。当时把他气得眼睛一翻,好悬没死过去。可后来收到唐灵儿邀请,让他担任财务对外谈判专员,兼清化坊中街以东家族产业总筹办,他又精神起来。一开始他感觉有些别扭,考虑如何面对唐灵儿。可听说今日一早,他还是去国公府找唐灵儿报道去了。 说到这里,苏御与林婉相视一笑。二人深知四公子唐宽是有能力的人,只不过以前是敌对关系因此记恨。如今却变成了同僚,便不必再恨他,反而觉得有用。只要他专心办事,必成唐灵儿事业上的左膀右臂。 后来谈到陈太后的死,苏御把从王珣那里听到的消息说给林婉听。 林婉压低声音道:“父亲三天前就回来了,当时我病情沉重,父亲只当我是昏迷状态,他们说话也就没背着我。我听有人来传话说,让父亲立刻回到部队。据说宫里要出大事,可能引起大乱子。虽然具体是什么事我并不清楚,可既然这事能提前预知,我想太后的死应该不是传说中的病死。” 闻言,苏御嗅到一抹阴谋的味道。 离开林家大宅,苏御去往李家货栈,探望神教弟兄。 如今众人见到苏御,都行神教大礼,口称苏堂主。在他们心目中,苏御已经接替古月山,成为空字营的老大。至于那位“李左使”,大家依然一脑子浆糊,因为李勋一直支支吾吾地和稀泥,让大家搞不懂其中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御见过几位伤员,还见到那位断臂兄弟,苏御赏钱安慰,还说,将来郡主府会有另外一份奖励,我必然为你们争取。你的伤不会百受,致残的兄弟一定会有人养。 最后苏御去探望那位罗汉,这家伙简直是个神人,九尺的身高,换算一下便是两米零七。在这梁朝,算是极少见的大块头。如若不是这大块头支撑着,估计鬼见愁的那几袖刀早就把他害死。 跛脚丫鬟唐怜在这里伺候,好是殷勤,苏御玩笑道:“如若你舍不得屠彪,干脆我做主,让你嫁给他算了。” 小丫鬟脸色煞白,老大不满意。 见状,苏御心中变有数,她只是敬仰屠彪,把屠彪当亲人看,却并没有男女爱恋之心。 唐怜把苏御带到无人处,道: 【我联系过二哥陆笑,二哥说太后的死与凉妃有关。要说这太后也是倒了霉的。她千算万算,竟没算到这一步。 太后独掌大权多年,京畿道二十万玄甲军,里三层外三层保护她。皇城也是遍布高手,密不透风。可最后她竟然死在一个弱女子手里,实在是没想到的事。 二哥说,那凉妃丑陋而懦弱,平时竟被欺负。可这老实人被欺负急眼了,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在犁万堂出去联络曹无敌的空当,凉妃闯入,用枕头闷死太后。 二哥还说,仅凭凉妃一人实难办到。估计宫里还有人参与此事。但具体是谁,二哥就不知道了。不过二哥说这事皇帝一定知道。因为太后一死,皇帝立刻召见玄甲军五大将和十五中郎将,稳定玄甲军权。同时三位国公爷带兵入殿,帮助皇帝维持秩序,整件事办得有条不紊,就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 听到这里,苏御感叹一声:“虽然不保证这也是真相,但这个版本听起来更最接近事实。没想到陈太后那样的铁娘子,死得这般凄惨。”话锋一转:“唉,唐怜,你刚才提到曹无敌,谁是曹无敌?” 第一四四章 重建 苏御问唐怜,谁是曹无敌? 这个问题唐怜也问过陆笑,可陆笑也不知道。陆笑曾经以为唐雄是曹无敌,可后来发现不是。因为犁万堂出去联络曹无敌的时候,唐雄已经死了。 “二哥身份隐蔽,知道他身份的人,除了大哥谭方鼎和八姐雁南飞,再就是你和我了。或许李漠白、花听风他们也知道。可他们从未提起过,所以我也不确定他们是否知道。所以呀,你可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唐怜小脸上表情有些怪异。 她现在是以陈老教主的女儿身份与苏御说话,颇有一些恃宠而骄的意味。 苏御冷着脸,慢慢扭过头来,伸手,在唐怜的小脑瓜上敲了一个爆栗。 唐怜受疼,捂着脑袋,龇牙咧嘴。 “你还好意思跟我提‘保密’二字?”苏御恨恨地咬牙:“要不是你,我的身份能暴露吗?这下好了,整个唐家都知道我是红黑神教的人,而且还是个堂主! 我的天,你是想害死我不成? 咱们神教在洛阳是什么名声?人们都说我们是杀手集团!一群杀手呀! 清化坊是什么地方? 安国公唐振的家! 大司马卧榻之侧岂容杀手鼾睡? 我已经三天没看到唐灵儿了。估计下次见面,一准与我说这件事。到时候李家货栈估计要被取缔。兄弟们必须搬出去。 还有你,你的问题更严重。 你本来是唐雄家里的管仓丫鬟,后来被我买到郡主府,再后来唐雄、唐秋造反,就算你没参与其中,也惹得一身骚。 那日屠彪受伤,从你的表现来看,大家都知道你与屠彪关系不简单。也就是说,你的身份也暴露了。我看你也很难留在清化坊,就更别提郡主府。 如今唐灵儿的爵位又提高。虽然还叫郡主,可现在她是大城郡主(长安)。比以前身份更高了呐。好了不起呐。以前她就瞧不上我,我看以后就只能用鼻孔眼看我了。” 闻言,唐怜欲哭无泪。 苏御用手指戳唐怜脑门:“都是被你个小丫头给害的!” 唐怜捂着脸蹲到地上,大哭起来。姑娘觉得委屈,在红黑神教这样的组织里,讲究个论资排辈。老教主陈千缶活着的时候,唐怜虽小,但身份超然。她去哪里传话,都是代表教主。她的身份,介于八大弟子和十八罗汉之间,更别提那些大旗长、小旗长。 小姑娘身份远远高于普通教众。 八大弟子是陈千缶的入室弟子,相当于陈千缶的儿子女儿。唐怜也叫他们哥哥姐姐。 而十八罗汉是陈千缶的门外弟子,守在聚奎山穹神顶,时常受陈千缶指点。那时唐怜就认为,自己不但是陈千缶的义女,还是一名入室弟子。应该排在第九。而苏御是雁师姐代替义父收的后徒,无论怎么排,也应该排在唐怜的后面。最多排名第十。 就好像排队的时候,突然被人加塞,小姑娘心里不好受。 曾多次想与苏御说,你应该站在我的后面,可她却发现这话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的。苏御在空字营里威望很高,基本取代三哥古月山的空字营护法地位。现在还自命“追风左使”,乔装李漠白控制整个红黑神教。而且还是唯一能联系上雁教主的人。 红黑神教经不起折腾了,如果这位“李左使”再出问题,无法重振神教,神教教众的心就凉透了,随之教派崩溃瓦解,再无回天之力。 这时唐怜甚至担心“真李漠白”突然回来。如果他回来,那可就彻底露馅。李漠白那人潇洒惯了,不爱管事。单轮武功,李漠白或许是八大弟子当中最高的。可他那不羁的性格,导致他根本当不成教主。 据说陈千缶也为此感到惋惜,而李漠白那般不羁,反而是陈老教主最爱的徒弟。 “如果义父还在世的话,或许你也会是义父最爱的徒弟。有的时候,我倒是觉得你跟五哥很像,你们都有不羁的一面。可你也有沉稳的一面,让人觉得放心。但是!”唐怜哭着鼻子站起来,叫道:“你不应该这样对我,你入门比我晚!我应该是你的师姐!” “打住!”苏御摆手道:“我只有一个师姐,她的名字叫做雁南飞,江湖喝号雁悲鸣。而你个小丫头,少跟我摆老资格。这样,我委屈一下,认你当个师妹算了。不许跟我讨价还价,否则我连师妹也不认。你就是教主的女儿,不是徒弟。” 被人强行插队,小姑娘气不过,撒泼似的坐到地上蹬腿。 这丫头的脾气实在是让人扛不住,任何情绪在她身上都会被放大。不过苏御认为,也不能太惯着她,有的时候,一股劲儿必须给她掰过来,否则就无法管了。就好像硬掰谭沁儿一样。那个丫头也不是省心的,不是照样被掰过来了。所以这次苏御没留下来哄她,而是拂袖而去。 刚回到郡主府,就见到唐宽站在郡主府二进院,身旁还站着唐延。 这次唐灵儿冲上大位,唐延也被提升,负责管理唐家建筑相关事务。这也是个肥差。砖瓦石木料等相关建筑材料的进货、囤放、建造、修葺大堆事要管。哪里都能流出一点油水来。 见苏御回家,唐宽道:“妹夫来得正好。我们正在商量为郡主府重建主楼。我说要建木楼,十七弟却是要建砖石楼。我二人争论不下,你来说说,是木楼好,还是砖石楼好?” 苏御一笑问道:“建楼预算可是相同的吗?” 唐宽道:“是的,这是灵儿亲口说的,不必奢建,五百万封顶,不能再多了。可是后来唐振却说,五百万太寒碜,他再加一千万,建得隆重一点,最起码要符合长安郡主的身份。” 苏御笑道:“要我说不如这样,一楼用砖石,二楼用木头。一楼一定要结实,哪怕再起大火,二楼烧成灰烬,一楼也要稳如泰山。” 唐延道:“我之所以要坚持用砖石,就是考虑火灾。看来妹夫与我想到一块去了。” 唐宽一笑道:“那好,这事就交给十七弟去办,我就不管了。待建成之时,找我验收划账便是。” 这种花公家钱的事,无论讨论得多么激烈,往往不会闹得翻脸,大家其乐融融,后来散去。 唐宽走后,唐延眉毛扬起老高,面露慧黠道:“妹夫,要我看,我把这一楼弄得大一点。专门为你隔断一间,这样你就不用住耳房了。” 苏御本想拒绝,可又觉得那样办事有些不识抬举、不近人情,于是说了声“谢谢十七哥”,唐延满意点头。 让唐延做成一次便宜好人,但最后苏御能否住进隔断小屋,其实还是唐灵儿说了算。如果唐灵儿不同意,反而无趣。可唐延不管那些。 苏御回到耳房,刚坐下,有丫鬟来找,让苏御去国公府,说唐振、唐灵儿要见。 第一四五章 大幸 陈太后驾崩,天赐皇帝快速稳定大局,而唐振是天赐皇帝的重要帮手,所以唐振这几天非常忙,一边要照顾皇帝的事,还要抽空处理唐雄造反留下的烂摊子。像他这样的人物,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与苏御见面,也都是夹缝里挤出来的,可他看起来心情不错。 他一边批改文件,一边说: “皇宫里的事我想你也听说了,你不必纠结太后和凉妃是怎么死的,总之现在变天了。皇帝仁慈,对陈太后旧部很宽容。包括犁万堂那样的人,皇帝都选择留用。因此现在洛阳城里看起来很太平。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清洗的迹象。 这并不奇怪,太后和皇帝本来就同属一个势力,而皇帝以仁慈之心对待太后旧部,就能继承太后的所有遗产。还有一部分人,其实他们本来就是忠于皇帝的,所以才听太后调遣,比如张云龙。 当年天赐皇帝还小的时候,就跑去西域见牧王。那是陈太后想稳住牧王的一计,并想通过牧王制衡三大门阀。却没曾想牧王鼓励皇帝一定要亲自北伐,并把手下悍将公孙雄送给皇帝当左路先锋。 结果皇帝真的带领军队北伐,那次我、孟丹青、西门真森都在北伐的队伍里,张云龙和公孙雄当先锋,我们三个分别是左翼、右翼、和后队。 当时三位老国公还都健在。皇帝带着三个门阀最重要的公子北伐,你说三位国公会如何对待?他们拼了命的往北方送物资,帮助皇帝一举消灭东胡主力。那次我们一直打到狼居胥山。说实话,那次经历真的很美好。有的时候做梦都能梦到。 也就是那次北伐的时候,张云龙与皇帝之间建立绝对信任关系。而我、孟丹青、西门真森之间,其实也有了一些默契。否则这次东府财政危急的时候,孟丹青也不会给我这个面子,劝说孟思勋收手。如果孟思勋不收手的话,灵儿就彻底败了。而东府也就乱了,我就要向二叔(唐宁)低头,恳求他的帮助。 现在张云龙是玄甲大将军,对皇帝来说,就是最好的靠山。而总监军曹圣也是天赐皇帝的死党。曹圣的侄女曹玉簪,又是天赐皇帝宠爱的懿贵妃。 玄甲总督粮官赵挺是皇帝的堂叔,现在皇室成员当中,数赵挺叫得最欢,声称代表全部亲王向皇帝效忠。如果哪个亲王不服,他就要去消灭谁。 玄甲总参将公孙雄是牧王留给天赐皇帝的能人,是鲜卑人,只要皇帝对鲜卑一族保持原来的优待政策,公孙雄绝不会造皇帝的反。 有张云龙、曹圣、赵挺、公孙雄的支持,所以现在皇帝已经基本掌握皇室大权。 而玄甲军五大将当中,唯独总副将陈青被调离。同时收回第三师(金吾卫)中郎将的虎符。不过皇帝对待这位表哥还是非常仁慈的,保留了陈青的爵位,让他安安稳稳当一个侯爵,以后别参与军务也就是了。 只要陈青交出虎符,并且获得妥善对待,其他中郎将就很容易接受皇帝的调派,当然他们不接受也不行。皇帝要把那次北伐时认识的人提拔起来,这样他才会感到放心。” 苏御点头道:“天赐皇帝仁慈而智慧。韬光养晦许多年,终究没有白费。而那位牧王千岁,真是高瞻远瞩,令人佩服。” 唐振笑着点了点头,放下笔:【都说天赐皇帝懦弱,其实我觉得那只是一个假象。是陈太后太强横,所以才会显得皇帝懦弱。不过皇帝的身体是真的不行,听宫里传出消息,皇帝竟然宿便如血。我问过太医,这病没办法治好。 皇帝亲自上朝,这才三天,就觉得身体不行了。昨天晚上邀请三位国公入后殿商讨,要立凉妃的儿子为太子,并让太子监政。 孩子才三岁,如何监政? 这明摆着是要立皇后,让皇后带太子上朝。 皇帝说我有镇国之才,说孟公有治国之才,说西门公有富国之才。只要我们三个齐心协力,大梁朝必然走向富强。至于坐在龙椅上的人是谁,其实并不重要。 当然这话是他自己说的。 不过我倒是挺认同他的话,尤其是对丞相孟丹青的评价。孟丹青这个人很不简单,他不仅能照顾好孟氏家族,还完全有能力治理国家。更可贵的是,他有一颗治国之心。 这非常了不起。只要有他在,大梁朝就不会乱。 我会支持孟丹青治国,同样孟丹青会帮唐家还债。 而西门真森那个鬼东西,从来都是和稀泥的。他那个人一直秉承‘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生存之道。我们都懒得搭理他,可有的时候不搭理他又不行。 他真的是又臭又硬,又奸又滑,从来不吃亏的主。西门家族选他当继承人,真的是没选错。他们西门家一直都是这个死德行。表面上让你看不出他想干什么,可是背后一刀往往都很致命。】 苏御点点头道:“皇帝的智慧一直被低估,虽然长期处于蛰伏状态,其实他对朝堂之事洞若观火,对十八哥的评价也是一针见血。论大梁朝最能打的人,非十八哥莫属。” 这句话好像说到唐振心缝儿里去了,他诚然一笑,说话的兴致变得更高:【皇帝还说,之前太后的一些政策太过强硬,阻塞言道、苛税害民、兵赋过甚、刑罚过重,动不动就要砍人手、剁人脚、挖眼睛、割舌头,导致梁朝有太多的残疾人。这非常不好。 这些酷刑,看似能让皇权稳定,其实好似蚂蚁噬象,会把大梁朝国祚耗尽。如今皇帝要废除这些恶法。要把那些砍手躲脚挖眼割舌的刑罚废除,改成在脸上刺字。这样既能惩罚那些罪犯,又能保证他们还有劳动或服役的能力。 对于太后的谥号,现在皇帝要封她主谥号为“武烈”,因为太后当政时期,发起了太多的战争。本来皇帝是以开玩笑的口吻说出来的,可满朝文武却没有一个反对。这事反而就这样坐实了。或许皇帝也觉得哭笑不得。】 说到这里,唐振苦笑摇头。 自从苏御认识唐振以来,第一次听他说这么多话。 以前找唐振办事的时候,唐振都是先问情况,然后直接给出结论或者指导意见。可这次不同,唐振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 看来他心情真的很好。仿佛看到了某种曙光。 唐振说,孟丹青有治国之心,可苏御觉得,唐振的治国之心比孟丹青还要强烈。这个人非常有民族责任感。有他这样的人担当梁朝大权,对梁朝甚至民族来说,都是大幸之事。 第一四六章 可悲的是 聊了半天大事,最后终于聊到苏御身上,唐振话锋一转: 【我听说你是红黑神教的护法? 这可真有些出乎预料。 不过你不必紧张,这件事我已经考虑过了。这没什么了不起。孟家暗中培养十杀门,西门家培养四方会。我们唐家其实也想培养一支,可我们一直缺钱,所以没去落实这件事。如今你能跟红黑神教扯上关系,我倒是觉得挺不错。 而且我一直认为,红黑神教的势力远远超过十杀门和四方会。红黑神教里的那几位豪侠,真的很出名。我也仰慕已久。如果有机会的话,你可以请他们来与我见个面。尤其是雁悲鸣、陆笑、李漠白、花听风这四个人,简直被传得神乎其神。 如果红黑神教能听命我们唐家,我倒是挺欢迎。但我有一个条件,他们不能把总部设在清化坊里。毕竟我们不是直属关系,万一红黑神教桶出什么大篓子,恐怕我也收不住。如果红黑神教的总部在清化坊里,到时候就说不清了。 我听说现在孔硕成了北市大蛇头,他一直都是你在扶持。我还听说,你动用大司马卫队去帮他。这次出手可有点大,差点没收回来。既然你这样帮他,我想你让红黑神教总部设到北市,孔硕不会拒绝?】 苏御举得唐振在见自己之前,一定做过功课,比如他挑选的这个地方,就很讲究。十杀门和四方会都在南市,而唐振不希望红黑神教去跟抢地盘。否则背后牵扯的事情太多。而北市建立总部,就没什么好担心的。而且还能起到辅助孔硕的作用。真是一举两得。 苏御点头道:“是的。” 这时盯着石晷的小厮跑了进来,提醒唐振该出发了。 唐振站起身,披上大氅:“现在东西两府合并,唐灵儿手里的钱多了起来。我已经开始设计还款计划。我不想让唐家给人留下赖皮的名声。借钱就一定要还。尤其是这些新开辟的关系,更要用信誉来维持。孔硕那一万套锁甲的钱,你可以去灵儿那里支款了。” 唐振大踏步离开国公府,据说有要事与皇帝商议。即便是走路,唐振也要抽空说话,拉着苏御的手说:“都说先帝风流,不问政事。其实那都是表象。先帝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他与三位国公关系非常好,简直像朋友一样。所以那时大梁朝十分稳固。先帝与家尊见面时,都是兄弟相称,可想而知他们关系有多么默契。我猜你自己也不太清楚,唐家为何与苏家联姻。” “……?”苏御一脸疑惑。 唐振又道:“我听说你与灵儿感情不是很好,我觉得不应该这样。别人说一些闲话,诸如‘门不当户不对’,你都不要往心里去。只要我支持你,就是门当户对。灵儿气盛,但她毕竟是个女子。你是男儿,要大度一些。” 唐振这一席话,把苏御听得稀里糊涂。甚至觉得唐振有些语无伦次。可总结一下,无非是哥哥在关心妹妹和妹夫的感情问题。作为唐灵儿同胞哥哥,关心一下,倒也人之常情。于是苏御也没太往心里去。 唐振真的很忙,就连上马的前一刻,还签了一个紧急文书,这才蹬马走人。 苏御感叹:“这才是国家栋梁应该有的样子。” 与唐振说话的时候,感觉生活节奏都被带得跑起来。有些累人。可是离开那个节奏,又让人感觉空虚。苏御整理了一下帽子,决定去见“媳妇”要钱,然后给孔硕送去。一想起唐灵儿,又觉得一阵头疼。 此时唐灵儿正在大司马书房办公,距离恬静只有一门之隔。 苏御发现,太后驾崩,国公府里好像整体都变得快乐起来。比如这恬静,就给人一种兴高采烈的感觉。 或许这是一种错觉,又或许不是。 恬静见到苏御进来,一笑道:“郡马爷可是来领月俸的?上个月时,郡马还是从四品爵,所以只有五千钱。现在郡马是从二品爵,下个月开始有一万钱。不过这钱都是唐家给的,不是朝廷给的。” 苏御一笑道:“看来我又跟郡主沾光了。” 恬静笑道:“可不是么。大梁朝与前朝不同。只有太后、太皇太后才是正一品,皇后和大长公主是从一品。大城郡主,是最高品衔郡主,正二品。而郡马爷就是从二品衔。可是大梁朝只给公主和郡主俸禄,却不给驸马和郡马俸禄。” 苏御笑道:“哦,我明白。这是在保护各位公主和郡主嘛。” 也不知梁朝开国皇帝是怎么想的,或许是担心老赵家的女儿遇害?所以他只给自己的女儿、侄女俸禄,却不给驸马、郡马俸禄。逼着驸马郡马吃软饭。而且,如果公主、郡主过世,驸马、郡马连品衔都要被剥夺。这实在是有些过分了。 驸马和郡马虽然有品衔,其实一点权力也没有。就是一个排面。参加某些宴会的时候,能谋个座位。更可悲的是,娶一个公主或郡主回家,就是娶一个祖宗回去。每日晨昏定省,公公婆婆都要陪着驸马、郡马去给公主、郡主磕头,行君臣之礼。行礼完毕,二老回去。公主、郡主带着驸马、郡马再给公婆行孝礼。 吃饭、坐车、礼会各种讲究。 麻烦得要死。 除非公公是一个很牛的人物,比如唐琼等几位老国公,他们见到皇帝都免跪,自然不会给公主身份的儿媳妇下跪了。而唐琼的续弦夫人也是一位公主。正是唐振和唐灵儿的娘。所以唐振、唐灵儿和当今皇帝也是正儿八经的姑舅亲。皇帝见到唐振,要叫一声表哥才对。 每个公主出嫁,都有两个监礼太监随行,整日监视公主、郡主,驸马、郡马的言行。 各位驸马、郡马从此打消纳妾和出去跑骚的念头。 如果违反,那可不是闹着玩的,皇室绝不会放过,一旦逮住,就往残上打(三位国公例外)。由于皇室下手太狠,往往会出现公主跑去皇宫恳求轻罚的情况,让人哭笑不得。 其实陈太后也给唐灵儿安排了两个小太监,可是唐灵儿是外姓郡主,凭借唐氏门阀的强横,太监哪敢管唐灵儿。反而被老貂寺胡荣耍得团团转。这次公主府受难,两个小太监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到现在还没回来。估计他们也不敢回来了。 恬静笑了笑,笑得有点邪:“以前郡主不要求行礼的,可如今郡主说了,要严格按照长安郡主礼规办事。不知郡马爷是否知道这些礼节,要不要让礼官教教呢?” “算了,我不见她了。你去给我传话,就说十八哥说的,让她给孔硕一万套锁子甲的钱。再见!”苏御挥袖要跑。 却听屋里有人说话:“让郡马进来。” 第一四七章 各藏心机 忽冷忽热 躲不掉了是不是…… 进去就进去,郡主还能吃人不成? 在恬静的偷笑注视下,苏御大摇大摆走进去,也不行礼,直接坐进椅子里。 唐灵儿冷眼看着苏御,注视良久,苏御不为所动。 胡荣站在唐灵儿身旁,老成持重,不吭声。 王珣站在另外一边,显得尴尬而为难。 唐灵儿冷声道:“唐怜本是显伯府的人,你为何把她买过来,她与红黑神教有何关系?郡马应该如实说来。” 身穿大红礼袍的大城郡主坐得笔直,语调铿锵,嗓门高亢,听这口气好似县官审案一般。 苏御早预料到唐灵儿会问这个问题,于是很快回答道:“唐怜也是红黑神教的人,我看她身世可怜,所以领到郡主府里,能有个照应。唐怜曾在显伯府当丫鬟,虽经常被唐秋安排做些小事,但那都是一些家务闲杂,她并不知道唐雄、唐秋要造反的事。” “哦?身世可怜?”唐灵儿正色问道:“如何可怜法,说来听听。” 每次听唐灵儿说话都让人生气。这丫头说话总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如若此时灵魂出窍,就能看到一位高傲的郡主,正微仰着头,用俯视的目光看着眼前人,有一种神仙天下凡藐视众生的既视感。 而有的时候,她说话又给人一种不着边际的感觉,用苏御的话说就是“不上道儿”。或者说无法把她引上道儿。 唐灵儿是一个很有主见的人,别人很难引导她。她认准一个话题,就要一直问下去,刨根问底,不死不休。这样的人,就给人一种强势之感,苏御甚至觉得,唐灵儿跟那陈太后倒是有一拼。如果这两个女人成为婆媳,成天生活在一起,真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子。或许房子都能让她们给拆了。 还没讨论问题,就先生气,这是很不明智的。苏御平复一下心情道:“我听说她六岁时成为孤儿。一条腿还有残疾。多可怜呀。” 唐灵儿微微眯眼道:“孤儿可怜,有些跛脚也可怜。神教教众上千,孤儿不止唐怜一个?跛脚的也不止唐怜一个?郡马还打算招几个这样的可怜人进府呢?” “我说灵儿,你跟我说话能不能别……” 苏御声调有些高,看到王珣眼珠子都快瞪出血来,苏御觉得最好不要自讨没趣,于是声调又降下来:“如果你不喜欢唐怜,那就让她走好了。哦对了,刚才十八哥说,要让红黑神教把总部安排到北市去。我正打算去安排一下。十八哥还说,要把孔硕的一万套锁子甲钱给他,你把钱给我,我顺便送过去。” “急什么,关于唐怜的话题,我们还没讨论完呢。”唐灵儿呛声道:“我看唐怜挺好的,那就留下,留在你的屋里伺候你。” 这一定是反话,如果一口答应,相信唐灵儿一定会坐地爆炸。 可苏御却突然心中犯坏,顺着话题说:“那小嬛呢?” 虽然没一口答应,可这句话也让唐灵儿眉梢一挑,凌厉目光直射而来。 唐灵儿眼睛一瞪:“小嬛那丫头让我很失望。笨手笨脚的,很多事都做不好。远不如那个跛脚丫鬟,能把郡马伺候得舒心。” 苏御觉得唐灵儿已经生气了,于是笑了笑说:“我看还是不必了,小嬛挺好的。而那唐怜却与小嬛不是很对脾气。既然无法融合,我看还是算了,让唐怜走。让他去北市,饿不死就行了。” 唐灵儿微微扭头,斜视道:“郡马这是真心话么?” 苏御挑眉撇嘴,沉重点头:“嗯。” 唐灵儿冷哼一声:“那好。咱们再讨论讨论北市的问题。我听说郡马总往一个羊肉小店跑,据说那里的跑堂是一个漂亮姑娘。郡马每次去,都与那姑娘有说有笑,可是真的?” 苏御收敛神色,道:“不知灵儿是否听说过谭方鼎的名号?” 唐灵儿皱眉。 胡荣靠近低声耳语。 唐灵儿一仰头道:“如何?” 苏御道:“那个跑堂女孩,是谭方鼎的女儿。” 唐灵儿又问:“谭方鼎的女儿,与你有何关系?” 苏御道:“谭方鼎是我的大师兄。” “大师兄?”唐灵儿眉头皱得更紧:“我还没问你,你是如何与红黑神教勾结上的?” “别用‘勾结’这个词,我觉得挺不恰当的。”苏御站起身,抖了抖袖子,一副即将展开长篇大论的样子说道:“两年半以前,苏某为家事操劳,骑乘陌上,吕黄二老奴相辅而行。突然见到一黑衣女子浑身是血倒在田边,苏某一向慈悲为怀,岂能见死不救。于是我立刻下马,上前一探,原来是……” 苏御给唐灵儿讲故事听,把唐灵儿听得屏气凝神,很显然这些故事让唐灵儿感觉很新鲜。逐渐的,郡主脸上的怒意和怨气也少了许多。因为她感觉苏御说的话是实话。 信息量很大,唐灵儿思忖好一会才道:“如果你能控制李家货栈空字营,我倒是觉得他们不必离开。以前他们就隐藏得很好,而且这次郡主府受难,他们的表现也让我十分满意。不如就让他们留下来,他们距离东大仓很近,还可以暗中保护东大仓的安全。” 苏御心中一喜:“也好。反正李勋他们也都是一些喽啰。与红黑神教总部没直接联系。有联系,也是依靠我。” 唐灵儿又道:“我听说冯瑜成了李勋的女儿?” 苏御又把冯瑜他娘的事说给唐灵儿听。 唐灵儿显得有些不耐烦:“难怪你整日忙碌,原来你办了这么多事。大事小事你都管,你也不嫌累?” 唐灵儿这句话颇有揶揄之味。 苏御笑了笑。 唐灵儿几乎不假思索,又问:“听说当初哥哥答应,让你找个小妾?又听说,郡马很是喜欢冯瑜?” 说了半天话,终于还是把石头砸了下来。 这话比扬沙子厉害多了。 苏御揉了揉鼻子道:“冯瑜那丫头漂亮而乖巧,但我与她之间,清者自清,无需解释什么。至于当初十八哥让我找小妾一事,一开始我就没往心里去。我一直觉得,那是十八哥对我的考验。” 唐灵儿冷笑:“看来你还挺明白。” 苏御挑眉点头:“那是当然。” 唐灵儿怪声道:“既然你这么忙,家里外头都需要你照顾,身边只有一个小嬛岂能够用?要不就把唐怜留下,专门给你联络北市。而冯瑜也送到你屋里,让她帮你跑腿李家货栈。郡马觉得这样安排,合适否?” 苏御想说很合适。 可是想了想,还是摇头道:“不合适。” “为何不合适?” “落人口实。” 唐灵儿终于笑了出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虽然你有的时候让我很失望,可有些时候我还是相信你的。既然你担心落人口实,这也不难。宫里又给我安排两个太监过来,其中一个留在你身边,他自然会监视你的一举一动。包括晚上睡觉的时候,他也会留在你的屋里。” 准知道没那么便宜的事,唐灵儿逐一挖坑,最后还是用一个小太监给填上了。 突然觉得好无趣,苏御脸色尴尬:“我那个小厢房,一共能住几个人?小嬛、冯瑜、唐怜,再加个小太监?设立铺都能顶房盖。” 唐灵儿脸色一沉,道:“郡主府主楼重建,唐延不是特意给你隔断一间出来么,我觉得够用了。” 呦,这还真的有点出乎苏御的预料,听言外之意,将来自己就可以住进主楼了。 仔细想了想,唐灵儿说话是真的能绕弯子。 饶了一大圈,最后以这种方式把苏御请进主楼。 苏御甚至怀疑,唐灵儿与唐延是串通好的。 不能小看唐灵儿,这丫头本质上和唐振是一类人。 有些事办得大开大合,有些事办得不留痕迹。 实在让人拿捏不准。 “我想卖片竹林。”苏御冷不丁说出一句。 唐灵儿一皱眉:“买竹林作甚?” 第一四八章 一言为定 在没见到苏御之前,唐灵儿就听到过很多关于苏御的负面消息。 因为以前惦记唐灵儿的男人太多。于是就通过各种关系,给苏御制造负面新闻,希望把他们的娃娃亲搅黄。那些负面新闻甚至一度传进老国公唐琼,和时任兵部尚书唐宁的耳朵里。但是这两位老人不好糊弄,一些流言蜚语在他们面前,总给人一种不攻自破的感觉。 可是那帮人并不死心,继续恶语中伤,以讹传讹就传到了唐灵儿的耳朵里。七大姑八大姨九大姐十大嫂的长舌妇,或有意或无意地说那苏家小子如何如何败家,如何如何风流,据说与一些不三不四的女人生了好多野种。这苏御纯不是个好人,搞不好他还一身病云云。 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什么人能扛得住这样的敲打。 唐灵儿本不是一个好糊弄的,但是总有那些恶语钻进耳朵里,水滴石穿也把姑娘的心给敲碎了。所以一开始唐灵儿非常膈应与苏御的联姻。包括那日婚礼,是她要求不跟苏御拜堂的。而唐振当时也是迫于唐宁的压力,才举办这场闹剧般的婚礼。 不过后来唐灵儿发现,其实苏御没传言中说得那么不堪。连住在他屋里的小嬛,还保持着姑娘之身,从此可见流言害人不浅。小嬛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却也不是普通人能比。水灵灵一个大姑娘,他都看不上,怎的就能去招惹那些不三不四的女人。 都说苏御无才无德,可是那一首《青玉案·宁侯寿日夕》,至今还在洛阳城中火热传唱,这般大才,可不是寻常可见。而他却把这样一首美妙绝伦之词送给了一个穷困潦倒毫无利用价值的朋友,这般施德,岂能是常人可比? 参加一些礼会时,常会听到有人讨论起那许洛尘,传说还有人特意去华州找过许洛尘,可那许洛尘都是闭门谢客。结果那许洛尘越是神秘,就越让人觉得他高不可攀才高八斗。每到这时,唐灵儿都想说一句,其实那首词是苏御写的。可这话岂能说出口。即便说了,又有谁信? 刚想重新审视苏御,可令人愤恨的是,这苏御果然像传言说中的一样不拘管束,不听唐灵儿指挥,甚至总给唐灵儿气受,实在让郡主咽不下这口气。从唐钟那件事开始,二人就一直较劲,而苏御从来都是寸步不让。 忤逆郡主,这还了得? 就在唐灵儿与苏御较劲的时候,苏御又到处乱跑,总能弄出些是非来,斗殴、赌博、举债、奢侈、买丫鬟、探青楼、藏逃犯、逛小巷、他还保媒拉纤儿的。唐灵儿一想起那些流言,对号入座,时常感叹日久见人心。 这苏御果然不是个好东西。前些时的好,都是他装出来的。那首词,说不准是他从哪里买来的。 就在唐灵儿决定不再理他时,苏御又捧着一摞罪证来找唐灵儿,细数唐立、唐恂之罪。这倒是让唐灵儿心情大起大落,知道苏御忙忙碌碌的竟然是在为自己谋求坐稳财权。不免有一些些感动。 不过唐灵儿对此并不是特别在乎,因为她觉得苏御有私心。说到底,苏御是在为他自己办事。同时唐灵儿认为,东府是唐振说了算,只要十八哥强横一些,东府两个长老纯属摆设。否则当初唐振也不会答应与唐宁分府而治。 虽然心里这样想,可唐灵儿还是带着苏御去唐立和唐恂府上走动走动,或许是姑娘玩心大起?试探一下苏御收集罪证是否是真的。如果是真的,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将来二位长老再来郡主府支款,就不能像以前那般哄着他们。 紧接着又爆发刀兵之事,苏御的表现唐灵儿看在眼里,就连林逍、王珣都打不过的人,苏御也敢上去与人照量照量,看来苏御胆子不小。而且在那关键时刻,他从未想着逃跑,这一点倒是让唐灵儿颇为感动。 不过当时唐灵儿的注意力并不全在苏御身上,比如苏御的流星指暗器,她一直没看到,她只看到了胡荣打出去的暗器。她还有些纳闷,那暗器打出去一发,为何有两道声音。看来还是荣伯更厉害,招法诡谲多变,功力深不可测。 而苏御跳上中堂房顶,用手指刺穿敌人太阳穴的时候,唐灵儿正捂着脑袋蹲在那里,啥也没看见,她也不知那人怎么就滚下去了。回头她也不问苏御,如果问,就会觉得没面子。 现在唐灵儿知道苏御不太好对付,所以也不跟苏御针锋相对,而且她发现,这苏御冷不丁说出一句话,总让人摸不着头脑。刚才还在说人事安排,话锋一转,又说要买一片竹林。 唐灵儿大惑不解。 随后苏御信心满满地说,自己在家的时候,就经常研究造纸工艺,颇有心得。当初之所以没在华州建厂,是因为苏家太穷,没钱去建。而现在,听说灵儿手里有钱,不如分出一部分钱,去建大型造纸厂。苏御保证,造纸成本是别的造纸厂的一半。这样一来,仅凭价格优势,就可以快速占领洛阳市场。 说到底,这还是技术优势。苏御说,这种技术保密的时间不会超过三年,所以,三年后又是资源的竞争。因此,现在应该先下手为强,买下竹林,保证资源在手。竹子的生长速度是非常快的,一片足够大的竹林可以循环利用,实在是一本万利的好买卖。 “我已经打听过了,距离洛阳最近的竹林,在永固城鹿桥驿附近。那片竹林是庚亲王赵准的地盘。”苏御说了一句话,就微笑看着唐灵儿。 虽然苏御说得言之凿凿,可唐灵儿却觉得苏御在自吹自擂。 唐灵儿从小受到的是权谋教育,她对自然科学没什么研究,她不是很相信苏御这纨绔能研制出什么高效造纸技术来。 长眉阔目的郡主,用怀疑的目光看着苏御,半晌才道:“你是想让我联络庚亲王?” “是的。” “可是你的改良版造纸技术从何而来?可曾试验过?如若真的大规模生产,能保证品质和销量么?” “我觉得能。” “你觉得能?”唐灵儿摇了摇头:“你还是先去弄个作坊,如果作坊成功了,再拿成品纸来找我。如若果然像你说的那样又便宜又好。我一定会支持你。买竹林建厂,我会亲自监办,不用你操心。” 苏御拉沉脸:“灵儿,你就这么不信任我?” 唐灵儿道:“劲锋,你不要怪我。正如七叔说的那样,别人可以说‘没想到’,但我没有资格说。我现在掌管清化坊财权,我办事必须慎之又慎。每一笔投资,我都要加倍小心。另外哥哥设计的还款计划,我感觉压力很大。所以我暂时没有大笔钱用于买地建厂。” 苏御想了想:“如果我去外面引资呢?” “如果你能引来,我倒是很乐意合作。但一定要保证稳赚不赔。” “好,这话是你说的。”苏御站起身:“那我就去引资,但是官面上的事,还是要你去解决。比如庚亲王赵准。” 唐灵儿道:“唐宽、唐典也可以联络庚亲王。如果你真的走到那一步,我可以让他们带你去见。” 苏御眉毛一挑:“一言为定。” 第一四九章 夜无良 掌灯时分,永泰坊。 永泰坊距离南市只有一街之隔。 这里不是富人区,也不是贫民区。 而夜无良的总部,就坐落在永泰坊北三巷。 不是很大的院子里,一座三层木楼,木楼的样式与旁边建筑没甚大区别,不彰显阔绰,也不显得寒碜。 院门门楣上挂着“夜无良袁昆社”六字牌匾,而三楼顶楣上挂着“通天楼”的楼匾。 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身穿黑色短打衣靠,快步走进大门。门口提着灯笼的小厮见到这位黑衣人,均颔首行礼。而那黑衣人却理也不理,一阵风似的走了进去。 这黑衣汉子正是夜无良顶级杀手之一,夜来风。 当然,这是他的号,而不是本名。 有的杀手只用号行走江湖,并不是他们不想用本名,而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本来姓什么。他们出自地牢。十个孩子当中,只能活下来两个。他们或许不是孤儿,却比孤儿过得更惨。 梁朝连年混战,很多穷人家卖儿卖女,却造就了杀手集团的兴盛。真可谓悲剧中的悲剧。地牢生活太过残忍,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几乎没有女孩能走出来。可一旦走出来一个,都会成为各社团的重点培养对象。可夜无良镇守九转莲花的女杀手花千束,却死在了雁悲鸣的刀下。 紧接着花听风凭借鬼影般的轻功,救走困在九转莲花当中的一名女童。 用陈千缶的话说,我红黑神教从来不占女人的便宜。就让我的女弟子杀了你们的头号女杀手。陈千缶的这句话极具讽刺意味。要知道花千束虽为女子,可她当时却是夜无良的第一高手。 至此夜无良颜面扫地,在洛阳城中的影响力一落千丈。 花千束死后,夜无良老大猛霆退隐江湖,而袁昆成为夜无良的新老大,一直苦苦支撑。三年前陈千缶羽化,雁悲鸣继总教主位,却未能掌控大局,红黑神教轰然分裂。袁昆借势而起,采取各个击破的策略,抢走很多神教的“买卖”,干掉了几名神教大旗长。如今他所住的通天楼,就曾经是红黑神教的地盘。 “大哥,那个叫屠彪的没死!这小子真他吗命硬,挨了二哥七刀,还没死!” 夜来风登上三楼,见到袁昆。 袁昆正在吃饭,吃得慢条斯理,身旁一名画着怪异妆容的小丫鬟正在为他夹菜。 小丫鬟的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额头眉间点了两个红点,双侧脸颊两个大红点,嘴唇中心出点了一颗拇指大的红点。如此怪异的妆容,看起来好像祭奠用的纸扎童女,看着让人心生寒意。 小丫鬟夹一口菜放到饭碗里,袁昆才端起饭碗吃一口。 夜来风气冲冲地上楼,几乎是低吼着说话,可袁昆和那小丫鬟就好像没听见没看见一般。 袁昆吃光碗里最后一颗米粒,放下筷子。 小丫鬟快步闪身取来热茶,行走间脚下生风,给人一种脚不沾尘之感,而她捧着的茶杯茶壶却稳如未动。 袁昆满意地点了点头,伸手去接茶杯,可他却无意间伸出兰花指。 突然,袁昆眉头一蹙,眼神中迸射憎恶之色,随即把兰花指收回,重新抬手去接茶杯。这才说道:“老四,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遇事不要急。着急输三分。” 夜来风闷吼道:“我还听说,唐家赘婿苏御是新的空字营护法。他已经跑去北市联络大蛇头孔硕,要在北市设立总坛!老大,我们不能让红黑神教站起来,否则我们夜无良永无宁日。” “老四,以后你能不能挑一些我不知道的事说?”袁昆显得有些不耐烦:“难道你是在埋怨我放弃韩家,投靠唐雄?” 夜来风气馁道:“我当然不是在埋怨大哥。当初投靠唐雄,我也是赞成的。可惜那唐雄命不好,中了唐振的奸计,反而被唐振所害。否则唐雄登上安国公大位,如今我们早已傍上唐家,岂能让红黑神教死灰复燃?” 袁昆叹了口气:“我曾想到唐雄有可能会败,我却没想到郡主府里竟然还藏有红黑神教的人。结果我们不但没能完成投靠门阀的夙愿,反而让红黑神教复活。这实在是太糟糕了。” 夜来风急道:“我们帮唐雄造反这件事,韩家已经知道。他们不可能再支持我们。毕竟他们得罪不起唐家。这样一来,我们可就惨了。” 袁昆摆了摆手:“不必太慌。雁悲鸣不肯出山,谭方鼎自立门户,其他八大弟子各奔东西,红黑神教仅靠一个新晋堂主,掀不起多大风浪。只要我们及时出手,就能把他们的复兴之火消灭掉。” 夜来风跺了一下脚:“可是他们有唐家做靠山呀。” 袁昆冷笑一声:“不用怕,唐振是不会管红黑神教具体事务的。唐振要支持红黑神教,无非是想利用他们。可如果红黑神教连生存都成问题的话,唐振岂能支持他们?唐振要的是一个严密的组织,而不是一个烂摊子。所以我们跟红黑神教较量的时候,唐振只会坐山观虎斗。如果我们输了,唐振或许会顺水推舟,利用官面力量,把我们赶出洛阳。可如果我们赢了,那就另当别论了。或许,我还可以去找唐振谈谈,让他支持支持我们。虽然我们夜无良这些年过得不如十杀门和四方会。可我们的信誉还是有的。这就够了。” 夜来风想了想,握拳道:“可是听鬼头鹰说,那苏御也挺不简单。” 袁昆扭头看了看身边的小丫鬟,舐犊之情油然而生:“他苏御再厉害,还有我家袁婴厉害啊?当初见到婴儿从地牢中走出来的时候,我就觉得她一定是我的女儿。从十岁开始,我就为她推功。如今八年过去,婴儿已经不是寻常人可比。” 夜来风当然知道,袁婴不是袁昆的亲生女儿,他们之间毫无血缘关系。 袁昆笑眯眯冲着袁婴,嗓音阴黠,一笑出声,十分刺耳。 夜来风瞄了袁婴一眼,没说什么。 半晌,夜来风才道:“这次助拳唐雄,我们夜无良高手几乎都出动了,二哥鬼见愁、三哥鬼头鹰,都是从未跌出过杀手榜前二十的高手。而那苏御先与三哥战平,又击伤二哥。到现在二哥还趴在床上起不来呢。凭二哥的功力,都撑不住苏御的一掌,可见那苏御绝非等闲。” 袁昆收敛笑容道:“我听说,当时与鬼见愁正面对战的是屠彪,苏御只不过是背后下手。算不得什么。” 夜来风气恼道:“如果屠彪死了,也便罢了。可现在屠彪没死,这口气我们出不来!” 第一五〇章 永不停歇 夜来风显得气急败坏,说到深处,气得浑身发抖。 面对如此激动的夜来风,即便是袁昆也做不到心如止水,捏着茶杯的手指,不经意间又摆出了兰花指的造型。 袁昆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小手指,恨不得用刀剁了它。 袁昆并没因为夜来风的话而愤怒,反而因为这兰花指而怒冲额头。惨白的脸上,泛起青筋。 可袁昆并没有发火,也不会真的把自己的手指剁掉,他深吸一口气道: “老四,你这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太着急。我不止一次跟你说过,着急输三分。可你总也听不进我的话。你想杀苏御给你的拜把子哥哥报仇,我能理解你的心情。鬼见愁是你的拜把子哥哥,也是我的拜把子弟弟,我岂能不为他做主? 更何况二弟是为我社卖命而受重伤。如果我不为二弟报仇,岂不是寒了兄弟们的心?我们与红黑神教之间的梁子算是解不开了。我发誓,在我有生之年,必须剿灭红黑神教,为我夜无良两代人出这口恶气! 不过,我们办这件事不要操之过急。如果我们现在就把苏御干掉,并不是最佳时机。我的想法是,联合文一刀,在北市来一场大战。不但要砸了红黑神教的总坛,还要抢回北市大蛇头的位置!这样做一举两得,岂不快哉?” 夜来风疑惑道:“这事与文一刀有何关系?” “哈哈哈!”袁昆大声冷笑道:“苏御杀了文一刀的弟弟。” 夜来风更加疑惑:“传说是李漠白干的。” 袁昆拂袖起身:“别人不敢确定,但我敢确定李漠白不在洛阳,他甚至不在梁朝。之前我还纳闷,洛阳城从哪冒出一个高手,竟能假扮李漠白骗过那么多人,而我们对这个人竟然毫不知底。可根据鬼见愁和鬼头鹰对苏御武功描述来看,我敢肯定乔装李漠白的人就是苏御。” 夜来风道:“可是文一刀那人只爱钱。即便他知道弟弟死于苏御之手,他也不会白出手。” 袁昆瞪眼,阴狠道:“正因为此,我才更有信心文一刀会帮我。只要干掉红黑神教总坛,让那帮家伙永远抬不起头来,我答应给他五千万!” 闻言,夜来风显得兴奋起来:“大哥!还是你有手段!跟你混,俺心里舒坦!” 袁昆笑了笑:“只是我知道的事比别人多一点罢了,算不上高明。四弟勇猛无敌,在我心中才是高人。” 夜来风惭愧道:“正如大哥所说,我这人太着急。不成器的。” “不不不,我一直很看好四弟。你不仅仅是武功高,最关键的是你忠于我社。没有人能比你更忠诚。” 夜来风正色,拍胸脯道:“大哥要是这样说,我夜老四无话可说!” 袁昆大笑道:“四弟,你只要记住,跟着大哥混,你就安心办事就好。关于红黑神教,我不仅仅有文一刀这一个帮手。我手中还有一把利器,曹无敌。” “曹无敌是谁?” “你不必知道曹无敌是谁。你只要知道我们一定能赢也就是了。你要记住一句话,皇室与门阀之间,永远不可能是真正的朋友。哪怕是外敌入侵之时,他们看似共同抗敌,无非是共同保命而已。一旦和平下来,他们之间的争斗,永不停歇。” —— —— 苏御十分欣赏唐振的办事作风,这种欠钱必还的态度,颇显大家风范。 凭借唐家的强大实力,又如此重视信誉,何愁赚不到钱? 在安国公府,与唐灵儿进行了一场还算愉快的交谈。交谈结束时,苏御提出支款要求,并打算顺路把钱送到孔硕手里去。却被唐灵儿告知,让孔硕自己来取钱,咱们唐家没有给人送钱的习惯。 这唐灵儿自从当上大成郡主之后,感觉脾气见长,傲气冲天,坐地成佛了。见到她,就好像见到高耸入云的巨大佛像。不得不让人仰视之,仰她鼻息。苏御真想在她头上敲一个爆栗,让她知道什么叫疼。 但这种念头只是在心中一闪而逝,不可能真的上去给那么一下子。 另外苏御也不想破坏唐灵儿身上的那股子傲劲儿。 曾国藩说:家败一个“奢”字,人败一个“逸”字,讨人嫌一个“骄”字。 但不同情况还要拆分来看。就比如这唐灵儿,父亲是大军阀一品国公爷,母亲是金枝公主。唐灵儿生下来就是一身贵骨,岂能是装出来的。装出来的高贵令人作呕,可如果天生高贵反而是又雅又美。又比如那深居宫中的皇后国母,岂能跑到大街上去扭大秧歌。反而是端着架子,才让人觉得这是国母风范。 苏御一直觉得,唐灵儿这副“影涵水月不受彩,气傲冰霜何待春”的骄傲模样,算是一种别样的美。 但苏御也认为“别人不一定这样认为”。 各有各的看法,不必事事都争个高低对错,大家求同存异。 怀揣这般想法,就让人变得豁然开朗。是为最妙。 “小嬛,跟我走。” “哪去?” “北市。” “姑爷要买什么吗?” “不买。” 苏御现在手头的事很多,这次去北市,一方面是告诉孔硕取钱,同时还要与孔硕商量投资造纸厂的事。办这件事的同时,还要考虑红黑神教在北市设立总坛的事。在北市设置红黑神教总坛,让孔硕与红黑神教互相照应,只要配合得当,那么北市地面上,就唐氏势力一家独大。 苏御相信孔硕一定会同意的,如果有红黑神教助拳,那么孔硕北市大蛇头的地位,更加牢固。哪怕让他花点小钱儿,他也是高兴的。 但红黑神教与孔家仓完全是两伙人,不能混为一谈。所以苏御还要协调他们之间的关系,选出一个代表人,从中联络。苏御觉得谭沁儿灵活,倒是可以委以重任。另外让这小姑娘历练一番,对她也是好的。 而设置总坛这件事本身,也是个麻烦事。这可能打破现在洛阳杀手集团的平衡。引起不小波动。这中间是否会引爆某些事,也不好说。 同时苏御还想去见见雁师姐和大师兄谭方鼎。 当初谭方鼎以为师报仇为旗号,带着风字营的弟兄离开神教,如今太后已死,你是不是应该回来了?只要大师兄回到神教,那么雁师姐八成也能回来。到时候把红黑神教事务交给雁师姐,自己就可以脱身了。 否则现在大家都来找苏堂主,也让苏御有些吃不消的。要知道红黑神教里都是一些什么人物,几百亡命徒,要想控制他们,费心费力费神,还如何去做买卖赚钱。 第一五一章 决心 太后驾崩,要与先帝合葬洪陵,所以她的谥号不是太后,而是皇后。 今日是武烈皇后出殡的日子,一大早全城挂素,新提拔的玄甲第三师(金吾卫)中郎将赵亚夫(本名周匡,皇帝赐姓赵,并更名亚夫)披白开道,上万人的送葬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城开出。 皇帝要求禁乐三日,但凡走出坊市者,必须戴孝。 殓盛太后遗体的巨大黑漆椁车,犹如一间民房那般大,八匹大黑马奋力拉车,徐徐前进。 皇帝带领四名贵妃,亲自送葬。和尚、喇嘛、阿訇、道士、尼姑各教派僧侣数以千计,一众亲王公主披麻戴孝一路随行。这般礼仪大场面,岂能少得大成郡主和郡马,唐灵儿与苏御并肩,随着长长的队伍一路同行。 自发送葬的百姓,从皇城口,一直排到厚载门,数十里跪满街道两旁。 要说这武烈皇后生时也未如何施恩百姓,可当这位号称史上最狠最能打的太后驾崩之时,还是有许多人嚎啕大哭起来。 哭声扬十里,一路皆白孝,全城举哀,不过如此。 听到哭声,苏御心中莫名难受起来。 唐灵儿不知苏御难受个什么,传言中说,苏御这人薄情寡义,可今日看来并非如此,反而觉得他感情过于丰富。 送葬不是一个轻快活儿,这一路走下来,可把一些人给累惨了。 距离太远。一些身体不好的人甚至一头栽到,被礼官用担架抬走。这其中就有大长公主驸马詹玉林。苏御看得出来,其实那詹玉林是装晕,不过苏御心中倒是能理解这位驸马爷。他痛风严重,手脚变形,让他如此行走,实在是太残忍了些。 不久后,皇帝支撑不住,扶椁车嚎啕大哭。 一大群礼官太监搀扶着皇帝,陪椁前行。 这一路走走停停,时而下跪磕头。 礼节繁琐,不提也罢。 这一顿折腾,从早晨一直折腾到傍晚,才正式下葬。 相比于太后的风光大葬,凉妃的葬礼却显得十分凄凉。 甚至没有几个人知道在送葬队伍最后的那一辆马车里,竟然还装着凉妃的小棺。而送她入地府之时,皇帝也未在场。只有几名太监,几名礼官,把她送到那些殉葬妃子的旁边。据说此时那些殉葬妃子的尸体已经腐烂,地宫里恶臭弥漫。 —— 太后下葬,天赐皇帝赵崇也基本完成权力交割,玄甲军中五大将十五中郎将都是皇帝信得过的人。 整个交割过程,皇帝赵崇竟然一个人也没杀。 仁君之名,迅速传开。 紧接着立太子,选皇后。 曹玉簪不出所料,成为皇后,而凉妃之子赵凉君被立为太子,已过继到曹皇后名下。 三岁小儿哪知人间磨难,大家都说皇后才是他的亲生母亲,那小儿只是啼哭几日,竟也就认了。 要说这曹玉簪也是个能人,自打她进宫以来,无人不喜欢她。虽然与陈太后相处日短,可听说那段时间里,太后就对她表现出格外的恩宠和信任。而天赐皇帝终于碰见一个美女妃子,宠爱更甚。 那时不仅是太后和皇帝喜欢,其他妃子、太监、宫女,也无有人说懿贵妃不好,就连那赵凉君也开始改口叫娘。 不久后曹皇后隔帘听政,小太子睡在皇后怀中。 老太监犁万堂紧随皇后、太子左右寸步不离。 但天赐皇帝病情更加沉重,每日只进一餐,还时而呕吐。 太医各显其能,结果把皇帝治得时而浮肿,时而尿崩,一副天寿将尽之相。 听闻表哥皇帝垂死,表妹唐灵儿入宫探望,回来时与身边人说起病症。 苏御闻之,道:“尿毒之症也。” 对于这个病,苏御倒是熟知。仅凭梁朝的医疗手段,完全治不好的。不过苏御却知道如何调养,尽量延长生命,提高生活质量。于是与唐灵儿商量,通过大成郡主的书信通道,上书内侍省,书信中言: “御识山中高人,知此症乃天疾也,俗药不可与治。建议太医停止用药,只用清淡之食滋养陛下龙体,此病症才有望缓解。如若持续服药,反而加重病情。听闻皇帝受病折磨,臣心如刀割。诚然不敢欺骗皇帝,御敢以项上人头担保,越是烈补越是戕害龙体之术耳。” 唐灵儿看过之后,有所担心,道:如若这法子害了皇帝,岂不是弄巧成拙? 苏御却道:如果天赐皇帝是个蠢人,苏御绝不会上书。相反赵崇有智,他心中自有分寸。而且我保证,只要他不乱吃药,病情一定会好转起来。而且我在这里也没说我这办法是治病,只是让他少遭罪而已。 唐灵儿长袖一甩,不再理会这事。 苏御卷书落到皇帝书房,皇帝无心去看,只当是各位郡马爷送来的祝福之词。谁知曹玉簪见到苏御之名,却格外重视,展卷一看,莞尔一笑道:“陛下,妾在乡时,早听唐门赘婿是个异人。今日他上书奉劝皇帝少食补药。” 赵崇虚弱,惨然一笑道:“众人皆言我虚亏应多补,而这苏御却劝我减补,他可是想害我?” 知道赵崇是在故意逗弄,曹玉簪温婉坐在龙榻一侧:“这苏御倒也聪明,如若他只是跟其它驸马郡马一样,写些问候之语,岂能博得皇帝侧目?他反其道而行之,必然引起陛下注意。而且他这法子,说来乖巧,如若是献来药方吃坏了龙体,他担当不起。可他却说不吃药,倒是让人无法治罪与他。” 赵崇点了点头:“把卷书拿来我看。” 接过卷书,赵崇眉毛一挑:“爱妃口中‘异人’,这笔字写得也十分怪异,说不上是哪家书法,好多俗体字却被他写得颇有锋力。唐家尚武,莫非此人也是个五大三粗的练武之人?” 曹玉簪灵巧道:“非也,这苏御一表人才,常有人说他潘安之貌。” 皇帝微眯双眼,视线在曹玉簪俏脸上扫了扫,又道:“这苏御好相貌?能有多好,皇后可曾仔细看过?” 曹玉簪慧黠一笑道:“陛下,您这话可是陷阱不成?” 皇帝眯笑:“皇后缘何如此说?” 曹玉簪道:“妾之所以认识苏御,是因为舍妹嫁到唐家,而妾正是送亲之人,恰巧与那苏御同车。除此再无甚来往。即便是同乘,也有丫鬟太监陪伴,岂敢独处?” 皇帝苦笑摇头:“皇后多疑,更甚曹子度。” 曹玉簪最担心的就是皇帝动不动就把话题扯到曹圣身上。玄甲军总监军曹圣,虽风光无限,却也十分危险。一旦让皇帝感到担忧,就仿佛悬崖边上走路,不知哪时就莫名坠落,万劫不复。 天赐皇帝自知命不长久,已经开始考虑后事。虽立太子,可他并不一定真的把皇位传给太子。前几日时他还说,有心把皇位让给庚亲王赵准。可是皇帝还有担忧,因为赵准虽然聪敏,但性格过于强横,皇帝担心他无法与三大门阀周旋,急功近利,反而毁了赵氏江山。因此纠结,迟迟下不定决心。 第一五二章 童玉 太后驾崩,皇帝体弱。 可各种奏疏还会从各部、各道、各府源源不断送到御书房中。 这些奏疏,从朝中大事到内侍省闲杂事务都有,堆积在一起,好似小山一般。 以前都是陈太后批阅奏折,太后驾崩之后,皇帝赵崇刚批了几日就批不动了。最后那些奏章都落到太监手里。皇后曹玉簪说太监误国,不可重用,皇帝又让皇后监批。 曹皇后年轻,又极爱权力,初掌大权时办公不知疲倦,几乎每日忙到深夜。把太监批改过的文件拿来重新批改,时常训斥太监不知轻重缓急,耽误国事。 天赐皇帝整日暗中观察曹玉簪,越发觉得曹玉簪能堪重任,此人扶持太子赵凉君上朝,不会有太大问题。于是让位赵准的想法渐渐消退。此时皇帝更想让曹玉簪怀孕,毕竟赵凉君不是曹玉簪的儿子。 可是曹玉簪太能干,皇帝又有些不放心,甚至担心在曹圣的帮助下,她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武则天? 天赐皇帝不理朝政,可他却一直在琢磨这些人。琢磨来琢磨去,最后还是把宝压在了玄甲大将军张云龙的身上。 别人不知,可赵崇清楚张云龙也是先帝的儿子。即便张云龙篡位,其实大梁血脉依然没断,而且张云龙自己也知道自己的身世。 “还是让自己家人看家,更让人放心呀。” —— —— 最近苏御忙得脚打后脑勺,终于回家歇歇脚,却看到唐怜写给他的一封信。 信中,唐怜表达悔意,说自己那日表现不好,伤害了与苏堂之间的感情。唐怜还说,以后在人前,你还是郡马爷,我就是个丫鬟。私下里就按照年纪大小,兄妹想称。 对于这个结果,苏御还是很满意的。 可书信最后,唐怜竟然说要离开红黑神教一段时间,她说有一件事,必须自己独立完成。可那是什么事,她却只字未提。 搞得这么神秘,让苏御皱了皱眉头。 这时小嬛蹦蹦跶跶像个小燕子似的从外面跑了回来:“郡马爷,内侍省送来的小太监进府了,荣伯说一会儿带他们来见您,让您挑选一个。” 苏御正在看唐怜的信,放下信道:“有什么好选的,你替我选,看哪个顺眼你就选哪个。” 小嬛乖巧道:“两个都挺顺眼的,据说是皇后娘娘亲自选派,两个小太监长得油光水滑的,像两个大姑娘似的呢。” 苏御眉毛一挑:“就算他们真的是大姑娘,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快去选。选完之后,带回来给我看一眼就行,另外你去告诉冯瑜也把被褥抱过来。” “冯瑜?” “对,以后她也住我屋里。” “啊?” “啊什么啊,这是你家郡主安排的,快去。” 用老黄的话说,唐灵儿这小娘们够坏的,竟干那气人的事儿。让你看得着摸不着,气死猴儿。小太监不来,就不让冯瑜来苏御屋里。小太监来了,再让冯瑜来,有个屁用?别说如何亲近,就是递个眼神都容易出事。还不如不来。我猜,那小娘们一定是在等机会呢,一旦咱家少爷跟那漂亮丫鬟搞到一起,她就会发作,把咱家少爷撵出门去。那时她落得单身,好到处乱搞。 只要老黄一张嘴,就是那些欠揍的话。苏御懒得搭理他。 自从太后驾崩,这老黄就好像打了鸡血似的,成天房前屋后转悠,有的时候大半夜他也不消停。动不动就在屋后喊一嗓子。那一嗓子雷鸣一般,震得屋瓦颤动,把小丫鬟吓得激灵一下子跳下床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 这大半夜的,你瞎喊个啥? 郡主府里的望楼守夜都被你吓一哆嗦,你是不是有毛病? 老黄呲牙一笑,说他是梦里走来后院,忽而醒来,吓得自己吼叫。 面对老黄老吕这两个恶奴,苏御实在是没辙。如今老吕故去,一想起老吕的音容笑貌,苏御心里还不是个滋味。只剩下老黄这一个活宝忠奴,苏御实在不忍心重责他,只当他是个老小孩儿,随他去。 可这老黄一而再再而三地出幺蛾子,苏御也受不了。于是苏御打算今天晚上半夜爬起,倒要看看这老东西在搞什么鬼花样。 —— 小嬛走远了。 苏御招呼老黄过来。 “老黄。” “少爷,何事?” “你去告诉冯瑜,落人口实,牵扯性命。” “老奴明白。” 不久后小嬛带回来一个小太监。 小嬛说得没错,这小太监长得好是俊俏,简直是大姑娘一般。 小太监很懂规矩,一见到苏御就撩袍跪倒:“小奴童玉叩见郡马爷。皇后娘娘说了,让童玉好生伺候郡马爷,以后每个月还要回宫述职一次,并要求郡马爷书信皇后,写出童玉表现。如若童玉惹得郡马爷不高兴了,随时可以换掉。” “哦,你起来。”苏御从兜里掏出两枚银币,递出去。 但凡是宫里出来的太监,面对赏赐的时候从来不推迟。或许这是他们在宫里养成的习惯。 小太监愉快收下赏金,揣进兜里,看起来有些腼腆。 苏御道:“来到我屋里,以后除了要听我的话,还要听郡主、荣伯、王珣、林婉的话。这么多人,你可能一下子记不全的,以后让小嬛逐一教你认识。另外我还有一个要求,在我屋里,我很不高兴见到下人们吵嘴。你和小嬛要好生相处,如若出现矛盾,以小嬛为准。记住了吗?” “郡马爷的话,童玉记下了。”童玉眼睛一斜:“小嬛姐姐一看就是面善的,就跟看到自己亲姐姐一样,喜欢还来不及呢,怎敢顶撞哩。” 小嬛歪了一下头:“呦,这么会说话?看把你能耐的,看样子以后我还得跟你学习才是。” 看到别人比自己会说话,小嬛打心眼儿里不高兴,觉得自己被人给比下去了。 可听苏御说,让童玉以后听她的,那小嬛就不生气了,反而觉得有个机灵手下,会让自己少招惹是非。再说,他毕竟是宫里的人,关系不在郡主府,不是一家人,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换掉了。 随后小嬛带着童玉去找冯瑜,当冯瑜听说以后要去郡马爷屋里住,她还以为小嬛跟她开玩笑。 可是听童玉也这般说,她惊得不知所措,思忖半晌道:“这是为何哩,我想不通的。本来外面就风言风语的,如今我再去郡马爷屋里住,岂不是落人口实,我才不去。” 小嬛正色道:“冯瑜,这事恐怕由不得你,这是郡主安排的。如果你不去,你就自己去找郡主说。反正我已经告诉过你了。童玉,咱们走。” 第一五三章 怂恿 苏御拿黄吕二恶奴没辙,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他们两个老家伙,看似很蠢,可要想拿住他们,却会发现没那么容易。 苏御半夜爬起,隐在屋顶,可是等了半天,那老黄也不出来。 已经后半夜,苏御困得打盹,干脆回屋睡觉。 刚睡着,就听到老黄在屋后咆哮一声。 这一嗓子,把小太监童玉吓得“妈呀”一声,滚到床下。 苏御忍无可忍,踹门出去,揪住老黄道:“你还有完没完了?来来来,你跟我说说清楚,你到底是什么病,我好给你治!” 老黄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神经兮兮地说:“我梦见陈太后来找你,她披头散发,趴在后窗看你,还呼唤你的名字。你说吓人不吓人?我想用我的阳刚之气,把她吓跑!” 苏御觉得一阵头疼,稳定一下情绪,拍了拍老黄的肩膀:“老黄啊,我知道你年岁大了,脑子犯糊涂。你神神道道的,我不怪你,还有点心疼你。这样,如果你实在不放心,我干脆把后窗堵死算了。你觉得如何?” “哎呀,少爷,那简直是太好了。如果少爷早点这样做,老奴就不会做这样的梦了。” “那好,我现在回去就把后窗钉死。你以后别嚷嚷了,行不?” “一切听少爷的。” 为了防止老黄再发神经,苏御第二天就让瓦匠把后窗堵上了。堵了个结实。 此后两天老黄都没出幺蛾子。 老黄的问题解决了,可冯瑜那边还没动静。后来听王珣说,冯瑜跑到唐灵儿面前,哭哭啼啼说了半天话。具体说了什么,王珣也不知道,总之后来唐灵儿收回成命,不让冯瑜来苏御屋里了。而是让冯瑜去东大仓,接替受伤的林婉,暂时成为那里的主薄。 听到这个消息,苏御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 从唐灵儿那日提起让冯瑜去苏御屋里开始,苏御就嗅到一抹危险的味道。苏御总感觉唐灵儿身上有杀气。如果冯瑜真的不知好歹抱着被褥来到苏御屋里,这漂亮丫头八成要被清理掉。至于如何清理,那就要看唐灵儿的心情了。 —— 按照长老会的要求,以清化坊中街为界,唐宽成为清化坊东街“家族产业”总筹办,唐典成为西街“家族产业”总筹办。苏御、唐麟成为协办。筹办和协办之间,不是隶属关系,他们都直接向唐灵儿负责。号称唐灵儿手下四员财将。 最近苏御很忙,东一头,西一头,外人也不知道他整日都忙些什么。他也不去找唐灵儿做汇报。据说已经引起唐灵儿不满,可苏御却不当回事,继续我行我素。相比之下唐麟却乖巧许多。动不动就跑到姑姑面前汇报工作。颇得唐灵儿喜欢。 今日一早,苏御带着小嬛和童玉去李家货栈。 此时李家货栈里十分忙碌,而且还进了一大批竹料,令人感到奇怪的是,那些竹料多是一些废料,据说价格非常便宜。 竹料进来之后,苏御带领李家货栈的伙计们开始大搞生产。 按照苏御的要求,设置不同工种。货栈里一共二十九个人,全都被利用上。就连少了一条手臂的活计,也要干些跑腿的活儿。 见苏御进门,李勋小跑过来,笑道:“郡马爷,按照您的办法,第一批纸已经制成。我仔细计算过,果然很便宜。” 苏御一笑道:“把账本拿来。” 李勋取来账本道:“都是按照郡马爷吩咐,从采购到制作到最后成品,都有明细账目。这样就能算出每一张纸的本钱了。” 苏御让小嬛和童玉站在门口,自己和李勋走进屋里,看着账本道:“其实我知道会是这个结果,我之所以要这样的明细账,是为了给灵儿看的。只有她觉得赚钱,才会投资。而孔硕那老小子对我建造纸厂不是很看好。只说投资五个亿。五个亿够干什么的?这个项目最低也要二十个亿。我已经考虑过了,只给孔硕十五个点,我自己要弄五个点以上。大头还是唐家来投资,将来赚钱也是唐家赚大头。我粗略算过,即便只是五个点,每年也有几千万的收入。” 苏御畅想未来,李勋却乐得合不拢嘴,连连称妙。 苏御笑了笑又说:“我们前一阵囤了一些纸,现在看来有些白费力气。幸亏我们囤得还不算多,还有地方放我们自己生产的纸。哦,对了。如果手里有多余的钱,就去外面继续买房产。越多越好。” 李勋道:“货栈兄弟一共有二十九人,现在苏堂已经买了二十所宅院。咱们还有九个户籍可以用。” 苏御道:“如果户籍不够用,到时候再来找我。总之这房地产的生意我是一定要做的。” —— 拿到账本,苏御去找唐灵儿,却被告知,唐灵儿听宣面圣去了。 本来宫里要求郡马同行,唐灵儿却以苏御粗鄙为由,没带着。 所谓“粗鄙”,都是一些谦词。比如男人们都说自己家媳妇是“糟糠”一个道理。并非故意诋毁,而是约定俗成,大家都这样说罢了。 苏御自然不会因此而影响心情,而是带着小嬛和童玉遛遛达达赶往北市。 苏御发现,小嬛容易支开。比如让她自己去逛街,喝茶,卖水果等。 可这童玉却是个油盐不进的。无论让他干什么,他都是摇头,说宫里有规定,一刻不离郡马。 身边总跟着一个累赘,如何办事? 苏御眯了眯眼睛,计上心头。 趁童玉解手的空当,苏御叹了口气对小嬛道:“看来以后我不能对你那般好了。比如,你再跟我出来,我不能给你钱让你去逛街。更不能送你礼物。甚至我吃饭的时候,都不能带着你一起吃。我吃着,你看着,等我吃完了,你才能和那童玉一起吃我剩下的。” 小嬛面无表情:“那倒没什么,郡主府里本来也是这样规定的。”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虽然小丫鬟如此说,可看得出来,她已经被苏御惯坏了,突然失去美好生活,让她看起来情绪低落。 苏御深深地叹了口气:“要怪就怪这小太监,实在是讨人嫌的。有他在一日,你就要跟着遭罪一日。” 小丫鬟嘴巴噘起老高。 苏御眉毛微微挑了挑,忽而低垂,装作悲哀模样道:“没办法,谁叫咱矮人一头呢。面对这样的强横奴才,我这个当主子的也是没辙。唉,真是命苦。” 小嬛气得鼓鼓的。 苏御觉得差不多了,又道:“不过我觉得,有一个办法倒是可以试试看。你与这童玉应该更亲近一点。只要你能把他说得活心儿,平时买东西的时候,分给他一些。我看他就能跟你一起玩耍。到那时他也就不总说什么‘宫里规矩’了。毕竟我们不在宫里,而且我也是外姓郡主姑爷,他何必看得那么严呢?” 小嬛点了点头道:“那平时我就开导开导他,让他开开窍儿。” 苏御笑道:“如果你能把他说得开窍儿,以后我每次多给你点钱让你逛街。总不能让咱家小嬛吃亏的。” 小嬛笑嘻嘻地晃了晃头。 有些事,属下不主动出击,或许是他们有自己的顾虑,当领导的就应该适当“怂恿”一下。那小嬛也是个机灵鬼儿,用苏御的钱给童玉买了一套新衣服。一开始童玉还不敢穿的,只说自己必须穿着太监衣衫。 可小嬛却道:“你尽管换来,这是郡马爷要求的。郡马爷豪爽,对下人也好,可你也不能不识抬举?如果你果然是那样的人,别怪我对你不客气。以后有什么好事儿也不带着你。” 童玉眨眨眼道:“哦,童玉听姐姐的。” 小嬛一笑道:“那就对了,走,我带你去买水果。每次郡马爷让我买东西,我都能省下些钱来。咱们再买些糖块吃,你可不许告诉别人。” 童玉显得犹豫:“可那样一来,就离开郡马爷了,要是被管事的知道,非骂死我不可,搞不好还要打我。” 小嬛嗔道:“你个小笨蛋,你又没穿太监衣服,谁知道你是个太监?再说,这北市这么大,哪有管事的盯着你?如果你不敢去,那你就回去。以后有好吃的,好玩的,我都不带着你。有什么事你也别来求我,让郡主府的那些人欺负死你算了。也不知你是否认识小邓子他们,当初被荣伯欺负得简直不想活了。成天让你刷茅厕,除草,擦瓦,抠缝,修树,动不动就罚站罚跪一整晚,折磨死你!” 小嬛把童玉唬得一愣一愣的,似乎让小太监想起了一些可怕传说。苏御藏在暗处偷笑。 第一五四章 红黑寺 让小嬛把童玉带跑遍,同流合污,进而让他们有共同的秘密,会增进他们之间的“友谊”。 这次苏御给小嬛许多零钱,足够他俩在北市玩一下午。 小太监童玉六岁净身入宫,进宫之后便再无机会出来。好久没出来玩耍,对外面世界的记忆依然停留在六岁之时。 如今来到繁华北市,看到花花世界,怎能不让他怦然心动。在小嬛的带领下,忽而去看杂耍,忽而去看摔跤,忽而看斗鸡,忽而看耍猴,看到什么都觉得新鲜,简直是眼花缭乱。 要说这小嬛能找到许多玩耍的地方,还都是苏御惯出来的结果。苏御经常来北市,经常给小嬛零钱和时间,倒是让她把北市逛了个大半。以前小嬛自己逛,还有些忌惮,不敢走偏僻小路,生怕冒出歹人来。如今二人结伴而行,还跑去深巷看什么秘密演出。据说在那里能看到人头蛇身的怪物,结果把两个人吓得仓皇而逃。 两个下人跑去玩耍,而苏御却来到红黑寺。 这本来是一座佛寺,后来被苏御和孔硕合作,强行买了下来。苏御负责走动坊署官面,坊署小吏以“危险建筑”为由到寺院门口张贴封条;而孔硕则时常派人跑到寺院内部捣乱,殴打僧侣,推翻佛龛,扛走善捐。折腾几轮之后,寺里方丈就服了。 苏御对待那帮和尚并没下狠手,买寺院之时,价格还算公道。只要那帮僧侣不奢侈度日,那些钱足够他们活一辈子。可是听孔硕手下人说,这年头和尚也没几个正经和尚,时常看到有伎人从寺庙后门出入。还听说有大肚子的女人跑去寺庙骂和尚。对于这些闲话,苏御只当笑谈,从不认真。苏御认为,在任何地方都有好人坏人之分,不能因为有几个坏和尚,就把好和尚也一并骂了,那样说话实在是片面了些。 前一阵苏御忙得脚打后脑勺,其中一半精力都放在了这件事上。随后把红黑神教总坛设置在这寺院当中,如今坐镇总坛的首席僧侣正是“看门罗汉”屠彪。要说这红黑神教本来也出自天竺国,与佛教有些渊源。但两教早已分化,如今看来完全不是一回事。 换了新主人,寺内原来的佛像也被送走,如今换成红黑二神坐镇中正大殿。 屠彪来到洛阳之后,分散各处的神教弟子可算找到主心骨。 虽然他们早听李勋说“李左使”回归,可他们根本就看不到“李左使”,甚至怀疑是李勋在搞事情。这次由聚奎山“看门罗汉”屠彪亲自佐证,大家才真的信了。诸位大小旗长经常来探望屠彪,还问屠彪“李左使”到底在哪?还有那位苏堂主,真的是唐家的姑爷么? 屠彪曾对众人道:“红黑寺内只留三十僧侣,必须是极忠之人。追风左使李漠白不愿见到太多人,而那位苏堂主由于身份特殊,也不会经常与各位大小旗长见面。他经常与我联络,而且还帮我神教重建总坛。你们看这高大钟楼,你们看那幽静馆舍,这可是花了不少钱的。如今,李左使让我镇守总坛,是李左使看得起我。但我自知能力有限,不可能完全照顾到各位兄弟,更不能号令众兄弟为我办事。不过从此以后,哪个坊的兄弟被人欺负,倒是可以跟我说说。我尝试联络各坊兄弟,看看能不能给我这个薄面,一起帮受难的兄弟报仇。” 屠彪说得谦虚,可大家岂能不给他这个面子。 如今屠彪就成了红黑神教的代理人,李左使的传话者,基本可以号令兄弟们聚到一起。但由于神教人数过多,每次聚众都需要去官府报备。苏御觉得那样做不好,干脆不允许他们大规模聚集。只有大小旗长才有资格来总坛说事。 来到红黑寺后门。只有苏御、屠彪、马修三人有红黑寺后门钥匙,打开后门,走了进去。 马修留在后院,专门负责联络。 苏御坐下不久,屠彪来见苏堂主。 二人见面,唱了个“喏”,对面而坐。 苏御道:“我神教之前在洛阳城中树敌不少,如今重设总坛,难免会有人来捣乱。屠罗汉任务很重,实在是辛苦。” 屠彪哈哈大笑:“一些宵小而已,岂敢来神教总坛造次,来一个打一个,来一对打一双。除非俺屠彪死了,否则中正大殿必在神教之手。而且我听说,之前神教很多地盘被夜无良、十杀门、四方会强行占据,这笔账我也要找他们算来。但仅凭我屠彪一人,还不足以震慑洛阳所有帮会。我已书信聚奎山,最少再下来两名罗汉。十八罗汉当中,降龙、伏虎二罗汉武功最高。只在鬼见愁、鬼头鹰之上,不在他们之下。只要二罗汉下山,我们一起抢回失地,指日可待。” 苏御道:“不着忙。如今我正在联络雁教主和大师兄谭方鼎,待他们回归,我们再考虑反击的事也不迟。但,进攻可放缓,防御必须提前。我在中正大殿藏有十把轻弩,那轻弩乃是违禁品,除非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使用。 否则惹恼金吾卫,可不是闹着玩的。毕竟这京畿道洛阳城是老赵家的地盘,就算有唐氏庇护,也是有限度的。 我们除了防止敌人正面袭击,还要防止敌人背后放火。尤其是后院,草木颇多,我已经让马修在后院挖陷阱,设置触发机关。但凡有人想烧毁大殿,都让他有来无回。我还安排人在后院盯着,除了防止敌人,还要防止误伤友人。哪怕是一些淘气的孩子爬墙头进来玩耍,误伤也是不好的。” 屠彪大笑道:“有苏堂为我们做主,真的舒坦,苏堂说我辛苦,要我说苏堂更辛苦。” 苏御一笑道:“为雁师姐办事,应该的。”苏御话锋一转,问道:“唐怜小妮儿前几日与我怄气,后来留下书信便走,也没说是什么事,只说必须自己独立完成。屠罗汉与唐怜相熟,可知是什么事吗?” 屠彪一皱眉:“唐怜打小儿跟我们几个糙汉子生活在一个山头,她虽小,可心眼却比我们多得多。心思极深。她不肯说的话,我是猜不到的。” 闻言,苏御皱眉点了点头。 屠彪道:“关于唐怜,我曾听陈老教主说过,其实她并不是相州人,倒好像与苏堂所在清化坊唐家颇有渊源。小丫头如何从唐府走出,我不甚清楚,可是后来落入夜无良女魔头花千束手中,被丢入‘九转莲花’当祭品。据说这是花千束对陈老教主的挑衅。可后来那花千束被雁悲鸣一刀毙了,而唐怜被花听风从九转莲花中救出。” 第一五五章 底气 唐雄造反这件事,在社会上引起震动,街头巷尾茶楼酒舍都在谈论。 其中郡主府的那一场血战,也被人拿出来说。 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消息,总之那一战的整个过程,几乎都被“狗仔记者”弄了去,并用文字还原出来。 苏御看过那篇文章,基本符合事实,但也有少许胡编乱造的成分。比如鬼见愁、鬼头鹰如何狠辣丑陋,唐府里的剑客们多么英勇潇洒。文章中对长安郡主的描述更好像天仙临凡一般,刀兵在前,我自岿然不动。很显然这是增加了文学色彩的成分。事实不完是那样。 郡主府诸剑客,林逍、王珣、李封、张广都报上有名。苏御一掌把鬼见愁打得吐血,这件事也被登在报上。 这一战出场人物够多,级别够高,影响力自然不小。甚至影响到了《英豪谱》、《剑客谱》、《杀手谱》的排名。 这些“谱”,都是一些书报社用来博取眼球的噱头。如今苏御也在协办唐府书报社,所以对洛阳城中原来三大社进行了考察。 其中以西门氏“文豪社”最为着名,销量最大。他家的文探笔录专员最多,写出的花边新闻也最多,《杀手谱》就是他家文员编排撰写。 其次是设在承福坊的“承福社”,是丞相府的口舌,最近一些年也开始向市场靠拢,除第一版面写一些文武政事,后面也开始搞一些新闻消息出来。《剑客谱》是孟家搞出来的。 最后是“帝都文社”,听这个名字就知道该社不简单,一打听就知道,背后老板是庚亲王赵准。《英豪谱》是该社搞出来的新名堂。 本来这些“谱”只是噱头,可时间久了,竟然也被人们慢慢接受,甚至引以为傲,有的人为了登上“谱”,也算是处心积虑。 毕竟上面的排名都是有根据的。比如林逍以前榜上无名,可经过这一战,已经排到《剑客谱》第四十九位。虽然林逍表面上没当回事,可李封私下里对苏御说,林逍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觉。 或许是重男轻女的缘故,在苏御看来王珣武功高于林逍,可王珣却被排在第五十位。也就是说这些“谱”虽然有些权威,但并不能通过排名就确定到底谁更厉害。而一些长期不在社会上活动的人,他们的排名会逐渐下降。比如《杀手谱》和《英豪谱》上雁师姐的排名,一个跌倒第九,一个跌到第二十。很显然这是不准确的。 而老貂寺胡荣,其实早已消失在排名上,可是通过此一战,大家认为老貂寺宝刀未老,直接蹿升到《剑客谱》第六、《英豪谱》第十三的位置上。 而鬼头鹰的排名基本没变,还是《杀手谱》第十九。鬼见愁的排名却一落千丈,直接被前五十除名。相反红黑神教“看门罗汉”屠彪的名号却登上《杀手谱》。 “郡马爷,我知道是谁走漏消息。”小嬛跑回耳房,神秘兮兮地说:“是唐小肥,她收了那些文探的钱。当时院子里打仗,唐小肥趴在墙外看,结果还被人砍了一刀。郡马爷还因此去看过她呢。” 苏御苦笑:“早知如此,我就不去看她了。” 小嬛气道:“说就是,她还装可怜,骗了赏。” 苏御摆了摆手:“没多少钱的,不必计较。” 小嬛撇嘴:“也就是郡马爷豁达才不跟她计较,这事儿要是让王珣知道,非扯她两个嘴巴不可!那嘴欠欠儿的,为了钱,什么都敢往外说。” 苏御道:“我看倒是未必,如果不是她往外说,林逍、王珣还是排不上榜。或许他们两个正暗中感谢小肥呢。” 苏御买了三份书报回来,丢在桌子上,小嬛取来翻看:“这上面还有您哩。郡马爷的排名比林逍都高。第四十五位。” 苏御摆了摆手:“噱头而已。不当事的。” 小嬛又看了看:“怪事,都说李漠白不在洛阳两年之久,他的排名一直都在跌,现在却提升一位,第十五了。郡马爷知道他的事吗?” “不知道。” “他不也是红黑神教的?” “但未曾谋面。” 这时老黄走了进来,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地说:“他李漠白算个鸟儿?一个江湖匪类,如何与我家金枝玉叶的少爷比?在我家少爷面前,他都走不上三个回合。咱家少爷懒得搭理他,老奴我卖卖力气,也能与他大战三百回合!” 小嬛脸色一紧:“老黄,别吹牛皮了好不好?你看这报上还有你的名字呢,说你除了装死就是添乱。还不如没有你。” 老黄怒道:“哪个瞎了眼的胡说八道!我老黄有天命在身,她懂个鸟儿?我黄橙橙顶天立地,岂能装死!来来来,你把书报给我,我倒要看看是哪个有娘生没爹养的瞎编排我,我非去刨了他家祖坟不可!” 小嬛抓着书报往身后藏,不给老黄看。 老黄瞪眼道:“你个小丫鬟,没大没小的。刚才你口口声声提起李漠白的名字,这是怎么回事?你一个小丫鬟,是怎么认识李漠白的?你们之间是否苟且?” 小嬛被气得眼睛上翻:“这种书报在郡主府里多得是,没事的时候我们都拿来翻看的。卿吹雪、叶掀枝、龙啸谷、李漠白、花听风这帮人多出名呀,谁人不知?怎的,知道就一定认识么?你还知道太后呢,你认识太后吗?” “我认识!”老黄跳脚:“我连睡她的爷们都认识!” 老黄一张嘴,准没好事。 再让他嚷嚷下去,还不知能说出什么恶心人的话来。 后来被苏御轰了出去。 当天晚上唐灵儿没回来,郡主身边的人跑回来送信说,明日上午能回。 听说曹皇后与长安郡主相谈甚欢,一直聊到深夜,如若不是要侍寝皇帝,就要留唐灵儿住在飞香殿。 后来把唐灵儿安排到武贵妃唐雎屋里去了。 —— 次日上午,苏御先去北市逛了一圈,无甚大事,去水盆羊肉小店找谭沁儿,竟然扑了个空。大师兄谭方鼎也不知跑哪里去了,大门紧闭,无人答应。 随后回到清化坊,去大公子府上看了看书报社建设情况。曹玉钗肚子越来越大,却依然在这里主事。她看起来与姐姐曹玉簪有点像,只是性格更外向一些,声音较大,嘴皮子灵活,说话像崩豆一样。听她介绍情况,苏御感觉一阵阵耳鸣。直到唐麒回来,苏御才得以解脱,心中不禁感叹:怀孕的媳妇就是底气足。 如果不出意外,再过十日就可以开张营业。此时书报社正在招揽各专业人才。据唐麒说,现在最缺的还是一位文豪坐镇。洛阳城中有“范娄颜薛”四大文豪,可惜其中三位已经被人请了去,而范正明年纪太大,已不出来做事。恐怕是请不动的。 唐麒正为此事发愁。 苏御劝唐麒不必发愁,到时候自有佳作送上。现在只是扬言,说新晋文豪“许洛尘”即将落座清化坊也就是了。 回家之后,苏御给欧阳镜写信,告诉欧阳镜,来洛阳之时务必把许洛尘带来,如果他不来,绑也把他绑来。 随后苏御去找史进冲,要来一张军牌,把信发给欧阳镜。利用这张军牌,欧阳镜才可以通过华州府军驿,携家带口还有无数金银赶往洛阳。 第一五六章 没收 闲来无事,在家里咬文嚼字。苏御印象中,麒麟为雄雌二兽,雄的称为麒,雌的称为麟,就好像凤与凰一样。 可老黄却说,不对,不对,麟是龙和母牛挊出来的,麒是龙和公牛挊出来的。 小嬛骂老黄没正经,还说,麒是麒,麟是麟,就好像狐与狸一样。 老黄与小嬛争论不休,最后也没个结果。 苏御从大公子府回来,就一直在家等着唐灵儿回来。除了听小嬛和老黄斗嘴,就没别的事了。直到傍晚唐灵儿才回来。早知如此,还不如下午再去找找神秘失踪的谭沁儿。 “真是瞎耽误工夫。” 心中念叨一句,苏御带着小嬛童玉来到国公府。苏御去见唐灵儿,两个下人不必跟着进屋,于是留在书房门外候着。 苏御刚走进入书房外屋,就听到唐麟在里面汇报工作。唐麟只比唐麒小了三个月,是唐宁长孙。汇报十分认真。 苏御没去打扰,只是在外屋与王珣闲聊。 唐麟汇报完毕,出门见到苏御,规规矩矩行礼,口称姑父。 苏御夸赞唐麟长得好,有规矩,必成大器。 唐麟走后,苏御进屋,从袖里拽出一张纸来,递给唐灵儿。 唐灵儿看起来有些累了,可她还要坚持办公,接过纸看了看。 苏御又把账本递给唐灵儿。 唐灵儿没看账本,而是拿起笔在纸上写字,写了几个字才道:“这纸用起来还不错,单张成本果然只有普通纸的一半?” “是的。” 唐灵儿把纸留下,账本看也没看就还给苏御:“那好,明日我让四哥联系一下更亲王府,约个时间与赵准见面。赵准那个人脾气有点怪,见面之后多听少说。把你的想法直接说出来就是了,如果他不同意或者价格要得太高,你先别回应,只等我再去与他谈。” “嗯。” 唐灵儿揉了揉额头:“哦对了,这次进宫,皇帝和皇后邀请你也去,我以为他们只是客气客气,谁知道他们是认真的。见我没带你去,还把我好顿埋怨。皇帝听了你的劝,断了药食,令人惊奇他真的感觉舒服许多。以前一天只能吃一顿饭,搞不好还要吐出去。可现在他每天可以吃两顿饭。也就是说,他之前吃的那些药都不是好药。皇帝一怒之下,把太医院里的人撵走了一半。同时他非常感谢你,而且还口口声声称你是什么‘异人’,希望见你一面,另外要见见你在奏疏中提到的那位‘世外高人’。那位高人现在在哪,你还能找到吗?” “找不到。” “那好,我让太监给宫里回个信也就是了。” 苏御扭头就走。 “喂,你这就走了?”唐灵儿眉峰一挑,看起来不大高兴。 “不然呢?” “你这些天都干了什么,不应该跟我说说吗?” 苏御坐了下来,从兜里掏出小本子,虽然有所隐瞒,还是照着本子念了半天。把唐灵儿听得一阵糊涂。 唐灵儿难得笑了笑:“我觉得你简直是个飞人,在洛阳城里飞来飞去的。你每一天办的事,比别人两三天办得还要多。可是你买那么多房子干什么?” 苏御笑了笑:“会涨价的。” 唐灵儿想了想:“买房产,你用的都是别人户籍,不担心有人背叛你吗?” 苏御道:“人心隔肚皮,我不敢保证。不过我预测洛阳未来房价会大涨,即便出现一两个叛徒,也不会影响大局。” “你认为即便什么也不做,那些房子也能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我觉得是。” 唐灵儿思忖片刻:“这些钱都是你从孔硕和欧阳镜那里借来的?” “是的。” “算了,把钱还给他们。这些房产算我的。” “……!” 惊愕片刻,苏御道:“咱别截胡好吗?这是我的私产,用来给苏家还债的。” “嗯?”唐灵儿脸色一沉:“你是唐家赘婿,你怎么可以有私产?你的也是我的。” 真他娘倒霉催的。 几句话过去,损失了一半房产,被“老婆”给没收了。 不过想了想,这样做也不是没有好处,比如自己的债务问题就能得到解决。先把孔硕的钱还上,而欧阳镜的钱本来也没到账,是苏御用自己的钱买了一些宅院。如今把唐灵儿的钱弄到手,能填补好几个窟窿。而自己手里控制的房产,多少钱卖也是自己说了算。做账倒手,还能从唐灵儿这里赚一笔。 算了算,不亏。 苏御答应一声走了。 回到郡主府,看见一大群工人在加班加点建造郡主府主楼。其实重建工作并不是很复杂,毕竟烧毁的是房子,而地基并没有损坏。 一层已经初具雏形,苏御走进去看了看。 由于一楼改成砖房,所以格局与以前略有改变。从正门进去,是中堂大厅。大厅很是宽敞,有普通阶梯教室那么大。 一进门左拐,上弧形楼梯通往二楼。 楼梯下面是仓库和下人们的休息室。 虽然一楼改成砖石结构,可整体还是需要五根大柱子,从一楼直接顶到棚顶。一根大柱子二人合抱那么粗。据说这一根就二十万钱。是普通丫鬟十年的工资。卖身契丫鬟辛苦二十年也未必买得起这样一根柱子。 就在苏御看主楼结构的时候,唐延笑嘻嘻走了过来,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捏着文玩宝珠,招呼道:“哎呦,妹夫闲来。” 苏御抱拳道:“十七哥辛苦了。” 唐延摆了摆手:“自己家的事,不辛苦。” 唐延一挥手,指向东边:“妹夫你看,那是我给你隔出的东间房,最南边是你的卧室,卧室外还给你准备一小间书房,书房外面是丫鬟太监们的住处。你来看看是否满意,如若哪里不满意,尽管说来。” 苏御过去看了看。 苏御的卧室有东窗和南窗,却没有西门,也就是说,从大厅不能直接进入自己的卧室。 卧室门朝北,出门便是书房,出了书房是下人住的小屋。 下人们的屋子有两个门,一个是北门直接出楼,一个是西门可以进入大厅。 可以说小嬛她们以后就住在后门过道里。 见状,苏御微微皱眉。 唐延道:“妹夫可是心疼下人了?” 苏御道:“不妨把我的卧室改小一点,尽量给他们弄出一个小屋也是好的。否则冬天时这里四处漏风,如何安睡?” 唐延点头:“都说妹夫仁慈,果然不虚。那好。我想办法改改。” 晚饭时苏御、老黄、小嬛、童玉四个人一桌吃饭。 下人与郡马爷一起吃饭,这是不符合郡主府规矩的。但苏御做主,下人们自然不会说什么。 如今老貂寺胡荣、锦衣婢王珣林婉都不在郡主府里,这帮下人们找到一种放飞的感觉。一个个嘻嘻哈哈无拘无束。唐翡那小妮子还跑过来看他们吃饭,不时揶揄。苏御邀请她一起来吃两口,小妮子一笑,说吃过了,扭捏离开。 晚饭结束,小嬛带着童玉跑去厢房把唐翡骂了一顿。骂她臭不要脸的以后别去耳房给郡马爷抛媚眼,否则告诉郡主去。 唐翡岂能吃瘪,带着唐翠,与小嬛童玉对着吵,声称要去郡主那里告小嬛童玉不守规矩,竟敢上郡马爷的饭桌,纯属欠揍。 双方吵得挺厉害,大老远都能听到。 苏御倒在床上感叹:这也就是管事的不在家,否则他们几个都要倒霉。 别的丫鬟都在劝架,可冯瑜却跑来耳房,向苏御汇报这几日大仓里发生的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不过苏御还是奖励她五百钱。 冯瑜说,现在有爹照顾,不缺钱了。 苏御笑说,你爹用的也是我的钱。 俊俏小丫鬟脸一红,咬着嘴唇跑掉了。 苏御倒在躺椅里啧啧,这丫鬟出落得越来越漂亮,看一眼回味无穷。 第一五七章 逮个正着 “平康坊”三个字,就好像是青楼艺馆的代名词。去平康坊里转一圈,就算什么也没做,也容易惹得一身骚。而雁师姐偏偏把联络地点都设在平康坊里,让苏御觉得难办。 毕竟自己是郡马,总往平康坊跑容易让人说三道四,惹得长安郡主不高兴。 再说,自己去平康坊本来也没干那种事,如果让人说风道雨的,也影响自己的名誉。名誉对苏御来说还是蛮重要的。因为,自打苏御能给皇帝和皇后写信开始,心中就萌生“当官”的念头。 但具体要当什么官,暂时还没想好。即便想好了,现在也不是要官当的最佳时机。 苏御心里清楚,自己与那些科考举子不一样。据说很多举子来到京城,还会主动跑去平康坊游玩。甚至还传出过伎人资助穷困举子的事。伎人们希望举子高中,回头能给自己赎身。有的举子一次考不中,就在京城里待三年。这三年的吃穿住行,都是伎人支持他。 可惜资助举子的伎艺女子多,而事后真的把伎艺女子娶回家的却寥寥无几,即便有,也是做小,当不上正室夫人。每每听到这样的市井传说,苏御都会觉得心疼一下。而这往往是那些清倌伎人最常说的话,一度让人分不清真假。就好像后来世界里,很多那样的女人都说,她是为了她的男朋友在赚钱。听多了,也就不信了。 苏御要想当官,走不成科考那条路,就只能“举孝廉”,所谓“举孝廉”只是一种比喻。多用来形容三大门阀举荐官员的行为。但即便是“举孝廉”,也不是随便举。品行太差,名声太差的人,皇帝是不会同意的。 《梁礼》对“忠孝廉耻”很看重。像苏御这样的赘婿,如果经常跑去招惹不三不四的女人,就会被称为“不知廉耻”。这种人是不可能被皇帝封官的。作为唐振,也不会自讨没趣把苏御举荐给皇帝。 所以苏御决定尽量少去平康坊。 本打算把联络地点告诉唐怜,让她代替自己去平康坊联络雁师姐,可这小妮儿也不知跑哪里去了。让苏御觉得折手。 如今“看门罗汉”屠彪从聚奎山下来,并坐镇神教总坛,按理说让他去联络雁师姐也是可以的。但红黑寺在官方登记的首席僧侣总往烟花巷跑,成何体统?被礼部知道,非下封杀令不可,到时候把寺院封了,那也是个麻烦事。 如果实在不行,干脆让谭沁儿去联络。可是这小妮儿和她爹谭方鼎突然消失,连那水盆羊肉小店也兑了出去。这爷俩走的时候,竟然没通知苏御一声,让苏御心里不太好受。觉得被轻视,又或者有了隔阂。 可苏御的这种忧虑并没有持续太久,就接到了谭沁儿的信。那是谭沁儿最后一次给唐锦、朱权、朱柄送餐时,拜托朱权把信捎给小嬛。可是朱权胆子小,犹豫了好几天才把信塞给小嬛。并叮嘱小嬛说,千万千万别让郡主看到。 谭沁儿办事,向来是防君子不防小人。苏御仔细看了看信封,好像有被拆开过的痕迹。但小嬛坚持说,她没拿去给郡主看,希望郡马爷看完之后,一定要妥善处理。苏御说,看完就烧掉。小嬛放心地走了。 展开信一看,谭沁儿字迹潦草,显得情绪激动,信里说: 【爹说目标没了,咱们就撤,还说要去隐居,远离尘世喧嚣。 可在隐居之前,要先给我找个婆家。他不同意我再跟你接触,他骂我不要脸,说人家有老婆,为啥总去贴人家?非要给人当个小不成? 我说我才不会去当小,等你离开郡主府的时候,我们再好好谈。 可他又骂我痴心妄想,说男人只要没离婚,说什么都是在骗人。 我爹那人就是太倔,有的时候真的感觉很烦。 不过爹的脾气我是了解的,他不同意就是不同意,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其实我还有很多话想对你说,可是我想了想,还是不要说了。万一那些话落到郡主耳朵里,人家就更不理你了。我早就看出来,你一定是爱上现在的生活,你把我们的诺言都忘了。快看,天上有龙。】 看完信,苏御心情有些复杂,实在想不起自己何时给过谭沁儿承诺。莫非是谭沁儿担心这封信落到唐灵儿手里,所以隐喻什么? 这是一种提醒? 还有那一句没头没尾的“天上有龙”,引得苏御真的抬头望了一下天空。 “承诺……,别不是天龙寺?” 这已经是半年以前的事了,那时谭沁儿对苏御说,去洛阳,如果你实在想找我,就去天龙寺门口撅着。或许本姑娘哪天心情好,会去见你一面。 如果这也算承诺的话,明明是谭沁儿给苏御的承诺。而且后来谭沁儿自己忍不住就来找苏御,根本没用苏御去天龙寺找她。 回头再看信,信中也没说是苏御给她的承诺,于是苏御点了点头,决定明天去天龙寺看一看。 “呔——!” 后院传来老黄的喊叫声。 老黄已经好几天晚上没作妖了,可是今天他又来了。 这一嗓子,简直是吓死个人。 苏御把信收好,推门出去,直接转到后院,却发现老黄逮住一个女鬼。那女鬼披头散发,穿着一身白纱,月光下显得有些恐怖。这女鬼的形象,就跟那日老黄口述梦中太后差不太多。此时老黄一手抓着女鬼的脑袋,一手掐诀念咒。看他那副一本真经的样子,好像他的咒语能把那女鬼念没似的。 “该死的老黄,你松开我!”女鬼气恼道,随即抬起脚把老黄踹翻在地。 苏御一阵苦笑,这是谭沁儿装神弄鬼,结果被老黄逮了个正着。现在她女鬼的身份装不下去了,一边整理头发,一边碎碎叨叨诅咒老黄。 谭沁儿冲到苏御面前:“你看到信没?” “看到了。” “那你为何不去找我?” “找你?”苏御连忙解释:“我刚收到信。” “你骗人!” 让谭沁儿这样嚷嚷可不行,苏御揪着她向外走去。来到门口,见到守夜门丁已经昏倒在地。不用问要知道,一定是谭沁儿干的。 来到隐蔽处,苏御道:“我没骗你。不信让小嬛来作证。” “你们是一伙儿的,我才不信!”谭沁儿抹了抹眼泪:“为了你,我和爹闹掰了。我跑到天龙寺躲着,我身上没钱,饿了就去偷供果,被一群老和尚中和尚小和尚年撵得到处跑。你可倒好,整日待在郡主府里快活着。如果我不过来看一眼,还以为中间出了什么岔子。我看了才知道,原来你屋里藏着两个女人。” “两个女人?”苏御费解。 “我都看到了,你还想狡辩?”谭沁儿一双大眼里布满星辰。 苏御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谭沁儿跺脚:“你笑个屁!” 苏御苦笑:“我笑你男女都不分。你看到的另外一个,那是个小太监。只是长得像个女人而已。他穿的衣服,是小嬛给他买的。我估计小嬛是故意整蛊他,买了一套不男不女的衣服给他穿。让人看了就以为他是个女人。你个冒失鬼,你就不能再多等一天?我刚看到信,正打算明天去天龙寺找你呢。” 谭沁儿干生气不说话。 苏御伸手指点谭沁儿脑门:“幸亏现在郡主不住在府里,她身边的一干人也都跟她去了国公府。否则你这样闹腾,那可就解释不清楚了。这样,我先把你安排到李家货栈。” “不行,我爹会找到那里的。” 苏御想了想:“那我就把你送唐金家去。” 第一五八章 弗论高低 以前在华州的时候,有一次欧阳镜喝醉酒,曾对苏御说: “你我均好色,本是同路人,却表象相反。我挖空心思让良家宽衣,你却搜索枯肠劝伎女从良。可是你折腾半天,落什么好了?有些女人天生就是一副贱胚子,那是她们的命,就算你说得天花乱坠,还能给她们逆天改命不成?我还听说前一阵小花椒儿把你给挠了,你说你何苦来哉?像哥哥我一样,见一个扑一个,一多快乐?等老了不行的时候,回头想来不枉此生矣。” 苏御道:“你休要听别人胡说,小花椒从来没挠过我。还有,在这个话题上,我二人道不同不以为谋。咱俩说点别的,比如我教你的马赛回旋,你练得怎么样了?” 欧阳镜哈哈大笑,说自己能从东城门旋到西城门。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 苏御的怪癖也是让欧阳镜、许落尘、林崇阳感觉有趣的地方。 张岱《陶庵梦忆》有云:“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疵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虽然这句话后世才有,可在此之前,人们心中早已有这个思想,只不过是被张岱后来总结出来而已,正所谓“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张岱妙手,为人称道。 苏御与谭沁儿来往一年有余,从未跨过红线。欧阳镜常以此讥诮打趣,苏御却从不在这个问题上与欧阳镜挣个长短。 欧阳镜闲着没事的时候,写了一本《女人经》。把他毕生韵事心得都写在里面。在苏御看来,大部分都是胡说八道,是没有科学根据的。但又不得不承认,那本书确实是欧阳镜多年的经验总结。 说来有趣,大家明知道欧阳镜是在胡说八道,可还是为《女人经》津津乐道,就好像里面有什么规律可循。于是乎那本书被多家报社转载,一时间在华州地区掀起不小风浪。 当然,欧阳镜也因为那本书被女人们给骂惨了。 梁朝女子彪悍,更有激进女子成群结队来找欧阳镜讨要说法。她们拉着横幅,砸锣震鼓吹着唢呐,站在欧阳家门口车轮战骂了三天三夜。后来欧阳镜躲在门后喊那本书是许洛尘写的。无处发泄怒火的女人们又跑去许洛尘家叩门求证。 没想到的是许洛尘竟然承认了。 结果这个倒霉书生,好悬没让那些女人用唾沫给淹死。事态逐渐失控,女人们往他的院子里丢臭鸡蛋、烂菜叶、破布头、漏袜子。愤怒的人群把他家的篱笆墙推翻,大门也给扛走了。要不是苏御带着衙役及时赶来,许家可能就要被夷为平地。只剩下干瘪瘦削的许公子,孤苦伶仃地蹲在烂菜叶里,望穿秋水,欲哭无泪。孤零零,怜兮兮。感叹悍女猛如虎也。 后来苏御问许洛尘,你为什么要承认,是不是欧阳镜给你钱了? 许洛尘铿锵道: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我是那种见钱眼开的人吗? 苏御问他:那你到底因为什么承认? 许洛尘道:因为我与欧阳之间清醇而伟大的友谊。 许落尘真的没收钱,但后来苏御还是听说欧阳镜免了许落尘二十万债务。 那么,欧阳镜的书里到底写了什么,导致女人们如此暴怒呢? 举个例子来说,书中有云:“女子二七年纪,好梦而妄断,哄哄就入怀。三七年岁,重钱财,而心机增,投其所好,便可驾驭;四七年纪,乃大熟也,熟分两种,一种不可碰,一种求你碰。遇后者,大快之事也。” 面对欧阳镜的言论,苏御只是当笑话看,当然不会认真。有些女孩天生就不好糊弄,而有的女人可能做一辈子梦。 比如唐怜,她就坚信“人性本恶”,自认为能看穿所有人的心思,所以在她们眼中好人比较少,甚至没有好人;又比如唐灵儿这种从小接受权谋教育的女人,她们的思想与普通女人大不相同;再比如唐秋那种女人,她就是女版的欧阳镜,不提也罢。 与唐秋正相反,有的女人做一辈子梦。可这又有什么不好?人家乐在其中,没必要嘲笑讽刺。只要不违背公序良俗,不去破坏干扰别人的生活,没有哪个活法会像法律一样一定要去遵守。 但苏御认为,一个人活着一定要有最起码的良心,否则就不是人。当然,苏御的看法和做法未必获得所有人认同,但苏御一直是这样认为的,也是这样做的。 比如有的女子重视“贞洁”二字,苏御在不确定自己能娶谭沁儿的情况下,从来不给姑娘任何承诺,更不会跨越那道红线。 苏御的做法与欧阳镜截然相反,不论孰高孰低,各自乐在其中便好。 —— 苏御头天晚上把谭沁儿安排到唐金家里,第二天又把谭沁儿安排到洛河南边的福善坊,那里有一处以马修户籍买的宅院。福善坊就在南市的西边一街之隔,这妮子要是闷了,随时可以去南市逛街。那里好玩的地方不比北市少。而这天龙寺也坐落在南市。 谭沁儿走进宅院,看了看:“这院子是你的?” 苏御笑了笑:“觉得如何?” 宅院不是很大,但住十个人不成问题。一间正房,正房西边有耳房,还有两个小厢房。苏御觉得这里格局不错,而且价格便宜,所以才买来。如今从来安排谭沁儿,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谭沁儿拽开门看了看,门楣上有灰簌簌落下,少女赶紧抬手扇了扇鼻尖:“噗噗,到处都是灰。好久没住人了?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所凶宅。你让我一个人住这里,你也放心?” 苏御揶揄道:“以前这里是不是凶宅我不知道,可你这小鬼来了以后,这里就名副其实成为凶宅了。” 谭沁儿嘴一撇,走了进去。 苏御道:“我不能陪你太长时间,你自己在这里收拾一下。给你留五万钱,花光了就再跟我要。雁师姐的几个联络点我都告诉你了,记得时常帮我联系。” 谭沁儿人情绪不高地“哦”了一声。 苏御掏出钱袋子,放到谭沁儿手里。 少女接到钱,脸上难掩一抹幸福。 苏御正色道:【有些话,我看还是提前跟你说清楚比较好。我重任在身,需要弄很多钱来填苏家的窟窿。我还需要郡马爷的身份来维持现在的圈子。你要知道,我一旦离开唐家,圈子里的那些人恐怕就不会再理我。 来唐家当这个赘婿,很多事身不由己。 什么时候来,我不知道; 什么时候走,我也不知道。 或明天就被一脚踢开,又或许永远走不掉。 你与父亲因为我而闹掰,我觉得大可不必如此。父爱如山,他之言自有道理。我希望你不要再躲躲藏藏,早日与你父重归于好。我希望你传达我的意思,欢迎大师兄早日回归红黑神教。如若大师兄能肯回归,神教重振雄风指日可待。 假如大师兄不同意回归,你再帮我转达一句话,大隐于市,在这里隐居也是好的。陈千缶在上,师兄弟一家人,这里就是他的家,想住到何时就住到何时。我为他保密,绝不告诉别人。】 苏御担心谭方鼎顾面子,不肯答应回归神教,又担心把谭方鼎逼急了而走掉,因此给他设一个台阶,先把大师兄稳住,以后再做考虑。 苏御从大局和私人两方面考虑,而谭沁儿更关心私人问题。她从苏御的话中听到“悲观”情绪,这时她很想直言去问,如果我真的愿意给你当小,你会不会答应? 可她却没有勇气去那样问,首先姑娘心中有些不甘,其次她担心苏御拒绝。 没给谭沁儿说话的机会,苏御拂袖而去。 第一五九章 七郡主 庚亲王府传来消息,明日巳时,赵准要去上阳宫打马球,邀请亲王郡王组成五人队,与十名公主郡主对决。约赌十只肥羊,十匹上等粉彩纱绢。唐家若想谈事,趁中午歇息时,让唐宽苏御带肥羊纱绢和美酒,去上阳宫候着。 唐宽与苏御说:赵准那厮打得好主意,口中约赌竟是让咱们出钱,占得轻巧便宜。可咱们求他办事,必然应承,我已经备好肥羊纱绢美酒,明日辰时坐车出发便是。 闲言少叙。 次日,苏御身穿蓝底彩丝绣兽礼服,跟随唐宽来到上阳宫。路上听小太监童玉说,前朝上阳宫早已被战争摧毁,一把大火烧了三天三夜,如今上阳宫只是在唐朝上阳宫地基上重建而来。虽是重建,可放眼望去依然雄壮豪阔,南邻洛水,北接禁宫,正是皇家子弟游玩之所。 上阳宫自有厨师,宰羊烹饪不在话下。有老太监传话,邀请唐家四公子和郡马爷去赛场观赛。唐宽问,是否还有其他观众?太监说有。于是唐宽苏御才不推迟,来到赛场边上。 场上激战正酣,五位王爷与十位公主郡主对决,披胸甲戴头盔,护具齐全。双方奋勇争先,紧催赛马,挥舞球杆,打了个平分秋色。那赵准一看就是个熟手,胯下追风骊,驰骋如龙。其他王爷稍显逊色,却也不是生手,五个人配合紧密,人少却不落下风。 反观女队,熟手生手均有,配合生疏。虽人多却不占优势。尤其一匹大红胭脂马上,一娇小女子,最是生涩胆怯。她跟着大伙儿跑了半天,一杆球也没打到。但凡身边一丈有人,她都抢不到球。打了好半天,终于有一个单独碰球的机会,她卯足力气一杆击出,竟然打了个空,还差点跌下马来。 要说那大红胭脂马果然极通人性,在女子跌落前一刻,突然矮身,化险为夷。 见状,苏御不禁赞叹一声:“好马!” 就这一声好,引来马上女子侧目。此时她正因击空而羞恼,扭头一看苏御,竟还是个生人,更加羞涩几分。一闪间,女子二次望向苏御,只发现这男子身穿从二品郡马礼袍,眉青眼亮,面如冠玉,不禁看得有些呆了。 “七妹!击球!”远处有公主喊。 被唤作“七妹”的女子立刻收回视线,矮身击球。将那拳头大小的马球打到远处。打得毫无章法,一杆下去,将球打到谁也想不到的地方。众人一愣神,群马急转,蜂拥追去。 一群人打了三刻钟,换马更衣。担心受了卸甲风,每家奴才都准备火炉,在小屋里伺候着。更换完干爽衣衫,坐下饮茶片刻。这时本有机会上去说话,可赵准并不呼唤,唐宽苏御也不好贸然前去。 传言庚亲王赵准最是精细人,逮住蛤蟆攥出尿来的主儿。门阀求他办事,岂能放过这肥蛤蟆。都说唐氏负债,可唐氏底蕴深厚,如今战争结束,说他家没余粮谁也不信。赵准拿腔作势,休息片刻继续玩耍。而这时那被唤作“七妹”的郡主不再登场,却带着一名小太监,徐徐向苏御走来。 她换了一套粉装,盈盈一笑,自我介绍道:“盛王府七女儿赵裙。” 小太监连忙补充一句:“天赐二年,武烈皇后懿封文盛郡主。” 见她是来找苏御说话的,唐宽识趣,向旁边挪了挪,双手搭在护栏上,一副聚精会神看比赛的模样。 郡主身旁小太监说了一句话,便退后一丈有余。 童玉也退下,退到唐宽身旁。 苏御礼貌道:“长安郡主府上赘婿,苏御,苏劲锋。” 赵裙一笑道:“原来是唐家姐姐的夫君。早听说郡马爷一表人才,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随后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闲聊起来。 通过闲聊得知,大梁朝在籍郡主有三百多名,并不是所有郡主都与皇室走得近,有些郡主甚至一辈子都没进过皇宫。很多边缘郡主,过得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赵裙的父亲早就不在人世,他家没什么生意做,家里全靠内侍省发的俸禄生活。梁朝王府月俸并不高,那般大家大业的,岂能够用。赵裙挖空心思与这帮掌权得势的王爷公主打交道,只是为了某些事做,赚点钱儿花花。 才十七岁的小姑娘,能有如此心机,倒是让苏御眼前一亮。 “敢问郡马爷来此何事?” “想找庚亲王买块地。” “唐家要买庚亲王的地?不知买的哪一块?” 苏御本不想说的,可是赵裙一脸期待表情,圆圆的脸上满是愉快神色,于是不忍道:“永固城鹿桥驿南面的那片竹林。” “竹林?”赵裙莞尔一笑,面带慧黠:“今日是庚亲王让你们来的?” 苏御点了点头:“带来些肥羊纱绢来。” 赵裙摇了摇头:“虽然让你们带来东西,可凭我对二哥的了解,他依然不会答应卖给你们的。” 苏御皱眉:“为何?” 赵裙不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郡马爷能否告诉我,买那块地所谓何事?” 苏御眯笑道:“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卖?” 赵裙脸上笑意渐消:“你可要知道,那片竹林是皇室冬狩之地,不可能随便卖的。” 苏御苦笑道:“之前我打听过,也听有人说那是皇室冬狩之地,可皇帝冬狩的地方很多,不止那一片竹林。而且我还听说,皇室不喜竹林冬狩,粗略算来已经快二十年没去过了。据说庚亲王还在那边卖竹子。” 赵裙显得有些不高兴,噘起嘴来:“你先回答我,你为什么要买那块地。” 到底是一位郡主,从小儿娇养惯了,见苏御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小脸蛋上毫不掩饰不快之意。不过她好像也察觉到这一点,为化解尴尬,很快说道:“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不帮你了。相反,如果有利可图,我们还可以合作。二哥不卖那块地给你们,我倒是可以找娘亲帮忙。” 苏御疑惑:“这事太妃能做主?” 赵裙的娘就是盛王妃,如今盛王不在人世,称盛王妃一声太妃。其实这种叫法是不准确的,具体应该称之为“王太妃”,而“太妃”一词独属皇太妃。但在皇室族群里,大家已经习惯这样叫,算是一种尊称。内侍省也不管。 赵裙小脸一扬,道:“我与庚亲王是同一个爷爷,我们是堂亲兄妹。同时娘亲和荣太妃又是亲姐妹。” “哦,原来如此。”苏御眯笑:“那好,我们先去与庚亲王谈,如果谈不成,再找你帮忙。” “那可不行。”赵裙满脸不高兴:“要谈我们就现在谈,你先告诉我,你们到底要干什么?一准赚钱么?你可不许骗我,我知道你们唐、孟、西门三家,不赚钱的买卖你们是从来不做的。可如果你不告诉我,不带着我一起赚钱的话,我就不让哥哥把地卖给你。” 苏御心中诧异:堂堂郡主,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怎么给人一种土匪强盗的感觉? 第一六〇章 金宝阁谈判 先帝驾崩,陈太后就把宫中众妃遣散,其中庚亲王赵准的母亲荣太妃,也离开皇宫,去庚亲王府里生活。 离开皇宫,荣太妃和赵裙的娘,老姐俩经常见面,感情深厚自不必说。 而文盛郡主赵裙,从小就跟着母亲往赵准家里跑。管赵准叫一声二哥。但赵准比赵裙大了五岁,小时候玩不到一块去。只是近些年来,赵裙才巴结二哥,带着她出来玩耍。赵准最爱马球和蹴鞠,赵裙也跟着比划两下。可她运动天赋不高,玩什么也不出彩,反而经常闹出笑话来。常被赵准称为“笨丫头”“开心果儿”。 如今赵裙家里负债,哥哥们却一个比一个能作,不思进取,害得老娘经常去借钱。虽然是皇室宗亲,无论如何也不会混到流落街头的地步。可是借钱过日子的感觉还是让人不好受。 尤其是在皇室聚会之时,看到亲戚们穿戴都比自己好,小姑娘心里好是生气。既然哥哥们不中用,干脆自己来想办法赚钱。到时候自己赚钱自己花,才不管他们。 如今她来到苏御面前,明目张胆敲竹杠,其实她的胃口并不大。她说,如果你们的买卖一准赚钱,我也投些钱进去,到时候你们每年分给我二百万就成。 二百万,对于普通人家来说是一笔不小的数字,够普通三口之家过上五十年。可是对于唐家来说,实在是不够看。当苏御听到“二百万”这个数时,豪爽地答应了,而且还补了一句:“如若郡主真的帮忙,郡主的生日、还有太妃的生日,都要告诉苏御一声,必有礼物送上。” “那咱们说定了!”赵裙一本真经地道。 “嗯,说定了。”苏御点头。 赵裙心满意足地走了,随后看着比赛。现在她看起来比苏御还着急,真的希望这场比赛尽快结束。 随后苏御把刚才的交谈内容说给唐宽听,唐宽一笑道:“如若真的如此,你我二人倒也省事。一年才要二百万。看来这位小郡主真的很缺钱。她说要投钱?我看还是算了,仅凭文盛郡主的名头,放在那里就值二百万。到时候我们就对外说,这是唐家和盛王府的买卖,官商匪三道,没人敢来找麻烦。” 闻言,苏御唐宽对笑,声称不虚此行。 可是苏御还是担忧地说:“依我看,即便有文盛郡主从中调和,那赵准也不会轻易卖的。价钱不会太低,而且说不准还有别的要求。” 唐宽道:“我来之前,小妹已经跟我说过,最好在五亿之内拿下。如果赵准漫天要价,我们最多让到八个亿。另外小妹考虑过,那赵准极有可能半卖半合作。搞不好他就要玩一手空手套白狼的把戏。把地高价卖给我们,他大赚一笔,然后再跟我们要一些股,继而每年抽红。” 苏御问:“灵儿答应给他多少分红?” 唐宽道:“如果真的谈到这一步,灵儿说会亲自找赵准谈。但是小妹并不希望那样,因为小妹一向讨厌赵准。” “为何讨厌?”苏御好奇问了一句。 唐宽拍了拍苏御肩膀,笑而不语。 苏御心中有一种不好的感觉,早听说惦记唐灵儿的男人不少,莫非其中也包括这位庚亲王? 虽然与唐灵儿只有夫妻之名没有夫妻之实,可自己的媳妇被别的男人惦记着,心中依然不爽。苏御不希望把事情发展到那样一步。 可如果赵准真的要分红,该如何是好呢? 苏御视线横移,望向文盛郡主赵裙。忽而决定,这件事的胜负手就落在赵裙身上。小姑娘爱财,就投其所好,干脆狠砸一笔。宁愿把钱给赵裙,也不给赵准。 苏御扭头望向赵裙,心中想着事,忽而分神。恰巧这时赵裙也正偷瞄苏御,四目相对,见苏御望向自己怔怔出神,郡主娇躯轻颤,视线急转,俏脸之上通红一片。 身旁小太监见状,站起身要呵叱苏御无礼之举,却被郡主一把拉住,反而把小太监训斥一顿。 小太监垂首侍立,不敢吭声。 此情此景,恰如欧阳镜所创一首无韵诗:玉郎本无意,俏人却生情,一片风叶声,满地残花柳。后来,该诗最后一句被许洛尘改成了“满湖霜打荇”。 “比赛结束!亲王队胜!” 太监高喊一声。 亲王欢呼,十几名观众鼓掌叫好。随后参赛之人准备沐浴。 赵准说,大家都别走,虽然这是一场赌局,可今日有唐家四公子做东,替那输家准备食材丝绢。大家自当替我感谢一声。你们先去金保阁等候,我沐浴便来。 闲言少叙,皇家宴会分餐制,每人身前一几,烤全羊宴美酒飘香。 一共才不到四十个人,却烤了十只羊,开了十坛酒。能剩下多少酒肉,自不必多说。难怪坊间常有人道:朱门酒肉奢侈,谁管行乞冻饿。 各位亲王、郡王、公主、郡主,佩金戴玉,彩缎缠身,脑满肠肥。无有长辈在场,更无内侍省太监管事,场面喧闹。有人抓起那肥厚羊肉丢出恶搞,攥着酒杯互相抛洒香醴嬉闹。谈笑间喊来宫乐舞女,吹拉弹唱,舞蹈助兴,金宝阁内一片歌舞升平景象。 宴会时人多,不是谈生意的时候,可那文盛郡主却心急,跑到赵准身边坐下,好一阵低声耳语。赵准满脸戏谑,不予回应。随后文盛郡主老大不高兴,回到自己位置上去,哀怨眼神瞅了赵准一眼,又抱歉神色望向苏御。 见状,苏御便知赵准没有答应,随后谈判必然步履维艰。 两个时辰过去,众人纷纷散去,这时微醺赵准才呼唤唐宽赵准去耳厅谈事。 赵裙要进来,却被赵准轰了出去。 “男人要谈事,女人家休要胡搅蛮缠,且退下。”说了一句,赵准扭过头来:“唐家四公子携郡马来找本王,所谓何事呀?” 唐宽道:“欲求永固城鹿桥驿一片竹林。多少钱能卖,还请庚亲王赏脸说来。” 赵准道:“那块地乃是皇家冬狩之地,岂能买卖?” 唐宽瞥了苏御一眼,苏御道:“即便唐家买了地,那块地随时准备为皇室狩猎而用。不耽误的。” 赵准笑着摆手:“呃,话不能这样讲。话说祖产不动为守业。若动祖产,便被那些御史言官称之为不孝之举。本王是当今圣上之首弟,众亲王之表率,岂能带这个头哇?” 苏御与唐宽对视一眼,道:“如若将这块地贱卖或卖钱挥霍,自然算是败家之举。可如果卖个高价,再用钱去买良田,就不能算是挥霍祖产,反而是增添家业。无论是何方言官,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赵准点点头道:“嗯,唐家姑爷这话说得也在理。既然如此,那你们打算用多少良田换我的地,又能给我添补多少钱呢?我事先声明,距离太远的地我不要,我一定要京畿附近上好田地。而且一定要比我这片竹林距离洛阳城更近。否则免开尊口。” 第一六一章 第二计划 话说到这里,赵准终于画出道道来。 他的意思是,要用三千八百亩山地竹林,换唐家两千亩良田,而且还必须是洛阳城附近的田,最后再给他五个亿。 赵准的开价,简直比土匪还要狠。 那片山地竹林,如果是在普通手里,四万钱一亩地就能拿下。三千八百亩也不过一亿五千万钱。唐灵儿考虑到跟皇室做买卖从来都不是按亩算的。想到过赵准会坐地起价,翻他个几倍。可现在看来,已经不是几倍的问题了。 以华州为例,战争时期的田地还要五六万一亩。战争结束不到半年,已经涨到了十万一亩。而且很多人有钱买不到地,因为大家觉得还会涨。华州地区尚且如此,到了京畿道,田地的价格就更高了。 京畿道的田地价格之所以高,是因为大家觉得这里安全。战争时期这里的贫田也能卖到十万,中田卖到十五万,良田最低都是二十万。如今战争结束,三胡被打得元气大伤,长久的和平就在眼前。这时田地价格必然看涨。 而洛阳八关号称洛阳城第一道城墙,八关之内的土地价格更是一路疯长。几乎到了只有买家没有卖家的地步。除非有着急用钱的人,否则绝不会卖。据说现在一亩良田已经卖到了三十万的天价。即便是三十万,卖家依然是寥寥无几,就更别提大宗买卖。 八关之内的良田,有一半掌握在皇室和六大财阀手中。而这几家,几乎都是只买不卖,把土地看得比命都重要。 赵准说,按照三十万一亩,两千亩良田就是六亿钱,对于唐家来说不算很多嘛。可问题是,这根本就不是钱的问题。唐家不可能用两千亩良田去换三千八百亩竹林山地。就像唐灵儿说的那样,宁愿出八亿钱,也不会让土地,这是原则问题。 唐宽与苏御对视一眼,苏御不说话。 唐宽道:“王架千岁肯赏脸报价,已经是给我们面子了。可是这价有些高,不知千岁能否再让一让。” 赵准显得有些不耐烦:“那你还个价。” 唐宽道:“五百亩良田,外加六亿五千万钱。” “不行!”赵准站起身,一招手,太监立刻把外衣送来。 赵准一边穿上外套,一边说:“钱可以商量,土地没得商量。如果你们觉得太亏,你们完全可以不换嘛。好了,今日谈话到此为止。你们先回去想想,如果觉得能行,咱们再讨论钱的事。” —— 赵准的强横超出了苏御的想象。 没想到这个人胃口这么大,甚至已经到了不要脸的地步。 这种人在商界较少,但并不罕见,看惯商场风云的苏御,不会为此感到惊讶。只是觉得有些无奈。 谈判失败,坐车往回走。 路上苏御心生一计,对唐宽说:“四哥,看来我的第一计划要泡汤。不过并不要紧,这片竹林买不下来,我们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买。那竹林在洛阳八关之外,价格一定便宜很多。只是到时候运送的费用会高一些,但也总比让赵准如此敲我们竹杠好一些。” 唐宽道:“妹夫此言正合我意,那赵准太狂,我们收拾不了他,自然有人收拾他。他的狂,可不仅仅是在商场上,他还有心企图皇权。曾一度放话出去,如果天赐皇帝崩了,他就是皇帝。妹夫听我预言,那赵准如此之狂,不会有好下场。” 苏御笑了笑:“作为亲王,无论他如何贪财,都不会出事。可如果妄想皇位,那他可犯了大忌。” 唐宽愤恨地点了点头。 虽然谈判失败不是唐宽的责任,但作为唐府的谈判专员,没能完成财务大总管下达的任务,唐宽还是觉得心里不太舒服。 苏御道:“四哥,我有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如果能够实现的话,到时候一定会让赵准后悔。甚至能让赵准主动来找我们谈判。到那时可就是我们说话算了。” 唐宽精神一震:“哦,说来听听。” 苏御道:【下一步,六大财阀就要囤纸,纸价格一定猛涨。这期间我去南方竹林建设造纸厂。 等囤纸结束,我的工厂也差不多完工。六大财阀开始出货的时候,我们厂也跟着卖,就能大赚一笔。但是纸价迟早还是会下来的。到时候我们就用成本上的优势,狠杀一场。把洛阳城内的造纸作坊,还有城外的所有造纸厂全部干倒,最终垄断纸业。 这期间,我的造纸技术一定要保密。如果是普通工厂,做不到这一点。所以我需要唐家出动剑客替我看场子,在场内执行军事化管理。造纸厂里的员工要盯紧,也要防止外人来偷技术。】 唐款道:“没问题。这些事我来安排。你说说,这样做如何能治赵准一下?” 苏御一笑道:【我们不买他的地,但是我们可以租。不用给他太高的租金,只跟他说,建厂赔了算我们的,赚了给他分红。对他来说是没有成本稳赚不赔的买卖,我相信他一定会同意的。 我们在鹿桥驿林区建设分厂,其实用不了多少钱。建成之后,再让他的人进来监工。但在纸张大卖的时候,鹿桥驿造纸厂只砍竹子不生产纸。他自然就没得分红。让他眼巴巴看着我们赚钱,却一文钱也赚不到。 如果他玩硬的把我们撵走,我们也不用跟他生气,就让他自己生产,可他却没有技术,反而会让他更加苦恼。如果他反过来求我们,可是他刚得罪过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宰他一刀呢?】 “哈哈哈哈!”唐宽展颜大笑:“妹夫果然有两把刷子,实在是妙。虽然你的想法未必一定能实现,但我们觉得可以试试嘛。在鹿桥驿建个空壳造纸厂,我想一千万足够了。这点儿钱我就能做主,无需让灵儿操心。这就好比一场赌局,即便将来玩砸了,这一千万我愿赌服输。可如果成功,到时候我倒要去看看赵准的脸是什么色的。” 唐宽袍袖一抖:“劲锋,你去干,咱就为了弄他一下子!” 第一六二章 运作 谈判破裂,直言告诉唐灵儿。 唐灵儿一副并不出预料的样子坐在那里。 她并不是坐在椅子里,而是斜并双腿坐在榻上。木榻看起来更像一张大床。她身前有长案,案右边是文房四宝,左边是一摞待批文件。案两侧也摆着小山似的乱七八糟的东西。 有已阅待发的文件,有别人刚送来的礼物,和她的一些随身物品。仔细看还有一个化妆盒和小镜子。郡主大袍挂在身后屏风旁的衣架上,隐隐看到一根红线,想必下面坠着那尊金笑佛。忽而觉得累了,她将身子后仰,肘部垫在长方形的隐囊之上。 长安郡主姿态惬意。 或许是平日看惯唐灵儿严肃面孔的缘故,今日苏御竟然在唐灵儿身上发现一丝喜感。这种感觉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苏御一笑,笑得有些邪门,距离唐灵儿一丈远,席地而坐,道:“既然八关之内的竹林拿不下来,那就去八关之外买。我已选址,就在伊阙关外,寿安城南,洛河以东。那里有两千五百亩竹林。有计划地砍大竹造纸,留母竹繁育,护幼竹生长,可与循环利用,永不枯竭。把造纸厂设在洛河边上,将来可以走水路运输,直接送到洛阳。水路运输便宜,另外可以利用孔硕的码头和船。他不敢多收唐家的钱,否则唐家自己开办码头,他一文也赚不到。” 唐灵儿声音低沉,略带慵懒:“为什么一定要买竹林,难道趁现在竹子便宜,大量囤积一些还不行吗?” 苏御道:【靠买竹子生产,技术保密期之内没问题。可技术的保密期一般不会超过三年。一旦技术泄露,到那时拼的就是资源。我们只有掌握资源,才能牢牢把控主动权。如若不然,就会受到上游资源商人的控制,利润被压到最低,甚至是赔钱。 虽然寿安竹林距离稍远,但毕竟是资源在手,到时候还有一搏之力。可如果没有资源,我们连搏的资格都没有。 造纸厂我是打算长期干下去的,希望能成为家族支柱产业。所以我一定要买竹林,而不是囤竹子。更何况囤积物资也是要花钱的,场地,运输,看管,腐烂损耗等,这些都加在一起也不少钱,这将来都要算在成本当中。】 唐灵儿思忖片刻,道:“那里多是无主地,要想获取,就需要去道府求批。那么大片地,道府一定会上报朝廷,到时候又变成与皇帝讨价还价。我那位表哥皇帝,现在又开始不管事,我就只能去找曹皇后谈。我估计皇后也不会太便宜卖给我。不过我想,曹皇后不至于像赵准那样狼性。毕竟那块地不在八关之内,就算是我找她要块封底,她也总会给我这个面子。只不过不会白给我罢了。” 苏御想了想:“我有一个担心。” 唐灵儿问:“担心什么?” 苏御翻了翻袖口:“曹玉簪目光高远,我担心她不会把地卖给咱们,反而会跟咱们谈合作。” “合作?”唐灵儿坐了起来:“如果她愿意合作,我看也没什么不好。在京畿道做买卖,如果能让皇后插一手,对我们很有利。最起码玄甲军那边不会出什么幺蛾子。” 苏御站起身:“那好,你去跟她谈。” “嗯……”唐灵儿犹豫了一下,道:“宫里今天又传来消息,说皇帝希望见你一面。” 苏御盯着唐灵儿看,觉得这妮子好像在挖坑。 唐灵儿眼睛里有黠光闪过:“我看你还是亲自去跟皇后说。” 苏御轻笑一声:“我能进后宫?” “不能。”唐灵儿拉沉脸:“我只能带你进后殿,隔着帘幕与皇后说话。到时候皇帝也在场,希望你礼数周全。” 苏御没吭声。 唐灵儿轻轻歪头,神态傲然:“你现在应该没事了?” 感觉唐灵儿不怀好意,苏御忙道:“有事。” 唐灵儿沉声问道:“什么事?” 苏御站起身,作势要走:“我要去大公子府上,看看书报社的情况。” 唐灵儿冷声道:“那事不着急的。我看你还是别忙活了,现在就让王珣教你见皇帝的礼法。别到时候闹出乱子来。” 准知道没好事,真是无语。 梁朝礼法之繁复严苛,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尤其是见皇帝,诸多礼节让人很难一下子都记住。跟王珣学习礼法,简直是一种折磨人的经历。苏御觉得那王珣是公报私仇。明明自己做得很到位了,可她还是说不行。后来苏御撂挑子不练,反而是王珣求他继续练下去。 苏御在那里练了半天,王珣一直插手站立,她只是把童玉喊进来给苏御做示范。童玉演示一遍,苏御跟着学一遍。时间一晃,一个时辰过去了,把小太监童玉累得满头是汗。苏御也觉得有些累了。 等苏御练得差不多时,瘫坐在席,王珣才说了一句:“其实呢,到时候会有专门的司礼太监跟着你。他会时刻提醒应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如果发现你不懂礼节,还会给你打个样儿。现在郡马爷只要学个大概就行了。” 苏御面带不豫之色:“好你个王珣,你就是故意整我。我记仇了,兜里这礼物不送你了。” “呦,这就记仇了呐?”王珣怪笑,拉长声道:“郡马爷怎可能那般小器,在奴家心中,郡马爷一直都是大度之人。” 苏御从袖子里掏出首饰袋,翻了翻,捏出一对耳钉来,递给王珣:“喏,给你。省得你说我小器。” 王珣愉快地接过礼物,十分敷衍地万福称谢。 苏御坐在席上,把手伸向王珣。 王珣不明白苏御什么意思。 苏御瞪眼道:“拉我起来!” —— 离开国公府,苏御带着童玉来到大公子府前。 一切都是在为开张做准备。 苏御看了看印刷厂,又去拍卖大厅看了看,感觉布置得还算不错。以长者身份鼓励唐麒曹玉钗小夫妻,预祝他们将来能成为洛阳报业和拍卖行业的名流,翘楚,巨擘,寡头。 唐麒夫妇不知“寡头”为何意,苏御解释说“皇帝诸侯王自称寡人,是因为他们掌握军政,却自视无德而谦称。商业干大了,其实也是一个道理,垄断某一行业,或足以撼动大局者便是寡头。咱也模仿君王谦虚谦虚。” 闻听解释小夫妻哈哈大笑。 如今唐金也在这里忙活,他的注意力都在拍卖行上。据说老小子已经开始着手炒作,要把一些盗墓贼手里的东西拍卖出去。他不收那些古董,只是帮忙联系,提供保护,赚取好处费。 至于苏御之前说得那些拍卖行里的洗黑金的道道,唐金自然不会忘记。他也在到处联络黑金主。据说那些黑金主蠢蠢欲动,大把黑金正向清化坊靠拢。只等着拍卖行开张,开始运作。 那些黑钱一流动起来,必然有大把“好处费”流入卖行账上。苏御本想和唐麒、唐金私吞巨款,可是琢磨来琢磨去,还是觉得数额太大。这要是让家族知道,一准要倒大霉。干脆别瞒着唐振,赶明儿还是去跟十八哥说说。 第一六三章 巧赚 要说那文盛郡主,真是一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主儿。听说谈判失败,她竟然风风火火跑来国公府找唐灵儿。她说,希望让母亲带着唐灵儿再去找赵准谈一次。 她满心热忱,却被唐灵儿断然拒绝。 在唐灵儿那里碰壁,她又跑到郡主府门口来找苏御说话。听报门的丫鬟说,那位郡主看起来情绪不太好,好像有讨伐之意。 虽然赵准说她是“笨丫头”,其实她脑子并不笨,只是性急了些,而且缺乏一些运动天赋。苏御倒是听说过,有一位数学家运动天赋也很差,军训时走正步不标准,怎么教他也学不好,逼急了他还顺拐;还听说一位物理学家,理论很是厉害,可做实验却笨手笨脚。只要他去做实验,经常能听到爆炸声。后来只要他一走进实验室,别人都离他远远的。 苏御看了看天,现在已经是傍晚时分,一位皇室郡主跑到外姓郡主府里单独约见郡马,这恐怕不妥,于是苏御没邀她进来,而是站在大门口聊了几句。 赵裙坐在车上,掀开窗帘:“苏劲锋,你到底有没有诚意?刚才我去找唐灵儿,她却说唐家没打算买那块地,是你自己的主意。” 苏御一笑道:“你灵儿姐姐在跟你开玩笑呢。” 小郡主绷着脸,故作厉害:“我看才不是开玩笑。你老实说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买不买了?生意还做不做了?” 赵裙娇惯坏了,说话有些冲劲儿,不过她还是有所顾忌,并不像泼妇一样大吵大嚷,而是叫嚷声中带有三分娇气。 女孩子只要会撒娇,就是可爱的。 苏御轻弓食指揉了揉鼻尖:“是赵准让你来的?” “不是,是我自己要来的。”赵裙把小脑瓜从车窗里探出来,小声补充一句:“咱们不是说好一起做生意?要不是为了赚钱,我才不会来见你。”说罢,小郡主翻着白眼坐回车里,愣装出一副高冷难欺的样子来。 苏御不说话,眯笑不语。 赵裙眨眨眼:“喂,你倒是说话呀!你盯着我傻笑什么?” 苏御不笑了:“你不与我说实话,便无需再谈下去。童玉,送客!” “唉!你……” 赵裙气得从车上跳下来,伸手掐人,苏御躲开,赵裙跺脚道:“我就知道你是在骗人。娘都跟我说了,会做生意的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还让我离你远一点。看来娘的话果然是对的。你故意不理我,就是在跟我玩欲擒故纵,当我看不出来?算了,我也不理你,总之以后你别犯到我手里,否则让二哥逮捕你。” 听小郡主在身后碎碎叨叨说了一大堆,苏御扭过头来:“其实呢,不是我们不想买,而是你二哥要价太高,我们买不起。如果你有诚意跟我们做买卖,我倒是可以冲着你的面子,勉为其难地退让一步。我们不买了,改成租赁。不过呢,在我们租赁期间,那片竹林便是我们的。不许别人插手。” “你们要砍竹子卖?”赵裙站在车梯上,皱着眉,情绪不高地说:“我听二哥说了,每年卖竹子,其实也赚不了几个钱的。卖贵了没人买,卖便宜了人工费运输费都卖不出来。没油水的。” 到现在为止,赵裙还是抱着一起投资的思想在办事。但她也在想着法儿占便宜。她想通过自己的特殊关系去办事,如果谈成了,就算是立下功劳。到时候自己就可以少投点钱,还不会觉得惭愧。既然是投资,当然要考虑赚到后果。万一干赔了,自己可有点承担不起。 苏御心想再加一把火,于是一笑道:“我要用竹子造纸,便能赚钱。这样,你给我些时间,再让我考虑考虑。又或者你去找你二哥谈,他出地,我出钱建造纸厂。之后赚了钱,我与庚亲王对半分利。而你呢,帮我们撮合自然是有功劳的。到时候我每年给你200万。你看如何?” “嗯……”赵裙有些犹豫。 “不用你投钱呦。” “啊?” 苏御袍袖一抖,作势欲走:“如果你觉得难办,我看还是算了。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干。一想到被人分去一半利润,我就少一半心气儿。” 说罢,苏御扭身要走。 “唉,你等等。”赵裙一把抓住苏御胳膊:“我长得吓人?你为什么总想着要走?话还没说完,你就转身,以后干脆叫你‘急猴子’算了!” 苏御耸了耸肩:“随便你。” 赵裙皱眉道:“凭我对二哥的了解,他是不可能让你用地的。就算分红也不行。你一定要给租金。不过我想过了,那租金也甭太贵,就是他每年卖竹子的钱就成。这样他也懒得贩卖竹子了。” 苏御问:“每年卖竹子,他能卖多少钱?” 赵裙眼珠转了转:“也就五六百万。” 苏御不客气道:“那好,你去跟他谈,一定要压到五百万以下。如果超过五百万,我就从你的200万里扣。” 这次苏御是真的走了,小郡主也上了车,一边上车一边嘴里碎碎叨叨,急猴子长急猴子短地诅咒着什么。 —— 既然赵裙这么着急赚钱,苏御觉得这事有门。让她掺和,如果掺和成了,自己倒是可以少操点心。 掌灯时分,去大仓转了一圈,慰问一下临时主簿冯瑜姑娘,还有其他管仓丫鬟和工人。 她们七仙女那一批姑娘,攀比心比较重。自从冯瑜被提拔为临时主簿,其他几个丫鬟眼瞅着心气儿就没了。甚至有些消极怠工,变得懒散起来。就好像王珣、林婉那一批一样,最后能留下来的都是被提拔的,而不被重用的就会逐渐离开。 郡主府血战一场过后,丫鬟陈琦已经离开郡主府嫁人去了。而王秀也在积极运作,希望让妹妹王竹代替自己履行卖身契,而她也要嫁人去。据说唐灵儿已经答应,说等王竹学会规矩,再学会算术,能当个成手丫鬟用了,就让王秀走。 王竹那一批小丫鬟也是七个人,正在成长,逐渐接替离开郡主府的丫鬟。循环往复,最后形成一个金字塔形的管理构架。 也就是说,郡主府没有心思把所有丫鬟都留下来,如今唐翡、唐翠、唐小肥、李多彩,已经心生退意。 梁朝女孩结婚普遍比较早,越穷越是如此。据说很多穷人家十四岁就把女儿嫁出去。在梁朝人的思想观念里,女儿是替未来婆家养活的,不是自己家人。女儿未来能嫁给谁,都是天有定数。能早点嫁出去,就算是娘家这边的解脱。而未来丈夫来娶,必须把这些年养活女儿的钱拿出来,也就是聘娶之礼。 “不好啦,不好啦,唐翡唐翠和小嬛打起来啦!”唐小肥火急火燎地跑过来喊。 第一六四章 拉开序幕 这唐小肥成天一惊一乍的,她长得胖胆子却很小,而又好奇心很重。在苏御眼中她就是一只发了腮的橘猫。 其实小嬛和唐翡唐翠只是吵得凶了点,她们并没动手打架。童玉担心小嬛落单被欺负,一路小跑去帮忙。苏御冯瑜紧跟着也来了。 听到吵架声,很多人聚拢过来看热闹。 一打听才知道,是小嬛发现唐翡用公家纸写情书,还从苏御屋里偷走一块新墨,故而质问。唐翡死不承认,就跟小嬛吵了起来。 小嬛气恼道:“我们从小就在一起当丫鬟,也不是一点感情没有的,不至于因为一张纸一块墨就置你于死地。你且把墨拿来,我把墨带回郡马屋里,咱们就当什么事儿也没发生。如果你继续跟我装糊涂,别怪我把你告到小姐那里去!到时候咱们撕破脸皮,做不成姐妹了。” 事情闹到这一步,已经是撕破脸皮了,唐翡岂能承认,高声叫道:“你血口喷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偷了?” 小嬛嚷道:“如果我在屋里,你还会去偷吗?我没看到,自然是有人看到,否则我也不会来找你!” 唐翡哭喊:“是谁看到的,你倒是说来,我要与他对质!” 小嬛咬牙道:“本来我是不想说的,不让你们对质,便是给你留条后路。既然你不见棺材不掉泪,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慢着。”苏御走来这里,笑道:“小嬛,你误会了。那块墨是我送给她的,不是她偷的。” “啊?”小嬛一惊。 此时只有唐翡自己知道郡马爷在撒谎。同时她心里也清楚一件事,苏御其实是相信小嬛的。想到这里,唐翡咕咚一声跪倒在地给苏御磕头,看起来懊悔而委屈,一个劲儿地哭,却不说话。 苏御安抚小嬛两句,让她先回家候着。小嬛跟苏御时间久了,或已看穿苏御心思,她也不多话便离开。见此景众人只当苏御说得是真的,逐渐散去,唯独冯瑜侧目思索起来。 面对这件事,苏御倒是觉得有趣。 前生就经常见到身边漂亮小秘书们互相找茬,甚至有人暗中安装监控寻找证据。突有一日苏总丢了一管金笔,被那秘书从监控中找到偷盗者。见是自己敌对之人,便大天广众去找那秘书吼叫,闹得整个办公室都知道这事。进而把那偷笔的秘书“置于死地”,让她没脸再干下去,甚至要去报警制她。要知道苏总的一管金笔,足够让那秘书判个十年八年。 苏御觉得,这是一个赚取人心的机会。唐翡已经被小嬛逼上绝境,小嬛信誓旦旦说有证人,想必不是撒谎。一旦这事儿闹将起来,唐翡绝不会有好下场。按照郡主府的规矩,按照大梁律法,偷东西是要剁手的。 才十五岁的漂亮小姑娘,要是把手剁掉,那也太惨了点。要说唐翡不害怕,那是不可能的。虽然她死不承认,可她心里一定很绝望,很害怕。此时苏御出来解围,唐翡必然感恩戴德。且不说前世,只说此时此刻,仅付出一方墨的代价,便能赚到唐翡之心,何乐而不为。 苏御把众人劝走,只留下唐翡。 苏御四下看了看,确定周围没人:“在我屋里,如果有你喜欢的东西,尽管直说,大多可以送你的。今日之事暂且记下,日后自律一些也就是了。这件事我不予追究,你安心在这里做事。你不必顾虑什么,我不问你为何偷盗,也不让你亲口承认,只要做到心里有数便好。” 唐翡还跪在地上,双手扶着磕膝盖,眼含热泪地看着苏御,眼眸生动:“不知如何报答郡马爷。” 苏御坐到仓库门口的凳子上,笑着说:“日后在大仓好生工作,便算是对我的报答。” 唐翡苦涩地笑了笑。 苏御一副畅想未来的样子道:“你们几个不要以为提拔冯瑜,就是放弃你们。如今郡主荣登财权大位,要开展的事业很多。你们都是郡主培养起来的亲近人,只要你们好生维护这种关系,迟早都被重用。且不要心生退意。我希望你把我的话转达给唐翠、唐小肥、李多彩,让她们好好表现,我和郡主自然会看在眼中。” 说罢,苏御拂袖而去,身后传来唐翡的磕头和啜泣之声。 俗话说,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如若是欧阳镜碰到这种情况,那厮或许跟苏御一样,通过这样的手段赚取人心。可事后欧阳镜不会像苏御一样安抚小姑娘,反而会诱逼小姑娘陪他睡一觉。幸亏现在那厮已经不行了,否则苏御还真就不放心欧阳镜总往郡主府跑。 还是那句老话,那厮能量很大,很难完全掌控。 苏御回到耳房,见小嬛满脸不高兴地坐在那里。看得出来,小嬛觉得委屈。自己在众人面前信誓旦旦指责唐翡偷盗,可突然事态急转,唐翡变成了无罪之人。这样说来,岂不是自己办错了事,诬赖好人? 苏御看穿小姑娘心思,一笑道:“不能助长偷盗之风,今日小嬛的表现值得称道。你是在维护郡主府的规矩,也是维护我的利益,我很感激小嬛呀。” 小嬛情绪好转,可依然不开心:“那墨一定不是骏马爷送她的。” 苏御道:“一块墨而已,如果闹大了,却要让唐翡付出一双手的代价,我觉得太残忍了些。于心何忍?” 小嬛噘嘴道:“我也没打算要她手,只是她死不承认,我就生气。如果我真的想要治她,我就直接去找郡主了。是老黄看到她偷东西的,老黄说绝不会看错。” 苏御点头:“我相信老黄,也相信你。总之你今天没做错什么。让你受了委屈,我心不忍。来,送你两块银币,拿去买点水果吃。” 一见到钱,小丫鬟转怨为喜。 要说这小嬛也是一个好哄的,甚是乖巧可爱。当时苏御让她走,她马上就走,给苏御省不少事。如果换做一个胡搅蛮缠的,觉得放不下面子,在那大吵大嚷,再把老黄喊来对峙,也是麻烦。 刚把小嬛哄开心,冯瑜走了进来:“郡马爷,我猜那墨一定是唐翡偷的,而不是您送的。” “哦?为何如此说?”苏御笑了笑,示意冯瑜坐下聊。 冯瑜从兜里掏出一包薄荷送给苏御,又道:“凭我对唐翡的了解,如果她果然是被冤枉的,当时她一定会大嚷大叫,不依不饶,反过来痛斥小嬛一番。可当时她只是跪在地上哭,而不为自己伸冤,我便觉得其中必有隐情。” 此情此景,苏御突然觉得熟悉。感觉“小秘书”们的争斗已经拉开序幕。女人们恋爱的时候,在男人面前会显得蠢萌,可当她们女人之间开始斗法的时候,会明显感觉到心机提升了一个档次。变得耳聪目明,心性通透,直抓要害,蛇打七寸。 第一六五章 用力过猛 每天都有两班神策军驿兵,往返于洛阳和长安之间,而华州府是军驿的必经之地。 两班军驿当中,一班是单纯的跑马,一班是马车。军驿每大约三十里一个驿站,更换马匹一路狂奔。所以军驿的速度特别快。苏御写信后没到十天,欧阳镜就携家带口拉着金银来到洛阳城。 以前欧阳镜只知道赚钱,不知道数钱,他家账目都在大夫人手里攥着。这次从银库里称钱出来,竟然运出六亿八千多万巨款。这还只是仓库里的存款,如果算上他在华州城里的各种产业,和城外数以千亩的农田,这家伙身家估计在十亿以上。 听说欧阳镜要离开华州,那些相好的纷至沓来,据说有数十人之多。一群人聚在一起,堵住门口,不让欧阳大官人离开。放眼望去多是漂亮姑娘,但让人感到费解的是,人群中竟然还有娇美小生。 这可把大夫人气得要死,带领家奴驱赶那些不要脸的男男女女。要说这大夫人夏侯氏果然彪悍,手舞棒槌,身后带着十几恶奴,从东门打到西门,又从西门打到东门。骁勇无敌,大杀四方,不愧是将门虎女。 欧阳镜再次来到洛阳城,直接在北市拿下一所豪宅安置家人。他家里一位正室夫人坐镇中堂,七名小妾各安小局,算上管家小厮婆子丫鬟,一共七十余人。随后欧阳镜又跑到清化坊,托苏御帮忙在郡主府附近买了一间小舍。 要知道清化坊里的房子是不卖给外人的。如今欧阳镜买的房子,还是记在唐醒名下。听说欧阳大财主回来,唐醒设宴款待,又喊来圈里人为其接风洗尘。都说多日不见,甚是想念。 欧阳镜一回来,酒局不断。许洛尘不喜酒局,好像一道鬼魂藏在小舍之内。除了苏御,不见其他任何人。 此时清化坊书报《唐贤社》已经开张营业,开张之时引来无数人到场,其中有很多人是冲着许洛尘的名头来的。可惜当天许大才子并未到场,让诗友们大失所望,感到无比遗憾。大家兴致冲冲地来,却败兴而走。 从开张到现在已经过去五日,销量一路下滑。剩下许多书报卖不出去,积压在仓库里。连成本都赚不回来,让唐麒曹玉钗夫妇很是苦恼。钱氏夫人更是操心上火,据说已经口舌生疮,几天没好好吃饭了。 为了扭转颓势,苏御决定出手。 这日上午,苏御来到清雅小舍,叩打门环。 “许洛尘,你给我出来!” 不久后,屋里传来许洛尘铿锵之声,听他说话仿佛是一位落败英雄勇赴刑场,颇显悲壮:“劲锋,你能把我的人绑来,你却绑不来我的心。我的心依然留在故乡,我生是华州人,死是华州鬼。我还要与那些南晋文狗斗争到底。” 苏御拍打房门,许洛尘却不开门。 苏御无奈道:“我真是服了你,无论是北梁还是南晋,都是华夏子孙。何必骂来骂去?翻翻族谱,或许与你隔江对骂的还是一家人呢。你少来跟我扯没有用的,今日你必须随我去‘唐贤社’上班。” 许洛尘豪迈道:“不,我不去!我不去见那些铜臭俗人!我不要见什么诗友。那首诗不是我做的,我不做那冒名顶替之人。我憎恶抄袭!痛恨剽窃!我许洛尘虽穷,但有这个骨气!” 苏御沉声道:“一个月给你十万。” “……” 舍内无声良久,“吱呀”一声门开了,许洛尘露出半张脸来:“真的?” 苏御屏气道:“真的。” 许洛尘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行,十万太多了,我不值那个钱。” 苏御哭笑不得:“那你说多少钱!” “嗯…,一半。不能再多了。否则我受之有愧。” 四月十八日,清化坊“许大才子诗友见面会”胜利召开。场面之热烈,超乎想象。 梁朝继“范娄颜薛”四位文豪之后,再没出现能写出绝佳诗词的人,如今许洛尘出山,简直是让梁朝文坛找到久旱逢霖之感。 年轻的诗友们聚在一起,欢呼雀跃,呼唤许洛尘的名字。长长的队伍,从清化坊东门一直排到唐贤社门前,维持秩序的唐门青衣出动三百余人。甚至已经惊动老剑客林隼、米擎,亲自来现场监督。大司马卫队轰隆隆赶到,堵在各重要府门之前。 见状,许洛尘感动得痛哭流涕。发誓要用毕生精力回馈广大诗友,还要与那南晋文坛抗争到底,为我大梁文人扬眉吐气。这时诗友们发现,这许洛尘不但才华横溢,还是一个文坛斗士,崇拜他的人更多了起来。诗友们尖叫欢呼,呐喊许洛尘的名字。 许洛尘此言一出,各大报社纷纷转载,号称要发起一场对南晋的文伐大战。此举轰动洛阳文坛,众文人跃跃欲试。许洛尘入驻唐贤社开始试笔,当日销量暴涨,连仓库里积压的书报都销售一空,印刷工人们加班加点,通宵达旦。 苏御觉得情绪够了,对许落尘道:“对南晋文坛宣战,你爱写什么写什么,先燥起来。” “燥起来?” “就是制造声势。” “哦,我懂。”许洛尘捋了捋三寸短须:“唉,劲锋,你看这样行不行?其实我之前用的笔名还是蛮有号召力的。而且在南晋文坛也是有威名。如果现在我承认那笔名是我的,会不会更有力度?” 苏御道:“我不管,反正你就放心大胆地干!先把书报销量弄上去。还有,最近我会给你再弄几首诗。咱们不能光骂人,还要用文采压他们一头。” 许洛尘突然觉得热血上涌,抖了抖袖子喊道:“开干!” 以前许洛尘经常与江南文人对骂,写好一篇文章之后,还拿给苏御看。苏御觉得许洛尘虽然写得尖刻一些,但总体来看也都是文人对骂惹不出什么大乱子来。可这次万万没想到,许洛尘竟然洋洋洒洒写了一篇千字檄文。 把这些年来积攒的妙语好词一股脑都用上,大骂南晋皇室,骂得体无完肤。许落尘一时意气,惹得文坛震动。而这次许洛尘并没像以前那样把文章拿给苏御看。作为《唐贤社》主笔有些飘飘然,觉得不应该事无巨细都问别人。 唐贤社的书报销量直线上升,本是好事,可当苏御看到许洛尘那篇檄文的时候,突然感觉不妙,觉得许洛尘用力过猛恐酿大祸。 “玩大了。” 苏御揉了揉脑门对许洛尘说:“《唐贤社》是唐氏门阀的书报社,也就是唐氏喉舌。某种意义上说这也算是官报。如此大张旗鼓写下檄文,恐引起外交大事。” 闻言,许洛尘惊呆木讷,手指发颤,写了一半的文章揉成团丢进纸篓里:“劲锋,这可是你让我写的,你不能不管我呀。” 苏御苦笑了笑:“以后你再写这样的文章,还是先给我看一看。” 第一六六章 挑衅 唐金开始运作拍卖洗钱的时候,苏御就想与唐振见个面。可约见唐振不是件容易的事,因为唐振太忙,经常半夜才回家,不忍心打扰。而苏御又不想像其他求唐振办事的人一样,一大早就跑到国公府门口排队去等。于是拖拖拉拉过去几天,才约到一个时间。 当时唐振正在吃饭,苏御还觉得有些诧异,这不早不午的并非饭时,大司马怎么在这时吃起饭来。听恬静说,昨夜大司马睡得很晚。说这话时恬静脸色羞红,苏御会意点头,没说什么。 苏御与唐振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关于拍卖行洗钱的事。苏御把洗钱的过程原原本本都告诉了唐振。唐振觉得新鲜,可他只听不说。苏御的那些话就好像下饭菜一样,让唐振胃口大开。 说完洗钱的过程,苏御道:“唐家收取好处费,我会让唐麒如实记录下来,最后都送到国公府。” 唐振道:“直接给灵儿就行。现在恬静也归灵儿管,没必要经两手。” 苏御道:“好的。” 唐振又道:“你、唐金、唐麒,没少费心。我不会让你们白忙活的。” 苏御一笑:“谢十八哥照顾。” 唐振每顿饭的饭量是有标准的,顺内院监督称重。吃太多不行,吃太少也不行。吃饭的时候不允许说话。可是今天情况特殊,因为顺内院不知哪里去了,而其他小太监哪敢管唐振。唐振一瞪眼,都吓得哆嗦。 唐振让太监再去盛饭,太监只给他添了二两饭。并提醒一句。 唐振没说话,继续吃。 唐振胃口不错,可是当苏御提起“檄文”一事时,唐振突然吃不下了。他先是皱眉想了想,片刻,轻哼一声,端起饭碗几筷子把饭吃光。婢女赶紧送来毛巾、漱口水、痰盂。唐振先擦了擦嘴唇上的油,漱口,把毛巾翻一面再擦嘴。 “拿来我看。” 苏御把那一期的文章拿给唐振,唐振看了看之后,竟然笑了:“以前竟是孟家和西门家整我。这次轮到我整整他们了。告诉许洛尘这还不够,让他继续写。” 苏御哭笑不得道:“那许洛尘极憎南晋,文人意气,不知深浅,恐闹出事来。这檄文要是传到南晋去,岂不是要让人以为大梁朝有开战的打算?” 唐振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唐家的兵在潼关以西,镇守大西北,主要兵力都放在长安城和河西走廊。而长江一线,分为两大战区,分别是荆州战区和淮南战区。孟丹青是梁朝丞相,荆国公,飞虎大将军,十五万飞虎军坐镇荆州。西门真森是梁朝御史大夫,楚国公,虎贲大将军,十五万虎贲军坐镇淮南。 他们两家的主要任务是盯着南晋。 可是自从一百多年前司马家族被赵、唐、孟、西门四大家族赶到江南之后,两国之间就再没发生过大规模冲突。主要原因是梁朝北方不太平,经常在北面打仗,因此顾不上与南晋决战。 这一百多年里,孟家和西门家的防区都很太平,而西北地区是唐家在打,河北地区是皇室赵家在打。孟、西门两家倒是落得清闲。除非北方快扛不住了,他们才会北上支援,那时交战双方已经打得疲惫,他们去了竟是捡些便宜仗打。 “你知道我们为什么要与三胡开战吗?” 唐振突然问了这样一句。 苏御想了想,道:“华州府布告说,是因为三胡入侵。” 唐振摆了摆手:【那都是表象,是朝廷让个级衙门这样对百姓说的,事实并非如此。 究其原因,这件事还是与陈太后有关。当年陈太后说,我梁朝兵强马壮,却过着穷日子,听闻南晋军界腐败无能,可他们却因为偏安江南而过得富裕。那我们为何不趁势南下,拿下晋朝? 当时我是支持太后的。可是孟家和西门家却不同意。西门真森说,要想渡江南下,首先要解决梁朝背后的敌人。否则我们两国激战正酣,三胡突然南下,大梁危矣。 孟丹青说,不把三胡消灭也可以,但必须夺回燕云十六州,并派良将镇守门户,这才能与南晋决战。 西门真森和孟丹青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因此这件事就僵持住了。可就在这时,三胡竟然联合向梁朝提出和亲请求。如果只是求公主,也就罢了。可他们三家的请求却明显不是单纯的和亲。 他们提出要求,要娶大梁皇帝的妃子。他们还举例说,当年昭君出塞,王嫱就是汉元帝的老婆。 要娶人家老婆,这哪是和亲?这是明目张胆的挑衅!】 苏御点头。 唐振敲了敲桌子又道:【大梁朝要是能忍这口气,还谈什么尊严。陈太后当时就火了,把三胡使节统统斩首。并与三位国公商量,先北伐消灭三胡,再南下灭晋。当时我是同意的,孟丹青也附议,可西门真森却没说话。他那个人天生就是这幅死德行,他不说话,就当他是默许了。 神策军和玄甲军同时在西北和河北开战,一开始还是顺利的。可是后来,三胡联合诸多小国,跟我们打起了消耗战。恰逢那几年西北道、河南道、河北道闹灾,粮食几乎绝收。结果导致战局扭转,不但未能消灭三胡,反而形成三胡入侵之势。 可这时孟家和西门家还是不出兵。他们说,你们在北面打,我们替你们盯着南晋。 后来河西四郡全丢了,阵线一再压缩,如果再没有支援,长安就要变成主战场。而河北地区打得更惨,从莫州一直退到黄河沿岸,后来黄河也丢了,张云龙死守郑州,差点被困死在城里。 这时孟家和西门家才出手,扭转形势,并形成反击。】 唐振苦笑了笑。 苏御也苦笑。 唐振继续道:【如今三胡已经被打得元气大伤,云州也被我们夺了回来。公孙雄坐镇云州,足以牵制扶余人不敢南下。按照事先约定,现在应该打南晋。可是陈太后却驾崩,这件事竟然就没人再提。 我与天赐皇帝提起这件事,他却说十年大战下来,梁朝已经无力再战。应该修生养息。而这正中孟氏和西门氏下怀,他们力挺皇帝。也就是说,他们不打算再打仗,当年与陈太后的约定就此推翻。 我不知道他们当初是如何与手下将军们说的,可我却曾对神策将士说过,打完三胡就去打南晋,到时候蜀汉就不值一提,大一统指日可待。可现在他们不想打了,我没办法鼓动他们去打。但我必须给神策将士一个解释。】 说到这里,唐振不再说话。 苏御点头道:“明白了。” 嘴上说明白,其实苏御觉得唐振这句话有点怪,什么叫“必须给神策将士一个解释”? 这话听起来很有气势,其实不太符合人情常理。莫非神策众将当中有十分好战之人,不打仗就浑身难受? ……或许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而且这人还让唐振颇感压力。可是神策军中谁能让唐振感到压力呢? 如果真的有这样的人,这人一定能力很强,又十分激进好战。但他让唐振感到压力,这恐怕不太明智。 第一六七章 颇感兴趣 唐振刚吃完饭就走了,说要去比武场选拔新人,还邀请苏御一起去,苏御欣然答应。可这时长安郡主传来消息让苏御进宫面圣,因此行动作罢,与唐振道别。 来到唐灵儿书房,又被告知,面圣时间推迟到申时。 苏御好一阵无语,这时大司马卫队已经离开,于是苏御便去找许洛尘说话。临走时对王珣说,姐姐有事去“唐贤社”找我。 大老远就见到许洛尘神色紧张地站在门口,一副翘首以盼的样子望着苏御这边。 因为已经有很多人来找过他,认为许洛尘的那篇檄文必将捅大篓子。其中唐家书院几名博士就直言不讳,说许洛尘是在搞事情,虽然你才华横溢,但你也不能这样胡搞。云云。 此时许洛尘颇感压力,知道苏御去见唐振要谈这件事,他紧张得要命。已经准备好行礼包裹,如果苏御带回来不好的消息,他就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可这时苏御却对他说:“大司马认为你写得还不够狠,要继续写才是。” 许洛尘大喜,把包裹一丢,奋笔疾书去了。一边写还一边说:“终遇伯乐。不愧是大司马,果然有眼光。”云云。 这时唐麒凑了过来,小声道:“既然老叔如此说,那我也放心了。五月初五洛河神女斗彩,必有诗会。诗会也是神女斗彩拉票环节。三大馆子十分重视,都邀请唐贤社参加,此时我正不知帮谁好?” 苏御问:“他们三家可有报价?” 唐麒道:“美仙院报价五百万,彩云阁报价四百万,万花楼报价三百万。” 苏御摇了摇头:“你且回复万花楼,就说是我的意思,让许洛尘代替万花楼出战。并把其它馆子的报价告诉她,别让她以为是她报价高我们才去的,否则这个人情就做得不够足。” 唐麒点头称是,一愣神的功夫,又问:“小姑父为何要与万花楼搞人情?” 苏御道:“我与万花楼大总鸨打过交道。” 唐麒眨眨眼:“哦……” 苏御此举有私心,因为苏御有些后悔当初把玉兔送给朱雀。如今想来,那可是皇后娘娘送给自己的礼物,那玉兔陪伴曹玉簪长大,是她爹在她出生的时送给她的礼物。如此有意义的物件,让自己送给青楼大总鸨,实在是有些不太合适。这要是让曹玉簪知道,皇后娘娘会如何想? 苏御打算再去见见朱雀,但之前必须准备一份厚礼。朱雀不喜欢俗物,干脆再去给她弄个高级点的玉兔,再利用诗会去与她打个赌。假如许洛尘在洛河诗会上能拔得头筹,就算是赌赢,便把曹玉簪那玉兔换回来。但一定不能让她知道她手里的那个玉兔是皇后娘娘的。否则她一定会坐地起价,不容易换回来了。 只对她说,那是一位相好的女子送的,如今那女子已经过世,我十分怀念她,想把那玉兔换回来做个纪念。如果朱雀听说那是死人的东西,她一定会厌恶,才更容易换回来。 —— 中午时草草吃了口饭,便坐着郡主车驾前往后殿。 后殿介于金銮殿和后宫之间,是皇帝平日里召见大臣的地方。以前陈太后在世时,就经常在这里召见三位国公爷。隔着一道可有可无的珍珠帘幕,透过缝隙完全可以看清楚娘娘的脸。这帘幕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 苏御已经不是头一次见到皇帝,不知为何,一见到皇帝就感觉到莫名其妙的亲切感。这皇帝瘦骨嶙峋,一点儿福相也没有。但皇帝本来生得好相貌,浓眉大眼,如若能再胖一点,那就十分漂亮了。可惜瘦得像条龙。细胳膊细腿,仿佛一副骨架在行走。 其实庚亲王赵准长得也挺不错,但那厮眼角眉梢带着一股狠劲儿,看着就令人生厌。实在提不起好感来。 皇帝赵崇来到后殿,皇后曹玉簪陪在身边,皇帝远远望见苏御,道:“皇后所言不虚,这苏御果然好相貌。” 来到近前,唐灵儿苏御准备行礼。 皇帝挥袖道:“司礼太监退下。” 司礼太监走得一个不剩。 苏御先前不敢乱看,这时他偷瞄了一眼,在场只剩下五个太监,五个宫女。还看到犁万堂就站在皇帝和皇后的中间,完全没动地方。这位传说中大梁朝第一高手,看起来不过是个瘦削老者。当时他低着头,苏御一眼扫过,感觉他与普通老者唯一的区别是没有胡子。 皇帝又道:“异人无需多礼。省得碍手碍脚,不能畅快谈话。我观你颇有眼缘,仿佛许久未见的老友,以后要常来宫里陪朕说说话。” 苏御道:“得圣上抬爱,无比荣幸。” 随后聊了一些养生之道,苏御颇有心得,把皇帝听得龙颜大悦。还说,如果早点认识异人能让自己少遭许多罪。后来皇帝问苏御,可有心来太医院任职。苏御道,懂得一点点养生之道,都是与那山间高人学的,自己无甚大才,不敢去太医院滥竽充数。皇帝道,希望能找到那山间高人。苏御说努力去找。 闲聊许久,皇帝问苏御,对国家大事可有什么看法? 苏御道:“无官之身,不敢言政。” 皇帝道:“我观异人谈吐不凡,思维有异于常人,不应该对朝政没有看法。你且大胆说来,朕只是想听些真话。” 苏御道:“如果皇帝想听真话,不如效仿北魏宣武灵皇后造申讼车,皇帝御驾主持公道,接受百姓投诉冤情。百姓之言皇帝尚且能听得入耳,并为百姓伸冤,更何况御史言官之言。如此一来,御史们才敢说话,此来言道大开。” 皇帝点头道:“北魏胡太后此举朕是听说过的,果然能打开言道。只是朕身体孱弱,不堪巡城之苦,让皇后代替朕去办这事,又恐失体面。” 曹玉簪立刻道:“臣妾倒是愿意为皇帝分忧。此利民之举,必为百姓称道。皇后亲自押车为民做主,彰显国母风范,亦显皇帝英明,不失体面。” “既然皇后如此说,这事就由皇后去办。”皇帝一笑道:“这主意是异人提起,那异人也休要闲着。皇后出门,诸多不便,需要有人鞍前马后照应。朕封你为六品御史,赠送五品银鱼袋,专管公车。那公车由皇后亲自督运,随行一千金甲骑卫,无论是谁,见公车必须让路。此后你替皇后办事,一定要尽心尽力。” 苏御心中大喜:“谢陛下。” 皇帝说了一会话,便开始咳舒,太监劝回宫休息。 皇帝却说今日心情好,且听他们聊一会再走。 这时唐灵儿把话题引到竹林一事上去,说想在京畿道要快封地,就在伊阙关外,寿安城南,洛河以东,那里有两千五百亩竹林。 皇帝道:“祖训有言在先,唐氏贵人封地只能在潼关以西。可如今灵儿提起,又不好驳了灵儿的面子,那我就把那块地给你。但咱们有言在先,灵儿在,那块地就是灵儿的;如若灵儿不在,那块地就要收回。不能袭承。” 这时皇后曹玉簪轻巧问道:“那里穷山恶水,长安郡主要那块地何用?” 闻言,皇帝也颇感兴趣。 第一六八章 装腔作势 面对皇帝和皇后,唐灵儿并没有隐瞒太多,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个大概。 当曹玉簪听说是为了赚钱的时候,即便是隔着帘幕,苏御也看到她眼睛一亮。随后她竟然当着皇帝的面,毫不避讳地说了一句: “叔叔那人以前只想着练兵和参议政务,如今有些年岁了,才觉得家里穷,日子不好过。他想着赚钱,可他清廉惯了,却不知如何赚钱。平时偷偷摸摸克扣一些军饷,结果还不够修房子用的。既然唐家现在有如此好买卖,不知是否愿意带着叔叔一起做?” 想到过曹玉簪会掺和这件事,却没想到她如此直白地说了出来。而且她怎么还夹枪带棒的把叔叔曹圣给埋汰一顿呢? 苏御突然想到一种可能,曹玉簪在故意抹黑自己的叔叔,从而改变叔叔太清廉的形象。让他变得贪一点,这样会起到一些奇妙的效果。历史上有不少高人用过这种办法,比如出征途上的王翦,又比如功成名就的萧何。 “皇后娘娘这样说,那是瞧得起我们,只要曹公愿意来,我们当然欢迎。” 皇后提出请求,当然要给面子,唐灵儿立刻答应这件事,并邀请曹家派人去现场指挥建厂。还说赚钱两家分,赔了算唐家的。皇帝坐在一旁,似笑非笑地看着面前三个人,随后他点了点头,这件事就算是敲定了。 话说到这份儿上,基本也就没什么好聊的了。皇帝又开始咳嗽,大家再次劝他走,这次皇帝听劝,起身离开。曹玉簪也陪着皇帝一起走。苏御和唐灵儿站在后殿,目送一大群太监宫女簇拥着皇帝皇后离去。这时老太监犁万堂微微扭头看了苏御一眼,眼睛里有一丝奇怪的神色流露出来。 这次看清了犁万堂的脸,不知因为什么,他的眉毛很少,看起来好像是秃的。他的眼睛也很奇怪,瞳孔很小显得白眼仁特别多,那双眼睛好像两颗白球塞在深陷的眼眶里,给人一种诡异之感。这一眼给苏御留下深刻印象,久久挥之不去。 就在皇帝皇后的身影即将离开视线的时候,曹玉簪回了一次头,眼神中竟然带着一抹哀怨之感,可很快,眼神中多了一丝别的味道,给人一种鹰视狼顾之感,让人觉得不寒而栗。还没等苏御做出回应,她就扭回头跨过门槛,进入后宫。 后宫大门立刻被禁卫关上。 在大门关上的那一刻,感觉那些人好像立刻消失,去到了另外一个世界。 —— —— 六品御史,品级不高,却拥有一个特殊权力,可以直接给皇帝写奏折。 奏折可以通过御史大夫呈送,也可以直接交到内侍省,防止御史大夫从中作梗。所以梁朝的御史大夫,有一种被架空的感觉,只是官位甚高。而西门真森也并不在乎这个官职,他所看重的只是那十五万虎贲军的兵权。只要虎贲大将虎符在身,其他官衔一律都是虚职。 同样,丞相孟丹青和大司马唐振也是这样想的。孟丹青还装模作样弄了个丞相府,可唐振连大司马府都懒得建,就在国公府办事。而西门真森也是如此。因此苏御才不去理会那御史大夫,有奏折也不呈送给他。 一路上,苏御都在想这件事,手中把玩五品银鱼袋。有这银鱼袋,就拥有五品官员的待遇。以后再也不用考虑夜禁问题,在大街上随意穿梭都没人管。想到这里,不禁微笑。 唐灵儿不吭声,可那王珣却很不合时宜地玩笑几句。后来被胡荣训斥,她才老实。作为一个锦衣婢大丫鬟,已经很久没被人训斥了。这次大姑娘脸上有些挂不住,通红一片。苏御心中暗笑“活该”二字。 回到国公府,唐灵儿先回郡主府看了看主楼的建设情况。 只要钱儿好,工程进展就快,加班加点没日没夜施工,如今已经到了封顶阶段。唐灵儿着重看了看一楼的布置。发现一处专门避难用的地道,觉得很不错,还刻意夸赞唐延两句。 唐灵儿还在一楼到处检查,苏御离开人群,站在门口。 这时外面跑过来一名女子,身材娇小,跑动起来双臂左右摇摆,好像擓着两个小筐,来到苏御面前,手指着苏御道:“急猴子!你跑哪去了,怎么才回来?我已经跟二哥谈妥了,二哥还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建厂?哦对了,二哥说了,一年租金400万。这可是我磨来的,否则二哥要一千万呢。” 这赵裙简直是太不像话,刚办成一件事就忙不迭跑过来,蛮不客气地邀功。她也不观察一下周围的情况,就这样大吵大嚷的,让唐灵儿听见那可如何是好。到现在为止,鹿桥驿建厂还是苏御与唐宽的密谋,并没告诉唐灵儿。包括建厂的钱也是唐宽从别的款项当中挤出来的。 苏御连忙打了一个“嘘”的手势,并把赵裙引到月门处,这才小声道:“你小点声,这事我还没告诉灵儿呢。她正在这里检查,你大吵大嚷的,让她知道我就办不成事了。” “哦,搞了半天,原来你是背着媳妇弄的?”小郡主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样子说。 “嗯呢。”苏御单眉高挑,重重点头。 “你这是要弄私房钱?”小郡主一脸探秘表情。 苏御拉沉脸:“什么叫私房钱,这是我和四公子唐宽的买卖。你不许乱声张,否则被灵儿知道,生意就甭想做了。” “哦哦,我知道了。”赵裙站在那里,嘟着嘴,思考着什么,忽而挠了挠头又道:“可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有丫鬟路过。 苏御轻咳一声,装腔作势道:“咳,今天本郡马入宫面圣,皇帝陛下钦封我为六品御史,还赠送五品银鱼袋。”那银鱼袋被苏御挂在腰间最显眼的位置,颇有显摆圣眷之意。 可赵裙却翻了翻白眼:“才六品官嘛,你神气什么?从二品的爵位你不提,非要跟我提官品。切,如果只论官品,你看到本郡主要应该磕头呢。” 丫鬟走远了。 赵裙伸出肥嫩小手,一脸郑重地道:“喂!给钱!” 苏御一愣神:“给什么钱?” “你说给什么钱,二百万呀。” “我去!场子还没建呢,你就来要钱?” “哎呀,你快点给我嘛。下个月初八是姨娘(荣太妃)生日,我们都要去的嘛。每次皇族聚会,别人都比我穿戴得好。”小郡主委屈扒拉地说。 苏御心想,不能一下子全给她。 第一六九章 民御公车 苏御装可怜,对赵裙说,你也知道我是赘婿姑爷,我能有什么钱?我过得也很苦的,你要多体谅。现在建工厂的钱都紧巴巴的,你不能跟我要太多。既然你着急用钱,那我就勒紧裤腰带,先给你五十万。剩下的呢就跟以后一样喽,每年秋后算账,十月初十给你。 “十月初十?” 赵裙小脸紧巴巴的:“那也太晚了?要不你看这样成不成,每年七月廿八娘亲生日,你就那天给我好了。二百万也不是很多嘛,搞不好我一下子就花光了。我担心娘亲过生日的时候我手里就没钱了。那天给我的话,能保证有钱给娘办生日。” “嗯。”苏御点点头:“文盛郡主是个孝顺姑娘,将来谁娶了郡主,真是有福气呀。” 赵裙不领情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酸溜溜的?” 苏御板起脸:“你到底要不要钱了?” “当然要呀。” “你就这么跟财神爷说话吗?” “你……!” “你客气一点,重说一次。” “我……!” “算了,看你是个笨丫头,不用你说了。走,我带你去见一个人,我去他那里借钱给你。” “你……,你敢说我笨!我踢死你!”小郡主挥舞拳脚,而苏御已经跑向后门。 苏御带着赵裙从后门走出,仅仅是穿过一道巷子,就来到欧阳镜的“清雅小舍”,刚来到门口,就听见身后有太监喊:“郡主,不要进去呀!规矩不允许的,不能进!” “哎呀,张科,你真烦。你嚷什么嚷。我当然不会进去的。”赵裙跺脚说了一句,扭回头对苏御道:“天都快黑了,你快点把钱给我,我必须回家了。” 此时欧阳镜正一身酒气呼呼大睡,身边有一个苏御不认识的女人在伺候着他。可那女人却好像认识苏御,连忙万福行礼。 苏御道明来意,本想唤醒欧阳镜再取钱。可那女子却十分乖巧懂事,只道郡马爷来取钱不必唤醒他,等他醒来告诉一声便好,奴家这就去给郡马爷取钱来。 其实苏御有钱,他只是故意在赵裙面前装穷而已。等把钱给了赵裙,就去找李勋,让李勋把钱给欧阳镜送过来。就是一倒手的事,赚点人情也是值了。 从女子手里取来钱,交给门外站着的赵裙。小郡主满心欢喜的样子笑了笑,还颇显羞涩。 太监去引马车,赵裙低声道:“喂,我听说你和唐灵儿是分居的?” 苏御耸了耸肩。 赵裙手里攥着钱袋子,不抬头地说:“我还听说,长安郡主不待见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让你离开。这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苏御叹了口气:“虽然这话难听了一些,但也不是没有那种可能。” 赵裙抬起头,又低下头:“那你什么是时候离开,到时候别忘了告诉我一声。” 苏御一愣神:“告诉你干什么?” 赵裙咬了咬嘴唇,满脸羞红,把一张纸条塞进苏御手中,见马车来了,她跑向马车,火急火燎地坐进车里,雇主勇气掀开窗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随后郡主的马车消失在街角。 苏御一阵苦笑,不知小郡主在搞什么鬼,神秘兮兮的。 打开纸条一看,竟然是一列清单,上面写着她和她母亲的生日。而清单是她想要的礼物,希望在她过生日的时候苏御能买给她。粗略计算一下这些礼物加在一起也不过七八万钱。苏御点了点头,觉得这丫头还是有点良心的。 七八万的礼物对于普通人来说很高,可是对于一名郡主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一些有钱的公主郡主,身上一件首饰,平平常常都是百万起价。譬如唐灵儿,她浑身上下最不值钱的首饰,就是她粉颈上挂的金笑佛了。其它簪环首饰,哪怕是脚链,也比这金笑佛值钱。因为那是出自名家巧匠之手,首饰上都刻着字的。 苏御感叹,也不知当初老爹老娘是怎么想的,竟送出如此寒碜的定亲礼物,难怪人家三岁的唐灵儿不高兴交换。当时唐灵儿小脸就紧绷着,手里攥着玉观音不肯交出,还是她母亲长夏公主从她手里夺过来递给苏御的。 事后唐灵儿追到水榭,找到苏御要求换回来。苏御不同意。于是唐灵儿把金笑佛丢到地上,还踩了一脚。因此引发两个孩子大打出手,还把苏御推到水里去了。记得当时有两个小丫鬟帮着唐灵儿一起推。现在想来,一个是王珣,另外一个八成是林婉。 那王珣还好意思说是她把苏御捞上来的,废话,她不捞一个试试? —— 本打算与赵准二次谈判,现在看来没那个必要。 赵准派来一名管事,来郡主府寻找苏御,说他以后负责竹林事务。这人名叫张鼎,三十多岁,说话办事不卑不亢,苏御觉得赵准派来一个合适的人选。 随后一段时间里,苏御就忙于建造工厂。时常在永固城和寿安城之间跑,颇显劳碌。 永固城那边,有张鼎和唐宽二儿子唐晓全天候盯着。而守安城这边,曹家也派来精明人给苏御跑事。凭借唐家和曹家的影响力,办起事来简直是顺风顺水,倒是给苏御减轻不少压力。否则全靠苏御一个人,跑断腿也忙不过来。 不知不觉,一个月就快过去了。这一个月可把苏御忙得够呛,除了两个造纸厂需要他,以后每个月十五还要配合曹皇后去大街上游行似的转圈圈。吸纳民意,为老百姓洗刷冤情。 为了区别于北魏胡太后(胡太后名声不好),曹玉簪还刻意给这公车改了一个名字,叫做“民御公车”。意思是当公车上街的时候,每个老百姓都是一名御史。畅所欲言,哪怕说错话,皇帝也不会追究。一方面体现皇帝英明仁慈,一方面体现皇后娘娘母仪天下。 第一次出行之前,苏御上书建议加大宣传力度,否则老百姓害怕,便不敢来递交状书。曹玉簪接纳苏御意见,并布告全城。可是第一次出行的时候,老百姓们多是观望的态度,绕着洛阳城逛了大半圈,也没人敢拦截公车。 仔细想来也是可以理解,皇后娘娘的车驾,一千金甲骑卫刀枪闪闪,几十名大内高手持剑随行,这般前呼后拥的盛大场面,布衣庶民谁敢拦驾? 苏御穿着六品御史官服,跑到队伍最前头高声呼喊交代政策,简直是声嘶力竭。或许是因为苏御说得诚恳,打动百姓。但终于有那不怕死的,身负血海冤情,一副豁出命的架势,跑到路上拦截公车。苏御连忙将那人保护起来。 当有第一个人冒出来,并受到妥善对待的时候,事态开始发生变化。只见一大群人,高举伸冤文书来投公车,人越来越多,一度将沿河大道堵得水泄不通。玄甲中郎将赵亚夫大惊,再调一千骑卫维持秩序。 半个月过去,当曹玉簪真的开始为民伸冤的时候,消息迅速传开。全国各地的伸冤者都开始向洛阳奔来。 曹玉簪一边督促刑部办案,一边提拔年轻人,并且对那些赋闲待任的进士举子们说,你们翻一个冤案,本宫就会给你们记上一笔。翻案越多,将来任命的官职越高。 于是乎,在全国展开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翻案运动。 可这时苏御再次上书,请求皇后立刻停止这种做法。 曹玉簪大惑不解,要求苏御进殿详谈。 第一七〇章 御言国祚 苏御被邀进殿,已经是掌灯时分。 这个时间点未免有些尴尬,可是太监已经备好车等在门口,岂能不去。于是苏御穿上官袍,跟随太监赶往后殿。 皇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后殿宣见御史,所以这件事并没引起别人太多关注。 二人刚一见面,曹玉簪就直入主题,问苏御为何阻拦推行全国翻案计划。 苏御道:【皇后此举为国为民,本意甚妙,可手段过硬,实又不妥。武烈皇后在时,科考不被重视,很多进士举人赋闲在家没有任命,学子们怨声载道,迫不及待。如今皇后给他们机会,他们必然殚精竭虑去办。 可但是,这样做很容易用力过猛,结果过犹不及。他们下去之后,为求功劳,难以保证不把正常案件也翻出来琢磨一番。一旦被他们发现一些疏漏,就以皇后推行运动为名义推翻判决。那么,岂不是让真正犯罪之人逍遥法外?此举矫枉过正,适得其反。与皇后利民初衷,大相径庭。】 曹玉簪道:“你所说这些我早已考虑过,我命令他们不可贪功,如若急功近利,不但不会给他们封官,反而会重则。难道他们不害怕吗?” 苏御道:“大梁朝重法家,轻儒家,不抑墨家,《大梁律》已经十分严苛,酷刑频现,可即便如此,梁朝的贪官污吏少吗?请皇后不要小看了这帮看似文弱的官员,总会有人胆大包天,以身试法。杀一批,又一批,贪杀不绝。” 曹玉簪声音略起:“苏御史,本宫觉得你这番言论很是大胆。” 苏御道:“臣本不是科举出身,才疏学浅,必然见识浅薄。如若皇后觉得不妥,臣便不再多言。” 曹玉簪一笑道:“皇帝圣谕,不杀言官,就是为了让众臣敞开心扉说话。本宫没有怪罪苏御史的意思,只是苏御史这番话,恐怕别人是说不出来的。不是他们想不到,而是不肯说。皇帝称你为异人,果然没说错。既然你觉得贪官是杀不尽的,那应该如何处置贪官?总不能装作看不见?” 苏御道:【臣愚见,惩治贪官应该讲究深浅。臣之言论,只代表个人看法,并非正道,对错与否,皇后三思。 在皇后殿前,容苏御大胆妄言一句,现在出去随便拿下十个县令,臣敢保证最少一半是贪官。逮住其中一个贪腐县令,顺着线上下审查,一定能牵扯出一大批贪官污吏。以每道为例,甚至能扯出一张贪腐大网。 这张大网里形形色色,整体看来无外乎四种人。 有的是带头贪污,贪得无厌。这样人必须打压制裁,逮住一个,杀一个,并广而告之,以儆效尤。 还有人,见别人贪他也贪,可他们知道适可而止,富裕起来之后,就变得小心翼翼。这种人没必要特意把他们揪出来,只要是能臣,就应该让他们继续干下去。假如被人举报,证据确凿,以正律法,再办他们不迟。 还有人,他们本不想贪污,却又不敢不贪,否则就要被官僚打压。这种人,主要还是以教育为主。如果被举报,当然要惩治,如若没被举报,而且还是能臣,就应该让他们安心干下去。 最后是那些两袖清风廉洁奉公的清官。他们不能融入官场,必然留在不得志之位。朝廷应该给他们提供特殊晋升渠道,这样才能让清官们精神提振,从而达到清化官场的目的。 反过来以皇后的办法治理贪腐,把贪官统统杀掉,臣以为绝不是最善之举。 臣打个比方,那帮已经贪到钱的人,他们就好比是吃饱了的狼。突然都杀掉,换一批人进来,谁能保证这帮人不贪?这帮人来了,可都是一群饿狼,他们是要张口吃人的。到时候受苦受难的还是百姓,损失的大梁朝廷的尊严,危害大梁国祚。】 闻言,曹玉簪觉得浑身冒火,背后泛起冷汗:“苏御史之言论,本宫会如实禀报皇上。重拟新政。” 曹玉簪与苏御说话时,其实皇帝就躺在屏风后面。 苏御走后,曹玉簪去见皇帝,皇帝沉默良久才道:“这苏御见解独到,按理说是个人才,应该提拔。可惜他是唐氏门人,我可不想让他登上朝堂,帮着唐振一起说话。否则的话,那唐振如虎添翼,我们岂不是自讨苦吃?” 曹玉簪道:“既然皇帝有此担心,那就继续让他当这个六品小官儿。他这御史并无实权,而且必须通过御史大夫或者内侍省办事。他是不可能找西门真森的,必然来找臣妾。这样就可以牢牢控制他,让他替臣妾办事,人尽其用,而又不能登上朝堂。” 闻言,皇帝笑而不语。 —— —— 为了争夺今年的赌王称号,欧阳镜算是豁出去了,与北市大蛇头孔硕合作,连办赌局大杀四方。如今他再跟洛阳四大赌王比拼,已经不再让手。互相之间斗得激烈,互有胜负,巨大盘口把洛阳赌市搅得热火朝天。几大赌王和幕后黑金翻云覆雨,赚得盆满钵满。 可是割韭菜不能一个劲儿地割,适当要给韭菜们留下一些喘息的时间,而且还要让其中一部分人尝到点甜头。今天欧阳镜又消停下来,带着满车礼物来到郡主府,参加郡主府的“上梁”礼会。 郡主府建成,长安郡主已经打算回府。本来唐灵儿无心举办什么“上梁”礼会,可是架不住唐宽、唐延等人一个劲儿地哄着她,她拗不过两个哥哥,便也答应了。如此一来,今日郡主府热闹非凡,大排筵宴不在话下。送礼的人排成长队,竟有半条街那么长。 热闹了一整天,到了晚上,欧阳镜才在苏御的陪同下,有幸见到郡主。那欧阳镜咕咚一声趴到地上,行五体投地大礼。唐灵儿见欧阳镜可笑,竟还赐座与他,欧阳镜喜不自胜。 见到郡主,那欧阳镜妙语连珠,好一顿彩虹屁把唐灵儿夸得都快忍不住笑场。后来被苏御带到一楼,进入苏御房间。 来到苏御房间,欧阳镜四下看了看道:“劲锋,你终于熬出头了。如今你们共处一楼,下手更方便了些。” 说话间,欧阳镜从兜里掏出两颗药丸,神秘兮兮地道: “此药丸,是我从一名天竺圣僧手里获得,我亲自试过,果然药效神奇。后来我高金买来配方,自己生产,我也亲身试过。因为我用料足,比那圣僧的药还要厉害。你来看,这一对药,分为雌雄。这绿的给女人吃,吃了之后火焚身。这红的给男人吃,吃了之后坚挺如。劲锋,咱好哥们,这东西必然送给你的。你拿去给那郡主吃,我保管她主动来找你。” 苏御脸色冰冷,目光鄙夷。 欧阳镜压低声音道:“别说兄弟你,即使我现在这般也能用。就是…,怎么说呢,不太尽如人意。不能像以前那般虎狼。除非女子十分配合,否则都是不行的。” “你给我丢一边去。”苏御满脸不痛快:“我劝你也少用这些东西。搞不好能要了你的命!我苏劲锋喜欢女人,但我还不至于那么下三滥。你以为现在向我投怀送抱的女人少吗?前几日,那唐翡竟然趁着屋里没人,钻进我屋里。这事儿我都没跟别人说。” 欧阳镜挖苦道:“切,一个小丫鬟而已,有什么意思?兄弟,凭你现在的身份,要搞都是郡主这个级别的。低了,丢份子。我怎么听说,那文盛郡主好像对你有点意思?哎,要不我给你们设个局,成全成全你们?” 苏御半晌无语,后来把欧阳镜轰了出去,送到耳房老黄屋里去了。 第一七一章 得寸进尺 坊间传闻,庚亲王赵准胞弟裕亲王赵裕隆,与玄甲总监军曹圣发生冲突。 曹圣不妥协,赵裕隆便破口大骂。 据说曹圣没敢还嘴,被赵裕隆骂了个狗血淋头。 这事传出来好几个版本,其中流传最广,也最符合逻辑的说法是: 曹圣看到裕亲王手下强抢民女,故而出手阻拦。百姓都说如果亲王千岁看上哪家姑娘,那可是姑娘的福分。可问题是赵裕隆压根就没想负责。他就是看好那姑娘,玩弄一番就丢到大街上去。 曹圣之所以能当上总监军,就是因为他治军严明,而他本身从无劣迹,让人信服。而赵裕隆身边骑卫,也属于玄甲军序列,因此曹圣毫不客气,就把作恶的骑兵卫队扣下。并杖毙一人。因此惹恼裕亲王。 后经唐振证实,这个说法是准确的。而当时唐振身边只有四个人,分别是林隼、唐云、史进冲、苏御,他们正在选拔新剑客。这次选拔剑客的标准有所改变,不再拘泥于唐家人和“八大姓”里的人,而是向社会放开。 前提是,剑客必须有家眷,并且要搬到唐振指定的院子里去集体生活。一旦有剑客叛变,他的父母妻儿一个也跑不了。 —— —— “苏劲锋,你到底怎么想的?你是帮还是不帮,给个痛快话!” 天暖了,人们身上的衣服渐少。梁朝女子与前朝(唐朝)女子差不多,衣着大胆而鲜艳。谭沁儿终于换上一套她经常念叨的粉纱襦裙,就迫不及待地跑到苏御面前来展示一番。 可她却绝不会让苏御感觉到她是故意跑过来让苏御看的。她说,她已经将爹爹谭方鼎留在了福善坊西三巷的宅子里。可是父亲那人天生不肯吃软饭,非要在宅子对面开家小饭馆不可,还让谭沁儿去办手续。 谭沁儿去坊署办手续的时候,却被告知本坊餐馆已经饱和,不予批准。其实谭沁儿知道,那办事的署衙小吏就是想邀贿。可凭沁儿姑娘的脾气就是不想给,于是找到她最有权势的朋友“从二品大城郡马”“正六品御史言官”苏御帮忙。 外坊的平民姑娘要想见郡马爷,那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当郡主在家的时候,好多双眼睛盯着她呢。可她还是跑到这里来,并直接来到苏御的书房。王珣双手抱在身前,一副“容嬷嬷”般的冰冷表情,站在一旁盯着二人的一举一动。 “我不是说过了,让唐金帮你?” 自从建好红黑神教总坛之后,苏御就有心把神教的管理权交出去。一边让“看门罗汉”屠彪坐镇总坛,一边寻找雁师姐。已经好多天没去北市走动,对红黑神教的事有些放松警惕。可是这两天连续接到两个不好的消息,让苏御担忧起来,决定今天必须去解决。于是没时间帮谭沁儿去解决这些芝麻绿豆的小事。 “我不要唐金帮,我就要你去!” 谭沁儿换上自己认为最漂亮的衣服来见苏御,可从头到尾苏御也没夸她一句,让姑娘心里不是很舒服。 苏御皱眉,显得有些不耐烦,作势要走:“可是我今天没时间的,只能改日了。” “改日?”谭沁儿双臂展开,拦住去路:“不行!我现在简直要气死了,你必须今天就给我出气!” 双臂一展,那物呼之欲出,怎叫人不怦然心动。 视线一转,苏御笑道:“你今天真漂亮。” 谭沁儿脸一红,收回双手:“那你到底什么时候有时间?” 这时王珣终于看不下去了,冷声道:“我知道谭家姑娘是郡马爷的朋友,也是谭大侠的女儿。可是谭姑娘不要忘了,这里是郡主府,是有规矩的地方。我念你初来不懂规矩,不跟你计较。可如果你再这般胡搅蛮缠,那下次我可就不允许姑娘进来了。要想进来也行,首先去门口跟着丫鬟学规矩,等你学会了再进来。” 王珣厉声厉色,谭沁儿满脸不痛快,可是人在屋檐下,总不能和郡主府的锦衣婢对着吵一架。少女气鼓鼓地站在那里,不说话。 苏御眉头紧锁,凌厉目光扫向王珣:“王珣,这是在我的屋里。我是红黑神教护法,这件事大司马也知道,他还鼓励我继续干下去。谭沁儿是我红黑神教弟子,他在我面前只认红黑神教的规矩。她是我手下的人,我可以管教她,而你没有资格。如果你硬要在我的屋里讲究郡主府的规矩,那你就是不给我面子。请你分清主奴身份,别妄自尊大。平时我让着你,是看在郡主的面子上,并怜惜你在郡主府里经营多年才获得的要奴形象。不以为我是怕你,如果你得寸进尺,休怪我翻脸无情。” 王珣被苏御瞪视,目光刚一碰触,就收回视线,脸上泛起红色。 苏御不再纠缠这件事,扭身向外走去,谭沁儿乖巧跟在身后。 小嬛和童玉侯在外屋,对视一眼,也跟着走了。王珣愣愣地站在书房里半晌才缓过神来,吐出一口浊气,回到郡主屋里。 出了郡主府,谭沁儿愧疚地道:“都怪我害得了你,那锦衣婢一定会去郡主面前告你一状的。你回家之后,会不会挨骂呀?” 苏御摆了摆手:“你不就是想出口气么?我保证唐金能办到。你可能还是不太了解三大门阀里的这些暗捉,虽然他们没有官身,但是在各坊市走动都是很有面子的。他去,莫种意义上比我去更有力度。因为大家都认为穿锦衣不打狗,我去,他们会给我面子,但不会打心眼儿里害怕我。因为他们会觉得我不会跟他们一样计较,否则丢了身份。可是面对唐金这种人,他们就彻底虚了,他们知道一旦得罪唐金,很有可能立刻就遭到报复,而且出手狠辣。相信我,他去一定会给你出这口气。” 谭沁儿小嘴噘起老高:“可我就是想让你陪我去。” 话说到这份儿上,苏御也是无奈,于是道:“那你回去等等,或许下午有时间,到时候我去找你。” “那咱们说定了。” “嗯。” 谭沁儿难得听一次话,她自己走了,苏御带着小嬛童玉来到北市。 苏御掏出钱来丢给小嬛:“天热了,你们去买夏装。这次别给童玉买女孩子的衣服,看起来怪怪的。害得欧阳镜三天没睡好觉。” 小嬛纳闷:“这与欧阳官人有什么关系?” 苏御脸上泛起一丝狡黠:“他那人身上毛病多着呢,他不光喜欢女人,还喜欢娇小美艳的男人。这话你们知道就行了,别出去瞎传。欧阳镜还是很要面子的,小心他记仇,以后不送你们礼物。” “啊?”小嬛童玉大惊,半天说不出话来。 撇下瞠目结舌的小嬛和童玉,苏御独自一人来到红黑寺。 红黑寺僧众见护法驾到,立刻行大礼迎接,苏御面沉似水,大踏步走进正殿。 “‘看门罗汉’屠彪,见过苏堂主。”屠彪满脸愧疚地道:“屠彪无能,给苏堂主添麻烦了。” “屠罗汉不必多礼。”苏御坐下,开门见山道:(下回分解) 第一七二章 甘田夫人 苏御端坐正殿主位,沉声道:“我教弟子被人欺负,屠罗汉带领弟兄前去助拳,本无过错。可你们是怎么打输的,让我十分费解。如此一来,不但未能给兄弟们报仇,反而丢了我教颜面,十分不妥。” 苏御站起身:“还有,你们聚五十人,跑到福善坊强攻天龙寺,这是何意?你们要知道,现在的洛阳已经不是以前的洛阳。以前大梁朝的重点是抗战,陈太后无暇管理那些小事。打打杀杀,随便找几个官员就能摆平的时代已经过去了。现在是天赐皇帝的时代,那天赐皇帝虽然不上朝,可他并没失去掌控局势的能力。他有心仁治天下,已经盯上我们这些墨家!这次被刑部抓走四名弟子,我看不动用高层关系,是放不出来了。” 苏御指点堂下:“冒失,太冒失!以后这种事一定要提前跟我说一声。” 殿内二十六人,面红耳赤。 屠彪咕咚一声跪倒:“屠彪失策,愿领责罚!” 苏御再次坐下,道:“屠罗汉之过错,暂且记下。咱们现在不是惩罚谁的时候,而是应该赶紧解决问题。去刑部捞人的事你们办不了,我自然会去办。可是在景行坊打架,你们为何打输,我倒是很想听听缘由。” 屠彪满脸惭愧道:【景行坊弟兄七人,开办豆腐坊,大部分豆腐销往北市,一小部分在景行坊内售卖。按理说这都是卖苦力的活计,没人跟他们抢生意的。可景行坊蛇头李恒,却说豆腐坊抢了他家生意,于是要求豆腐坊每月给他们送去三万钱。否则就砸了豆腐坊。 想那弟兄七人,一个月才赚多少钱?给他三万,就只能喝西北风了。这简直是欺人太甚,于是弟兄们就跟那李恒打了起来。结果李恒手下三十余人,就把七名弟兄打倒在地,还有兄弟被打断了腿。 这事儿传到我耳朵里,岂能不管。于是我带领总坛二十人,前去找那李恒理论。话还没说完,那李恒便催使恶奴三十余人打将起来。虽然我们人少,但我们神教弟兄勇猛,二十打三十不在话下。李恒见形势不妙,派人去请援兵,竟喊来亲王家里人。 我知得罪不起亲王,还哪敢再动手,于是才被他们棍棒打出。】 “亲王?”苏御问:“哪个亲王?” “裕亲王。” —— —— 在红黑寺,苏御并没有立刻答复什么,只是留下一些钱,让兄弟们好生养伤。另外加大力度寻找总教主雁悲鸣。如果实在联系不上雁师姐,就联系古、冯、儒、花四大护法。苏御还说,这是“李左使”的意思。 大家对苏御的话深信不疑。 苏御没直接回家,而是在茶馆里等着小嬛他们逛街回来。 小嬛是个机灵丫鬟,她从来不会花大把时间专注干一件事,而是每两刻钟左右就要跑到茶馆看一眼。所以等她不会消耗太多时间。 这次她去成衣铺里买现成的襦裙,肩膀裸露在外,甚是大胆。来到苏御面前,在苏御审视的目光下,小丫鬟还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呐。 苏御视线一转,看到童玉,便是眉头一紧:“我不是刚说过,不要给他买女装,为何又如此打扮?这是生怕人不误会还是怎的?” 小嬛连忙道:“这可不怪我,到成衣铺,那卖衣服的裁缝可是会哄人了。一顿好话说出来,童玉就答应买这件儿,才不是我教唆呢。” 闻言,苏御苦笑一声。 童玉局促,连忙道:“如果郡马爷看不惯童玉穿成这样,现在就回去换了。” 苏御拂袖起身,道:“我倒是无所谓,只是小心欧阳镜找你麻烦。如果你喜欢,你就穿着。我还着急去福善坊帮谭沁儿办事。那小妮子是个急脾气,去晚了我担心她急个好歹。再整出什么幺蛾子,也是个麻烦事。” 小嬛知道苏御喜欢坐驴车,所以没去喊马车。那苏御还是跟往常一样,抢过车夫手里鞭子,叫打毛驴。冲出北市,直奔洛河,顺着洛河大道一直奔向洛河桥。过了洛河桥不远便是福善坊,直奔坊署而去。 不知不觉,苏御已经成了洛阳名人,他不光是唐氏门阀长安郡主府上赘婿,还是“民御公车”上路时皇后驾前行马御史,走在队伍的最前面,好是惹眼。每月十五都要绕着洛阳城转圈圈,要多拉风有多拉风。苏御相貌引起一些少女关注,在洛阳城中更是香闺留名。常有人把苏御比作潘安宋玉。 苏御刚走进坊署,就被一漂亮妇人认出,那妇人带着丫鬟,丫鬟手里擓着筐,看样子好像是刚逛街回来。她二人毫不掩饰欢喜之情,连问苏御可是“苏贵人”? 苏御轻轻点头。 那妇人喜笑颜开,说自己是坊丞夫人,名叫甘田,问苏御此来所谓何事? 苏御道,办易税两证。 坊丞夫人欢天喜地,邀请苏御进坊署歇息。问了开店地址,她一路小跑,竟取来一张大税证来。这大税证就好比免税招牌,在坊署之内很是好用。此证涵盖“易证”和“税证”,一起办来倒也省事。 苏御称谢,遂从兜里掏出一颗金镶玉的大坠子送给夫人。 要说苏御手里这一包首饰,当初还是买给朱雀的,快送光时苏御发现身边备着些小礼物送人很是方便,于是又买了些精巧首饰装在锦囊之中,如今这首饰锦囊已经成为苏御身上必备之物。 郡马爷出手送礼物,价格不菲,已远超办大税证的钱。只是这大税证平民百姓是很难办下来的。通常都是坊丞用来送人情。今日坊丞不在家,被夫人送了出来,岂能白收好处。 那甘田也是个识货的,收到礼物,颇显激动,邀请苏御留下来吃饭。苏御只道还有事要忙,就不留下来打扰。甘夫人从筐里取来一包礼物,说里面有几套江南胭脂粉儿,送给两个漂亮丫鬟。 “呵,两个丫鬟……”苏御轻笑,对小环童玉道:“既然夫人赏你们,就谢过夫人。” 苏御走出坊署,不禁苦笑。 要说那童玉长得可是俊俏,这般打扮之下,看起来比小嬛还要惹人怜。小嬛是个水灵姑娘,圆圆一张小脸。可她只是漂亮,并不妖艳。反观童玉却完全是另外一种风格。忽而一瞥,竟似冯瑜。 小嬛抱着礼物不撒手,不时掀开包装向里面看看。 小丫鬟最喜欢胭脂水粉,可惜名贵胭脂她们买不起,有时得到郡主或者锦衣婢女剩下的,她们都争抢着往脸上涂抹。今日弄到如此一包,喜欢得不行。 苏御站住脚,道:“别偷偷摸摸的了,喜欢就拆开来看。” 小嬛喜滋滋打开,一看竟然是四组完整套装。四个精美木盒,打开一看,各种颜色胭脂都有。四个盒子一模一样。 苏御觉得不错,指道:“你二人一人一个,剩下两个归我。你们一定要把礼物藏好,回头就说是特意给沁儿买的。那丫头高兴了,我也省事。” 继续往前走,苏御把其中一个礼盒揣进兜里,他也不解释什么,直奔西三巷而去。 第一七三章 三叔 屠彪说,之所以要攻打天龙寺,是因为谭沁儿送来消息称已经联系上雁教主,是雁教主要求教众把过去红黑神教丢失的地盘再打回来。当众人听说雁教主出山,惊喜交加,一呼百应。屠彪带领百十号人冲入天龙寺,把那里的大中小和尚打得抱头鼠窜。 这件事闹得很凶,引来关注,神教弟子刚抢回天龙寺不久,刑部的人就来了,当场拿下四名小旗长。 刑部拿人,这件事苏御解决不了,只能去找唐云帮忙。可唐云去刑部,刑部官员称幕后大佬不准刑部放人。事后唐云对苏御说:这次你们算是碰到硬茬。不给我面子的人,八成是个王爷。如果你着急办这件事,就去找唐振。如果不着急,就先等一等。等知道是哪位王爷背后支持,才能有的放矢。 苏御当时没吭声,心里暗骂谭沁儿胡作。她根本就没联系上雁悲鸣,她是假传教旨,利用神教力量给自己出气。前一阵她跑去天龙寺偷东西吃,被和尚发现,追着她打。这妮子算是记仇了。 “沁儿,在家吗?” 来到福善坊西三巷七号,叩打门环。 苏御并不打算进去,因为大师兄不希望见到外人。苏御也不想让随行而来的小嬛童玉知道大师兄住在这里。 “哈!” 刚敲门,门就开了,就好像谭沁儿特意等在门后似的。她突然跳出来,想吓唬苏御。可苏御却不为所动,反而把身后的小嬛童玉吓了一跳。 苏御摆了摆手,示意小嬛童玉站到巷口去。 二奴听话离去。 苏御站在门口,恰能让小嬛他们看到自己的背影,只要不离开他们的视线,他们就不会跑到唐灵儿那里说三道四。 见下人们走远了,谭沁儿站在门里,笑盈盈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 苏御把一张大税证交到谭沁儿手上:“以后每年我都会带你去见坊署夫人一次。与官员夫人搞好关系,除了会让你损失一些小钱,没有其它坏处。” 谭沁儿一皱眉,噘嘴道:“说好的一起去办事的,你为什么自己去办了?” 苏御背着手,拉沉脸:“你别嚷嚷。我知道你为什么非要让我来,我甚至能想到我来了之后,你都会干些什么。你一定会狐假虎威跑到坊署大闹一通。” 谭沁儿气鼓鼓不说话。 苏御伸手指顶谭沁儿脑门:“你也算是大姑娘了,应该收收心,以后不能总这样胡闹。混江湖,打打杀杀本来就不是目的,而是在其它办法不奏效的情况下,最后才会用到的手段。我这样帮你办好手续,将来你在这里开小店,坊署就不会来找你麻烦。可如果你过去吵吵嚷嚷的,就算办成,人家也会记恨你。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给你下绊子,让你吃亏都不知道怎么吃的。说到底都是人情世故。你还年轻,要多看多学多想,少惹是生非。” 苏御一副老者教训小孩的口吻,把谭沁儿说得直翻白眼,后来姑娘一挥袖子道:“你别对我摆脸色好吗?像个老头子似的,有的时候比我爹还烦。” 苏御依然沉着脸,从袖子里掏出那精美化妆盒在谭沁儿眼前晃了晃。 少女一双大眼,随着化妆盒晃来晃去。 苏御打开盒子,亮出那些胭脂粉给谭沁儿看。 只要是开始知道臭美的女孩,就无法抵挡这种散发着香味的化妆品的诱惑,只见少女眼睛一亮。可这时苏御却把木盒合上,满脸不快地道:“你假传教主之命,怂恿屠彪攻打天龙寺,你知道这件事的后果吗?” 谭沁儿突然低下头,使劲掐着手指。 虽然她不说话,苏御还是感受到她的内疚。 苏御把香盒送给谭沁儿,放缓口气道:“响鼓不用重锤,我就不深说你了。天龙寺现在又被夜无良夺了回去。传说夜无良被韩家抛弃,可通过这件事我发现夜无良还是有后台的,而且后台很硬。搞不好就是哪位皇亲国戚在后背支持。否则刑部不可能如此不给唐云面子。但这件事我不需要你去帮我查。另外关在刑部监狱的那四个兄弟也不用你操心。我会想办法捞他们出来。你只要别再给我添乱子就好。” 谭沁儿手里捧着化妆盒,低声道:“照比以前,我觉得我已经好许多了。前几天有一个胖乎乎的贵妇人来找我,她没说自己叫什么名字,只说曾经你想赠剑给她。她说只要这样对你说,你就知道她是谁。她希望你能去天龙寺找她。我觉得那人挺奇怪的,所以我才偷偷潜入天龙寺。如果我只是因为没钱买吃的,我又何必只在天龙寺偷。” 苏御想起来个一人,可他并没有接这个话茬说下去,而是道:“寻找雁师姐,是你现在的头等大事。我很希望能找到她,因为我不想再掺和神教的事。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赚钱。造纸厂、书报社、拍卖行、房地产、李家仓都能为我捞钱。只要正常运作,用不了三年,苏家的债务就会彻底填平。到时候我再给家里修修房子,多买些地。就足够三叔霍霍到他嗝屁那天了。” “你竟然这样说你三叔。”谭沁儿翻着白眼,小声嘀咕。 苏御哼道:“我能叫他一声三叔,已经很给他面子了。成天屁事儿不管,就知道穷横和炼丹两件事。家都让他给败光了,父亲和二叔也让他给毒死了,二婶、苏集和几个妹妹在家,他是不管不问。我就纳闷,他一个穷光蛋是怎么办到的竟然能欠下十几亿的外债。那些人是脑子让驴踢了,才会把钱借给他?真是搞不懂。” 在谭沁儿面前,苏御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沁儿姑娘在苏御家里住了大半年的时间,她知道苏御家里到底有多穷。而苏御的三叔,那可真是一颗粪坑花岗岩,他不光在家里横,在外面也横。 有债主来讨债,他就把债主骂将出去。据说有的债主已经死了,债主的儿子来讨债,他就轮棍子打人。苏御甚至认为天底下最不要脸的人当中,就有三叔苏茂胜一个。苏御曾经劝说过三叔不要再炼丹了,可三叔那狗脾气一上来,连苏御也不放过,大吵大嚷的,血盆大口好像要吃人一样。他是家里的长辈,苏御不跟他吵,只是背后免不了损他两句。 三叔那人不光脾气怪,他的眼睛也很怪,甚至让人觉得天下找不到第二个那样的眼睛了。直到那天苏御看到犁万堂,突然觉得一阵恍惚。犁万堂的眼珠和三叔的眼珠竟然很像。他们瞳孔都很小,白眼仁显得很大。走路时脚下无声,半夜看到他,好像看到吊死鬼似的,经常被他吓得一激灵。他们不光眼珠像,连眼眶也很像,眼窝深陷,没有眉毛。 据说三叔是吃仙丹把眉毛吃没的,也不知犁万堂是不是也因为此。 在谭沁儿面前抱怨了几句,随后苏御让谭沁儿给大师兄带一声好,然后就离开。嘴上说离开,其实苏御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撇下谭沁儿去了一趟天龙寺。 天龙寺内烟雾缭绕,一口四方青铜纹龙鼎上插着三根胳膊粗细一人多高的香,真不知道这是那位豪客来过这里,刚刚礼佛离去。 第一七四章 切磋 梁朝品秩与前朝略有不同。 官有官品,爵有爵品,官有权,爵无权,不能混为一谈。 譬如大司马是官,安国公是爵。 朝堂座次以官品排序,礼仪席位以爵位排序,一般情况下官品与爵品基本相当。 但有一种特例,譬如苏御这样的郡马或驸马。他们身上的爵是附庸郡主或公主而来。往往是好高个品衔,其实中看不中用,一点权力也没有。就是每当礼仪大事的时候,能谋个好座位罢了。 公主郡主一发脾气,休了驸马郡马的事并不罕见,从此附庸之爵消失,成为草头庶民。还有一些驸马郡马时常忍受公主郡主不妇道之举,譬如之前两位安乐郡主,就是出了名的不守妇道。也因为此唐灵儿不屑此爵,直到后来改封长安郡主,才安心乐意。 作为郡马爷,苏御平时穿衣打扮都是有明确标准的。 可兼下而不能容上,否则僭越,便是罪过。 苏御来到天龙寺。见苏御仪表不凡,腰缠五品御赐银鱼袋,头扎从二品郡马白银冠,身后还跟着两名锦衣“丫鬟”妖艳夺目,立刻有知客僧迭步前来,行礼念安,求名问字。还没等苏御说话,小太监童玉道:“僧人无需多问,咱家贵人只是随便看看。你且退下,用你时再唤你不迟。” 闻听童玉声音,方知这不是一个丫鬟而是太监,僧人更加惶恐,连忙矮身退去。 就在这时,从寺院正殿中走出三个人来。为首一人,四十多岁的样子,中等身材,偏瘦,脸色蜡黄,身穿素蓝儒士袍,头顶四方儒生帽,看起来好像一个文人。他左手边一名短打衣靠的魁梧黑衣大汉,凶神恶煞一般,一望便知膂力过人。 右手边一名画着怪异妆容的丫鬟,脸上涂了厚厚一层白粉,额头眉间点了两个红点,双侧脸颊两个大红点,嘴唇中心出点了一颗拇指大的红点。如此怪异的妆容,看起来好像祭奠用的纸扎童女。 突然,那魁梧大汉见到苏御,虎目一瞪,咆哮一声便冲了过来。儒袍男子伸手似乎要阻拦大汉,可他想了想又收手回来。随后他与那怪妆少女站在台阶之上,看着黑衣大汉冲向苏御。 “吃我一拳!” 那魁梧大汉,从数十层台阶上飞奔而来,好似一股黑旋风。他这一拳,灌注千钧之力,直奔苏御左脸颊。 苏御眯了眯眼睛,转身躲过一拳,二人交错之际,抬起左膝,顶向黑衣大汉心口。 大汉似乎早有防备,左手在苏御膝上一拍,右手一拳自下而上勾打而来。 这一拳来得迅猛而隐蔽,不容多想,苏御反手一招“霹雳掌”呼啸而出,掌风迅捷,空中划出光晕。 掌拳相撞,“嘭”的一声。 自来到洛阳以来,一招之内把苏御逼得使出“霹雳掌”的人,他还是第一个。 二人犹如狮虎恶斗,突然碰到一起,又突然分开,怒目而视,各自攥着手藏在背后。苏御觉得手心火辣辣地疼,而那黑衣大汉的手上已经泛起血丝。 《霹雳掌》虽是神教最高武学凶狠迅捷,但这门功夫需要久炼,而苏御掌握这功夫时间尚短,照比“大霹雳手”陈千缶相去甚远。一刹时,苏御只觉得手臂之上经脉倒流,手背上青筋暴起,连忙屏气凝神,压制血脉不至于冲上肩膀。 而那黑衣人咬牙切齿攥着拳头,拳头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恶狠狠低声哼鸣,好似时刻要发起致命一击的恶兽。 “我要再比一拳!”黑衣人咆哮。 苏御一摔长袍,系在腰间,伸出左手,勾了勾:“来!” 二人的右手都已经不能再用,只见那黑衣人突然双目血红,眉峰倒竖,满面狰狞,抬起左臂的一瞬间仿佛粗了一圈,铁锤般的拳头带着黑风扑面而来。 苏御不敢大意,矮身突进,轮起左拳,耳轮中似乎听道一声虎啸,拳头划出白光,撞击而去。 “嘭!” 两拳相撞,黑衣大汉身子一震,脚下一软,蹬蹬蹬倒退几步,待他站稳之时,苏御仅仅是倒退半步。 再看黑衣大汉左手,已经血流如注,他伸出右手掐住左手手腕问道:“这就是红黑神教‘伏虎拳’?” 苏御把腰间长袍解下来,拍了拍:“是。神教二流功法而已。但也分人使用,譬如本门大师兄谭方鼎,他用此拳法足以震断阁下手臂。” 黑衣人痛苦问道:“刚才那一掌是什么?” “刚才……”苏御想了想,轻描淡写地道:“我只是随便打了一掌。” 这时从台阶上传来一阵怪笑之声,是那儒袍男子走了下来:“苏堂主果然武功不凡。” “阁下是……” “不才夜无良掌门,袁昆。” “哦?”苏御冷笑一声,道:“没想到袁掌门在此,真是幸会。不知这位壮士是哪一位?” 袁昆笑道:“这厮莽撞,在我夜无良排行在四,名叫夜来风。” 袁昆的话刚结束,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大门紧闭之声。 一瞬间,苏御觉得孤掌难鸣,不禁一皱眉。 此情景下,自己可以逃脱,可身后两个下人要是落到他们手中也是不妥。 可这时袁昆却一瞪眼:“谁让你们关门的,给我打开!” 话音刚落,大门又被重新打开。 收回视线,袁昆皮笑肉不笑地道:“手下人不懂规矩,让苏堂主见笑了。” 苏御点了点头:“袁老大这是在给我面子,苏御心领了。告辞。” “慢着。”这时有少女清脆声音响起:“打了我们的人就想轻巧离开,是没把我夜无良放在眼里吗?” “唉!婴儿,不得无礼。”袁昆假意笑道:“苏堂主只是来礼佛的,顺便切磋,不伤和气的。” 怪妆少女轻步走来,乜斜苏御,却对袁昆道:“义父,您通儒达士宅心仁厚,可人家未必领咱们的情。既然是切磋,当然不伤和气的。俗话说‘见高人不可交臂失之’,小女子倒是有心与红黑神教苏堂主讨教两招。” 也不等袁昆答应,只见那怪妆少女袍袖一抖,玉手轻翻,右手拇指与食指之间多出一根针来。 暗器,最是恼人。 电光火石之间,少女手腕一翻。 苏御不待看清那针,便已身形翻滚,两脚离地,上身旋转,空中时手向地面一捞,抓起些许碎石,人尚未落地,反手一招“流星指”,只听空中传来一道破空之声,石子直奔少女手腕而去。 飞针与石子在空中划出两道白线,合并发出一阵嗡鸣之声。 可二人身法极快,在苏御躲过飞针的同时,少女已经藏到青铜龙纹鼎之后。 飞针与石子打空,远处传来嘭嘭之声。 苏御落地站定,二人隔鼎对望,少女眼中泛起狰狞杀气,好像一只被激怒的小豹子。 少女突然再一翻手腕,作势再战。 袁昆站在一旁,一扫刚才儒士风范,眼神变得阴鸷,手腕处一把短刀若隐若现。 “住手!” 这时天龙寺大门口走来一人,身穿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农家衣衫,一边走一边说:“这是在欺负我神教人少不成!?” 看这人身材高大魁梧络腮卷须,行走如风,虎虎生威。 他昂首阔步来到袁昆面前,凝视低吼道:“袁昆,可识得谭某否?” 第一七五章 身隐天龙寺 盛名之下无虚士。 红黑神教“追风右使”谭方鼎,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大师兄到来,使得倾斜的天平突然反转,只见那袁昆在谭方鼎瞪视之下呆若木鸡,半晌说不出话来。隐在袖中的刀,又缩了回去。 也不知大师兄的功力到底有多深,他走过来时,风随身动,地上落叶沙石簌簌作响。一个人,犹如一条大白鲨,乘风破浪,翻江倒海。虽未动手伤人分毫,但那股慑人的气势便已让人汗毛乍起心虚胆寒。 袁昆呆立片刻,突然觉得颜面受损。 这也难怪,在自己的地盘被人如此恫吓,岂能咽下这口气。他刚想说点什么,这时听到一名中年女子的声音响起: “苏御、袁昆,你二人休要因切磋而伤了和气,如今看在姑姑面上,都散了去。” 苏御扭头一望,果然是秋姑不假。先前听谭沁儿提起一个贵妇人时,苏御便想起了她,此来天龙寺也正因为她。 也不知秋姑与这袁昆是什么关系,那袁昆看起来很给秋姑面子,同时他这也是在给自己找台阶下。苏御见状,也很给秋姑面子。并与那袁昆说了几句客套话,大言夸赞袁婴暗器功夫卓绝,若不是刚才手下留情,苏某恐要受伤云云。 这番话说得袁昆很是有面子,于是双方各自收场。 这个结果,是令人满意的。这样一来双方就没必要让战斗升级。毕竟今日来,也不是为打架而来的。 秋姑走到苏御面前,二人互相端详。 自从上次唐雄造反,唐秋就一直藏身不出,原来她就藏在天龙寺之中。或许是受到那事的影响,秋姑两鬓泛起白霜,看起来苍老许多。但她依然腰板挺拔体态雍容,这倒是多年养成的习惯,并非故意摆谱。要说这唐秋,到底是唐琼、唐宁同父异母的妹妹,这身架子从小养成,岂能是市井蛮妇能装出来的。 “友人告知,说秋姑在这里,于是来看看。”苏御一笑道。 秋姑点了点头:“那谭沁儿不识好歹,我给她机会助我,她却引来红黑神教教众来逮我。莫非是以为我唐秋失势,便会束手就擒么?” 很显然,唐秋这话是说给谭方鼎听的。 谭方鼎转过身去,作势要走,背着秋姑道:“唐雄已死,江湖上便不再有佛生门。沁儿是在为红黑神教办事,与我无关。” “好一个与你无关。”唐秋冷冷道。 谭方鼎不再多话,大步离去。 苏御还想跟大师兄说点什么,可大师兄走的决绝。大师兄今天突然出现,看起来是帮苏御的,可同时又觉得他是来跟秋姑道别的。之前谭方鼎带着谭沁儿去给二老爷唐宁祝寿的时候,苏御就已经知道佛生门和唐雄之间的关系。唐秋竟然是他们之间的联络人。倒是让苏御感觉有些意外。 当初他们之所以要合作,无非是各取所需互相利用的关系。可如今太后已死,谭方鼎失去目标,便无需再合作。即便唐雄还活着,谭方鼎也不会再给唐雄当鹰犬。更何况唐雄已死。 谭方鼎走了,袁昆也走了。 佛寺之内突然变得安静下来。 须臾,寺内钟声骤起,已经到了和尚们咏经的时间。 唐秋走近,仰头端详苏御:“你只带两个小奴来见我,我便知你的诚意。我希望你能给唐振捎个话,就说我希望回到显伯府养老。毕竟我是她的姑姑,我想他也不希望我流落街头给唐家丢脸?如果这样说他还不同意,你就替我问他,难不成想让姑姑我去给那卖米的商人当个妾不成?” 苏御一皱眉,心道传这种话并非好事,一不小心就惹一身骚。可苏御还是点了点头:“这是秋姑和侄儿之间的事,我只负责传话,其它爱莫能助。” 秋姑苦笑摇头:“你小子跟你爹一点儿也不像。” 秋姑说了一句阴阳怪气的话,便扭身向寺院深处走去。 突然苏御视线一转,因为他余光中发现远处有一个身影晃动,那人一闪而逝,身法快得好似鬼魅,必然是高手隐在附近。回想那人身形,竟感觉有点像老吕。但那人速度简直是太快,绝不可能是那个笨手笨脚的老吕。 想起故人,不由得让苏御皱起眉头。 此地不宜久留,苏御带着小嬛童玉快速离开。 “唉妈呀,吓死我了。”走出天龙寺大门,小太监童玉一边擦汗,一边低声与小嬛道:“小嬛姐姐,以前你跟郡马爷出来外坊,都是这般刺激的吗?刚才那样拼斗,还哪里像是切磋,我看每一招都是要人命的哩。打得砰砰作响,看得人心惊肉跳,简直吓死个人。” 小嬛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休要背后嘀咕,郡马爷耳朵灵得很哩。” 童玉不服道:“那有什么的,咱又没说郡马爷坏话。” 小嬛不语。 童玉凑近,神秘地道:“原来咱家郡马爷这般厉害,要我看,简直比那大内高手也差不许多了。我想,除了姬凌云和韩风,其他高手都不敢说胜得过郡马爷。” 小嬛抱着化妆盒,乜斜道:“你这话的意思是,姬凌云和韩风就比咱郡马爷厉害了呗?” 童玉斜眼看小嬛,觉得小嬛话挺气人的,不客气道:“那是因为你没看到过大内高手过招。以前咱在宫里时,可是见到过的。而且我还曾看到过犁总管出手。犁总管早已不屑与人切磋,可当他技痒时,还是会找到姬凌云和韩风过过招。一旦比试起来,那简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他们是怎么打的,我们根本就看不清。就好像刚才郡马爷和那黑衣大汉对打一样,瞬间碰到一起,又瞬间分开。甚至让人分不出到底谁赢谁输。打完之后,双方都好像没事人似的离开。不过我发现今天那穿黑衣服的好像差点意思,他的左手已经受伤,都流血了呢。” 小嬛撇嘴:“竟说那些轻巧的。刚才你没听到吗,那黑衣大汉名叫夜来风。怎的,你没听说过这号人?” 童玉委屈道:“以前我只待在宫里,消息闭塞,我怎么会听说他?” 小嬛得意一笑道:“我们一直待在郡主府里,倒是经常能看到各种书报,早就听说过这个人的名字。很不简单哩。我想普通的大内高手碰见他,也未必占到便宜。” 童玉撇嘴:“我才不信。” 小嬛轻哼道:“爱信不信。” 第一七六章 身后的哭声 回到清化坊已是晚饭时。 路过饭堂,飘荡而来的菜香勾出小嬛肚子里的馋虫。听她和童玉在身后嘁嘁喳喳,说晚上想吃蚕蛹。童玉说,他才不想吃虫子。小嬛就说吃猪大肠也挺好。二人最终决定合伙买一份爆炒猪大肠。 苏御掏出一把钱丢给小嬛,让她和童玉去饭堂吃饭,二小奴欢天喜地地跑了。而苏御则是去了国公府。苏御并不打算因为秋姑的事特意约见唐振,于是把消息告诉了顺内院,请顺内院转达便是。听消息时顺内院表情凝重,可最后还是客气地嗯了一声。 说心里话,苏御觉得顺内院挺和蔼的,是一个可亲可敬的小老头。不过不要小瞧了他,这小老头的内力非常之高。与八十多岁的胡荣相比,他拥有年轻二十岁的身体条件,如果这两个老貂寺拼斗一番,八成是个平手。他们任意一个,单打夜来风都是绰绰有余。但是面对那灵巧的小妮子元婴就不好说了,因为妮子的暗器真的很厉害,而老者们在灵活性上吃了亏。 苏御离开国公内院大门,左转去戒律院见唐云。 唐云说,正要去找你,你却主动送上门来。已经打探出来,强命扣押四名神教弟子的人果然是一位亲王。裕亲王赵裕隆。 闻听赵裕隆的名字,苏御不禁感叹一句“怎么又是他?” 唐云问苏御,打算如何做,要不要找唐振帮忙? 苏御道:暂且不必,让这事儿沉淀一阵再说。 苏御掏钱给唐云,请求唐云派人打点一下刑部监狱,别让四个人受罪。 唐云利索地答应了。 —— 苏御回到郡主府,站在主楼门口片刻,并未进去而是伫在那里好像是在等谁出来。 郡马爷宽大袖子里,明显能看到一个方形,想必是那精美胭脂粉盒撑出的痕迹。 门口有两名婢女,是亲姐妹王秀和王竹,见郡马爷站在门口不动地方,她二人觉得十分别扭。这个距离正是打招呼最尴尬的距离。如若再远点,就不必问候。如若再近两步,恰是行礼问候的好时机。可苏御就找到这尴尬之地站着,好有一刻钟了。 王秀看不下去了,走近行礼道:“郡马爷为何站在这里?” 苏御微笑道:“我在等王珣出来,希望与她来一次偶遇。” 王秀想了想,长袖掠过嘴唇,一笑道:“郡马爷故意等候在这里,又何谈偶遇?” 苏御摇了摇头,略显失望地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王秀不笑了,乖巧道:“其实奴婢知道郡马爷的心思,您就是想装作偶遇的样子。可那样也不知要等到何时去,不如让奴婢把那王珣引出来,倒也方便。” 苏御点点头,笑道:“那就麻烦王秀姐姐。” “哎呦,在郡马爷面前哪敢称姐,折杀奴婢了。” 随后王秀登楼,呼唤王珣,也不知她用什么理由把王珣给骗下来的,只听到一阵下楼的脚步声。身穿锦衣彩缎的大丫鬟飘飘而来,迎面撞见苏御。想起上午时被训斥一幕,王珣脸上依稀能看到一抹羞异神色。不再像平常那样敢开玩笑,好像两个人之间变得生疏了。 苏御一笑,从兜里掏出礼盒,递到王珣身前:“上午时让姐姐受委屈了,好姐姐不跟我计较的。” 转生为熟,也只是一瞬间的事,王珣不好意思地一抹脸,再次转过头来,速度很快地接过礼盒看了看,还用手摩挲一下,才道:“郡马爷是主子,王珣是奴才。再大的奴才也没有主子大不是。以后王珣哪里做得不对了,郡马爷该教训还得教训。省得惯出毛病来,不知个大小。” 看来王珣被气得不轻,直到现在说话还酸溜溜的。 苏御苦涩的笑了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与王珣搞好关系,还是很有必要的,毕竟她是唐灵儿身边最重要的人之一。而且王珣这人本身也并不讨厌,只是立场不同,时而针锋相对。 忠于主人的奴婢,往往是值得尊敬的。 送完礼物,苏御好心情地往自己的房间走,或许是走顺脚了,竟然直接走到耳房。到耳房才想起来,这里现在是老黄住的地方,于是自嘲地笑了一声,就往小楼后门走去。 这时听到身后传来老人的呜咽声,一听便知是老黄在哭。 在苏御心目中,老黄老吕已经不再是普通的奴仆。据说从自己出生那天开始,就有两个老奴在身边。三岁时二老奴开始给苏御推功,直到十七岁那年,二老奴说实在推不动为止。将近二十年的感情,早已突破所谓的主仆关系。听到老黄的哭声,苏御心里不是滋味,于是凑近耳房。 只听老黄自言自语:“老吕呦,你死得早,不知现在的样子。少爷长大啦,不需要我们照顾啦,嫌弃老黄不中用喽,到哪里去也不带着老奴了。不过我觉得,少爷对咱还是蛮好的。少爷给咱买酒喝,买鞋穿,动不动就背着媳妇给咱塞些零钱儿。按理说,咱老黄应该知足了。可是咱老黄是当过兵的人,天下最最勇猛无敌的河西兵,还不觉得自己老,这般不被重用咱心里不是个滋味。” 说到这里,老黄泣不成声。 本来苏御心里还是蛮难过的,可是听老黄这般说,脸色又沉了下来。心中暗骂,老东西又在演戏。他一定是察觉到自己来到这里,又转身离去,所以才上演这么一出。 苏御轻咳一声道:“老黄,你跟我说实话来,老吕到底死没死?” “死了!”老黄推开门,高声道:“死得透透的。” 苏御盯着老黄,见他眼睛里一滴眼泪也没有,又问道:“你又没看到老吕的尸体,你凭什么说老吕死了?” 老黄义愤填膺:“这话不是咱说的,是桃小姐说的。” 苏御好一阵无语,拍了拍老黄的肩膀:“我是看你年岁大了,不舍得让你鞍前马后地跑来跑去,所以才让你歇着。你为苏家操劳半辈子,如今让你歇着,是你应得的。你不要觉得不安心。我今天就把话撂在这里,苏劲锋对天发誓,要把黄橙橙养到死。我给你养老送终,给你买最漂亮的棺材,给你找有风有水的好地方安葬。哪怕我有落魄的一天,只要有我一口粥喝,就不让你老黄先饿死。” 话说到这里,老黄这次是真哭了,坐到门槛上,嚎啕大哭,泪流满面。 这一顿狼嚎,好大个声,惹得小丫鬟们探头缩脑,把隔壁老貂寺胡荣都哭了出来。胡荣身边又有了一个小太监,就是小嬛代替苏御挑剩下的那个。本来这太监是应该陪在郡主身边的,可唐灵儿怎么可能允许他跟随。 胡荣背着手在院子里转了半圈,喊道:“恶奴!你少叫唤!休要惊到郡主。” 第一七七章 一害 既然老黄闲着难受,干脆给他找点事做。 苏御对老黄说,虽然你这人军旅出身,看起来傻大笨粗,可我却知道你会一门好手艺。从小儿你就用鹅卵石为我雕磨小玩意儿,猪狗猴兔都雕得惟妙惟肖。小时候只觉得好玩,没觉得哪里高明,如今想来却觉得很是不凡。我给你钱,你去买上好的白玉石来,雕出一只玉兔,我有大用。 老黄问,为啥非要做玉兔,做条龙不行吗? 苏御道,我要拿去送给一个女人,不是我自己要留着。 老黄顿时来了精神,情绪激动地道:“少爷,做男人就应该这样,家里这个不管用,咱就出去找。别的不说,先生他十个八个孩子来,省得……” 苏御一阵脑仁疼,摆手道:“我是要送给万花楼大总鸨朱雀的。她跟我一样属兔。” “哦,原来是生肖兔。”老黄陷入思考。 难得老黄说一句人话,苏御连忙笑道:“对对对,生肖兔。” 老黄沉思片刻,如临大敌般郑重道:“大总鸨要是给咱家少爷生孩子,那可不行。她再有钱有势,也不过是个鸨子,怎能配得上咱家少爷。如果她真的怀上,老奴就去那万花楼,用我的金刚脚把她肚子踩扁。” “……”苏御好一阵无语。 —— 苏御回到自己房间,闭目养神,把最近发生的事在脑子里捋顺捋顺。 关于生意上的事,苏御手下都有放心的人在打理,相比之下,还是红黑神教更让人操心。 这次景行坊出事,有神教弟子被打断了腿,屠彪带着人去给神教弟子撑腰,这并没有错。如若这等事总坛都不表示表示,那还要总坛何用?要屠彪何用?要苏御这护法有何用?要那位从来不露面的“李左使”有何用?岂不是让神教弟子寒心。 但他们却打输了,这件事很影响苏御心情,不禁自语: “景行坊地头蛇李恒,这小子的后台是赵裕隆。” “赵裕隆又是夜无良的后台。” “赵裕隆这小子最近挺活跃,还刚与曹圣发生过矛盾……” “堂堂玄甲总监军曹圣,被人指着鼻子在大街上骂,还没敢还嘴。这事儿让侄女曹玉簪怎么想?” 曹玉簪的父亲是安西都护府副将曹讼,在曹玉簪很小的时候曹讼就去世了。随后曹玉簪和妹妹曹玉钗就一直生活在叔叔曹圣膝下。曹圣对簪钗姐妹很是照顾,如同亲生女儿一般。这般有养身之恩的叔父与父亲有何区别? 如今叔父被人这般当街羞辱,想必曹皇后心中一定火大。 可是赵裕隆毕竟是一位亲王,是天赐皇帝同父异母的弟弟。换句话说,赵裕隆是曹玉簪婆家这边的小叔子。 一边是养身之恩的叔父,一边是婆家的小叔子。 着实有些难办。 至今为止,也没听说皇后曹玉簪要对这位小叔子采取什么行动。 “我要不要趁热打铁,再给曹娘娘添一把火?” 苏御捏着手指,咬牙切齿地说。 忽而晃了晃头,还是觉得时机尚不成熟。硬添一把火,显得冒进。 “算了,我还是先考虑把四名小旗长捞出来再说。” 一摔袖子站起身,向书房走去。 这时见到小嬛和童玉赌气馕塞地回来了,看他们脸上,竟然还有泪痕。 苏御脸色一沉:“谁欺负你们了?” 见到苏御,小嬛又委屈起来,嘴巴一咧,哭道:“排了好半天队,好不容易打到一盘炒肥肠,结果被唐丸给抢走了。呜呜呜……,呜呜呜……” “唐丸?”苏御想了想:“哦,十六公子家少爷对吗?” “对,就是他。”小嬛抽噎道。 偌大清化坊将近万人,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俗话说,人上一百形形色色,人群中总会有那么一种人,小嘴贱贱的,小手欠欠的。要说他们的人品也不一定都很坏,但就是那么讨人嫌,俗称狗见烦。 说到唐丸,还要先从他爹唐元说起。十六公子唐元是一个老实谨慎的人,无甚大才,但也不昏庸,如今在长安担任神策军总仓督一职。其人把家族事业看得很重,算是一个清廉而勤政的人。平时很少回洛阳,因此疏于对儿子唐丸的管教。 唐丸讨人嫌,与疏于管教有一定关系,但这并不是决定性的。比如他的哥哥和弟弟就很懂事,哥哥专心练武,立下志向要成为一名将军;弟弟专心读书,志在文仕。只有他像个猴子似的成天上蹿下跳,想着法儿讨人嫌。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一句,某些东西是天生的,不是通过教育就一定能改变的。 唐丸从十二岁开始,就展现出讨人嫌的贱俗本质。他把小厮的鞋藏在丫鬟床下,又把丫鬟的里衣塞进小厮的枕头底下。随后他把二奴唤来,一副“铁证如山”的架势讨伐二奴,结果把二奴吓得连夜就跑了。 但这种事总有大白天下的一天。那丫鬟委屈得不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将事情告诉唐丸母亲车氏。车氏相信那丫鬟说得是真的,于是去问唐丸,你这样做图个什么? 唐丸说,只是想吓唬他们,以此要挟,让他们帮我揍唐麒。 车氏大惑不解,问唐丸为何要揍嫡长孙? 唐丸说,我抢了唐麒家小妹手里的糖葫芦,唐麒就打我,我记恨在心,誓报此仇。 一听这话,把车夫人气得眼冒金星,拽出荆条,把唐丸一顿好打。可即便是荆条打断,这小子也是不服气的。当娘的心软,时间久了,这孩子越打越皮,最后不可收拾。 此后这小子干出来的事儿越来越离谱,已经成为清化坊一害,同时也是大家的笑料。 想起唐丸那捣蛋鬼,苏御哭笑不得,招了招手道:“好了,好了,不算个事。恰巧我也没吃饭,一开始我还以为欧阳镜会来请我,现在他还没来,估计是不能来了。既然如此,我就带你们两个,还有老黄,咱们去醉仙楼撮一顿。” 说来也巧,就在苏御打算离开的时候,欧阳镜和许洛尘二人一前一后来到郡主府后门,让守门青衣进院呼唤苏御出来吃饭玩耍,苏御带着一群人出来,欧阳镜也不觉得不妥。对于这位富豪来说,多添几副碗筷,只会让他玩得更尽兴。 众人来到醉仙楼吃喝起来,席上欧阳镜对他的药丸大吹大擂,还说要大规模生产云云。 谈起功效时,把小嬛臊得小脸通红,捂着耳朵不听。 闲言少叙,吃罢晚饭已是亥初,苏御带着小嬛等人往家走,刚一回到郡主府,小嬛和童玉被荣伯喊走,说要大扫除,于是苏御自己溜溜达达往回走,竟见到唐丸站在后门口,一副翘首以盼的架势。 见到苏御,唐丸小跑过来:“小姑父,您可算是回来了。” 苏御道:“贤侄找我何事?” 唐丸嘻嘻一笑道:“晚饭时,我见小嬛排队买菜,我看她一脸欢喜,就知她很馋。待她接菜盘时,我就将那菜盘抢走。我只以为她会追我,故而引她玩耍。可我跑出去很远,她也没追过来,好是无趣。后来我回到饭堂等她,可菜都放凉了她也没回来。于是我就把那盘猪肠子喂狗了。后来我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于是问饭堂的人这菜多少钱一盘。那人道32钱一盘。这不,我就送钱来了。” 苏御笑道:“那好,你的心意我会帮你转达,钱就不必了,我替你给就是。” 唐丸眼珠转了转道:“别啊,那多没诚意。小姑父告诉我小嬛在哪,我亲自给她送去。” 还以为唐丸长了良心,苏御便把小嬛所在位置告诉他,他屁颠屁颠跑了去。 后来小嬛参加完大扫除回来,满脸不高兴。 苏御问她为何不高兴。 小嬛说,唐丸送了她一袋假钱。 第一七八章 督办专员 最近苏御很忙,除了要去两个造纸厂指挥建厂,还要去红黑神教搞一搞人员调动。将诸如景行坊七兄弟在内的,赚辛苦钱零散各处的神教弟子聚集起来。最后把他们安排到两个造纸厂中去。 同时也开始跟唐宽选拔造纸厂员工,这些员工必须是清化坊内部的人,他们就是将来的技术骨干,必须做好保密工作。苏御把核心技术工厂设置在一个大厂房里,食堂和宿舍都一个大院子里,这样更容易管理。 唐宽选了五十名剑客,一是为了保护,二是为了监督。 选完这些人,还要选拔两个厂长出来,唐宽称之为造纸厂督办。 唐宽说,自己的二儿子唐晓已经三十岁。以前他一直想去军队里当差,却被唐宽阻拦。于是唐晓负气在家里,干脆自暴自弃什么也不干。爷俩甚至因为这件事闹得三年没说话。如今见儿子一事无成,当爹的感觉愧疚,希望能让唐晓来当督办。 见唐宽如此说,苏御倒是愿意卖这个人情,于是同意选唐晓成为寿安造纸厂的督办。而鹿桥驿造纸厂,本来就是唐宽和苏御准备用来坑赵准的,所以两个人都不是很上心。于是唐宽让苏御随便安排一个人去,苏御倒也乐意如此。 这时苏御想起了孔孝林、孔秀叔侄。他们是清化坊孔家的,还是红黑神教弟子。干脆让他们别打铁了,去鹿桥驿造纸厂当正副督办。听到这个安排,唐宽哈哈大笑,说那两个人不显山不露水的,让他们去正合适。 选完了督办,还要选财务专员,这就必须选唐灵儿信得过的人去。唐宽也心知肚明,于是他点名让林婉担当。苏御觉得这个安排很合适。如今造纸厂距离开工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到那时林婉的伤也就完全养好。 “鹿桥驿那边专员,随便派谁去都行。”唐宽说:“你选人。” 苏御想了想道:“让王秀去。她和王珣、林婉都是一批的。她们那一批的丫鬟不但会写字、算术,都还会些拳脚。” 唐宽点点头道:“六大财阀已经开始囤纸。如今清化坊三个大仓库全部放开,每天收纸都要用最少大几百万钱。如今洛阳城里的纸已经开始疯涨。或许是有上次囤棉纱的经验,这次六家动手都很快。咱们唐家住持收纸的是唐典和唐麟,我们两个就专心搞造纸厂就行。我听灵儿的意思,希望造纸厂尽快能开工,在六月份就可能出货,希望造纸厂一起出货才好。” 苏御想了想:“嗯。差不多。” 唐宽又道:“之前你说让孔硕注资,如今看来没戏了。既然如此,你就捞不到钱。如果非要从寿安造纸厂捞钱,那就需要跟财务专员林婉合作一起做假账。而且还有一件麻烦事,曹家也会派来人监督账目。我们还要带着那个人一起干。另外我听灵儿说了,打算让出两成纯利润给曹家。据说曹圣一开始是拒绝的,他说受之有愧,可后来不知为何又同意了。这其中发生了什么,我不太清楚,估计是曹皇后与曹圣说了什么。” 苏御点点头,表示认同这种说法:“自从灵儿从皇帝那里要来封地开始,我就打消从寿安厂捞钱的念头。寿安厂是唐家公产,我们最好不要去碰。这个厂子做大做强,还能树立我们的清廉形象。要想捞钱,我们应该把注意力放在鹿桥驿分厂上去。” 唐宽道:“你认为赵准一定会卖那块地?” 苏御一笑道:“五五开,如果赵准真的肯卖,到时候再把孔硕的钱投进去。这样我们就能获得股份,到时候咱们一起赚钱。” 唐宽满意地点了点头:“好,妹夫,这事儿咱们就说定了。你告诉孔硕,请他放心,他的这笔钱保证连本带利不会差他的。将来寿安工厂水路运输的活儿,也都给他。有钱一起赚。” 与唐宽谈的都是框架,具体操作起来还有很多具体的事要做。苏御把那些是写在备忘录上。 送走唐宽,苏御转身去看老黄,这几日老黄通宵达旦搞他的石雕工艺,花十二万钱买了一大块白玉料,正在细心打磨。要说这老黄果然好手艺,哪怕是半成品都让人觉得眼前一亮。这粗糙老汉竟有这般内秀,不禁让人叹为观止。 可那老黄却搞得神秘兮兮的,除了苏御都不让别人去看的,他说天机不可泄露。 看完老黄,苏御又去东厢房小院里看了看,那里有一大群僧侣正在念经烧纸。因为小丫鬟们说,自从郡主府血战之后,厢房这边一到晚上就能听到哭声,甚是可怖。冯瑜私下里对苏御说,那唐小肥最是能造谣,她说那日打扫战场的时候,大司马卫队把江湖人的尸体堆放在厢房院里,是那帮鬼魂在哭。 谣言的传播速度和穿透力都是十分惊人的,也不知怎的就传到了唐灵儿的耳朵里。要说这唐灵儿也是个小巫婆,她竟然也觉得害怕。于是找到苏御说,最近她很忙,没时间在家办法事,你作为郡主府里的男主人,应该操办起来。 苏御觉得这句话挺受用。虽然自己很忙,还是应承了下来。这不,一大群和尚道士聚集在东厢房这边。和尚念经,道士驱鬼,搞得好是热闹。小丫鬟们拍手称快,尤其是那唐小肥最是活跃。 苏御苦笑感叹:古人真的很迷信。其实这样做一点用也没有,只不过是找个心里安慰罢了。 这帮和尚道士已经在东厢房折腾了三天三夜,终于郡马爷开始发钱,让他们各自离去。 随后苏御又来到前院,见到王秀王竹姐妹还站在小楼门口,安安静静,好像两个木雕。苏御呼唤王秀到小亭说话,王秀不敢怠慢,一路小跑而来。 苏御道:“我听说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你就要离开郡主府,这话可是真的?” 王秀面带愧疚与不忍:“年纪大了,有些站不动了。” 从王秀的神色和口气来判断,这不是她的真心话。 苏御一笑道:“其实我能理解你们这些大丫鬟的心情。就好像陈琦一样,本舍不得离开郡主府,可又觉得年纪大,应该找个婆家了。” 王秀惭愧道:“郡马爷好说得对,但也不全对。看那王珣林婉也跟我们一般大,可她们不是照样干得好好的。人家留在这里总觉得有奔头,哪像我们成天这样站着,竟干一些粗活笨活。” 苏御笑了笑:“如果我让你去鹿桥驿造纸厂当个财务专员,你可愿意?” 第一七九章 设圈套 苏御邀请王秀去鹿桥驿造纸厂担当财务专员。王秀先是愣了一会儿,等她缓过神来已经是泪如雨下。大丫鬟跪在地上给苏御磕头。苏御有些不太适应这种礼节,总感觉有些过了。连忙把王秀搀扶起来,好生安慰几句。 “奴家不知如何感谢郡马爷才好。” “尽心办事,就是对我最好的报答。鹿桥驿造纸厂里有我和四公子唐宽的一些安排,具体来说……” 本想再跟王秀交代一些事,可这时见门房丫鬟跑了过来,说孔雀姑娘来找。 孔雀此来是给苏御发请帖的,邀请苏御五月初五参加洛河神女节。苏御有些为难,因为当日他并不打算去参加什么神女节。在苏御印象中,这就好比是一场直播大战。双方比拼财团实力,同时割一波韭菜。 由于斗彩当日官府会出动大量玄甲军和衙役维持秩序,所以官府是需要收钱的。而官府收钱颇有耍臭无赖的嫌疑,他们以为“军务费”和“场地费”以及“扶贫专款”为由,一下子收走大会总收入的一半。 艺馆会获得剩下一半钱,而馆女们没有人身自由,所以她们其实是没有收入的。不过为了刺激豪客们刷钱的积极性,就对外宣称馆女们是有提成的。在比赛的前几天,就又三大艺馆推荐种子选手。并加紧排练歌舞,斗彩大会当日,也是一场才艺大比拼。 这次万花楼推荐的是一名刚满十六岁的少女,艺名醇香。万花楼为她举办过多次专场,已聚到相当高的人气资源。各位高楼清倌也在帮忙联络豪客,再有大鸨子小鸨子从中撮合。诸如苏御这般提前约定好当天会刷大钱的大金主,已经不下十位。 孔雀这次来找苏御,对苏御说,希望到时候苏御能准备六千万。 苏御想了想,一笑道:“当初我答应大总鸨的是三千万。为何现在又变成了六千万呢?” 孔雀刚要说话,苏御摆了摆手道:“先让我抖抖机灵猜一猜,朱雀姐姐是不是想事后返钱给我?” 孔雀一笑道:“就是这么回事。” 看来古今中外都是这一个套路,苏御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好,你回去告诉大总鸨,就说苏御不会食言。” 上次孔雀来郡主府的时候,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这次来到郡主府,苏御打算带着孔雀姑娘在郡主府里转一圈。 小嬛和童玉紧紧跟随,这是他们的职责,必须盯着郡马爷的一举一动,尤其是生活作风方面。 逛了一圈,送孔雀出门。在分别当前一刻,孔雀突然心血来潮地问了一句:“五月初四秀生节你参加不?” “秀生节?” “你不知道吗?” 苏御略显惭愧:“我本是华州人,对洛阳节日不甚了解。” 孔雀颇有兴致地道:“就是选漂亮小伙儿。如果选上了,五月初五那天,还要和洛河神女同乘一车,花车游行。可风光了。” 苏御一笑道:“不感兴趣。” —— —— 苏御发现唐宽真是一个记仇的家伙。 在记仇这方面,他的心眼与他的名字完全相反。应该叫他“唐窄”还有那么点意思,如果觉得程度不够,叫他“唐窄窄”也不觉得过分。 不过他的这个脾气,恰巧能弥补苏御的一些短板。苏御一直都觉得自己对那种事不是很敏感,往往当不成仇恨。因此缺乏一些动力。如今有唐宽这个火气冲天的火车头带着,苏御办事的进度也会跟着提速。 自从上次被赵准得罪之后,为了报复赵准,唐宽就潜心琢磨,不遗余力地下功夫。不但从各个地方挤出资金来建设鹿桥驿工厂,而且还筹备组建杀手队伍,非要弄赵准一下子不可。他还来找苏御商量能否请来神教里的高手助拳,比如李漠白、花听风等人。 苏御沉思半晌,道:“我倒是觉得利用杀手对付赵准是下下策,毕竟我们不是拿他一点办法也没有。四哥不要心急。只要我们的计划能一步一步实施下去。迟早有一天赵准要找上门来求我们。” 唐宽不语,看起来不是特别有信心。他甚至有些后悔把那么多钱都投到小概率事件上。 苏御从书房小柜子里拽出一包薄荷叶递给唐宽,唐宽看了看,一眼就认出这是万花楼高级清倌们手里才会弄到的东西。苏御说是孔雀送来的。 随后苏御坐下,继续道:“只利用钱来诱惑赵准,恐怕是不够的。要想真的弄赵准一下子,首先要让他入局。如果他实在不入局,也要让他付出一些精力。人就是这样,只有付出才会珍惜。” 唐宽:“你想让他付出什么?” 苏御:“什么都行,哪怕是沉默成本。” 唐宽:“什么是沉默成本?” 苏御笑了笑:“哪怕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坐在一旁看着,消耗他一点时间,也是有价值的。而且我们不能让他白付出,要经常给他一些希望,让他觉得有某东西已经握在他的手里。” 苏御话锋一转:“可最后,我们突然来个釜底抽薪,让他失去他认为已经得到的东西,这时他才会感到难受。而且我们还要在他面前好好显摆一番,让他找到这样一种感觉——他看着我们吃着本属于他的肉,而他自己却只能吃糠。” 唐宽冷笑:“那他一定感觉比吃苍蝇还恶心。” 苏御笑了笑。 唐宽拍了拍脑门:“最近动作有点大,灵儿已经察觉到我在挪用公款。” 苏御想了想道:“四哥不必担心。我建议你把那些公款都还回去。如今孔硕的五个亿还在我手里。我打算退给他一部分,留下两个亿周转。顺便把你的窟窿也补上。而这样做对我们也是有好处的。因为建厂我们没用家族一文钱,将来家族想接盘的话,最起码要给我们让出一部分利润来。只有这样才能不让我们白忙活一场。” 看得出来,唐宽对这次谈话非常满意,对苏御的信心更增加了几分,他点了点头:“那你打算如何引赵准入局?需要我做什么你就直说。” “赵准不是一个白痴,想引他入局并不容易。”苏御泡茶,啜了一口,觉得太浓,又倒掉,继续道:“如果引他入局失败,也不必太担心。我们找一个能经常与赵准说上话的人。然后通过这个人把我们想让赵准知道的消息传达过去。再利用这个人,让赵准帮我们一些小忙。多来往几次,赵准就算是被我们给套上了。虽然套上的只是一些很小很小的成本。但这就好像挠痒痒肉一样,很有效。” 唐宽也在喝浓茶,不过他没像苏御那样倒掉,而是皱着眉头喝了下去:“你想找谁?” 苏御卖关子似的笑了笑,没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们还是先考虑引他入局的事。别让他别光出地,再让他出点钱,他就入局了。” 唐宽想了想:“我实在是不想见到他。” 苏御道:“那我去办,我已经做好了失败的打算。如果他拒绝,我还有一件‘小事’找他帮忙。只要他肯帮我,也算是他付出了。说到底也是因为竹林的事,他不应该拒绝的,毕竟我们现在还有点合作关系。他是地主,我们是佃户。” 唐宽笑了笑:“那好,就按照你说的办。” 说完话,唐宽还不走。 苏御从身后箱子里拽出两大包金币来,着实很沉,放在桌上:“这里是一千万,拿去给灵儿,先去把公款的窟窿堵上。” 唐宽满意地点点头,刚要伸手,却又缩了回去,道:“还是你替我送去,你们小夫妻应该多见面才好。” 说罢,唐宽哈哈大笑,扬长而去。 第一八〇章 难得贤惠 苏御能明显感觉到唐家诸公子对自己的态度正在发生转变,首先是最重要的公子唐振。 最开始唐振与苏御说话,通常都是点头或摇头。听苏御说了半天,他才嗯一声。等苏御彻底说完了,他再来一段总结性发言。不给苏御商量的机会。 现在唐振的话明显多了起来,有精神意识上的引导,有具体任务的任命,有专业知识上的咨询,还有一些颇具教育意味的指点。虽然苏御觉得唐振的指点并没给自己带来多大的帮助,可是十八哥这种态度转变,还是很喜人的。 其次是十七公子唐延,唐延现在表面上是对苏御最好的一位公子。见面时都是妹夫长妹夫短的。而且还是在他的助力之下,苏御才住进郡主府小楼里。从此跟唐灵儿住在同一屋檐下。 四公子唐宽,他的态度转变是幅度最大的那个。之前见过几次面,唐宽凭借身份和年龄,对苏御都是很冷淡。见面问好的时候,他甚至装作看不见就从身边路过。苏御这人天生不容易因为这种小事记仇,可还是多多少少有些心里不舒服。 但如今四公子的态度就完全不是那样了,他甚至主动给苏御创造与唐灵儿接近的机会。看得出来,唐宽甚至担心唐灵儿一发脾气把这个赘婿姑爷撵走。 刚才他撂下一句话,大笑着离开,甚至都不跟苏御说具体补哪个窟窿。不过苏御也不觉得难办,只要说这是唐宽送来的钱,估计唐灵儿自己就能对号入座。不用自己说什么。 已经有几天没去见那位高傲的郡主了。这几天唐灵儿忙得厉害,总是早出晚归,据说还累死一匹马。那匹马是回府不久后站着死去的。多好的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就这也样死了,不禁让人心疼。 苏御不是睚眦必报的性格,很少因为一些小事记仇,反而会因为猫猫狗狗的死亡感觉好一阵悲伤难过。苏御有的时候自嘲,说自己有一颗玻璃心。不过当苏御面对真正的敌人时,又从来不手软。 比如万花楼北巷的那次遭遇,在幽幽月光下,疾风骤雨般的琵琶声中,掺杂着利剑破空声、割断敌人喉咙的声音,还有文断刀栽倒的声音,依然犹在耳畔。 “禀郡主,郡马爷求见。” “让他进来。” “郡主,您还没穿外衣呢。” “我说让他进来。” “哦哦,郡主息怒,小奴知道错了。” 不懂事的小丫鬟就是话多。 这小丫头长得胖胖的,跟王竹是一批的,才十二岁。是唐灵儿的远亲,名叫唐蔫儿。听这俏皮的小名字,就感觉她好像被打上了“蔫儿”的标签。其实唐灵儿并没发怒,可唐蔫儿却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显得很害怕。 苏御走进屋时,唐灵儿正在穿外套,是家居服,很薄,很轻,有风吹过,飘起老高。 郡主身高腿长,薄纱之下弧形身段若隐若现,怎叫人不怦然心动。苏御立刻把视线移开,看到形态拘谨的小丫鬟站在一旁。唐蔫儿还没发育完全,个子也没窜起来。苏御冲她笑了笑,她也傻傻地笑了笑。 “何事?”唐灵儿坐在榻上,上身挺直,她那副与生俱来的傲劲儿一下子就罩住全身。 “送钱。”苏御把钱袋子往唐灵儿榻上一丢,走到宾位坐下。 “这是什么钱?”唐灵儿伸出修长手指,用指尖挑开钱袋口扫了一眼。看到的全是金币。 苏御面无表情:“唐宽的钱。” 唐灵儿微微仰头,高耸的发髻看起来好像要倒塌一般,审问的口气道:“他的钱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苏御眉毛一挑:“他把钱送来,我也不知道是什么钱,就说让我交给你。” “多少钱?” “一千万。” 随后屋里没了声音。唐灵儿把钱交给丫鬟,让丫鬟去称重。随后她坐在那里,翻看账本。 苏御瞥了一眼,感觉那账本有些眼熟,忽而想起那是自己十天前递送上去的账本。 唐灵儿翻了一会儿道:“上次我给你两个亿,让你拿去还给孔硕和欧阳镜,再把你买的那些宅院都划归到唐府名下。他们的钱你都还了吗?” 苏御道:“还了。” “借据呢?” “压根就没有借据。” 唐灵儿放下账本:“你跟别人借钱的时候,可以不打借据。但如果你把钱借给别人,就必须打。” 苏御没吭声。 唐灵儿继续道:“账目我看过了,我觉得你买的房子价格都不便宜。” 苏御还不吭声。 唐灵儿又道:“我给你的专款,现在还剩下多少钱?” 苏御心中有火苗在乱窜,没好气地道:“不都写在账上了吗?” 唐灵儿不说话,还用她那种习惯性的略带挑衅的眼神看着苏御。郡主的脸在变色。 苏御掏出小本子看了看,其实他能记住那串数字,掏出小本子只是装模作样而已:“还剩下一亿三千两百五十九万七千六百四十钱。” 唐灵儿呼出一口气,道:“最近你在忙什么,为什么不见你买房子?” 苏御把小本子揣进袖中,很快地道:“最近我一直在忙造纸厂的事。还有你安排给我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按照你的要求,我请来和尚、道士、女巫,在东厢房折腾了三天三夜,还有……” 唐灵儿冷着脸:“说重点。” 苏御双手一摊:“户籍册用光了。” 唐灵儿声音低沉:“那好,把剩下的钱还给我。我要拿去囤纸。” 苏御皱眉道:“寿安建厂还需要用钱。那么大一块地,我需要找很多人看着。一开始你说建高墙,我觉得花费太大,不划算。不如让住在附近的农户、猎户帮忙看着。到时候我给他们看护费也就是了。如果他们不尽心,我就从佣金里扣除一部分。那些人都很朴实,我相信他们一定会尽心去办的。如果碰到强行来砍竹子的,也不用他们出手。只要通知剑客一声就可以了。” 唐灵儿道:“为这些事,你不是已经花很多钱了?再给你留三千万够了?” 苏御想了想:“如果码头那边不需要扩建的话,就差不多够用。” 唐灵儿睫毛低垂:“还有别的事吗?” 苏御一笑,略显为难地道:“我想见赵准。希望以郡主府的名义去约一下。” 唐灵儿好奇:“找他干什么?” 苏御兴高采烈的样子道:“孔硕想投资造纸厂,我说现在唐家已经和曹家合作,就不带着他了。于是他就盯上了鹿桥驿那片竹林,希望我帮忙联络一下。” 唐灵儿一皱眉:“鹿桥驿在八关之内,如果他的造纸厂建成了,岂不是正好截我们?” 苏御不在乎地道:“现在能否谈成还两说,即便谈成了,也轮不到他孔硕赚大头。” 唐灵儿满意地点了点头,难得一笑,竟然还冲着苏御微微顿首,颇显贤惠地道:“劲锋为家族操心了。” 苏御憨笑:“应该的。” 第一八一章 第二计划 唐灵儿派唐典去联络庚亲王府,可王府回话说最近庚亲王很忙,无暇接见苏御。要想见面,只能等到洛河神女斗彩大赛之后。据说赵准看上了艺馆市场,打算在平康坊再成立一家超级大艺馆,与万花楼、彩云阁、美仙院并驾齐驱。 战争结束以后,青楼艺馆的生意变得越来越好。千万别小看了这些艺馆,内部有非常严格的选拔、培训、营销体系。而且对艺人的要求非常之高,除了要求技艺高超,还十分注重品德教育。如若哪个姑娘胆敢背地里偷人,逮住了就往死里打。 苏御常因此感叹,后世某些艺人还不如古时伎人,艺德双糜,不堪入目。可即便如此,只要掩饰得好,依然被人津津乐道,视为偶像,实是悲催。更有甚者,即便那艺人暴露德行,还有追随者,便知人心不古。 青楼艺馆越是这样严格约束艺人,艺人的身价就越高。那里的清倌保证各个都是雏儿。只有红馆才是做那种不堪生意的。但红馆登不上高楼。只能在一楼卖卖酒水,推销果盘,再通过唱歌、跳舞、抚琴、舞剑、游戏、杂耍等手段,搜索枯肠扭捏作态博客人欢心、同情,进而打赏。 青楼艺馆有严格的升降级制度,刚出道的清倌在三楼招待客人,能赚到钱的清倌,往高层去,把原来高层清倌挤下来。不能赚钱的,或许年纪轻轻就被挤到一楼去了。青楼之内竞争激烈,甚至可以用惨烈来形容。有的大牌清倌年老色衰,如果没有贵人为她们高价赎身,迟早也要沦为红馆。直到不能为艺馆赚钱那一天,扫地出门。 此间故事大多悲情,不提也罢。 清倌的首夜权掌握在大鸨子手里,通常要卖一个非常高的价钱。如果因为价高而卖不出去,宁愿烂在手里,也不低价出售。三大艺馆虽然是竞争关系,但在某些事情上,却保持着高度默契。进而才能在洛阳形成垄断。 如今赵准斥资百亿,突然要进军演艺行业,必然会掀起一番不小的风浪。但仅仅是一百亿,恐怕还是不够的。现在赵准所忙的事,就是四处筹钱,希望一手砸下去,就能见到成效。 听闻这个消息,苏御心中窃喜。这艺圈就好比悬崖采药,搞好了大把捞钱,搞不好赔个底儿掉。做生意就是如此,这行业已经有非常稳定的垄断圈子,这时非要钻进去,往往一脚踏入深渊。能成事者不是没有,但却寥寥无几。 想那三大艺馆,各个都有后台,即便是庚亲王赵准,也未必能成事。 孟氏美仙院,西门氏彩云阁,韩氏万花楼,哪个不是响当当的大财阀背后支撑,百年来确立的垄断地位,岂能轻易撼动。 —— —— 四公子府,苏御坐在堂内。 赘婿姑爷来到四哥家里,却是极高的待遇,连四夫人在内,一家老小都来见面。 唐宽已经五十岁,家中孙子两个,孙女三个,一个个粉雕玉琢而且颇有教养,苏御喜欢,打赏礼物。尤其是小孙女唐墩儿,粉嘟嘟珠圆玉润,格外喜欢,抱在怀中逗弄一番。 在别人眼中,这十九岁的姑爷,看起来竟有老成持重之感,气度不在唐宽之下,备受四夫人夸赞。 随后唐宽命众人散去,只留下谋士李响。 苏御道:“使赵准入局的可能性不大,现在只能执行第二套计划。” 李响恭敬道:“郡马爷有何吩咐,尽管说来,让李响为郡马爷牵马坠蹬。” 观那李响,浓眉大眼,青髯一尺,干净利落一个人,苏御笑道:“早听说李学士文武双全,苏某才疏学浅,怎敢驱使。” 唐宽摆手,正色道:“劲锋不要客气,都是自己人。我手头的事太多,不能总忙这一件事,李响办事一向牢靠,值得信赖。” 苏御点点头。 李响惭愧地笑了笑算作回应,随后道:“要想治那赵准,仅靠一条路恐怕显得单薄。依我之见,应该多管齐下。他赵准不正准备投钱搞艺馆么,咱们可以在这件事上做做文章。让他一百多亿打了水漂,我想他一定不会好过。” 唐宽大笑,笑声却戛然而止,愤然起身一摔袍袖:“那赵准,我早就看他不顺眼。小小年纪,如此狂傲。我看他就是找死。在大梁,我唐家怕过谁?你们放心大胆地去做,捅了娄子我来承担。我承担不来,身后还有唐振和十五万神策军。有些事你们可能还不知道,当年酆亲王赵宏辱骂父亲,赵宏三日之后便身首异处,即便大家明知这事是父亲干的,可又如何?得罪我们唐家,他赵准也要有这个不怕死的底气!” 看来这唐宽是跟赵准飙上劲儿了。 大军阀家的四公子睚眦必报,这事恐有闹大的风险。 难怪当初唐振要把唐宽的财权拿掉,这老小子的脾气实在是有些不好控制。如今唐家大公子唐坤,二公子唐乾,三公子唐鼎都已过世。换句话说,现在四公子唐宽是唐家诸公子的老大哥。将来唐氏家族长老会中必有一席。这人如此强横,倒是不担心唐氏门阀一贯的强横家风失传。 可是太过强横,未免让人担忧。现在还有二老爷唐宁在世,唐宁沉稳老练掌控大局,尚能压得住他。可如果唐宁死了,那又如何是好? 随后苏御把话题引到轻松愉快的方向上去:“第二方案办起来就简单许多,但其中也有些麻烦事。我初定人选是文盛郡主入局。那小姑娘单纯,很容易上当。不过我作为郡马,不合适与她联络。还应另选一人。” 唐宽大声道:“没什么合适不合适的。赵氏那些王爷公主有几个干净的?就更别提那些郡主。她们都不在乎名声,咱们何必替她们操心?那些公主郡主经常出来参加宴会,夜不归宿者比比皆是。内侍省都管不过来。尤其是在陈太后掌权时期,御史不敢参奏,那帮女人简直是玩疯了。” 李响皱眉道:“依我看还是不要让郡马爷出手。灵儿很看重名声,如若郡马爷坏了名声,必然惹得她不悦。我倒是觉得让三少爷出马很是合适。” 唐宽:“你是说咱家三小子?” 李响:“唐晟好相貌,油嘴滑舌,会讨女人喜欢,而且一直没立正室。退一步讲,即便真的搞到一名郡主,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毕竟赵裙不是赵准的亲妹妹,即便将来办了赵准,也不会留下祸根。即便留下祸根,到时候我们还可以采取其它手段。” 第一八二章 回归 酆亲王赵宏得罪唐琼,三日后就被唐琼给宰了,苏御觉得这件事听起来有点玄。私下问李响具体情况。李响说,当年酆亲王赵宏与先帝不是一条心,传言是先帝与唐琼联手干掉赵宏。听到李响的说法,苏御觉得靠谱。 邀赵裙入局的事,让李响设计,唐冕去操作,苏御变成了闲人。可苏御手头也有一大堆事要办,于是带着小嬛童玉走去拍卖行。 到了拍卖行看到热闹一幕,好多人聚集在这里,举牌拍卖一件古董。价格一路飙升,最后以三千五百万成交。拍到古董的人哈哈大笑,交钱走人,好像白捡到宝贝似的。 仔细看来,这帮人身上多有江湖气息。 随后苏御找到唐金了解情况,唐金把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告诉苏御。 唐金欢喜道:“劲锋的办法果然奏效。我去找那薛荥商量,买断他所有画作,包括他以后的画。我让他给个数,那老小子使了好大力气,才跟我要了三万钱。比我们预想的还要低。哈哈哈哈。” 说到这里,唐金掩饰不住内心欢愉,大笑几声才继续道: “他的画经我运作,卖给了河北道大土匪头子张万山,一幅《孔雀图》就卖了七百万,这还只是张万山的一次试探。我只收他七十万的过路钱,剩下的钱全都返给他,走的是神策军仓账目。他觉得这办法靠谱,后来一幅《万里江山》被他用九千万拿走。哈哈哈哈!这一笔交易,我社净赚九百万!唐振都夸我会办事。直接甩九十万到我们三个人的账上。你,我,唐麒,咱们三个平分。” 苏御笑着点了点头。 唐金笑得狰狞:“现在薛荥说后悔了,可我也没客气,我说如果你敢破坏我们之间的约定,小心你的狗头。不过呢,我也没把话说得太绝。我说可以适当帮他运作,每年帮他捞点。 如今他的画在市场上已经卖疯了。价格一路攀升,不过少了我们的运作,顶破天也就能卖个百八十万。而且我还放出话去,说那些画是假的。只有在我们这里,才能买到真品。可是那些从薛荥手里买画的人不服气,就找上门来。 我说,让薛荥来鉴定,一笔鉴定费就要他十万八万。确定是真品,还必须从我们拍卖行出手。我帮他运作。回头呢,咱们也要真的砸上几笔钱。让那帮人帮我们做广告。这样一来,真真假假就彻底分不清了。 活着的画家,他们的画还不是最值钱的。要说值钱,还得说那些死人的画。前几日顾恺之的半幅《洛神赋图》,被我拍出一亿七千万。” 唐金美得摇头晃脑,拍了拍苏御肩膀:“劲锋啊,你可真厉害。这些招都是你教我的。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呢?以前我怎么就没想到?” 苏御没说什么,只是不失礼貌地笑了笑。 唐金想起来什么似的,又道:“哦对了,虽然那画卖了一亿七千万,可这次唐振并没奖励我们多少。他还说,以后单笔奖励不超过一百万。倒是让我空欢喜一场。不过我事后想来,这已经很不错了。在清化坊,比咱三个更能赚钱的已经没有几个了。” 苏御点点头,表示赞同。 拍卖行现在还属于“唐贤社”的下属企业,让唐金负责联系黑金,让长孙唐麒撑场面,让曹玉钗负责账目及人员管理,这个配置让苏御很是满意。心称老天保佑。 但并不是所有事都很顺心,比如红黑神教那边,还有四个人没捞出来,雁师姐迟迟不露面,大师兄依然不肯回归神教,其他几大护法都隐身不出。难道说,红黑神教这摊子事,他们就打算丢给那位“李左使”了? 想起这些事,不禁让人皱起眉头。 随后苏御又去东大仓和李家货栈看了看,自从林婉被确定为寿安造纸厂的财务专员之后,冯瑜基本坐稳了东大仓主薄的位置。如今俊俏小丫鬟忙得很,尤其是在这大规模囤货的时候。 苏御见到冯瑜,只说冯瑜又瘦了,以此为由邀请众丫鬟吃饭。还说以后每日增加伙食标准,尤其是肉菜,花费由苏御报销。这待遇可把丫鬟了乐坏了,只见唐小肥又蹦又跳。 也不知这苏御是怎么想的,整日都有事要做。就在小嬛童玉觉得今天郡马爷会闲的时候,他带着礼物去见陈琦。陈琦是跟王珣、王秀、林婉同一批的丫鬟。一直不被重用,终于熬不住,离开郡主府嫁人。 苏御带着礼物去慰问陈琦,只道这是郡主府送给陈琦的嫁妆。陈琦好是感动,听闻王秀被选拔为鹿桥驿造纸厂专员,她祝福王秀,又颇显后悔。只怪自己没能再熬一段时间,或许那位置还有可能是自己的。苏御笑了笑,说如果日后有新岗位,保不齐再请你。陈琦口称期待。 离开陈琦家,又去探望林婉。林婉的伤基本好利索,正准备去寿安接管财务。苏御叮嘱她一些事,再把王秀喊来,派车派剑客护送。苏御对两个大丫鬟道,你们虽然也有了些年纪,但还很年轻嘛。将来等你们到了二十八岁,我和郡主替你们选婆家。保管不负你们。 一听这话,大丫鬟们臊得脸红,苏御只是憨笑。 苏御不但照顾丫鬟,对府里的剑客青衣也非常照顾。谁家里有事,但凡要帮。苏御来到郡主府四个多月,多有体恤下人之举。见郡主府只有一个炉灶,每日下人们早晨烧水需要排队。苏御便增加炉灶,并安排专人烧水。 类似小举动颇暖人心。大家都说自从郡马爷来到之后,郡主府里才有了人情味。可这话刚传出不久,唐小肥就被打了手板。 “可算找到郡马爷了。”王珣有些气急败坏:“郡主派人到处找你,就是找不见。快跟我走来,二老爷命令家里所有老爷、姑奶奶、公子、夫人、小姐、少爷、媳妇、都到显伯府去陪秋姑说说话儿。” 苏御:“哦?秋姑回来了?” 王珣:“那可不,还是国公爷派车去请的呢。” 那日苏御把唐秋的话转给顺内院,当天晚上顺内院见到唐振便把那些话递了上去。唐振又把这事儿送到长老会,四个老头子加上唐振一商量,最后唐宁提议,还是把妹妹接回来。 唐立表示支持。 唐炯、唐恂、唐振不吭声。 不吭声就表示默许,唐宁让唐振派车去请。请回来之后,唐宁亲自接见安慰。据说那唐秋跪在二哥面前嚎啕大哭,哭得鼻涕眼泪。 见老妹妹哭得伤心,唐宁心里不是滋味,命全府头头脑脑都来显伯府,陪唐秋说说话。表示家族之谅解与关怀。 要说这唐秋看起来真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在哥哥面前哭得要死要活,回到家里她又喜笑颜开,见到苏瑜就破口大骂。骂苏御是个傻小子,那日去天龙寺见姑姑我,为何不留些钱? 苏御只道囊中羞涩,结果又被一群老中小婆娘七嘴八舌数落一顿。 斗不过一群婆娘,在十七公子唐延的帮助下,苏御脚底板抹油,溜之大吉。 第一八三章 悲壮渡江 梁晋骂战由来已久,许多文人从小耳濡目染,心怀报国之志者,前赴后继续写篇章。长期骂战当中,江南江北都有自己的骂将榜单,其中“许冠绝”就榜上有名。可那时他的排名往往都在末位徘徊,时而还会被挤出前五十名。 不知是什么执念,许洛尘非常在乎这个排名,每次跌出前五十,他都要奋笔疾书洋洋洒洒写上几篇,大量复印,跑到江边渡口逢人就发。 打仗是要花钱的,哪怕是骂战也是如此。许洛尘本来就不怎么会赚钱,因为骂战拖累,他更是一贫如洗。可即便如此,他依然拿出毁家纾难的气魄,站在了骂战的第一线上,如龙如虎,冲锋陷阵。 那时没人知道许冠绝是谁,也没人去刨根问底。可如今许大才子通过“唐贤社”对外官宣“许洛尘便是许冠绝”,顿时引起轩然大波。那许冠绝的排名扶摇直上,直冲前五。许洛尘自命“许大将军”向江南发起挑战,一呼百应。 自从上次许洛尘以“许冠绝”的笔名发表檄文以来,就引发了一场大规模的国家级骂战。随后在唐振的纵容下,他又连发几道檄文,一道比一道凶狠。一石激起千层浪,江北梁朝江南晋朝,双方官报、民报、各社会文学团体和个人,都纷纷投入战场,隔江对骂,文坛掀起一场狂风骤雨。 骂战最早由《唐贤社》发起,不久后骂战升级,孟氏《承福社》、西门氏《文豪社》、庚亲王《帝都文社》纷纷跟帖参与。各路门生纷纷投稿,骂得五花八门。从百官骂到皇帝,几乎无人幸免。 与此同时,江南文坛开始疯狂反扑,十大文社数以万计的讨伐之文,已通过各种渠道涌向洛阳。有的没的什么都说,极尽造谣之能事,细数江北门阀仕族之卑劣罪行,大骂梁朝狗帝鲜卑血统。 双方骂得惨烈,口诛笔伐尽带血色。 一开始大家都以为这场骂战跟以往一样,骂得很凶,可骂来骂去也没什么用。毕竟文人们没有兵权,他们又不可能划船过江,与对方厮打一处。可这次不太一样,因为有官报的加入,让事态明显升级。尤其连续几篇檄文传到南晋朝廷的时候,让晋朝皇帝司马衷忧心忡忡。 司马衷十六岁登基,刚刚当上皇帝才三年,他想跟他的太祖父、祖父、父亲一样,继续保持以前的边关政策。那时大梁朝腹背受敌,跟胡人打得难解难分。晋朝安居江南,隔岸观火,享受太平盛世。 北朝抗胡的时候,南晋也不给梁朝找麻烦。甚至在梁朝抗胡最艰难的时刻,还曾送粮草给梁朝。虽然送得不多,但那是一种精神上的支持,让梁朝全力扛胡,不必有后顾之忧,南晋绝不破坏《合肥之盟》。(梁高祖赵略与晋高宗司马红光在庐州府合肥县签订停战协议,并以长江为界划定国界,后世称之为《合肥之盟》) 司马衷看着檄文,好一阵心惊肉跳,皱眉道:“陈美人死了之后,天赐伪皇掌控不住朝野,已生乱象。北朝大司马唐振,竟然发下檄文。众卿以为如何是好?” 有大臣说,应该赶紧派遣使者,去北朝打探准确消息,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会。 有大臣说,皇帝不必担忧,我大晋雄兵百万,岂能怕他们? 有大臣说,虽然我们兵多,但无有良将,反观江北狄朝名将如云,这仗轻易不能打。 虽然有的大臣说话不中听,颇有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之嫌,可晋皇司马衷心里清楚忠言逆耳的道理。江北连年混战,将军们作战经验丰富。又刚把三胡打得支离破碎,此时正是锐气难当之时。江北诸名将令人闻风丧胆。 反观南晋,一百多年没打仗,还哪有名将可言。偶尔打打安南小藩,大军还没等开到,对方就投降了。来来回回竟是浪费路费。 朝堂上诸位大臣意见不一,主战派愤怒咆哮,主和派据理力争,双方吵得面红耳赤,吵到最后也没个结果。 朝会结束,司马衷依然愁眉不展。 消息传到沿江兵马营中,东路军总督秦晋刚上任不久,而他的这个官位竟然是买来的。花了数十亿,如今外债累累。自打上任以来,还未曾获得捞钱的机会。可现在他突然嗅到了铜臭的味道。派遣亲信狂奔几千里,去找西路军总督万俊臣,合谋上书欺骗皇帝,争取获得朝廷拨款,继而大贪一笔。 不久后,两路军兵马总督八百里加急向朝廷上奏,说发现江北虎贲军和飞虎军正在向长江沿岸集结。虎贲总参将西门豪、飞虎军总参将孟狠,亲自督军沿江列队,恐有渡江之意。请求皇帝立刻调兵增援。同时两位大将还说,由于军队设施陈旧,兵丁铠甲武器锈蚀严重,战马缺乏而老疲,希望皇帝拨款,重整装备。 见奏,皇帝大惊,连夜制定三千亿军费计划,并命令两路军做好防御工作,把一百万大军全部推到长江沿岸,紧密封锁,严防死守,绝不能让梁军渡江。并开始全国招兵买马,放出豪言要增兵到三百万,买马一百万匹。 “快快快!快派遣使者,去问问那天赐狗帝,他到底要干什么!要是没饭吃了,就让他直说,我赏他点无所谓,没必要这般兵戎相见。” “皇上,您倒是说派谁去呀。” “左相,左相哪去了?” “左相病了!” “那右相你去!” “哎呀,皇帝,老臣经常咒骂北朝,而北朝向来有杀使者的恶习。老臣这次去,恐怕就回不来了呀!” “混账!难道你想让朕亲自去吗!” 南晋朝野一片大乱,有的人甚至已经开始携家潜逃,金陵城内人心惶惶。军令已经下达,长江南岸东西两军迅速列队,沿江旌旗招展,浩浩荡荡。而江北这边不知发生了什么,见江南兵马大动,于是迅速集结部队,向长江沿岸靠拢。虎贲军、飞虎军枕戈待旦,两军隔岸对峙,仿佛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南朝一叶扁舟,一名白发老叟满脸悲壮渡江。 虎贲军总参将西门豪接见老者,老者自称南朝右相吴俊,此渡江只为求觐天赐皇帝。 西门豪问老者,你们那边为何突然陈兵江岸?是打算对我大梁动武不成?难道你们打算破坏《合肥之盟》? 吴俊连忙道:“误会,误会呀!西门大将军,难道不是你们先动兵的吗?怎的反而说我们破坏盟约?” 要说一个人能当上右相,岂能是愚蠢之人。经过交谈,吴俊发现问题。他确定梁朝无心发动战争。那么问题一定出在晋朝的两位兵马总督的身上。他眼珠一转,计上心头。书信秦晋、万俊臣。 你们两个小子别想吃独食,这其中必须有老夫一份。如今皇帝派我出使北梁,那我就将计就计。就说是我在大梁朝谈判成功,而这一仗也就不用打了。我会尽量拖延时间,给你们争取捞钱的机会。如今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可要考虑好了再办事,否则休怪老夫破釜沉舟。 第一八四章 换玉兔 最近徐大才子有些郁闷,原因是对骂到了最激烈关头,文人们又开始斗起了老本行,斗诗。 江南才子辈出,许多佳作流传神州,而这时江北文坛却一片沉寂。许洛尘自命文斗大将军,作为江北文坛骂战的领军人物,也写了很多诗词。可那些诗词却被江南文人好顿嘲讽,进而谩骂,骂得体无完肤。 此时江南文人已经知道“许冠绝”就是许洛尘的笔名,而那首《青玉案·宁侯寿日夕》在江南也早已被人熟知。即便是江南才子,也不得不佩服那首词美妙绝伦。可是最近许洛尘所作诗词,照比《青玉案·宁侯寿日夕》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于是流言蜚语骤起,大骂许洛尘欺世盗名。 与此同时,江北文人也大失所望。许洛尘的拥趸照比以前少了许多。苏御曾经评价过许洛尘的诗词,虽然辞藻华丽,却华而不美,缺乏韵味。生搬硬套,总给人一种斧凿之感。难免被江南诸文豪诟病,让江北文人寒心。 长江两岸斗到最关键时刻,由于许洛尘的落败而显得后劲不足,已有溃败之势。虽然还能写出一些文章反击,可总给人一种力道不足的感觉。毕竟现在拼的是诗,拿不出硬货对抗,总显得苍白无力。 万般无奈之时,许洛尘满面羞愧来找苏御。在苏御屋里支支吾吾老半天,终于还是满脸通红,声如蚊蝇地说:“劲锋,你不是说要赠我两首词?” 苏御一笑道:“就快到五月初五了,到时洛河斗彩诗会时,再把这两首词送上。一边为万花楼拉票,一边反击江南文人,一举两得。” —— —— 天赐十年,五月初四,一年一度的秀生节拉开帷幕,洛阳城万人空巷。秀生节、神女节闻名遐迩,不少外地人涌入洛阳城中。人群把洛河两岸挤得水泄不通,场面热闹非凡。 五月初五是洛河神女斗彩大会,而这五月初四竟然是男人选美的一天。一开始苏御还以为这是选面首男宠,后来听小嬛说:“才不是那样,来这里选美的男子各个都是良家。” 虽然如此说,可苏御对这比赛依然不感兴趣。可那欧阳镜却情绪亢奋,一大早就来找苏御。请求苏御帮忙,凭借郡马爷的身份,给他谋个好座位。欧阳镜担心苏御拒绝,还说现场很多驸马郡马也在观赛,据说还有郡主到场。 感觉欧阳镜是在胡说八道,可苏御抹不开面子,便让郡主府剑客李封去办这事。欧阳镜屁颠屁颠跟着去了。他身边还带着上次在“清雅小舍”里见到的那名小妾,据说那名小妾非常会玩,即便欧阳镜那般情况,她也能玩得起来。这可救了欧阳镜的老命,让他找到重获新生的感觉。至今为止,还没有别的女人能办到,不禁让人感叹此女子技艺超群。 苏御不光对秀生节不感兴趣,对神女斗彩也不是很感兴趣,尤其当他了解内幕之后。他已决定,明天不去参加神女斗彩。毕竟自己是一名大成郡马,还是一名六品御史,带着六千万去当大金主,难免会惹得流言四起。苏御一直认为,唐灵儿注重名声这是一件好事,而自己也不想破坏这份美好。 苏御找到唐延,希望把这个露脸的机会让给十七哥,唐延大笑而纳。 郡马风流会被人诟病,但公子风流却没人说什么。有的人甚至认为,公子不风流反而是个问题,可能有点什么毛病。还有人说“人不风流只为贫”,听那口气,就好像是有钱而不风流,还活着有什么意思呢? 当然,这种观点绝不会被所有人认同。苏御觉得,一个人是否风流,是他骨子里的东西决定的。比如有的人,哪怕很穷,他也很风流,刚赚到一袋大米钱,就急急忙忙连跑带颠给巷间女子送去了。而有的人已经有些富裕,可他依然独善其身。因此不能一概而论。 见过唐延之后,苏御决定去见见大总鸨朱雀。除了把自己的安排告诉朱雀,还要跟她商量把玉兔换回来的事。同时他还准备了两首词,冠以许洛尘的名字,准备明日诗会发出来,为万花楼神女拉票添彩。 为了防止误会,苏御还提前跟唐灵儿说了声。 平时苏御到处乱跑,从来不跟唐灵儿请示,唯独去平康坊时要说一声。唐灵儿明白苏御心意,也不阻挠,只是让小嬛童玉随行也就是了。下午唐灵儿要留在府内批阅大量文件,还把郡主马车让给苏御。 “郡马爷,这玉兔好大呀。” 小嬛听说那块白玉是十二万买来的,于是宝贝似的抱着玉兔,生怕磕了碰了。可是玉兔太大,小嬛力气有限,抱着玉兔颇显费力。童玉要帮她,她却不肯,只说担心童玉碰坏了。 苏御一笑,将玉兔一把扯到手里,道:“大总鸨朱雀也算是洛阳名流,不送点像样的礼物,只感觉拿不出手的。” 闲言少叙,来到平康坊。 小嬛童玉还是头一次进入平康坊,一来到这里,只感觉来到天上一般。这繁华世界,常能见到身姿妖娆飘飘女子如仙人一般路过,让二小奴只感觉两只眼睛不够用,看得眼花缭乱。可他们也看到那偏僻巷弄之中,有那并不美好的一幕,巷中有女子,或老或丑或穷或破,衣衫不整地站在街边。 二小奴不禁感叹,在这一坊之内,竟是冰火两重天。 车马来到万花楼前,一见郡主府车驾,万花楼双门大开,知客童子女纷至沓来,一众鸨子挥舞绢帕兴高采烈,蹬车搀扶郡马爷下车。 苏御忙道:“不必。” 虽然苏御尚未在神女斗彩大会上注金,可现在万花楼内部早已传开。见苏大金主突然登门,大家齐来迎接,直奔九楼。鸟随鸾凤,两个小奴也受到高规格待遇。恰逢七楼清倌表演有闲位,二人被邀。二小奴不敢说话,只是看着苏御。 苏御挥袖让他们愉快玩耍。 登上九楼,闲人退去。 屋里只有大总鸨朱雀和苏御对坐。那方白玉兔就放在案上,看来朱大总鸨时常把玩。 苏御拽出大玉兔,突然显得悲伤。 朱雀纳闷问道:“钱出了什么问题?” 苏御道:“钱已准备妥当。郡主府出3000万,我私下出3000万。我手里3000万是从友人那里借来的。” 朱雀松了一口气:“只要钱能到,一切都好说。不过你为何如此悲伤,还请说来。姐姐我但凡能帮忙,一定帮你。” 苏御道:“我毕竟是一名郡马,而长安郡主极爱名誉,如果我跑去投彩,感觉不妥。但为了给万花楼撑颜面,我已经让唐家十七公子唐延代替我投彩。想那十七公子的身份只在我之上,不在我之下。” 朱雀心大喜,却表现得好遗憾的样子道:“郡马爷不能领彩头,实在让万花楼失色不少。可郡马爷之忧虑,朱雀感同身受,也不勉强了。” 朱雀话锋一转:“那许洛尘可为诗会准备好诗词?之前我已经听唐麒说过,美仙院出价比我们高。还是郡马爷替万花楼说话,才低价让给我。这份情还不知如何报答。” 苏御道:“许洛尘必然到场,而且准备两首绝佳诗词。此时长江两岸斗诗,许洛尘本想抛出词作震慑江南文人,后来想了想,还是要留到神女节当日送给万花楼。” 说到这里,大总鸨朱雀难掩喜悦心情:“即便郡马爷不领彩头,到时候也要给留个座位,郡马爷来当个看客总不会影响什么?” 苏御先点了点头,随后叹了口气道:“姐姐,我用这大玉兔,把原来那小玉兔换回来行不行?” 朱雀突然拉沉脸,把案上玉兔攥在手里,竟有少女态娇横道:“不行!” 第一八五章 浔阳郡主赵玲珑 见朱雀不肯交换,后来苏御给朱大总鸨讲了一个伤心的故事。 苏御说,在华州时有一个相好的姑娘,后来姑娘还怀上了孩子。可苏御身上有婚约,就不能娶那个姑娘,只能纳妾。即便是纳妾,也不能对外声张,只说她是苏御身边的一个丫鬟。 姑娘同意了,可姑娘家里却不同意。本来姑娘家里也不富裕,这事儿拿钱就能摆平。可当时苏御家里债台高筑,拿不出大钱来。姑娘的后妈用毒药把孩子打掉,并把姑娘锁在了屋里。 一天半夜,苏御偷偷潜入姑娘家,砸开门把姑娘救了出来,要带着姑娘跑。姑娘临走什么都没带,就带了这只玉兔。那玉兔是她满月的时候,娘亲送给她的。她娘亲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所以那玉兔对她来说意义非凡。 虽然他们跑了出去,可是姑娘刚服毒堕胎,身体非常虚弱。恰巧那天晚上又下了雨。深秋的雨很容易让人着凉,结果姑娘染上风寒。没想到她竟然没熬过去,折腾了三天就去世了。 “临死前,她把她最心爱的玉兔送给我。睹物思人,思人睹物。每每看到玉兔,我都能想起她。每每想起她,我都要把玉兔拿出来看一会儿。” 说到这里,苏御抹了抹眼角,或许是被自己编造的故事感动了,还抽了两下鼻涕。 苏御认为这个故事挺悲惨的,人心都是肉做的,朱雀大总鸨心一软,就应该答应交换。另外把这玉兔说成是死人遗物,估计大总鸨就再没有心情把玩。 可是女人的心思真的很难猜,那朱雀不但没觉得死人的东西膈应,反而攥得更紧了些。她似乎一点儿也没被感动。或许这并不奇怪,作为青楼的大总鸨,她见过悲惨的事可能比这惨得多。打一个孩子算什么,在万花楼里这都是常规操作。 “原来这玉兔对你如此有意义。”朱雀单手将玉兔托起,目光玩味地看着玉兔。 苏御半晌无语,随后把手里那只足有二十斤的大玉兔放到了朱雀身前案上。 朱雀目光乜斜。 苏御恳求道:“好姐姐,你行行好。那日要不是心切,说什么我也不会把那玉兔送人的。”把老黄雕琢的大玉兔推向朱雀,又道:“姐姐你看这玉兔,材料不比你手里那个差。而且是名匠所制。你再看这玉兔的尾巴,竟然还带着一丝翡红。简直是巧夺天工的好作品。” 朱雀把手中的玉兔揣进怀中,满脸拒绝地道:“不换。我就喜欢这小的。你送来的这个太大,如何把玩?” “当摆件不是很好嘛?”苏御脸颊一紧,伸手摩挲大玉兔:“怎么不能把玩,夏天还可以当枕头,一举多得。” “不要。” “……” 苏御好一阵无语。 朱雀盯着苏御,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后又板起脸道:“算了,既然你如此在乎这玉兔,我就发发慈悲还给你。不过不是现在。” “哦?”苏御眨眨眼:“那姐姐打算什么时候还给我?” “明天。”朱雀抖了抖袖子:“十七公子唐延来投6000万,许洛尘来诗会助我,这两件办妥,玉兔奉还。” 苏御大喜,起身行礼。 朱雀一摆手:“我还没说完呢。” 苏御感觉朱雀想敲竹杠。 朱雀站起身道:“秀生节是洛阳城艺馆协会承办,艺馆协会一共有三十几家大大小小的馆子。每次过节,各家馆子都把馆女放出去,当街寻找秀生。秀生节已有五十余年历史,在这五十多年里秀元几乎被三大艺馆包揽。可是我们万花楼已经十年没夺过秀元了。” 苏御脸一沉:“听姐姐意思,莫非是想让苏某参加不成?” 朱雀笑得轻邪。 苏御一抖袍袖:“姐姐这样做,未免太强人所难了。无论如何我也是大成郡马,岂能跑到大天广众之下出卖色相?” 朱雀眉峰一挑:“看来你并不了解秀生节。你当秀生们都是什么?面首吗?你可知上次为我万花楼争夺秀元的人是谁?” “是谁?” “牧亲王。” “啥?皇子?” “不过那时皇室还没承认他的身份,当时他还叫陈牧。”朱雀先前走来,贴得很近,把手搭在苏御肩头:“你想多了,选秀生不丢人。三大门阀的公子少爷也经常来凑热闹的。他们就是图一乐儿。不光门阀跟着掺和,十几年前詹玉林还参加过呢,结果他拿了个第三名。” “詹玉林?”苏御苦笑:“可是如今大长公主驸马?” 朱雀笑着点点头:“有一年,浔阳郡主赵玲珑女扮男装来参加秀生会,还差点让她拿了个第二名。后来被众人揭穿。这事被广为流传,我想你家唐灵儿也应该知道。” 听着朱雀的怂恿之言,苏御想了又想,最后还是说了一句:“我不去。” 苏御认为,朱雀不会因为一个把玩物件儿跟自己翻脸。这件事已经谈妥,只等着神女斗彩大会结束,再来把玉兔讨回。 —— 今年的秀生会是战后第一次举办。 和平时期的神州人,是最会玩耍的。虽然苏御并没去现场,却依然感受到来自现场的喧嚣。据说由于人太多,场面过于热烈,还引发了踩踏事件。幸亏金吾卫到场人数较多,在赵亚夫将军的调度之下化险为夷。可即便如此,依然有人被踩断了腿,踩断了肋骨,酿成惨剧。 据说有几名女子,见到非常漂亮的俊俏小生出现,抑制不住情绪,高声呐喊,欢呼跳跃。表现得过于激烈,河边护栏承受不住巨大压力,突然崩塌,女子们掉进了河里。金吾卫用捞鱼的大网把那些女子捞了上来。 虽然场面有些混乱,可是大家对金吾卫的表现依然大加赞赏,都说赵亚夫将军未雨绸缪料事如神。果然不是等闲之人。 今年选出的秀生,据说是美仙院馆女推送的一名美貌男子。作为奖励,那名男子可以在美仙院一二楼随便挑选一名心仪女子带回家去。据说把那男子高兴坏了。可不久后他的噩梦也将到来。苏御预测,唐典、韩浩之流必会找上门去,进而骚扰。 美貌是一种很好的资源,可如果一个人没有能力驾驭,便有可能反受其害。这种事屡见不鲜。 可无论秀生会如何热烈,这依然只是第二天神女节日的铺垫。据说明天现场的人会更多。此时艺馆协会正连夜在为贵族们搭建高台,低于高台的还有神女们表演的舞台。各艺馆送来的花车、彩带、横幅挂满沿河大道。路边挂上写着艺馆名字的大红灯笼,各家馆女争奇斗艳,把洛水两岸装扮得五彩缤纷。 第一八六章 神女节 五月初五端午节,天还没亮金吾卫就放开夜禁,各坊坊门大开。 其中几个富人区坊市的门口,聚集着大量豪华马车。在坊市大门敞开的瞬间,马车争先而入。 这些马车都是各大馆子用来接贵人豪客的。 清化坊里自然有贵人,不久后一辆马车来到十七公子家门口,另外一辆马车驶向郡主府。 “我的天老爷,这么早就来了?” 小嬛听到门房丫鬟报告之后,揉了揉眼睛说:“先让马车等着,郡马爷要先洗漱,再早餐,之后才能出去。” 门房轮值丫鬟唐蔫儿竟然显得挺着急:“接郡马爷的人说了,已经在万花楼给郡马爷准备好一切,去了那边再洗漱吃饭也不迟。一定要趁早走,否则一会儿人多了,马路会堵的。现在洛河边上已经有人开始抢位置了,虽然郡马爷不用跟那帮人抢,但马车总要路过那边的呀。” 小嬛一瞪眼:“他们万花楼可真敢说话,咱家郡马爷是什么人物,岂能不洗漱就走?当他们家小厮使唤了?不行,你出去告诉那人,必须等着。” 唐蔫儿急得想跺脚,听小嬛这般说她也不走,一副要赖在这里的模样。 这时苏御走了出来:“小嬛,不必争了。我已提前洗漱。” “噢!郡马爷什么时候打的水?” “呵,你们睡得像猪一样,我都不忍心叫醒你们。” 见苏御已经准备妥当,唐蔫儿喜笑颜开,扭头想走,却被小嬛一把揪住耳朵:“你跟我说实话来,是不是收人家好处了?” “没有,没有,我没收钱。”唐蔫儿缩着脖子,苦着脸说。 “我又没说你收钱,你却主动提到钱,你这就算是贼不打自招。”小嬛一仰头:“掏出来给我看看!” 唐蔫儿咧嘴哭出声来,却用小手捂着袖子。 小嬛伸手去扒拉,非要检查。 这时苏御走了过来,拍了小嬛一下:“休要为难她了,放她走。” 小嬛老大高兴,嘟着嘴说:“我们小时候就是被王珣林婉这样教训的。这是唐府的规矩,一代教训一代。如果今天放了她,她就吃惯了,以后更不好管。”小声嘟囔:“我这也是为她好。” 苏御笑了笑:“唐蔫儿,你听到了,记得以后不许再收了。” 小丫鬟嗯了一声,哭着鼻子走了。 闲言少叙,晨曦苏御来到洛河边上,众星捧月一般登上高台。放眼望去,场面浩大,这般时候就已经有看热闹的人潮涌般出现在台下。各大馆子参赛选手早已打扮妥当,坐在花车之中。一个个美娇娘好是惹眼,粉嘟嘟白皙高挑,各个都是倾世容颜。 要说这帮馆女能熬到今天,也实属不易。哪一个不是千挑万选,又经过艰苦训练和残酷选拔才换得一日风光。可是风光过后,等待她们的苦日子还长着呢。她们各个都是艺馆青楼的摇钱树,最好的时光年华都用来陪酒卖笑。待容颜老去,守不住高楼,被新人一层一层挤下来,又有多少最后沦为红馆。 而这帮馆女,并非自愿来到青楼。要么是孤苦伶仃的孤儿,要么是被父母卖掉。倒不像后世和巷弄里的那些女人,大多是好吃懒做自甘堕落之辈,不值得同情。 一想到这些,苏御心里就不是滋味,觉得台下这几位玉人儿好是可怜。 “禀大总鸨,许公子不肯来的。他只是把诗贴交给我们,还说有两首词在郡马爷手中。”万花楼小厮急匆匆登台道。 “什么?他不来?”朱雀勃然变色:“钱都给他了,说不来就不来了?” 小厮道:“那三百万并非都给了许公子,要被唐贤社收去大头,许公子把自己收到的五十万退还给我们,还说剩下二百五十万去找唐麒要来。” 苏御坐在一旁,无奈道:“他好静,不喜欢抛头露面,最害怕这大场面。算我疏忽,我去请他来。” “别。”朱雀道:“您还是安稳坐着,我再派人去请。” 苏御摆手:“没用,你们请不来他。他那个人犯轴的时候,不用绳子是牵不走的。” 这时台下冒出一人来,喊道:“劲锋,好风光呐,能否给咱也某给座位?” 苏御一看,是欧阳镜,大喜道:“镜兄来得正好,你替我跑一趟,回家找唐麒,命人把那许洛尘给我绑来。只要他来了,你就有座位。” 欧阳镜用什么手段把许洛尘弄来,苏御根本就不操心。正所谓一物降一物,欧阳镜专降许洛尘。好说歹说不成,薅住脖领子就走,容不得他。 上午歌舞表演,下午诗会,诗会结束就是重头戏神女斗彩。 看了一上午表演,苏御终于领略大梁朝歌舞水平。说心里话,歌曲不怎么样,但舞蹈还是很不错的。尤其是群舞,更是赏心悦目。歌舞进行到一半,许洛尘像个小偷似的藏在欧阳镜身后,一副怕人看到的奇怪样子,不时用长袖遮住半边脸。 虽然他遮遮掩掩,可还是被拥趸认出,高呼其名。一听到有人喊自己的名字,那许洛尘立刻变成另外一副模样。双手背在身后,看起来好似一个翩翩公子。走起路来昂首阔步。不时还向他的拥趸挥手示意,颇显文人风度。 “哎呀,还是台上好呀,哈哈,劲锋,咱又跟你借光了。” 欧阳镜登上高台,谋了个好座位,喜不自胜。 群舞结束,下面是各大馆子选送的神女献艺,也不外乎唱歌舞蹈。看得出来,三大艺馆寻选送的神女,无论是相貌还是技艺明显高出一个档次。想必今年神女必然落入三家之手。 可这时见远处人潮分开,一辆王车在骑卫保护之下汹涌赶来,王车后面还跟着一辆花车。 苏御问朱雀:“这是何人?” 朱雀道:“庚亲王赵准在平康坊买下一角,正在兴建‘开元阁’,号称神州第一青楼。此时开元阁尚未完全建成,他就已经开始制造声势。从江南第一大青楼莳花馆买来花魁窦彩仙,参与这次斗彩大会。另外还请来文豪范正明老先生出山。那范老先生早已宣称隐居,可最后还是拗不过庚亲王。范正明半年没有新作爆出,据说这半年他一直待在庚亲王府,专门给亲王写诗。只等着今年斗彩诗会,一票抖出,拔得头彩。” 说到这里,朱雀眼神中略带担忧之色。许洛尘最近写的诗词她也看过,对诗词评价不高,心中甚是失望。对于今日诗会无甚信心。苏御对这场诗会并不关心,反而对“开元阁”这个名字颇感兴趣。 闲言少叙,终于到了斗诗的环节。 范娄颜薛四大文豪今日均被请出。孟氏美仙院请来娄川、颜无怨。西门氏彩云阁请来薛荥。开元阁更有范正明坐镇。万花楼这边也有新晋名人许洛尘递送诗词。其它馆院也有请来诗人,却无法与这五位相提并论。 诗会分为五轮比赛,每个诗人都要递送五首诗词。从太学府、集贤殿书院请来学士十名当场点评,并给与评分。每一轮有十八家艺馆递送诗词,三轮斗诗过后,许洛尘的三首诗分别排名第四十九,第五十三,第五十四位。 见到这样成绩,许洛尘羞愧难当。场下无数拥趸更是大失所望,无不愤恨叹息,甚至有人开始破口大骂。骂那许洛尘是买诗欺世的腌臜之徒。许洛尘双手抱住头脸,低声啜泣。 这时苏御从袖中取出诗贴,交给馆女呈送。看那馆女神色,也是情绪低落。每次她上场,听到的都是最差劲的评语。谁还没有个脸面。虽然这诗不是她所创作,毕竟是她站在那里接送诗贴,觉得丢人现眼。 可不久后一首《蝶恋花》被学士高声朗诵: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又一首,《苏幕遮》: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当这两首词爆出,场下一片哗然。 几乎以满分的成绩登上榜首,遥遥领先其它诗词。 原本对许洛尘大失所望的拥趸,突然找到爆发点,癫狂庆祝,嘶吼欢呼,失声痛哭,场面之热烈,难以言表。 第一八七章 曹无敌 洛阳城里,经常有王公贵族乔装成普通百姓跑出去游玩。这样做的好处是不惹人注意,偶然间还能扮猪吃老虎耍耍威风。 其实前呼后拥的感觉对于那些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人来说,已经不再是风光的表现,反而是一种累赘。他们甚至戏谑地说,只有暴发户才在乎那种感觉。当然,这种说法并不会被所有人认同。 王侯公子、公主、郡主乔装百姓的事屡见不鲜,可是皇帝微服私访就比较少见了。更少见的是皇帝还带上了皇后一起。天赐皇帝赵崇对皇后曹玉簪说,朕十二岁刚出宫,十三岁就当上皇帝又回到宫中。一当就是十年,这二十三年来,几乎都是待在宫里。对外面的世界非常向往。 那曹玉簪竟然大胆建议说,神女节盛况空前,不如乔装出去游玩。皇帝大喜,称自从爱妃进宫以来,朕的生活变得丰富多彩。 这次洛河神女斗彩大会,芸芸众生之中,就有天赐皇帝瘦削的身影,他身边站着的就是乔装成小媳妇的曹皇后。而皇帝和皇后身旁的大内高手们,一个个如临大敌。但他们还要跟着皇帝一起,站在台下与民同乐。 后来金吾卫中郎将赵亚夫发现皇帝的身影,赵将军的血压立刻就升高最少二十毫米汞柱。但,为了不打扰皇帝的雅兴,他只能命令心腹,重点看护某个方位。曹玉簪很快就发现情况,并对皇帝说,陛下独具慧眼才能从万人从中挑选出赵将军来。 皇帝一笑道,这赵亚夫也是当年牧王推荐给朕的。母后当政时期,我不敢提拔他,生怕母后多心。倒是让赵亚夫委屈了十年,一直在边关当个小小旅校。 天赐皇帝身体虚弱,还没等到神女斗彩,他就已经有些疲惫,转身回宫。回宫路上,对许洛尘的两首词赞不绝口,连称“妙手”。只是不知这位许大才子为何前后表现不一,如果没猜错的话,这许公子是个性情中人。只有情绪到了,才能写出好诗。并非是一个高产诗人,照比前朝李杜还是差了很多。 回到宫中,皇帝赵崇倒在龙榻之上,皇后曹玉簪一旁服侍。皇帝与犁万堂私语几句,一挥手,众奴退去,只留下犁万堂一人听命在旁。 赵崇道:“没想到庚亲王也有意经营艺馆。他想赚点钱倒也无可厚非,毕竟他手下还养活两个师。而兵部支的那点钱,只能刚刚解决吃饭问题。” 皇帝的言外之意是赵准要增加那两个师的装备。 曹玉簪抬眼看了看皇帝,并没说话。 赵崇又道:“母后一直觉得我命不长久,而那时宫里众妃也不争气,一直未能诞下皇子。于是母后就盯上了庚亲王赵准,并与他说过有意立他为储君。也就是那次见面以后,赵准开始把手伸向军队,拉拢玄甲第七第十二两个师。这两个师分别把守伊阙关和大谷关,扼守咽喉要道,距离洛阳城也不过半日路程。” 说到这里,赵崇不再说话。 曹玉簪抬眼看了看犁万堂。 犁万堂附身告退,却被皇帝拦住:“卿乃朕之心腹,不必避嫌。今日朕要商议千秋大事。未来几十年,我还希望卿全力辅佐太子和皇后。” 犁万堂毕恭毕敬跪倒在地,声泪俱下:“既然皇帝有此顾虑,不如效仿先帝与门阀合作,干掉庚亲王也就是了。” 赵崇摇了摇头:“唐琼遣高手刺杀酆亲王,那事办得不够紧密,闹得人尽皆知。实为不妥。有一次那样的事发生,皇族威望便低了几分,如若再发生这样事,百姓如何看待我赵氏皇族?” 曹玉簪思忖片刻道:“臣妾斗胆一言。” 赵崇道:“皇后但说无妨。” 曹玉簪道:“要想办这件事,还是应该依靠门阀。但不能像上次一样办得那般明显。臣妾知道,御史苏御不光是唐氏门阀的姑爷,同时他还是一名墨党。” 赵崇眸光一闪:“哦?异人还是墨党?” 曹玉簪道:“臣妾从内侍省暗奏中得知,苏御现在正是红黑神教当家护法,在北市设置总坛,一呼百应。” 皇帝点点头,沉声道:“如若庚亲王死于江湖人之手,这倒是说得过去。” 犁万堂道:“不敢反驳皇后,只是老奴有所担忧。” 皇帝一笑道:“卿直言,不避讳。” 犁万堂道:“快刀斩乱麻自然是好,但也要分个轻重缓急。如今皇帝龙体硬朗,而且还有太子皇后监政,朝堂稳固。此时办庚亲王,切不可操之过急。不如先去其羽翼,待其势力不再,到那时他也不过是个空壳子罢了。即便不办他,也无所谓,更显得皇恩浩荡。” 闻言,皇帝大悦。 曹玉簪立刻道:“臣妾得知裕亲王赵裕隆与玄甲第十二师中郎将梁聪乃是连襟之亲,庚亲王赵准之所以能拉拢梁聪,也是根据这道关系。臣妾以为,欲治赵准,先治赵裕隆,再治梁聪。从而切断赵准与第十二师的关系。但在下手之前,应该先召回玄甲大将张云龙,带领第一,第六,第十五,三个师回京,还有曹圣第二师,皇叔赵挺第四师,与金吾卫中郎将赵亚夫共同制衡赵准。” 皇帝想了想,道:“不必如此大动作,免得惊扰门阀,旁生枝节。仅召唤张云龙一人,让他带第一师进京便可。” 皇帝起身,背手仰首道:“有我玄甲大将在,朕无忧矣。皇后放手去做便是。” 话说到这里,似乎告一段落。 皇帝吃了几颗葡萄,一笑道:“皇后可知曹无敌吗?” 曹玉簪道:“不知。” 皇帝伸手指点犁万堂,示意犁万堂说话。 犁万堂立刻道:“自高祖皇帝开始,就在三大门阀安插暗桩组织。每个家族都有一个名叫无敌的人。唐氏家里有曹无敌,孟氏家里有霍无敌,西门氏家里有公孙无敌。” 曹玉簪点了点头。 犁万堂瞅了皇帝一眼,皇帝不吭声。 犁万堂继续道:“这是皇室最高机密,之前只有太后、皇帝和老奴知道。如今皇帝只允许老奴告诉皇后娘娘一人。” 闻言,曹玉簪面露惶恐之色,连忙跪倒:“皇帝圣眷,曹玉簪以命相报。不仅曹玉簪一人,曹家满门永……” 曹玉簪的话还没说完,便被赵崇一把抓住:“玉簪,能选你入宫,并让你当上皇后,从那时起你就不必再多表一句忠心。” 曹玉簪喜极而泣,问:“那如何与那些暗桩联络?当初让玉钗嫁入唐家,莫非……莫非也是皇帝的安排?” 皇帝只笑不语。 犁万堂道:“老奴亲自联络,中间不掺杂任何人。在老奴之前,是陈老公公负责联络。也就是胡荣的师父。” “哦…”曹玉簪蹙眉。 犁万堂再观皇帝,皇帝依然不说话。 犁万堂又道:“前一阵唐雄不顾太后之命,强行造反,结果失败,导致曹无敌被迫离开唐家。不过最近曹无敌重返清化坊,正在重建体系。” 曹玉簪想了想问道:“曹无敌可是唐秋么?” 闻言,皇帝似乎察觉到什么,慧黠凝视,一笑道:“唐秋去而复返,皇后连这等事都知道,看来皇后消息还是蛮灵通的嘛。既然如此,不妨与皇后做一个游戏。三个月之内,看看皇后能否找到曹无敌。呵呵呵。” 话说到这里,皇帝命犁万堂把太监宫女们呼喊进来,皇帝说腰酸背痛,需要揉捏一捏。 犁万堂前脚刚走,皇帝看似无意地嘟哝一句:“墨党不应该如此强大。” 曹玉簪立刻道:“臣妾明白,墨党太盛有损国祚,迟早要清除。但正如犁万堂所言,不应操之过急。” 皇帝闭目养神,轻轻道:“皇后真乃彩凤。” 第一八八章 天机子 战争结束,人们不再像以前那般惶恐度日。花钱的意愿明显提升,在诸豪客带领下,各神女拥趸踊跃撒钱。最终本届神女斗彩创下最近二十年来最高成绩。孟氏掌控下的美仙院,神女王风铃,以三亿七千万的惊人高票,当选本届洛阳神女花魁。 万花楼神女醇香,以两亿九千万的票数屈居第二,姑娘掩面而泣,哭得梨花带雨。 虽然只是拿了个第二,但万花楼大总鸨朱雀已经感觉到满意。把诸位豪客的钱返回去一半,万花楼还是净赚几千万。朱雀并设宴款待诸豪客,苏御也不客气,带着欧阳镜、许洛尘、小嬛童玉,还特意把老黄接来一起享受生活。 趁热打铁,苏御跑去顶楼,找朱雀讨要玉兔。 那朱雀还是不肯给,二人当场动手。 “唉!好姐姐别闹了嘿!”苏御长袖遮在身前,偷眼观瞧:“姐姐的飞镖独步天下,苏御躲不开,小命可就没了。” 朱雀手持飞镖蓄势待发,冷眼视之。 苏御眨眨眼:“不过呢,前几日我碰见一名少女,她的暗器手法,似乎与姐姐的如出一辙。还没问过姐姐,到底师承何门?” “你真的想知道?”朱雀一只手藏在背后,这恰恰是她看起来最危险的时候。 苏御点点头:“想知道。” 朱雀冷哼一声:“你可听说过‘九转莲花’花千束?” 苏御突然找到一种不妙的感觉,可话说到这份儿上又不能退缩,于是道:“早有耳闻。” 朱雀仰头道:“花千束正是同门师姐!” 真的不如不问。 花千束是朱雀的师姐,而花千束死在雁师姐手里。 这一问还问出仇来了。 不过这件事似乎没那么严重。朱雀与李漠白、雁悲鸣关系都不错。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过往,雁师姐倒是从来没提起过。莫非他们之间好似刘正风和曲洋那样的“琴箫之交”? 苏御站直身子:“这样说来,朱雀姐姐是夜无良的人,听命于袁昆。” “呵,袁昆。”朱雀不屑地道:“他算什么东西,他不配当夜无良的掌门,没有资格指挥我!” “哦…”苏御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好。 朱雀单臂侧举,手持透心锥,骄横道:“你实话跟我说来,那玉兔到底是谁送给你的?” “不是跟姐姐说过了,是个亡人。”苏御眉眼闪烁。 朱雀一瞪眼:“不与我说实话,我便不给你!” “嗯…”苏御思忖片刻,为难地道:“是唐灵儿送我的。她问我玉兔哪去了,我不敢说送人,所以就回来换喽。” “好哇,果然骗我。那就更不能给你了。” 要说这朱雀也是有点神经质,平时看起来一本正经,其实背地里也是一个极爱开玩笑的人。想必这女人年轻时也是极会折磨人的。 好说歹说,最后朱雀还是把那玉兔还给苏御。 苏御大喜,怀揣玉兔连蹦带跳地走了。 朱雀哭笑不得。 —— —— 许洛尘的两首词再次轰动洛阳城,如今许洛尘已经被誉为“大梁词圣”。可不知为何,当那两首词传入长安郡主耳朵里时,唐灵儿却觉得这是苏御所作。结果还没等唐灵儿去问那苏御,就听到楼下吵闹之声,是那许洛尘大骂苏御。 “劲锋!你害我!”许洛尘哭嚎:“你害我欺世盗名!我跟你拼了!” 别人听不懂许洛尘这句话的意思,可唐灵儿却抿嘴一笑。她甚至不知为何自己要抿嘴,为何要发笑。突然觉得失态,收敛笑容。 王珣走过来道:“那书生在郡马爷屋里大吵大嚷,成何体统,待奴家去把他赶走。” 唐灵儿一摆手道:“那许洛尘倒也是个性情中人。他是郡马的朋友,如何对待,想必郡马心里自有分寸。” 果不其然,许洛尘吼了两声就不吼了,坐在苏御屋里地板上抽噎。 苏御坐在椅子里,一脸坏笑,半晌,收敛笑容,正色道:“前后三首词并不是我作的,而是一位山人。山人仰慕文坛斗士‘许冠绝’已久,曾与我说,如若大梁文人都像‘许冠绝’那般有骨气,实乃天下之大幸也。 我问山人,许洛尘虽有报国之志,可惜他才不配德,可有良策?山人哈哈大笑,送我三个锦囊,只教我在关键时刻打开,里面自有妙计。这不,我已经打开两个,竟然是三首词。山人曾经特意叮嘱,这三个锦囊是送给‘许冠绝’的,‘许冠绝’值得送。” 一听这话,许洛尘不哭了,站起身道:“你竟骗人,除非你带我去见那山人!” 苏御板起脸来:“山人特意对我说过,他已是半仙之体,不可轻易见凡人。省得沾染污秽,耽误他成仙。而且他来无影去无踪,只有他能找得到我们,我们却找不到他。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 许洛尘叫道:“凡人污秽,那你为何能见?” 苏御眉毛一挑:“这就说明我也是半仙之体呗。” 许洛尘再次坐到地上,蹬腿道:“我不管,我不管,我要见那仙人,我就要见那仙人。哪怕让我给他磕个头也行,否则我觉得受之有愧,欺世盗名。” 苏御哈哈大笑:“仙人能掐会算,早已算到你会这样话说。你来看。” 苏御从兜里掏出一张符文,递给许洛尘,并说道:“仙人知道你‘许冠绝’是知恩图报之人,知道你受恩之后会过得不好,觉得罪孽缠身。为了让你洗掉负罪之感,特赠符文一张。你妥善戴在身上,从此便算是他的弟子。徒儿替师父扬道,师承衣钵。师父不愿见凡人,让弟子代劳。这样算来,你便是听师命办事,何来欺世盗名?” 许洛尘彻底不哭了,想了想,扑腾一下站起来,恭恭敬敬接过符文,小心翼翼揣进兜里,咒骂道:“靠!有这话你不早说。害得我吃饭都不香。” 许洛尘昂首,挥舞长袖,挺立道:“就知道我许洛尘不是凡人,果然有仙人眷顾。你快告诉我来,咱家恩师高姓大名。祖上恩从哪门,咱好带着贡品香火去拜祖师。” 苏御脸一紧:“我说你怎么像个白眼狼似的呢?难道你不应该先感谢感谢我吗?我可是你的贵人。如果没有我,哪有你今天的好事?” 许洛尘一摆手,义正言辞:“劲锋,你错了。咱家恩师的能耐你不懂。他想把恩泽赋予我身,找谁都一样。即便没有你,也有欧阳镜,没有欧阳镜还有苏小桃。总而言之他是能找到我的。” 苏御脸一沉,坐下道:“滚,有多远给我滚多远。” 许洛尘眨眨眼。 苏御道:“这也是你师父说的,现在你应该照做。” 许洛尘揉了揉鼻子,放下身段:“唉,劲锋,你说你这人,怎么属狗脸的,说翻脸就翻脸。如今我许洛尘好歹也是仙人弟子,无论如何你也应该给我点面子不是。岂能真让我滚出这屋,让下人们看到,岂不是玷污恩师。” 苏御冷眼不语。 许洛尘气馁,蹲到地上不说话了。 后来苏御对许洛尘说,你的师父,是上清灵宝天尊门下弟子。如果你想祭拜祖师,你就去三清观拜二老爷也就是了。我猜山人必然能感应得到。许洛尘问苏御,恩师到底叫什么名号?苏御道,天机不可泄露。许洛尘赖着不走。 苏御无奈地道:“既然他已经收你为弟子,想必把他的号告诉你也不会冒犯仙颜。不过你可记住了,万万不可泄露,否则必遭天谴。” 梁人迷信,对苏御这套玄之又玄的话深信不疑,后来苏御对许洛尘说,那山人号叫“天机子”,你去拜三清观的时候,且把这个号在心中默念三千遍。 随后许洛尘一路小跑去往清化坊内道观,据说跪在殿前念叨了大半个晚上,默念恩师仙号三万遍。最终体力透支,还是被小道士搀扶回家的。 第四四四章 懂个甚麽 夕阳缓缓游走,顺着红黑寺大殿飞檐斜斜向下,飞檐上一排石制瑞兽泛起晚霞之光。 当夕阳落到狻猊背后的时候,一名大眼长腿的少女,手里捏着两个馒头,蹲在铁笼子前,盯着笼子里的一个披头散发的怪人。 少女怀里还抱着一件稍显破旧的棉服,也不知是她从哪弄来的。 怪人见到少女,双手猛地抓住铁条,用力晃动,眼瞅着手指粗细的铁条正在变形。 “你给我松开!”少女指着疯子:“若再这样,就不给你馒头吃了。” 怪人突然安静下来。 天很冷,可怪人穿得很少,少女把棉服塞给他,他也不着急穿,而是趴在铁笼边上,冲着少女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 谭沁儿实在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听得多了,感觉这个疯子好像把她错认成某位亲人。 疯子见到别人时都非常狂躁,唯独听谭沁儿的话。 “我告诉你啊,如果你再敢碰这个笼子,我就饿死你。你听没听到?” “唔唔!” “呐,看你这么听话,我今天给你两个馒头。”少女见疯子的手太脏了,又把馒头收了回来:“脏兮兮的,你等着我给你取水来。” —— —— “难怪都想当皇帝,这黄袍穿在身上,是真他吗带劲。” 修善坊,曾被锦衣卫三小营清缴的祭血教总坛,现在贴满了封条,恢弘的大殿里,空空荡荡,到处都是灰尘和蜘蛛网。 微微烛光下,一名二十七八岁的男子站在大殿中间。 他拥有极佳的身材,宽宽的肩膀,细细的腰身,双臂展开,正摆出一个仰天敬神的姿势。他面前的祭血教神像,一颗头上有四张脸,正面安详,右面狰狞,左面哭丧,背面还有一张阴险。 这人是祭血教教主“龙兴大圣”楚无霸,自称替天行道,除霸安良,而他竟然还穿着一件龙袍。 突然转过身来,让人看清楚他的脸。 这本是一张完美的脸,棱角分明,好似精美石雕。 可惜他的眼神太狠。 哪怕是最熟悉他的人,也不敢与之对视。 他突然扯碎龙袍,丢到地上,高声道:“十杀门、四方会、红黑神教。他们背叛墨家,去给朝廷当狗,杀我同门四十六人。这笔账,该算了!” 当他撕毁龙袍时,跪在地上的十几个人站了起来。一个个凶神恶煞,一看就是久闯江湖的亡命之徒人。 其中有两人站在最前面,都是魁梧身材,身穿羊皮袄,头戴狗皮帽,腰间佩狭刀。 左边这位,贯通左面刀疤脸,名唤齐锻钢,冷色问道:“请教组发话,先杀哪个。” 齐锻钢话音未落,右边瘦脸男子嘿嘿一笑:“齐护法不要着急,咱们教主的朋友还没到呢。等他们的人来了,一起动手。” “我们一定要等他们吗?”齐锻钢浓眉紧蹙,沉声道:“我不喜欢那些人。” 瘦脸男子名叫康无古,是出了名的快刀手,但他也忌惮齐锻钢的雄厚内力,说话不敢太过放肆,但他依然习惯性地仰起头道:“只是先答应他们而已,最后是否帮他们,还是教主说了算。” 齐锻钢道:“我事先声明,若你们出卖闵悦将军,我就退出祭血教。” 楚无霸挥手道:“老齐,在你眼中,我是那种能出卖国家大义的人吗?虽然我不喜欢梁朝的狗官,更不喜欢他们的皇帝,但安西大将闵悦我还是敬佩的。他带领两万将士坚守飞地十余载,牵制桑腊人不安进犯中原。如此英雄豪杰,正是我之楷模。我怎么可能真的答应那帮桑腊人呢?我只是在利用他们,等我们给死去的兄弟报了仇,我们就再立新派。到时候我闯出名声,带着兄弟们大干一番事业!” “可是你答应桑腊人抓捕闵悦的家人,如果你不去做,桑腊人为什么会帮你?” “老齐,难道你真的信不过我?那你为什么不去打听打听,闵悦一家现在如何了?你可要知道,闵悦是曹太后的亲舅舅!曹家门丁不旺,曹玉簪只能倚重舅舅家里的人帮她。闵家附近整日都有铁甲卫兵把守,一百个兵,一百张弩,你觉得我会去那里找死吗?” 齐锻钢喘了口粗气:“那龙啸天为何没来?” 楚无霸笑道:“龙啸天刚刚练成‘独孤剑’第九重。我龙兄真是练武奇才。可是他也是人嘛,刚练成神功,总要稳固稳固才行。” 齐锻钢道:“可我听说他去找那个太监了。” 楚无霸嘴角微颤,眼神再度变得狠厉,盯着齐锻钢:“是的,被戏耍,龙啸天要去找那太监谈谈。” 楚无霸似乎有些失去耐心了,可齐锻钢还有话要说,而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康无古来到窗户边上,透过缝隙望去:“他们来了。” “请进来!” —— 傍晚时分,苏御带着许洛尘去拜访礼部侍郎韩耀。 韩耀说,若你想要个进士,那没得商量,今年是太后亲自阅卷,容不得人情。可你只是要个举人,区区小事倒也好办。 韩耀家巨富,与他谈事别带小钱来,太俗气。他能答应就答应了,不能答应,给二百万人家也看不上。而拿更多的钱,苏御又感觉不值得。 见韩耀答应得如此迅速,便知必有交换条件。苏御也不着急,与韩耀畅快交谈。 临别时,韩耀引苏御进内室,道:“家中犬子韩坚已有弱冠之龄,我本愿他考取文科,可他却偏偏喜欢舞枪弄棒。虽不敢说练就好武艺,可也有二三功力。今闻苏大人正为太后选拔武才,还兼有军校校长一职,可否将我儿送去培养一番?” “明日让他去京统大厅找我。” “好。苏大人真是爽快。” 办完事,苏御带着许洛尘去到立德坊,请见西门氏大公子夫人。 大公子夫人公孙氏,那也是名门望族出身,是当今玄甲总参公孙雄的堂姐,也是公孙太妃的姐姐,济亲王赵纯和荥泽公主赵玎的姨娘。 公孙氏一见到苏御,指鼻子就骂:“小贼球儿,你还敢走进我家门来,看我不掌掴与你。” 苏御行礼笑道:“早先得罪夫人,今日请罪来。” 公孙氏笑打一掌,揪住袖子道:“怎的,空手来的?” “今日是送聘礼来的。” “那还差不多。” 分宾主落座,许洛尘将二百万送上,补齐聘礼。 公孙氏道:“我听说许家穷困,这聘礼别不是借来的?我可不想让我女儿嫁到清化坊,却与你一起还债。” 许洛尘道:“夫人不要小觑晚辈,晚辈诗词歌赋大卖,更着有《三国通俗演义》一书,区区一千两百万,还难不倒晚辈。” “哦?”公孙氏问苏御:“他说得可是真的?” 苏御道:“是真的。” “若是假的,如何?” “若是假的,他的债我还。” “好!”公孙氏老眼一瞪,再问许洛尘:“既然你这般有钱,那你可买有房产?” 许洛尘道:“唐贤社后院,有我一处独门小院。” 公孙氏拉沉脸:“独门小院是何意思?” 许洛尘额头有些冒汗:“就是…,咳,等我将来有了钱,会买大宅。” “为何还要将来?现在买不成么?” “暂时钱不大够的,容晚辈两年时间,就能买来。” “哼。许洛尘,如今我女恢复大好。凭我家门庭,再凭我家女儿相貌修养,嫁个郡王也够瞧的了。先前庚亲王选妃时,我家落雪可也是备选之一。如今嫁给你,那可是你家祖坟冒青烟的好事。可你连婚房都没准备好,你让我如何放心把女儿嫁给你?这样,我看还是再等等。你先考取举人,再去买一套五进宅院,我再让我家闺女过门。我告诉你许洛尘,咱西门家是要脸的,你把婚礼办寒碜了,我可不答应!” 看公孙氏这张老脸,听她的这一席话,引得苏御二世子脾气蠢蠢欲动。真想暴喝一声。可这毕竟是许洛尘的婚事,他不吭声,自己怎好多嘴多舌。 这时九小姐西门落雪从屏风后走出,苏御抬眼一看,九姑娘果然恢复得不错。不过也没她娘说得那样恢复到看不出来的程度。尤其是左眼,明显的烧伤痕迹,看着就让人感到惋惜。 九小姐走到人前,给母亲跪下:“娘亲,女儿不需要许洛尘金车玉马,更不需要豪宅大院。一间小房,五尺床铺,足以容得下我。日后生活,只需他对我一心一意,我便对他忠贞不渝。娘亲莫要动怒,莫要强求。想那时,女儿烧伤,万念俱灰,生不如死,天下唯有许郎要我,这份情义金山银山换不来。他家不富,女儿还想……” “住口!”公孙氏怒目瞪视:“你还小,懂个甚麽!谁说天下只有他一人要你?凭我家门庭,我女儿就算烧成瞎子也嫁得出去!而且一定比他有钱!这是西门大公子府!你父是乡侯,你叔叔是国公,岂能愁嫁?” —— “草的,真是倒霉催的!今天我是怎么想的,竟然走进她家!” 离开大公子府,苏御坐在马车上浑身冒火,把大氅甩在一旁,开始放纵憋了好久的二世子脾气。 许洛尘轻撩鬓发,一笑道:“劲锋,你没听九小姐的那些话吗?” “是,九小姐对你一往情深。”苏御没好气地说。 许洛尘怡然自得,双手交叠靠在脑后,半躺在车上,畅想笑道:“这就够了。我娶的是九小姐,不是她娘。” 看着许洛尘那副幸福享受的样子,苏御突然笑出声来,摇头无语。 第四五一章 第一人选 东宫,空空荡荡的大殿里。 欧阳镜毫无顾忌地倒在太子榻上,脑袋枕在宫女秋香的大腿上。 秋香用两个大拇指在他的脑门上挤压,已经挤出来一道血印竖纹。看起来好像二郎神的第三只眼。 另外一名宫女秋红,端着洗脚盆走过来。温热的水里泡着各种药包。欧阳镜懒懒地把双脚放入水中,不久秋红攥起他一只脚来,按照“穴位图”按压起来。一忽儿把欧阳镜按得龇牙咧嘴,可他看起来依然很是享受。 宫女们之所以愿意伺候这位太监,并不仅仅是因为他风趣总逗大家开心,更关键的是欧阳镜会给她们钱。比如捏一次脚就给三百钱,按一次头给二百。这可比皇宫里的宫女赚得都多。在宫里如果碰见抠门的小主,远远不如伺候欧阳镜来钱快。 “欧阳镜,你这法子是跟谁学的?你当真觉得舒服?”秋红见欧阳镜一抽一抽的,偷笑着问道。 欧阳镜嘚瑟了一下:“此乃长安郡马所传授,他称之为‘足疗’之法。一开始我也很不习惯,可后来竟还喜欢上了。而且啊,时间长了不捏一捏,我还感觉浑身不得劲儿呢。哎,秋红,一会我给你做个全身推拿如何?” 秋红天真问道:“何为全身推拿?” “这个么…,你别问,到时候只要你好好配合,我保证你当回神仙。”欧阳镜眯笑着说。 “呸!”秋香把欧阳镜的脑袋搬到一边:“秋红,你休要听他胡说八道。上次他也是这样骗我的。他顶坏了,竟是没安好心的。” 欧阳镜的脑袋磕在榻上,咣当一声。 秋香有些害怕了,可欧阳镜也不气恼,指着自己的脸。秋香无奈,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欧阳镜一笑坐起来。 随后他摆出一个骑马射箭的姿势,口中发出“啪”的一声,好似一支箭被他射飞出去。 —— 弓弩在洛阳城中是禁品,不允许老百姓拥有。要想在城内训练一支弓骑兵,那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要是被京兆府、附郭县、九十九坊署的官吏们发现,一准通知军方。军方会毫不犹豫地冲过来,把这群二货干掉。 欧阳镜去找他的曹老爷帮忙,希望在第二师的军营里训练一支“鸣镝弑父”的队伍。曹圣问他想干什么,他直言不讳地说,要干掉赵挺。 欧阳镜说这句话的时候,裤兜子都在冒汗,因为他是在赌博。他赌曹圣不会弄死他。假如曹圣没弄死他,就说明曹圣心底里还是帮着侄女的,而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样曹圣与其他“五大将”一个鼻孔眼出气。 欧阳镜在曹圣身边耳语一句,结果曹圣轮起巴掌就打在欧阳镜的脸上。 虽然曹圣本质上是个文人,可他这一巴掌还是把欧阳镜打了个趔趄。 这一巴掌打下去,把站在门口的廖肱和卫逵看得目瞪口呆,在他们印象中,儒将曹圣极少动手打人。他们不明白一向乖巧的欧阳镜是怎么得罪老爷了。而后来,欧阳镜捂着下巴走了,可他嘴角却挂着微笑,就好像他赢了一场赌局。 在曹圣那里行不通,可曹圣也没杀他。 那一巴掌似乎是在说:你给我滚一边弄去,别在我眼皮子地下搞。另外别指望我在这件事上能保你。 欧阳镜跑到城外,打算买个隐蔽林场。可是他找来找去也没找到太好的地方,最后他孤魂野鬼似的溜到了鹿桥驿竹林。这里本来是皇家狩猎场,一来到这里,欧阳镜不禁感叹一句: “这可真是一个练兵的好地方。” 欧阳镜当然知道这家造纸厂是唐家和赵准的买卖,于是他走进去报名说自己是苏御的好友,想进竹林游玩一番。后来被小厮引来见财监王秀。王秀在郡主府当丫鬟的时候,也收过欧阳镜礼物,自然认识这位欧阳大老爷,便放他进来。 欧阳镜这厮出手阔绰,最会讨女人喜欢,他知道什么样的女人爱听什么话。见王秀眉峰上扬,面上略带轻浮之色,三言两语便知深浅。而大家都知道他是个太监,哪怕他说些露骨的话,王秀也不气恼。 “哎呦,姐姐这脸蛋儿可越来越透亮了,这当上官儿的女人看着就是带劲儿。姐姐这脯可是见长啊,说,是哪个有福气的,给姐姐揉大的?” “咻!咱这可是天生的。”王秀扯了扯衣襟。 “啧啧啧,姐姐真是好福气,未来姐夫更有福气。敢问姐姐可有中意的男人么?若果然有,尽管与我说来。我与长安郡马过命的交情,由他出面,由我出钱,去找郡主给姐姐赎得自由身。” “若我说看上郡马,你当如何?” “这有何难?明着不行,就暗着来呗。” 打趣一番,后来欧阳镜自己跑到山林深处看了看,惊呼这简直就是天然的练兵场。在这皇家狩猎场的最深处,连猎人都没有。要是在这里练兵,简直是再合适不过。 欧阳镜最开始的想法是与王秀私下谈谈,每个月给王秀十万钱,算是租用那块地。可后来欧阳镜发现王秀胆子不够大,她不会同意那样做。而且这其中还有别的环节,比如督办唐逊、协办孔孝林、孔秀、陈琦等人。如果挨个打通,很是麻烦。 这时又想起苏御,可是欧阳镜非常了解苏御。这么疯狂的行动,苏御是不会帮忙的。但欧阳镜依然没有放弃。在小乔离宫之前,让闺女把一封信带到太后面前。可是太后竟然没做出任何回应。 据小乔描述,太后就好像没看到那封信一般。 —— 一旦手里有了权力,一定会有人登门拜访。尤其当官僚们听说军官学校毕业之就能在玄甲军中担任军官。他们通过各种门路把自己的亲戚塞进来。但除了韩坚之外,大部分都是庶出儿子,或者侄子、外甥之类的。 有的是找苏御,有的是找赵亚夫,还有找副校林丛虎、政令官龚瞪、财监柳允的,甚至连洪盾和杜显贵也要往军校里塞人。 执行校长苏御每个人的面子都会给一些。结果还没等学校正式授课,精英班里已经有三十多名学员。不过苏御也没打算轻易让这帮家伙捡便宜。一些典型的纨绔子弟,迟早要根据各种规则淘汰出去。苏御要的不是废物。太后更不想要。 京统局,景行坊军官培训学校。苏校长身披武将礼服,骑在马上威风凛凛,他在检阅全国各地送来的新兵。 经过第一批筛选,苏校长从八千新兵中只留下一千人。在选人的时候,苏校长可是下了大力气。这些天苏御看过八千张脸,时不时的还要说上一句话。 这绝对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 显而易见,被留下的这一千人必然是精兵。但这帮人也是在五大将监控之下才能集结在一起。苏御可以培养他们,却不能把他们带出去胡作非为。 当然苏御也没想过那样做,他只是要在这群人中物色特务。苏御与太后承诺,每年选三十名特务。这只是苏御的初步想法。真的实践起来,或许是五十个,又或许连二十也不到。 选潜伏型特务需要慎之又慎,瞅准一个,下手就必须得手,否则聊了半天人家不答应,那可就麻烦大了。那人再跑出去瞎传言,最后弄得人尽皆知,整个计划没等实施就夭折了。 只要把第一批人打进军队,成为军官,融入圈子。那时就算有人暴露,苏御也不会很担心。就好像军统一样,大家明知道队伍里有这样的人,互相猜忌,但也没辙。 可是现在不行,这个阶段必须保证不能出现一个泄密者。 苏御不可能成天待与学员们待在一起,所以他要开始物色第一个特务,而这个特务一定是最优秀的,一旦选出来,就扎根在学生中间。 八千人筛选出的一千人,再从一千人中选出一个,这个人可以用“万里挑一”来形容。苏御觉得这样的人物完全可替自己把事情办好,由这个人在学生队伍里代替苏御挑选人才,一定比苏御站在旁边看更直观,更全面。 但这个人只负责观察,把名单交给苏御,而最终决定选才的权力还是要握在苏御手中。 苏御心中已经有几个名字,是平视重点观察的目标。 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几个人名竟然都是通过关系进来的,比如韩耀的儿子韩坚。苏御越发觉得这小伙子非常适合当特务。“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句话批判什么,不用多说。可问题是,这帮出身好的人,比那些朴实的农村孩子更适合当特务。而且更具有欺骗性。 将来他们直接被安排为校级军官,别人似乎也能够理解。大家都知道他是韩氏财阀嫡出世子。凭借韩氏的强悍实力,给儿子安排个校官并不出人豫料。联想后世“军统”里的情况,其实也是这样,里面有相当一部分“好出身”、“干部子弟”。 这样一来,苏御的特务就直接安排到旅一级。这不光是苏御希望看到的,也是太后希望看到的。苏御认真琢磨如何才能让这位世子变成自己手下第一个秘密特务,而且一定是他心甘情愿。 “韩坚、樊敏、钱仲举、孙良人、王松。我任命你们为新兵队长。这个队长头衔是虚职,不会上报兵部。但从现在开始,我要求你们认真对待自己的职务。我相信,突然让你们五个带队,一定会有人不服气。如何治理他们,就是你们的事了。我只看结果。” 韩坚,礼部侍郎韩耀的儿子;樊敏,户部尚书樊鼎轩的堂侄;钱仲举,刑部侍郎钱愈家庶出儿子;孙良人,礼部督查使太监王澹的外甥;王松,兵部侍郎王邱的侄子。 五个人看起来信心十足,在被安排为队长之后,精神为之一振。 在他们心目中,他们本来就比普通新兵强许多。尤其是韩坚,他认为凭借自己的实力,现在就可以去战场上当将军。然而苏御认为,他们一定会遭受来自新兵们的强烈反扑。尤其在这种封闭的军营里,他们五个搞不好还容易挨打。军营里就是这样,总有那么几个不怕死的。老子管你什么出身,你敢惹我我就干你。而军队里也在故意纵容新兵之间的轻度斗殴,这样更能激发血性。而当兵所学的,说到底就是杀人的本领,这不是培养娘娘腔的地方。 而这正是苏御希望见到的。主动制造矛盾,看他们五个如何化解。同时观察那些被压迫的新兵,看那里能否冒出一些刺头。不能小看农民的孩子,刘邦就是农家出身的刺头。这帮家伙的确实很低,但上升空间巨大。 苏御选特务时很谨慎,按照计划一步一步来,并且经常去找太后沟通。可就在苏御小心翼翼选人的时候,该死洪盾竟然带着十个人去见太后。虽然洪盾什么也没说,可苏御知道他要干什么。 自从上次把洪盾臭骂一顿之后,算是把他彻底得罪。他凭借监军的职权,可以不通过苏御就把这些人带走。可是按照苏御的看人标准,他带走的是一群保镖。 果不其然,随后发生了可笑的一幕。就在洪盾向太后介绍这帮人的时候,太后毫无征兆地大发雷霆,把洪盾臭骂了一顿。 然后洪盾就带着那十个人回来了,而那十个人被太后任命为京统保安队,成为洪盾的监军卫队成员,不允许他们再回到军校。据说那十个人被搞得一头雾水。而洪盾也没蠢到把一切秘密都告诉他们。 苏御差点笑出声来。 第四五六章 郑州城外 全世界都知道这件事是太后干的,可太后却下令京兆府彻查,并要求张乙寿一个月之内必须交出人犯。如果交不出来,就要重惩。张乙寿哑巴吃黄连,却还要装模作样地派人去查。 张乙寿是玄甲大将张云龙的“父亲”。大家心里都清楚太后不至于下狠手治理这位三朝老臣。而太后与五大将的这次过招,只能算是一次小打小闹,双方都没有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的意愿。 不久后曹玉簪在皇室内部会议上提出针对淮南道的税改计划,据说得到了皇族一众亲王和玄甲五大将的全票通过。值得一提的是,那三位老亲王在皇族内部的影响力非常之大,据说五大将对他们都毕恭毕敬。其中包括那位与唐振共赴莫州协调军备的皇族二老爷赵满。他是万隆皇帝的兄弟,也就是当今皇帝赵策的二皇爷。 内部达成一致,曹太后准备开始进攻。明知道这件事不好办,所以她没打算一蹴而就,而是分步进行。朝堂上曹玉簪先提出一个“税改”的概念,对西门氏做出试探。可即便是轻轻试探,还是遭到西门氏强力反对。 不过这次朝会出现罕见的一幕,孟氏和唐氏两大门阀都站在太后一边,让西门氏颇感压力。 西门真森已嗅到些不妙的味道,他也在家族内商讨应对之策。按照西门真森的话说,如果到了扛不住的时候,也不能给他们留下一个很好的淮南。提前收十年税的计划,已经被提出,据说得到虎贲总参西门豪全力支持。只要西门真森一句话,西门豪就要在淮南采取动作。而这还只是西门真森的第一步计划。 皇室与西门氏斗法对苏御来说关系不大,他也不是很关心。最近他经常往户部跑,帮助欧阳镜制定国债规则。欧阳镜是那种“干一行爱一行”的人,在得到苏御的计划书之后,他觉得一定能办成,而且一定会办好。他说要在三年之内,把国债推到最高点,最起码给国库补充三千亿。 苏御并不担心欧阳镜因为过度放债而导致经济危急,因为苏御通过太后给户部制定了放债上限。而欧阳镜更好像是京都银行的执行总裁,他要做的是把这些国债卖出去。 —— 郑州,阴雨绵延。 一名身穿黑色劲装头戴竹篾斗笠的的女子,手里提着刀,身后带着二十个年轻人。他们看起来都是一副表情,年轻的面庞上写满了对尘世的蔑视。 这二十个人大多才十六七岁,有男有女。他们之间兄弟姐妹相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序号。诸如“七哥”“十八妹这样”好像是一个超级大的家庭。而那名劲装女子就是他们的娘。更准确地说是“义母”,但在他们口中已把“义”字去掉。 其实这个娘的年纪并不大,今年也才二十九岁。她来到郑州已有几天,并发现目标。可是目标比她想象得要大,一时间不好下手。正打算先把孩子们安置下来,于是来到有些交情的江湖酒馆。酒馆掌柜把他们安排在一个相对偏僻的院落当中。 掌柜在斗笠女子身边耳语几句,随后就离开了。 女子向隔壁扫了一眼,虽然隔着一堵墙,可她好像还是看到了一群磨刀霍霍的人。而这时,她带来的二十个孩子还规规矩矩站在雨里,雨水浸湿单薄的衣衫,却没有一个人抱怨一句。 直到女人一挥手,他们才散开。男孩子们聚到一起,由一个年纪稍大的孩子带领,他好像是这群孩子的大哥。而女孩子们也是如此,有一位少女是她们的三姐。他们在院子里寻找住处,而这时传来敲门声。 斗笠女子走向大门,还没等开门就听到门外传来一道苍老声音:“四方会萧静山拜见雁教主。” 雁悲鸣推开大门,见到一名花甲老者,老者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可他依然站得笔直,保持着相当好的风度。 雁悲鸣认识萧静山,但他们没什么交情,顶级杀手的眼神从来都是冷酷的。 “萧门主有何事?” “敢问雁教主为何来郑州?” “那你们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来报仇的。” “我也是。” “那我们合作,如何?” 雁悲鸣一招手,划出一道劈空之声,这时还在寻找房间的孩子们集体跑了过来,站到雁悲鸣身后。 雁悲鸣问:“你们多少人?” 萧静山道:“跟你们差不多。” 雁悲鸣一瞪眼:“那萧门主打算何时出发?” 萧静山看了看孩子们:“先让孩子们吃顿饱饭。” —— 夜深了,雨更大。 被战争摧残的研红寺破败不堪。 郑州城被梁王朝修成了堡垒城,只能容纳不到十万人,而原来的城墙早就不知哪里去了,现在看来,研红寺竟然是在城外。 夜间的春雨浇在身上,让人很不舒服,而五十个人已经在马道两侧埋伏了将近一个时辰。 道上人说,楚无霸会在今晚路过这里,难道消息有误? 就在雁悲鸣有些怀疑的时候,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马蹄声甚急。 内心煎熬的女侠眯了眯眼睛,突然从墙头跳起,飞鸟一般撞向骑马者。探出一爪,牢牢抓住肩头,仿佛猎鹰的利爪深深嵌入猎物的皮肉。一扯之下,人仰马翻。那马在地上打了个滚,刚要起身逃跑,又被一名老者牵住。而此时雁悲鸣已经把骑马者压在地上。 “楚无霸为何不来?” 那人惊慌,唇边两撇上翘胡须不住颤抖:“女侠,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要找的人。你刚才说什么,什么无霸?我听没听说过!” 萧静山道:“无需跟他废话,把他交给我。我会让他开口。” —— —— 长安郡主府。 今日上午,在五百多工人的欢呼声中,唐灵儿剪断彩线。至此“清化大染坊”正式营业。其实工人们已经提前加工了一些成品,因此在剪彩当天就开始出售现货。据说首日销售额超过预期,郡主在大染坊忙了一整天,最后心满意足回到家里。 刚一回到家,问门房丫鬟郡马回来了没有?丫鬟的回答让郡主略感失望,随后她登上霄凤阁,坐进书房。 如今苏御实在是太忙了些,京统、军校、锦衣卫、户部这些还不够他忙活的,不时就跑去北市看一看,据说他要去教训孔祥。因为孔祥私下联络万泉公主的事惹恼了苏御。 不是所有公主都长得如花似玉,尊贵的身份也不代表她们就有很好的审美。在苏御看来,三十二岁的万泉公主就是个身穿奇装异服的小老太太,连饱经沧桑的冯瑜她娘都不如。如果仅仅是丑,苏御不会如此强烈的去反对这件事,可那万泉公主简直是个奇葩,是皇族里的笑柄。要说那日唐灵儿没安好心,苏御真是一点没冤枉她。 掌灯时分苏御才回家,一番沐浴,来到郡主屋里。说来也奇,悄然间那块“恩和牌”就找不到了。也不知是谁弄丢的,此后苏御就根据回家的时间来判断是否登楼。若郡主没睡,就来霄凤阁过夜。若郡主睡下了,就回到小西楼。郡主有时候刻意给苏御留着灯,也是让苏御心中一暖。 可今日苏御上楼,却没什么笑模样,坐了半晌才苦笑一声:“多少有情人阴差阳错不能团圆,可你一句玩笑,我一句玩笑,竟然促成一桩婚事。要说这事也不全怪你,事先我没去了解那万泉公主,就轻易与孔祥提出,这也是我粗心造成的。” 唐灵儿好奇:“怎的,万泉公主真的答应了?” 苏御叹了口气:“孔祥知道我不同意,他干脆就不通过我,而是自己请媒婆去联络。结果那万泉公主一听说孔祥家资百亿,又是个十八岁的小伙子,乐得一蹦多高。还没等媒婆引荐,她就偷偷跑去北市偷瞄,见到孔祥那江湖老大的派头,更是觉得入眼。现在她比孔祥还着急呢。可是她想成婚也不是很容易,她希望太后指婚给她。可太后正在削爵减俸制定新礼。新礼规定公主郡主二婚将不再受皇族约束,也不会赠二婚对象附爵腰牌。而且嫁人之后,除非生活过不下去了,内侍省不再给公主郡主发放俸银。每年只送两套衣服和二十石稻米,其余一律没有。” 唐灵儿忍不住坏笑。 苏御伸手去掐郡主脸颊。 三月二十一是郡主生日,那时郡主才年满二十,正是好年华,惹人怜爱。苏御伸手掐,郡主也不躲,甚有迎合之意。可这次却被苏御掐疼了,郡主恼火,抄起隐囊捶打苏御脑袋。夫妻二人在榻上疯闹起来,林婉端着葡萄酒刚进来,见状又出去了。还差点与身后的王珣撞到一处。 前几日唐炯过寿时,老爷子还拿苏御和谈灵儿打趣,说他们两个的生日只差三天。 一向抠搜搜的郡主突然那找到灵感,说两个人的生日应该放在一天过,这样还能省一笔钱来。 唐炯问唐灵儿,那你觉得哪天过合适? 唐灵儿说她是一家之主,当然是过她的三月二十一,而不是苏御的三月十八。唐炯觉得不妥,说既然是合办生日,应该选中间一日。 可这又产生分歧,到底是十九号还是二十号,又没了下文。 第四八九章 苏家胡同 立德坊,狗嘴胡同,那里有一方石制棋盘。棋盘敦实厚重,经历几百年风雨也不见它风化开裂,只是人手经常碰触的地方留下一层光滑包浆。由于年代久远,连巷子里最老的老头也说不上它的来历,只是说打小儿就见那棋盘放在那里。而那里也是巷子里最热闹的地方。每天都能见到一群人聚在那里,有的下棋,有的看棋,不时说些闲话。从国家大事到韩寡妇搞破鞋,没有他们不能聊的。 这日上午,壮年男子都忙于生计,只有两名军中退役的老者坐在棋盘两侧。两名十二三岁的少年蹲在一旁。忽而一名擓筐的老妇人走了过来。那老妇人看起来不像是干活的人,可她穿得很普通,因此也没引起大家的注意。 对弈中的白胡子老头举起棋子,半天没落下来,却说了一句:“要说这面相凶恶的女人就是克夫,也难怪西门大公子一辈子不走运。想当年大公子还没成婚时,那也是意气风发的好男儿,颇得老国公西门载驰器重。正打算送去军旅历练,可出征前娶了颧骨高耸下巴如鳄的公孙老怪,结果大公子就开始一路走‘背’字。军旅生涯没用上半年就结束了。回到家里,好几十岁也混不上个长老。最后还被火雷崩死,大火烧死,房屋压死,落了个尸骨不全,真惨啊!” “是啊,是啊,都说公孙老怪长得丑,而且心肠歹毒,定是恶鬼转世。”络腮胡子老头指了指白胡子老头,示意他快点落子。 “鳄鱼精。”这时旁边观棋的一名批头少年说了一句。 另一独眼少年嬉笑一声问道:“你们见过公孙老怪吗?真的长得像鳄鱼一样?” “没见过还没听说过吗?你个小兔崽子,给老子滚一边去!”白胡子老头把那独眼少年骂跑了,依然捏着棋子:“唉,你们听说没,九小姐与许洛尘的订婚被取消了。那公孙丽收了许洛尘2000万彩礼,悔婚之后竟然一个铜子儿也不退给人家。” 批头少年骂了一句:“我的天!天下还有这样不要脸的人?她是貔貅啊,光吃不拉。” 络腮胡子老头皱眉道:“不会,好歹也是贵族,能干出这样丢人的事来?” 听到这些话,擓筐的妇人气得手脚冰凉,指着白胡子老头厉声问道:“是谁让你在这胡说八道,快回答我!” 这妇人一张口就是命令的口气,白胡子老头扭头看了看她,并不认识,于是骂道:“你这婆娘是吃呛药了?会不会好好说话?还‘快回答你’,你算个鸡拔!” 突然一群恶奴从街角冲了出来,揪住白胡子老头就是几个耳光。白胡子老头不服,扯嗓子叫骂。直到后来听说这擓筐的老太就是公孙夫人时,他才闭了嘴。 昨天下午,苏御二世子脾气上头,要带着欧阳镜和许洛尘登门讨要彩礼。可是走到半路又冷静下来。觉得直接去讨要彩礼显得低级,仿佛对弈中的一招“俗手”。于是调转马头回到清化坊,让许洛尘执笔造谣,派遣丫鬟小厮带着钱去各书报社投稿。制造舆论,诋毁、谩骂、各种编排公孙氏。同时逼着她主动把彩礼送回许洛尘家。 西门家大公子夫人公孙丽,贵族公孙家嫡出小姐。从小儿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白白净净。年轻时虽算不上国色天香,可也不是寻常人可比。如今五十多岁,头发花白,皮肤松弛,早已没有年轻时的好颜色,但也不至于像传言中的那样面相如鳄。听这虎狼之词,便知出自许洛尘之手。 九小姐被大火烧伤时,公孙丽以为女儿容颜被毁,那时许洛尘登门求婚,她勉强答应。可后来见女儿烧伤恢复得不错,她又后悔了。派人多方打探,愈发觉得许洛尘配不上自己家女儿。故而一手废掉婚约,欲将女儿改嫁富豪徐家。她也想到许洛尘会上门讨要彩礼,故而提前把1200万准备好,就放在门房。只要许洛尘登门,便在门口把钱给他,不让他进门了。 可是公孙夫人等了几天,没等来许洛尘,却等来好些风言风语。舆论疯狂造势愈演愈烈,书报行业铺天盖地的谩骂声,已经让她有些吃不消了。又听家里婆子说,街头巷尾的也都在讨论这事儿,对夫人影响很坏。于是公孙丽穿上婆子衣服,擓着小筐来到街上,想听听大家怎么说。她在街里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在那巷间棋摊上听到白胡子老头骂她。 …… 通济坊,一行人正在到处打听房子价格,但凡找到愿意出售的,当场点钱买下。为首一人身穿大红礼袍,一看就是官宦人家。哎呦,这是谁家的公子,长得如此好,把街里小媳妇大姑娘都吸引了来。探头缩脑眯眼笑谈,观这绝世美男,无不夸赞当世潘安。 打听一名头扎双髻的丫鬟,丫鬟满脸荣耀地说,自己是长安郡主府的,而那身穿大红礼袍者便是咱家苏郡马。大家赞说,郡马爷果然好颜色。听这话丫鬟与有荣焉。待丫鬟走后,韩家寡妇道:你瞅瞅,人家长安郡主这命一多好,俺要是有这样一个男人,少活十年都值。 这时有姓岳的寡妇说:你别太羡慕,据说长安郡马那事不行。韩寡妇惊讶道:老妯娌,你怎知道的?岳寡妇道:浔阳郡主赵玲珑说的。韩寡妇问:你认识浔阳郡主?岳寡妇道:我家小叔的连襟体格健壮,在浔阳郡主府当打手,听浔阳郡主与荥泽郡马韩浩说的。 要说这帮妇人真是可恨,碎碎叨叨说些撩闲话儿非要让苏御听见。苏御懒得搭理她们,若苏御对她们说:我没问题。这帮不着调的女人很有可能来一句:那咱们去炕上试试呀? 继续掏钱买房。一手交钱,一手收房地契。此时苏御手里“攥着”半条胡同,二十几间独门小院。 要想办事痛快,一定要有坊署小吏帮忙。只要把小吏打点好了,购房人是谁完全可以通融,将来后补人名也就是了。 由于这里的房子便宜,苏御倒是可以完成一些心愿,他打算把这趟靠近坊门的胡同全买下来。虽然这样搞会招来一些安土重迁者的反对,但苏御决定用钱把那些房子砸到手里。 小吏收了好处,也左右奔跑为苏御购买房产。有的家本不想卖,小吏就上门去说:你家这破房子值不了几个钱,如今有大老爷出二倍市价,你还等什么呢?你卖了这个房子,屋里东西全搬走。再拿着钱去其它地方买房子,最后你还白白剩下一套房钱。这笔账你算不明白? “苏大人,西边还有间小破房,您……” “买。” “少爷,又发现一间,可房子已经没顶了,不过房地契还都在。” “买。” “郡马爷,西边还有一间,房子都没影了,据说塌了以后被巷子里的人把砖头房梁都偷了去。” “不要问我了,只要房地契还在,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这日下午,苏御一口气买下整条胡同。买完胡同还剩钱,于是又在靠近巷子口的主街上买下一座酒楼。以前这里叫陈家酒楼,现在改成苏家酒楼。 苏御花了一亿买房,据说欧阳镜下手更狠,真的把三亿钱全砸了进去。但欧阳镜与苏御不在一个坊里买,省得互相抬价那就不美了。其实苏御更想买厚载坊的房子,因为那里马上就会动迁。可惜财阀们已经先下手。 当苏御从太后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太后已经安排孟相与工部和户部谈这件事,而那时韩、樊、钱三家就已得到消息,携带巨款和无数家奴冲了过来,几乎把整个坊都包了下来。而苏御从郡主夫人手里“抠”出的一个亿,在三家财阀面前简直是不值一提。 买这么多房子,交办手续用了一天时间,苏御没去后殿见太后,只是让童玉去请假。手续全办妥,又要请坊署官员吃吃喝喝,回到家时已是天色大黑。见郡主屋里灯还亮着。这盏灯便是夫人的关怀,召唤苏御进她屋里。可今日苏御身上有酒气,就没进那里。让丫鬟把灯熄了,便回到小西楼。 “童玉、小嬛,你二人也辛苦一天了。去饭堂点些好吃的来,再打一壶酒,喊上老黄,咱们四个桃树下小酌几杯。” “好哩!” 小嬛童玉乐颠颠跑去饭堂,刚闪开视线,二人就迫不及待的牵手走。看样子他们的小矛盾已经化解。童玉腰间又多出一个香囊,是小嬛送他的。据说童玉已经好多天不与甄巧巧过话,也不知具体因为什么。 刚放下桌子,童玺和完颜清跑了过来。男贾小公主习惯往苏御怀里钻,坐到苏御腿上准备开饭。她还拍着肚子说,其实她不饿,就是想看看你们吃啥。 针对欧阳镜的解释 最近有多位读者朋友通过书评、章评、段评对欧阳镜这个人物产生质疑、反感,影响书友们的阅读体验。因此笔者不得不做出一些解释。 欧阳镜的设定是:充满悲剧色彩的搞笑人物。他万事结成,唯一事无成。所谓欧阳镜,其实是欧阳净。他的终点体现在一个“净”字上。 凭他苦心钻研,凭他的好运气,凭他的能力,他一定会走进皇宫的。但在一个雨夜,在长秋宫里,他顶着倾盆大雨手舞足蹈。就在他即将取得最后成功时,突然一道闪电贴着地面横扫过来。随即感觉那里一疼,他以为是被雷劈了,其实是被犁万堂一刀“净”。 第五一一章 公府内斗 盛夏星夜,蛐叫蝉鸣,静躺在床,依然冒汗。 穿堂风都是热的,苏御着膀子,四仰八叉倒在床上,热得睡不着。 可即便如此热,郡主还是挤到苏御的小床上,唉声叹气地说起话来。 最近唐灵儿总是高兴不起来,她不是针对苏御,反倒是经常与苏御诉苦。她总担心他哥变成纣王。 她还说,本来帝辛是一代明主,文韬武略,素有大志。可自从纳苏妲己为妃,霎时变成昏君。沉湎酒色、穷兵黩武、重刑厚敛、拒谏饰非。害良臣,废正妃,杀太子,无恶不作。害得大商朝千年国祚止于一半。 苏御老早就发现唐灵儿很容易陷入思虑当中无法自拔。这可不是个好习惯,思虑过甚极容伤身,苏御有些担心唐灵儿会像王熙凤那样操劳过度而短寿。 “灵儿不必多虑,在我看来,十八哥绝不会成为纣王。你不要听那些历史先生胡说八道,总说皇帝昏庸是因为女人害的。其实本质上就是男人不行,跟女人没太大关系。”苏御这番话完全就是为了哄郡主,这句话到底对不对,苏御并不关心。 哄女人就是这样,帮她卸去情绪便是,不必太较真是对是错。否则就不叫“哄”,而应该叫教育。可是哪个女孩子喜欢被教育呢,她们认为自己才是对的。永远都对。错了也对。就是对。 “苏妲己也姓苏,你家的。” “你可真能扯。姓苏的人多了,都是坏人么?姓唐的就都是好人?” “对,姓唐的都是好人。” 女人这样说话,是一种撒娇的表现,苏御笑了笑:“哦,那好,姓唐的都是好人。尤其你最好。” 聊着聊着,唐灵儿又把话锋指向小乔。她说要去找樊氏谈谈。趁哥哥不在洛阳,把小乔废掉。苏御一阵脑仁疼,真的想反问她一句:当初不是你最先主张把小乔送给你哥当妾的吗?要不是有你这句话,欧阳镜也不会看到希望。 可这些话说不出口的,否则不但没用,还容易引发矛盾。 苏御伸手拢了拢郡主鬓边碎发:“我对十八哥还是蛮有信心的。比如这次他去长安就没带着小乔。这说明什么呢?咱十八哥是个大人物,为国家,为民族,为事业,他能看淡一切。”这句话也是哄人的,这次连唐灵儿都听不下去了,她说,英雄难过美人关。随后爬回到自己床上睡觉去。 郡主一心为家族事业、为她哥考虑,这一晚上她辗转发侧,基本没怎么睡着过。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走了,去找她嫂子谈话。可不久后她又回来了,脸上不是怒色,而是铁青色。 看来这是被气大劲儿了。 打听得知,昨天傍晚时分,欧阳小乔竟然骑着唐振送她的小红马,带着几名太监不辞而别。留下一封书信给樊氏,只说自己想国公爷想得要死了。哪怕破坏规矩,也要去找国公爷。樊氏找到四老爷唐炯,派史进冲去追。结果在城西一百里驿追上,可据史进冲回报说,国公爷见到小乔骑马追来,哈哈大笑,一把就将小乔揽入怀中,让史进冲自己回去。 苏御觉得这可真的是太不巧了,昨天晚上自己还夸赞唐振为国家,为民族,为事业,他能看淡一切…… “自从二叔过世,哥哥独揽大权,不像以前那般勤勉。走了两天时间才走一百里路。再这样下去怎么能行?劲锋,我要去长安。你陪我一起去。” 苏御半晌无语,不过苏御觉得她走不成。董事长刚走,总裁也想走,其他董事巨头是不会满意的。那自己就没必要瞎操心。还情绪激动为虎作伥地说“走,咱们现在就走。” 唐灵儿对苏御的态度表示非常满意,抱着肚子,带着她的相公去找四叔唐炯,要召开长老会。却被老爷子当场否决。四叔唐炯认为,他侄儿不是那种人,不必多虑。又指着唐灵儿的肚子说,你最好还是注意点。 二叔唐宁过世,就数四叔最大,面对长辈的时候,唐灵儿没敢顶嘴。 看着唐灵儿碰了一鼻子灰的样子,苏御暗自偷笑。 苏御也认为唐灵儿是多虑了。在苏御心目中,唐振不会轻易被小乔左右。唐振今年三十一岁,突然得到一名十五岁的特别会撒娇卖萌的漂亮小妾,男人都会很宠。就好像有些老总宠漂亮调皮的小秘书似的。 可无论怎么宠,老总也不可能让小秘书代替自己去当董事长。当打之年的皇帝掌权,妃子们都是在宫里斗,国策大事轮不到她们去参合。最可怕的是像现在曹玉簪的情况,皇帝还很小,太后垂帘听政。 可是这种事在唐氏门阀不会发生。就算唐振突然出了意外,长老会也不可能同意让唐振十一岁的儿子来管理家族。再说那儿子也不是小乔的。 另外小乔不是苏妲己,她不是那个神话传说中从天上带来毁灭商朝使命的妖精。小乔的“天”是他爹欧阳镜,欧阳镜那厮不糊涂,他的第一目标更有可能是樊氏夫人,而不是费尽心机让唐振倒台。 甚至可以说,欧阳镜是最不希望唐振倒台的人之一。 苏御觉得这件事是唐振家妻妾之间的事,唐灵儿作为小姑子可以管,但不能管太深。可她偏偏无法扭转观念,她就觉得小乔会毁了她哥。而她和樊氏都属于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现在看来樊氏是真的很疼,而唐灵儿则是在担心将来会很疼。 “禀郡主,公妃来了。” 不久后樊氏来到郡主府。 知道她们要聊女人之间的事,苏御便避讳离开。 可是樊氏那张阴沉的脸还是给苏御立下深刻印象。夫人因为小乔破坏规矩而感到愤怒。可当时她手里掐着一封信,是军驿传来的大司马信笺。估计是唐振对她交代了什么。而现在她拿来给小姑“分享”。 看这势头,安国公府里将爆发女人之间的斗争。 前一世苏御就挺喜欢看“许总”“王总”“马总”家正室与小三小四小五的斗争,这一世还是如此。平时与唐宽、唐延、欧阳镜、孔硕、田敢等人见面,闲聊的也不外乎是这些话题,大家都颇有兴趣。当然也有不爱聊这种事的人,比如张密、洪盾、许洛尘、张玉达之流,身体残缺者、自命清高者、高雅之人。 樊氏、小乔这两位女主角之间的斗法一定会很激烈,苏御也想看看唐总在面对家庭矛盾时会如何周旋。估计唐灵儿是这场斗争中的重要配角,会像个搅屎棍一样帮着樊氏。 这其中还有可能牵扯到恬静,也不知这位端庄秀丽的“曹无敌”会如何表现。恬静跟了唐振十年,而樊氏夫人一直不同意纳恬静为妾,那么恬静会不会怀恨在心?唐小兔到底是不是恬静的女儿?恬静会不会帮着小乔一起对付樊氏呢? 一时情绪上头,苏御竟有些期待,觉得会蛮有趣的。唯一需要注意的是,不能让唐灵儿变成主角。为此苏御已想好对策,而且还不只是一招。 …… 后殿,太后端坐榻上,宫女太监用巨型蒲扇为太后扇风。风大如潮,使得太后面前水晶风铃挂帘叮当作响。 天气大热,太后娘娘仅仅穿了一件薄袍,内衬肩小兜。通过帘幕,一眼扫过竟是白花花一片。 苏御低着头不去看她。 “御弟,你觉得唐振走得是不是太急了些?” 曹玉簪酷爱吃樱桃,而她又很懒,只吃剔掉核的。用勺子一口一口舀着吃,而且她吃东西非常慢。只要她不生气,几乎都是一颗一颗吃。有的时候舀多了,她还要磕磕勺子,颠回去几颗。 苏御不知道曹玉簪要表达什么,没乱说话。 曹玉簪又道:“他手下那群粗人,能帮他把税改做好吗?当初你提出税改计划的时候,我以为很全面了。可当具体执行时,还是遇到大把的问题。而且相当棘手。我是在孟相和彭冯管张四人的帮助下才走到今天这一步的。其中艰辛唐振未必体会。而他专管军务,很少参与税改讨论。我担心他做不好。” 曹玉簪担心的不是军阀内部出问题,她恨不得神策军自己打起来才好。 如果能全死光就更好了。 她现在是想把她舅舅“安西大将”闵悦和闵悦的两万军队弄回来,可是闵悦想回来就必须打通河西走廊。而之前河西走廊一直是唐家的地盘。现在唐振也有心收回失地,可唐家太穷,打不起仗。而太后又不想求着唐振去打。 “臣也有此担心。” “那我派几个人去帮帮他,你觉得如何?” “太后英明。” “可是我不能主动去帮他,否则不落好的。”曹玉簪突然吃到一颗果核,听到她嘴里传来“嘎吱”一声。当时把曹小宝吓得一咧嘴,丢掉蒲扇,赶紧去端痰盂。可是曹玉簪竟然抿抿嘴咽下去了,她也没怪罪曹小宝。 苏御听出,曹玉簪的意思是想通过帮唐振一个大忙,谋取一些利益。但具体是什么利益,她没说。而她又觉得“上赶子不是买卖”,所以一定不会事先与唐振谈。只等着唐振栽跟头,她才会伸出“援助之手”。 苏御还觉得,就算唐振有能力把这件事办好,曹玉簪也有可能派人去长安道捣乱。曹太后早就不是那个“偷题赠兔”的曹姑娘了…… 第五一二章 姑娘恼了 曹玉簪一直觉得苏御很狡猾,实在有些拴不住,可现在她又有些信心了。 因为那日曹玉簪说,要封苏御侯爵,赠道光坊侯府。还要让唐灵儿去苏御府上生活。当时苏御没答应,可也没拒绝。 她认为苏御一定有那种想法,而苏御想获得那样的生活,只能靠我曹玉簪。 另外,曹玉簪还想适当点一点苏御,与苏御谈一谈商业街纳税的事。 不过曹玉簪不打算现在说,因为她觉得苏御还没建设完。 …… 苏御在心里白了曹玉簪一眼,道:“臣鲁钝,请太后明示。” “少跟我装乖孩子。”太后不大高兴了,把玉盘往身旁一丢:“你给我想想办法,如何才能把这个人情送出去。一定要送得恰到好处。” “臣实在想不到办法。” 曹玉簪咬了咬牙,抓起凤霞:“苏劲锋,你听好了。我刚刚经历过税改,最清楚税改的软肋在哪。我要想在这个时候对付唐振易如反掌。就算不能让唐氏门阀倒台,我也让他很难受。” 小寡妇用凤霞一角敲着桌子:“唐氏的问题多着呢,他们欠军烈家属的抚恤金几百亿,民怨很大。只要我稍微煽风点火,你应该知道是什么后果。另外三门阀之所以能答应税改,其实不仅仅是要对付那些地方士族,更是要清理门户!” 她把凤霞丢一边:“长安道、山南道、淮南道最大的士族就是他们自己!他们家族里的一些远亲霸占了太多利益,而他们已经不再为门阀效力。门阀觉得那些远亲太累赘了,一直找不到噱头处理掉他们。如今借着税改之名,他们倒是可以下狠手。而这时家族内部是最容易出问题的。” 又抓起凤霞敲了敲:“你要是不帮忙,我就按照我说的去做。到时唐振要倒霉,你也没好日子过。我希望你还是识时务才好。快说,你有什么办法。” 苏御一阵脑仁疼,用老黄的话说,穷横的寡妇抓住公鸡也要捏出蛋来。 苏御觉得她并不是没有办法,而是非要让苏御说出来,逼着苏御参与进去。 苏御情绪不高:“不知太后想让唐氏做些什么?” …… 曹玉簪费尽心机,搞得阴谋诡计的。可她却说,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大目标。她就是想卖个人情给唐振,让唐振念她个好。很显然苏御不相信曹玉簪的话。 这其中一定有别的事,曹玉簪不愿意告诉苏御。对此苏御也不大往心里去,回到家就把这事儿跟郡主说了,把郡主吓得脊背发凉。 一直以来苏御的立场都非常坚定,确定自己是门阀的人。无论太后怎么勾引蛊惑都没用。现在曹玉簪就经常耍脾气,如果苏御真的离开唐氏门阀,那她岂不是要为所欲为了。 为了表达立场,苏御把当时的情况原原本本都说给唐灵儿听,甚至包括曹玉簪是如何敲桌子的,还说曹玉簪吃了一颗樱桃核。 唐灵儿觉得她哥这次去长安要倒大霉,于是连忙给她哥写信。快马加鞭送去,让她哥赶紧回来与太后谈谈。唐灵儿特意叮嘱把小乔带回来。她还强调说,哥哥出门在外,应该多注意身体。要带也应该带个能事的女人,而小乔成天就知道玩,净耽误哥哥大事。云云。 苏御说,你写那么多没用,你哥不会看的。唐灵儿反问,你怎知道?我比你了解我哥。苏御说,可我比你了解男人。唐灵儿想了想,又重新写了一份,还用了更加简洁的书面体文言文。 神策军驿八百里加急,唐振的回信很快就到了,书信非常简洁,就仨字“知道了。” 可唐振并没有回来,就好像对太后的话没听见一样。 苏御突然觉得好笑,感觉小寡妇费尽心机一阵忙活,安国公根本就没搭理她。这似乎是在对太后表明一种态度:你动我一下试试。 笑过之后,苏御又觉得一阵头疼。太后的人情没卖出去,也不知她会不会怪罪到自己头上,再弄出些幺蛾子来折磨人。 …… …… 老黄对小嬛说,咱家少爷是天底下最重情的人,也是最善良,最潇洒的人。看!咱家少爷那风度,咱家少爷那身板,咱家少爷那高耸的裤,一多带劲。若哪个女孩子不喜欢咱家少爷,那她一定是瞎了眼。所以小嬛,你想不想给咱家少爷生个娃? 小嬛跺脚走了。 老黄又对童玉说:老奴我从少爷会拉粑粑那天开始就认识他,所以黄土之上没有人比我更了解少爷的。咱家少爷浑身都是优点啊,说不尽啊。不过呢,人无完人嘛,咱家少爷也有那么一丢丢缺点。正所谓“多虑伤身,多情伤心”,咱家少爷因情深而过得苦啊。不把冯瑜弄回家,少爷心里就不得劲儿,老奴我心里也不得劲儿。 童玉不置可否地耸了耸肩。 “苏劲锋你给我出来!”突然门外传来女子暴喝的声音。 …… …… “喂,我新学一门内外兼修的顶级功法,‘鹰爪手’,看我展示给大家看!” “嗖嗖嗖” 少女闪展腾挪,一忽儿高高跃起,一忽儿贴着地面俯身低行,在她事先准备好的人偶身上一阵乱抓,抓得“皮开肉绽”。 “好呀!好呀!小姑好厉害!” 康亲王府里,一群华服女子或站或坐逗留花园,看着一名身穿劲装的少女。那少女声称自己新学了绝世武功,要在大家面前展示一番。而这位少女,正是康亲王赵棣的独生女儿,那位被太后废婚的许州郡主赵檀。 自从赵檀从苏御那里学来一招,回到家里天天打太监。现在家里的太监一听到郡主的声音,吓得到处藏。 赵檀虽然蛮横,可她不傻,她当然知道这帮太监不敢发力与她较量,于是这天她请来几名郡主和几位公主家的女儿,大家都是身份差不多的人,较量起来才有意思。 正所谓人以群分,今天被赵檀请来的这些姑娘,也都是练过功夫的。但她们统统都有一个特点,只练腿。唯独韩家姑娘不然。她把家里武师绑了,挂在树上。若武师不教她手上功夫,就要把武师当蜡烛点了。逼得武师暗自传授她一套拳法。 说起这位韩家姑娘,正是荥泽公主赵玎和驸马韩浩的女儿,韩珀。 “怎么样,很厉害?” 赵檀洋洋得意,晃着脑袋说。 她本以为这帮人已被她震慑,却没想到韩珀站起来道:“小姨,为何我觉得你这功夫很是平常?” “什么!?你竟然说我的武功很平常?那你别说话了,来,咱俩比试比试!”赵檀勾勾手指。 韩珀一本真经道:“等一下。先问问小姨这功夫是从哪学来的?可是名门大派?” “那是当然。”赵檀骄傲道:“此功法出自‘大霹雳手’陈千缶,红黑神教亲传弟子才会的功夫。” 韩珀点点头:“既然如此,那还真可以与小姨较量一番了。” 赵檀纳闷问:“你为何这样话?” 韩珀道:“咱家拳师说了,若不是碰见高手传人,不要用这套拳法。否则玷污拳法。” “还有这种说法?”赵檀眨眨眼:“那你学得什么拳法,告诉我来。” 韩珀摇了摇头:“不能说的,我也觉得那位人物的名号不能乱讲。可一旦我说出这拳法,他老人家的身份也就暴露了。” “哎呀,你别磨磨蹭蹭的了。”赵檀有些迫不及待,右脚向右一挪,猛地一跺,扎稳马步:“来,功夫上见高低!” “那好,小姨一定要小心点,休要伤到才好。”韩珀只是原地站立,猛地一抖肩膀,显得姑娘立刻精神了几分。 赵檀不再搭话,脚下发力一爪探向韩珀面门,此乃一虚招,只等着韩珀躲闪,她再爪下威力更大的一爪。可那韩珀不动如山,她也不管赵檀虚实招数,只把身子向前倾去,好笨的一拳正面砸来。 这一招看似笨拙,可当姑娘拳头攥紧激发时,竟有光芒从少女指缝中闪现。 观之,赵檀一惊,随即韩珀那拳头猛然加速,划出一道弧光,正砸在赵檀脑门上。只听“嘭!”的一声,赵檀脚下一滑,直挺挺摔倒在地。 “哎呀……” 可把姑娘摔坏了,感觉此时浑身都疼,想必不仅仅是一拳和一摔,应该还有拳上内力渗透到赵檀身体里,一时间经脉乱跳,气海翻滚,疼得姑娘龇牙咧嘴。 “呦!韩珀,你把小姑打坏了呢。”一名小郡主跑了过来,看着躺在地上蠕动的赵檀。 “可是……,我还没发全力呢。”韩珀委屈而后怕地说。 其实赵檀受伤并不重,可她觉得好没面子,干脆装昏过去,这样就不用面对大家的目光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如果赵檀不用“鹰爪手”,而是用她擅长的腿法,她可不至于输得这么惨。姑娘心中恨恨道:好你个苏劲锋,竟敢骗我! 姑娘们有约定,比武切磋这种事不许告诉家长。可这次见郡主昏过去了,到底还是被王妃知道了。可把王妃给吓坏了。又哭又喊,请来好几个太医。可是郡主就不醒来。只等着人都散去再醒。 可是这帮平时不见怎么热心肠的家伙,竟然就是不肯离开,把姑娘饿得肚子咕咕叫。要不是后来听太医要针灸,她还不知道要装到什么时候去。 …… …… “苏劲锋!你给我出来!出来!出来!” 第五一七章 鳄鱼眼泪 在朋友需要帮助的时候,当然要去帮一把。比如朋友掉粪坑里无法自拔,自己会以跑掉鞋的速度奔去,忍着恶臭,不惜腰脱也要把他拉上来。 可假如朋友的事不是很希望别人掺和,那帮忙就要适可而止。预感前面有坑,就多次提醒他,与他摆明厉害。可他还是一意孤行,那就没办法了。除非是要命的事,否则真没必要跟他撕破脸皮去掰扯。因为在他没掉进去之前,你的话他不信。他总觉得自己能行,能跨越所有艰难险阻,对自己充满信心。 结果他没想到那个粪坑有二十米宽,身形矫捷的他没能跳过去。一头扎进去,只剩下两条腿在外面蹬。 等他掉进去,还能不计前嫌去拉他一把,就算不失仁义了。 比如火雷的事让张密很操心,可他不同意把这个任务交上去,那苏御也没辙。如果苏御插手太深,带着京统的人去帮忙,还会让张密感到不安。因为那样的话,功劳就要被苏御分去一半。再比如朋友家漂亮小媳妇的事,热情太高,涉足太深,朋友也会不安。这两件事是一个道理。他觉得你有可能觊觎他的好处。 瓜田李下,避嫌很重要,于是苏御走了。 中午时,苏御去到苏家,在那里混了口饭吃。 下午又跑去通济坊商业街。 因为这里有工地,所以一些小商贩已经被吸引过来。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私搭乱建的简易商铺也出现了。很不幸的是,那些小商贩过得并不安生。动不动就会有一群人冲过来。一旦躲避不及,锅碗瓢盆就满天飞。 那些人很凶,拿着棍棒,一阵叫骂。如果商贩不主动拆除违建,那些人很乐意用棍棒帮他们砸碎。而那帮家伙的带头人当然是孔蛟他们哥四个。苏御培养的街容接貌管理员。 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具有“占便宜没够”的坏品质。如果不拿出些手段,那帮人就会得寸进尺。时间久了,他们甚至会觉得他的违建是合理合法的。他站在自己违建面前,扯嗓子嚷嚷,还觉得自己很有理。 而这时棍棒是最直接有效的办法。——如果所有人都是讲道理的,世界上就没有“老赖”这个词。如果等着官府来帮忙解决这件事,那就等着。官老爷高兴了才会来。可官老爷如何才能高兴呢。 但苏御也说过,允许穷人过来做些小买如那些推着小车、扛着扁担叫卖的人,有的人甚至还会带上很小的孩子一边照顾着。苏御说那帮人非常不容易,给他们留条活路。另外他们也抢不走几个钱。但私搭乱建就过分了,而且很影响本街的高端品牌形象。 苏御顺路买了三桶甜冰带去孔雀楼,竹节桶,直径也就巴掌宽。 这个夏天可真热,孔婷只穿了件薄如蝉翼的小衫在家,还不停扇着扇子。听说义父来了,她丢下扇子就走,竟然忘了披一件外套。还是丫鬟提醒她,并给她找来一件走路都能飘起来的薄纱披肩。 大姑娘身材很好,又高又大,这里的“大”指的不是体重,而是那种不适合描述的弧线形美感。 只有富贵人家才能培养出如此漂亮而又有风度的姑娘来。不是说穷人家姑娘就不好,而是某些气质是需要金钱的支撑和特俗家庭环境长期熏陶才会有。 孔婷是个大场面姑娘,若是带着她出入高档宴会,一定十分耀眼。 “义父四天没来了,食言了呐。”姑娘噘着嘴说。 “哦?是吗?”苏御抱歉地笑了笑。 “说好的,两三天来一次呢?”嘴上说着埋怨的话,姑娘却把修长的手扶在了苏御的臂弯处,拉着苏御进屋。 “最近公务繁忙。”苏御刚一进屋就向右一拐,扯掉了姑娘的手,坐到席上。 “哦…”姑娘哦了一声,也坐了下来。 或许是因为害羞,孔婷目光闪烁,抿了抿嘴唇。伸手扯了扯衣襟。不扯还好些,扯动之下褶皱没了,反而更薄。苏御挪开视线,开始看账本。顺便把冰桶递给她,她笑了笑,摇了摇头。 苏御纳闷:“为何不吃?” “婷儿怕凉。”孔婷不经意间把手放在小腹上。 “哦…”苏御记住了这个日子在月初,最近几天她不能吃凉。 苏御看了看账目,不久后上官氏从外面回来。 为了防止被晒黑,肤白貌美的二夫人给自己做了两层防护。大大的帷帽罩住半个身子,连手套她都带上了。一回到屋里,她倒是很乐于把那桶甜冰吃掉,而妇人也毫不在意退掉外套,坐到苏御面前。浑身冒着热气,好像刚经历过汗蒸,红扑扑的。 随后聊了些生意上的事,上官晴儿说,有些楼还没等建好,就已经有商家找上门来。真是五花八门什么行业都有。 苏御决定,每个行业最多吸纳三家,多了不要。否则就会被人打上特定的标签儿,进而影响综合型商业街的招牌。那样会限制客流量,而且当那个行业落寞的时候,这条街的人气也就没了。 随后又聊起孔吉,苏御说孩子在郡主府过得很好。上官氏说了些感谢的话,就下楼去了。也不知她去忙些什么,总之是把三楼空了出来,只剩下孔婷和苏御,还有侍立一旁的胖丫鬟。 孔婷对丫鬟一向宽厚,看这丫鬟的体型就知道平时吃得一定很足,而且不累。 “义父的冰没了,娟儿,你再下去买几桶来。” “冰吃多了会伤脾胃的,小姐。” “让你去你就去。” “哦。” 丫鬟也是好心,可孔婷不领情。 孔家的丫鬟身上规矩没有郡主府大。若是唐灵儿的命令,除了王珣和林婉,别的丫鬟都是立刻执行,不敢多嘴,连用词也不一样。 “不用了。”苏御摆了摆手:“我马上就要走。” “义父才刚来嘛。”姑娘不情愿地道。 “见太后,不敢耽搁的。”苏御站起身说。 “哦…”姑娘乖巧地哦了一声。 …… 酉时,又要去见太后。苏御无精打采地来到后殿,坐在门口等着太后娘娘宣召。 还是老样子,一般快到酉时太后就不见人了。若有急事,她就先把急事办完,最后一个召见苏御。再然后苏御就要面临太后絮絮叨叨的一堆话。有用的,没用的,她都说。从国家大事,到她脚疼这样的小事都要说一遍。听得苏御脑仁疼。 更可怕的是,见面的时间越来越长。最长的一次竟然有半个时辰。而她却没说出什么要紧的事来。有的时候感觉空气都凝固了,她还不让苏御走。尴尬得让苏御抬不起头来,而小寡妇就躲在帘幕后面,吃她的无核樱桃。 今天苏御预感到情况更不妙,小寡妇费尽心机绞尽脑汁设下一个“妙计”,然而安国公根本就没搭理她。这算不算是给了太后一记响亮的耳光呢。 她送“人情”没送出去,肚子里一股邪火没处发泄,而苏御的到来,就成了她的出气筒。 “宣,京统指挥使苏御觐见。” 太监的高调门响起,苏御走进后殿,抖去袖尘,深施一礼:“臣,拜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万寿金安。” 水晶风铃帘幕后传来曹玉簪深沉的声音:“苏劲锋,你是不是不想来见本宫?” “岂敢。” “如果是真的不愿意,你可别客气。”太后这句话带着鸡屎味。 “臣每每见到太后,都如沐春风,春风化雨,发蒙启滞。臣心中万分感激,万分荣幸,万分……” “你够了,坐下。” 女人就是这样,只要不是要紧事,哪怕明知道是骗她,她也感到高兴。因为她感觉到权力给她带来的好处。 曹玉簪懒懒问道:“你回家之后,是怎跟唐灵儿说的?她又是怎跟唐振说的?为何唐振没有反应?” 苏御道:“当长安郡主听说时,诚惶诚恐,对太后十分感激。立刻修书一封,快马加鞭送去长安。这件事也得到了安国公的高度重视。” “你少跟我扯没用的。什么高度重视,反应在哪呢?” 苏御不吭声了。心中暗骂:自己挨了耳光,还要重温一下挨打的感觉。这就是在找茬。 然后苏御又听到来自曹玉簪的长篇大论,说她如何如何辛苦,如何如何为国事操劳而不被理解,河西四郡一日不回归大梁版图,她就多么的痛心。然而她说了半天,也没提安西大将闵悦的事。 小寡妇现在做梦都想把舅舅和他的两万兵弄回来,她想兵权已经有些入魔了。 说着说着,小寡妇竟然哭了起来,把她委屈得不行。又说三位老亲王如何欺负她,五大将如何敷衍她,两位辅政大臣如何拖她后退,云云。 最后话锋一转,又说苏御没把京统当成首要事业。整日东跑西颠的,根本就没放在心上。半年过去了,才给她找了两个特务。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让她控制八关呢? 苏御说,下个月给她找十个。 这时她又担心起来,问:速度太快,会不会暴露?万一被三位亲王知道,我就彻底没好日子过了。 “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办事是有计划的,这不是在太后催促之下才完成的。” “嗯。你这人办事就是蛮有长劲儿的。我倒是喜欢。”曹玉簪假模假样地抹了抹眼泪,又招了招手道:“你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衣领破了没有。” 第五一八章 黑鲨张高 早晨醒来,欧阳镜躺在太子榻上,宫女秋香跪坐在一旁为他洗脸梳头。 这种姿势洗脸非常考验宫女的技术,而秋香就能做到一滴水也不落到榻上,还能把欧阳镜的脸洗得干干净净。 此时欧阳镜享受的就是太子的待遇。 欧阳镜歪着身子,一只手在秋香的脚上捏了捏,随后是一阵揉搓,惹来宫女一阵咒骂,可宫女脸上却挂着笑。 随后欧阳镜跑去石晷旁蹲下,随着太阳的升起,一道尖尖的斜影在石晷上慢慢移动。 既然苏御不肯帮忙,那欧阳镜就决定自己干。他已经去过内侍省两次,第一次还是吕石在的时候。那时吕石就说,你这种情况能让你走进东宫就不错了,要想进后宫,必须再挨一刀。 当时欧阳镜没同意。 后来吕石死了,内侍省掌印太监变成了曹小宝。欧阳镜又去讨好曹小宝,可是那狗挊出来的曹小宝吃了欧阳镜很多好处,可他却收钱不办事。后来曹小宝又被调任御马监,曹小宝一脸抱歉地说,你还是去找下一任内侍省掌印。 如今,内侍省掌印太监又换成了姬凌云,欧阳镜打算今天狠砸一笔。就此把这件事搞定。 盯着石晷看了半晌,欧阳镜突然跳起离开东宫,直奔内侍省。很快他就找到了姬公公。可是…… “哎呀,劲锋啊!”欧阳镜又跑到长安郡主府,坐在小西楼里抹眼泪,拍着大腿说:“我感觉人生没意义啦!后宫我进不去啊!这帮死太监,没他的一个好人,都是收钱不办事的主啊!” “你别在我这里鬼哭狼嚎的。”苏御皱眉道:“你那破事先放一边,还是考虑考虑你闺女的事。” “小乔怎了?” “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你给小乔支招,让她去追唐振的?” “嘿嘿。”欧阳镜不哭了,抱着膝盖笑了笑:“首先说,不是我给她支招。但咱家闺女呢,已经接受了本爹给她的指导,深刻领会了本爹的精神要旨。我曾跟她说过,要想男人高兴,你就得骚起来,能弄出新花样来,否则无需太久男人就厌了。男人喜欢端庄的,那是因为要娶正妻。妾,还要什么端庄?你看恬静怎样,还有几个比恬静更端庄的?可是有用吗?恬静天生就是个当正妻的料,挨苦挨累的命儿。” 童玉去买绿豆糕,还没回来,苏御站在窗边望着楼下:“在我面前,还是你的歪理邪说收回去。告诉我,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做?想让小乔与樊氏对着干?” 欧阳镜很快地说:“那当然不行。樊氏背景硬啊,我比不过人家。” 苏御点点头:“你还算清醒。可是你闺女呢,你不打算去指导指导?” 欧阳镜半躺在椅子里:“儿孙自有儿孙福,我把她送到国公府,就算是完成了当爹的使命。至于将来她怎么过,我不管。我跟你不一样,你整天瞎操心。顾着这个,想着那个,不够你忙活的。我估摸着,将来你闺女嫁人,你能管到蹬腿的那一天。” 童玉回来了,买了好多包绿豆糕,苏御掏出一包递给欧阳镜。随后拍了拍手,装几块绿豆糕让童玉带着下楼,放到车上。童玉走了,苏御站直身子,像法官宣判似的对欧阳镜说:“四公子府老妾张氏,蛊惑家众,殴打正室,致鼻梁骨折。经家族决定,对张氏执行死刑。小心你的闺女也是这个下场。” 欧阳镜站起身:“不,那不可能。小乔没她们那么蠢。直接与正室对抗,这就是在找死,她们活该倒霉!知子莫若父,我知道咱家小乔绝对不会那样。虽然背着樊氏跑了,可小乔在樊氏面前,一定是百依百顺忍辱负重。而背后她也不会说樊氏坏话。你信不信?” 苏御眯了眯眼睛。 欧阳镜又道:“当小乔在樊氏那里受了委屈,她不但不会去唐振那里告状,还会对唐振说‘公妃都是为了国公爷的面子考虑,也是为了教育小乔,是为了小乔好’。一开始唐振不会觉得不妥,可终于有一天,当唐振从其它渠道得知小乔被欺负,而且还不止一次的时候。你猜唐振会怎么想?樊氏很的恶毒,对吗?小乔很懂事,很可怜,对吗?” 苏御摆了摆手,转身往外走:“你别说了,我不想听。” 欧阳镜跟在身后:“不,劲锋,你应该听。《术女十法》是我的呕心之作。那是我从实践中总结出来的。我觉得我那本书应该永垂青史。你精读一番,认真领会,将来教育你的女儿。我觉得你的女儿很有可能进宫给大兴皇帝当妃子。那里斗得更厉害。她想独善其身都不行。她不斗别人,也要防止别人斗她,对?如果你的女儿像个小傻子似的什么也不懂,那她一定会被欺负死。别人害她,她都看不出来,那简直是太悲哀了。” “我不可能让女儿进宫!” “劲锋,这事好像你说了不算。” “灵儿也不会同意。” “那可不一定。另外这事她说也不算。太后说了算。唉,劲锋。要不这样,你把我送进宫去。到时候我帮你,肯定不让太后选你家闺女。成不?” “一边呆着去!” 那个没安好心的曹玉簪真是让人头疼。昨天酉时,她让苏御凑过去,她要看看衣领。可是隔着帘幕怎么看?如果过了帘幕,又是践踏礼法,一层窗户纸就捅破了。苏御只说冰吃多了,腹内剧痛,恳请速速告退。随即就真的退出后殿。 曹玉簪端坐帘后,咬了咬牙。 被太后一番折磨,苏御回到家情绪也不是很好。见苏御有些蔫,唐灵儿倒是蛮开心的。还说些俏皮话逗弄起来。说什么小毛驴打蔫儿,一准是让老驴踢了。苏御说让穿红衣服的母驴踢了。 当时屋里只有唐灵儿一个女人穿着红衣。 郡主气恼,抬脚欲踢。可她想到什么,又把脚收了回去。 结果苏御又把郡主得罪了,所以昨天晚上苏御睡在小西楼。据童玉说,昨天晚上小嬛来小西楼看过一次。见郡马睡着了,她又回去了。小嬛暗示童玉说,郡主想让郡马回霄凤阁睡。 今个一早,苏御决定换一套衣服,穿四品京统指挥使袍子去上班。而太后送的那件超品大红袍,苏御决定不穿了。平时就装在包里,让童玉背着。去见太后的时候,如果太后要看衣领,再把那衣服取来。让她看去,永远也不会坏。 …… 庚亲王府。 后院又传来疯女人的凄惨叫声,每一声传来,都会像刀子一样在赵准的心上割一下。 此时这位被太后禁足的亲王千岁,正抱着脑袋坐在席上,他实在有些受够了。 家里的奴才都被曹玉簪换掉了,而太后派来的那群恶奴,根本没把赵准和冯太妃放在眼里。若不是恶奴的刺激,或许冯太妃也不会疯成这个样子。蓬头垢面,衣不蔽体,还哪有太皇太妃应该有的样子。 这时后院又传来太监张高阴阳怪气的声音:“太妃娘娘,你就别跟老奴装了。这么多年,疯了那么多妃子,可是哪个躲过老奴的眼睛了?咱实话说了,你要是老实点。老奴也轻快一些。而太后那边,咱也可以替你兜着点。可假如你不识时务,那可别怪奴才不客气!” 说话间,张高掐住冯太妃的嘴,把掐碎的馒头往她嘴里塞:“你给我吃,快吃!想把自己饿死,没门!” 赵准眯了眯眼睛,伸手抓住身边的烛台。而这时负责盯着赵准的两名太监对视一眼,其中一人道:“王爷最好别乱动。别让奴才们难办。” 赵准又把烛台放了下去。 而这时后院里传来扯碎衣衫的声音,紧接着听到几道清脆耳光,还有冯太妃跌倒的声音。 赵准额头青筋暴起,突然冲了出去。 两名太监伸手扯他,只听咔嚓一声,袍子被扯碎。 赵准手持烛台跑到后院,冲向张高。 “张公公,小心背后!” 张高听到身后呼喊声,扭头一看,赵准恶狠狠手持烛台刺向自己。老太监猛地一闪身,手上突然泛起黑气,一巴掌挥出,打在赵准下巴上,就将赵准打翻在地。 赵准脑袋砸在地上,只感觉眼冒金星,耳朵里嗡嗡直响,烛台也不知摔飞到哪里去了。 “太后娘娘饶你一条命,让老奴在这里伺候你。老奴缺过你一顿饭么?老奴伺候你,没恩也就罢了,怎还伺候出仇来了?如今冯太妃不吃饭,老奴让她吃。怎的,老奴错了?你可要知道,如果太妃真的饿死了,那老奴可真的就摊上事儿了。” “狗东西!”赵准踉跄爬起,伸手去掐张高的脖子:“本王今天跟你拼了!” …… 隔壁裕亲王府,一座顶棚烧塌,墙体漆黑的八角楼里,一男一女站在三楼废墟当中,向庚亲王府里望去。 这男子二十三四岁的年纪,相貌英俊,正是二王孙赵旻。而赵旻身旁女子十六七岁的样子,画有一对怪眉,却依然十分俊俏。 他们见到太妃被打,紧接着赵准也被打倒在地,被拖走。 二王孙赵旻叹了口气,对身旁怪眉女子道:“小姑你看,落配的凤凰不如鸡。” 赵婴冷眼看着赵旻:“你突然跑上来,就是来看热闹的?你到底还能不能找到金子了?” “嘿嘿。”赵旻挖了半天也没找到,可他看起来也不着急:“反正一定在这里。今天挖不到,明天我还来。” 第五一九章 太后赐婚 去年三月,陈太后为天赐帝祈长生,毒殉众妃。可事实证明那些妃子算是白死了,天赐帝依然没能活过二十三岁。据说毒殉妃子是凡羽大法师给陈太后出的“好点子”,这正是苏御不喜凡羽的主要原因。凡羽送苏御法号“云蛟”,苏御从来不用。 毒殉众妃之后,陈太后又为天赐帝重选妃子,于是几名巨丑无比的女子进了宫。其中包括唐氏三公子唐鼎的女儿唐雎,也就是后来的唐贵妃。 与唐雎一起进宫的还有孟、西门、冯、詹、彭、薛、曹、管、甘,各家姑娘。除了曹家姑娘是个美人外,其他都很丑。其实说她们丑是不恰当的,应该用“吓人”两个字来形容才更为贴切。 将皇帝、皇后和那几位妃子聚到一起,画一张全家福。感觉天赐帝和曹皇后是被一群鬼包围在中间。苏御曾有幸进宫,每每见到一位妃子,都是心中一惊。 曾记得苏御送唐雎去参加选秀考试,那时苏御向人群里扫了一眼。 当时唐雎站错了队伍,她站到锦衣婢队里去了。当时苏御还觉得其他家不讲信誉,没按照太后要求送丑的来,只有唐家人最实在。后来才知道,由于那些人太丑,不肯见人,故而提前进了考场。而曹玉簪那机灵姑娘,见别人进去,她也扭着小腰走了进去。 由于苏御对唐雎比较熟悉,而且姑娘性格好,所以苏御不怕她。可孟贵妃和西门贵妃就很可怕了。 孟贵妃有两颗脑袋。当然,这只是个假象,其实是她左边脸上长了一颗巨瘤,看起来跟脑袋一边大。而西门贵妃则是下颚巨突,不张嘴都能看到一排牙齿。而且这二位娘娘脾气之暴躁,非常人可比。 苏御见到她们的时候,有“惊讶”也有“同情”。还记得在曹玉簪怀孕期间,三位贵妃娘娘分别代替曹玉簪“押运”民御公车,而那时苏御是开道御史。苏御见到三位娘娘都颇为恭敬,并未表现出吃惊之貌,三位贵妃对苏御也颇有好印象。 由于几位妃子相貌丑陋,据说都没被天赐帝宠幸过。看太监记录,皇帝倒是去过唐贵妃、孟贵妃、西门贵妃的屋里。可听说,天赐帝去了屋里就往床上一趟,说身体不适,便睡过去了。 至今为止,三位贵妃还是大姑娘之身。每每提起此事,三位贵妃都面带愧色。 …… “按照惯例,没有子嗣的妃子应该削发为尼,为仁宗皇帝守灵,或是殉葬。可哀家以为,那样做太过残忍。众礼官以为,如何是好啊?” 由于曹玉簪争权时杀过太多人,所以外面传有“残暴”之名,为了去掉这两个字,曹玉簪打算在这群妃子身上做些文章。 太后端坐榻上,威严骤升,众礼官听太后口风,便知太后用意。 其中一名礼官说:据司马迁《史记》记载,汉惠帝驾崩,吕太后将宫女嫔妃赐给诸侯王。汉文帝刘恒之窦皇后,就是那次吕后配给时为代王的刘恒。 曹玉簪喜道:“既然古有先例,那哀家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了。你们去各亲王府、郡王府、公主府、郡主府传哀家口谕,就说哀家要为几位妃子做主,找好人家再嫁。再宣康亲王赵棣、太长公主赵媖、荆国公孟丹青、楚国公西门真森、武定侯唐炯进殿商议。” “呃…,太后娘娘,要不要宣两位辅政大臣?” “他们主管军政大事,这种小事就不必他们操心了。” “这…” “怎么?你有异议?” “不敢,奴才这就去。” …… 金吾卫每月初都要召开一次统领级会议。 辰时开会,还没到中午议事大厅就变成了宴会场。 一群军官坐在一起大吃大喝,高谈阔论。苏御也参与其中。赵亚夫有事,提前离席。 老大一走,宴会场上更加热闹起来。 其中鲁山郡王赵晃嗓门最大,扯嗓子大叫:“哈哈,人逢喜事精神爽!” “王爷家里什么喜事?” “咱家那恶妇死了!这样就没人管我了,哈哈哈!” “什么?王妃薨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昨天晚上!” 前些时赵晃还是金吾卫监军,后来被曹太后抓了典型,因屡犯军纪和生活作风等问题被免职。后来他去找曹玉簪求官,曹玉簪把他支给玄甲总督粮官赵挺。而赵挺不留他,又把他支给了赵亚夫。 这赵晃兜兜转转一圈,又回来了。可监军的位置他是当不上了,只是在金吾卫总仓里管一座仓库。 其它仓库掌钥都是都尉或百夫长级,唯独赵晃级别特别高,竟然是都尉长级。如今他归第三师(金吾卫)督粮官赵文直接管理。所以这次开统领级会议,他又没皮没脸地跑了来。 从中郎将级降到都尉长级,他也不嫌寒碜,吵吵嚷嚷的,数他最为活跃。凭借其郡王身份,座次还很靠前。胡吃海喝,哈哈大笑。就在这时,突然接到消息,曹太后开始为几位丑娘娘指婚,而且矛头直指王侯之家。 更可怕的是,现任金吾卫监军睿亲王赵满之子豫州郡王赵礼,已接到太后口谕,要求他立刻进殿。赵礼离席,去往后殿。不久传来消息,太后指婚孟贵妃与赵礼成婚。太后扬言,要在八月十五那日,办一个集体婚礼。太后娘娘要亲自送各位贤良妃子出宫,看着众妃登上各王侯之家的花轿。 “我的妈呀!”赵晃一惊跳起,大手一挥:“在坐列位,我可跟你们说好了。咱家死婆娘的事千万别说出去!我不需要你们保守太长时间,只要今天不说出,我就感谢你们八辈祖宗!冯副官,冯副官!快回家去,告诉家里别办丧事,把尸体和棺材都藏起来!快去!告诉家里的,就说王妃又活过来啦!谁要是嘴欠,我他娘的裂他嘴!” 苏御心道:赵晃此举颇有掩耳盗铃的意味。 可赵晃还没意识到这一点,他看起来十分懊恼,顿足捶胸:“天下还有这等事?妃子还能嫁人的吗?我的天呐!那几位娘娘长得可太吓人了!赤面獠牙,魔鬼啊!这要是带回家去,还不得吃了我?” 坐在一旁的金吾卫督粮官“阳翟郡王”赵文笑了笑。赵文府上王妃身体健康,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反而是那赵礼,挑选正妃时眼光太高,挑来挑去的,结果“挑”了个双头怪孟贵妃。赵文越想越觉得可笑,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 赵晃以为赵文是在笑他,于是赵晃坐在一旁冷着眼。 宴会继续进行,赵晃说,在场的人谁也不许离开。如果谁走漏消息,别怪本王翻脸。大家留在这里,我给你们买羊,咱们烤全羊,喝大酒。只要本王躲过这一劫,将来还请列位去万花楼、美仙院、彩云阁,找最甜的清倌,破最咸的小瓜! 此时洛阳城中太平,诸将官也没什么要紧事。既然赵晃请客,大家倒也乐意吃吃喝喝,顺便看看热闹。不久后有消息传来,太后把冯妃指给了襄阳侯孟攒。 赵晃鼓掌叫好。 又有消息传来,甘妃被指给了泗水侯西门端。 赵晃再次鼓掌叫好。 越往后,赵晃鼓掌越是激烈,双掌撞合,劈啪作响。 最后还剩下两个人,唐贵妃和西门贵妃。赵晃紧张得冒汗。这时传来消息,西门贵妃被指给只有十三岁的宋郡王赵赟。 形如狗熊的赵晃一蹦多高,闭着眼睛,闷着头,猛烈鼓掌。 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即将到来,只要唐贵妃再指给别人,赵晃就算是躲过一劫。 可这时又传来消息,后殿里的人群散了。传言说,还剩下唐贵妃暂时搁置,日后再指。众人猜测,太后可能是在等安国公唐振回朝再指。 赵晃咕咚一声倒在地上…… …… 席散,众将官嘻嘻哈哈的离开了。 这种事与普通将官没什么关系,大家都是看喜剧的心情看待此事。 苏御从言谈中得知,其实梁朝人也认为“殉葬”很残忍。席上也有饱读诗书的人,他们也提到过吕后赐妃的事。既然前朝有这种事,大家就不觉得本朝出现有什么不妥。而且大家果然都说曹太后也有仁慈一面。 苏御觉得,曹玉簪有故意美化自己的愿望。于是苏御找到许洛尘,让他赞美太后。以《唐贤社》有史以来最大篇幅报道此事,以最华丽的辞藻歌颂太后娘娘之仁慈。许洛尘自信满满地说,本小仙能放出升华雾气级的彩虹云。 …… 酉时一刻,苏御来到后殿。 礼毕,肃坐。 曹玉簪半躺在榻上,还在吃她的无核樱桃,忽而瓷匙碰玉盘,叮当作响。 曹玉簪冷眼盯着苏御,沉声道:“苏劲锋,哀家送你的袍子,你为何不穿了?” “太后娘娘送的袍子,岂敢常穿。万一损坏,颇显不敬。” “你少跟我装乖孩子。”曹玉簪坐了起来:“当灵儿面我都说,你就是没毛的猴子,净与我耍滑头来。可你不要太自负!怎么,哀家要看看衣领,就把你吓到了?你把哀家当成什么人?!” 觉得曹玉簪要找茬,苏御站了起来:“把太后娘娘当母亲一样看待!” 苏御这句话把曹玉簪噎着了,半晌没说出话来。都说太后娘娘母仪天下,常被儒家学派称之谓全天下人之母。曹玉簪找不出反驳之词。 可她眼睛一眯,心中泛起一计。 “御弟,你觉得唐贵妃如何?” 第五二一章 一声巨响 天已大黑苏御才不疾不徐地带着蹦蹦跳跳的完颜清回到郡主府。 苏御这一身沉稳气质,外加年轻的面容、温和的语气,最是讨小孩子喜欢。完颜清说,要苏大哥永远陪着她。若苏御不答应,她说她会生气,以后不好好吃饭。 男贾小公主是胡人,而梁朝人心中多是恨胡人的。哪怕是太后娘娘安排她住在长安郡主府,可在学堂里还是有些小朋友不待见她。据说只有唐小兔一个人陪她玩,乐天派的小公主也会感到委屈。或许这也是她不爱上学的原因之一。 肩膀滚圆的小家伙弄得一身水气,担心她着凉,苏御让童玺带着完颜清用温水沐浴,祛除寒气再去睡觉。而苏御则是来到小西楼卧室,扯来蒲团,盘腿打坐。 老黄知道他家少爷要练功,于是就坐在楼梯拐角处,挡住所有人,不许打扰。 “喵~” 这时听到小狸花的叫声,紧接着听到一片猫叫声。 常言道“猫三狗四”,猫怀孕三个月就能生,一生就是好几个崽儿。 小狸花当然不知道自己是因为同时怀了多只公猫的崽才被郡主驱逐出门的。离开郡主卧室,它也不是很伤心,继续着没羞没臊的生活。 时而抓老鼠吃,时而来郡主府东厢房向丫鬟们讨些吃食。丫鬟们还为它准备了一个猫食碗,时而投喂。 小猫觉得郡主府是它的领地,以前它还认为一墙之隔的八小姐府是它新征服的领地。后来被一只公猫打败,再后来八小姐养了两只凶恶巨犬,公猫也被吓跑了。公猫时而来郡主府挑衅,争夺领地。后来被苏御用小石子打跑。再后来郡主府里也养了狗,那公猫就彻底不来了。 小狸花不是第一次当母亲,可这次一下子生了八个崽儿,它有些招架不住。这一窝崽还是与不同公猫生的,有橘猫,狸花猫,白猫,黑猫,黑白双色猫,乱七八糟什么颜色都有。 养过猫的都知道,哺期的母猫吃不消时,会把猫崽叼到主人面前。它的目的很简单,第一是让你认识它的崽儿,第二是让你喂养小猫。而小狸花此来就是这个目的,它觉得苏御这个人类比较靠谱,最起码比那些不负责任的公猫强。 小西楼门槛颇高,小狸花把八只幼崽挨个叼进屋里来。小猫进门时,没发现二楼有氤氲气流从窗口飘荡而出。它也不知道苏御会练什么功,只知道那个人类平时对猫很好。 随后它带着八只幼崽上楼,小猫崽爬不上去,在楼梯上打滚。 这次小狸花自己向楼上走去,见到老黄挡路,它冲着老黄呲牙,还发出警告的哈气声,示意老黄快点挪开。 可此时老黄已感受到屋里传来气浪,少爷处于冲击第七层的关键阶段。 老黄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下,悄然间一道光幕从手上落下,好似如来佛祖的大手扣住了孙猴。光幕中似乎伴有龙吟虎啸之声。而这正是“撕龙裂虎手”的基础外放表现。 突然屋里传来“嘭”的一声,声音巨大,楼体晃动。紧接着听到有什么东西从二楼掉到一楼,还有一片碎木掉落的声音。老黄扭头向下望去,同时手上收功。 暴躁的小狸花正在挥舞利爪,挣扎脱离,见束缚它的光幕消失,它撒腿就跑。跑到一楼,竟见到苏御坐在一楼地板上,身边满是碎木,而他的头顶上是一个大洞。 小狸花歪了一下头,它身后八只小猫崽一起歪头,看着这个从天而降的人类。 …… 郡主正在卧室里躺着,拍着肚子抱怨苏劲锋这么晚还不来陪她,突然听到小西楼方向传来一声巨响,惊得郡主猛然坐起,推开窗户。王珣也跳起来,从墙上摘下剑,守在郡主身边。主奴二人一起向楼下望去。 只见老黄又蹦又跳冲了出来,高声呼喊他家少爷是天才,天才呀!老貂寺,你不高兴么?如果高兴,赶紧出来给我家少爷磕个头! 老黄成天神神道道的,郡主懒得搭理他,不久后见到苏御抱着几只小猫走了出来。 郡主纳闷问道:“劲锋,刚才什么声音,我还以为楼塌了。” 苏御道:“你没听错,确实是楼板塌了。” “那有人受伤没?” “有。” “谁呀?” “你相公我呀。” “你伤哪儿了?” “你最喜欢的地方。” 或许是兴奋过劲,二世子情绪上头,一句戏谑之言惹得郡主老大不高兴的。 这也难怪,霄凤阁后面就有望楼,剑客正持剑了望。郡主和郡马的对话被剑客听得一清二楚。而郡主身边还有一个王珣。听到那样的话,王珣立刻闪身消失了。可她反应越剧烈,越说明问题严重。 郡主是要脸儿的人,突然觉得挂不住,等苏御上楼来,又被她轰了下去。 虽然被轰了出来,可苏御依然心情很好。 刚刚突破成功,经络阵痛,浑身无力,再加上刚才一摔,确实有些不是很舒服。可这并不耽误他好心情地给小猫搭建猫舍。就搭在狗窝旁边。这也是长安郡主府里的一景,府里猫狗和睦。 松狮犬小的时候,没少被猫欺负,如今长大,狗子性格憨厚,也不报仇。松狮犬不伤害小猫崽,还在地上打滚儿示好,帮着小狸花照看小猫。可狗子活泼好动,一不小心把小猫推翻。猫妈妈火了,冲过去就是一套猫爪功。狗子站起来,委屈地鼻哼着走开了。 “刚想夸你两句……” 苏御正在安抚暴躁的小狸花,这时听到脚步声,扭头一看是胡荣。 老貂寺轻声道:“郡马爷好像是练错了。” “哦?”苏御站起身来。 老貂寺满脸凝重:“从那天郡马爷与韩家姑娘比武,咱家就看出问题。郡马爷的‘霹雳掌’不是很纯正,里面夹杂着别的内力。否则凭郡马爷的内力,不至于被那韩家姑娘震得手疼。不过现在升到七层,两股内力已经融合了。” 苏御恭敬问道:“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 老貂寺摇了摇头:“咱家觉得不会。只是提醒郡马爷一声,等恢复期过了,再出招时可能打出一些异象。到时郡马爷别太吃惊才好,也别去问雁悲鸣为何会如此,她回答不上来。另外以后再练功,要找一个结实点的地方。一定要接地气。否则再摔一次,那可就麻烦了。” 说罢,老貂寺背着手走了,还一边念叨:“七层啦,不同以前,再蹦高时小心撞到头。跳梁跃脊时要掌握火候,劲儿使大了,就不知跳哪去了。一不小心跳到擂台下面去,那可就闹笑话喽…” 老貂寺念念有词离开,老黄站在月门处抱着肩膀得意洋洋摇头晃脑,老貂寺路过时没说话,却把一块地砖踩碎了。 轻轻落足,那砖就“嘭”的一声炸裂,其人内力之深,真是深不可测。 当年名震江湖,四位武学宗师之一,却没被几个人看到过真容的程万奴。真不知他为何一定要守在郡主府里甘心当个奴才。 微微仰头,望向郡主屋里。想平日里老貂寺如何对待郡主。 老貂寺耄耋之年,脑子里的回忆多是那位长夏公主。据说长夏公主从小伶俐乖巧,长大温婉可人,是被老貂寺从婴儿伺候到大的。可惜那位好脾气的公主三十岁就没了。想必老貂寺一定非常伤心。 老貂寺再把公主的女儿从婴儿养到大,此时他已把许多感情寄托在郡主身上。满眼舐犊情深绝不是装出来的。他不舍得离开这里。 又想郡主如何对待老貂寺,那酸皮赖脸的郡主从来不对老貂寺发脾气,颇显孺慕之情…… 就在苏御胡思乱想时,王珣走了过来,一张公办脸:“郡主说了,心里有气,咽不下的。要郡马爷上去赔罪。” “怎么赔罪?” 王珣歪着脑袋说:“那奴才就不知道了。您自己想法儿。” 说了一句王珣转身就走了。看她那副要死样子,真相踹她一脚。可苏御不能那样做,王珣是郡主的贴身忠奴,若苏御整治王珣,郡主就会拿老黄出气报复苏御。 感叹一声,上楼去。估计是小媳妇想让相公上楼,却又觉得没面子。故而略施小计。女人这个状态很好哄,说两句好听的她就不生气了。或许她本来也不生气,就是以怒遮脸。 …… …… 终于找到噱头,苏御请病假,三天没去上班。 曹玉簪觉得苏御是装病,又宣唐灵儿进宫,并把“只要还没死”的苏御带进宫里。娘娘要给苏郡马瞧瞧病。 宫里的太医相当厉害,仅凭诊脉便确定苏御确实虚弱,太后才肯放过苏御。 可闲言碎语间,曹玉簪又开始找茬:“灵儿啊,不要怪哀家多事。只是你家郡马实在狡猾。他这人顶不老实的,你要多盯着点儿。他偷偷摸摸在西市买了一趟街,灵儿可知道否?” “竟还有这种事?”唐灵儿装不知道。 第五二四章 自找倒霉 一名身材颀长的年轻男子,带着一名身形小巧却俊俏非常的怪眉女子出现在洛阳城中最繁华的地方,平康坊。 经过一整夜的挖掘,二王孙赵旻一个铜板也没挖到,还搭进去两把铁铲。可他看起来并不气馁,而且还颇有情调的带着他的小姑来到万花楼。 赵婴从小儿生活在洛阳,她当然知道万花楼是什么地方,见赵旻带她来这里,姑娘脸上一抹怒意蒸腾而起。 “赵旻,你是欠揍吗?” “小姑,你是生气了吗?唉,你不要生气。我只是带你来吃饭的,而且我们不必花钱。” “你凭什么不给钱?霸王餐吗?” “不不不,小姑你错了。我赵旻怎能是那种吃霸王餐的人呢?别说我是堂堂王孙,哪怕我是贱民之子,我也不会干出那种丢人现眼的事。” “你少废话,快说,为何带我来这里!”赵婴有些失去耐心了。 赵旻笑了笑:“好了,好了,小姑莫要生气。我跟你说还不行么?我是来找大总鸨朱雀的。” 赵婴一皱眉:“你认识她?” “不认识。”赵旻嬉笑道:“但龙啸天说了,没钱的时候可以找她。” “你是来乞讨的?” “姑姑,你从小儿就这么说话吗?”赵旻沉下脸道:“这怎能是乞讨呢?明明是江湖救急。等将来我恢复皇族身份,我再报答她也就是了。到那时,我赵旻挥金如土,把这整座万花楼都买下来!” 赵婴无奈地站在那里,头顶落下黑线。 赵婴拿这位不着调的侄子实在没什么办法。正如先前赵婴说的那样,跟着他一起走,是因为他更容易死掉。他口中的“恢复皇族身份”可不仅仅是认亲那么简单。他要杀赵挺,还要去找那个人。那个人可以恢复他的皇族身份,但也能让他碎尸万段。 赵婴更相信大王孙赵范能把这件事办好,可赵范与他的双胞胎弟弟的思想竟然大相径庭。赵范说,不需要赵挺死,只想见见那个人问几句话。了去心中一段结怨。至于皇族身份,其实已经无所谓了。就算被承认,按照梁朝的《推恩令》现在两位王孙也只是没有多少俸禄的伯爵。 梁朝的王爵都没有封地,那就更别提伯爵。还不如当个逍遥商人,更为自在。 一群花枝招展的馆女冲了过来。 在热烈的欢迎声中,熬了一双黑眼圈的二王孙昂首阔步走了进去。 赵婴低着头向前走。她十分讨厌这群女人,恨不得释放九转莲花,一下子把她们全干掉,那样世界就安静了。 可突然间欢迎赵旻的这群馆女又集体跑掉了。 赵婴好奇,扭头向门口望去。两匹大骅拉着一辆骈车驶入大门,一名身穿华服的男子吸引了那群馆女的注意。刚才闹哄哄的人群,仿佛蜂群一般冲向那人,嘴里还不停喊“苏玉人来了!” 赵婴是认识苏御的,而且不止一次见过,还交过手。在这里突然见到苏御,她不经意间向后退了一步,似有意藏到赵旻身后。此时赵旻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幕吸引,正在向后看。 “咦?小姑你躲什么?” “我没躲,只是想快点进去。” “是吗?”赵旻眨了眨眼:“莫非小姑认识他,还与他有仇?” “夜无良没了,我与他便无愁。” “那你躲什么?” “你废话可真多,你能不能快点走?” “哦…” 赵旻又回头看了一眼,才往屋里走。碰到鸨子,他说要见朱雀。鸨子问他可有请帖?他说没有。鸨子问他叫什么,他说是龙啸天的朋友。随即鸨子向上通报。结果一层层通报下去,来来回回耽误时间。 而这时苏御已经下车,被一群热情洋溢的馆女簇拥着上楼。就好像她们“烘托”的这位是大总鸨朱雀的相公似的,格外恭敬孝顺。 苏御跨进主楼大门,便掏出些钱打赏这帮馆女,让她们别再跟着自己。结果几句话的功夫,几千钱就被馆女们“抢”光了。 “这人好是阔绰,不知是什么来头?” 赵旻说了一句,却没得到回应。左右看了看,发现小姑没了。猛地一扭头,见赵婴藏在屏风后面。 “小姑,你很怕他吗?”赵旻高声说了一句,随即一抖袖子:“有侄儿在,你怕他个甚!单打独斗,他能是我的对手?看他不过是个白面小生,恐怕连我的一巴掌他都扛不住!” “你能不能闭嘴!”赵婴咬牙切齿,瞪着眼睛。 虽然万花楼大厅里很是热闹,可他这般大吵大嚷的,终究还是会被人听到。苏御也曾听到,只是没太往心里去,便带着童玉直接向里面走去。可当他路过屏风时,恰巧见到一名怪眉少女。二人目光交错,那少女仿佛受到惊吓一般,把头缩了回去。 苏御看着那张脸,似曾相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少女虽然留有血晕妆怪眉,可这姑娘的脸蛋儿也太漂亮了些。 苏御一边走路一边想,一直走到顶层九楼,也没想起这么漂亮的姑娘曾经在哪里见过。 “你还知道来看姐姐?” 盛装大总鸨已提前来到门口,等候苏御。 大总鸨虽已三十三岁,可她依然是那般冶艳,身形匀称、皮肤紧绷,不输给平常二十五岁女子。 苏御尚在楼梯拐弯处,便一笑说道:“姐姐高居九楼,每每攀登都让人气喘。” “哼,与我还装什么呢,你倒是喘一个给我看看。” “呵,姐姐说笑了。” 说话间苏御走了上来,而大总鸨毫不客气地伸手挽住苏御臂弯,将苏御带进屋里。 门,啪嗒一声关上了,童玉止步门外,耸了耸肩。 大总鸨屏退婢女,端坐榻上。平时她就睡在这榻上,她的枕边就放着苏御送她的那只超大玉兔。想来那还是老黄的杰作,被苏御拿来与朱雀交换曹玉簪的那只。而曹玉簪送给苏御的那只玉兔,现在被长安郡主锁在抽屉里。 “说,找姐姐何事?” “没有事就不能来找姐姐了吗?” “当真?” “嗯…,其实也不是一点事没有。小弟内功刚刚提升一个境界,正想找高手过过招,试探一下自己的底儿在哪。纵观洛阳城,能把小弟打到服气的,也不外乎就那几个人。其中就有朱雀姐姐。” “好哇,你个小没良心的。几个月不来见我一次,今天来,竟是挑战的?” “……姐姐这话说得好是生分了。” “你休要狡辩!” 大总鸨陡然站起身,双臂一展,花袍离身飞起老高。此时冶艳女子身上只有一层薄薄白纱遮身,白花花一片,诸多弧线若隐若现。朱雀一瞪眼,猛地一跺脚,跃过几案扑面而来,探出一爪,抓向苏御额头。那一爪带着风声,指尖仿佛绽放光芒,在空中留下几道抓痕。 “姐姐好功夫!” 苏御连忙应招,二人打拳踢腿战到一处。 …… 童玉和一名婢女候在门口,听到处理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二人不知里面发生什么状况,还略显尴尬地对视一眼。 大总鸨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接见一二江湖人,说些机密事。她的房门厚重,普通说话声是传不出来的。若是大总鸨呼唤外面人进来,会有专门的连线铃铛通知。可是铃铛一直没响。 噼里啪啦的声音在持续…… 童玉轻咳一声,晃了晃手臂,一副左顾右盼的样子,向后走去。心道,这事我可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不久后,专管六七八楼的大鸨子朱五月带着一男一女走了上来。她欲报门,却被朱雀丫鬟阻拦,并低声嘀咕了几句。 体态丰盈的大鸨子趴着门缝听了半晌,扭回头,笑盈盈道:“两位,你们来得时候不巧,可能需要多等一会儿了。不如先去隔壁等候,喝些茶水。” 赵旻闭上眼睛感受了一下,他能感受到平常人无法感受到的气浪余波,忽而睁开眼睛道:“若我没猜错,此时大总鸨屋里正有高手对决。莫非,是有人来万花楼挑衅?若是那般,还请五月姐姐把门打开,让某家与那挑衅之人过过招。不能让他在万花楼撒野。” 朱五月笑道:“不愧是龙爷的朋友,果然不俗。可之前来的这位,一定不是来挑衅的。他是大总鸨的……很好的朋友。” “哦,既然如此,那算我多虑了。” …… 艺馆最是龙蛇混杂的地方,黑白两道都需要有硬人撑场面。 万花楼,大梁朝顶级艺馆,竟然用一名女人镇场,可想而知这个女人有多厉害。 而与女人闹着玩,尤其是跟脾气不好的女人闹着玩,闹着闹着,女人就容易翻脸。苏御有些后悔与朱雀切磋。因为当朱雀发现苏御内力远高从前的时候,这女人下手越来越狠,已经拿出了九层的力道。 看她浑身散发的戾气,似乎是在说:今天不把你个小兔崽子打服,就甭想离开! 第五二五章 撕龙裂虎 洛阳城里有一个奇怪现象,哪怕是富人聚集的坊,也会找到一条或几条比较简陋的巷弄。 譬如这城中心地段的景行坊也是如此。主街上高楼林立灯火辉煌,可是在辉煌高楼的背面,依然能找到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穷人,他们住在冬天漏风夏天漏雨的棚户小巷。 李家货栈的东边就有这样一条小巷,巷子狭长、拥挤、肮脏,巷口一家破破烂烂的小酒馆。站在门口嗅到的是油抹布的腐味,而不是酒香。 这家小酒馆已经被苏家老奴陈逊以一年一万钱的价格租到手,可平时陈逊也不挂幌子,不开灶,每天上午在这里卖两个时辰的酒,然后他就关门离开。 今天上午小酒馆的门是关着的,屋里坐着三名老者。 陈逊年近八旬,身材瘦削,面色苍老。而他面前的两位则是身形高大,满面红光。他们两个争抢着喝酒,桌子上的酒坛眼瞅着见底儿。看他们猴急的样子,是担心对方比自己喝得多,那自己就吃亏了。 “二十年过去,你们也老啦。”陈逊冷着脸:“就不能稳当点吗?” “老东西,你把闭嘴上!” “你把嘴闭上,老东西!” 喝酒的二人几乎是同时骂了一句,又同时伸手去抢酒坛。抓住坛口,你争我夺。二人力气都很大,感觉他们即将把酒坛扯碎。 这时陈逊站起身,一口浓痰吐到酒坛里。 这下好了,二人都甭喝了。 “黄顶天、吕长啸。你俩给我听好了。我不管苏老三是什么态度,我要求你们必须去找那个人谈谈。我们用命保护一个人二十年,最后就培养一个赘婿吗?我不甘心。”陈逊瞪视老黄老吕:“还有!你们告诉他,当年酆亲王留下的两个孩子,不是酆亲王的孙子,是他万隆皇帝的儿子!” “为了报复唐皇后,他风流一辈子,连自己的侄媳妇都不放过,我都替他感到丢脸!”陈逊指着老黄老吕:“而你们两个,就是助纣为虐!” 陈逊拍着桌子:“我认为酆亲王造反没错,换了我,我也要造反!简直是欺人太甚!你们去告诉他,那两个孩子是他的孽种!你们再告诉他,陈梅流掉的那个孩子没死!正在唐家当赘婿呢!” …… …… 人心里一旦长草,就容易心急,心急就容易犯错。 人就是这样,再成功的人也不可能保证自己不犯低级错误。比如某些已获成就的官员、商人、演员、作家等等。风头正劲时,却在一次比较正式的场合发表了不恰当的言论。 回想那位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他的获奖感言第一句话是:我感谢妓女。然后他就被一群人咒骂,唾弃,封杀。还有那位创造商业奇迹的巨商,他也为自己的口无遮拦付出了沉重代价。虽然他的毛病不仅仅是口无遮拦,但也有相当一部分关系。 苏御也会犯错误,现在他的处境就比较尴尬。他觉得突破到第七层算是一次飞跃,摩拳擦掌,跃跃欲试,总想找个人切磋切磋。先后去找张密,再找花听风,都没找到人,于是就跑来万花楼找大总鸨朱雀。 其实苏御的判断是正确的,凭他超高的基础内力,到了第七层确实是一次飞跃。但他今天选错了对象。朱雀不是张密,不是花听风。这位大姐姐脸比较酸。是那种闹着玩容易真干起来的主。 正如坊间俚语说的那样,“别拿自己的爱好挑战别人的饭碗”。之所以称之为俚语,就是因为这句话不是绝对正确的。但它能被广泛接受,一定有它的道理在里头。 三十三岁的大总鸨,十六岁成名,一女独镇万花楼。其武功造诣之高,无需多言。其人交友广泛,譬如李漠白、雁悲鸣、龙啸天等诸多豪侠都是她的朋友。已过而立之年的她,也修炼到了第九层的境界。 今天也就是苏御来挑衅,换做别人,她早就下狠手了。另外她也发现,想击败苏御很难。也不知这臭小子修炼得什么奇怪功法,竟然具有连续突进的奇妙本事。想逮住他,比抓猴子还难。 内外兼修轻功不俗的朱雀,挥舞双爪,仿佛修炼九阴白骨爪的梅超风。飞纵跳跃,满屋子追杀苏御,可她愣是追不上。时不时还被苏御打一套反击,那反击中光弧骤起,伴随龙吟虎啸之声,威力雄浑。稍有不慎,就会被苏御来那么一下子。 刚才苏御回马枪般的一掌,一道金色光弧砸在大总鸨的腹部,震得朱雀五脏庙里不是滋味。 若被苏御击伤,大总鸨的面子就彻底没了。 冶艳美女的眼睛瞪圆,面带怒红。咬着牙发招,甚至能听到用力过猛而导致的闷哼声,或可称之为嘶鸣声。 苏御察言观色,觉得情况不妙:“好姐姐,闹着玩怎还恼了?” 见苏御不正经比武,却到处逃跑,朱雀便知苏御不想再比下去,可大总鸨心里已被勾起一股邪火,于是喝道:“你给我站住!今个不让姐姐打两巴掌,以后你就别来我这儿!” 见朱雀要火儿,苏御卖个破绽给她,结果到底被她抡了两巴掌在后脑勺上,她才解气。 苏御佯装痛苦,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心中一阵感叹,自找倒霉何苦来哉。 “看你还敢不敢来姐姐这里找茬儿!”身材修长的大总鸨披上外套。 “姐姐实在是误会了。”苏御还在装。 朱雀走了过来:“我没误会,我就是想打你两巴掌。” “好,你长得美,说什么都对。”苏御甩甩袖子站起来。 “你过来,让姐姐看看伤着没?”风尘中人格外“豁达”,伸手便揽住苏御脖颈。距离太近,似乎都能听到她的心跳声。白皙脖颈上沁出薄薄汗水。苏御视线稍微横移,便看到那一对滚圆晃动,呼之欲出。 她并没有马上松手,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能有几个心跳的时间,紧紧贴着,温度骤升。 她似乎是故意的,或许她还在笑。 “脑袋还挺硬。” 随即她伸手将苏御推开。 苏御紧了紧鼻子。也不知大总鸨用了什么秘方香料,混杂汗水,闻起来有些甜味。似乎与窦彩仙的香味有点像,也不知是不是她们见过面,互赠闺香。 朱雀转回身在案头箱子里寻翻找着什么,看样子藏得还很深,连续用了两把钥匙。 苏御坐到案前,不久后朱雀翻出一个形制古朴的小木匣放到案上。 苏御心道:这是打一巴掌给个甜枣? 朱雀把手压在木匣上:“既然你是来找我试探武功的,那咱们就聊聊这方面的事。我发现你的武功很奇怪。我是见识过霹雳掌的,但没加过你这样的霹雳掌。在你发功时,我感觉你能把我撕碎,是你故意让着我吗?” 面对功力略强于己的朱雀,是谈不上相让,可苏御还是高调门地道:“那还说什么了,姐姐对我这么好,怎舍得撕碎姐姐。” 朱雀又把礼盒收了回去:“既然你知道,那我就不浪费了。” “……姐姐忒抠门,什么好东西,送一半还往回拿?” “师门秘笈《撕龙手》。” 苏御眉毛一挑:“《撕龙裂虎手》?” “你听说过?”朱雀黛眉微蹙,略显疑惑地说了一句,转而又道:“不过《裂虎手》已经失传了,现在只剩下《撕龙手》。” “哦……” 原来这是两套功法? 苏御想起老黄那没正经的样子,心中一阵狐疑。 “你怎会知道?”朱雀坐正身子问了一句。 见苏御没马上回答,她又道:“练成《撕龙手》的人很少。我这半辈子就只见师父一个人练成。那么多师叔伯、师兄弟,包括我在内钻研几十年,发现根本练不成。不是我们愚蠢,而是基础内力不够,支撑不起这门神功。可我却发现你竟然能打出与师父相同的弧光。但不同的是,师父发功时只伴有尖锐龙吟声,却没有低沉虎啸声。但你都有。怎么,你是练霹雳掌时打通支脉了?那你的运气也太好了,没死,还捞到了更大的好处?” …… 一个时辰过去了,大总鸨的屋门还是紧闭着。 被赵婴称之为“乞讨者”的二王孙赵旻依然坐在门对面的小客厅里等待着,赵旻那人看起来有些没心没肺,坐着坐着他竟然睡着了。趴在桌上,微微鼾声。 赵婴没他那么心宽,小脸紧绷着坐在那里。 她有些不耐烦了。凭借她的脾气,本应该立刻离开这里。可不知为何,今天她忍住没走。可以肯定的是,她一定不是在给这位不着调的二王孙留面子。也不是因为必须乞讨那几个臭钱。凭借少女的本事,想去弄点钱花花并不难。 这时大总鸨屋里门开了,赵婴见到门里走出来一男一女。那个女人真讨厌,她竟然毫不避讳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苏御的臂弯处。 少女心中愤愤骂了一句:“不要脸的女人!” 第五二六章 根深蒂固 丫鬟对朱雀说:小客厅里的客人已等一个时辰了。 这时大总鸨才向小客厅里扫一眼,她不认识这两个人,她只是听下面报告说是龙啸天的朋友,想来借点钱花。不认识的人来借钱,所以她也没把这二位当回事,继续微笑着与苏御说着些什么。 听得不是很清楚,大体意思好像是“你个小没良心的,以后要多来看姐姐才好。若来迟了,姐姐还要打你。” 说这话时,大总鸨眉飞色舞风情万种,口气亲昵。这一席话惹得怪眉少女心跳加速,心中不停咒骂着什么。负气侧着脸,不看他们。 这时苏御竟然走了过来,还微微行礼道:“不想有龙兄的朋友在这里,若知道,早应该让二位进去同坐。不知二位有何事,方便与苏某说说吗?” 少女一愣神,显得有些紧张起来:“我不用你帮忙。” 苏御一愣神:“你……认识我?” 这时赵旻醒了,缓了缓神,站起身,一笑道:“这位姓苏的朋友看起来好面善,似乎哪里见过?” 刚才赵旻趴在桌子上睡觉,苏御没仔细看他,此时对视,也找到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这时朱雀慢悠悠走过来,一笑道:“真是有趣,我发现你二人长得还挺像。” 欧阳镜是闲不住的人,成天到处跑。让他呆在家里能把他憋疯。他出手豪爽,每天都与一大群人吃吃喝喝,交了好多酒肉朋友。也就是一年多时间,他在洛阳城里就很能吃得开,各行各业,各个衙门里,都有他的朋友。 而许洛尘是极致宅男,若有可能,他宁愿一辈子都呆在家里。用苏御的话说,他是“社交恐惧症”重度患者。生活所迫,他要谋生还要还债。他能出去说书,真不知是克服了怎样的心理障碍。 苏御与欧阳镜许洛尘都不一样。不像欧阳镜那般左右逢迎八面玲珑,阿谀奉承溜须拍马;也不像许洛尘那般落落寡合执迷不悟,孤芳自赏自命清高。待在家里时,苏御能做到心平气和。走出家门时,也愿意结交朋友。以前他穷,无法去结交更多的朋友。如今有了钱,花钱如流水的郡马爷释放天性了。 苏御说,观面前这一对男女相貌不俗,而且还是龙啸天的朋友,于是借着万花楼宝地,邀他们共饮一杯。当然,这只是个噱头。真正原因是通过丫鬟之口,知道这二位是来借钱的。他们称之为江湖救急。而苏御刚刚欠下朱雀一个大人情,想借此机会还人情。 苏御刚从朱雀手里获得一本《摧骷手》,也正是朱雀使出来很像《九阴白骨爪》的功法,发功时仿佛指甲变得一尺多长。据说与《撕龙手》配合,更有绝妙之处。 刚才朱雀拿出《撕龙手》,并不是要送给苏御,因为那是门派顶级功法,不可能轻易送人。朱雀只是想根据秘笈上记录的穴位,查探苏御是否真的打通了撕龙手脉络。一查之下,是真的。 朱雀和苏御都感觉诧异。也因为此,朱雀才把这本门派二级功法《摧骷手》送给苏御,据说与撕龙手内力配合,会有指尖如刀的厉害效果。而苏御的霹雳掌内力,已经饱含撕龙手内力。朱雀说,玉兔弟弟的运气实在是太好了。 从此以后,苏御就会像犁万堂、陈千缶那些人一样,手里有没有武器并不重要。抓皮露肉,掀筋见骨,手便是刀。 这次来见朱雀大姐姐,也没带来什么像样的礼物,而这份赠送武功秘籍的人情苏御算是欠下了。这时碰见两名江湖人来借钱。嘴上说是龙啸天的朋友,谁知道是不是冒名顶替来踢馆的呢。于是苏御便托词留了下来,陪伴朱雀一起见二位。 估摸着是真来借钱的,苏御就借几十万给他们。将来他们还钱,就还给大总鸨。苏御就算把欠朱雀的人情还上了。或许几十万不足以还清这份人情,但来日方长,还有很多机会。正如朱雀所言,若你练不成,就经常来姐姐这里研究讨教。若练成,你也要经常来谢谢姐姐。 “不知赵兄需要多少?”苏御笑问道。 赵旻不是很在乎形象,大口吃肉,尚未吞咽下去便道:“一万不嫌少,一百万不嫌多。” 苏御问:“五十万,如何?” “爽快!”赵旻举着猪蹄说。 赵旻这个人,说不清他是缺心眼儿还是怎么的,赵婴遮遮掩掩,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可赵旻却毫不顾忌地大声说了出来。 苏御盯着赵婴看了半天,又想起苏小桃的那封信里提到过的街边管苏家闲事的“赵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之前袁昆让你化成鬼脸,现在看来,果然是有道理的。只不过……” 赵婴被赵旻气得小脸通红,可现在又对苏御拉沉脸:“你是想打听义父下落吗?现在夜无良已经没了,难道神教还不肯放过他?” 苏御正色道:“我倒是愿意化解仇怨,只是不知其他神教兄弟愿不愿意。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大师兄的死与袁昆脱不开干系。” 赵婴瞪视道:“谭方鼎的命是命,花千束的命不是命吗?” 苏御摆了摆手:“冤冤相报无止境,所以我才愿意及时止损。两派相争多年,若能从今日起不再相杀,才是我乐意看到的。” “你真的这样以为?” “如果我不这样以为,大师兄和花千束就能活过来的话,我倒是愿意继续斗下去。” 眼瞅着要到酉时,苏御必须离开,临走留下五十万钱给他们。只说要还钱就把钱送到大总鸨这里。若手头紧,不还也行。赵旻说,不行,钱必须还。还说他赵旻就是这个脾气,别人瞧得起他,他就要让人瞧得起。云云。 对于他的这些话,苏御不是很往心里去。借钱的时候就要有“把钱送给他”的打算,否则就甭借了。要不然将来要账的时候,朋友也可能做不成,自己还损失一笔钱。还不如干脆就别借,若因此得罪他,更说明不借是对的。 还有一种人,少借快还,给人留下“好借好还再借不难”的假象,将来一口借个大数,然后他就不还了。而这也是网络骗子常用手法之一。 …… 今天来见太后,还要穿上大红袍,否则曹老板又要问,你怎么不穿我送你的衣服?怎的,是嫌弃么?你是不是觉得你的那些私营小买卖没问题了?咱们要不要再讨论讨论李家货栈的税务?再把这事告诉唐灵儿,让你媳妇替你保管产业?再谈谈二次破坏《太平之盟》的事? 为了防止她再出幺蛾子,苏御决定每次来见她都带一份名单过来。而那份名单,就是她最感兴趣的“特务”。而且苏御不打算一次性全给她,否则就没存货了。为了防止她再看衣领,苏御特意找到裁缝,把衣领改成可以拆卸的样式。 为了对付曹老板的“关心”,苏御也算是煞费苦心。 果然,当曹玉簪见到特务备选名单时,她显得很认真。第一批名单里只有三个人,她挨个人问。问得那叫一个仔细,把她能想到的问题都问了一遍,而且还在小本子上做着记录。当她发现有个人是李甫选定的时候,她的脸沉了下来。 “我本意是,由你来替我管理这帮人。现在你又给我弄出一个李甫来,这算什么?你以为我见你们这帮人很方便么?我是太后,我是不能随便见男人的。至于三位老亲王为什么能默许我见你,我也不是很清楚。估计是因为你是门阀的人。算了,我不跟你说那么多。你去问问李甫,他是否愿意去内侍省净身。如果愿意的话,我就重用他。” 这女人动不动就要净人,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苏御对这件事没有把握,于是道:“李甫不方便来见太后,但邱垚方便,而他二人配合默契,关系紧密,可以信任。” “苏劲锋你有完没完了?我就是担心过手的人太多,容易出岔子。可现在你又给我弄出一个邱垚,再增加一个环节。你是什么意思?”曹玉簪拿起她的凤霞,敲了敲:“你是不是在给自己退出做打算?你想让邱垚和李甫代替你?” “臣想过,万一臣死于非命,那太后的庞大计划就夭折了。所以……”苏御的话还没说完。 “你为什么会死于非命?是你的卫队不够么?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京统行动处和扈从室你随时可以全带走,连监军都不必通知,这还不够么?另外,你整日到处乱跑,你怎么不觉得危险?给我办事,就说要死于非命?” 发现曹玉簪能接受曹人凤和韩坚,可她信不过邱垚和李甫。 她相信曹人凤,是因为曹人凤的一家老小的命都掌握在她的手里。她相信韩坚,是因为他们都出生于贵族家庭,她知道那些贵族二世子为证明自己,为争夺家族继承权做出的各种努力。 可在曹玉簪眼里,邱垚和李甫算什么东西?一个是找不到父母的太监,一个是死了爹娘至今未婚的光棍儿,这怎么控制? 由于生活环境迥异,她不是很相信一个勇于向上攀爬之人的信念。阶级的隔阂在曹玉簪的心中根深蒂固。 她这个观念不扭转过来,那苏御想找到三十个特务就需要很长时间。而且各个都是军校出身,这也是个麻烦。万一有一个秘密特务暴露,这帮军校出身的人都容易被盯上。 第五三三章 不世幺姥 还记得第一次见太长公主赵媖,是在陈太后毒殉众妃的时候。那时苏御就觉得这位公主特别敢说话。她敢揣测“圣意”,并直接提出反对意见。 再后来就感觉她是一个热心肠,皇族内部大大小小的事都能看到她的身影。她还是那位神秘兮兮的凡羽大法师的通言观音。而凡羽大法师只与皇族和三大门阀的最高层接触,而联系人只有赵媖。 这老神棍能把太长公主控得如此,真是让苏御无语。只感叹梁朝人太迷信,而老神棍运气太好。就比如让一群贵族去给曹玉簪分娩助威那件事,他白捡了一个大便宜。回头还要让苏御唐灵儿去给他磕头,求赠法号。苏御感觉很是晦气。 “姑姑误会了,哀家并没有迁都的意思。只是觉得宫中人丁不旺,少了人气。或许这也是哀家常做噩梦的根源。所以哀家有意引一些皇族进宫,增加人气。” 原来曹玉簪又是在出幺蛾子,不过她这次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想当年陈太后也这样干过。而且陈太后邀请的范围比曹玉簪更广泛。比如唐灵儿就被邀入宫,还在长乐宫住了仨月。从那以后唐灵儿就成了长乐郡主。只是唐灵儿不喜欢这个封号,也不允许家里人这样叫她。 就因为这三个月,外面风言风语可不少。有人说,这本是天赐帝的意思。现在只有苏御最能证明唐灵儿清白,故而苏御也不往心里去。 随后赵媖开始掰着手指头数各位亲王郡王家未出阁的大姑娘,一下子数了十几个。说,让她们进宫生活,让宫里热闹热闹。曹玉簪同意了。 这些事说完,曹玉簪又说要冲喜,给大兴皇帝定个娃娃亲。 这种事正是赵媖喜欢干的,精神头来了,一连提了十几家。可曹玉簪都不满意。后来曹玉簪指着唐灵儿的肚子说:若是个女儿,便是未来大兴皇后。 苏御一阵脑仁疼,可此时说什么都没用,而且现在还不确定是不是女儿。 而从始至终,男贾国送来的小公主完颜清都没被这帮人提起过。他们就好像把那个小蛮女给忘了一般。 或许是被南晋给骂怕了,或许是别的什么原因,大梁皇室并不希望胡人小公主来当大梁皇帝的正宫。 …… 天黑了,夫妻坐车回家,路上二人看起来都不大高兴。 在离开之前曹玉簪还说:若真是个女儿,过了百天就要送进宫来,哀家要亲自培养。 也就说,那孩子是给她生的,苏唐夫妇为此非常不爽。可同时又找不到推托之词。都说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女儿当上皇后,不正是家长们应该期待的事么? “曹玉簪没安好心。”唐灵儿抱着肚子说:“大兴皇帝才七个多月,距离选妃还远着呢。这期间随时都可能有变动。而我们的女儿却一直留在宫里伺候她的儿子,这岂不是婢女的待遇?就算曹玉簪对她好点,也不过是后娘能给的待遇。就像那赵凉君一直也胖不起来。而她想把咱们的女儿带进宫中,我看更多是冲着你去的。她知道你心肠软,对毫不相干的穷孩子都心疼,那就更别说自己的女儿了。” 苏御揉了揉额头:“梁朝的皇后从来都不是好当的……” 唐灵儿一愣神:“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来她有些误会了,苏御直言道:“我也不想让女儿进宫。” “哦,那等哥哥……” 遇到难题,唐灵儿习惯性地想起了她的哥哥。可她突然觉得,这件事找唐振没用。唐振作为门阀老大,他在面临重大决策时,是不受感情影响的。他会觉得这是一个好事。还有一种可能,他会让这个皇后候选人姓唐。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是曹玉簪。这个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小寡妇,到底还能耍出多少花招来…… 她成天憋在宫里,那么多政务压着她,她还能抽空琢磨人,难怪她总睡不好觉。 …… …… 厚载门,正阳午时。 客流密集,熙来攘往。两匹白马拉着一辆红帷幔四轮马车,缓缓驶向城门。 这大热天的,马车竟裹得这般严实,此怪象吸引了城门卫兵的注意。有卫兵过来检查,伸手欲掀门帘,却见一只白皙的手伸了出来。 好漂亮的一只手。 食指上一颗黑莲花戒指,更显得这只手的主人格外神秘。 手的主人说话了:“妇人刚刚分娩,甚是怕风。”说话间,那只漂亮的手一翻,一颗金币落在兵丁手里:“军爷您看,襁褓小儿在此,妇道人家不敢骗人的。” 收了钱,当兵的顺着车帘缝隙向里面扫了一眼。果然有襁褓小儿。 而除了漂亮妇人和小儿,车里没什么大物件。当兵的一挥手,放马车进城。 马车刚进入厚载门,一颗人头从女子的裙下滚了出来。 …… 西市全面整修,烈日下暴土扬长,放眼望去,都是些大汗淋漓的汉子。 仿佛废墟一般的西市,只有零星几个原本就颇具规模的馆子被保留下来,也因其它馆舍推倒重建,这几家馆子的生意格外兴隆。 其中一家馆舍门楣上挂着“三合镖局”的字样。据说这是一家新成立的帮派,主业镖局,副业武馆和酒馆,是由蓬莱会、相州武团、兄弟盟联合成立。 至于这栋楼和后面的院落,则是从最不会做生意的康亲王手中所买。 在得到成立西市的消息之后,财阀、皇商涌进厚载坊,那时康亲王也派管家来参与购买。结果刚入手的馆舍,就以二倍的价格卖给了“三合镖局”。怎说康亲王不会做买卖,如果他再坚持一个月,卖价最少还能提高三成。而且现在房价还在涨。 之所以三家会合并,是他们意识到洛阳城中老牌墨家依然强横。这次面对花听风的正面挑战,三家觉得还不如联合起来。把三派资源整合到一起,避开北市和南市,来到新成立的西市。 这期间,蓬莱会门主李群联系上财阀韩家,依靠韩家在西市保官场。 兄弟盟盟主倪布已经开始接镖上路。 而相州武团门主陈谅请来一名神秘人,专门对付不可一世的花听风。 约好今日会到,李群、陈谅带领一众人,从巳正就出门等候。 烈日炎炎,站在门口的人都快烤焦了,滚烫的黄土上,散发着氤氲蒸汽,让远处的景象变得模糊。 这时两匹白马拉着一辆红帷幔四轮车出现在坊署门口,马车稍作停顿,向三合镖局而来。 虽然未能看到车里的人,可陈李二人还是对视一眼,脸上绽放笑容,向前奔去。 二人迎上马车,见是一精明小童在赶车,陈谅恭敬问道:“敢问是幺姥的车吗?” 小童没说话,车里传来女子的声音:“是小谅么?” “哎呀!幺姥!”陈谅撩袍跪倒在车前:“弟子陈谅,拜见师叔!” “呵,还用夜无良的老规矩呢。夜无良已经没了,你倒是不用这样叫我。搞得别人误会我是个男子。” 陈谅颔首道:“在弟子心中,夜无良永远都在。” 这时李群行礼道:“晚辈蓬莱会李群,拜见幺姥。江湖上好多门派都称女长辈为师叔,小李也是懂的。” “哦,李群…,蓬莱人。那你认识老剑客李不群吗?” “正是小李家父。” “他还好吗?” “已经过世三年了。” “哦…” 被唤作幺姥的女人,年纪已经不小了,可她看起来仿佛刚刚三十出头,比这三十八岁的陈谅看起来更要年轻。这也正是内功大成者才能表现出的异象,而且一定是在年轻时就已经登上九层境界。 幺姥是夜无良前门主猛霆的师妹,也是花千束和朱雀的师叔。 想当年夜无良与红黑神教实力旗鼓相当,可当猛霆退出江湖并把夜无良卖给袁昆时,幺姥、朱雀、夜灵魅、风百魅、风无魅等一大批高手隐退或宣布离教,留给袁昆的只剩下夜来风、夜无影那些二三流弟子。 后来袁昆在江湖上用钱请来的一群人,虽也不乏好手,比如雷瘟乾门下弟子鬼见愁、鬼头鹰。可这时的夜无良,已经不是以前的夜无良。包括袁昆自己也承认,自己只不过是买了个残次品。 众星捧月一般把幺姥请入三合镖局。 瓜果梨桃、甜冰、热茶一起摆上,请幺姥和赶车小童使用。一打听才知道,这赶车的十一二岁小童,竟然是幺姥第十个孩子。而幺姥怀里抱着的,是第十九个。 幺姥最爱生孩子,但孩子的父亲是谁却没人知道。或许连幺姥自己都不知道。她看上谁,就要与谁生。不生就杀人。生也杀。总之她的孩子没有父亲。 幺姥坐下,陈谅带领陈敬尧等儿子和门下弟子给幺姥磕头。蓬莱会一众人不磕头,也行鞠躬大礼。 幺姥邪魅目光在面前一群男人脸上扫了扫,眼角显现出失望神色。很显然,这几十个人没有她看上眼的。 随即他们聊起眼下形势。 最后陈谅恳求道:“恳请幺姥帮帮忙,去找那花听风说说。凭借幺姥的面子,想必花听风必然取消擂台。” 幺姥摆了摆手:“我已隐退十年,现在还哪有面子可言。另外我也没有求人的习惯。既然陈千缶的徒子徒孙如此猖狂,凭借官身欺人欺到这种地步。可他们好像忘了,在我这样人眼里,官府只是个屁。” 第五三九章 无法保证 北市,京都最繁华的地方。 随着外地富人的大量涌入,这里更是寸土寸金。 闹市街边一座丈宽门市,只要手续齐全,就能卖上百万。 而苏御去年在美伶馆投资四千万,如今已有人给价一亿两千万。可苏御却毫不犹豫的拒绝了。苏御觉得这样的黄金地段,将来还能再翻不止三倍。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苏御已经财富自由。哪怕这些产业都被郡主没收,苏御依然是个有钱人。这时他的人生目标也在发生转变。 在家里,苏御希望见到所有人都开心,无论是夫人、老奴、丫鬟、剑客、青衣武打。如今家里最大的难题还是如何才能把冯瑜带回郡主府,而又不让郡主生气。如果是与郡主撕破脸把冯瑜带回来,这不符合苏御的治家理念。 所有人都高兴了,让夫人不高兴,这岂不是本末倒置。 弄那个商业街,本质上也是在帮郡主运作私产。凭借建立西市的东风,捞一笔好钱。总不能看着这样的好机会白白错过。 当然喽,苏御也会背着唐灵儿从中捞取一些好处,比如那五进五出的圣火教旧址,还有商业街口的苏家酒楼,还有租赁八角楼时与欧阳镜的假账猫腻。虽然这样做有些对不起郡主夫人,可郡主那么抠,苏御也只能出此下策。 离开家,苏御要为曹玉簪的夺权大业做考虑,同时这也是在为唐振做事。可苏御对曹玉簪的帮助是有限的,尽量克制自己不要参与太深。如果曹玉簪是一只八爪鱼,苏御只愿意当其中一条触角。曹玉簪也已看清这一点,想必她不会把所有宝都压在苏御身上。 “花师兄已经三天没看到人了。”苏御来到红黑寺,召集众人开会:“内侍省、锦衣卫那边我都打过招呼。他们在找,神教这边也在找,可都没有下落。我感觉问题有些严重。唐怜,你是怎么安排的?” 唐怜道:“道儿上能打听的都打听过了,完全没有七师兄的消息。” “怎么,七师兄凭空消失了?”苏御皱着眉头:“先不管别人查得怎么样,咱们先把七师兄的仇人捋一捋。大家把知道的都说出来。” 不久后苏御有些头疼。 经过一群人的回忆,花听风的潜在敌人有几十号之多。这可真是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这多年来,花七侠天南海北搞事情。连江南和川蜀他都去过。据说还与峨眉派的什么仙子有过一段轰轰烈烈的恋情。 “这……怎么查?”谭沁儿感到难办。 苏御揉了揉额头:“先从洛阳查起。” …… 一个脏兮兮的陋巷小童,十岁左右,衣衫褴褛,披散着头发,猛地抬腿跨过红黑寺高高的门槛,闯入双神大殿。 有知客僧上来问话,小童举着鼓鼓囊囊的油蜡纸信封说:“我要见苏御。外面有坐马车的婆婆说,把信交给苏御,苏御能给我十个钱。” 当时苏御正在开会,准备在洛阳城内对花听风的仇家逐一排查。而这时见到了小童。 江湖有三忌,出家人、妇女、儿童。如果是妇女带着儿童,更是忌讳中的忌讳。因为出冷招的往往不是妇人,而是那个看起来天真烂漫的小孩。 苏御看了看小童,目光里充满野性。旋即在小童举着的信封上扫了一眼,那信封里装有异物,看起来有些可疑。而这时江湖经验老道的屠彪和马修都在给苏御使眼色。 “你把信封拆开给我瞧瞧。”苏御没接信封而是对小童说了一句。 小童道:“那你给钱吗?” 苏御道:“你替我拆开信封,我给你二十钱。” “那先给钱。”小童一脸严肃。 苏御抓了一把钱,放到几案上,虽然没仔细查,但能确定一准超过二十钱。 小童伸手要拿,被苏御用手按住。笑了笑说:“你先拆信。” 街头顽皮小子,伸手撕开油蜡纸信封。紧接着见到软囊囊一物从信封中滑落而出,上面还带有血渍。把小童吓了一跳。看来他也不知那是何物,还半蹲着看了看,用脚尖踢了踢。这时才有一封信从信封中滑落而出。上面寥寥几个字,就算不拿过来,苏御也看得清楚:“夜无良凤尾鵟,借花听风此物一用,用过归还。” 苏御观之一惊。 众人聚拢过来,也是一惊。 大殿里爆发惊呼之声。 “这下惨了,花师兄也变成太监了。”苏御咕哝一声,用手一拍额头。 小童不管那些,抓钱就想跑,却被唐怜一把抓住:“小子,信是谁给你的!” 小童见唐怜目露凶光。倔脾气的小家伙有些胆怯,但也不服气地甩了甩肩膀。可他无法挣脱唐怜的鹰爪手力,于是高声叫道:“是一个坐马车的婆婆送给我的。” “那婆婆长什么样!”唐怜厉声问道。 “他戴着帷帽,我看不清!”小童依然不驯。 “身上有没有其它特点?” “我没仔细看!” 唐怜手掌一翻,“啪!”一个耳光甩在男童脸上,呵叱道:“说!” 小童哭了,嚎道:“没有就是没有,你打死我我也没看见!” 这时马修走了过来,劝开唐怜,蹲在小童面前,温和笑道:“别害怕,叔叔再给你十个钱。不过你要再想想,想到一处特点,我才能给你钱。” 小童不哭了,想了想,突然眼前一亮:“她右手二拇哥上有一颗戒指,是黑色的,看起来像朵花。” …… 小童走时,苏御递给颜小乙一个眼神,轻功见长的颜小乙迅速跟上。 有黑袍僧人打扫一下石板地面,众人情绪低落坐在那里。 现在不用出去找了,肇事者已经主动把消息送上门来。 苏御沉声问道:“谁了解这凤尾鵟是何许人也?” 屠彪道:“我知她是老一辈夜无良弟子,猛霆的师妹。我还听说她是一个瘾女。专门挑相貌好武功高的男人下手。男人不从,杀;她得手,也杀。她从十几岁就开始生,生了许多孩子,可那些孩子后来都哪去了,却不得而知。她还有很多江湖传说,大多与这种事有关。猛霆退出江湖之后,夜无良一二代弟子中的好手纷纷退出教派。那时她也离开。” 屠彪叹了口气,攥紧拳头:“再次出山,就对我教下狠手。” 苏御想起朱雀,不知为何有些后怕起来:“夜无良为何那多女弟子?” 屠彪道:“夜无良的武功来自猛霆的母亲‘夜孤鸿’,包括凤尾鵟在内的夜无良一代女弟子都是夜孤鸿的徒弟或义女,因此夜无良的武功多是阴性。猛霆之所以厉害,是因为后来又拜了一名隐士为师,学了一套全阳功法。随后他又根据所学全阳功法,将夜无良一些武功进行修改。” 苏御想起了“摧骷手”,但并未多想,而是道:“我去见见朱雀,看她能否联系上凤尾鵟。” 唐怜道:“还是我去。” 谭沁儿纳闷问道:“为何是你去?” 唐怜情绪低落,晦涩道:“我担心凤尾鵟就藏在万花楼里,还是女人去更方便一些。” 唐怜坚持要去,她担心苏御也被凤尾鵟抓走,可苏御没听她的。 不过苏御也并非没有防备,不但带着唐怜,还把谭沁儿和疯奴一起带上,直奔万花楼而去。 凤尾鵟与陈千缶是一个辈分的,早有妖功举世闻名,而凤尾鵟再度出山,逮到的第一个人,竟是顶级轻功高手花听风。苏御当然不能大意。可只要把疯奴带在身边,苏御还真就没什么好怕的。 这家伙疯疯癫癫的,反而更具有隐蔽性。只要他不发火儿,没人能看出他是个高手来。凤尾鵟看到谭不疯,她也不会放在眼里。如自己真的能把凤尾鵟勾引出来,这竟然还是一个“美人计”。苏御倒是从来没想过还会有今日一遭,可既然赶上了,不妨一用。 七师兄被人逮去了,还被割了那物,唐怜满脸悲愤。一路无话,直接来到万花楼顶层,朱雀屋里。 朱雀端坐榻上,脸上没有温度,她嫌苏御带来的人太多了。 苏御将今日之遭遇与朱雀说了,朱雀的脸色更加阴沉:“你们找我,是想让我把师叔的地址透露给你们吗?你们是想让我出卖同门?别说我不知道,就是知道,我也不会这样做!” “姐姐误会了。我们从没这样想过。”苏御郑重道:“只是希望姐姐帮忙,当个传话人罢了。我们知道姐姐八面玲珑,想办此事并不难。另外请姐姐放心,我神教绝不跟踪。姐姐办事,苏御信得过。” 朱雀冷哼:“你信得过我,我也信得过你。但我的条件是,必须在我的地盘谈,不许有人撒野!” 朱雀把话说到这份儿上,就算是答应了。虽然口气硬了点,可人家要照顾自己大总鸨的面子不是。如今大姐姐划了道儿,当然要给面子。可朱雀也不知道凤尾鵟在哪,她想邀请凤尾鵟来万花楼,也是需要时间的。朱雀让苏御回家去等消息。 这时唐怜说,要保证花听风活着。 朱雀却说:我无法保证。而且丑话说在前头,若凤尾鵟真的肯放过花听风,外人从她手里买命,最低两千万。凭我的面子,也最多免去一半。她是绝不会白白把命还给你们的。 第五四八章 沁儿捉鬼(下) 一来到裕王府,谭沁儿就发现疯奴有些不正常,不像平时那般听话了。他十分亢奋,像头疯牛似的在废墟中到处乱撞,嘴里还嘀嘀咕咕,说什么要找到那个拿剑的人。 疯子到处跑,总感觉他是真的看到了什么人。可谭沁儿和赵纯就跟在他身后,找了好一会儿也没看到拿剑的人…… 当时姑娘有些心虚,心想:莫非有什么东西,他能看见,我看不见? 听说有些东西正常人看不见,可小孩、疯子、猫狗却能看见…… 想到这里,沁儿姑娘感觉脊背发凉。 “子曰,我们走错了。”赵纯指着南边说:“他们在南边打,我们在北面晃什么呢?” …… 听到打斗争,便知情况紧急,赵旻发狠挖掘。见坛子可以搬动,他将手里铁铲丢到一边。双手抱住那小水缸大小的坛子,想从坑里跃出。 可金子太重,纵使他内力不俗,依然抱不稳。于是撕开衣衫,打结成绳,捆绕坛子背在身上,从坑里往外爬。可他刚爬上来,就见到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冲了过来,那男人头发蓬乱,双拳攥紧,怒目放光。 赵旻咬了咬牙,运集内力,已做好战斗准备。 可是疯子盯着赵旻看了一会,他又走了…… 赵旻长出一口气,这时又有两个人跑了过来,一男一女。女的一身劲装,一看就是江湖人,可她身后却跟着一名锦衣少年。 二人紧跟那疯子跑了过去,就好像没看到赵旻一般。赵旻背着小水缸那么大的坛子站在那里,感觉自己被忽视了…… 可那少女刚走过去,又转过身来,盯着赵旻看。 赵旻觉得不妙,二话不说,撒腿就跑。 “小贼!你给我站住!”谭沁儿一边跑一边嚷:“红黑神教女侠谭沁儿在此!惩奸除恶,替天行道!” 妮子不是瞎喊。平时她干坏事的时候,她可从不留名。但这次不同,她觉得这次是露脸的机会。在功勋街捉鬼,逮住小贼,给自己和门派争光。 赵旻功力远在谭沁儿之上,可沁儿姑娘身法不慢,而当时赵旻背后的坛子足有几百斤重。用不多时,少女就追上赵旻,伸手去抓坛子。 突然一道剑光在少女手前一闪,随即见到一身材高大的英俊男子出现在面前,那人手中没有剑,只是身后背着剑,却徒手打出剑光。 谭沁儿能感觉到,这人已经手下留情。刚才男子完全可以切断沁儿的手腕,可这男人没有那样做。只是站在少女面前,拦住去路。 “不知是哪条道上的朋友!”谭沁儿抱了抱拳。 “龙啸天。”龙啸天直言道:“只求姑娘别再追下去。另外我可以告诉你,这不是偷,而是拿自己家的东西!” 说罢,龙啸天保护赵旻一起向外退,可这时赵旻却向南望了一眼,道:“龙兄,我家小姑还在那面。” 龙啸天一甩袍袖转身:“有我接应!” “嗷——!” 突然谭不疯冲了过来,他不是奔着赵旻,而是奔着龙啸天。 谭沁儿一惊,想喝止,却发现疯子完全不听话。 谭不疯一见到龙啸天,瞬间浑身冒火,此时的疯子就像那日楚无霸偷袭红黑寺时的状态。 不知他修炼多少层的“大力金刚”,当他狂暴时,身上氤氲气息泛起红光,好似浑身冒火。 龙啸天见到“鬼无仇”,并不感觉震惊。 其实龙啸天早就来了,在赵旻找他的时候,龙啸天就站在残楼废墟里观望。 龙啸天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只有见到鬼无仇他才跳了下来。鬼无仇感受到龙啸天的气息,瞬间暴怒,撞破围墙就冲了进去。龙啸天想引他离开,可这时赵旻在坑里运气发力往上爬,当时赵旻比龙啸天散发的气息还要大,而他身上也是“独孤”气息,于是又把疯子引到了那边去。 当时龙啸天也是一阵无语。 谭不疯见到龙啸天,原地跳起,一条火线冲来,一掌击出。那一掌爆射火光,火光中闪现一道三尺多长的掌印。 龙啸天不躲不闪,左腿向后猛地一跺,伸出手臂,一掌还击。 两股气息撞到一起,只听“嘭”的一声巨响,一阵邪风贴地而起,把奔跑而来的谭沁儿和赵纯崩飞出去,纷纷落入草稞之中。 “我的妈妈呀!子曰,摔死我了!”赵纯这混小子在草稞里打了个滚,爬起来想跑,刚转身他又转了回来,一把抓住谭沁儿手腕:“姑娘,跟我走!快走!我带你去金吾卫总衙躲避!子曰:要出人命啦!” …… 真是倒霉催的,当时谭沁儿要冲过去阻拦,可因为距离近,而被崩了个天旋地转,随后她就被赵纯拽出去好远。 当沁儿姑娘清醒过来时,再去找谭不疯却找不到了,只听见王府废墟南面传来撕扯破布的声音。 当时把沁儿吓坏了,她以为是谭不疯在撕人。 可当沁儿跑过去时,见到的是龙啸天在撕人,抓住一个,一扯,那人就被裂为两半。 这一幕把谭沁儿和赵纯吓得目瞪口呆。 龙啸天早有威名,可只是听说,未曾见过。今日一见,真的让姑娘看到高手了。杀人如同碎鸡一般,一手抓住脊梁骨,一手扯住脖子,一拔,那脑袋带着一截脊椎就丢飞出去。 龙啸天将一名寿衣少女从人群中救出,随即一起逃出王府,闪身不见。 道光坊里突然响起号角声,豹骑卫队冲出来,可已经迟了。赵亚夫大怒,质问巡街骑卫,为何早不报来?骑兵卫说:是济亲王赵纯说的,他们在这里闹着玩。 赵亚夫找到赵纯,赵纯这人倒也诚实,他承认他说过那句话。 赵亚夫好是无语。 发生这样大事,总不能没有责罚,于是那倒霉的骑兵卫被带回衙门杖二十。 至于济亲王,只能写一封折子上报内侍省,再由内侍省交给太后处理。 …… “坏了,不疯丢了……” 一开始谭沁儿以为谭不疯被龙啸天打死了,于是她就在院子里找尸体,可是找了半天也没找到。 这时赵纯唤来家里奴才,帮着一起找。一直找到天亮,把废墟翻遍,还是没找到。 沁儿姑娘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蔫了。 赵纯坐在一旁打瞌睡。 有小太监跟在赵纯身边,一个劲劝小王爷回家,可赵纯却不肯走,扭过头来对谭沁儿道:“姑娘,一晚上没合眼了,要不你跟我回家。我请你吃瘦肉粥,我娘亲手做的,子曰饱食终日嘛。总不能不吃饭的。” 姑娘哪有心情吃饭,叹了口气,起身就走。 赵纯眨眨眼:“喂,你真的不去我家吃?”扯嗓子喊:“你可要知道,不是什么人都能吃到我娘做的粥!” 谭沁儿还是不理他,继续往前走。 赵纯小跑追上来,拦住去路:“你出不去的!” 谭沁儿站住脚,冷着脸:“你怎知我出不去?” 赵纯得意道:“在道光坊,我说你出不去,你就出不去。不信你去坊门试试看。” 沁儿没着急与他争辩,而是走出王府废墟看了看。由于昨夜龙啸天下了杀手,导致今天道光坊里增派人手。别说四个坊门,就连坊墙附近都开始增设望楼。看样子赵亚夫是下狠心了,以后道光坊望楼的数量会因此增加数倍。 自己是偷着进来的,现在想出去,由于没有坊门记录,一准被逮住。可姑娘不想跟这个嬉皮笑脸的王爷回家,总觉得这小子不怀好意。 就在姑娘犯难时,一辆骈车驶了过来,两匹红缎子似的高头大马拉着车。马车停在裕王府门口,苏御撩开门帘走出来,站在车上向府里了望。 “咦?”沁儿姑娘轻疑了一声,随即嘻嘻一笑,跑了过去。 赵纯也跟着跑。 “喂!你怎么来了?” 苏御低头看了看谭沁儿,苦笑一声:“天还没亮,唐怜就派人找我,说你带着谭不疯半夜跑出去,结果谭不疯自己回了红黑寺,而你却没回去。我又听说道光坊昨晚出事,我就猜你在这里。” 苏御跳下车,掸了掸姑娘头上的灰尘:“还不错,人还活着,也没被逮起来。” 这时赵纯背着手走过来。这小子也是近亲结婚的产物,但他不像唐丸那么丑那么顽劣。如果他不说话,看起来倒像个正常人。毕竟是个亲王,拉下脸来,气派还是很足的。 “若没记错,你是唐表姐家里的,姓苏,对?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我要带着她去我家吃饭。喝我娘亲手做的粥。” 苏御眉毛一挑:“提醒殿下,突然带一名陌生女子回家,公孙太妃会很不高兴的。若是被荥泽公主知道,后果可能更加严重。” “你…,你这是什么意思?恐吓本王?” “不不不,岂敢恐吓殿下。只是好久没去见见韩浩驸马了,今日来道光坊倒也顺路。我这就去公主府里坐坐。” “唉!姓苏的,你可不许打我的小报告。要不这样,你跟我回家一起吃。” 第五五零章 识时务者 掌灯时分,犁万堂来到紧挨徽安门的道政坊,身后带着两个蒙面人。二人都是高大身形,其中一个人只有一条胳膊。 路过坊门时,坊署小吏见老貂寺紫袍衣衫,便立刻行礼,却不询问入坊缘由。而犁万堂完全不理他,带着两个人大踏步走过坊门。 老貂寺走了,坊署官员冲出来,照着小吏皮股就是一脚:“兔崽子,我是怎么教你的!见到紫袍貂寺要行大礼!” 小吏挠了挠头:“俺在北市也干过,怎没听过这样规矩?” 官员抬手一个巴掌:“这里能与北市一样吗?你个蠢货!” 那官员的说话声很大,似乎是故意想让犁万堂听到。可犁万堂对那些话完全没有反应,继续向西走去。 在道政坊的最西北角,那里有一座五进大宅院。而这也正是去年洪盾安置龙啸天的地方。 三个人走进大院,犁万堂在地面上看到一些划痕。 通过这些划痕,他能判断出,龙啸天曾在这里与一名刀客比武。二人都是相当不俗的实力。可是老貂寺走到这些痕迹的中间,轻轻一跺脚,方圆一丈之内,两寸土猛然鼓起再落下,仿佛被铁铲翻过一般,那些划痕消失了。 “犁总管的内力之高,让楚无霸佩服得五体投地!” 楚无霸这句话并非完全是恭维,因为他是真的佩服。包括站在一旁的自认为内力不俗的齐锻钢也是如此。 犁万堂微微转过头来:“我留你们在这里,还会给你们钱。从此你们爱杀谁杀谁,但有一个前提,必须让我先知道。” 楚无霸道:“给犁总管办事,规矩我们还是懂的。” 犁万堂立刻道:“不,不是为我办事,而是为你自己。以后你的所作所为,与我没有关系。” “是是是。” “还有,你要记住,曹太后对‘墨吃墨’一向宽容。你在十杀门、四方会、红黑寺犯下的罪行,都可以一笔勾销。只要你们别找太后手下人的麻烦,任何人你们都可以杀。这也是我要提前知道你们要杀谁的原因。千万别误伤自己人。” “那是,那是。楚某一定会办到。” “那就好。”犁万堂掏出一把钥匙交给楚无霸,扭头走了:“识时务者为俊杰。” …… …… 苏御心系花听风,经常去锦衣卫九神殿打探消息。没得到什么消息,又去内侍省打探。听说最近姬公公不在,苏御便知二师兄正为这事全力在办,于是稍微宽心一些。再去北市与唐怜、屠彪等人见面。然后就去见太后。 这样忙碌,苏御已连续五天没去小街,孔雀楼里的一位大姑娘闷闷不乐。 反观二夫人上官氏却整日喜笑颜开,据说最近有好多富贵人家来孔雀楼提亲,多是冲着上官氏。 上官氏虽喜,却没答应。只对媒婆说,我虽寡妇,但眼中只有雄鹰猛虎,伺候不得普通家雀野狗。当初嫁给孔硕,因为觉得孔硕是一只雄鹰。他虽长我许多年纪,但不嫌弃的。如今找不到比孔硕更好的,宁愿守寡一辈子。 当然,也有给孔婷提媒的,并且各个都是身份不俗,可孔婷回绝得更为干脆。而孔婷给出的标准,几乎就是苏御的标准。 虽然姑娘说过不做二房。可不久后小街上谣言四起,说上官氏携孔家大女儿,一起伺候苏姓官人。面对诸多谣言,上官氏和孔婷竟无动于衷,从不反驳什么。 可上官氏身边有一名厉害婆子,十几岁时就伺候襁褓里的上官晴儿,后来配陪嫁来到孔家。那婆子是眼睛里不揉沙子的,一听到有人说她家小姐坏话,立刻瞪目如铃。刚才在街上与一多嘴的婆娘大吵了架,险些动起手来。 婆子回到孔雀楼依然愤愤不平,把菜篮倒空,便与上官氏说起这事。 上官晴儿道:“我的老姐姐,为这事把你气成这样,我看也是不值得。要说这人心就是这样,见不得别人好的。别说我与苏玉人没什么事,便是有事又如何?我是寡妇,还不是正室,守孝期早就过了。我爱跟谁跟谁,没人管得着我。那帮婆娘嫉妒我有钱,又有玉人帮衬,就让她们嫉妒去。气死她们活该。” 婆子歪着脖子坐在那里,一脸委屈:“咱家小姐也不过二十八岁,凭小姐模样、身家,再找个棒小伙子也不难。” 上官晴儿道:“我不是那种没男人就活不成的女人。你也看到了,玉人那般好的,我也不曾失了体面。婚我结过了,儿子也有了。如今我儿住在长安郡主府,那便是长安郡主半个儿。将来我儿长大,背靠门阀,必然前途无量。” 婆子皱眉。很显然婆子有不同看法,可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 八月初,孔婷坐着小轿来到清化坊。姑娘虽然有些身子不舒服,但也一定要来。给郡主干娘请安,还要在后院东耳房小住两日。 要说孔家大小姐真是大方人,每次来都带着礼物。不仅送义父义母,还要送家里的下人们。尤其是胡荣、老黄、林婉、王珣,更是格外照顾。 见孔婷来了,家里老小奴才都要称呼一声“咱家大姐儿”。 酉正时分,苏御离开后殿,回到郡主府。一进门就见到孔婷的小轿子放在门里。两名轿夫住在一进院倒座房里。无论如何,他们这种人是走不进二道院的。靠近月门都不行,会有望楼剑客训斥。 苏御走向霄凤阁,正见到孔婷在院子里带着孩子们玩耍。见苏御回来,孔吉蹦跳而来,拉着他爹的手说,姐姐来了。 这时孔婷也笑脸迎了上来,刚要说话,听到楼上王珣喊了一句:“郡主唤你们上来,赐予饭食。” 要说王珣这该死的,真是掐时间的好手,专挑姑娘要张嘴还没张嘴的空当,搞得姑娘略显尴尬。苏御晦涩一笑,让孔婷先上楼,苏御转身,说去小西楼洗漱一番。 其实苏御并非一定要洗漱,而是要把一个物件放起来。那是情报处长邱垚送给苏御的一份名单和一个小木匣。这八棱小木匣到底是干什么用的,邱垚也不知道。但据他推测,应该很重要。因为丢失木匣的人很着急。而邱垚心里犯坏,那人越着急,邱垚越不拿出来,反而拿给苏御看。希望苏御能参悟木匣的秘密。可苏御也不知道,只说带回家去研究研究。 这邱垚果然是个能人,他不光在四处寻觅京统特务,他还凭借太监身份,发现了曹玉簪的另外一支秘密特务部队。 苏御早就断定曹八爪不会把宝都押在自己身上,如今有了邱垚提供的名单,更是坐实了这件事。 打开房门,把小木匣藏好,这时听到登楼梯的脚步声。脚步有回音,还以为是老黄,可当苏御扭过身来,看到的竟然那是老貂寺胡荣。 胡荣刚走到门口,正准备施礼叫门。 苏御直接道:“荣伯有何指教?” 老貂寺笑了笑:“郡马爷手里的那个盒子从何而来?” 苏御苦笑摇摇头,把木匣从抽屉最底层翻出来道:“是一名手下人发现并送给我的。” 老貂寺走过来:“能让老奴看看么?” “哦,当然可以。” 只有巴掌大的小木盒,落到胡荣手中。打开盒子见到一张纸,可老貂寺对那份名单视而不见,又把盒子盖上,还给苏御,问了一句:“这是太后或犁万堂送给郡马爷的?” “不是。” “哦…” “荣伯认识此盒?有什么讲究吗?” 胡荣笑了笑:“并非老奴故弄玄虚,而是有些事告诉郡马爷,比不告诉更好。这盒子不属于郡马爷,那就最好还回去。留在身边,没有好处。” 老貂寺搞得神秘兮兮的,苏御越发感觉神秘而好奇。这就好像童话故事里,嫁给蓝胡子的女人面临的境况,到底要不要打开那道门。 苏御笑了笑:“荣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留在清化坊不只是因为照顾郡主。” 胡荣也笑了笑,笑得苦涩:“郡马爷猜对了一半,以前我不是,可现在是了。我只希望在我死之前,看到的都是郡主的笑脸。人老了,看不得悲伤,尤其是生死离别。慈威唐皇后、长夏公主,都是我从小儿伺候大的。可她们一个一个离开我,真是让人……,哎,我不想再看到有人离开了。” 高祖唐皇后、慈威唐皇后、孝烈唐皇后,唐氏门阀培养出来的三位皇后。其中孝烈唐皇后是唐灵儿的七姑,而老貂寺口中的慈威唐皇后是唐灵儿的姑奶奶,万隆皇帝和长夏公主的生母。 简单点说,老貂寺胡荣在慈威唐皇后身边,就好像曹小宝在曹玉簪身边一样的感觉。 说到后来,老貂寺眼眶湿润,指着那盒子说:“不管这盒子从何而来,老奴奉劝郡马爷,还是送回去。别参合进去,进去就是一辈子。” 第五五二章 老当益壮 曹玉簪被叔叔曹圣痛斥一番,并把她私下成立的“特统”一并铲除。所谓“特统”,是曹玉簪按照“京统”模式复制的一个特务机构。也正是这个机构完成了向安西大将闵悦传递消息的使命。 特统比京统覆盖面积更大。三位老亲王、三门阀都是曹玉簪要打击和控制的目标。可她操之过急,终于还是露出马脚。而她的野心触怒了三位亲王,还有亲王背后的那个人。 曹圣这次来见曹玉簪,更好像是宣读“最后通牒”。若曹玉簪不知收敛,还对军权抱有幻想。三位老王将废黜太后,甚至废掉大兴皇帝,拥立庚亲王赵准或康亲王赵棣。 与此同时,三位老王将曹玉簪派去庚亲王府的冷宫太监张高逐出王府,此时赵准已解除禁足处罚,重新披上王袍,戴上王冠。 现在,曹玉簪倒是觉得自己被打入冷宫,心灰意冷,连早朝她都不上了。 …… 长秋宫,飞香殿。太后仪态懒散,双目紧闭,对身旁爬行到榻边的小皇帝不管不问。 眼瞅着只有八个月大的孩子即将摔落,外出归来的曹小宝猛冲过来,将皇帝扶住。 曹小宝带来的风声,引得曹玉簪微微睁开眼皮,恹恹地翻了个身,继续躺着。 感觉她好像丢了魂似的,只剩下一副美人躯体撂在那里。 这时犁万堂从外面走了进来,叮嘱曹小宝两句,曹小宝不情不愿的抱着孩子离开。 曹玉簪依然躺着,背对着犁万堂,只是轻轻敲击手指,让犁万堂知道她还醒着。 待曹小宝走远了,屋里只剩下两个人时,犁万堂沉声道:“若太后早听老奴的,就不会招来此祸。” 曹玉簪的手指不动了。 犁万堂又道:“在老奴离开的这段时间里,太后启用了几个新人。这批人中,就有双面人。” 曹玉簪转过身:“现在查出来又有何用?” 犁万堂道:“当然有用。如今三老亲王还没打算对太后动手,只是放开赵准,威慑一下太后而已。留下这些双面人,只要太后在他们面前表现出‘痛改前非’的样子,三位老王就瞎了。” 曹玉簪眯了眯眼睛:“我听赵棣说,要立赵准为摄政王。那我岂不是要被踢出大殿?从此就是他陪皇帝上殿,还有我什么事?” 犁万堂道:“赵准也没有兵权。另外太后怎把孟相给忘了?孟相与赵准的政见完全相悖,可谓一对冤家。若孟相肯去找三位亲王说说,太后垂帘听政的日子就会继续下去。现在唯一要防范的是西门真森。老奴听说,西门家又把西门王妃送回到庚亲王府,摆明支持赵准。” 曹玉簪叹了口气:“三位老王一定会权衡两家,可到底能不能保住我的位置依然两说着呢。我看,现在只有唐振能帮我。我让彭廷岳去长安办事,也不知办得怎样了。更不知唐振是否领我的情。其实我给唐振开的条件不低,他本来也想夺回河西四郡,可他穷,没钱打仗。” 犁万堂道:“以前没有特统的事,三位老亲王未必拦着太后打通河西走廊。如今特统的事暴露,太后再想拿钱支持门阀打仗,那就很难了。” 曹玉簪终于坐了起来:“京统那边,三位老王没察觉吗?” 犁万堂道:“不是没察觉,而是完全没当回事。他们甚至在笑话太后,每个关口弄几十个人在那里乱搞一通,其实一点用也没有。而他们的存在,更好的掩护了秘密特务。老奴以为,这条路一定能走到底。” 曹玉簪惨笑一声:“可是舅舅回不来,我何时才能拿住赵亚夫呢?” 犁万堂道:“娘娘,您太心急了。老奴曾记得,苏御给的时间最快是三年。可太后想要的是三个月。” “你认为,即便舅舅不回来,三年也能成事?” “老奴认为,应该是五年。” “你比苏御还不着急。”曹玉簪一皱眉头:“我一直搞不太懂,老亲王十分重视后宫肃静,可他们为何能容忍苏御经常去后殿见我?” “因为……” “你知道?” 犁万堂迟疑半晌才道:“因为他也是皇子,是陈梅流掉的那个。” “哦?”曹玉簪精神起来,坐直,迫不及待的样子用手指着犁万堂:“你详细说来,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 犁万堂继续道:“本以为能流死,可他命大,竟然活了下来。陈梅不舍得掐死孩子,就去求唐皇后。那时苏常胜正犯了死罪,后来在唐琼斡旋之下,免了他的死罪。就在苏常胜回华州老家的时候,把孩子带走了。” “哦…,我好像是明白了。”曹玉簪回忆着说:“仁宗(天赐帝赵崇)曾与我说过这事。那时万隆皇帝说娇生惯养的皇子不堪重用,不足以立为储君。于是让三家门阀各自从宫中带走一个皇子,当野孩子一样养活。那时说三个皇子分别是唐皇后、孟贵妃、西门贵妃所生。现在看来,唐家抱走的不是唐皇后生的。这也难怪陈太后干掉了另外两个,唯独留下了苏御……” “太后,您错了,苏御的情况更危险……” “哦?那是为何?” “孟家和西门家的皇子被害死,两家怎可能不报复。另外他们可不认为是陈太后干的,而是把矛头对准唐家。先后派几批高手去刺杀。只是陈逊、苏茂盛、黄顶天、吕长啸太厉害,才没让刺客得手。后来苏常胜给唐琼写信,说自己这个家快被人给拆了,求国公高抬贵手救救他。那时唐琼老了,另外那孩子也不是唐皇后生的,所以他不想因为此事与另外两家闹得太僵。于是就把秘密告诉了西门载驰和孟启,这才解除纷争。而从那时起,苏御被唐家提名立储的可能就没了,再后来也就成了唐家的入赘姑爷。” “哦,原来是这样……,那陈逊是谁?” “他是陈太后娘家老奴。其实这位老奴与陈太后关系并不很好。他本是伺候陈太后同父异母妹妹陈乔的。陈太后为了讨好万隆帝,就把妹妹介绍给皇帝,而陈乔也就是牧王的母亲,陈千缶的胞妹。陈逊一直认为,是陈太后害死了的陈乔。但出于对陈家老爷的忠诚,他又答应照顾这个孩子。另外陈太后是否还答应别的条件,老奴也不清楚。” 信息量太大,曹玉簪有些懵住了,凝眉回忆着什么,忽而低声:“这样说来,仁宗是知道苏御身份的……,陈太后当然更是知道,可是……,不对呀,在仁宗身体快不行的时候,陈太后为何不立苏御,反而是要立赵准?她还杀掉那些妃子,又把我引进宫里?” “这些问题,只能去问那个人了……” “何人?” “万隆皇帝。” “你说什么!你是在戏弄我吗?” “太后莫要惊慌,万隆皇帝一直没死。杀陈太后的命令,不是三位亲王下的,而是他。” 闻言,曹玉簪脊背发凉,长吸一口气,思忖良久,沉声问道:“他在哪?” 犁万堂郑重道:“太后是想杀他吗?老奴还是奉劝您快打消这个念头。张云龙、赵挺、公孙雄、赵亚夫、甚至包括您的叔叔曹圣,他们会在你动手之前动手。” “五大将是他的人?” “正是。”犁万堂停顿了好久,又道:“张云龙、赵挺,都是他的儿子。或许您的叔叔曹圣……” 曹玉簪感觉头晕,稳了稳气息才道:“这样看来,五年也未必够用,还是等他死了再说。你去告诉苏御,还是按照他的计划办事,一定要稳中求胜。另外你再告诉邱垚、李甫,他们那边可以停了。” 曹玉簪静坐在那里,又想到几个问题,问犁万堂:“三位老王知道苏御的身份,那唐振他们呢?” 犁万堂道:“唐振肯定知道,孟丹青和西门真森也应该知道。” “可我觉得唐灵儿一定不知道,她还经常因为苏御的出身耿耿于怀。”曹玉簪苦笑一声:“三位国公的嘴可真够严的,愣是没把这事儿传开。其实我倒是觉得没必要一定要瞒着。就好像张云龙,市井小儿都知道。又能如何?” 犁万堂道:“万隆帝的私生子太多了,如果都说出来,恐损国誉。” “可他不是私生子。”曹玉簪冷哼一声,又问:“当年陈充华为什么要流掉第二个孩子?” 犁万堂说,是唐皇后不让她生。唐皇后并不是针对陈梅,而是与万隆帝怄气。那段时间,宫里不止陈梅一个人被迫小产,但只有苏御这一个孩子活了下来。 曹玉簪又问,当初孟贵妃和西门贵妃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出宫,那唐皇后为何不送? 犁万堂说,唐皇后担心送出去的孩子会死,干脆拿苏御垫背。 曹玉簪问:苏御不是唐皇后所生,其他妃子不知道? 犁万堂道:唐后性格十分霸道,那时也是她与万隆帝闹得最凶的时候。唐皇后下令,各妃子产子都要送到她宫里,唤她为娘,不让生母探望。这其中就包括孟贵妃和西门贵妃的孩子。 一开始两位贵妃不肯交出孩子,唐皇后就派人去抢。硬抢到自己手里来。而当时宫中大内总管就是老貂寺胡荣。犁万堂作为胡荣跟班,陪着胡荣一起去抢。 那时皇后与两位贵妃之间也闹得很不愉快,常年不来往,互视仇敌。别说日常串门,就是重大礼仪活动,两位贵妃都托病不出。其他妃子也不敢走进长秋宫。唐皇后膝下那么多孩子,没人知道哪个是唐皇后所生。 孟、西门两位贵妃在宫里受了委屈,便找外戚帮忙。万隆帝受到来自孟、西门两门阀的压力,才说了那句“娇生惯养的皇子不堪重用”的话,借此托词强行把两个孩子抢出来,并送到门阀培养。 结果那两个孩子在陈梅夺权之后不久就都死了。那年苏御十岁。恰是苏常胜、苏常利、苏茂盛、黄顶天、吕长啸的巅峰期,陈逊虽老,但也老当益壮。 第五五三章 罪己诏 不知小寡妇吃错了什么药,沉寂一段时间,又突然兴奋起来,还大张旗鼓的发了一份《罪己诏》。 剪掉一缕头发,说自己算是死过一次了。为了埋葬她的这一缕头发,她要举办一场颇具规模的“葬礼”,对先帝和天下苍生谢罪。 每次参加这种高规格礼仪活动,苏御都会觉得头疼。大夏天的,顶着烈日,穿着厚重礼服,一折腾就是大半天。大汗淋漓,腰酸背痛,走得脚底生疼,站得小腿发麻。 可不管是多大的年纪,多尊贵的身份,都必须老老实实跟着队伍长途跋涉、磕头、恭立。整个过程十分受制。用老黄的话说,就是有屎也要拉在裤兜子里。 经常参加各种典礼的唐灵儿倒是很有心得,在参加典礼当天,她饭也不吃,水也不喝。另外她也会特意提醒苏御。有的时候还会提醒两次甚至多次。让苏御越来越体会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不再是高高在上郡主,而是碎碎叨叨的媳妇。 曹玉簪要把自己的这一缕头发与仁宗合葬,做法事、行礼祭。在末陵前,身穿一席大黑礼袍,大斗篷一丈多长拖在地上。高站露台,面对群臣宣读《罪己诏》。 真是天公作美,一场妖风外加瓢泼大雨,把太后伞盖都给吹飞了。她的大斗篷整个吹起来,要不是有太监在一旁拽着,轻飘飘的曹玉簪就可能放风筝似的被吹飞到天上去。那样一来,假葬礼可能就要变成真葬礼了。 连同太后在内,一众皇亲贵胄文武大臣都被浇了个透心凉。 这场雨是真的很大,当陵墓大门再度关闭时,雨水已没过脚面。苏御扭头,看着被雨淋湿的大肚子媳妇,心里很不是滋味。真的希望活动早点结束。 这时见到太长公主驸马詹玉林突然一头栽倒在水坑里,惊得公主尖叫一声,一群人把詹玉林扶起,只见他身体瘫软脸色惨白,随后被太监们抬了出去。 趁着场面混乱,苏御轻声道:“灵儿,要不你也倒下,往我这边倒。” “咻!典礼大事,不可交头接耳。” 面对唐灵儿一如既往的顽固作风,苏御翻了翻白眼,一阵无语。 这场大雨浇下来,把各位公主郡主的白膏脸都给冲刷成大花脸。趁着这会儿场面混乱,各自掏出绢帕擦脸。那一阵妖风也很是厉害,把好多人的假发、花钿吹得歪斜掉落,害得众人好是狼狈。 值得一提的是,在贵族圈里,无论男女老少都有戴假发的习惯。尤其是那些头发稀少者或秃顶者。他们称之为“义髻”,从唐朝一直兴盛到现在。 苏御左右看了看。 妆容退去时,唐灵儿的素颜很能打,将大部分公主郡主都比了下去。皇族堆里,一眼望去赵玲珑的素颜也很能打。那妮子见苏御左右顾盼,她还调皮地挥了挥手。苏御出于礼貌,对她笑了笑。 这时赵玲珑身旁突然冒出一张脸来。正是那最不着调的万泉公主赵荟萃,她冲着苏御呲牙一笑。 若她只是长得丑也便罢了。可她脸上总带有那种不是很正常的奇怪表情,似乎是一种勾引,释放她的妖娆。此情此景,苏御仿佛看到一只黑猴子在向自己示爱。公主这一笑,好悬没让苏御惊呼出声。虽然心中不爽,可面上依然要过得去,苏御还冲着这位鬼笑的公主点点头。 要说这曹玉簪也算是有点人情味,她宣旨取消后面两项活动,等到秋祭时再补上。 大家终于解脱,人群各自散去,尽量保持端庄,没有骂骂咧咧。 道路泥泞,苏御欲搀扶郡主,唐灵儿却不肯在众人面前显得亲昵。高高端着架子自己往前走,忽而想起什么,又往回走。她说要去看看姨娘。问候一下刚才体力不支而摔倒的姨夫詹玉林。 太长公主强横了一辈子,时刻压着驸马一头。如今见詹玉林躺在担架里双目紧闭,公主殿下泪流满面,心疼得不行。 见姨娘伤心,唐灵儿也伤心起来。 苏御盯着詹玉林看一会,又伸手掐住他的脉搏…… 随即苏御将郡主从问候的人群中拽出,从袖子里掏出两颗李子递给她,并说道:“灵儿不要伤心。” 唐灵儿接过李子:“怎的?” “你姨夫是装的。”苏御吃着李子说。 “休要污蔑人,不要以为别人都像你一样狡猾。” “我哪里有污蔑他。我反而是同情他。他痛风严重,又有风湿,这样长途跋涉、长久站立,对他来说真的是一种折磨,故而装作昏厥。其实他没事儿,不信你看他脸色,已经好多了。” 唐灵儿扭头望去,眨眨眼,似乎也看出门道。可她不肯认错,还端着架子埋怨苏御胡说八道。但她不像刚才那般伤心了,吃着李子蹬上车。夫妻二人躲在车里换衣服。 “咦!你怎也上来了?” “你瞅瞅,老夫老妻的,还不好意思呐。” “那你转过去!” …… “知耻而后勇。” 今日后殿里的人突然多了起来,几个陌生面孔的出现,让苏御觉得气氛诡异。他们清一色的都是中年太监,各个面带威严。这里面,苏御唯一能叫上名字的只有冷宫太监张高。 之所以能认识他,还是听邱垚特意介绍。张高武功高强,外号“大黑鲨”,据说洪盾在宫里时,二人有过较量,未能分出高低。 曹玉簪端坐榻上,一副威严面孔:“御弟啊,这次哀家被三位老王和叔叔教训。他们谆谆教导,字字珠玑,惊醒梦中人,让我大彻大悟。这让我觉得愧对先帝,愧对苍生。为此我决定痛改前非,摒弃过去一切幻想。从此以后,我不再干涉军务,只专心于经济政务。” 曹玉簪拿起苏御递来的折子:“这其中自然包括京统。京统本是先帝所创,如今落入我手。京统虽不是为了夺权而建,可为了防止被人误会,还是决定不再亲自监管。所以你也不必常来我这里汇报。再来见我,按照监察御史的规矩办事。你上报的公文,必须经过监察院。” 监察院是御史大夫西门真森把持的衙门,就好像孟丹青的丞相府,唐振的大司马府。 曹玉簪突然让京统文件路过那里,这不是没事找事么? 显而易见曹玉簪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她认为苏御能听懂她的意思,她也相信苏御不会真的把机要文件送到西门真森手里。 包括这个规定,也一定不是曹玉簪的规定,而是来自三位老王。 前一阵闹得沸沸扬扬,说三老王有心扶持赵准为摄政王,可现在这股风又没了。其中发生了什么变故,苏御不是很清楚,只是觉得曹玉簪的位置坐得还算稳固。而她的一系列骚操作,估计也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 但不得不承认,赵准又站起来了。虽然不是摄政王,但凭借亲王头衔依然能让他走上大殿。梁朝的亲王都有监国的权力。就如二愣子赵纯那般,若他愿意的话,也能走进大殿。可他娘不愿意。 公孙太妃认为,自己的傻儿子要是经常上殿,说不准哪天脑袋就没了。没有那个能力,最好还是远离那个旋涡。公孙太妃不像冯太妃那样有野心。 而就在赵准恢复身份的同时,据说冯太妃的疯病好了。 这位陈太后的闺蜜恢复正常,也不知她又能想出什么鬼主意,帮她的儿子。 人生起起伏伏,这位太妃的人生更是大起大落,被冷宫太监扇耳光撕袍子的日子刚刚过去,太妃的心里能有多少仇恨…… 那么三位老王为什么要扶持赵准? 苏御觉得,可能是因为三位老王对两位辅政大臣不够满意。无论是张云龙还是赵挺,在面对曹玉簪的时候,都处于稳固防守的状态。他们极少主动进攻。 而赵准与他们不一样,当初党争时期,赵准虽然手段不如曹玉簪多,但他有进攻精神。比如在赵挺北上作战的那个阶段。赵准就扛着皇家大炮赵纯,炮轰曹玉簪。 这才是三位老王希望看到的。 虽然现在亲王党羽已经没了,但只要赵准还能站起来,再有西门家族扶持,用不多久,他依然会羽翼丰满。 而曹玉簪在党争时之所以力压赵准,是与天赐帝的支持分不开的。如今天赐帝已作古,曹玉簪如何应对赵准的挑战呢? 赵准经过一次失败,卷土重来,会掀起多大风浪? 作为半个局外人,苏御倒是很期待看看他们如何斗法。 只要唐家不牵扯其中,苏御就是觉得自己是安全的。 可就在苏御为自己感到庆幸时,唐振回来了。因为长安道税改形势好转,大局已定,唐振没必要继续留在长安。 安国公回京,直奔后殿,面见太后。不久后荆国公孟丹青也进入后殿。 而此时赵准正在贤亲王府观海楼,聆听三位老王教诲,楚国公西门真森端坐一旁,忽而哈哈大笑。 第五五四章 五体投地 “哥哥回来了。” 一听说唐振回来,郡主喜笑颜开,收拾案上文件,塞进包里,让林婉背着。 “劲锋,你快换件衣服,与我同去。” 苏御展开袖子看了看:“一定要换吗?这才半天时间。” 郡主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眼中露出满意神色。 如今郡主看苏御的目光里再也看不到“挑剔”二字,而是绽放光芒。 “就这样,快随我走。” 唐灵儿这人身体倒是不错,很少见她生病,被大雨淋透她也没事。兴冲冲下楼,踩着泥泞的路面赶往国公府。路上苏御还说,应该拨款把这条主道修修。可唐灵儿却说这条路还能坚持两年。 来到国公府正厅,掀开门帘见到一屋子人。 安国公端坐榻上,其他人都坐在席上,锦衣婢恬静指挥众奴伺候着。 场面热闹,一时没有单独见面的机会。唐灵儿嫌这里吵,不肯留下,直接去了唐振书房等候。苏御留在大厅里,听着一群人说话。 能公布于众的话,大多是假话、空话、煽动的话、宣泄的话、教育的话、命令的话等等。会听的人也只是听听口风,很难听到什么关键。 唐振简单处理了几件事情,也都是给了些指导意见,随后一挥袍袖,众人散去。 苏御跟随唐振来到书房。 唐振刚一坐下,一窈窕粉彩襦裙女子从屏风后绕了出来,笑盈盈行礼,喜滋滋坐在唐振身边。 见到小乔,唐灵儿的脸一下子就沉下来,生硬的口气道:“你先下去,我有要事与哥哥密谈。” 小乔被郡主冷言冷语吓到了,受惊模样看着唐振。 唐振苦笑一声:“灵儿不要吓唬她,自家人,不避讳。” 唐灵儿冷着脸不说话。 唐振太了解妹妹的脾气,笑意加深了:“我累了,不打算聊大事。你就把这几个月的财务状况与我说说。明天晚饭时你和劲锋再过来。那时我开完长老会,倒是有几件事要与你们详谈。” 唐振想用一招“缓兵之计”化解尴尬,可唐灵儿却直接说了一句本应该很隐蔽的话:“早有踢赵准出造纸商会的打算,前些时哥哥去了长安,这事就搁置了。没想到哥哥回来之前,赵准又恢复身份。” 本以为唐振会感觉难办,却不曾想他很快地说了一句:“不必留情面,直接踢出去。” 唐振的这句话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而从这句话开始,唐振已经明确立场支持曹玉簪。 其实从曹玉簪让张密送“蜡封人头”开始,苏御就觉得唐振与曹玉簪之间就有秘密联系。但之后一段时间里,唐振依然没有明确表态。这次为何如此果决表态,苏御也不是很清楚。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安国公有态度了。 …… 上午时一场瓢泼大雨过去,下午就是晴天。碧空如洗,空气清新。夫妻二人携手揽腕来到水榭,见到青蛙在荷叶上跳来跳去。 唐灵儿有一个错误的观念,她认为孕妇的肚子越大,越应该休息。可苏御却劝她说,营养过剩会导致胎儿变大,增加分娩难度。每每听到这样的话,郡主就很是愁苦,又开始担心自己会死于分娩。 在见过唐振之后,夫妻二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来到国公府花园逛了逛。 左右看了看,一向懂事的林婉站在比较远的地方,苏御轻声道:“你哥给你台阶,你不走,非要跳脚。搞得你哥也怪下不来台的。你这是何苦呢?” 唐灵儿捡起小石,抛向青蛙,气道:“我就看不惯女人妖里妖气的样子。” 苏御皱眉苦笑:“小乔妖不妖气,都没影响你哥做决定。你看这次长安道税改,多少艰难险阻,最终不也是成功收场?” 唐灵儿瞪眼道:“若没有她在哥哥身边捣乱,哥哥早就回来了!” “你不瞪眼就不能说话?”苏御背着手说:“长安道这次税改之所以会出现乱象,或许真的有人在背后作妖。但这个人一定不是小乔。” “那是谁?” “我觉得更有可能是……”苏御想说是曹玉簪,可是想了想,又把话咽回去了。 如今唐振明确表态支持曹玉簪,那么现在开始,自己就不能说曹玉簪的坏话。唐灵儿当然不是外人,可苏御发现这二十岁的小媳妇还是很容易情绪化。有些话还是不告诉她为妙。 唐振让她管家里的事,没让她参合到国政当中,自己也没必要把她拉下水,让媳妇多操一份心。 看着挺大肚子,还像斗鸡一样暴脾气的唐灵儿,苏御突然笑出声来。 “你不说是谁,傻笑什么?” “我突然觉得灵儿胖了。你本来个子就高,再胖下去,就像唐朝壁画里的女人。” “怎么,不好么?”郡主捧着肚子,冷着脸问。 “呃…,好不好么,看看秋姑就知道了。她就是又高又胖。”苏御不怀好意的说了一句。 “咦?苏劲锋,你不是嫌弃我身材走样了?”郡主扯住苏御袖子:“还不都怪你?没有你,我能这样吗?” “那可不一定。没有我,你就不嫁人了?” “我不嫁人。我是招赘。” “对,你说什么都对。”苏御转身,溜溜达达走了。 “喂,你还没说是谁。” “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别往心里去。”苏御抻着懒腰说:“如果我知道是谁,早就说了。” 郡主眯了眯眼睛,抱着肚子跟在苏御身后。 …… 赵准恢复王爵,庚亲王府几乎一夜间冷宫变盛府。往日夜里黑暗,如今灯火辉煌。 大门口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王府内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早先被曹玉簪遣散的奴才们,奔走相告,撒了欢的往王府跑,投奔旧主。这其中跑得最快的,就有黑桃j韩韦。来到庚亲王面前,五体投地,伏地大哭。诉说离别苦之苦。 再度为王,赵准沉稳了许多。 一次沉浮,让他看明白许多事。面对韩韦这种人,他不但不怪罪,反而安慰起来。 当人多起来时,几杯酒下肚,赵准道:“在我被禁足期间,倒也有几位朋友冒险来与我见面。除了在场各位老友,还有一人让本王颇为感动。在本王最艰难时,他送来三亿钱给我。” “哦?这是哪位贤人,竟如此高瞻远瞩?” “是啊,是啊,这人好有远见,好有孝心。” 赵准道:“华州人,欧阳镜。那时王府门庭凋零,开元阁生意惨淡难以维持。没有人敢买那些伎人,已经成了赔钱的买卖。只有这欧阳镜敢买,而且给了三亿钱,他不欺我。如今我听说他在通济坊那偏僻之地建了一家馆子,以后大家要多去那里照顾生意。” 赵准站起身:“在我最难时肯帮我的人,我都让他们富起来!” 韩韦一皱眉:“据小的所知,这欧阳镜可是东宫的人。” 赵准笑了笑:“那又怎样?我们都是大梁人,为国效力,为大兴皇帝效力。我们与曹太后一心,全力治理国家。以后你们可不许胡乱说话,搞什么派别之分。” 经历浩劫还能活下来的人,多是圆活机警之辈。他们看得清楚,赵准变了。他拉拢欧阳镜,当然不是冲着欧阳镜这一个人。 不久后冯太妃从屏风后走来。太妃身边的奴才们虽然少了大半,可只要留下来一小部分,王府的规矩就不会乱,再训练新奴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太妃娘娘一扫颓势,威严气度挂在脸上。 面对太妃,赵准依然孝敬恭顺,为太妃让座。 冯太妃缓缓坐下,目光横扫席面,叹了口气道:“相别几月,各位都憔悴啦。但我相信各位雄心尚在。我们要辅佐大兴皇帝,创立千秋伟业。一统华夏,完成高祖皇帝之遗愿。但如今梁朝尚贫,不足以发兵,只能高筑城,广积粮,蓄积国力。大兴皇帝尚幼,我等有责为皇帝剔除奸佞,稳定朝纲。” 赵准举起酒杯:“若有人在此期间穷兵黩武,我等要舍命劝谏,为将来大一统打好基础。” …… …… 曹玉簪好像是真的把兵权放下了。连京统监军都换了人,换成了鲁山郡王赵晃。 赵晃昂首阔步走了进来,与情绪低落的洪盾交接工作。 随即洪盾仅仅是带着三名太监离开京统,去到盾安街养老去了。 名义上是养老,可从曹玉簪的这手安排来看,她依然没死心。那些特务家属,曹玉簪还惦记着呢。 “哈哈哈!小白脸儿,没想到咱俩还能凑到一个衙门里!”赵晃一屁股坐到苏御面前:“我知道你有钱,来来来,今个你必须请我喝花酒!从此以后,咱哥俩坐镇京统,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可但是!” 赵晃突然拉沉脸:“你要是不请我喝花酒,那以后什么事你也别来找我。我不同意!” 苏御喜欢与有缺点的人打交道,丢给赵晃一包薄荷,坐下道:“下午,我带你去小街玩。” “小街?小街在哪?” “通济坊。” 第五五九章 风险投资 张密兴冲冲的进宫,却垂头丧气的回来,坐在锦衣卫大堂愁眉不展。身边两名小队长恭敬侍立,良久没敢吭声。 由于曹玉簪摆出一副彻底放弃军权的架势,所以她把手头所有关于安全的事,一律移交金吾卫。而这其中竟还包括她与张密合谋的火雷一事。 之前太后说,就算真的有四百桶火雷,也可以把责任推到赵亚夫身上。可现把案子移交过去,赵亚夫反而抓住把柄,要对此事进行问责:早在七月初就得到暗桩汇报,为何现在才通知军方? 太后当然不能揽下这个责任,只能由锦衣卫来承担。 此时锦衣卫已不属于军队序列,可赵亚夫作为“京都保安大队长”,他还是有资格走进锦衣卫,与张密聊聊安全责任问题。 而这时张密刚从太后那里得到指令,要求锦衣卫配合调查。 换句话说,太后不干涉赵亚夫问责锦衣卫。当赵亚夫对事件定性之后,还会移交其它部门进行堂审。 据说赵亚夫已在路上,张密愈发没有底气。 “张队,您现在只是个队长。”郭蛟提醒了一句。 乌源补充道:“指挥使是花听风,监察御史是苏御,副指挥使是梅红衫,他们三个的官都比您大,责任也就比您大。赵亚夫来问责,应该先问他们才对。” 张密凝眉想了想,脸色更臭了些:“我张密在你们心目中,就是那种胆小怕事、推诿扯皮的人吗?” “哎呀,张队,您误会了。我和乌源都是为了您考虑啊。”郭蛟连忙说了一句。 “是啊,是啊。”乌源附和道。 张密欲言又止,攥了攥拳头。 郭蛟眼珠转了转:“如今花听风也算是净身的人,那他将来也可以入宫见太后。这对您来说……可不是一件好事啊。” 乌源低声道:“不如借这次机会把花听风拉下马。就说瞒报是他的主意。张队不要觉得违心。因为这件事您确实与花听风说过,可当时他仰着脖子说,这种小事儿别来烦他。这是什么?这就是渎职!他作为锦衣卫首官,责任必须由他来承担!” 张密思忖良久:“可我还是有责任的……” 郭蛟引导着说:“指挥使已担大部分责任,而监察之责落在苏御身上。您只是一个干那活儿的人,决定权不再您手里,所以这事跟您没关系!” 乌源低声道:“张队带着我们连续三次翻遍洛阳城,没有功劳还有苦劳。怎么,最后责任还落到我们头上了?这不公平!” 张密凝眉不语,显得有些焦躁。 郭蛟趁热打铁道:“张队,无毒不丈夫!现在手软,将来倒霉的就是你!” 乌源又加一把火:“花听风作为主官,他的责任无论如何也是逃不掉的。难道张队要替别人背黑锅?而那苏御,人家是太后面前红人儿,让他担点小责任又能如何?再说,他还是门阀的人,就算太后不保他,也会有门阀保。所以张队,您不要再犹豫了。” 张密一拍桌案站了起来:“够了!” 张密瞪视二人:“自从文教主归天,我就决定忠于太后。那时我还下定决心不再交朋友。你们知道我为何如此吗?因为我知道,锦衣卫要干的就是得罪人的活儿。而我想爬升,也要得罪人。万一我的朋友摊上事,或者成为我的竞争对手,我担心我下不去狠心。而这样又耽误我自己的前程。从那以后,我断绝所有来往,唯独断不掉与苏御的来往。你们知道为什么吗?” “这……” “我张密活了三十三年,他是我认识的人里,唯一有君子之风的人!” “张队!不能糊涂啊!您辛辛苦苦拿命换来的队长。在别人看来也不过是个小官儿,人家随便托个关系,就能压到你头上!” “张队,不能低估别人的心智,更不能高估别人的道德!” “住口!若我看错人,我自己认了!我就只剩下这一个朋友,我认得起!” …… 骈车停在东大仓门口,苏御掀开车帘,见到唐小肥笑嘻嘻跑过来。 苏御向唐小肥身后张望:“她人呢?” “在仓库里点数呢。”唐小肥接过木盆说:“要奴婢去唤一声吗?” “哦,不必。我这就走。” 苏御路过东大仓,将一盆甜冰送来门口,说是送给大家吃的。 冯瑜在仓库里,所以没听到马铃声,她也没跑到门口怯生生地看她的相公。 一想起这个小可怜儿成天待在暴土扬长的东大仓,冬天冷,夏天热,时而还有夜班,苏御心里就不大舒服。 想把她接入郡主府,哪怕当个花瓶放在那里也好。 可是在面对郡主时,苏御又有些不忍心提出来。生怕一次硬着陆,伤害到了怀孕中的媳妇。 最好的结果是唐灵儿主动把冯瑜接回来,但这种可能几乎为零。郡主属于是先结婚后恋爱,而这个阶段的女人怎可能接受另外一个女人与她分享男人呢。 这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 “只能再等等了……” …… 已开工半个月,可书报社的影响力还很小,至今也没出现在郡主案头。 据说其他驸马郡马已迫不及待,主动把书报带回家。想尽办法让夫人看到,却说是别人落在自己车上的。 一想起那帮家伙猥琐的样子,苏御就觉得与他们同流合污可耻。 但为了能把冯瑜带回家,苏御也算是豁出去了。如果下个月东方旭还不能把书报社的影响力搞上去,苏御也会把那些书报带回家,总不能让几十万打了水漂。 苏御看过那些文章,附爵们这次打算用“捧杀”的手段搞家里那位。 以田敢举例,他让人歌颂南阳郡主孟乔。说孟乔为了彰显贤惠,特意给郡马纳妾三名。而田郡马因为这件事与郡主吵了一架。郡马说,自己是一个正派的人,专情的人,是以康亲王为榜样的人。说自己坚决不肯纳妾,若郡主一定要给他纳妾三名,他就去死。 郡主求他,说:现在洛阳城里各位公主郡主都给附爵纳妾,如果自己不给纳,会被人骂。 郡马心疼郡主,才勉为其难的答应纳妾一人。 这件事得到了书报社的高度关注和赞扬,说这对伉俪是天下之表率。并大篇幅描写南阳郡主家里的幸福生活。 主编书评说:南阳郡主对待小妾,如同对待女儿一般爱护;小妾对待郡主,如同对待母亲一般孝敬。南阳郡主是大梁朝有史以来,最贤惠的郡主。 看过那些文章,苏御好一阵无语。觉得这帮家伙猥琐到了极点,而且他们这样做很危险。若他们的诡计被郡主识破,还不得往死里打? 苏御觉得他们的办法不行,所以特意跑来通济坊,打算叮嘱东方旭几句。 真是巧了,来到通济坊时,正撞见欧阳镜要去商会查账。不知为何他不骑马骡,而是换成了驴骡。苏御好奇问他为何如此。他说马骡送赵玲珑了。之所以换成这驴骡,是因为这驴骡身材修长,看着入眼。看这驴皮股,一多圆润。 说话间他还拍了一下,结果那驴骡领会错误,一个猛子冲了出去,好悬没把欧阳镜甩到地上。 知道欧阳镜月初查账,东方旭留在商会等候,带着一侄一甥热烈欢迎。欧阳镜查过账目,收了钱,便要去其它商会看看。东方旭说,不如一起去书报社坐坐。顺便也把自己的兼职告诉欧阳镜。 欧阳镜那人最爱凑热闹,便骑着驴骡去了。 到书报社,苏御没出什么主意,反而是要减少针对长安郡主的文章。别人问苏御为什么要这样做。苏御说,郡主怀孕,正是焦躁,生怕刺激她。 嘴上这样说,其实心里并非这样想。让他们继续发力鼓噪,苏御要个环境就行了,没必要自己也拎着刀冲上去。把大篇幅让给他们,他们还对苏御表示感谢。 “劲锋啊,当初哥哥与你说,小街艺馆一准赚钱。怎么样,现在你服不服?你去我家八角楼看看,生意火爆,引来的尽是达官贵人。”欧阳镜得意笑道。 苏御苦笑道:“同样的地点,同样的生意,不同人做可能就是不同的结果。你老兄运气一直都很好,我是自愧不如。” 欧阳镜嗤笑道:“劲锋,你错了。好运气不是老天爷给的,而是我争取而来。” “哦?说说看。” “其实我知道,现在来捧场的人,都是庚亲王一脉。而在庚亲王最难时,我用三亿钱买走他手里一百人。这个价可不低。我也算是施恩与他,故而才有今天的好事。这里有因果。当然,我也承认这里面有运气。我那时也不知他赵准一定能翻身。可是在面对他那样的人物时,我多施恩几个,只要有一个站起来,我就有好运气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苏御点点头:“欧阳兄真是厉害,你这也算是一种风险投资。” 第五六八章 北市擂台 八月十五,辰时许。 北市中心街擂台高筑,擂台周围人头攒动,挤得水泄不通。 洛阳城新老势力的一次正面碰撞,吸引了大量记者和无数游客。站在高处放眼望去,主街上人山人海,好有两万多人,而附近酒馆的二层以上靠窗的位置,早已被人预定。甚至有那顽皮少年,爬到了房顶上。 好大个场面。 金吾卫得到消息,迅速列队而来。为防止发生暴乱,士兵们将这里包围。 由于场面太大,惊动赵亚夫亲自赶来。 打听到关键,他不找别人,直接找到苏御。 “苏劲锋,你在搞什么名堂?今日正是防火雷的关键日子,怎还聚众?” 赵大将军身为五大将之一,身份高贵,当然不能怠慢,请来美伶馆最好的包房。 “赵将军莫要生气,且听我详细道来。”苏御将一份厚礼塞进赵亚夫袖子里:“一会京统和锦衣卫就会到,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不久,北市坊丞一路小跑来见赵亚夫,咕咚一声跪倒。 赵亚夫威严貌,指道:“这般大事,为何不提前上报?” 坊丞愁眉苦脸道:“一开始只以为是个小场面,坊署便能应付,没敢去打扰赵将军。” “什么叫没敢打扰?怎么,我能吃了你不成?”赵亚夫很不满意:“我告诉你,若今天没事,还则罢了;若有事,拿你是问!” …… 北市坊丞,新上任的八品官,名唤薛兆。也是道光坊功勋街出身。由于经验不足,预判失误,被赵亚夫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随后他派人关闭坊门,只许出不许进,并开始疏散外坊群众。最后擂台边上只留下不到三千人。 净场结束,薛兆长出一口气,坐在指挥台上擦汗。 这时张密狗着脸走过来,指道:“你,可以走了!” 闻声,薛兆扭头看了看张密,不认识。 值得一提的是,现在曹玉簪的“更服令”已开始实施。曹大脑袋提出“每一品级都要有单独颜色”,故称“九色服”法令。可是到了殿上,经过群臣的一阵讨论,大家更认同“金木水火土”五色朝服。 曹玉簪现在变得很柔和,不再像以前那样强横。于是就采纳了群臣的意见,采用唐朝服色标准,只是在服装样式上做了些改变,让人一眼就能辨出品级。 从法令公布那日开始,即便是太后送的衣服,只要不符合品级要求的,一律不许再穿。而张密作为曹玉簪的铁杆支持者,当然要立刻执行太后的命令。 在张密身上扫了扫,见只是个从八品小官儿,薛兆很不满意地道:“你这位仁兄懂不懂规矩?” 薛兆站起身,背着手,训斥口气道:“我是八品,你是从八品。你怎还命令起我来?” “我去尼玛!”张密抬手一个巴掌,把薛兆打得一个趔趄:“你睁开狗眼看看清楚!我是谁!” 张太监曾与洪盾互扇耳光,可见其内功相当不弱,这一巴掌打过去,把薛兆打得眼冒金星。 再看张密的这气势,比正三品都不差,薛兆捂着脸:“你是……” 只有从九品的小队长郭蛟走了过来,瞪视道:“这是我们锦衣卫大队长,张密!” 同样从九品的乌源呵叱道:“难道你没听过我们张大队长的名号吗?” 相信薛兆一辈子也忘不掉今天的遭遇。人有脸树有皮,张密如此行径,必遭人恨。苏御看在眼里,难过在心头。心道:张兄做人太嚣张,这可不是个好事。而张密今天种下的“业”,竟然来自于给苏御帮场子,苏御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张密端坐高台,傲慢眼神向下望去。 此时台下百姓目瞪口呆,他们从没见过如此嚣张之人。 随后张密看了看红黑寺递上来的名单,不禁皱眉。 名单上竟然有苏御的名字,这让张密觉得红黑寺实在是派不出人手了。在张密心中,苏御是有身份的人,怎能轻易参加这种活动呢? “雁悲鸣、苏御、屠彪、梅红衫、秦白刃、吴杀金……”这六个名字张密很熟悉,可后面四个完全没见过,什么大青蛙、二蛤蟆、谭不疯、火中凤…… “这特么也是人名?” …… “独孤前辈能来捧场,实乃我教之幸。” 昨天夜里独孤凰带着龙紫嫣赶来红黑寺,言说助拳擂台。苏御一早来到北市,一直忙于官场事务,这时才脱身来见。 几月不见,龙姑娘还是老样子,一身紫衣,长发披肩。她见到苏御时,略带羞涩,可她这姑娘与常人不同,脸上泛红却也不耽误她找苏御开玩笑,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谭沁儿曾与龙紫嫣打过一架,到现在还是看龙紫嫣不顺眼。可如今人家过来助拳,沁儿不好说什么,只是躲到一旁去了。扯着柳条,斜着眼睛,一脸不高兴。不时还咕哝些什么。 独孤凰,独孤老门主的女儿。传说独孤剑七十得女,这话是真是假,苏御没去考证过。但人家这样说,苏御选择相信,并客观对待,称呼人家一声“前辈”。 其实独孤凰只比苏御大三岁,看独孤姐姐一身干净利落的青色劲装,鹅蛋脸,短直眉,一双杏眼,一身干练之气。观之一爽。 她面带愧色,抱拳道:“实在抱歉,独孤门正有大事要办,所以两位师兄无法赶来。若擂台能早几日,两位师兄都会到场。” 苏御笑道:“独孤前辈能来,已经是好大的面子。快请上座。” 苏御与独孤凰聊了几句,得知龙啸天窦远也在京城,可他们不方便过来。 言谈中听出,独孤凰和龙紫嫣更好像是被那二位撵走的。那二位到底要干什么,独孤凰也不知道。又或者知道,但人家不说。苏御当然不会刨根问底,只说,若需要帮忙,一定不要客气。独孤凰半开玩笑地道,或许到时真需要帮忙。 “咦?对方人呢?”谭沁儿手搭凉棚,站在本方擂台向对面望去:“已经到时辰了,他们怎还不来?” 龙紫嫣抱着肩膀,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一群宵小怎敢来打这场擂台。” 她这话一出口,谭沁儿倒是挺爱听的。可随后龙紫嫣又说了一句:“我独孤门人来了,吓也把他们吓死!” “靠!”沁儿不满地道:“龙紫嫣,你说话能不能照顾一点?你们才来一个人诶,我们出九个!” “你瞎呀?”龙紫嫣瞪眼,一手指着自己,一手指着独孤凰:“你不会数数吗?” 沁儿也瞪眼:“就因为我会数数,所以才一个!” 再让她俩这样友好地交谈下去,一准又要打起来,后被苏御强行分开。 …… 骄阳似火,三千观众被烈日暴晒,可是人们等了足足一个时辰,对面还是没人来。气得观众们一阵大骂。尤其是那些预定靠窗座位的人,他们觉得被耍了。 “三派的人哪去了?”苏御皱着眉头向西边望去:“出什么意外了?” “来了!他们来了!”龙紫嫣喊了一句,姑娘看起来有些兴奋。 苏御只望见三个人来,他们直接登上高台,去找今日的擂台官张密说了几句什么。随后张密好像骂了几句什么,把那三个人骂得不知所措。 只见张密一抖袍袖跳下高台,向东看台走来。知张密是冲自己来的,苏御快步迎了上去。 “劲锋啊,你们散了。”张密站在台下说了一句。 “怎了?”苏御双手扶着栏杆,纳闷问道。 “他们请的十名高手,昨天晚上死了六个。据说现场留下字条‘内侍省姬凌云’。现在他们在韩韦的带领下,跑去内侍省门前闹事去了。若你有时间,还是去那边看看。内侍省的事,我就不跟着凑热闹了。”说罢,张密扭身要走。 苏御笑了:“张兄,不要急着走,中午带兄弟们在美伶馆开席。我请客。” 盛情难却,张密带着一百名锦衣卫走进美伶馆。由于张密是太监,不方便给他找红馆陪伴,只是找来几个歌舞伎人。苏御手头有事,让马修留下来照顾局面。 苏御又回到看台,把这事说给大家听。 “哈哈哈!”东看台上一阵大笑声。 “天下还有这等事?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谭沁儿扯嗓子大笑起来。 苏御眼珠转了转:“虽然擂台打不成了,可是来这么多观众,我们也不能让他们败兴而归。那就给他们来一场武术表演。” 苏御关心二师兄的情况,撂下一句话就走了,把场面交给屠彪。 而花听风由于面色过于憔悴,他不肯出来见人。 一开始苏御还纳闷,这都快比赛了,雁师姐和陆笑怎还不来?现在才知道,二位早已下手干掉了对面六个人。 这才是老派墨家的作风,没有废话,直接要命。 虽然这样想,可苏御还是觉得哪里不大对劲。 想了一路也没想得明白,只等见二师兄再说。 第五七一章 金石之声 通济坊小街,紧挨着东坊门处建有三座门市仓库。北仓刚送走一车货,一名身穿白缎长袍的男子正在清点余数。 他租下北仓一年时间,有驼队持续向这里运送西域毛毯。经过两月经营,来这里批发毛毯的内地商人逐渐多了起来。 由于生意越来越好,他在小街也逐渐有了名气,大家都称呼他为范公子。 因为他年轻英俊,大家总会把他与另外一位小街名流联系到一起,并成为“南孔北范”。 “南孔”指的是住在孔雀楼里的富姐儿孔婷。 大家认为他们男未婚女未嫁,是天生的一对佳人。甚至有那嘴欠的媒婆,两面跑腿,只为赚些赏钱。可不久后媒婆们都不肯再浪费口舌,因为无论是范公子还是孔婷,都没有成婚的打算。 这二人倒是见过两次面,各自给对方也留下不错印象。但这二人似乎心里都藏着人,就好像一层保护罩一样,将他二人隔离开来。 “喂,你什么时候能忙完?” 化名“范觐”的赵范终于清点完毕,数目丝毫不差,他满意地回到门口小房。那蜗居小屋就是他住宿之地。刚坐下,一名血晕妆少女站在房门前,也不打招呼,便直接问了一句。 “呦,是小姑。”赵范立刻站起,笑脸相迎:“小姑什么时候来的,赵旻呢?” 赵范和赵旻是双胞胎兄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可二人的性格却迥然不同。在赵婴看来,王妃怀孕时只把脑子传给赵范,却没留多少给赵旻。 少女把那天晚上的事说给赵范听,赵范叹了口气:“你被他骗了。其实他比你还想杀那个人。可他知道,这样闯进去杀他是没有可能的。一定要先争取他的信任,再找机会下手。因此他才觉得你累赘。” 赵婴咬了咬牙:“他完全可以先与我说明白,到时我会帮他!” “你?”赵范苦笑一声:“仇恨写在你的眼睛里,怎么装也不像。” 赵婴气馁了,坐到长凳上。 赵范笑了笑:“你吃了没?我请你去苏家酒馆,他家水盆羊肉很好,而且环境也很好。有美仙院头牌清倌现场演奏。” 赵婴抬起头,沉着脸:“你看上那清倌了?” “没有。”赵范略显尴尬地说:“人家已经嫁人。哦对了,她的丈夫正是苏御的弟弟。” “苏御?”赵婴歪了一下头:“好端端的,提他干什么?” “因为……”赵范斜眼看了看赵婴,欲言又止:“算了,咱们还是先去吃饭。” …… 当苏御来到内侍省,正见到韩韦带着人走远,看他们一个个摇头晃脑,好像刚打了一场胜仗似的。 随即苏御走进内室,见到姬凌云坐在太师椅里,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按摩太阳穴。 在苏御心目中,二师兄不仅是一个内功卓绝的高手,还是一个优秀的演员。 他入宫三十年,有着双重身份。从一名武打小太监,慢慢爬升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实属不易。而更难得的是,他先后伺候过三任皇帝和三任皇后。其中有两位皇后,后来成为掌权太后。 在错综复杂的后宫斗争中,他总能做到“立场正确”,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排除有的人运气好,多次赌博都赌赢了。可要当常胜将军,哪有只靠运气的呢,他一定有过人之处。 趁屋里没人,苏御臂弯压在桌案上,轻声问道:“二师兄,那六个人真是你做掉的?” 姬凌云把手放下,抬眼看着苏御:“不然呢?” 苏御竖起大拇指:“高!” 姬凌云笑着摆摆手:“算了,我就不瞒你了。我只干掉了其中两个。另外四个是谁杀的,我也不清楚。不过这没什么,那六个人都是成名的杀手,他们手上有人命案子。我杀他们,就是在办公案。我承认这件事,不但不会因此受到责罚,太后或许还会表扬我两句。毕竟太后一直都说要整顿墨家。我也是在为太后分忧。” 苏御笑着点点头,坐下道:“会不会是雁师姐干的?” 姬凌云不假思索:“凭我对老八的了解,我觉得很有可能。而且她一定是在我下手之后。她还看到我在墙上留下的字,所以她也在杀人处留下那些字。刚才我看过了,另外两处的字体不是出于一人之手。也就是说,除了老八,还有一人。” 说话间,姬凌云从抽屉里取出两张卷轴。那本来是两幅画,却被人用血写上了字。 苏御起身,凝眉看了看:“通过字体,能辨出是谁吗?” “你看这字。”姬凌云伸手指道:“锐利潇洒,我看像是老五的手迹。” “李师兄?” 姬凌云又把卷轴收起来:“这只是我的猜测。” 苏御再次坐下,笑问道:“听说二师兄在大内待了三十年……” 苏御欲言又止,姬凌云明白他的意思,一笑道:“万隆皇帝曾从二十万玄甲军,和百万兵籍户当中,选出十个练功苗子。” “几百万选十?” “对。本来这十个人不是用来看家护院的,可后来……”姬凌云惨笑一声,话锋一转:“师兄我,就是那十个人中年级最小的。我与那九个人相比,基础差了些。所以有几年我离开大内,去聚奎山练功。我年纪比谭方鼎还要大,可我是第二个入门的。我上山时,雁悲鸣花听风还都只是小鼻涕孩。雁悲鸣年纪比花听风大两岁,那时候花听风很淘气,都是小雁收拾他。这次小七被害,小雁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我估计她去找凤尾鵟了。” “哦……” 姬凌云几句话就把话题扯到别的地方去,苏御不置可否的“哦”了一声。 姬凌云盯着苏御看了一会,似乎在心里衡量着什么,忽而说道:“韩韦那狗东西很狡诈,可小用,而不可委以重任。” “哦…” “张密那人我不喜欢,而且我总觉得他这样的人不会长久,所以我趁早与他撇清关系,甚至搞搞对立。可我听说你与他关系不错?”姬凌云翘起二郎腿:“如果做不到绝交,那平时喝喝酒聊聊天,这倒也可以。但在事业上不能交集过深。小心被他连累。” “哦” “韩韦这次来找我,无非是做戏。他想在那三家面前表现一番,然后他还要去南市搞搞场子,把在北市丢的颜面找回来。这次你们不要掺和进去。”姬凌云敲了敲桌子:“看一个人不顺眼,要么让他万劫不复,要么就留一线。” 二师兄身上也有大部分老人的毛病,爱对年轻人说教。其实他不说,苏御心里也清楚这些道道。但不要表现出不耐烦,更不要觉得被低估轻视,否则就寒了二师兄的心。当自己人看,才会说这些,换了别人,人家才懒得说。 他话的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感情。 可假如对方压根就不是朋友,还这样说话,那就是别有用心。尤其在人多的时候,公然把对方当成傻子,让大家笑话。遇到这种情况就不能客气,必须反击回去。否则就真的被大家认为很傻,或者很窝囊,就要落入人善被人欺的境地。 与二师兄东拉西扯的聊了一小会儿,苏御就离开了。 由于擂台的事已经结束,苏御便没再去北市,而是跑去京统、军校、锦衣卫、李家货栈、苏家转一圈。最后又去小街。忙活一天,再去清化大染坊看一看。 死要面子的郡主嘴上说“你的那些馊主意都是鬼蜮伎俩”,可她却偷偷开始试验。比如原来110钱一尺的布料,现在明码标价109。 苏御心中暗笑。 …… 八月十五的夜晚很是热闹,南北市、洛河岸边节目不断,据说平康坊里更是一片天上人间的美好景致。别说走进万花楼、美仙院、彩云阁那样的豪华大馆,就是在街上闲庭信步,也会让人感受到浓厚的仙气。 苏御真的很想让郡主换上便装,乔装平民去体验一下节日美好。可郡主太忙,根本没时间。而苏御回到家时,又见到一群婆娘站在郡主府门前骂街。因为月饼的事,与小丫鬟发生纠纷。 那些人凭借姑奶奶、正室夫人的身份,不拿婢女当人看。张嘴就骂,骂得难听。小丫鬟们地位卑微,阅历不足,哪能骂得过她们。 可惜老黄不在家,否则一定要让老黄出来骂她们一顿。如果老吕还活着就更好了,哼哈二将合作,能顶得上一百泼妇。 苏御自顾身份,当然不能去与婆娘对骂。一时心中犯坏,催动马车冲了过去,把一群婆娘吓得四散奔逃。 苏御下车看了看,也难怪那帮婆娘骂街。郡主确实太抠了些,这些月饼做得简直是像砖头一样硬。拿两块月饼敲了敲,能听到“金石”之声。 “别发了。就说月饼被马车撞翻,无法食用。都拿回去。”苏御叹了口气:“还有多少户没发,我拿钱,直接发钱补偿。” 第五七四章 小乔獠牙 被凡羽拒绝,凤尾鵟抬起手,将一根毒针插进脖颈。凡羽站住脚步,眼角微微颤抖,这时凤尾鵟求凡羽放过门口的三个师妹。 凤尾鵟到底死没死,老黄也不清楚,因为当时他正和老吕站在大殿外面骂苏茂盛。哼哈二将合作,把苏老三骂得狗血淋头。而苏茂盛一直站在那里,一语不发。这时胡荣走出来,让他们别骂了。 “去西门,把三个女人放掉。告诉她们,只要以后别来捣乱,就留她们一条活路。”胡荣将一条黑纱巾交给老黄:“她们的娘,以后会住在大相国寺,从此再不相见。” 随后哼哈二将跑去西门,远远望见三名女子被洪盾绑在树上。 放缓脚步,老吕问:“龙啸天怎没进来?” 老黄道:“本来他是要进去的,可这时一个女人冲了过来。当她见到龙啸天受了内伤还要往里面走时,她就抱住龙啸天不让走。这时凡羽下了一道命令,对龙啸天说,若你杀了这个女人,再把师弟窦远杀了,就认他这个儿子,还要封他为王。龙啸天并没多想,只是冷笑一声,就带着他的女人和昏迷不醒的师弟离开了。” 老吕点点头:“难怪凡羽说龙啸天这人有情。他此来是为了他娘而来,而不是为了自己。可以说他是为情而来,又为情而去。” 老吕想了想,又问:“酆亲王家余孽闺女呢?” “被赵旻唤走了。”老黄笑了笑:“赵旻说,这个人太无情。他连儿子都不认,更不会认侄女。说不准还会掉脑袋。其实那赵婴是来刺杀凡羽的。可后来她发现她办不到。因为她觉得,与她一起来的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她的同伙。” 说话间二人来到三名女子面前,当时洪盾还在打扫地上的血渍。 老黄指着洪盾道:“走远点。” 洪盾行礼,小跑离开。 老黄这才抬眼仔细看这三个女人,突然呲牙一笑:“我的个神仙,这都是从哪找来的美人儿?这要是带回家里,给咱家少爷生个娃,那该多好!” 老吕喜道:“一开始我也是这样说的,可苏老三那王八不同意,还说她们是老母狗。” 老黄走近,闻到一股怪味,伸手在鼻尖扇了扇:“苏老三没说错,确实是老了,咱家少爷不会喜欢的。臭了。” 夜灵魅微微抬起头,冷眼瞪视。 老黄掏出那方黑色纱巾,扣在夜灵魅的脸上,随后说了几句叮嘱的话,就放她们走了。 三个女人互相搀扶着走远,这时老黄叹了口气,蹲下身子。 老吕纳闷问:“你咋了?” 老黄痛心疾首,蹲在地上跺脚:“其实我不是嫌她臭,而是因为咱家少爷娶了一个不给纳妾的婆娘。就算把她们带回家,少奶奶也不会同意。” 老吕也叹了口气:“要我看,那长安郡主与唐皇后就是一个脾气。” 老黄赞同道:“是的。若不是她们曾经共同生活过,我甚至怀疑长安郡主就是唐皇后托生而来。不仅长得很像,连脾气也一模一样。简直就是一个人。那家伙,动不动就火冒三丈,房子都拦不出,火气能从窗户喷出来。” 老吕也蹲下来:“可我发现咱家少爷是真的长大了。从十六岁那年就开始懂事,后来见到雁悲鸣就更是大变样。” 老黄深有感触的样子道:“谁说不是呢,以前咱家少爷生龙活虎,不服就干,从不服输。与他爹是一个脾气的。那时我还在想,他爹一定最喜欢这个儿子。可过了十六岁少爷就不那么龙性了,变得不好玩了。不过么……” “不过什么?” “我倒是觉得这样挺好。如果少爷还是小时候那脾气,与长安郡主根本过不到一块去。搞不好,又是一对生死冤家。” …… 老黄已经走五天了,这五天苏御心里一直不大安生。自从上次老黄突然说要去找老吕开始,苏御就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老黄可能要离开自己。 印象中老黄一直都是那副戏谑样子,就是一个老顽童。平时他那张破嘴骂遍三街,似乎什么秘密也藏不住,可苏御却觉得他这人嘴很严。如果他不想说的,他就是一个字也不说。 心慌,尤其是在八月十五那天晚上,苏御的心慌得厉害,坐立不安,后来是怎么睡着的都记不得了。 “劲锋,来喝酸梅汤。”郡主坐在榻上呼唤一句。 苏御竟然没听到她的话,继续向西了望。 见郡马不回应,王珣要走过去提醒,却被郡主拦下:“让他发呆去,盛出一碗给他留着便是。” 这时苏御才缓过神来,情绪不高地坐到榻上,很显然他不想喝汤,可这时王珣还是递给他一碗。 见苏御有些萎靡,唐灵儿道:“无志则无神。” 能导致人无神的可能有很多种,而郡主偏偏提到“无志”,这明摆着是女强人媳妇又在敲打丈夫。 苏御瞥了她一眼:“平时生活中,我会给自己定下三个目标。第一目标往往是长期的,要有养成性和挑战性。要想做到最好,颇有难度,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可即便失败,经过长久养成,自己也会有所领悟;第二目标往往是中期的,这个目标就要务实一些,大概率成功。即便不能大成,也不能赔本;第三目标往往是最简单的,通常一定会成功,给自己增加生活乐趣。” 郡主颇感兴趣问道:“那你说说,你现在的长期目标是什么?” 苏御戏谑笑道:“我想当……摄政王。” “咻!没正行!”郡主呵叱一句,旋即又道:“既然是做白日梦,你就不能梦个大点的?你干脆当皇帝好了,待你统一华夏,我给你纳妃三千。” 苏御眨眨眼:“如过我当上摄政王呢?” 郡主斜眼道:“你想要多少个?” 苏御憨笑:“我不要三千,不要三百,不要三十,只要三个。” “准了。”唐灵儿拍板道:“你现在就去当摄政王。去。你把那些亲王都轰下台去,你坐第一。作为摄政王,你还可以把太后撵回宫去,可威风了呐。” 夫妻二人为一件不可能发生的事打牙祭,丫鬟们在一旁偷笑。 …… 据说国公府内宅有些闹心事。 樊公妃越来越看小乔不顺眼,虽然没明着说,可实际上只要唐振离开家,小乔就被公妃禁足。 但小乔也不是善茬儿,因为有钱,她经常打赏家奴,所以她身边也有几个死党奴婢。虽然这帮太监、婆子、丫鬟不敢攻击公妃,但人多势众,总有些威慑之力。 另外小乔也从不去主动招惹樊氏。只要唐振离开,她就留在自己院里,带着奴婢玩耍。而唐振一回家,她就跑到唐振身边一坐。唐振工作时,她一声不吭,像个花瓶似的只等着唐振忙完来找她。只要唐振手头没有正经事,她一准能弄出些花样来,讨唐振喜欢。 大军阀头子,人到中年,能遇到小乔这样的可心儿小妾,也是倍加宠爱,因此也越发冷落正室。樊氏夫人越想越气,不时来找唐灵儿诉苦。 “本想休掉这狐狸精,只是那小乔甚是会做人,家里奴婢都念她的好。若强行将她休掉,又要被人戳脊梁骨,说不贤。” 唐灵儿知道樊氏担心的根本不是旁人怎么说,而是担心唐振不高兴。 “我也看她不顺眼,也曾与哥哥谈起这事。可哥哥说,小乔从不影响他办事。仅凭这一句话,我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唐灵儿说出心里话。 樊氏更加愁苦,叹气道:“这小妖精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可是厉害了。小姑不知,在家里没人时,她还敢对我露出獠牙。拿着剪刀,一副要与我拼命的架势。可这话我也就跟小姑说说。若与你哥说,他都不会信的。” 别说唐振不信,连唐灵儿也不信。在唐灵儿印象里,小乔那轻飘飘的一个人,看到老鼠都能吓得一蹦多高,她怎可能冲着樊氏亮剪刀呢。再说了,樊氏夫人又高又胖,小乔那柳条小腰的,怎能打得过她? 只当是樊氏心里不舒服,过来抱怨几句,唐灵儿就陪着她说说宽心话,并没往心里去。 …… 欧阳小婵、欧阳小环,小姐俩有一个愿望,去国公府内宅探望姐姐小乔。 可她们两次去找郡主,郡主都说忙。 小姐俩机灵着呢,她们看得出来,郡主就是不爱带她们去,而不是真的没时间。 “真是搞不懂,义母为何不带我们去。”欧阳小环嘟着嘴说:“若她真的有心,派个奴婢也把我们带进去了。” “可能是嫌我们是庶出。”小婵咬了咬嘴唇:“咱俩不如直接过去试试。我们不偷不抢的,又不是没有接应人。” 小环眨眨眼:“那样好么?” 小婵嬉笑道:“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内宅避男人,又不避女人。就是见到国公爷,我们也有话说。” 第五七九章 监军夜霆 马车停在长安郡主府后门,一名两鬓斑白的老者从车上跳下来。 老者的衣裳是上乘布料制成,可不知为何穿在他身上总显得那么邋里邋遢的。尤其是他的鞋,已经破得不成样子。感觉只要他稍微用力蹬一脚,鞋底就会留在地面上。 老者召唤门口小厮来帮他扛酒缸。他不会轻声细语的说话,只会扯嗓子嚷嚷。而这道声音吸引了郡主府男主人的注意。苏御放下书报,快步走向后院。 见到戏谑小老头,苏御心情很好,可是见到酒缸,苏御又拉沉脸:“你继续喝,喝成傻子,我把你丢猪圈里当猪养。” 老黄笑嘻嘻从兜里掏出十几个钱:“还剩些钱,还给少爷。” 苏御眯了眯眼睛,上下打量老黄。见老黄的鞋又破了,而且破得很厉害。 苏御从兜里掏出五块银币丢给他:“这么结实的牛皮鞋,丫鬟能穿两年,可在你脚上半个月就坏了。你是一条腿蹦着走路吗?为什么总是左脚废鞋?这次更离谱,这鞋是怎么搞的,让炮崩了?” 老黄揣好钱,嘿嘿一笑。 虽然老黄一如往常那般顽皮,可苏御发现他有些蔫。就像胡荣那样,似乎有什么心事。不过老黄看起来比胡荣好一些。还是鹤发童颜的模样,只是他的左肩似乎不大灵便。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让驴踢了。 “你可真行,这大岁数还去撩驴?!” 拿这个老顽童实在是没办法,苏御派人给他买烧鸡吃。而苏御也留在小西楼,陪老黄一起喝两口。这时听到少女说笑声,听声音便知是小婵和小环。 小姐俩几番跑去国公府,可当她们见到全副服装的大司马卫兵时,吓得不敢靠近。 今日唐振往家走,见到小姐俩抱着手依偎在一起,胆怯地望着他。 唐振好奇,指问谁家姑娘? 唐云跑过去问,回报说是小乔娘家妹妹。 见小姐俩那胆怯模样,唐振哈哈一笑,一挥袖子就把她们带进府里。 “还以为国公爷是好厉害的人,一见面才知道,人家也很随和哩。”小环抱着手说。 小婵瞥了小环一眼,乖巧地坐到苏御身边:“你还小,看不准什么。不过你那句话倒是说对了,国公爷确实是个好厉害的人。至于随和,不过是对我们随和罢了。” 听小婵这句话,怎感觉有些抱怨的意味呢? 苏御眨眨眼,感觉不妙。现在国公府里妻妾不和,闹得乌烟瘴气的,莫非是小婵发现了什么?或者小乔与她说了什么? 唐灵儿之所以两次拒绝带她们入内宅,是因为有“立场”因素在里面。唐灵儿是支持正室的,而正妃对小乔不爽,唐灵儿当然不愿意与小乔多亲近。 看着小姐俩,苏御轻蹙眉头。心里念叨:欧阳镜的女儿,越大越不省心。 别说女儿,儿子也是如此。欧阳镜的孩子,十三岁好像是个分水岭。过了这个年纪,灵魂开窍,心魔放飞。 这都是欧阳镜的遗传。欧阳镜十三岁就把他爹的小妾给睡了,十四岁有的欧阳小乔。而欧阳镜的大儿子欧阳庆,一点不比他爹差,甚至有过之。 据说前几日他跟欧阳镜去八角楼,满眼美女,把他乐得腿都抬不起来。见到大总鸨窦彩仙,扑过去就叫娘。一头扎进怀里就不松开了,后来被欧阳镜一个大嘴巴扇了出去。 欧阳镜不希望儿子跟他一样。看来欧阳老兄对生活有所悟道。自己毒就算了,不希望儿子重蹈他的覆辙。 公孙夫人已经三次登门,要把孩子接回去。公孙夫人不是真的着急把孩子接走,而是担心孩子们给郡主添麻烦。她心里倒是愿意让孩子们与京都顶级名流多亲多近。 以前苏御都会对公孙氏说,不妨让孩子们多住几日。可今天公孙氏来的时候,苏御便放孩子们走了。离别时苏御送给孩子们好些礼物。小姐俩恋恋不舍登上车,与义父挥手道别。呼唤义父常去家里玩耍。 老黄揣着手站在苏御身旁,呲牙笑道:“欧阳家的闺女是真好啊,要是能留下一个就好了,要是两个都留下就更好了了。咱家少爷身体好。” 老黄不在家时,很是想念。可他一回来,苏御又觉得头疼。这老东西没个老实时候,忽而喝多了,还在后院唱山调,又跑去后街与小寡妇对骂。据说已经骂跑三个寡妇了,也不知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仇怨。 总之老黄一回来,就感觉郡主府里热闹很多,尤其是小西楼。他一个人顶一个院子的人气。小老头上午打磨石球,中午喝酒,下午睡觉,傍晚时完颜清就下课回家了。他带着完颜清、孔吉、童玺玩耍。小西楼下一派老少乐景象。 经过老黄的精心指导,童玺的进步堪称神速,什么“碎蛋十八招”“断子绝孙鸳鸯腿”已能踢出风声。而这一年好吃好喝的,小间谍的个子以蹿升之势成长。 要说童玺的命运在十二岁转折。一个在乡下穷人家吃不饱饭的鼻涕孩,被苏御带进郡主府,从此吃穿不愁。白天陪着一位公主上最高档的学堂听博士讲课;晚上陪着公主睡在霄凤阁最高级的客房;傍晚跟她的黄爷爷练最邪门的武功。 个子长高了,越发漂亮起来,眼瞅着比她哥更带劲儿。标准的瓜子脸儿甚是惹人怜爱。可她的性格还是没变,到处偷听,私下里说给苏御。 苏御时常赏她几个钱儿,维持这样的关系。可是小家伙已经十三岁了,天真慢慢退去。再送她钱时,她不再是那种喜滋滋的幸福表情,而是显得犹豫,甚至是退缩。 …… 这可真是个好消息,赵晃又被撤职了。 这次免他职务的不是曹玉簪,而是王妃唐雎。唐雎跑到三位老亲王面前说,赵晃这种人担当军职,简直是对玄甲军先烈的一种侮辱。让他回家反省一段时间,待修身养性有了人模样,再去军中做个人。 三位老王对唐雎大加赞赏,当场就拍板了。康王赵棣说:若果然修得好人性,将来给他大官做。 赵晃是哭着被人带走的,而接替他职务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人,名叫夜霆。这人长得倒是不错,可是看起来情绪不大好,就好像刚死了爹似的无精打采。 苏御从没见过夜霆,而他身边的卫兵也说,他们也是刚认识。 “是太长公主安排,让小的们保护他。不几天的工夫,他就被任命为京统监军。”卫队长詹玉城说。 詹玉城,太长公主驸马詹玉林的小族弟,今年才二十出头,是一个非常精神的小伙子。 苏御笑问道:“这位有什么爱好?” 詹玉城皱眉想了想:“他爱练功,有时一坐就是一天。” 苏御苦笑道:“其它爱好呢?” 詹玉城挠了挠头,看样子是真的不知道。 苏御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人家第一天来,而且是一个非常内向的人,苏御决定主动破冰。不清楚他的爱好,苏御就随便带了三样礼物,一坛酒,一包茶叶,几包薄荷。夜霆见苏御进来,他也没动地方,只是挥了挥手,让苏御坐到小几对面。 看着这位冷脸先生,苏御把礼物放到一旁,笑了笑说:“苏某……” “不用介绍,我知道你的情况。”夜霆打断苏御的话,直截了当地道:“在我来京统赴任之前,赵亚夫、赵礼先后找过我。赵礼主要是跟我讲金吾卫的规矩,赵亚夫就向我介绍你的情况。 我知道你是长安郡马,我也知道你身兼数职,很忙,经常往外跑。听说还因为军纪问题与之前几任监军闹得挺不愉快。 咱们第一次见,我希望能最快时间把职责划分好。我只有一个要求,如果打仗,队伍必须由我来带。你不要插手。若仗打得不好,后果由我一人承担。 我听赵亚夫说,你有权随时把行动处带走。而驻外八站,也归你管。这些我都不干涉。但其他四百五十人,必须全天听我调遣。如果我需要打仗,这帮人必须跟我走,谁不听话,我就杀谁!” 夜霆一口气说了一大堆,他还以为自己很厉害似的,却不知苏御此时心花怒放。 突然冒出一个随时要为城防而战的夜霆,真是老天眷顾。 这是谁安排的呢?真应该去感谢感谢那个人。 “夜兄是个爽快人。好!”苏御赞道:“我就喜欢夜兄这种性格,咱们之间说话直来直去,不必绕弯子。你为城防考虑,我全心支持你。四百五十人,这个数听起来就很别扭。我决定从八关调回来一百五十人,给你凑够两个营。” “呃…,劲锋老弟这话可当真吗?”夜霆看起来有些不自在了,他甚至为刚才的生硬口气感到后悔。真没想到京统苏大特是如此好说话的人,看来与传言不大相符。 “那是当然!”苏御站了起来:“军中无戏言,现在就办!” 第五八四章 相公发誓 在去往万花楼的路上,苏御心情十分沉痛。因为他知道苏茂盛的雷珠是没有解药的。 要说苏茂盛那人不正常,主要就体现在这里。 自己研究的毒,他自己都解不了。 从小儿苏御就知道,离那些能爆炸的珠子远一点。万一弄爆一颗,几十根小针就会射飞出去,被射中的人就可以直接放棺材里了。 当苏御来到万花楼顶层时,见到几名江湖毒师,据说用了许多办法,也不见好转。 苏御走进屋里,见朱雀脸色苍白,嘴唇干裂,浑身无力地躺在榻上。风情万种的大总鸨终于还是倒下了,病恹恹的,一副将死之相。 朱五月等大鸨子在屋里陪着她,见苏御进来,朱雀嘴角微微含笑,示意大家下去。她有话要与苏御私下谈。 “我怕是活不成了……” 苏御走近,朱雀伸手,可她的手抬不高,苏御把手递个她,两只手攥在一起。 “姐姐不要太悲观。”苏御坐在榻缘,面露急色:“姐姐伤在何处,能让弟看看么?” “不行,除了那个男人,谁也不行。”朱雀气息微弱,可她还是很倔强,把手拽了回来,下意识的捂住小腹。 她口中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心心念念的牧王了。 估计伤在隐晦之处,为此苏御面露尴尬之色。 朱雀苦笑一声:“你与他长得真像,我甚至怀疑……咳咳……” 苏御皱眉道:“还有心情开玩笑,疾不避医,快告诉我伤在哪里?” “你懂医术么?” “或许我就能治。” “算了,你个小猢狲,也是没安好心的。” 苏御一阵无语,摇摇头:“都这样了,还放不了面子呢。既然你坚持,我就不看了。我来问你中了多少针?” “针?什么针?”朱雀盯着苏御:“我就说你不懂,还非跑我面前装懂。难道是外面有什么传言?我明明是被雷珠击中,与针有什么关系?” 她确实很虚弱,可她看起来不像是要死的人,苏御挠挠头:“姐姐被谁所伤?”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脑袋马上就会搬家。我能活着回来,已经是恩赐了。另外,你也不必太担心,过不多时,会有人给我送药来。” 原来如此,苏御斜眼瞪视:“那你还发什么江湖令?搞得人心惶惶的?” 朱雀傲气仰头:“这是一个暗号,你个小猢狲懂什么?” “好,既然你死不了,那就当我是白来一趟。”苏御掏出钱袋子,放到朱雀枕边:“上次你赠我《摧骷手》,我本想让赵旻替我还人情的,结果他那人比你还犟,非要还给我不可。我现在给你送来了。” 说罢,苏御要走。 “别走。”朱雀费力地抬起手,攥住苏御的手:“你说,你叫赵牧。” “……我为什么要叫赵牧?” “我不管,我就要听你这样说。” 真不知她经历过什么,让她看起来这么憔悴而又多愁,看她目光里有祈求神色,苏御心软了。 苏御抬起另外一只手,双手合握她的手:“我叫赵牧。” 朱雀突然难受起来,满脸痛苦神色,抽噎出声,攥着苏御的手不撒开。 这女人到底搞什么鬼名堂,苏御想不大明白,见她难过,苏御就坐下来陪陪她。 她说,她真的是被雷珠击中。但那雷珠没有针。 “那你是怎么中毒的?” “劲锋别问了,我中的毒不是快毒,而是一种慢毒。若我不肯服毒,我是离不开那里的。以后我每年都要服解药,否则就会死。” “你是被人控制了?” “算是。”朱雀抬起头,指尖在苏御的脸上划过,她勉强笑了笑:“你不必为姐姐担心,只要姐姐不乱说话,就没事。所以你也别再问。” 苏御真的不问了,只是静静坐在一旁。 过不多时,丫鬟进来说:外面来了一个卖药的道士,道士手里一盒药丸,开价五百五十五万。 朱雀惨笑一声:“他来了。” 苏御快速起身,想出去看看那道士。这时门开了,大鸨子朱五月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盒药。苏御问,道士在哪?朱五月说,已经走了。苏御推开窗户,向下望去。院子里客人很多,逐一分辨。 在南面窗口没见到道士,苏御又跑去北窗,推开窗户,望见到一个道士正在向北门走出。 一个好熟悉的背影。 “苏老三!”苏御喊道:“你给我站住!我给你准备了八百万养老钱!你以后别干缺德事了!” 那道士微微迟疑,扭头向上望了一眼,他似乎微微一笑,便隐身不见了。 “靠!老东西,果然是你!” 也不知朱雀吃了什么灵丹妙药,立刻就精神许多。她竟然坐了起来,颇显严厉地道:“小猢狲,你别骂了!我不是被道士所伤。你要是把他骂得不来了,明年我可就活不成了。” 苏御扭回头:“当真?” “你回来,坐好!” “哦…” …… 朱雀没死,苏御倒是蛮开心的。 可是回忆起这次见面,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见面时朱雀的第一句话是:“我怕是活不成了……” 可实际上她心里很有数,自己死不了。 “果然,漂亮女人的话不能信。”苏御叹了口气:“天下美女,唯有爱妾冯瑜不欺我。” 自己跟自己开了句玩笑,好心情地往家走。路上还在胡思乱想,三叔到底在搞什么鬼名堂。好人不做,加入犯罪团伙了? 他跟谁混到一起? 如今洛阳城里还有一股隐藏的墨家势力? 什么也没想明白,已经回到家,一来到门口就觉得今天郡主府气氛不大对。连门口的武打小厮和门房丫鬟的表情都不大自然。说不上好,也说不上怀。 苏御没多想,大踏步往里走,刚走到第二进院月门处,竟见到冯瑜笑盈盈站在那里。 “咦?”苏御惊奇一笑:“你怎么进来了?” 小美人深深行礼:“是郡主让奴妾进来的。” “哦?”苏御笑意加深了:“为何如此?” 冯瑜一双大眼含情脉脉:“咱们去小西楼说,妾有好多话要与相公说。”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苏御绞尽脑汁,破财费力也没能办成的事,怎么突然就自己实现了呢? 看冯瑜身上这套袍子,艳丽花锦制成,头顶金玉饰品,脚底缎面长靴,她从哪弄来的这一套好行头? 郡主送她的? 这可不是郡主的性格。 苏御很是好奇到底发生了什么。 冯瑜在二进院走路,显得很小心,一直低着头走路。走进第三进院,她也不敢放肆,可一走进小西楼,她猛地扑了过来,抱住相公的脖子。凝神看了看,跷起脚尖,咬住苏御嘴唇。 小美人的身子像火一样热…… …… 二楼,童玉喜滋滋送来茶水点心,随后乖巧地离开了。小太监好像知道了什么消息,显得很是开心。 冯瑜整理一下衣衫,再用手压一压鬓角:“郡主开恩,允许奴妾以后每二十日左右,来小西楼陪郡马一天。” “为何是二十日?” 小美人脸一红,侧过脸道:“月事的时候……” “哦……” 见苏御脸色不妙,冯瑜着急道:“相公不要气恼,妾身明白郡主的意思。妾也觉得在郡主诞下长子之前,妾绝不能怀孕。否则犯了大忌的。妾也不希望那样。郡主难过,妾也会难过。” “哦,我不生气。”苏御勉强笑了笑,心道:这个安排就有些郡主的味道了。 冯瑜笑了笑,咬了咬嘴唇。 苏御皱眉:“可是,她为何突然允许你来呢?” 冯瑜犹豫了一下,随即站起身,跪倒在苏御面前。 “你这是何意?” “妾能走进小西楼,已万分感激。这都是郡主所赐。对于郡主,妾愿忠其一生。” “你起来说话。”苏御伸手去搀。 “不!让妾跪着。”冯瑜抓住苏御的手,仰着头:“妾不是替自己跪,而是为了另外一人。” “何人?” “相公先别问是谁,先答应妾,无论发生什么,相公都不与她计较。” “这……” “相公不要犹豫了,妾保证,这人不坏。她也不是针对妾身,她只是忠心太盛而已。” “你详细说来。” “请相公先答应,不与计较。”小美人倔强地说了一句,明眸闪动盯着苏御,满眼祈求神色。 苏御盯着她,苦笑一声:“那好。我不与那人计较。” “相公发誓。” “发誓?”苏御耸了耸肩:“那好,我发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与那人计较。” “不行的,相公的誓言太轻了。怕是不作数的。” “那我再加一条,若我违誓,就断子绝孙。” 回家之前苏御还自己与自己开玩笑说,“天下美女,唯有爱妾冯瑜不欺我。”可是一回家,就感觉自己被骗了。听冯瑜讲述过程,苏御总结是:郡主用“冯瑜每二十天回来一次”作为条件,换取对王珣的原谅。 看冯瑜的表现,她倒是很愿意。可问题是,她是主动的吗?这个“陷阱”是她想出来的吗?这会不会是郡主逼她这样做的? 还有,制造冤案的到底是王珣,还是郡主? 正如老貂寺所说,在别人看来王珣此举是要下杀手,而苏御的第一反应也正是如此。 想到这里,二世子脾气上头,额头青筋暴起。 强行压制情绪,让自己冷静下来。觉得冤案不应该是郡主的手笔。但后面的事却是她安排的。包括这个陷阱。 第五八六章 大表姐二表姐 苏御知道唐灵儿偷偷去东厢房看王珣,据说还抹了一把眼泪。也不知郡主是哪根弦搭错了,见过王珣又让小嬛去找冯瑜。转达说,月事又不是一天结束,你倒是可以在家里多待上一天。可郡主强调说,只针对这次。 冯瑜喜滋滋而又小心翼翼地捧着香炉往霄凤阁走,走到门口却被苏御拦住。苏御伸手,把香炉接走,闻了闻,满意笑道:“味道确实很好,还是留给我用。” 冯瑜眨眨眼,有些茫然,忽而一笑道:“我那还有很多呢,回屋再给相公点上。” 苏御没回应,而是问:“刚才你说是车氏送给你的?十六公子夫人车氏?” “嗯。” “她为什么送你香料?” 冯瑜不紧不慢地道:“还不是因为前一阵的事闹的。三夫人过世,她在家里开堂会,敲锣打鼓的。结果惹来秋姑和咱家郡主去治她。后来她痛定思痛,觉得自己做错了。可她又有些放不下面子,于是就去找妾身。妾已与她说过了,回不去郡主府。可她说,人回不去,东西还回不去么?她拜托妾身,把这些香料送来的。这次妾回来,就都带上了,拿来孝敬郡主。” “刚刚发生的事?” “就是前天。” 苏御点点头:“那好,把剩下的香料都给我。” “可是……”小美人疑惑而又犹豫。 “我喜欢这个。”苏御鸡贼地笑了笑。 “嘻嘻。”小美人偷笑:“那好,咱不跟郡主说就是了。可是……万一被车氏问起,那当如何哩?” 苏御搂住冯瑜肩膀:“你就说被我扣下了。” …… 苏御手捻香料闻了闻,竟感觉这味道似曾相识,却想不起来曾在哪里闻到过。苏御对香料不是很懂,只打算去找懂的人研究研究。而老黄也是个门外汉,与苏御一起看着香料,却说不出什么重点。随后苏御将半布袋子香料丢进车里,老黄抓了一把揣进兜里。 苏御没着急去研究香料,而是打算陪着小美人在家里玩耍。可又不能显得太亲热,否则郡主会吃醋的。而冯瑜身上有月症,也不能与她干什么。虽然小美人很有迎合的意思,可苏御有些不忍心。那样做对女孩子伤害很大,很容易得病。 老黄凑了过来:“如果这香料真的有问题,少爷打算怎么办?” 苏御眼睛里没有温度:“车氏与王珣不一样。郡主态度明确之后,王珣就不会再出手。可车氏……,她一计不成,还会有第二计。” 老黄低声道:“把这事交给老奴!” “你打算怎么做?” “我把老吕的魂招回来,掐死她!” 苏御一阵无语。 …… 前几日,唐宽家刚办过一场喜事,三儿子唐晟迎娶盛亲王府七郡主。不知因为什么,这场婚礼办得有点寒酸。无论是唐家还是皇室,对婚礼都不够重视。或许是因为赵裙的坏名声导致的。 赵裙除了牵涉《履顺坊十三伎命案》,她身上还有别的事,而这又要从她的生活环境说起。 玩乐半生的老痞妇袁娟,凭借酆亲王表妹的身份,在娱乐行业打下基础。即便酆亲王势倒,她依然凭借唐秋等老姐妹的支持,和自己卓越的才能,过人的胆识,臭不要脸的精神,在娱乐行业大展拳脚创下一番事业。 唐秋被圈里人称为“大表姐”,而袁娟就是“二表姐”。可由于唐秋被家族禁足,袁娟因花柳之症病倒,圈里出现真空。趁机,年轻一代表姐们成长起来。 浔阳郡主赵玲珑和盛王家七郡主赵裙,成为新一代大表姐、二表姐。掌握面首行业半天边。哪个大馆子有了新面首,不让大表姐二表姐稀罕稀罕,就不算成名。 这就好比汉时举孝廉,汝南平舆许子将是当时最有名的鉴赏家和评论家,他常在每个月的初一发表“月旦评”,一经品题,身价倍增。比如那句着名的“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就是出自此人之口。 而今,好多英俊小生剜门盗洞求大表姐临幸品鉴,把赵玲珑高兴坏了。而赵裙从小儿跟赵玲珑一起玩,能玩出什么好名堂来。其实赵裙那小妮儿乍一看来倒是清醇的,不像赵玲珑那样从头风流到脚。 …… 上次苏御见到鱼舞香,并不知道她还有礼部宫乐身份,或许是因为在大城郡主面前,她的从九品不值一提,所以她也就没说。如今鱼舞香因为《履顺坊十三伎命案》掉了脑袋,这事害得其母袁娟一口气没上来,就死在了病榻之上。 她们死不死与苏御没什么关系,可这时鱼舞香在美伶馆留下十五个俊俏面首,现在变成了无主小奴。这事不知怎的就被赵裙知道了,一大早赶来,恰巧在门口碰见苏御,便聊起这事。 苏御把香料往座位下面推了推,带搭不理地说:“我要先去景行坊走一圈,下午再去北市。” 赵裙抱着手道:“小姑父一定要把这十五个小俊奴留给我。不能再落赵玲珑手里,否则我就被她落下太多了。” 苏御拉沉脸:“你就不能研究点别的生意做?” 赵裙不满道:“小姑父是不愿意帮忙么?怎竟说那打退堂鼓的话来?自打嫁到唐家,我的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唐晟那软蛋玩意儿不会赚钱,我赚点钱怎么了?” 越说越气,赵裙指着长安郡主府道:“我也是一位郡主,虽父王已不在人世,怎的就这般没有身价了?公爹唐宽好歹也是唐氏长老,就给我修个猪圈当郡主府了?难道姑父这样能事的人,也不为裙儿打抱不平?” 苏御皱眉道:“唐家给你安排什么样的府宅,那是唐家的事。你觉得委屈,找你公爹去说,休要来找我。我不欠你的,这事与我没关系。” 赵裙面色怒红:“怎没关系?是你把唐晟介绍给我的,你便是媒人。” 苏御气不打一处来:“我带唐晟去见你,我让你与他滚床了吗?你不自重,未婚先孕,逼得你必须与他成婚。否则唐家给你准备的府宅不够大,你能答应嫁过来吗?你自己不知道保护自己,怪到我头上?你……” 苏御还要继续骂下去,却见赵裙蹲到地上,大哭起来。 苏御就怕女人来这招:“好了,好了,别哭了。” 苏御无奈道:“不就是一份告书么?下午我去给你办!” 赵裙抹了抹眼泪站起来:“说好的,不许反悔!” “知道了,知道了。” 京统大特务头子的卫队,护送着骈车离开清化坊。路上吴杀金与苏御说,一营和二营叫苦连天,因为夜霆练兵是往死里练。大家知道秦白刃吴杀金与苏御关系好,于是拜托二位求求指挥使大人,能不能与监军大人商量商量,别这样练下去了。 苏御说:不管。当好人可以,但不能当烂好人。训练会增加军队的战斗力,将来打起来,赢的机会更大,活的几率就更大。我与夜霆商量好的,互不干涉,我现在去横叉一杠,算什么? 还是老样子,打算先去京统,再去军校,再去别的地方。可今天在军校里却走不出去了。因为玄甲总监军曹圣和总副赵亚夫来到这里,正在看新兵操练。曹圣说,以后这里提拔军官,需要通过玄甲军总衙批准,而不是第三师批准。 赵亚夫笑说,本来第三师也只有提名权,而没有决定权,之前决定权在太后手里。曹圣说,以后决定权在五大将手里。另外这帮人不能在军校里就提拔为都尉。这样提拔得太快,会让那些在战场上打拼多年的人感到不公。 曹圣又强调道:“如今韩坚和曹人凤的任命已经下达,那就这样。只是以后不允许再提拔都尉。” 随后曹圣就走了,而苏御要提拔韩坚为二级都尉的可能,被他一句话给掐死了。 通过与曹玉簪的交流,感觉曹玉簪对曹圣有许多不满之处。曹玉簪曾经说,她之所以能成为傀儡,与曹圣有很大关系。甚至觉得曹圣才是最积极的那个。 曹玉簪欲夺兵权,在京统里培养秘密特务这件事,曹玉簪没告诉曹圣。那么曹圣的这个安排,是什么意思呢?真的如他表面说的那样,担心那些打拼多年的人会感到不公? 这些漂亮话拿去骗别人,骗不了屋里坐着的这群军官。大家心知肚明,曹圣就是要打压军校。而军校的幕后老板,就是曹玉簪。 开完会,曹人凤问苏御,曹老爷为什么不帮忙自己的侄女?是害怕三位老王么? “有可能。”苏御揉了揉额头:“但曹圣此次来,是赵亚夫找来的。” “哦?” “与赵亚夫打过几次交道,知道他办事的风格。但凡能借刀杀人,他绝不亲自出手。我去找他希望给韩坚升二级都尉,还说事后有好处。可他嗅到一丝危险味道,就把曹圣搬来,干脆一砖头把我拍死。这样他就不用为难了。” 曹人凤苦笑:“那校长打算如何应对?” “我打算写一份奏折,在军中举办一次比武。优胜者升级。”苏御自嘲一笑:“我的奏折未必获得辅政大臣批准。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曹人凤苦笑点点头。 第五八七章 两市争霸 庚王府内宅,两鬓斑白的冯太妃嘴角含笑,倾身向前,将自己最爱吃的大枣甜糕挨个分给榻前三名黑裙女子。 看着三名女子,冯太妃越看越喜欢,双手合握,面露慈祥。 经过几日接触,冯太妃要认她们三个当义女。虽然其中一名女子颇显犹豫,可太妃没生气,还很有耐心的给她们考虑的时间。后来她们同意了,从此太妃就把她们当女儿一样看待。买最好的布料,请宫里的裁缝给她们缝制新衣,用黄金彩玉给她们打造头饰,让她们轮流住在太妃卧室,从此过上锦衣玉食郡主般的生活。 “哀家就喜欢女儿,可惜肚子不争气,非生出两个儿子来。如今有三个女儿陪伴,也算是了却心愿。”冯太妃满意地笑了笑。 庚王赵准站在一旁,背着手。 冯太妃指着赵准道:“她们年纪比你大,你要叫姐姐才好。她们原来的名字听起来怪怪的,太江湖气。既然走进王府,从此就是我赵家的女儿。用赵灵、赵柏、赵梧,代替夜灵魅,风百魅,风无魅。你们原来的名字,就当号用。” 赵准笑了笑,冲着三名女子微微颔首。 三女子站起身,回礼亲王殿下。 赵准道:“张高欺辱太妃,这件事……” 冯太妃一摆手:“不。不可操之过急。张高不过是个奴才,何必与他计较?现在你需做的,是盯住三个老亲王。” 太妃脸色变得阴沉,眯了眯眼睛:“一群老不死的,我看他们还能活几年!” …… 苏御总有一种错觉,欧阳镜的钱是大风刮来的。 记得他刚把三个亿投资到艺馆,甚至担心他拿不出两千万给唐延,可欧阳镜不仅很快把钱送去,还花八百万给唐灵儿买了一台豪车。 什么车值八百万? 苏御好奇去看了看,果然是值这个价儿。简直是镶金边的一台大车,就是一个能移动的木屋。看样式,像极了始皇墓出土的“彩绘铜车马”。 苏御皱眉:“这大一台车,红顶金线伞盖,会不会僭越礼制?我怎感觉超二品了?” 欧阳镜笑道:“我通过犁爸爸帮忙,请宫里造办处打造。只要是宫里送出来的,他们说几品就是几品。那叫宫宣。” 说话间欧阳镜拿来造办处证明,苏御观之笑了笑:“欧阳兄真是有心。郡主原来那台车,轮轴都逛荡了。我早就想给她换,可她就是不舍得。” 欧眼睛呲牙笑道:“若长安郡主能坐我送的车,我感觉很有面子。” 可惜唐灵儿没给欧阳镜这个面子。唐灵儿说,车倒是很好,可是一坐上那车,就感觉是坐在别人的车里,让她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唐灵儿把车送给了四哥唐宽。唐宽获得豪车,哈哈大笑,甚是满意。 唐灵儿为什么讨好四哥,不必多言,苏御和欧阳镜心里都很清楚。可欧阳镜还是气馁起来,无精打采。用他的话说,牛吹不成了。 “通过这次接触,发现与十七公子很投缘。”用不多时,欧阳镜又振作起来:“相见恨晚呀。不过这也没什么,天涯存知己,相逢何必曾相识。” 欧阳镜拍拍心口:“哥哥我现在也算是大梁顶流。从今往后有我陪伴太后,不但要让太后开心,还要给她出谋划策。我早就察觉曹小宝不成大器。他留在太后身边,也就是跑跑腿儿。只有像哥哥这样的人物去到太后身边,才是太后的肱股。” 欧阳镜伸出一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之间伸展开来,再缩回一半:“我就是太后的大腿儿,距离那方寸之地,不过半捺之隔。” “你可真特么骚。”苏御骂了一句:“我劝你还是小心点,小心掉眼儿里去。那地方太深,我接触不到。你再出事,我可就帮不上你。” 欧阳镜与苏御又走上了人生岔道,或者说两个人从来就没走到过一条道上去。只是偶尔交集,偶尔帮衬,从来没有共同的事业。 后来他们一起跑去许洛尘家,给许洛尘的婚姻出谋划策。而这时苏御说,去北市忙了一下午,找了几个香料品鉴师,也没说出什么道道来。欧阳镜抓了一把香料就走,说要拿去大内,找专管香料的老太监品一品。 …… 距离比武还有大半月时间,可这时南市已经热闹起来。 南市十杀门、四方会,与西市蓬莱会、相州武团、兄弟盟之间,原定六场擂台赛,吊足了人们的胃口。只等着九月十五那天,大饱眼福。而各个门派也在紧锣密鼓布置着。 要说十杀门和四方会,到底是洛阳老牌门派,犹如百足大虫,虽死不僵。他们发江湖贴,号召散落各处的本门弟子回京助拳。 陆续赶回几位高手,这其中就包括十杀门那位,已十年不见踪影的门主,古琴道人。可即便如此,两派还是觉得力不从心。因为高手还是少了些,于是凑到一起商量对策。 “哎呦!花七侠登门,真是让寒舍蓬荜生辉呀!”萧静山见花听风带队赶来,喜迎出门,热情招待。 “萧老门主客气了。”花听风坐进椅子里,翘起二郎腿。其实这个动作对他来说非常痛苦,可他脸上完全看不出。 见花听风身体无恙,萧静山很是高兴,并请来古琴道人和两派高手坐在一起。 先是一阵客套,酒过三巡时萧静山道:“听闻花七侠曾在锦衣卫担任指挥使,不知七侠与张大人关系如何?” 花听风道:“有何事,尽管说来。” 萧静山道:“听闻张大人正在整治墨家,前几日他还亲自登门,说要监视擂台。以后再有擂台比武,必须向他报备。这时老朽就在想,既然花七侠曾经在锦衣卫担当指挥使,能否去找张大人说说。” 古琴道人一笑:“是啊,我两派刚遭大难,实力远不如前。现在单独应对三排挑战,实难取胜。不如咱们来个联合。我们南市两派,对阵他们西市三派。到时候只打一场擂台,一决胜负!这样一来,我们还稍有把握。” 花听风面沉似水,没说话。 萧静山立刻道:“七侠不要误会。当初我家萧璇答应,赢三场给三百万。现在我改掉这个条件,七侠出场,赢一场,我就给三百万。若能让张大人答应我们的条件,萧某另有礼物送上。” 古琴道人道:“我十杀门也送一份!” 花听风还是不说话。 萧静山和古琴道人都不知说什么好,这时萧璇站出来,跪下道:“七侠,两派能否渡过难关,全靠您了!” 花听风这个人最要面子,最怕别人求他。别人越是把他当佛一样供起来,他就越卖力。这不,他就答应了。 可是他与张密没有交情。 他也知道张密那人很狗,脸一沉就六亲不认。现在花听风不是锦衣卫指挥使,再去找人家,能管用? 花听风觉得直接去找张密没戏,于是决定去找苏御。 其实花听风很少求人,之所以能去找苏御,正是因为他把苏御当同门师弟看,一家人不算求。 …… 景行坊距离北市很近,出北市南门就是景行坊北门。花听风刚走进景行坊,就听到战鼓隆隆,人喊马嘶,眼瞅着一群骑步兵玩了命的从眼前跑过。花听风心中一凛,还以为景行坊里打起来了。 一段时间没来景行坊,感觉这里气象变化很大。 见是京统的旗号,花听风打听这是干什么呢?有小兵忙不迭喊了一句“实操训练”然后就跑没影了。 花听风还以为是苏御在整幺蛾子,不禁苦笑出声。 为了找苏御,花听风先后去到京统、军校、锦衣卫。都没找到,后来在陋巷见到苏御的车。苏御站在路边,一大群孩子围着他,而苏御正好心情地给孩子们发甜糕吃。 花听风走过去,微笑看着,并未打扰。 待孩子们散去,花听风才道:“师弟真是好心肠的。” 苏御一扭头,见是花听风,邀请上车。这时花听风道明来意。 苏御想了想道:“三派明目张胆欺负人,是因为有韩韦支持。” 闻言,花听风微微皱眉:“可我已答应人家,而且这事能办成,也能为神教赚好多钱。” 苏御笑了笑:“既然花师兄已答应,那咱也不好在两派面前失信。那七师兄回去告诉他们,我会让锦衣卫对擂台下达命令,只允许办一场。把五派擂台改为两市争霸赛。” “好!”花听风一喜,跳下车走了。 苏御再次来到锦衣卫,找到张密。酷爱开会的张密又在开会,把以前太后下发的文件,再次研究一遍。二十位正、副队长,一个个精神抖擞,热烈讨论着。 苏御看得出来,这帮正副队长毫无例外都是在哄张密开心。只有张密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第五八八章 欧阳死罪 十杀门、四方会、蓬莱会、相州武团、兄弟盟,几乎同时接到锦衣卫发来的警告函。锦衣卫要求,在南市举办的擂台,只允许打一场。要求西市三派联合,南市两派联合,各组织十名好手,一场决胜负。 锦衣卫还要求各派必须签锦衣卫提供的《生死状》,锦衣卫《生死状》要求,被挑战者可以打死挑战者,但挑战者不可以打死被挑战者,否则按照“人命案”处理。 这些条款,表面上看来是根据太后的精神指示,抑制挑战行为,控制墨家。可明眼人一眼看出,这就是在用规矩压人。 萧静山、古琴道人接到警告函,大喜过望。不久花听风再次带着谭沁儿谭不疯来到四方会。 四方会敲锣打鼓迎接花七侠,比上次更加隆重,恭请上座,集体行礼。 花听风感觉倍儿有面子,客气地招了招手,让大家快快坐下。 四方会、十杀门、红黑神教一群人,把酒言欢,好不热闹。 …… “咦?这呆头呆脑的人也能打擂台?” 萧璇的妹妹萧菁,与谭沁儿同龄,也是个从小儿练武的墨家姑娘,当她见到谭不疯时,出言表示怀疑。 闻言,谭沁儿一瞪眼:“喂,你不许小瞧人,他是我爹的徒弟,厉害着呢。” 萧箐撇嘴,翻了翻眼皮:“别闹了,脑子都不灵光,他能学会什么?我看他连小拳都未必能学会。” 沁儿挽了挽袖子:“咱别光动嘴,不服就比试比试。” “比就比,谁怕谁!”萧箐一挥手,招呼门派里少壮武打:“九师兄,你来跟他试试。” 谭沁儿一愣神:“喂,我没说让别人比试,我说咱俩比试比试。” “哈哈哈!”萧箐大笑:“我就说他不行,看来不用打就怂了。” 疯奴站在一旁,喘着粗气,呼吸间仿佛拉风箱一般沉重。 沁儿无奈地摆了摆手:“我怕的不是我家师弟打输,我是怕他把你的九师兄打死。” “吹牛皮!”萧箐瞪眼道:“我家九师兄已是‘化神境’,能怕他?” 沁儿眨眨眼:“‘化神境’是第几境?” 萧箐一皱眉:“你怎连这都不知道?当然是第五境了。” 沁儿不屑地道:“哦,第五境啊,在我们红黑神教别称作‘铸炉境’。很一般嘛。我看你还是算了,这个境界在我师弟面前,吃不住一拳的。” 萧箐火往上撞,指道:“休要逞口舌之快,你说!是文斗还是武斗!” 沁儿火气也上来了:“让你的九师兄过来,一人一拳,试试看!” 后来那位倒霉的九师兄被一群人抬去医馆了,好悬没被谭不疯一拳打死。 看着一群人匆匆忙忙离开,疯子站在那里傻笑,口齿不清地说:“没使劲儿。” 被傻子嘲笑,萧箐脸红脖子粗地蹲在地上,抱着头,心中一个劲儿念叨,丢死人了。 墨家老一辈在屋里高谈阔论,小一辈在外面“友好”地玩耍,这时门口走进来一队兵,为首一人留着两撇弯钩小胡,正是京兆府七品司兵参军韩韦。 韩韦昂首阔步走进来,把一份文书丢到四方会大堂之上,冷冰冰说道:“南市擂台,按照京兆府的规矩来!” …… …… 不服高人有罪。 曹玉簪那人笑点很高,一般人逗不笑她,可欧阳镜能。 自从曹玉簪扬言放弃军权开始,她整日闲在宫里。把她闲得难受,连“多毛恐惧症”都被她克服,时而摩挲小黑猫解闷。后来觉得俳优有趣,就选几名侏儒俳优进宫,可那帮人的表演却把太后看得昏昏欲睡。后来也就不宣他们入宫了。 为什么选进来都是一群没有水准的俳优,或许与曹小宝有一定关系。他不希望别人靠近太后。在小宝心目中,太后是他的。曹小宝恨孙不媚,但他拿孙不媚没辙。因为孙不媚是曹玉簪父亲曹讼的私生女。 孙不媚的母亲是一名敦煌女子,据说是一个开羊肉铺子的漂亮西域少女。曹讼死的时候孙不媚才五岁,后来母女千里迢迢找来曹家。可惜曹圣媳妇不承认她们,但曹玉簪却私下接济她们。 曹圣打仗归来,发现这件事,从此曹圣就特别重视对曹玉簪的培养。那时被婶娘唤为“曹大头”的曹玉簪才八岁。八岁小儿能有这般心思,让曹圣颇感意外,觉得这孩子是可造之材。 孙不媚解决不掉,又跑来一个欧阳镜,曹小宝恨得牙根痒痒。 “欧阳镜,我发现你这个人怎的越来越讨厌呢?” 刚表演一番,欧阳镜一身臭汗,正在换衣服,曹小宝手持拂尘堵在门口,冷言冷语道:“我警告你,以后别他吗跑到太后面前献殷勤。我唤你表演,你再表演,否则你别进长秋宫。听到没有?!” 欧阳镜换好衣服,走到曹小宝面前,先左右看了看,没有别人,欧阳镜一把掐住曹小宝脖子:“兔崽子,你这套对别人好使,对我就不好使!” 曹小宝一瞪眼,一掌击出,把欧阳镜打了个趔趄,可欧阳镜的手扯住曹小宝脖领,撕碎他的袍子。 随即欧阳镜又站了起来,抡拳便砸。还没等这一拳砸到曹小宝脸上,就被曹小宝一脚蹬了出去。 欧阳镜横着飞出,撞到柜子落地,可他很快爬起来,举起太师椅,咬牙切齿冲向曹小宝。 “我他吗砸死你!” “哼,就凭你?”曹小宝一抖长袍,将手中拂尘当剑刺出。 欧阳镜从小儿也练过两下子,可是面对七层功力的曹小宝,他还是斗不过。眼瞅着曹小宝要下杀手,欧阳镜撒了欢往大内总管的院子里跑去,找他的义父犁万堂。 欧阳镜这小子打架不怎么样,跑得是真快。曹小宝愣是没追上他。 眼瞅着欧阳镜要跑进总管理事房,曹小宝喊了一句:“休要闹了,闹到那里,咱俩都不好过。” 欧阳镜不肯听他的,继续往前跑,一直跑到大门口才停下,气喘道:“看来你也有怕的人,嘿嘿,那你小子以后就别跟我来这套。我告诉你,与我合作,咱俩一荣俱荣。若你害我,我也有办法挊死你!” “呵,挊死我?”曹小宝冷哼一声:“你知道我与太后娘娘是什么关系?” 欧阳镜冷笑一声:“太后娘娘保你,但她还能保住你大哥二哥家里人吗?你别以为我不知道,卿吹雪就是你哥。什么曹大宝,曹中宝的。我不把他们的底儿摸清楚,我敢掐你的脖子?” “你……你是怎知道的?!” “义父告诉我的!怎样?你去找义父聊聊?” 曹小宝咬了咬牙:“那你说说,如何合作?” 欧阳镜抖了抖袖子:“太后想要的是军权,而我能帮她得到!” “你凭什么能?” “只要我女儿成为公妃,我就能!” …… 与曹小宝打了一架,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不方便再去给太后表演。欧阳镜扭回头跑去尚寝房,找老太监帮忙鉴定香料。 老太监花甲年纪,据说也是从万隆帝那时留到现在。王太监是一个很随和的人,遇到谁都笑呵呵的。 欧阳镜送了些礼物给他,随即说起香料的事,说是长安郡主府在用。 老太监笑眯眯接过香料,放到鼻尖一闻,眼皮突然撩起,严肃道:“欧阳,我来问你,这香料确定是长安郡主府的?” “是呀。” “呵呵,你可别骗我。” “哎呦,怎敢骗公公。” 老太监不紧不慢,找来水盆,把香料倒进去,搅一搅,又倒进去一些带有臭味的黑水,随手将一盆香料水倒进泔水桶中。 欧阳镜大惑不解,站在一旁看着。 老太监忙完这些才道:“欧阳,你可知犯了死罪?” “啥?” “竟敢把这物带入宫中!”王太监抖了抖袖子,坐到椅子里:“幸亏现在皇帝还小,没有妃子,否则你把这物带入宫中,我也不会帮你隐瞒。此香有一别名,叫麝死胎。若在妃子屋里点上,长期嗅闻,会导致妃子不孕。若是已怀孕妃子长期嗅闻,可能导致流胎活死胎!你说,你把此物带入宫中,是不是死罪?” “哎呀!我的天老爷!”欧阳镜咕咚跪倒:“王爸爸,您一定不要误会呀!这真是长安郡主府的香料,是有人送给长安郡主府唐灵儿的。可郡马爷听说,那香料闻起来蹊跷,故而拿出来品鉴!我绝没有拿来害人之心啊!” 王太监笑了笑道:“好了,我还是相信你的。刚才我不是说了嘛,大兴皇帝没有妃子,就算你带进来,又有什么用呢?” “哎呀,王爸爸英明啊!”欧阳镜悻悻然站起来,擦了擦冷汗。 王太监一皱眉:“可是,是谁这般歹毒,要送给长安郡主呢?长安郡主可怀有身孕?” 欧阳镜立刻道:“已经六个半月了。” 王太监苦笑一声:“快去告诉郡马爷,这香不能用。” 第五八九章 心狠手辣 欧阳镜处心积虑混入皇宫,可他发现曹玉簪只把他当个俳优,正经事轮不到他掺和。但欧阳镜这厮的厉害之处就在于他的韧性。他曾说过,对于“潘驴邓小闲”来说,只要肯坚持,就没有拿不下的女人。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 华州地区被他盯上的女人,十有八九都被他拿下。当然,他最后也为此付出了惨痛代价,一顿大棒下去,让他失去双蛋。如今他“驴”不起来了,在太后面前“邓”字也失去效果,故而他称呼自己为宫宦版“潘小闲”。 他有足够的耐心,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把《罗织经》和《术女十法》融会贯通。他对苏御说,给哥哥一点时间,哥哥要当半个皇帝。到时你代替哥哥去挊太后,让哥哥过个眼瘾。 苏御认为,欧阳镜压根就不是个正常人,什么话从他嘴里说出来都不感觉意外。打认识欧阳镜那天开始,苏御就觉得这小子是地狱小鬼转世,投身到阳间就不是来干人事儿的。 都知道公孙夫人是续弦夫人,可原正室夫人是怎么死的,知道真相的人很少。 苏御之所以能知道,还是欧阳镜的一个小妾偷偷告诉苏御的,而那小妾就是欧阳小蝉的生母,芈氏。 欧阳镜是个绿帽癖。而他第一任正室妻子,就是因为不堪其辱才上吊死的。 后来虎将之女公孙氏来到欧阳家,公孙夫人脾气暴烈,欧阳镜没敢招惹。 也或许是因为第一任妻子的死,给他带来一些心理阴影。 据说夫人死后欧阳镜大病了一场,总是梦见夫人瞪眼吐舌的样子来找他,害得他梦中惊厥。后来邀请“华州大仙”苏茂盛去他家作法三天三夜,病情才得以好转。当然,他的病到底是不是大仙治好的,这是值得商榷的。 以前欧阳镜就曾邀请苏御到他家,去挊他的小妾,他说要在一旁看着。 正常人谁能接受这样的邀请? 苏御当然以为他是在开玩笑,直到那小妾说出真相,苏御才认真回忆欧阳镜的那些话。这也难怪欧阳镜总说小蝉小环不是他的,原来都是他自己引狼入室。 “哎呀…,劲锋啊…,哥哥我为了给你破案,差点死在宫里头啊。”欧阳镜鼻青脸肿地躺在苏御的逍遥椅里。 苏御看了看欧阳镜脸上的伤,皱眉苦笑道:“找人品鉴香料,何以被打?” “我为什么挨打,你别问。以后哥哥再告诉你。反正今天我是差点被你害死。”欧阳镜坐了起来,面色凝重:“那香料果然有问题。” “什么问题?” “别名,麝死胎。你听这名,你自己品。” 随后欧阳镜复述王太监的话给苏御听,还说,这种药曾在宫里出现过。而把药带入宫里的是唐太后。正好是二十年前,那段时间宫里的妃子集体不孕、小产、死胎。因为这件事,万隆皇帝与唐皇后的感情进一步破裂,跌入谷底。 “禁药啊。”欧阳镜感叹一声,又躺了下去:“劲锋啊,我为了你,带着禁药进宫。还去找尚寝房品鉴。你说,我是不是差点死了?” “原来是这样……”苏御有些过意不去,可很快他心中恨意升腾。也就是说,十六公子夫人车氏要害唐灵儿腹中胎儿。而且还是要通过冯瑜之手送过来。这娘们可真有办法。 苏御就说,唐灵儿掌家法对唐氏家族来说是好事,可对于唐灵儿来说不是好事。三公子夫人死的时候,车氏在家里敲锣打鼓的,为此被唐秋和唐灵儿制裁。现在唐丸还被关在唐氏家族的监狱里。这不,车氏记仇了。她要报复,而且出手就是杀招。 可现在去找她,她完全可以说,我送给冯瑜的是好香料,为什么会变成“麝死胎”,那你别问我,去问你家小妾。 这一句话就把责任推到冯瑜身上。而大家都知道唐灵儿对冯瑜苛刻,连家都不让回,所以小妾泛起报复之心。 那冯瑜可就惨了。百口莫辩,跳进黄河洗不清。 但苏御是相信冯瑜的,那个小可怜的眼睛清澈得像一汪水,是一个非常朴实而倔强的女孩。只是天生一副妖骨害了她,让她看起来太妖媚。 小东西站在那里,每个动作都撩人。如果是在后世,她去参加一个舞团,随便学学舞蹈,c位一定是她的。那是给最有天赋的人准备的位置,光靠训练是得不到的。 “劲锋,你怎不说话?”欧阳镜老大不满意:“你打算如何回报哥哥?” 苏御想了想,苦笑道:“一时竟不知如何回报。” 欧阳镜戏谑一笑:“你随我去八角楼。” “干什么?” “去把窦彩仙眼睛蒙上,你去挊她。让她生个娃,算是我的。” 这厮老毛病又犯了,苏御皱眉道:“你大儿已经十三岁,能举事了,何不让他去?” “不不不,我不能让他去。我的大孙儿绝不能是妓女生的。一定不能。” …… 红黑寺,双神殿。 苏御与花听风隔案对坐,案上一鼎三足香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微微倾斜。 “她对我的孩子下死手,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苏御淡淡的口气说了一句。 花听风冷笑一声:“说,打算让她怎么个死法?” “随便。”苏御很快地说。 与其把这件事说给郡主听,不如自己直接把车氏干掉。即便是告诉唐灵儿,也是在她情绪稳定之后。 自打怀孕,唐灵儿就显得很焦虑,她总担心自己死在分娩上。而且她现在工作很多,压力很大,闹心事一件接着一件。苏御担心这件事会变成压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车氏与王珣不一样。王珣是为郡主考虑,只要郡主明确态度不杀冯瑜,王珣就不会杀。可车氏则是主动出手,而且她的级别也不一样。她是侯爵夫人,她有钱、有人、有手段。那她就必须死。 搞刺杀一直是墨家的看家本领,而花听风是顶级刺客。刺杀侯爵夫人的重任,又落到花七侠的身上。 “像上次一样,我准备一台车等你。” “不用。” 花听风说,这点破事对他来说就是吐口唾沫一样简单,根本不需要苏御在一旁策应。 花听风的脸比铁还难看,可他不是针对苏御,也不是这对车氏,而是针对韩韦。 原因是韩韦拿着京兆府制定的擂台规矩来到四方会,直接否决锦衣卫的决定,而京兆府的级别比锦衣卫高,现在要执行韩韦的命令。 现在太后不管军事,包括锦衣卫也不管,张密没了撑腰的人,花听风以为张密不行了。 “我帮你杀车氏,你帮我把规矩改回来。”花听风嘴角抽搐:“否则你的七师兄就没脸再去见人了。” 苏御点点头。 …… 虽然花听风说不用接应,但苏御觉得那样太缺乏层次,一旦失败,就没有回旋余地。 为什么苏御不喜欢赵亚夫,因为他俩本质上是一类人。所以苏御在赵亚夫面前,要主动压低姿态,让自己变得更内敛。现阶段赵亚夫是房檐儿,而苏御是处于房檐下的人。 “我希望荣伯能去帮花听风。” 苏御没把这件事告诉郡主,却告诉了胡荣。 本以为这件事会让胡荣恼羞成怒,可他看起来却异常平静,淡然口气道:“大公子夫人和宁侯先后被刺,清化坊里守备更严。花听风想在坊里动手很危险。想要车氏的命,最好还是在坊外动手。那样老奴也更好接应。” 苏御蹙眉道:“我听说车氏平时不出家门,最近也就是去唐家监狱看看唐丸。” “老奴有办法。”老貂寺面无表情地说:“就说车氏的老母病危,让她回家探望,她一定会去的。花听风可以在路上下手。花听风得手之后,若被剑客纠缠,老奴再出手。而郡马爷就别去了,万一被人认出,很是不妙。” “那荣伯去,岂不是更容易被人认出?” “呵呵,老奴自有办法。” 胡荣不希望苏御掺和进来,本质上他是在保护郡主。既然如此,苏御就坐上车赶往景行坊,想去找张密谈谈南市擂台的事。 据说在四方会宴席上,花七侠正受到来自萧静山、古琴道人等一众人的吹捧,好是春风得意。可这时他的面子被韩韦给扒了个精光。 花听风认为,韩韦是官场人,而且还是带着兵去的,所以这个问题一定要在官场上解决才能讨回面子。 花听风把这个任务交给苏御,也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要办这件事,苏御首先想到的是张密。 可当他来到锦衣卫,发现没剩下几个人,看样子张大队在又在采取什么行动。问那些留守人员得知,张密带着人去京兆府了。据说要查京兆府下辖所有部门的账。 苏御笑了笑,凭借张密的性格,他立下的规矩被韩韦破坏,他是无法忍受的。韩韦有兵权,而张密在没得到太后命令的情况下,不能对军官采取行动。所以他就盯上了张乙寿。他希望张乙寿对他手下兵曹下命令,把规矩改回去。 而张密办事一向直接。你张乙寿怕什么,我就查你什么。没毛病也要查出毛病来。可这次不知张乙寿是怎么想的,突然变得硬气起来,他竟然命人把锦衣卫挡在门外。 第五九四章 寻个高手(下) “以前认识,听说他在这里,过来聊聊。”苏御笑了笑说。 “你个小坏蛋,一准没跟姐姐说实话。”朱五月双手掐着红绫绢帕,面露娇嗔之色:“这样骗姐姐,姐姐会伤心的。” 这帮老鸨子各个都是老狐狸精,想骗她们还真就不大容易:“我没骗姐姐,真的就是来聊聊。顺便想见见大总鸨,商量一下,能否将白展借走一段时间。” “嘻,有话直说,这就对了。” 朱五月年轻时也是高楼清倌,如今四十七八岁,身体变得臃肿,早已不符合清倌的要求。可她身上的风骚劲儿却打动管理层,把她留下来当高层大鸨子。她把手搭在苏御肩上,轻声说:“借调归借调,挖人可不行。” 苏御笑了笑:“我与大总鸨好交情,岂能在她这里挖人,那样太不地道了。” 后来听朱五月说,白展已在万花楼签了卖身契。否则也不会让他登上七楼,领那么高的月饷。听到这里,苏御颇显遗憾。 说起白展的战力,虽然他被谭不疯打得很惨,可谭不疯打谁,谁都很惨。被谭不疯全力一击还没死的人,已经是内力不浅。另外白展才二十三岁,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至于谭不疯是怎么回事,那是一个无解的谜。他是四宗师之一雷瘟乾的义子,既然雷瘟乾能与程万奴、独孤剑、无两和尚提并论,估计也是个十一境的老怪兽。能被他收为义子,可见谭不疯是个什么样的小怪兽。 可惜雷瘟乾弟子很少,除了谭不疯,其他都被龙啸天给撕了,从此他疯的原因可能就无人知晓。 龙啸天也是宗师弟子。但苏御感觉如果谭不疯不是精神失常,龙啸天战不过谭不疯。在年轻一代豪杰当中,谭不疯就是巅峰。可惜这个巅峰成天跟着谭沁儿到处乱跑,活成了沁儿的影子,完全失去自我。 “白展拜见郡马爷!”白展听说苏御来找,一路小跑过来,恭敬行礼。 苏御单开一个包间,摆上酒肉,示意白展坐下,一笑问:“你曾与我说,要给堂弟找个公差当当,怎的一直没去找我?” 白展惭愧道:“咱家被撵出大内,从此不能给郡马爷什么好处,便觉得不好意思再见面。” 苏御大笑一声:“你这个人,太内向。而且你也太小看我了,就以为人走茶凉,以为我这人不讲感情。” 苏御只是与白展随便聊了聊,问问他现在过得是否如意,有没有离开的打算。白展说,前一阵生活所迫,差点答应蓬莱会的邀请去打擂台。后来听说是与红黑神教打,他才放弃了。这时有江湖人把他介绍给大总鸨朱雀,朱雀豪爽收下。 经过朱雀亲自切磋点评,给白展每月两万的月饷,白展很是感激。 见白展如此态度,又听说朱雀如此看重他,苏御彻底打消了挖墙脚的念头,可苏御还是说:“让你弟去锦衣卫找我。” 白展激动地站起身,退身跪倒。 …… 苏御来到顶楼,当时朱雀正盘腿打坐,运气收功。 也不知怎么搞的,她的脸憋得通红,看起来好像被晚霞直射。大总鸨鹅蛋脸看起来真的很顺眼,有时候觉得朱雀这个名字起得非常符合她的形象和气质。尤其当她纵身一跃时,真的像一只腾空展翅的长尾飞鸟。 见苏御进来,她不紧不慢地擦擦汗:“看样子我不会再有突破了。” 苏御笑道:“姐姐已是顶尖高手,又何必太执着呢。” “顶尖高手?”朱雀仰起头:“姐姐我照比顶尖高手还差得远了。” “前十总是有了。” “没有。”朱雀不假思索地说。 “那姐姐给我数一数,都有谁比你高?”苏御颇显挑衅地说一句。 朱雀心中或许真的有几个人名,可她硬是憋了回去,结果这样一憋气,把她火气憋上来了:“小猢狲,你跑来干什么的?气我的?” 苏御憨笑。 朱雀被苏御气笑了:“抓起几个杨梅抛过来。” 苏御接住杨梅:“我是来借人的。” “借谁?” “白展。” “行,先交押金。” “押金?” 万花楼是韩家的买卖,朱雀只有这里不到百分之五的股份,她既是这里的小股东,也是执行总裁。而管账的人清一色都姓韩。平时负责收放卖身契的,是一个叫韩大绢的人,外号“韩大娘们”。不是旁人,正是承风郡马韩大昌和粮米商会韩大福的胞妹。 见是唐氏门阀要借人,韩大娘们血口一张:二百万押金,每个月三万租借费。 这一竹杠被她敲得真响,可苏御没跟她纠缠,直接交钱。朱雀看起来有些抱歉,可苏御并不怪她。 在回家的路上,苏御对白展说,见到郡主你可不要提钱,你就说你不知道。 白展问:为何要瞒着郡主? 苏御说:郡主小心眼儿的,要是听说我花那么多钱,一准跟我来劲。还有,我的那些私产,你可别跟她说,否则就都没了。 白展道:爷您放心,别说长安郡主,就是太后那边咱也没全说。 苏御很是满意。同时察觉到,白展发现了更多的苏御私产,可他并没有来找苏御要钱。 …… 霄凤阁。 郡主端坐榻上,看了看白展。 “荣伯,去检查他一下。” 要说唐灵儿不近人情,就体现在这里。她竟然要求胡荣对白展验身,苏御觉得这实在是多此一举。可郡主就这脾气,又把架子高高端起,俯瞰众生的派头。这个节骨眼别惹她。 验身完毕,唐灵儿才道:“虽然你曾在宫中效力,可郡主府的规矩还是要学的。平时要多看《唐氏家法》,若触犯,我可不留情面。还有,现在你也没必要留在霄凤阁里。府里剑客有缺,你就先与剑客轮值。” 随后白展被小嬛带下楼去,交给李封安排。 苏御坐在榻上,皱眉问唐灵儿:“他是一个净人,在那方面无欲无求无能力,郡主为何要避着他?” 唐灵儿身上那股劲儿还没退下去,继续端着,眉眼乜斜:“他虽是个太监,可他长得像男人,我就看他不顺眼。” “……” 郡主摊开文件,拿起笔:“他不能总留在我屋里,卧室更不许进。” 苏御突然觉得这钱花得有点冤。 …… 最近没欧阳镜的消息,还以为这小子死宫里了。可今天下午他又突然出现,跑来长安郡主府。 这次他没招呼苏御,而是直接去见唐灵儿说了些什么。当时苏御正在后院陪着孩子们玩耍。 见过郡主,欧阳镜才溜溜达达来到后院。 苏御见到欧阳太监时,发现他腰间多了一块金丝檀木腰牌。他身穿红袍中官服,头扎双竖脚幞头。看他一身行头,仅次于紫袍太监了。 担心苏御看不到似的,他故意把腰牌拎在手里晃荡着。 苏御不理他,他就张嘴说来:“劲锋快来看,这是何物?” 死太监为了能更好的在宫里效力,把户部的官儿都舍了,一心琢磨如何讨好曹玉簪。在义父犁万堂的帮助下,他顺风顺水,终于住进宫里。可他现在还不能住进长秋宫,只能住在大内总管的下房屋。算是犁万堂的一个跟班。 苏御看着嘚嘚瑟瑟的欧阳镜,心中一阵感叹:这小子真不是凡人,为了靠近权力中枢,他什么都舍得放弃。 “你在宫里效力,怎还有闲心跑出来?”苏御冷眼。 欧阳镜站直身躯,背着手道:“太后娘娘知我是欧阳小乔的父亲,而我闺女是安国公的侧公妃,故而太后娘娘说了,以后来清化坊宣旨的事就全交给我。所以哩,我就会经常来清化坊。” “你是来宣旨的?” “不光是宣旨,我还要把小乔接进宫去。”欧阳镜耸了耸肩:“没办法,娘娘喜欢咱家姑娘。她说好久不见,很是想念小仙姑。我今个来,就要与国公爷商量商量,让小乔去宫里住上几日。可是呢,还没等见到国公爷,樊公妃就主动找到我说可以带走。我倒是省事了。” 苏御笑了笑,心道:公妃倒是巴不得小乔离开。 欧阳镜又皱起眉头:“可我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欧阳镜挥舞大袖坐到小板凳上,看起来有些滑稽:“公妃当面说得好好的,可如果背后对国公爷说她没答应,那我们爷俩岂不是要倒霉?” “那你来郡主府的意思是……”苏御苦笑一声:“我明白了,你是想告诉郡主一声。算是一个作证。对吗?” “嘿嘿。”欧阳镜一笑道:“劲锋啊,我就喜欢与你说话。”欧阳镜突然变得严肃起来:“虽然郡主阁下脾气烈了点。但她性格刚正,这倒是令人佩服。我相信她不会冤枉我家小乔,更不会给小乔造谣。” 苏御点点头:“郡主不是不会,而是不屑于那样做。她总说那是下三滥的手段。” 欧阳镜是自己进来的,苏御送他出去时,见到一大堆礼官等在门口。门口拜别,欧阳太监骑上马,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好不威风。 这时老黄嗑着瓜子站在一旁:“少爷,欧阳镜开始发力照顾女儿了。瞅着,樊公妃的苦日子快来了。” 苏御眨眨眼:“没有谱的事,你别瞎造谣。” “少爷怎不信老奴的话,这种事老奴听多了。” “哦?你听谁说的?” “老奴听皇帝说的。” “好家伙,皇帝能跟你说这事,真是不简单啊。下次你说是玉皇大帝与你说的。” “好哩,老奴记住了。” 第五九五章 头疼医脚 寒露时节,小丫鬟们早晨出去打水,缩着肩膀回来。 见状苏御又准备给家里奴婢换新衣。消息一出,小丫鬟们满心期待,可这时她们却不缩着肩膀走路了。小嬛说,郡马爷被这帮小妮子给骗了,她们知道爷心肠软,故意缩着肩膀走路。苏御哈哈一笑,完全不往心里去,继续让小嬛挨个问尺码。 冯瑜刚得到一套大花锦衣裳,苏御不打算再送她新衣,省得刺激到郡主。而苏御还听说,那花锦衣裳竟出自郡主之手。这让苏御觉得很不可思议。 后来听小嬛说,本来郡主要给郡马爷裁大袍,结果制成之后怎么看也不顺眼,于是打算丢掉。这时小嬛说,大袍二次裁剪,布料还够做女人衣裳,于是郡主就把那袍子送给了小嬛。 搞了半天,那是小嬛给自己做的。结果正赶上那事,小嬛就做人情似的送郡主,让郡主转赠冯瑜。苏御心中感叹:那一批六个丫鬟,郡主挑小嬛留在身边,果然有她的过人之处。 说完那些话,小嬛站在苏御面前不走,忽而目光抬起,忽而又落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好啦,我明白你的意思。”苏御眯眼道:“这次我送你一套彩锦。说,你喜欢什么面料的?蜀锦还是苏锦,或者别的什么。” “嘻嘻。”小丫鬟高兴得直晃头:“太贵的就算了,郡主最懂纺织,一打眼就能看出来。郡马爷就从大染坊买布料,小嬛不要成品。成品贵,而且没有布头剩下来。如果自己做,剩下的布头织补一下,就可以当鞋面或手帕。” 苏御眉毛一挑:“你可真会过。好,我成全你。” 碰巧唐翡唐翠走过来,唐翡讥诮道:“咦,小嬛,你又偷偷摸摸跟郡马爷要什么好东西呢?不成,小嬛有的我也要有,郡马爷不许偏心。” 唐翠站在一旁眯笑:“我也要。” “两个厚脸皮的,关你们什么事?快走开。”小嬛抱着肩膀翻白眼。 随后三个小丫鬟叽叽喳喳起来。 只要王珣不在,家里就热闹许多。可她们似乎把老貂寺给忘了。不久后胡荣在二楼窗口咳嗽一声,三个小丫鬟鸟兽散去。 …… 早餐时听唐灵儿说,鹿桥驿造纸厂恐怕要出问题。赵准竟在林场必经之路上修建石门关卡,每次通关双方都是剑拔弩张,搞不好就会打起来。 据说现在鹿桥驿那里有三个女人手持“王府法令”管事,很是嚣张。虽然她们不收费,最后也能让货物通过,可她们总是这样耽误时间,会让工厂货物挤压,这反而更麻烦。 唐灵儿去找他哥商量这事。唐振说,京畿道是赵家的地盘,人家不动刀兵,我们不能先动。还是考虑其它办法,如果实在不行就考虑减产。 可订单都是半年前签的,这时减产就是自毁声誉。另外造纸商会那帮人叫喳喳的,一旦唐氏减产,他们就会要求增产保持平衡。一旦出现新的平衡,将来再想抢回来,又是冲突。 见郡主愁眉不展,苏御决定去寿安厂看看。 “头疼医脚?”唐灵儿不解问道:“现在是鹿桥驿厂出问题,你去寿安干什么?” 苏御笑了笑:“寿安林区很大,如今只在河边建厂,林场利用率很低。山区深处的竹子根本运不出来。我前几次去,发现山间有条小河直通洛水。我在考虑那条河能否改成大渠。若能行,我们可以在竹林深处建寿安第二造纸厂。” 唐灵儿情绪不高:“你懂水利?” “不懂。”苏御不吃了,把剩下的食物推给童玉,不紧不慢地说:“但有人懂。我去工部邀请水司员外郎过去看看。” 郡主道:“修水渠很费钱。” 苏御笑笑:“一劳永逸的事,不要怕费钱。” 唐灵儿越来越没胃口:“我还听说,有些造纸厂已经能用竹子造纸。若赵准把别人引入鹿桥驿林场,我们无论如何也是要输的。” 苏御摆摆手:“曹玉簪不会坐视不理。皇家狩猎场被收回之后,谁也别想在那里建厂。” …… 京统卫队整齐站在门外,苏御让吴杀金去京统为自己告假,就说脾胃不和,很是疾苦。 待卫队走远,苏御坐车出发。 车还没走出清化坊,迎头撞见欧阳镜,和一群花里胡哨的太监们。欧阳大太监大摇大摆登上苏御的车,又开始诉说他的疯狂计划。他说,如果他女儿能当上正妃,唐振就能帮太后抢夺玄甲军权。苏御觉得这小子又疯了。就好像他要挊太后一样疯狂。 “你他吗简直是异想天开。且不说小乔能不能当上正妃,就算当上,唐振凭什么听小乔的?”苏御正色质问。 欧阳镜不服反问:“纣王能听妲己的,凭什么唐振不能听小乔的?” 苏御瞪视:“唐振比你想象得要精明!” 欧阳镜回瞪:“纣王在遇见妲己之前,也是明主!” 他可真是越净越疯,以前有那玩意儿的时候,他把主要精力放在女人身上。后来残缺,他就只盯着太后。现在彻底没了,挊太后的心思也就没了,可他却盯上军政大权。这时苏御觉得坐在车上的不是朋友,而是一颗地雷。 苏御劝欧阳镜,别自己挖坑自己跳,可欧阳镜却说苏御没有他那样的龙威虎胆。随后欧阳镜跳下车,说去找唐振商量大事。 或许是苏御多次反对的缘故,欧阳镜也就不把所有想法都说给苏御听。这小子找唐振说什么,苏御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就好像欧阳镜要训练一支“鸣镝弑父”的队伍干掉赵挺一样,他的想法总是天马行空,可最后什么也没能实现。 想到这里,苏御突然觉得危险。以前他无法实现,可现在条件变了。而他去找唐振,是不是要聊这件事呢? 心里瞎琢磨,马车已来到工部,苏御直奔水司员外郎的屋子,送上礼物。员外郎说今日有事,离不开的,便把手下一人派给苏御。员外郎强调说,这人有移山开渠之能事。苏御看看那人,朴实干练,觉得靠谱。 这时见李封骑马追来,竟是郡主送的一件棉坎肩,郡主说,寒露过后早晚天凉。 …… 张监工说:“不敢打扰郡马爷兴致,可下官还是要提醒一句,不是什么河道都能改成通渠。尤其是山间河道,多有巨石,更难实现。” 苏御点点头,没说什么。 老黄一定要跟着来,他上车就睡觉,也不怕颠簸。苏御真的很佩服这种一上车就能睡觉的人。 由于路途遥远,苏御还带上了白展,半路上可以和童玉交替驾车,互相帮衬。如果按照郡主的要求,还要带上李封张广等一群人。苏御觉得那样太麻烦,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去往寿安的路一直都很太平,从没听说过有土匪出现。 走出不到一个时辰,马车就来到鹿桥驿。忽而听到喧闹声,苏御掀开门帘向外望去。见是唐家运纸的车队被一群人拦住,说要拆包检查。为首是三名黑裙女子,女子手里拎着短剑,手上戴着黑莲花戒指。 从这三名女子的身段和气质上很容易判断她们的墨家身份,这吸引了苏御的注意。 若只是普通检查,苏御不打算干涉。可她们下手很是粗暴,把方丈大纸桶个窟窿。一剑下去,几十张纸就废掉了。让她们这样折腾下去,到了买家手里,唐家的信誉荡然无存。 负责护送车队的领队冲过来,与黑裙女子争论,结果没几句话,就被黑裙女子一巴掌打倒在地。随即继续挥剑,插向纸包。 “停车!”苏御跳下车,走到女子面前:“请这位姐姐高抬贵手。”说话间,苏御伸手掐住女子手腕,待女子一愣神,苏御收回手。仅仅是一次接触,二人都是一愣。苏御察觉到女子的内力竟不在朱雀之下,而苏御刚才暗用流星指力,也让女子感觉手腕一疼。 女子微微转头:“你是何人?” 看清女子面庞,惊艳人心。苏御礼貌道:“唐府财务协办,苏御。” 女子冷哼一声:“我是庚亲王府冯太妃义女,赵灵。” 原来是个有身份的人,苏御反而挺直腰板,对车队领队道:“被戳破的纸,要给收货商说清楚。破损多少,唐家自己折价承担。你们先走。” 赵灵喝道:“庚王担心有火雷被偷运进城,故而检查。我还没查完,不许走!” 这时老黄从车里探出头来:“我草!你再说一句试试!” 本来可控的局面,被老黄一句话就给点燃了。 人家刚说是冯太妃义女,老黄就要挊人家母亲,这实在是太过分。苏御还来不及头疼,就见那赵灵的手闪电一般抓向老黄的脑袋。可她的手突然一颤,竟在老黄面前一尺停了下来。就好像在那个位置,她凭空抓到一块钢板。 苏御的手刚伸出来,想抓她的手腕,可这时没那个必要了。这女人好像很害怕老黄,被老黄瞪视,不敢出手。 苏御的手略微停顿,把老黄的脑袋推了回去,转回身对赵灵道:“当主子的应该大度一点,何必跟奴才一般见识。我观赵灵姐姐是个有气度的人,而我家老奴脑子不大好,姐姐自然不会与他计较。这样,我家老奴的不是,我来承担,我请姐姐去酒馆喝一杯。算是赔礼道歉。” 苏御觉得,老黄血淋淋的一骂,不容易被平息。可没想到赵灵却很给苏御面子,她同意了。虽然看起来依然愤怒。 第五九八章 正妻之相 西门家族要给西门祥和报仇,可研究半天,却连目标都无法确定下来。只因西门祥和干的缺德事太多,别人家的媳妇他就抢了十几个。而这还都是明面上的,背地里还干过什么缺德事,那就不得而知了。 由于无法确定仇家,就谈不上报仇,只能从江湖道上入手。若能找到凶手,再倒查雇凶之人。而这时西门家族才想起多年前曾扶持过的墨家门派,四方会。 西门氏十九小姐西门婉婷带着家奴赶来。 “哎呀,十九小姐驾到,有失远迎!罪过,罪过呀!”萧静山小跑出门,躬身行礼。 西门婉婷细眉长眼,面无表情,一边走一边说:“萧老门主好久不见,头发竟都白了。” 萧静山跟上西门婉婷的步伐,叹了口气:“家门不幸,故而愁苦了些。” “我倒是听说,前一阵有狂徒闯入,害得少门主离世。不知那人逮住没有?” “还没……” 说话间,众星捧月一般,西门婉婷被请进大堂。 之所以是十九姑娘来办这事,一是因为她是西门祥和的胞妹,二是因为姑娘从小练功,而她的武打教师便是萧静山的叔叔,萧峦。姑娘不练别的,只练内功和《阴阳指》绝技。据说颇有成就。隔空点指,丈外灯灭。 修炼内力的女子多是面色红润,身材挺拔。金枝玉叶的十九小姐端坐榻上,抱手腹前:“我希望四方会帮我查出行凶之人,若能揪出幕后指使,那就更好了。道儿上打听消息,花多少钱我西门家都肯出。” “西门家的事便是我家的事,四方会必然全力以赴!可是……”萧静山话锋一转,就把南市擂台的事说给西门婉婷。 闻言,西门婉婷冷哼一声:“蓬莱会、兄弟盟、相州武团算什么东西?后台是谁?” 萧静山立刻道:“京兆府七品兵曹韩韦,韩韦是庚亲王的人。” 十九小姐微微侧目,对身旁一剑客道:“告诉永康县,去把他们三家封了。庚王那里,我去说。” …… “搞什么搞嘛!说不打就不打了?” 红黑寺双神殿,谭沁儿听到擂台被撤的消息,一蹦多高。 眼瞅着四百万没了,姑娘很是不高兴。她认为花七叔的三百万一定能赚到手,而她的疯奴,打赢了也会有一百万的奖励。 为了训练疯奴,最近姑娘可是没少花心思。前几日还与人吹牛,允诺好多礼物出去。现在看来没戏了。而姑娘一向是言出必践的性格,这让她颇感压力。 说巧不巧,龙紫嫣背着手踩着轻快步伐来到红黑寺,见谭沁儿蹲在地上生闷气,她讥笑道:“前几日你跟我说,让我自己选件礼物,到时你买给我。这话还作数吗?” “当然作数。”姑娘色厉内荏的站起来:“我谭沁儿说话,什么时候都作数。” “那好,我要打一把重剑,你给我买来。”龙紫嫣自豪道:“送我叔叔的,所以品质太差肯定不行。” 沁儿挠挠头:“那得多少钱呀?” “我问过了,其实也不是很贵啦,就五千钱。” “五……五千?” “怎么了?你买不起啊?” “切!瞧不起谁?你放心,我肯定给你买!” 言讫,沁儿跑去搞她的根雕。 龙紫嫣很不识趣地跟了下去,看着谭沁儿打凿根雕,撇撇嘴:“什么破玩意嘛,一点儿也不好看。我倒是听说雕刻与绘画异曲同工。你应该先学画,再根雕,否则一点儿意境都没有。看起来就好像小孩涂鸦。你看山上这两个小人儿,干什么呢?过家家呢?没劲。” 谭沁儿冷眼看着龙紫嫣:“喂,你别泼冷水好不好?你看不上不代表别人看不上。这还没完成呢,你等我弄完了,我拿去卖,一准卖得出去。” “那你打算卖多杀钱?” “嗯……”沁儿犹豫起来。 龙紫嫣抱肩膀,想了想:“你论斤卖,按照柴火价卖,或许能卖得出去。” 沁儿斜视瞪眼,吼道:“你给我走开!” “哈哈哈哈!”龙紫嫣放声坏笑。 …… 十杀门酒馆。 “爷几位,吃点什么?” “一壶烧酒,一碟蚕豆,一碟瓜子。歇歇脚就走。” “好哩!” 西门祥和死了,苏御好心情地到处打听。 苏御心情为什么好,自己也说不上来,而且别人看起来也蛮高兴的,或许是因为洛阳城中少了一恶的缘故。相反,若是个英雄阵亡,大家便高兴不起来,或许还会长吁短叹。 苏御到处打探“天罡会”的消息,却发现没人知道。看样子这真是一个新成立的门派,难不成是专门对付西门祥和的? 要想刺杀西门祥和,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同是财阀总裁,西门十二公子家的武打是长安郡主府的数倍。他为何如此不安,豢养这么多武打?或许也是亏心事做得太多的缘故。 “……据说同时冒出三十六个人,各个身怀绝技。而且他们声东击西,东边鏖战,西边三名高手疾速闯入。三剑,一剑断腿,一剑斩腰,一剑砍头。无有失手。据说带头人是一名身披黑篷的汉子,身材高大,手持重剑,威风八面……” 江湖酒馆里,有人说书一般高声讲话。苏御瞥了那人一眼,觉得不是很靠谱,便没太在意。按照他的说法,倒是很像独孤门人,尤其像龙啸天。可现在龙兄的伤还没好利索呢,怎有那闲心去闯十二公子府。 真是人言可畏,一有人带头,大家就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人信誓旦旦地说:“……依我看,必是龙啸天所为。唐宁都是他杀的,何况西门祥和。” “又或许是楚无霸!” “对对对,也就他二人才有这样的胆量和能耐!” “楚无霸回京城了吗?你是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我亲眼所见!而且我还见到齐锻钢只剩下一条胳膊。也不知昨夜闯入十二公子府的人里头有没有独臂刀客。若是有,就铁定是楚无霸了。” 听这帮不知内情的人胡乱猜测,苏御也不与他们争辩,只是默默饮茶,不时嗑瓜子,吃蚕豆。 “咱家爷,他们说楚无霸回来了。”童玉小声道:“楚无霸与神教深仇大恨,爷不去打听打听那人在哪?” 苏御苦笑一声:“即便是打听,也应该是让锦衣卫打听,而不是我。我有点不太敢相信,这狂徒真的能回到洛阳。” “假如是真的呢?” “那就很不可思议了,难不成他找到了新靠山?可什么样的靠山,能让他在洛阳站住脚呢?即便是门阀,也不至于如此。” 苏御听了一会,觉得没什么太大收获,正打算走,却被一名白裙女子拦下。 女子春风一笑:“神教九子。” 苏御一愣神,仔细看女子。 女子漂亮,但不是苏御喜欢的类型。梁朝人认为美女应该是宽额,高颧,方颌,细眉、大眼、中庭坚固、薄唇。方方正正的一张大脸,参考民国校长家宋氏夫人。这样一张面孔,是被各阶层人民广泛接受的“正妻之相”,称之为美女。 观众豪门正妻,多是如此相貌,颇有威严。可是再看那些妾室,就不是这样了。多是瓜子脸,尖下巴,被人称之为“狐媚之相”。 正妻是门面,是家威,丈夫们多尊重她们。正妻是父母所选,那些小妾多是男人们自己选。或许这也是各家小妾更容易出问题的原因之一,太妖艳,会有更多男人去撩。 令苏御感到欣慰的是,唐灵儿有正妻风范,却没有那样一张大方脸。可樊公妃却是典型的正妻之相,苏御暗自给她起外号:海绵宝宝。 “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你应该叫我五嫂。” “哦?” “跟我来,咱们去楼上说话。” …… 进入二楼包间,女子报名俞飞雪,自称李漠白的夫人。 “漠白飞雪。”苏御嘀咕一句,插手行礼:“果然是五嫂没错的。” 闻言,俞飞雪很是满足,客气几句,话入正题:“你五师兄回到洛阳,本欲对付夜无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他放弃了这个念头,转而要对付楚无霸。” 苏御凝眉:“楚无霸真的回来了?” “是的。”俞飞雪语速很快:“而且背景十分不简单。他有钱,也有人。” “西门十二公子是楚无霸杀的?” “那我不清楚。” “哦…”苏御左右看了看:“为何不见五师兄?” 俞飞雪微微叹气:“他喜欢独行。” 见俞飞雪情绪不高,苏御宽慰道:“想必师兄是不想让嫂嫂与他一同赴险。” 俞飞雪摆摆手:“不只是我,还有他的同门,他都不肯告诉。” “那嫂嫂把这事告诉我,是希望我做点什么?” “我知你是官场人,希望你能帮他。” 苏御点点头:“那一定会的。若嫂嫂见到五师兄,可以捎句话给他,发现楚无霸无需他动手。只消告诉我,我会让锦衣卫去消灭他们。” 第五九九章 远远不够 老黄站在小西楼前,说他家少爷十六岁前误入歧途,非要练什么外家功夫,说外家炫酷。后来吃了亏,浪子回头专心修炼内功。虽然耽误一些岁月,可他家少爷根基深如桃花潭水,必然后发制人。世间区区,只能望他家少爷之项背,望尘莫及,望而生畏,望……望一眼就怀孕。 “让他们提着裤子也撵不上!哈哈哈!”老黄站在童玉和小嬛面前,亢奋地说着,凶恶地笑着。 小嬛一双大眼斜了斜:“老没正经的,让你去劈柴,你哪来这多废话?” 老黄瞪眼道:“那点柴火够我老黄劈的?一脚一个,当泡儿踩。” “给你少分一点,是怕累到你,这是照顾你好吗?”小嬛被气得翻白眼:“你不领情就算了,还与我瞪眼睛!” “哈哈哈!”老黄掐腰大笑。 苏御正在小西楼练功,已过收尾阶段,大汗淋漓坐在榻上。苏御明显感觉到,这副二世子的身躯要比平常人练功速度快很多。别人一两年才能聚满一次,而自己几个月就会感觉气海充盈。虽然未必每次都能突破境界。 就好像前几日,朱雀积攒一年两个月才冲击一次,结果又失败了。据说在冲击“中九”的路上,她已连续失败五次。苏御离开万花楼时,朱雀还对苏御说,小猢狲要常来姐姐这里坐坐。下次姐姐亲自陪你吃酒,然后咱们再切磋一番。因为上次与你切磋之后,似有所悟。 她到底有没有“所悟”苏御不敢确定,但可以确定大总鸨越来越热情了。苏御甚至觉得与她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不会拒绝。忽而一丝邪念让苏御心中产生罪恶感,稳了稳心神。 听到楼下传来老黄和小嬛的斗嘴声。 老黄之所以赖着不走,他是要留下来护法。而小嬛不知就里,在那里叽叽喳喳的没完。可小嬛哪里斗得过老黄,那老毛驴子一张破嘴没有他不能说的,不久后小嬛就败下阵来。 苏御整理一下衣襟,推开窗户:“小嬛,唐翠哪去了?为何今天是你管家?” 小嬛道:“唐翠腹痛,在屋里趴着呢。” “怎个腹痛法?是吃坏肚了吗?” “不是的,她这不是病,忍两天就好了。” “哦……” 估摸是那种事,苏御想了想,那几个穴位太过尴尬,还是别去管,省得又撩出情来。 老黄仰着头,望苏御气色。蓦地摇摇头,背着手走了。不久后听到房后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好似放鞭炮一样。 苏御觉得老黄的新鞋过不多久又要坏…… 这时郡主从霄凤阁探出头来:“劲锋,有好消息告诉你。” 苏御仰头,见郡主笑容灿烂。平常她很少趴窗户,就好像担心别人把她推下去似的。看来一定是很好的消息才会让她如此兴奋。估摸着是与钱有关。 苏御登上楼来,刚掀开门帘就听郡主说:“税改果然见效。今年长安道算不上大丰收,可今年收的税粮竟是往年大丰收的两倍还多。这样一来,长安道的兵就不用再购买粮食,省了一大笔钱。” 郡主脸上喜悦之色未退,又道:“鹿桥驿那边也已确定下来。曹玉簪最终决定收回鹿桥驿竹林,恢复皇室专用狩猎场。勒令唐家半个月之内清空造纸厂,恢复林场原貌。并按赵准要求,今年就要进行一次秋狩。不过正如你所料,曹玉簪将林场圈禁起来。唐家做不成买卖,别人也做不成。” 苏御点点头:“只要鹿桥驿不建造纸厂,就没有人能与寿安厂争。” 苏御转念一想,问:“把唐家逐出,没有补偿吗?” 郡主不笑了,把账本合上,发出嘭的一声:“曹玉簪说她没钱,只是在国库账上免了唐家六亿钱的债务。我已算过了,鹿桥驿厂这一年算是白忙活。不赔不赚。” 苏御一笑道:“不能这样说,若没有鹿桥驿厂,唐家夺不来造纸商会首席的位置。” 唐灵儿担忧地道:“造纸技术已泄露,我担心其他家联合起来捣鬼,而那时唐家已失去掌控能力。毕竟上次签的契约中,唐家占尽便宜。他们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一定记恨着呢。” 苏御道:“把鹿桥驿的设备和人员都挪到寿安,成立寿安二厂。两个厂一起干,还是唐家实力最强。” 唐灵儿皱眉:“可水渠一时挖不通的,最快也要大半年。” 苏御道:“先生产,囤在厂里。若这期间有人对唐家挑衅,我们可以先忍,等水渠挖通,再把二厂的纸都拿出来反击。这一拳下去,不打他个筋斗,也要打他个鼻青脸肿。” …… 洛阳城西,神都苑东边,明义坊。 秋月刚刚升起,巷弄里玩耍的孩子被母亲召唤回去,街道上变得安静。 月色下七名高大汉子鱼贯走入三回巷,为首一人目光阴狠,偶尔路过的人见到他的目光,不禁转过头去,不敢对视。 七人绕过陈家货栈左拐走进小门,院子里很热闹,正在宰羊,烧烤架子也已经支起。靠院墙边停着五台车,马厩里几匹马骡正在吃草,墙根横放着几杆大旗。大旗已卷起,看不清旗号。但路过这里的人都会觉得,这群人是跑长途的外地镖师。应该是刚送完一批货物,在这里暂住歇脚。 有人与为首男子打招呼,一名独臂刀客迎上来在男子耳边说了些什么。男子点点头,走进屋里,抖掉肩头大氅,端坐太师椅。其余人留在外面,只有断臂刀客和一名中年虬髯大汉走了进来。 数一数院子和屋里的人,正好三十六个。 虬髯大汉坐进椅子里,抓了一把葡萄干放入口中,口齿不清地说:“按照年纪,这里我最大。可我觉得我无德无能,不足以当这个老大。在我看来还是楚无霸的名头更响能耐最大,大家跟着你干才更有心气儿。所以我们决定,还是你当头人,当大哥!” 楚无霸笑了笑:“山虎哥太给楚某面子了,楚某也不过是败军之将,何足言勇啊。还是山虎哥来当老大才更合适些。” 虬髯男子江湖行号“镇山虎”,在这三十六个人当中,有二十个是他的人。而他正是去年在虢州一代闹得最凶的匪帮之一。 镇山虎摆了摆手:“不行啊,老子的山寨早就被张云龙给端了。虽然手下还有十九名能打的好手,可现在哥哥没钱啊。没钱就寸步难行。连饭都吃不饱,还有什么脸当老大?” 楚无霸当然愿意当这个老大,可他却三番推让,最后拗不过镇山虎的诚意,便答应了。随后一群人放好供桌,摆上牺牲,请来关公金身,三十六人歃血扣头,结为兄弟。 楚无霸成为大哥,镇山虎是二哥,独臂刀客齐锻钢是三哥。几只羊,几坛酒,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不过瘾,又请来十几伎人,兄弟们轮流畅快。 “大哥,你来说说,我们下一步要干什么?”排行老七的刀疤脸汉子问了一句。 楚无霸道:“兄弟们不要着急。等西门家的事缓一缓,我们再去搞孟家和唐家。我这次出手,要搞就搞大的。搞得越大,那个人给的钱就越多。” 老五问:“西门祥和是立德坊财务总督办,若下一个目标是与他一个档次的,那就是孟思勋和唐灵儿咯?” 镇山虎道:“唉,不要乱猜,现在还没定下来。” 老七问:“大哥口中的那个人是谁?” “老七,你怎也乱问?”镇山虎拉沉脸道:“虽然咱们是兄弟,毕竟人多口杂,一旦泄露,就不好了,一下子砸了几十口人的饭碗。” 楚无霸满意地点点头:“五年,我与那个人的约定是五年。五年之内,我们只干大事。但不能太过频繁。否则惊扰军方,那个人也控制不住局面。而京畿道军方,掌握在道光坊。所以我们只要不去道光坊惹事,就一定没事。但最后……呵呵……” “最后怎样?” “最后,我们要干一票大的。从此我们将拥有一块地盘。在那里,我就是王!你们,就是王的众卿!” 一群人喝得烂醉,倒在炕上睡着了,还有的人在与伎人玩耍,发出一些刺耳声音。 篝火旁只剩下镇山虎、齐锻钢陪在楚无霸身边。 镇山虎醉醺醺地问了一句:“大哥你说说,咱们最后的目标是谁?” 楚无霸笑了笑:“总之是很大很大的官,甚至不能用‘官’来形容。” 镇山虎又问:“那个人凭什么保证,在我们干掉目标之后能给我们一块地?他不会卸磨杀驴吗?” “如果他在那边没给我准备好,我又凭什么给他办事呢?”楚无霸倒在躺椅里,拍了拍镇山虎的肩膀:“我们天罡会现在才三十六弟兄,这还远远不够。” 第六零二章 如鱼得水 听唐灵儿说,她在宫里住过仨月,经常能见到这种花绸袋子。一般是用来装香料、药粉、胭脂什么的。这东西平时就放在女人的屋子里,而苏御在皇宫只认识曹玉簪这一个女人。所以唐灵儿判断,这布袋子是苏御从曹玉簪那里获得。 郡主今天显得有些亢奋,她揪住这个问题与苏御“促膝长谈”。问苏御,那日喝得烂醉,是不是借口跑去皇宫了? 无论苏御如何解释都不管用,被唐灵儿借题发挥地教训一番。其实她也没说什么,就是不让苏御睡觉。苏御一躺下,她就伸手去掐耳朵,一直折腾到她睡着为止。 昨夜折腾得太晚,天亮郡主还没起来,苏御却好心情地在东厢房组织装修。订购五架双层床。这样一来,唐翡、唐翠外加甄巧巧、史瑶等一共十个丫鬟就都有了自己的床。小丫鬟们喜笑颜开,叽叽喳喳探头缩脑。 可如何分床位,又是一个问题。 这帮小丫鬟看起来与世无争,其实暗自较劲儿,也有那明面就看不顺眼的。李晓、典洮与史瑶约架这事还是小间谍童玺告诉苏御的。 据说她们三个躲到桃树林里打了一架,结果李晓、典洮两个人没打过大胖丫鬟史瑶。 在苏御看来,史家人有超雄综合征的嫌疑。史家男人秃顶的很多,魁梧大汉也很多,而女孩子里也有几个雄伟彪悍的。别说史瑶从小儿练过几下子,就是什么也不会平白摔跤,普通男人都摔不过她。 那场约架据说打得还挺狠。鼻青脸肿的回来,为了不让郡主发现,她们与甄巧巧他们换岗轮值,不去书房听事。这事苏御没去管,希望她们能自己消化矛盾。如果实在过不去,再出手吓唬吓唬她们。 丫鬟们跑到苏御身边,有的说喜欢上铺,有的喜欢下铺,有的喜欢靠窗,有的喜欢中间。苏御并没有直接安排,而是让她们先把个人喜好写在纸上。带回屋里,画张草图,分配一番。 像唐翡那样爱干净的都要上铺,而史瑶那种又胖又懒的专爱下铺。选下铺的人少,倒是好安排。而其他人则需要抓阄。 这时唐灵儿才起床,看苏御在她的案前勾勾画画,好奇侧目:“你这是在作甚?” 苏御不抬头地说:“给丫鬟们分配床位。” 郡主愣了愣:“这般用心,是担心什么吗?担心她们造反?” 苏御苦笑道:“尽量让每个人都开心。” 这时王珣拄着双拐走出来,撇嘴道:“待奴婢下去分配,看谁不服?净是惯着她们,惯出毛病来!” 苏御皱眉,觉得王珣这奴才是不会好的,等她老了就是容嬷嬷。对主子无限忠诚,却拿着小针到处扎人的恶棍婆子。 …… 苏御离开郡主府,去景行坊转一圈。 刚走进京统大院就发现一营二营很多人负伤,头扎绷带,拄拐走路。还有被担架抬出去的。 秦白刃走过来对苏御说,昨天晚上夜霆带领一营二营来了一次对抗训练,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擂鼓吹号,杀声四起,把坊署吓得乱窜。后来惊动赵亚夫,亲率领豹骑赶来。 苏御眨眨眼:“怎的,训练变成斗殴了?” 秦白刃想了想:“差不多。” 一二营的惨状,让京统八处六室人员呲牙偷笑,万幸没被分到那里去。唯有邱垚表现出一副同情之色,还买来些膏药赠给那些低级军官和士兵。 把别人的坏事变成自己的好事,卖得个便宜人情。 他的虚伪表现得到了苏御的赞许,苏御说:“该务虚的时候就应该务虚。因为在你务虚的时候,对有的人来说是实的。还比如谦虚,也是虚。不懂得务虚的人,当不成好领导。当然,好领导未必是好人。这是两个概念。” 对于夜霆的表现,苏御不加评价,他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这个人来路很是神秘,在没搞清楚他的来路之前,不与他发生过多交集。苏御也曾让唐灵儿去太长公主赵媖那里打听。 可最近唐灵儿忙,一直没去。 或者说唐灵儿对苏御的这摊事业并没放在心上,她甚至经常劝苏御别干了,回家陪她搞经济事务。苏御当然不能同意,否则何谈自由?就算京统指挥使、锦衣卫监察御史、军校校长这三个职务没了,自己也要找点事做。绝不能成天待在家里。 上午在景行坊半日游,下午跑去小街。 此时小街还在建设,虽然都不是太高的楼,可是梁朝的建楼速度实在不能与后世相提并论。苏御与上官夫人小酌一杯,夫人一个劲儿地问,孔吉在郡主府淘气不?是否惹得郡主生厌? 苏御说,孔吉貌憨性厚,很是讨喜。其实小东西也是有心眼儿的,而且他的心眼儿明显比男贾小公主更具欺骗性。小公主精在外,而孔吉却精在内。比如他在与完颜清摔跤的时候,总是故意输给后者。苏御哈哈大笑,说此子与孔老大最是相似,将来必有前途。 听义父夸赞,上官氏忽而伤心起来,抹了抹眼泪:“咱个妇道人家,谋不得大事。孔吉将来能否出息,全靠义父帮衬了。” 这时孔婷拎着花篮从外面笑盈盈走进来。今个有三妹孔姚来探望,小姐俩去街边闲逛,见义父的车停在孔雀楼前,他们小跑回来。 孔姚才十四岁,却长得五大三粗,比孔婷还要高。 二女见到义父,纷纷行礼。 好久不见孔姚,苏御掏出些小礼物送她。姑娘家有钱,对这小礼物不是很放在心上,只是道了声谢,便闷闷的坐在一旁。 孔婷颦眉嗔道:“你个没长心的,好久不见义父,你拉长个脸干什么?平时你不总说想见义父么,今个见到,却成了闷葫芦。” 孔姚道:“我哪有拉长脸,我就是嘴笨,不知说什么好。我一说话就得罪人,娘经常教育我,让我少说话最妙。” 说话间孔姚难受起来,抹着眼泪上楼去了。 苏御纳闷。 孔婷小声道:“义父不要见怪,她母姚氏又走了一步,纳赘一个看妇病的郎中。一开始觉得那郎中挺好个人,可婚后那人就现了原形。经常从姚氏手里要钱,出去吃喝嫖赌。现在姚氏很是后悔,却又无可奈何。” 上官氏拉沉脸道:“那姓姚的我一早就说她是个笨种,她除了长得好,真的一无是处。她手里那点糟钱儿迟早都被她养汉了。废物点心的,挨欺负也不来找我们说,我们才懒得管她的烂事。” 苏御眉毛一挑,知这女人说话净是反话。她说不管,其实她心中已萌生要管的意思。只是缺少一些动力。正如她说,姚氏没来求她。若是哭哭啼啼来求,这位外表柔弱性格强横的二夫人一准带着人去管。 苏御并没打算逗留许久,看过账目就要离开。 这时孔婷问:“义父可是要去北市?” “嗯。” “那义父把我和孔姚一起带去。” 苏御想了想:“你们去北市干什么?找孔祥?” 姑娘难为情地道:“毕竟是孔家事,还是让孔祥出面更为合适。” 苏御皱眉,就孔祥那脾气,会不会把那郎中腿打折?想来还是别告诉孔祥,让老管家齐珲去办才更为稳妥。 …… 坐上车往外走,路过八角楼时,见到一身穿花锦的小子,一路小跑冲进大门。身影很是熟悉,细一看,竟是欧阳庆。他背着他爹娘来逛窑子,而这是他爹的买卖,这小子来玩耍一切记账。 他一闯进去就欢快跳跃,左搂右抱,喜不自胜,简直是如鱼得水。看他那派头,俨然就是欧阳镜的再版。天生为窑子而生的人,来到窑子立刻生龙活虎,神清气爽,呼吸都变得顺畅了。 观之,苏御叹了口气,放下窗帘。 孔婷纳闷问道:“义父为何叹气哩?” 苏御指道:“刚才那小子,是欧阳小乔的弟弟。” “哦…”孔婷眨眨眼,挑起窗帘看了看,突然嗤笑:“长得忒像欧阳叔叔了,不用介绍我都他是谁儿子。” 苏御苦笑。 孔婷又道:“说来也奇,义父与欧阳叔叔是要好的朋友,可义父为何这般身子骨端正?” 苏御惭愧笑道:“婷儿谬赞了。” 孔姚道:“莫非义父也有好多相好的?” 孔婷一阵头疼,嗔道:“你娘一点儿没说错的,你真的是一张嘴就得罪人。义父哪里有相好的,要你胡说八道?” 孔姚不服气道:“净当我傻了,当我看不出来的,不说别人,姐姐你就是相好的。” 孔婷被气得眼睛瞪圆,举手便打:“你个倒霉孩子,竟拿姐姐开涮!” 小姐俩在车上疯闹起来,弄得马车一阵乱晃。 第六零三章 沁儿卖雕 北市坊门小吏,早已熟悉长安郡马的车,平时出入都不拦着,甚至大老远就打招呼。可今天不知怎的,竟然把郡马的车拦了下来。 小吏小跑上前,深深躬身,满脸歉意地说:“郡马爷莫怪,这是张辅政的规定。张辅政说,各坊署过门检查不够严格,若再发现随意放过,直接摘坊丞的帽子。坊丞大人对我们不薄啊,我们可不敢懈怠。” 以前的规定京兆府下的,他们不认真执行,张云龙的规定就必须执行? 苏御觉得可疑,目光一扫,见到北市坊丞薛兆鬼鬼祟祟的躲在坊署里向这边窥觑。苏御明白了,这小吏是在顶头上司面前表演。既然如此,当然要给小吏行个方便,让他表演个满分才好。 “来,上车检查!”苏御主动掀开车帘。 “哎呀,郡马爷太给面子了。”小吏并没有上车,只是探头向车里看了看,眨眨眼,随即回身喊:“检查无误,放行!” 不久后坊间有传言,长安郡马在北市养了个姘头,很是漂亮的一个大姑娘。郡马爷出手豪爽,那姑娘身旁的胖大丫鬟穿得都很好。 …… 苏御进入孔家,迎面见到的不是孔家人,却是头扎高髻马尾的独孤凰。独孤凰买了半扇牛回来,说是送给韩夫人的。看来独孤凰不知孔家典故,不知孔家人很忌讳牛肉。 为防止不美的事发生,苏御把往事与独孤凰说了说。 “呦,原来是这样,那我去把牛肉退掉好了。”独孤凰抱歉的说。 孔婷道:“姐姐不必为难,过去的事就过去了,今个咱家就吃这牛,借机破掉避讳。” 苏御赞孔婷是个场面人。 孔婷与独孤凰头一次见面,互相感觉颇有眼缘,随即攀谈起来。而苏御从齐珲那得知,孔祥又跑了,而且是带着万泉公主跑的。苏御脑仁炸裂,可也没辙。随后把孔姚的事简单说了。 “既然韩夫人在家,那我就不掺和了,让夫人做主就是。” 苏御把孔姚的事交给韩夫人,便去探望龙啸天窦远,说了几句就要离开。孔婷邀请苏御晚餐烤牛,再送婷儿回孔雀楼。苏御答应一声,便去了红黑寺。 …… 本来好端端的,却因为吹牛欠了好些饥荒。谭沁儿没日没夜打磨根雕,终于把那三尺宽五尺长的根雕打磨得光亮照人。此时她正掐着腰,看着自己的心血手工,忽而有些不舍得卖了。 可姑娘还想着给大家买东西,兑现承诺,于是忍痛也要摆到门口去卖,就说是红黑寺开过光的好玩意儿。 “我决定了,摆到门口去卖!”沁儿招呼小一辈弟子过来抬。 “哈哈,希望能卖十个钱。”龙紫嫣黑脸坏笑。 “真是烦死你!”沁儿翻白眼走了。 龙紫嫣那姑娘长得不错,却没有一张好嘴,净说那讨人嫌的话。其实姑娘心眼儿不坏,这两日还帮着谭沁儿干些大刀阔斧的活儿。一阵刀光斧影,后院里又多了几块根雕模子,只等着谭沁儿细细雕琢。 一群人抬着根雕来到门口,沁儿已经喊破喉咙。叫卖一上午,打听价的人不少,却没几个买的。后来姑娘蔫了,喊不动了,干脆立下一个牌子,上书“红黑寺开光山水,5000钱。” 苏御见沁儿抱着膝盖坐在那里发蔫,觉得有趣。让童玉把马车牵到红黑寺后门,苏御则站在街角望着沁儿那边。 要说苏御这人天生就是不着急的人,愣是在街角站了大半个时辰。这期间有几个人与沁儿讨价还价,可都没谈拢,苏御也一直没出现。直到有一个走起路来飞扬跋扈,身边带着三名武打小厮的凶面财主出现。苏御觉得机会来了,把各种腰牌藏进兜里,向外走去。 财主一身锦缎,滚圆身材,拇指插在腰带里,腆着大肚道:“我看这根雕不怎么样,我可怜你,赏你1000钱,这物件我拿走了。” 沁儿苦着脸,摇摇头。 财主又道:“1200,不能再多了。” 沁儿还是摇摇头。 财主愤然挥袖:“不卖算了。” 这时身后有人道:“买不起就别瞎打听。这根雕1500我要了。” 财主猛然回头,打量苏御。见苏御一身好衣裳,却不见腰牌。便知是有钱人,但没什么身份。财主冷哼一声,对沁儿伸出三根手指:“三千,抬我家去!” 苏御道:“四千,运费另算。” 财主瞪眼:“我不讲价了!五千!马上给我抬走!” 苏御道:“六千!” 财主吼道:“七千!” 财主一声吼,身旁三个武打小厮撸胳膊挽袖子,跃跃欲试。 苏御乜斜一眼,冷哼一声,背着手走了。 财主哈哈大笑,笑声戛然而止,大声嘲讽:“毛头小子,有两个铜子儿就敢出来装有钱人?跟爷叫板,你也配!老子在沧州,那也是数一数二的地主……” 这次税改,最倒霉的就是那群地主。说到痛处时,他一摔袖子。 沁儿跑去喊来一辆骡车,一群人把根雕抬上去,那财主给了钱,坐着骡车走了。刚才叫嚣,现在冷静下来,坐在车上低着头,颇显懊丧。 …… “哈哈哈!这个大傻胖子!” 谭沁儿得逞坏笑,大嘴张开,小舌头清晰可见。 苏御摆摆手:“这种把戏只能玩一次,再玩就不灵了,而且还容易招惹麻烦。” 沁儿掐着腰说:“大傻蛋,今天你表现不错,我决定送你礼物。” 苏御已经听说谭沁儿允出好些礼物,这七千钱还不够她用的,苏御指着后院的那些根雕说:“你现在能给我买什么像样的礼物?你把那些根雕都卖了,再考虑给我买。” “切!”沁儿不高兴了,翻着白眼:“牛什么牛,不给你买了。” 姑娘跺着脚走了。 她似乎是发现致富之路,又跑去后院忙活起来。 由于这东西真的能卖钱,吸引大家的注意,杨雕戴鹤等小一辈弟子都跑过去看热闹。 一切都平息下来,屠彪道:“上午,西门十九小姐来过一次。她是来找花听风的,希望联合神教,共同揪出杀西门祥和的人。” “屠罗汉如何回复的?” 屠彪道:“我与她说花听风在忙公事,几天没回来了。” 苏御点点头:“那伙狂徒着实难缠,现在还不知来路。那西门婉婷可打听到了?” 屠彪道:“她没说。她听说我不能做主,便要离开。而这时萧静山对她提起苏堂,若没猜错,现在可能已在清化坊。” 苏御想了想,西门婉婷并没事先联络自己,自己如果着急去见她,反而显得被动了。于是苏御也不着急,在红黑寺与屠彪闲聊一会,又去后院与谭沁儿和龙语嫣拌几句嘴。这才溜溜达达回到孔家。 孔家正在举火烤牛,韩氏夫人命齐珲去姚氏家里看看。若姚氏果然需要帮忙,孔家倒是可以出手。但韩氏也说了,既然她走了一步,那她就不是我孔家人。这次帮忙,全仗着义父和孔姚的面子。 韩氏越想越气,愤愤骂道:“那姓姚的饭桶,明明是他招个倒插门的,怎还被倒插门的给管住了?是长了个驴把她给降服了不成?孔姚,我刚才与你说的,你要认真听着。若你不改姓,你可来孔家住。若你改了,就不是我孔家人!有什么事也别来找我们!” 这时苏御正好走到门口,颇感尴尬,于是扭头又走了。孔婷在院子里组织烤牛,见苏御回来,她笑盈盈迎上来。 苏御看了看天:“不早了,婷儿快些吃,我好带你回家。” 孔婷觉得苏御好像有心事,皱一下眉头:“怎的,义父有急事?若是那样,义父直接去办事好了。婷儿自己回家就是了。” “婷儿多虑了。”苏御深吸一口气:“切几块烧好的牛肉,婷儿随我去东院,与龙啸天喝几杯去。” “嘻,好的。”姑娘一笑,忙碌起来。 …… 龙啸天的内伤还没好利索,也不知他是被谁所伤,感觉他浑身都有伤。莫非是被人吊打不成? 酒过三巡,苏御才问:“龙兄堪称当世翘楚,是何人这般大的能耐伤到你?莫非是很多人?” 龙啸天惭愧笑道:“劲锋老弟说错啦,龙某哪敢称为翘楚,不过平凡一人罢了。” 这时窦远好像有话要说,却被龙啸天抢了一句:“要说当世翘楚,恩师独孤剑才担当得起。” 苏御笑道:“听闻独孤老前辈好大年纪了,依然硬朗?” 龙啸天点头:“硬朗。” 苏御问:“传说独孤老前辈十一境的高手,这话不知是真是假?” 龙啸摆摆手:“恩师虽是天纵之才,可苦熬四十年,依然未能突破。现在还是十境后期。” “哦…”苏御遗憾点点头,不过很快又赞道:“已经很是难得。” 这时窦远道:“恩师虽还没登上十一境,可他自创绝技,能在两刻钟之内提升一个境界。他时常感叹再也碰不到程万奴和无两和尚,否则一定要再较高下,看他们能否扛得住这两刻钟。要知道,我家恩师提升境界,可不是十一境前期,而是后期。” 听老黄说,四位老宗师水平相当,但有些相克。无两和尚克程万奴,程万奴克雷瘟乾,雷瘟乾克独孤剑,独孤剑克无两和尚。据说雷瘟乾的“大力金刚掌”,一掌就能把独孤剑打趴下,也不知老黄是不是在胡说八道。 窦远在为他师父吹牛时,没提到雷瘟乾,不知是否故意。 第六零七章 凡羽五问 掌灯时分,大相国寺千佛殿。 帘幕被撤去,凡羽孤坐佛前,一方小几,一盏油灯,两个蒲团。 东边幽暗的密室里,似乎有女人在打扫。可一道报门声传来,那女人的身影就消失了,就好像那里从来没有过人。 一名紫袍金带的高挑男子来到殿门前,将腰间长剑交到无两和尚手中,随即大踏步走入殿内。来到凡羽面前,单膝跪地:“唐振拜见舅父。” “振儿,坐。” “谢舅父。” 唐振刚坐下,凡羽闷头问了一句:“方才我先后问过子昭(孟丹青)和法茂(西门真森)。诸子百家,帝王应该用哪一家?子昭说是法家,而法茂说是儒家。震儿觉得呢?” 唐振思忖片刻:“兵家,兵固则国稳。” 凡羽面无表情:“振儿说得对,但不全对。大国之道,兵强,可御敌,可扩张。但使民不富,久则必乱。” 唐振不语。 “算了,咱们不说这个。”凡羽抬头,盯着唐振:“你说说,他在你那里表现如何?我听胡荣和苏茂盛说,民御公车和税改都是他的主意,他们别不是在骗我?” 唐振道:“是苏御的主意,没错。” 凡羽皱眉:“可赵棣为何说不是苏御的主意?” 唐振道:“甥不知。” 凡羽轻撵佛珠:“别人可以说不知,但振儿不可以。” 唐振微微皱眉:“甥猜测,棣皇舅是想扶持赵准。” 凡羽轻轻点头:“他与我说,那些是赵准的主意。” 凡羽脸上没有表情,手却捏紧佛珠:“这个赵棣,我把皇位让给他,他不要,反而要扶持赵准。” 凡羽将佛珠放下:“其实准儿是一个不错的孩子,若这是一个大一统的梁朝,我相信他能当一个好皇帝。可惜现在不是,而他不足以平定天下。赵挺倒是有勇有谋,可他那人心胸狭隘。他要是当上皇帝,没等他去打别人,梁朝自己就乱了。而张云龙,虽勇,却与他娘一样愚得厉害!” …… …… 黎明微光,还没起床就听楼下小丫鬟们叽叽喳喳。 听到声音,王珣细眉一挑,费力地爬起来。拄着拐走到窗边,打算冲楼下训斥几句。可当她探出头时,也被东方的奇异景象所吸引。 红彤彤的太阳前几缕薄云,那云好似草原,而草原上一匹驰骋的白马被旭日映红,好像从火里跑出一般。见过像马的云彩,但没见过这么像的,简直是一幅画挂在苍穹。这般惊奇美好的景象,怎能不告诉郡主呢。于是王珣没骂那些丫鬟,反而拄着拐来到郡主卧室。 唐灵儿已经醒了,可她还懒在床上,看着肚皮上时而鼓起的大包。她指着肚子说,这一定是个淘气的孩子。 “郡主,奴扶您起来,看东边有异象。” 王珣尝试着把拐杖放下,这时小嬛端着水盆上来:“王姐姐腰还没好,让我来。” 王珣急道:“你刚碰过水,手凉,休要激到郡主。” 唐灵儿不着急的样子坐起来,拢了拢头发:“算了,我自己能起来。” 这时苏御已经推开窗户,向东边望去,感叹一声:“好一匹骏马。” 唐灵儿好奇,走过来,苏御扭头去拉她的手,她探头向外望去,眨眨眼:“哪有马?这明明是一条龙好吗?” 就在苏御一转头的工夫,马身变得模糊,与一层薄云混在一起,仿佛瞬间身子被拉长,苏御再扭回头看时,还真的像唐灵儿所说,像条龙在天上遨游。 这时门房跑来一名丫鬟,她抬头望见苏御和唐灵儿站在窗边,便没往里跑,而是直接说了一句:“国公爷唤郡马前去书房说话,国公爷挺着急的。” 苏御道:“回禀一声,立刻就到。” 小嬛捧上来的水是郡主的洗脸水,却被苏御临时借用了,抹擦一把,快步下楼。 来到大司马书房,恬静已侯在门口。锦衣婢还是那般端庄秀丽,微微行礼,说了句“跟我走”,便转身大步而行,苏御跟着她一直走进内宅。 恬静是梨型身材,胯骨宽,长腿,身穿紧致长袍,背影煞是迷人。 “不是说在书房见吗?” “内宅书房。” “哦。” 来到内宅,路过大厅,竟还见到欧阳镜坐在厅里,他是来接小乔的。二人见面只是点点头,苏御继续跟恬静往里走,一阵风似的走入第五进院,那里也有一座书房。 恬静站在门口:“爷,郡马给您带来了。” 屋里传来唐振干净利落的声音:“进来。” 苏御进屋,只见唐振一人,他端坐榻上,随意的一摆手,示意苏御对面坐下。 苏御刚坐下唐振就道:“诸子百家,你认为帝王应该用哪一家?” 唐振办事向来雷厉风行,说话开门见山,苏御倒也有些习惯了,可这次着实有些突然。 但苏御并没耽误多长时间,仅仅是稍一停顿,几乎脱口而出:“道家。” “道家?”唐振略感惊惑,他惊惑的不是苏御给出的答案,而是苏御回答的速度。速度太快,就说明苏御平时思考过这个问题。唐振轻笑一声问:“若是道家,为何儒家兴盛?” 苏御道:“儒家是给官员用的,也是用来教化百姓的,但皇帝必须是道家。好皇帝,一定是明儒暗道。儒家讲的是实的东西,道家讲的是虚的东西。一个是形而下,一个是形而上。正如李耳所言,车轮最重要的是车轴,而轴是空的。假如没有这个空虚之处,车就动弹不得。而车轮是儒家,轴是道家。虚以控实。” 唐振盘腿坐着,双手搭在膝上,语速很快:“法家不可谓帝王之道呼?” 苏御道:“法是利器,无情之术,严刑峻法最后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若一个国家,一切事都需要法律来解决,那这个国家已经无可救药。在我看来,帝王应以道家之心,将儒家的仁义道德当工具使用,并制定清晰的底线,而法家就是底线。也就是说,一道、二儒、三法。这才是帝王之道。” 唐振盯着苏御:“若你是帝王,你如何使用儒家?” 苏御想了想:“孝悌忠信礼义廉耻,都要用,缺一不可。我举一个例子,若世间没有‘女德’,便是没有‘耻’,世将大淫。到那时女人瞧不起男人,男人嫌弃女人。女人不把男人当自己唯一依靠,男人不把女人当自己亲人一样看待,更不会为之去奋斗。从此男人将失去责任,失去担当,而女人看似自由,实则越发辛苦。夫妻不和,将是常有之事。长此以往,阴阳失衡,男人不像男人,女人不像女人,国必衰。” 唐振沉默半晌:“劲锋啊,你再来说说。若你当皇帝,你是要先稳固国力,还是统一江山?” “不知十八哥说的统一,是什么程度的统一?是只统一长江两岸,还是恢复大唐盛世局面?” “有何不同?” 苏御道:“打南晋和西蜀,可‘以战养战’。但打三胡却不能,只会越打越穷。他们东奔西跑,逃入大漠无处可寻。若我孤军深入,极难完全消灭敌人。而我军距离中原太远,粮草供给不及,不战自败。若要消灭三胡,需先统一长江两岸,蓄积实力,再多路出兵,长驱灭胡。” …… 一大早晨被唐振唤去内书房叮叮咣咣敲了几大棒,苏御也没客气,把自己所想大刀阔斧地砍了回去。可直到谈话结束,苏御也没搞明白唐振到底要干什么。 要说苏御天生就不是一个爱着急的人,脑子里一阵胡思乱想,也不影响他的好心情。只见他溜溜达达回家吃早餐,与郡主贴脸道别,赶往京统上班去了。郡主早已习惯这种道别方式,若苏御不与她贴个脸就走,反倒会觉得少点什么。 来到京统,又见到夜霆练兵,真不知这厮受过什么刺激,为什么这样爱练兵。可苏御对夜霆的事从来不管不问,他爱怎么练就怎么练。若将来有敌人出现,苏御也祝福他能打出好战绩来。 在京统与邱垚见个面,热烈讨论,据说李甫那边发展形势大好,苏御倍感欣慰。 随后苏御去到军校,得知他写的奏折经太后转到玄甲军总衙,已被批复。但经过五大将合议,修改了一些规则。一百二十一个参赛人中,前三甲才有资格提升两级,前二十升一级。 “怎么样,有信心没有?” 苏御坐在军校办公室里,看着韩坚。 韩坚站得笔直:“感谢校长为学生争取这个机会,一定全力以赴!” “无论你能否晋升,这次比武过后你都要离开军校了。”苏御表情严肃,站起身走过来,拍了拍韩坚肩膀:“邱垚李甫虽然能干,但我更愿意看到你和曹人凤干出成绩来。虽然你们都是在我手下办事,但你和曹人凤是我一手培养,我视你们为学生,也是知己。” 第610章 京城阔少 中午,洛西码头南马路。 一伙人来到薛家酒馆门前。为首一名锦衣男子,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看他一身华丽行头,一准是京城阔少。 这位阔少带着一名锦衣老奴,两名绸衣剑客,八名精壮武打,还有一个把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秀气小太监。 他们在酒馆里吃酒,却因菜品味道不合口味与掌柜吵了起来。随后那阔少带着人,堵着门口骂街,也不让别的客人进店。一时间引来好些人围观。 都知道薛家酒馆是唐家照着的,这位少爷是什么背景,敢来这里闹事? 有人说,他带着太监,八成是有皇族背景的人。一时各种传言扩散开来。 “他吗的!不就是一家破店?跟我家少爷装什么大牛!我家少爷动动小手指,把这店面包下十年!让你们现在就给我滚蛋!这家店的房东是谁?给我找出来!我家少爷要包,现在就包!你就说多少钱,只要有个数,我家少爷就给得起!” 这一上午苏御都按兵不动,一直在等房东回家。如果房东一直不回来,苏御就不会出手。 经唐媏派人打听,得知房东昨夜在姘头那里住,按照往常习惯,晌午就能回来。果不其然,他真的回来了。 房东就住在薛家酒馆不远处,他前脚刚回来,薛家店这边就闹将起来。 老黄站在街头骂人,苏御盯着房东家的方向,看有没有人去他家报信。如果没人报信,自己就登门拜访。当然最好的结果还是把他吸引出来,那样才更主动一些。 苏御在街上大耍二世子派头,从车里拽出一大包钱来,抓起一把铜子儿,抛向看热闹的人群。 场面瞬间被点燃。 一大群人疯抢钱币,刚抢完一波,又见到铜钱冰雹一般从天上砸了下来,一群人继续疯抢。 担心闹出踩踏事件,苏御向不同方向抛去,一时间场面大哗,热闹极了。 “我家少爷有钱!花不完的钱!” 老黄扯嗓子喊:“快把房东给我喊出来!我家少爷要包十年的!给二倍租金!房东死哪去了,是挊母狗去了吗?怎的还不过来?!” 用不多时,房东揣着手走出家门。他没跟着穷人们一起抢铜子儿,而是冷眼看着。可他刚露头,就有人在老黄耳边说了些什么。再看那老黄犹如脱兔一般,冲到人群里就把房东给揪了出来。 老黄虽是花甲年纪,可这老灯力气奇大。房东被钳住脖领,愣是毫无还手之力,被老黄一直拽到他家少爷车前。 老黄瞪视道:“我喊了半天,你他吗装什么死?你是聋吗?!” 房东挣脱两下,挣脱不开,苦着脸道:“这位老管家,您是不是搞错了。你们与开店的闹别扭,别拿我撒气啊。这跟我没关系呀。” 老黄瞪视:“我家少爷要租你的店,这就跟你有关系!” “这……这不大好。”房东为难地道:“咱家店已经租出去了呀。” 老黄脸一紧:“我警告你,少跟我废话。我家少爷说了,就要租,现在就租。你他吗要是不租,我现在就把你家房子点了!” 房东家里也有小厮,见主子挨了欺负,摩拳擦掌闯过来,可这时京城阔少身边的两名剑客抽剑在手,把那群小厮挡在外面。 气温并不高,可房东依然额头见汗,小声问老黄:“敢问这位管家,您家少爷是什么来路?高姓大名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我家少爷的名讳是能随便告诉你的吗?你算什么东西,也配知道我家少爷姓赵?哎妈!说漏嘴了。”老黄先是一虚,随即又抓住房东脖领:“你没听见,对不对?” “呃…,对对对,没听见,什么也没听见。” 老黄挺直腰板:“我不管你家这门面是否租出去,反正我家少爷现在就是要租。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赶紧把这开店的给我撵走。你要是不撵走,我就拿你开刀。我可不是吓唬你,我家少爷一挥手,能把金吾卫招过来。你信不信?” 房东半信半疑。 这时有一支京统骑兵卫打这里路过。见到苏御的马车,停下,恭敬行礼。苏御坐在车里,傲慢地挥了挥手,卫队这才继续前行。 “你信不信?”老黄又问了一句。 “信!信信信!”房东忙不迭地说。 虽然房东连续挨了几闷棍,可他并没有完全失去理智。他似乎是在等,等唐家人出面。 这时苏御将一包钱丢出,老黄接过钱袋子,打开袋口给房东看。全是金币,这大一包少说也有上千万。 老黄抓了一把金币问:“你家店租一年多少钱?” 房东盯着金币说:“租半年要六十万。如果是租一年,是一百一十万。” 老黄道:“好,我每年多给你二十万。我租十年。去,把他家人给我撵走。然后你带契取钱。” 房东脑子嗡嗡响,还有些拿不定主意。 老黄喊:“来人,把他家房子给我点了!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敢碰我家人一根汗毛,咱就去武衙说话,给我点!” “别!”房东双手举起:“管家先别动手,容我些时间,去去就来。” …… 房东急匆匆跑进酒馆,飞奔三楼,来见唐媏。 “姑奶奶,今个算是碰见大麻烦了。现在咱被逼得没办法,实在扛不住……” “东家不必多言,我在楼上都已看到。”唐媏不紧不慢地说。 房东眨眨眼:“那您不派人去码头那边与金爷说一声?” 唐媏叹了口气:“已经派人去了,可今个唐金不在,别人我也不认识啊。我到底是个嫁出去的姑娘,夫君还是个残废。除了唐金,没人给我面子咯,叫不动人咯。” 闻言,房东最后一道心理防线崩塌了,急道:“那可怎办哩?这伙人来路不简单啊!” 唐媏冷哼一声:“那我不管,他想租,也得等到我到期了才行。白纸黑字的契约,他怎的还不讲王法了?跟我来硬的?” “姑奶奶,要不这样成不?”房东求道:“我把租金退给您,我再多给您五万,就把这店让给他。” 唐媏脸色一沉:“那怎么能行?我已与那姓李的谈好兑店,我怎好反悔?做人要讲究信誉才行。再说了,兑店还有三十万呢。你多给我五万,我还是亏了。” 房东苦着脸:“可那姓李的也没来呀,八成是他反悔了……” 唐媏摆了摆手:“我观那姓李的一表人才,不会是那样的人。他呀,一准是行船耽搁了。前几日还刮大风呢,我还替他好一阵担心。” “哎呦……姑奶奶您可真是慈悲心肠……” 房东找到搬石头砸脚的感觉:“这样,姓李的那边我来解释。他来了,我去跟他说,挨骂我兜着。而兑店的钱,我出!多给您十万!十万还不成吗?您就当救救我,发发慈悲!” “不行!”唐媏端起架子来:“我薛家是忠烈之家,岂能因利忘义?” 房东急得掉下眼泪,跪到地上哭喊道:“如果姑奶奶不肯让,小的积攒半辈子的家当可就要没了呀,外面那帮人我实在得罪不起呀,姑奶奶行行好!” 言讫,房东鸡鹐碎米一般磕头。 观之,唐媏叹了口气:“哎,生活不易。我就看不得别人可怜。既然如此,那我就为你做一回小人。只是坑了那姓李的,我心里怪难受的。” 房东爬起来:“他的定金我二倍返还。他并没有损失,怎能说坑了他呢?您太慈悲了,多虑了呀。” “那好。你把钱拿来,我现在就把契退给你。但是!”唐媏话锋一转,指着窗外:“我不要那个人的钱,我只要你的钱。” 房东眨眨眼:“这是为何哩?” “刚才他骂我了,我讨厌他们,拿他的钱我心里堵得慌!我肯答应让出,是可怜你,可不是怕他们!” “哦…,那您别担心,我现在就回家取。” “我就站在三楼看着你,你可不许骗我。” “姑奶奶放心,咱是个实诚人,什么时候骗过人了?” …… 交办结束,唐媏带着九十万,心满意足的离开。 唐媏前脚刚走,老黄就冲进店里,轮起大锤一顿猛砸。把唐媏花几十万装修的物件,叮叮咣咣砸烂。 “唉!这位管家,您这是何意?”房东手里掐着契约书,追着老黄问。 老黄道:“你管得着吗?现在这店是我家少爷的,爱怎么砸就怎么砸。砸完了,我重新装潢。” “哦…,那您能不能先把钱付了?” “急你吗!我家少爷什么身价?能差你那点糟钱儿?” “可是……” “滚一边去!” 老黄先砸柜台和桌椅板凳,后来觉得不过瘾,又开始砸楼梯,最后连窗户房门都给砸没了。 房东看着这位花甲老人,心中一阵感慨,这老杆子力气可真足,他也不嫌累。 待老黄没什么可砸的了,房东哆哆嗦嗦手提契约道:“老管家,可以交办了?” 老黄把大锤丢到一旁,不说话,走出门。 房东一路跟着。 老黄蹬上车,说了一句:“再见!” …… 房东眼瞅着马车离开,两腿一软坐到地上。 这时洛西码头里冲出来一群人,这群人喳喳嚯嚯挥舞棍棒,带头一人正是唐金侄子,洛西码头出名一恶棍,唐迅。 那唐迅撸胳膊挽袖子,手持大棒,瞪眼喊道:“是谁!谁在我姑家门前叫号?你给我出来来!” “……什么?你把我姑给撵走了?是谁给你的胆子?” “……少他吗听他废话,给我打!” 第612章 宣唐振见 一大早胡荣带着老黄出门,说要去找个寺庙上香还愿。 老貂寺要去还愿,苏御倒是能理解,可老黄为什么也要去呢? 这老东西平时很不尊敬各教派法像,还曾经跑到寺庙里冲着法像撒尿,惹得一群僧人追打他。 这是上了年纪,变心了? 被胡荣教化了? 若真是这样,那倒也挺好,希望他有所悟。别成天破马张飞的,以为骂人也是修行。 不过……苏御还真觉得“骂人”也算是一种修行。可以这样说,苏御认为任何门道都是修行。只是骂人之道太过不堪。这毕竟不是网络时代,隔着十万八千里骂人也打不起来。老黄可都是面对面血淋淋地骂,这样很容易引发肢体冲突。 等他到了胡荣这个年纪,颤颤巍巍还这样骂人,小老头被人打倒在地,那将多么可怜。 别人家老者都是老成持重、德高望重的,而他却修得一身“找挨打”的气质,并非正道。 …… 大相国寺千佛殿。 凡羽端坐蒲团,面前恭立几人。 苏御一定想不到,这几个人中多是他最熟悉的人,唯一不是很熟悉的,也是见过多次面的犁万堂。 凡羽闭着眼睛,轻撵佛珠:“你们说说,这一年多来,他都干了些什么。” “清化坊的书报社、拍卖行、造纸厂,都是咱家少爷的手笔。以前他们清化坊的书报社不赚钱,干黄了。可经过咱家少爷指点,现在竟是赚大钱。尤其是那拍卖行,引起一阵风,各财阀争相效仿。可无论怎么争,也争不过少爷的。而少爷的造纸厂更是厉害,若不算地皮,半年就能回本。而且还帮助唐家争夺造纸商会首席。造纸行业的那场商战,我家少爷力挽狂澜,将各财阀玩弄于股掌之中……” 凡羽不想听了,打断老黄的话:“胡荣,你说。” 胡荣道:“皇子不仅在唐氏家族干得风生水起,在国家政务上也颇有建树。民御公车广得民心,税改卓见成效。一次税改,让长安道的粮食收入翻了几番。将那些中小士族的粮,几乎全部榨干。而且皇子还打算对商业出手,只是不知为何后来又不再参与国事。除了这些,皇子还参与墨家之事。他曾面临刺杀,也曾刺杀别人,从无失手……” 凡羽打断胡荣的话:“苏茂盛,你说。我警告你,不许再说好听的。否则你们的话我都不信。” 苏茂盛想了想道:“少爷与您一样,也是一个容易被情所困的人。” “苏茂盛,大胆!”胡荣瞪视:“凡羽是你能评价的吗?” 凡羽语速很快:“苏茂盛,继续说下去。” 随后苏茂盛说话,不时还有吕长啸等人补充几句,后来老黄、胡荣也参与补充。 大家非常默契地认为,把苏御的缺点都集中在女人身上,无论怎么放大,都不是要命的缺点,反而更像他爹。 这下好了,苏御认识的那些稍有暧昧的女人,统统都被点了名。而且非常之广泛,有皇亲,有贵族,有江湖女,有寡妇,有有妇之夫,甚至还有伎人。比如万花楼大总鸨朱雀。 这帮人知道的事很多,就连苏御帮着谭沁儿杠价卖根雕的事都知道。 凡羽看透这帮人的心思:“说男人。” 随后大家又说苏御的那些朋友,更是五花八门,什么行业都有。且不说什么官员商人,连蛊师他都认识。凡羽问最要好的几个,发生过什么事。这时大家又提到欧阳镜、许洛尘、林崇阳、孔硕。如何帮欧阳镜走动,如何帮许洛尘搞公孙老鳄,如何帮林崇阳争夺旅校之职,如何帮孔硕洗钱照顾遗孀等等。 凡羽着重问了问林崇阳和孔硕的情况。一群人又说了一大堆。不过他们并不知道孔祥挖洪陵的事。 凡羽好像有些疲倦了:“除了这些,还有什么?” “……少爷在通济坊建设一条商业街,搞得红红火火。想那西南角偏僻郊坊,现在高楼林立,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皇子在寿安要挖水渠,竟发现玉石,还要成立玉石商会。” “……少爷让唐灵儿打听夜霆的事……” “……与西门氏十九小姐合作,追杀凶手。” “……他插手赵玲珑赵裙的伎人买卖,还去监狱里捞人,送去美伶馆。其实少爷私产很多,美伶馆、红黑寺、李家货栈……” “……前日,少爷识破一商人伎俩,帮唐府十二小姐讨回公道。少爷的计策层出不穷,环环相扣。少爷有大才,也有小聪明,十分难得呀。而且少爷颇有风度,生活上的事,从不与娇生惯养的唐灵儿计较……” 凡羽突然一阵头疼,摆了摆手,示意大家别再说了。他皱着眉头:“这么短时间,他办了这么多事?你们别不是合起伙骗我?” 老黄道:“少爷每日都很忙。很多事我们并不知晓。我们说的这些事,恐怕还不到一半。” “与他娘一样能折腾。”凡羽冷哼一声,话锋一转:“刚才你们说,他经常接触曹玉簪,他们都有什么勾当啊?犁万堂,你说。” 犁万堂道:“曹太后与御皇子之间没有勾当,都是政务往来。” 凡羽冷眼:“那为什么关着门说话?” 犁万堂道:“那时曹太后欲谋军权。” 凡羽声调略微升高:“这还不叫勾当,那什么叫勾当?” 犁万堂咕咚跪下:“臣该死!” 凡羽有些火气:“他能有多大本事,他凭什么能插手军权?曹玉簪与他关门谈军权,能谈出什么名堂来?你们什么事都与我说,却不说京统和军校的事。那个京统到底是干什么的? 三个亲王与我说,不过是一些小打小闹。可通过你们这样一说,他应该是个能人才对。既然是能人,那他处心积虑弄这个京统,就是为了小打小闹吗?你们成天跟着他,连这都搞不清楚,还想让我恢复他亲王身份? 回去给我查,查清楚再来找我!记住,我不要废物!你们看看他,除了民御公车和税改,他平时都在忙些什么!这是一个有帝王气的人应该干的事吗?他的志向在哪里!” 凡羽一抖袍袖:“你们退下,宣唐振见我。” …… “苏劲锋!你怎恁的忙?” 苏御去四方会坐坐,刚回到郡主府,迎面见到西门婉婷走了出来。她这是等不及了,在楼上望见苏御马车,就主动下楼。 苏御看着盛装打扮的西门婉婷,很是入眼,一笑道:“西门姐姐有何指教?” “你别管我叫姐姐,你比我大半年呢。” 苏御拉沉脸:“你有什么事。” “呦!你这人变脸还挺快的。”西门婉婷掐着腰,两条白狐狸拼接而成的长披肩,好像飘带一般披在肩头缠在臂弯:“明天就要全城搜查了,你准备好没有?” “京统那边由夜霆带队。我会去锦衣卫,卯时三刻出发。”说罢,苏御扭头就走。 “唉?苏劲锋,我的话还没说完呢!” 苏御不停脚地说:“我的话说完了。” 唐灵儿正在楼上看着,见苏御这般不客气,郡主忍不住笑了出来。 就说苏御这人变脸倒也蛮快的,平时温文尔雅,可是碰见那不识抬举的人,他也是不给面子的。而且很是气人,把西门婉婷气得咬牙切齿。 唐灵儿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在楼上说道:“别在下面聊了,还是上来说。” 西门婉婷觉得,如果自己就这样走了,确实很没有面子。回到家里也会怄气很久。不如顺坡下驴。可她哪里知道,苏御回家之后这顿磨磨蹭蹭的。先沐浴,再更衣,还要陪着孩子们玩一会。这才不紧不慢地上了楼来。 “你怎还没走?”苏御上楼的第一句话,就差点将十九小姐击倒在席上。 “咳。”唐灵儿轻咳一声:“劲锋开玩笑也要有个节制才好。婉婷还是个姑娘家,别太过火了。” 西门婉婷冷着脸。 苏御坐下问:“你还有什么事?” “你确定是卯时三刻出发?” “嗯。” “那锦衣卫负责搜查哪里?我知道京统负责景行坊到上东门,你不会也去那些地方?” “京统已经去了,我为什么还要去?我是不相信我的同僚吗?”苏御脸上依然没有笑模样:“你们西门家获得什么消息没有?说来听听。” 西门婉婷道:“听说楚无霸回到京城,众人觉得他的嫌疑很大。” “然后呢?” “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才要查嘛。” 苏御点点头:“明天我不坐车,会骑马去。你自己准备马匹,锦衣卫没有多余的。” 直到现在唐灵儿才知道西门婉婷是要陪着苏御一起行动,郡主的好心情突然没了。当着外人的面,郡主没说什么,直到西门婉婷走后…… “苏劲锋,你是不是故意的?” “什么故意的?” “你故意装出一副不理她的样子,表演给我看?” “没有的事。”苏御一本真经道:“灵儿不要乱猜想。我是真的讨厌她,因为她很没有礼貌。” 这时老貂寺回来,听到他们夫妻对话,感觉与几十年前的那对夫妻太像了。那时候唐皇后就是这样多疑,万隆皇帝就是这般巧应对。 …… …… 大相国寺,千佛殿。 凡羽没等来唐振,却见犁万堂递给他一份名单。 凡羽手里掐着名单,仔细听犁万堂说的每一个细节。 待犁万堂不再吭声,凡羽冰冷的面孔上泛起难得的笑意:“若这小子真的能将八关控制住,那我还要曹玉簪干什么呢?” 第613章 狐狸尾巴 承福坊,红楼。 楼前一位华袍博带的高冠男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走出豪车。迎头望见孟家迎接他的人。虽然只有寥寥三人,可为首一人却是孟家经济总督办孟思勋。二人见面欢笑寒暄,不久后高冠男子被引入红楼,走进孟思勋的书房。 这位高冠富豪不是旁人,正是西门氏代理总督办,大公子西门雄风家嫡长子西门端。原本他是西门祥和的副手,自打西门祥和死那日开始,他就成为代理人。他每每回立德坊,都要跑到西门祥和灵堂哭丧几声,可走出家门便谈笑风生。 其人身材矮胖,故喜戴高冠,脚踩两寸厚底儿靴。可即便如此,帽檐儿还是没有孟思勋脑袋高。而孟思勋的身高在男人里也不算很高,与唐灵儿不相上下。 二人进屋,宾主落座,屏退下人。 西门端最恨太师椅,每每坐上去,两脚悬空。若只是腿脚压得难受,还不足以让他懊恼,关键是这个造型让他觉得很不体面。可是面对孟思勋,他并未表现出任何不适。一张胖胖的圆脸上,笑容绽放。 “有《太平之盟》在,我西门家不能直接出手去买京畿道的土地,但我可以肯定地说,我家已将密县竹林控制在手。” 孟思勋相信他的话,点点头道:“子正可是想说,让我孟家也出手?” “哈哈,快人快语。”西门端笑道:“本来我是打算把中牟林场也一并收了,可考虑到孟家还有没有林场,故而留了一手。希望孟兄不要错过机会呀。否则韩爽垂涎三尺,他的吃相可不大好看。” 西门氏与韩氏颇有渊源,而西门端这话是在向孟思勋表达,他故意压制韩爽,只为了给孟家争取。 “子正很有诚意呀。”孟思勋感叹一声:“可这洛阳七大商会中,唐家只有一个造纸商会首席的位置,若与他们争,他们是不会善罢甘休的。这次商战一旦打起来,恐怕旷日持久。到时对各家都不利,而子正现在还是代理阶段,不怕摊上责任吗?” 西门端晃了晃头,别人这样晃头或许不显得突兀,可他的高冠却把他的动作放大几倍,颇显滑稽。 他自信满满地道:“若只是造纸行业一战,唐家倒也能坚持一段时间。可我这次没打算小打小闹。要打,咱们就打大的。各个行业,都要打。我就不信负债累累的唐家,打得起这一仗!” …… 天还没亮苏御就起床,要参加今日的全城搜捕行动。 苏御为何如此积极? 其实他是有私心的。他已经与赵亚夫打过招呼,负责北市的检查。虽然苏御已把红黑寺里的十架弩机藏得很隐蔽,但尽量别让人去乱翻才好。另外还有孔家,不知道孔祥会不会突然跑回来,再扛个棺材回来。即便不扛棺材回来,弄一堆人骨头或一堆陪葬品。赶上今天这节骨眼,那也是个麻烦事。 另外还有一点,就算苏御不去争取,张密也不会闲着。这么大的行动,锦衣卫不去参加,能把张密憋死。如今苏御提前铺好路,张密倒是很开心。张密决定亲自带领三百人对北市来个“底儿朝天”的翻找。剩下一百人交给苏御,苏御爱干什么他也不管。 今天苏御起床很早,而郡主难得贤惠一次,她竟然给苏御递毛巾。这是林婉印象中的第一次。 打林婉认识唐灵儿那天起,就没见过她给谁递过毛巾。也不是说唐灵儿如何懒惰骄傲,而是她的父母、哥哥、姐姐身边都有专门伺候的人,轮不到她去干这样的事。她也不会与下人抢着干。 “他们锦衣卫可配有弩机?”唐灵儿抱着肚子问。 苏御擦了擦脸:“锦衣卫不属于军队序列,平时只配备十二匹马骡,十二支轻弩。都在各位队长和小队长手里。今日是配合军方行动,军仓会给配备臂张弩。” “哦。”郡主放心地点点头,又道:“若真的遇到匪帮,你别傻乎乎的冲上去,听到没?” 苏御笑了笑:“在你眼中,我很鲁莽?” “那可说不定。听哥哥说,很多人本来挺老实的,可是到了战场上就变了样。哥哥说,勇气分三种。气勇、血勇、神勇。不同于气勇和血勇,神勇的人平时可能根本看不出来。” 一听这话,苏御站直腰板,一脸郑重:“不愧是大司马,这话说得一点不假。你相公我呢,正是神勇之人。” 听苏御吹牛,郡主嗔笑道:“你要不要再喊两声口号?” 苏御憨笑。 郡主板着脸:“走的时候记得把盔甲披挂整齐。” “盔甲?” “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就在楼下。林婉会帮你穿戴。” “不必了,锦衣卫没有盔甲,我弄一身盔甲算什么?看起来怪怪的。” “不成,你必须穿,否则你就别出家门。” 有一种冷叫“妈妈觉得你冷”,有一种危险叫“媳妇觉得你危险”。苏御穿着一套厚重盔甲,骑着大白马去上班。张密观之一惊,走近了才认清是苏御。 “劲锋老弟有如此充足之准备,看来决心很大嘛。”张密站在马前,背着手上下打量着。 苏御胯下大白马虽然老了些,可这老马精神抖擞。苏御嫌下马费事,骑着马敲了敲头盔:“没办法的事,郡主非要我穿。可我并不喜欢穿,很重。而我又不会马上功夫,反而觉得累赘。” “不不不,劲锋你错了。”张密一本正经地道:“你这套锁子甲外加板甲,一般武器是很难伤到你了。不受伤,就是立于不败之地,我觉得郡主考虑十分周到。” “是啊,真周到啊。真让人羡慕啊。”张密身边最后捧臭脚的小队长郭蛟竖起大拇指说。 乌源不甘落后,一瞪眼道:“那还说什么了,咱苏御史是什么人物,是普通人可比的吗?” 梅红衫带着女队站在一旁,听他们捧臭脚,愣是没插上话。 苏御指道:“今日女队跟我走。” 话音未落,听门口传来杂沓马蹄声。扭头一看,是西门家十九小姐骑着一匹红马奔入。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给自己准备一套无肩盔的甲。看起来更像弄了一件铁马甲穿在身上,肩头披着大红斗篷,扯风而来。 手里举着一柄短剑,身后跟着十匹马,马上都是身穿飞鱼服的立德坊锦衣卫。她带领这十个人过来,倒是与锦衣卫没有违和感。大家服装基本一致。 她来到苏御面前,嗤笑出声:“苏劲锋,姐姐我倒是见过胆儿小的,却没见过胆子像你这么小的。我一个女孩子都不戴全甲,你却全副武装的。你不嫌羞么?” 苏御冷眼看着她:“西门婉婷,我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 “什么故事?” “从前有一只狐狸,它在道观附近生活。经常偷观里灯油吃,结果受仙气熏染竟通了人性。后来被一位老仙人点化,它就能说人话了。它有一个愿望,想学会幻化之术当个人。老仙人也满足了它的愿望,但告诫它说,当人要懂得礼貌。如果没有礼貌呢,你就会现原形,长出一条尾巴。” “然后呢?” “你回头看看你自己,是不是多了条尾巴?” 从早晨出发,到晚上去道光坊金吾卫总衙作报告,瞎忙活一天。 一万多人的行动,倒是不能说一无所获。因为逮住了几个通缉犯,还逮住几个倒卖人口的人贩子,还有几个无户籍的流民。可打眼一看他们就不是那伙冲进十二公子府行凶的人。 苏御一点也不担心锦衣卫找不到东西,有疯狗张带队,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找出些违禁品和不法分子来。这次锦衣卫的表现可圈可点,而那些人贩子就是张密的杰作。在会上,还得到了赵大将军的口头表扬。 这一天忙碌下来,真的挺累。关键是这套盔甲太重。一天不卸甲,头上顶着重盔,感觉颈椎病都要犯了。 而这一天,还要与西门婉婷斗嘴。那死妮子也是奇怪,明明斗不过,她还总犯贱。一忽儿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可她也不走。苏御到哪她就到哪。她不离开,苏御就不能闲着。累成这样,与她的存在有很大关系。 已经是掌灯时分,临别时她还不老实,非要说句便宜话再走,结果俩人又拌了几句嘴。 “苏劲锋,你少得意。你等着,不出半年,让你们唐家倒大霉!” “是吗?怎个倒霉法,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凭什么告诉你?” “呵,不说拉倒,就好像你真能知道什么内幕似的。”苏御抖了抖袖子:“哎呀,真是没有礼貌,难怪二十多岁都嫁不出去。” “你!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让你们唐家在洛阳一个商会也没有!让你媳妇去我家要饭吃!” 第614章 康王激辩 大相国寺,千佛殿。 唐振走入大殿,却没见到凡羽,不禁左右看了看。东边一间小屋里传来动静,吸引了唐振的注意。这时“哑巴”孙不悟将一块蒲团放到小屋门前,示意唐振坐到这里,然后孙不悟就退出大殿。 唐振坐到蒲团上,面对着小屋,小屋里阴森森的。有些好奇屋里有什么,可他的视线却被一道白布帘完全遮住。 凡羽深沉的声音传来:“他是如何回答的?” 凡羽要的“回答”,就是那日唐振问苏御的五个问题。 唐振直言相告。 这时屋里传来凡羽的一声叹息。 即便像唐振这般干练,也猜不准这声叹息的含义。 唐振在等凡羽下达命令安排苏御。 唐氏门阀对待苏御,也算是一次投资。为了投资这位皇子,唐琼制定娃娃亲计划,唐琼过世,由唐振来执行。 两代国公爷,把自己最喜欢(最器重)的女儿(妹妹)与苏御绑在一起,这个投资不可谓不大。 屋里响起佛珠的声音,紧接着传来凡羽的说话声:【方才我见过天择(贤亲王赵选),他说苏御是诸皇子之中最杂博,却也是最不成器的。由此可见他果然有一颗道心,不为世间万象迷惑。 通过他的种种行径,我也看得出他心口如一。比如他有意将墨家教派改成道家。将教里一些顽固不化的人,送到官府效力。也就是说,他悄无声息的就排除了障碍。这让我很欣慰。 又听庭芳(睿亲王赵满)说,苏御小时候极顽劣,在华州号称东街一霸。十六岁之前贪玩任性好勇斗狠,可十六岁之后突然开悟,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庭芳也认为此子可教。 君子不器,浪子回头,我很看好他。】 唐振先是心中一喜,随即蹙眉问:“‘君子不器’,可谓孔子曰?” 帘后传来凡羽笑声:【儒、道皆以《易经》为源。《易经》有云:‘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人成器,便有了相和用。譬如画师、诗人、木匠等。他们虽有了一技之长,却被器相所束缚,就不能领悟、回归到无形的道体之中。君子心怀天下,不能像‘器’那样只作用于一方面。有形即有度,有度必满盈。故君子之思不器,君子之行不器,君子之量不器。 孔丘,修二十年不见大道,千里寻李耳,一次谈话,三日无言,可谓大彻大悟。此后才有真正的儒家。孔丘创建‘儒家’,但他本人却被李耳启蒙‘道心’。可以说‘儒家’是他从‘道家’中总结出的相。而他口中的君子,在我看来指的是君王与诸侯。】 唐振低头不语。 凡羽又道:【振儿与子昭(孟丹青)皆是器,但你们是大器,百年难遇。振儿善战,子昭善运筹。振儿就好比那霸王项羽,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抗胡十年,若没有你,我想梁朝早就没了。但你不会治国,看长安道被你治得怎样?唐氏门阀又被你治得怎样? 债台高筑,粮食你都买不起,多有崩溃之危。若没有这次税改,我真不知你还能坚持多久。唐宁为何迟迟不肯交权,他就是担心你崩溃。或者说,他是在等你崩溃。但他死了,没能等到那一天。 唐宁是你的祸。你本有机会下手,但你却一直在犹豫。而帮你下定决心的,是曹玉簪。我之所以能让曹玉簪垂帘听政,也是见她心中有道。虽然她可能从不悟道,可有一种人天生有道。或许这就是天赋。 世间之人,每个人身上皆有神性、灵性、天性、人性和兽性。可老天并不公平,它分配给每个人的都不一样。导致有的人生而像神,有的人生而像兽。 可有时老天又是公平的,无论出身贵贱,也逃不掉老天的分配。我的这些皇子,不也是如此吗。张云龙号称战神,可他只是天性使然,故而他也很愚。赵准有人性,可他缺乏灵性,他也愚,而且与张云龙愚得不一样。赵裕隆倒是有灵性,可他偏偏又是兽性之人。 其它泛泛皇子,我差不多都有些了解。若这群皇子都不堪,那就让曹玉簪继续干下去好了。但她终究不是我赵家人,而我已经老了,不能再盯她多久。万一她成了武曌,我岂不是把江山拱手相让?】 唐振依然低头不语。 凡羽叹了口气:“当年武曌选太子,就曾考虑过武三思。虽然最后她还是把皇位让给李家人,可那是一件多么危险的事。而曹玉簪会那样做吗?如果她不让位给赵家人,而是让给曹家人,又如何?有人说,曹圣也是我的儿子。可我觉得他长得不像我,一点也不像。我不能冒这个险。” 凡羽话锋一转:“十年战争,我梁朝涌现出一大批成器的人才。我不甘心让你们这代人碌碌无为。假如你们这代人不能统一华夏,我真不知还要等多久才能有这样的机会。或许几十年,或许几百年,或许再也等不来了。” 唐振抬头道:“舅父可是要立苏御?若是如此,甥全力相助。” 凡羽想了想:“不着忙,我还要见见盛棠(康王赵棣),再做决定。” …… 唐振走后不久,康王赵棣抖袍来见,凡羽不愿见面,隔帘对话。 凡羽问道:可立否? 赵棣直言道:“不可。” “为何不可?” “棣认为,梁朝无力一战。若要打,也是十年以后。” “还要等十年?”凡羽声音沙哑:“你非要等我死了不成?我死了,你就不用再打,对不对!” 赵棣叩头喊道:“请凡羽杀我!这样一来,便无人劝凡羽不战!” …… …… “苏劲锋!你又要去哪?” 两套台球终于做好,滚圆的石球也被苏御刷上油漆,郡主观之一喜。可苏御却说,味道太大,对母胎不利,应放置一段时间再玩耍。说完之后苏御备车,要将其中一副送去皇宫,教皇后玩耍。 闻言,郡主的脸就沉了下来。 见郡主老大不高兴,苏御就说暂时不送了。等将来郡主分娩,身体方便,再让郡主送入宫中。这样一说,郡主才不再生气,回屋躺着去了。可这时听到马铃声响,郡主又爬了起来,向楼下张望。见苏御要走,故而喊了一声。 苏御仰头,望向郡主:“方才国公府来人,说十八哥要带我去见康王,十八哥甚急,我要快走才好。” “是哥哥叫你,那你快去。记得早归,不许酗酒。” 苏御笑了笑,手指郡主:“贴脸。” 郡主一愣神,咬了咬牙,转身走了。 闲言少叙,苏御跟随唐振来到康王府。也不知怎么搞的,赵棣今日看起来神情冷峻,就好像吃了毒药似的,眼珠泛红,面带绿色。 分宾主落座,苏御刚一坐下,尚未坐稳,就被赵棣问了一句:“听鹏羽(唐振字鹏羽)说,你提出‘以战养战’的策略进攻南晋和蜀汉。那你来说说,南晋百万雄兵固守长江天险,蜀汉山高路远兼有三十万铁甲,仅凭梁朝六十五万兵,何以一定能胜? 我提醒你,燕云十六州大半还在男贾人手里。我们还要让公孙雄驻兵云州、莫州,协助男贾抵抗右律。河西走廊还在桑腊人手里,对中原虎视眈眈。正北匈戾人在草原混战,即将统一,对中原也是垂涎已久。在这时,你说怎么打?” 最近也不知是怎么搞的,动不动就这样。还没等坐稳,就当头迎来一棒。看赵棣这恶狠狠的眼神,怎感觉他没安好心呢? 苏御心中纳闷,唐振把那些话告诉赵棣干什么?难道梁朝要开战了?听康王这口气,他好像不是很爱打仗。 苏御想了想,赵棣爱不爱打,不重要,重要的是唐振一直都是主战派。唐振在这里,苏御说话就要站在唐振一边。只需注意礼节,至于说话内容,就没必要太客气。于是直言反问一句:“恕臣斗胆反问康王一句,若不打,敌可自除否?” 这一句话把赵棣问得眼珠更红了,瞪视道:“我让你回答我的问题,没让你问我!” 唐振坐在一旁,嘴角微微上翘,递给苏御一个眼神,他好像是在说:继续。 苏御抱了抱拳:“康王息怒,若不能先讨论清楚臣的问题,那臣无法回答康王的问题。这就好比一顿饭,连饭都不打算吃,还考虑如何做饭有何意义?” 屋里半晌无声,唐振才道:“劲锋,不得无礼。康王问你如何打,那便是要打,你就以此为前提说说。” 苏御微微颔首:“岂敢对亲王殿下无礼。” 赵棣不吭声。 苏御又道:【出兵打仗,本就是下下之策,无奈之举。若可不战而屈人之兵,我又何尝不愿意呢。可梁朝能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吗? 自高祖皇帝坐稳中原,梁朝就呈现固守姿态。可是守了一百多年,西域丢了,河西走廊也丢了,燕云十六州一直被胡人占据大半。梁朝还打算守到什么时候呢?最后能守出什么结果呢? 有人说,应当趁和平蓄积实力,后发制人。可在我们蓄积实力的同时,三胡也在恢复。还不如趁三胡无力南下时,与蜀汉和南晋一战。只有统一长江两岸,才有底气彻底消灭胡人,完成大一统。而像现在这样固守下去,无有希望可言。 至于殿下提出的问题,那是纯粹的兵家问题,这应该由国之良将来回答。 换句话说,臣能给出战略思想,但具体如何去打,那是将帅的事。】 第615章 郡主很别扭 真是够了,没头没脑的被唐振带去康王府,与康王赵棣几乎是吵了一架。可是吵到最后,还是人家爵位高,权力大,也没吵出个什么结果来。 听赵棣话里话外的,苏御的说法就是自取灭亡之道。还说什么,既然你不能带兵打仗,那你就别乱说打仗的事,云云。 苏御说,经济是政的基础,军事是经济的保障,我懂政就可以讨论打不打的问题。而且不是每个决策者都是将军,刘彻号称武帝,可他没上过战场;陈太后号称武后,可她没拿过战刀。 苏御之所以愿意与他吵,也是帮着唐振与他吵,可从头到尾唐振像个茄子似的一句话也不说。真是让苏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道:你带我去见康王,到底是干什么去的呢?如果没有人刺激康王,他怎就突然问这些问题?难道不是你这个主战派刺激的?可如果不是你造孽,那你把我带去干什么? “真是莫名其妙……” 回到家,苏御倒在榻上,与郡主抱怨起来:“为夫我呢,本不是爱吵架的人。可今个却与亲王吵了一架。” 唐灵儿不知发生了什么,斜眼盯着苏御:“那你为何与舅舅吵起来?” 苏御心气儿不顺:“你去问你哥好了。别问我。” 郡主双目一瞪,抬脚去蹬:“你给我起来,把话说清楚!” …… 有人说康王赵棣那事不行,所以他有一个媳妇就够了,甚至有人说赵檀都有可能不是他的。可唐灵儿却说,本来舅舅有一个儿子,后来被陈太后给害死了。具体是怎么害死的,为什么要害死,唐灵儿也不知道。唐灵儿还不让苏御出去乱讲。 要说这女人的软肋就在这里,让她们保守八卦秘密,用不多时她的闺蜜就会知道。而闺蜜还有别的闺蜜。然后就不是秘密了。 可苏御觉得,唐灵儿没安好心的。 她不肯承认她舅舅那事不行,这样才能说明舅舅是个恪守忠贞爱情、奉行一夫一妻制的好男人。她说康王儿子是被陈太后害死的,她可真会挑人。死无对证。别说死了,就是没死,谁能跑到陈太后面前去问这个? 陈太后那么铁腕的一个人,一口气就把和亲王赵统的十万兵权给夺了去。要说陈太后真的很不简单,她是怎么把赵统及其手下几十亲信聚集到一个宴会上的呢?是赵统想不到陈太后有杀他之心?那其他人也想不到么?没人劝劝他? 这也没准,曹操和陈琳那样劝大将军何进,可何进不也是没听么,进了宫里就被太监给剁了。 …… 清晨。 夫妻二人正在吃早餐。 一如往常,郡主吃饭要定时定量。胃口好了,可以多吃一两,再多胡荣就不给了。若少一口,老貂寺就在一旁端着碗不放下,哄着她吃。 苏御感觉,唐灵儿在胡荣面前就是一个大宝宝,永远也长不大。而唐灵儿似乎也不打算破坏这种当宝宝的感觉。 “报告郡主,冯瑜说她月事来了。” “哦…,那让她过来。掐时间,十二个时辰后让她准时离开。” “喏。” 郡主在说这句话的时候,真的是很不甘心。 这个规矩是她立下的,她又怪不得别人。 但是别扭的情绪却挂在脸上,当时就食欲不振。 这次胡荣竟也把饭碗放下了。 见夫人如此难过,苏御心中也挺难过…… 可冯瑜也好可怜…… 吃完饭苏御没着急去见冯瑜,只是在窗口望了一眼,冯瑜背着小包去了小西楼。苏御算了一下时间,距离她上次离开才十九天。 “这也太短了……” 不禁皱起眉头。 倒是希望她经常回来,可间隔这样短,她身体吃得消么?弱不禁风的小东西,怎吃也不胖,会不会与这有关? 苏御想带她去看太医,可又犯难。假如给她治好了,那以后回家的频率岂不是降低了? 一年才回家十二三天…… 很显然苏御并不满足现状,仍然希望把冯瑜永久留在家里。有了这个打算,最终还是决定带她去看病。 “灵儿,我想带她去看太医。” “她得什么病了?” “你不觉得她月事太短了吗?” 唐灵儿眨眨眼,一笑道:“那好,你带她去。” 郡主倒是很乐意。可当冯瑜听说时却高兴不起来。刚见到相公时的喜悦笑容逐渐消失,小美人背着小包,嘟着嘴,一副不大情愿的样子。 “相公是讨厌冯瑜了吗?不想让冯瑜多回家的?”小美人难受起来,抹了抹眼泪:“冯瑜一无是处,没什么招人喜欢的地儿,再过几年人老珠黄,相公就更不要冯瑜了。” 苏御笑了笑,搂住冯瑜肩膀哄道:“美人在骨,不怕老的。” “才不是那样,妾身整日守在东仓,觉都还睡不好,你看,我都有眼袋了。” “哪呢?” “这里。” “呵,这叫卧蚕。不叫眼袋。” 随后苏御哄她说,在家里呆着,总感觉被郡主监视。我本意是借着去看病的机会,带你出去玩耍。小美人眨眨眼,笑了起来。 没直接去看太医,而是带着冯瑜去平康坊看戏。再带着她在街头巷尾逛逛。二人坐在车里依偎着,时而浓情爆发吻咬一处。 自打郡主怀孕,好久没有那事,苏御也有些情绪高涨…… “唉,这般闯红,可是不好的。” “只要相公喜欢就好,妾不怕得病。” 童玉机灵鬼,觉得车里有情况,他就一直不停车,到处乱转。大约一刻钟过去,车里没了动静,他才问了一句:“爷,前面清华池,去不?” …… 找到王太医,观闻问切。太医说,虽是顽症,但问题不大。开了几副很是温和的药,说天大寒时当茶饮。 “这太医真的神了。”走出太医院,小美人满脸通红:“他通过诊脉,竟知我刚行过房事。” 苏御笑了笑:“是,世间有高人。早些时,陈太后夸他是皇室重器。” 冯瑜美眸闪动:“可他也医不好天赐皇帝的病呀。” 苏御叹口气道:“医生治病,不治命。” 陪着冯瑜玩耍半日,便回到家中。不能全天腻着,否则惹恼郡主,她再憋出什么坏主意来,又把她的规定推翻。那就太不美了。 回到家中,帮大肚子郡主看了看文件,核算账目。 腹大容易累,把那些文件处理掉,郡主躺在榻上闭目养神。 小嬛偷偷问苏御,为何不让冯瑜过来伺候着?苏御说,眼不见为净,尽量别让郡主经常看到冯瑜。平时你也少在郡主面前提起冯瑜,我给你买糖吃。 听苏御和小嬛嘁嘁喳喳说话,郡主从榻上爬起来,拉长个脸,盯着苏御,好像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劲锋,我觉得你上次说的办法挺不错的,大染坊那边状况果然好转。我记得你说什么‘营销’,感觉你还有好多手段没用。那你来与我仔细说说。” 郡主先讨论大染坊的事,话锋一转,又说游凤涧那边玉石开采让她不放心。希望有人代替她去看一眼。 苏御有一种不祥的预感,郡主终于还是憋出办法来了。她不破坏自己定下的规则,让冯瑜继续回家,但她也可以把苏御支开。 去寿安游凤涧,快马加鞭也要半天时间,如果是坐车一个来回,白天就甭想回来。等晚上回到家,她可以把郡马留在自己屋里。这样一来,冯瑜这一天就算是白回来了。 当然,这只是苏御的猜测,郡主到底是不是这样想的,苏御也不敢确定。或许她只是单纯的觉得别扭。 可无论是那种,这事儿都不大好办。 如何才能试探一下大宝宝的真实意图呢…… 大宝宝性子很倔,强拧肯定不行…… “灵儿说的很对。游凤涧那边应该重视起来。那以后我二十日左右就去那边看一眼,顺便把玉石拉回来。” 或许是苏御答应得太利索的缘故,唐灵儿眨眨眼。 苏御故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样子”又道:“哦对了,那些玉石不是要放到六号仓么,那以后就赶冯瑜回家时,让她跟我一去寿安。奔波一天,她很辛苦,晚上让她回郡主府住,就算是对她的一种赏赐。不知郡主意下如何?” 郡主迟疑,苏御趁热打铁:“如果不这样安排,就让她这样回来一天,总感觉别别扭扭的。让她有点事做,反倒好些。” 郡主目光一斜,盯着苏御。 苏御很无辜的样子看着郡主。 二人对视半晌。 郡主收回目光:“我也觉得挺别扭的。而且这事传扬出去也怪难听的。如今是因为取玉石让她回来,我倒是觉得哪哪都说得通了。依我看,把玉石放在东大仓我也不放心。那就把最好的玉石挑出来,放到郡主府小仓里。这样一来,就更合理了。” 聊聊 那些存稿,我都是掐着人中码出来的。 目的是为了给自己增加一些修改的机会,算是一个缓冲区。 如果一股脑的都发出来,就是一些惨不忍睹的草稿。 憨笑说:其实以前我也是一个高产的写手,包括在这本书的前期,我还在开另外一个号疯狂水文。 当然喽,那个号已经被我给水废了。签约五本,粉丝加起来不超过二百。我就不拿出来献丑了。 (到现在我也想不明白,写得那么烂,为什么会签我。有的刚写两三章站内短信就来了,然而让我一阵兴奋,可换来的却是长达几个月的痛苦。周而复始五次。而这个账号的情况,其实也差不太多。那么就是5+4。这还不包括被404的书。) 也正是因为那个账号的狂水,导致这本书的前期也很水。一心二用导致的恶果。 从二三十章开始,就有书友留言说,寡淡无味、如同嚼蜡。其实我也觉得是这样,所以我还在考虑,免v章节要不要大改一次。 (当然,这个念头很疯狂。而且入v的前期,我还在双开水文。错漏之处很多,如果真的要大改,估计要累到秃顶。而且入v章节是锁定的,还要去麻烦编辑解锁。我很担心编辑会用教鞭挊我。) 好了,废话说完,开始说点正经的。 ……其实也没什么正经的,就是聊聊…… 对,应该这样,就是聊聊…… 毫不避讳地说,我有比较严重的阅读障碍。我读书都是一个字一个字的读,看一会儿,放空一望,眼前全是横道儿。如果那本书是彩色的,就会有海市蜃楼般的景象出现在视野里。可编辑们看书的速度,我觉得是鼠标滚轮限制了他们的眼睛。 (可奇怪的是,我码字不会出现这种障碍现象。) 我说这句话的目的是:我读书很少,所以并不知道什么是雷。如果哪章、哪节、哪段让书友们不痛快了,希望你们猛戳一指,指教一二。 另外我觉得书友们的脑洞非常大。大到惊人,真的是天马行空。让我找到一种感觉,一本书不是作者自己完成的,而是和书友们一起完成。所以,写书最怕没人说话。 还有的脑洞具有剧透效果。然而,出现这种状况,我就要去改存稿,或者把那个脑洞删除(不能解决问题,就把提出问题的留言抹掉,我无能而猥琐地坏笑,算了,说实话,我挺痛心)。 不得不说,有些留言不经意间就在左右我的想法。因为我码字是没有大纲的。这种脑洞对我来说简直就是救命稻草。 (所以我最害怕的问题就是:你的主线是什么? 抱歉,我不知道。 而我还要装出一副好像有大纲的样子说:我的宝贝儿,我会加快节奏的。 说完这句话,我就肾虚了。毫不夸张。然后我会痛定思痛,修改思路去写。比如“凡羽五问”。我觉得效果还不错。 而我对上面那问题的理解其实不是主线的问题,我看到的是:你写得很烂,我快看不下去了。 所以……很虚) ……么,说跑题了,还是回来说正经事,我对雷不是很敏感,或者说微微有一点不大好的感觉,但没那么强烈。 比如“送小乔”,当时把她送走的时候我觉得问题不大,结果第二天早晨起来,以“东方小二”为首的一伙暴徒,向我抛砖头瓦块,打得我抱头鼠窜。然后他还跑去评论区搅混水。然而我也没客气,我把他写成了恋鞋癖。 然后他又去搅混水,我觉得应该再让他恋点别的什么。后来想了想,担心发展成恶性循环,所以放弃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我总呼吁推荐票呢,因为通过推荐票,可以判断书友们的感受。比如这天没人投票,或者这位书友明明有两张票,可他只投了一张。这就说明今天的两章写得不对。我就去瞪那两章,看有什么问题。 相反,如果今天的投票比较踊跃,我也会去琢磨琢磨。 码字的习惯,在这本书里得到了改变。另外一个号我已经扔了……有几个月了。 以前呢,我是先写一千字,然后灌水,灌到两三千,发出去就是一章。一天弄三四章,应付两个号不成问题。还感觉很轻松。 可现在呢,每天写一万字,然后挑挑拣拣删删改改,浓缩成六千。累得脑瓜子嗡嗡响、头皮发紧,可我还是不知道能否让书友们满意。 所以,写这个小作文还是来呼吁推荐票的。当然,月票我更喜欢。因为月票是有排名的,排名越高,这本书上推荐位的机会越大。 也不知道这篇小作文会不会有人回应…… 算了,不想了,天亮再说。 晚安,朋友们。 做个好梦。 第616章 三年之约 诸皇子当中,万隆帝最喜欢的是太子赵盈,赵盈是唐皇后所生。 那时万隆帝与唐皇后互相较劲儿,为了刺激唐皇后,万隆帝要废掉赵盈,立孟贵妃所生皇子赵誉。其实万隆帝就是想逼着唐皇后服软,可他没想到的是,唐皇后竟然对他下毒。 她竟然要把万隆皇帝毒死,不给万隆帝废太子的机会。 虽然后来证明那药只会造成假死,但当时万隆帝并不知道。他就以为唐皇后对他下了死手。那时他的心碎了。 而后来唐皇后的死,也与这次误会有关。 其实两个人是互相误会,可他们两个都非常倔强,谁也不肯先低头。 最后的结果是门阀开始出手干预,导致太子盈被孟贵妃毒死,皇子誉被唐皇后溺死。 皇后与贵妃之间恩怨已久,再有此事,更是不共戴天。这才有了那场宫中刀兵大战。结果皇后和贵妃都死了。而当时万隆帝正处于假死状态。 待万隆皇帝醒来,得知真相,追悔莫及。想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内疚得喘不上气来。哀大莫过于心死,万隆帝对胡荣下令:“宣驾崩。” 随后世间就再没有万隆帝。跟随凡羽一起离开的,只有无两和尚和八名精挑细选苦心培养的高手。其实那一批高手是十个人,当时留下来两个。一个是犁万堂,一个是姬凌云。因为胡荣认为这两个人有城府,而其他八个都他娘的是怪胎。脾气一个比一个怪。 皇帝突然驾崩,却没有继承人,朝堂大乱。 在混乱中,最有希望登基的皇子牧被冷箭射杀。而皇子牧是在太子盈死后,唐皇后要立的皇子。 皇子牧的母亲早就死了,他是在皇后身边长大的,一直管皇后叫娘。 皇子赵牧是牧亲王(陈牧)的双胞胎哥哥,他们都是陈梅(陈太后)的妹妹所生。赵牧是唯一生在宫外,却被领入皇宫抚养的皇子。张云龙的母亲也是陈太后的妹妹,但那个是表妹。而赵牧的母亲是陈太后同父异母的妹妹。 唐皇后力推皇子牧,是因为她想当太后,为门阀争取利益。虽然后来唐皇后死了,但皇子牧依然是唐氏门阀支持的人。这时皇子牧也被害死,朝堂上闹得更是不可开交。 在闹得最凶的时候,三门阀要带兵进洛阳“讲道理”。这时胡荣去找凡羽,说再不管管大梁朝就完了。 这时凡羽才把贤王赵选、睿王赵满、安王赵升、康王赵棣和三位老国公爷唐琼、孟启、西门载驰宣入大相国寺。并立毫无门阀背景的陈梅的儿子赵崇继位,这才有了后来的天赐帝,和陈太后的垂帘听政。 可就在十三岁的天赐帝登基的第二天,和亲王赵统回来了。 他是听说三门阀要带兵来洛阳,所以才回来的。但他并不知道凡羽还没死。当时赵统是玄甲军大将军,手握十万大军。他觉得这孤儿寡母的实在是太单薄。于是就去找陈梅商量,能不能把皇位让给我? 他见陈梅长得好,还动了色心。说他要是当上皇帝,就让陈梅当他的皇后,让赵崇当他的太子。陈梅拿赵统没辙,就去找三位皇族长老想办法。也就是所谓的三老王。 贤王赵选说,赵统那人狂妄自大,性情暴虐,不能让他这种人当皇帝。但现在还不能得罪他,先稳住他,再伺机杀他。对外就说是陈太后宣他回京维持稳定,而不要说是他自己闯回来的。 这时三位老王也纷纷去找赵统,向他表示支持和祝贺。 赵统发现三老王都怕他,他就更加肆无忌惮。当陈梅用美人计在宫中设下鸿门宴时,赵统大摇大摆的去赴宴。有人劝赵统不要去,赵统却说“三位老王都服我,她陈梅能把我怎样?而这次进宫,美人要与我商量三推三让之礼,你们不要多心。” 结果去了就被毒死。而他的兵权被三老王瓜分,并任命只有二十一岁的张云龙为玄甲大将军。 那时陈梅发现,实权掌握在三位老王手里,她担心自己的儿子坐不稳皇位。 为了夺取兵权,她让十三岁的天赐帝御驾亲征,带张云龙、赵挺、曹讼、曹圣、闵悦和三万兵,还有唐振、孟丹青、西门真森三位门阀世子,和各家族的三万兵,穿过河西走廊去找牧王。 与牧王联合,对北方草原来一次大清扫,一口气杀到狼居胥山,帮助十三岁的天赐帝完成“封狼居胥”。 待小皇帝回到洛阳时,身边多了一个公孙雄。跟随公孙雄一起来的,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周匡(赵亚夫)。这帮人也算是牧王送给小皇帝的礼物 这期间凡羽整日待在大相国寺里,孤独地坐在皇后棺材的旁边,守着一具蜡尸。有什么消息都是犁万堂告诉他。那时凡羽还觉得陈大美人有两把刷子,而那个平时没太在意的赵崇,似乎也挺不错。可不久后倒霉事就发生了。这次封狼居胥,惹恼了草原三强。联合起来报复。 一打就是十年。而在这期间,陈梅赵崇孤儿寡母,代表皇室与三个老头子周旋——安国公唐琼、荆国公孟启,楚国公西门载驰。 这帮门阀大佬一个比一个狡猾,战争才打了两年,陈太后的头发全白了。恨得牙根痒痒,在家里缝制三个布偶人,拿针扎他们。据说这是某位蛊师给她出的好主意。说来也巧,相隔不到一年,三位老国公相继离世。当然,这与蛊术没什么关系,但陈梅认为果然有效。 随后涌现出新一代门阀掌门人,唐振、孟丹青、西门真森。虽然西门真森还是很狡猾,但这三位照比那三个老头子好许多。尤其是唐家,打得是最猛的。后来孟家派孟狠调兵北上,几乎同时西门家派西门豪带兵北上。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反击。打得三胡一泻千里,元气大伤。 可直到战争结束,陈梅还不知道凡羽活着。而这时她野心膨胀,欲夺兵权。三位老王发现形势不妙,告诉了凡羽。凡羽决定见见陈梅。当陈梅知道真相后,在大相国寺杀妃祭寿给凡羽看。结果惹恼凡羽,要了陈梅的命。 …… 大相国寺,千佛殿。 殿内寂静无声,凡羽手捻佛珠端坐蒲团,身前小几上,小小三足鼎里插着三炷香。 其实凡羽并不信佛,他对各种“相”完全不感兴趣。一开始他只是觉得佛法深奥曼妙,值得深思,能让人静下心来。偶尔冥想,感受法喜,忘却罪孽,减轻痛苦。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信佛。他说,佛的本质还是悟道。无论当初创佛的人是如何想的,到了神州它依然是万道之一。只不过这条道,已被许多人走过多次,留下太多经典,似乎成了明道。 贤王赵选,睿王赵满,康王赵棣静坐在凡羽面前。 直到香炉的香燃剩一半的时候,凡羽微睁双目,开口道:“我只想静一静,可你们三个办的事总让我静不下来。让你们选继位者,你们三个争执不下。结果就模仿起我来,弄个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让曹玉簪垂帘听政。你们三个是管太后管出习惯来了,觉得这样的方式最省心?” 三人低头不语。 凡羽叹了口气:“没有太好的皇子,你们想立谁,我也不想管了。那时唐振来找我,向我介绍苏御。一开始我以为他是在‘王婆卖瓜’,而这期间赵棣也一直在骗我。” 赵棣急道:“皇兄……” 凡羽摆手,打断他的话:“你的皇兄早就死了,我是凡羽。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那些话我听够了。但你的话也并非没有道理,现在梁朝确实是太穷。若真的用‘以战养战’的策略去打,首战一旦失败,就是全盘皆输。确实太冒险了些。 我给你们一个建议。三年,给皇子御三年时间。这期间你们不要打扰他,让他继续以门阀赘婿的身份发展。看看他到底能不能控制住八关。若他能,就说明他是这一批皇子当中最强皇子。比太子盈还要强。 而这三年,若是风调雨顺,凭借税改后的收入,足以保证梁朝输得起第一仗。那时你们就别犹豫了,废掉大兴皇帝,扶持皇子御登基。怎么样,你们还愿意听我的话吗?” 贤王赵选道:“臣弟没有意见。” 赵满想了想:“只是苏御与唐氏走得太近……” 赵棣立刻道:“这也是我担心的,苏御与唐振走得太近,恐怕惹得其它两家不满。搞不好,苏御会像皇子牧一样,死于非命。” “你们打算让门阀永远存在吗?”凡羽睁开眼睛:“皇室与三门阀之间,迟早有一战。你们认为谁能办到?赵挺?张云龙?” 赵满皱眉问:“您为何不考虑曹圣?” “他像我吗?”凡羽反问一句:“他长得都不像我,你让我怎能放心把权力交给他?若他真不是我的,到九泉之下让我如何面对列祖列宗?” …… “宣!苏御进后殿,见太后!” 苏御正在家里与郡主愉快玩耍,突然传旨太监欧阳镜跑了过来,扯嗓子喊了一声。 “嗯?” 苏御与唐灵儿几乎同时轻疑一声,随即对视一眼。 曹玉簪现在被三位老王盯得死死的,怎突然又能见人了呢? 苏御的第一反应是,欧阳镜在开玩笑。 苏御趴到窗边,向楼下望去:“欧阳镜,你是不是又疯了?” 欧阳镜背着手道:“我好好的,没疯。我劝你还是快点,太后急着呢。” 第617章 一番畅想 好久不见,感觉太后身上更富有贵气。 天冷了,她穿得也越发厚重。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次见面她套上一身大黑礼袍。袍裙摊开,好像一只大蜘蛛,只是头顶上珠光宝气格外惹眼。 如果不是因为过度喜悦而导致的微微晃头,真的在她身上找到威慑之感。 晶莹剔透的帘幕后,小寡妇就好像刚打了胜仗似的,有点兴奋。 她说,经过她自导自演的几出戏码,终于还是骗过三位老王。如今获得老王信任,对她的控制已经解除。那些负责监视的太监被撤回,而且老王爷们还给曹玉簪列出一份名单。 名单上的人,是曹玉簪可以私下接见的人。除了唐振等门阀大佬,还有曹玉簪的四大干将,还有诸多敢于骂人的御史。曹玉簪惊奇地发现,名单上还有苏御的名字。老王爷把苏御列在“御史”列表里,而不是门阀列表。 “太后娘娘金安。” “御弟无需多礼。” 曹玉簪脑袋上戴了很多自认为好看的头饰,还绑有一顶义髻。如果没猜错的话,在见苏御之前,她应该还见过别人。而那些人的身份高贵,她也需要更加庄重一些。可现在她放松下来,就把这些累赘东西逐一摘下。 “之所以这份名单中会有你,是因为三位老王觉得民御公车应该继续办下去,还让你担当公车御史。” 曹玉簪把几支步摇放到案上。一只小黑猫凑了过来,伸爪碰了碰,感觉没意思,小猫安静地趴在案上。 一只黑猫,一个全黑衣装的太后,坐在帘幕后面,说不出的诡异。 苏御笑道:“三位老王爷果然心系百姓……” “好了,别夸他们,他们不在这里。”曹玉簪对三位老王有恨意,摘下最后一支发簪,长发如黑瀑倾泻而下:“说说,现在你那边情况。” 苏御一皱眉,平时总让邱垚进宫汇报,难道邱垚没把话说清楚?或者曹玉簪不信任邱垚? 苏御道:“邱垚……” 苏御刚说了两个字,曹玉簪立刻打断他:“你别跟我提邱垚,我不喜欢他那个人。我与你说过他长得丑,其实那不过是个托词。我看人面相,主要看精气神。他的目光太贼,而我相信面由心生。” 苏御对她的说法很不赞同:“教学生,因材施教。用人才,量器而用……” 曹玉簪不给苏御说话的机会:“我希望你把他换掉,如果你不方便出手,我可以让特统替你出手。” “特统?” “对。”曹玉簪一仰头:“你以为我最近都在干什么?你以为我是完全被三位老王压制?你以为我只有一个京统?我不妨告诉你,我还有更多布置。苏劲锋,你应该看得清楚,我一定会成功的。你好好给我干,等我掌握大局,我就把那群老头子全干掉。到时我执掌大权,我可以让你当王,当我的摄政王!” 苏御上一次听到“特统”这个词,还是从邱垚那里听到的。当时还以为特统被三位老王给一锅端了。可现在看来并没有,而且还得到了发展。最近花听风突然消失,是不是与“特统”有关系呢? 特统的执行老大是谁?特统在哪?特统具体是干什么的? 这些曹玉簪缄口不言,苏御猜测,那是一个“精英”秘密组织,可能还有地下渗透功能。 苏御刚一分神,曹玉簪又开始说话。这时苏御发现,她又在搞事情。她是不想给苏御思考的时间,就是要制造紧张感,给苏御压力。让苏御知道,我曹玉簪不只靠你一个人,我甚至随时可以拆你的台。 也就是说,她并不会真的对邱垚下手,她只是在玩人。 苏御心中叹了口气,曹玉簪这人是真的很麻烦。别人玩人需要动脑,可她却是信手拈来。她天生就是为玩人而生的,就好像欧阳镜父子为艺馆而生是一个道理。 很多人到了艺馆是放不开手脚的,甚至感觉很拘束。可他们则不然。真的是如鱼得水。无论在外面多么萎靡,一旦进入艺馆,立刻感觉身体变得健康了,头脑也变得灵活了,那里简直就是他们的灵丹妙药。 “喂,你在听我说话吗?你身体不舒服?我发现你有些迟钝了,是被唐灵儿管教的?” 苏御深吸一口气:“你与唐振是怎么商量的?” 苏御知道唐振一直在敷衍曹玉簪。包括前一阵唐振好像是表明了态度支持她,可后来苏御又觉得唐振是在耍她。 无论曹玉簪如何向唐振示好,唐振都不搭理她。唐振为什么会这样,苏御也搞不大明白。而苏御觉得,他们之间明明可以很好的合作下去,可唐振总选择不。 无论唐振是这么想的,现在苏御把唐振搬出来,用这一句话就把曹玉簪打回了原形,曹玉簪咬了咬牙。 “我帮你,也是在帮我自己。但这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唐振支持我继续干下去。”苏御强调着说:“如果失败,我不想把命搭进去。而唐振就是我的退路。” 点点曹玉的脑袋,让他知道:我不是你的奴隶,而是你的伙伴。 曹玉簪冷眼盯着苏御,半晌不语。 …… 后来他们讨论韩坚曹人凤那一批秘密特务的事。 苏御说韩坚等一批人,即将进入八关序列。这样就能把之前藏在八千人里的秘密特务联系起来。 那一批特务就好像放养一样,苏御对他们不管不问。其实也不多,八千人里只是藏着十个人。 也不知道他们现在表现如何。苏御没把他们的存在告诉邱垚和李甫。只希望等着韩坚去联络他们。苏御并不担心被邱垚李甫发现这个问题。因为老早就跟他们说过,特务是多线发展。防止被一锅端掉。 苏御说,在韩坚进入八关之前,希望能让他再晋升一级。曹玉簪说,她现在还要继续隐藏自己,不能插手军务。所以韩坚的事她爱莫能助。苏御说,没指望你出手干预,只是跟你说说。 正经事聊完了,苏御又说要送曹玉簪一副桌球。曹玉簪没听说过这是什么东西。苏御给她简单描述。这时曹玉簪又拿“杆”“球”“洞”开起玩笑来。她反诬苏御没安好心,在她面前污言秽语,若将来拿不出这样一个“桌球”来,要治苏御大不敬之罪。 这个曹玉簪,一忽儿声色俱厉,一忽儿又撩闲。苏御拿她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想着回家把这些事与唐振说说。 苏御体会得到,十八哥对自己很是器重,也很是信任。有的时候感觉唐振是一个好朋友,什么话都可以说,什么话也愿意跟他说。是自己命中的贵人。包括与唐灵儿的婚姻,其实也是唐振一手推进。 大宝宝虽然脾气暴躁了点,但不得不承认她是个高品质女人。突然很能理解“改娶为赘”,如果换做自己,也不忍心把这么好的妹妹嫁到负债累累的苏家去过苦日子。 面对曹玉簪画的大饼,苏御还是蛮心动的。虽然觉得实现的可能不是很大,但还是畅想一番。 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苏御只想与曹玉簪要个“摄政王”的虚名。实权可以完全不要。就算自己想要,也要不来。可假如真的弄到手,反而是个麻烦事。曹玉簪这小寡妇心狠着呢。若自己真的把持“摄政王”大权,那么就会成为曹玉簪的敌人。 所以,就算是当摄政王,最多也就是个虚名。不过自己的爵位就高于郡主,完全可以办些事。搞一个王府,还可以再考虑考虑别的,比如冯瑜的回家问题。 ……也不知那时唐灵儿会不会自称王妃…… 突然觉得那是挺有意思的事,只要她自称王妃,那么纳侧妃的事好像就变得顺理成章了。按照大梁朝惯例,各王家里的标配是一正三侧…… 越想越开心…… 可这时唐灵儿的瞪视之貌突然在脑海中一闪,好似一盆冷水泼了下来。 别想了,还是老老实实回家哄大夫人开心才是正道。不把她哄明白了,就算当上摄政王也没用。除非夫妻闹掰强行纳侧妃,而那样又不是苏御希望见到的。 …… 欧阳镜耷拉着脑袋坐在长秋宫门口,揉着额头。 刚才他又被曹小宝揍了一顿。 恨得欧阳镜牙根痒痒。可是自己武功不行,就是打不过曹小宝。 “怎么才能把这小子挊死呢……” 欧阳镜觉得靠自己很难办到,于是拍拍皮股站起来,去找他的义父犁万堂。 鼻青脸肿的欧阳镜来到犁万堂的屋里,当时犁大总管正在品茶。 在欧阳镜眼里,犁万堂有两大爱好,一个是练功,一个是品茶。他的屋里摆放最多的也就是与这两样爱好有关的东西。比如摆满一面墙柜的武功秘籍,和各式各样的茶叶。 感觉他能在这两样事物中找到极大满足,乐趣无穷。 欧阳镜不说话,只是往犁万堂面前一站,耷拉着脑袋。 犁万堂瞥了他一眼:“怎么,又打输了?” “义子无能。打不过他。” “呵。”犁万堂站起身,走到书柜面前站定,伸手揪出一本武功秘籍,用苍老而而坚硬的手指敲了敲:“拿去,练。” 只是获得一本武功秘籍,这对欧阳镜来说没什么大意思,他只是道了声谢就离开了。 回到自己屋里,倒在床上看了看书名《分筋错骨》。 这是一本外家功法,对内力要求不高,专使巧劲儿致胜的法门。 “打十次我只要赢一次……” 欧阳镜突然精神起来,捧着秘笈。 第619章 自己戴上 吃罢晚饭,郡主又开始忙碌起来,批一些家族内部的支款条子。有的支款条子被拒绝,偶尔会有人来找郡主讲理。可自从家威棒落入唐灵儿手里,来讲理的人越来越少了。 苏御坐在榻边,给完颜清讲题。 郡主就坐在一旁听着呢。 苏御对完颜清说:“你的回答,说明鱼知道疼。而不疼相比于疼便是快乐的。庄子也可以这样考虑问题,所以他看到那条悠闲游水的鲤鱼,对他来说就是快乐的。” 小公主眨眨眼:“这样念博士会给我高分吗?” “不能。最多给你五分。” “那怎样才能拿高分?” 苏御从郡主案上取来铜制虎形镇尺,把老虎尾巴给完颜清看:“你说,这老虎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小公主挠挠头:“看不出来……” 苏御把老虎脸冲向她:“那你再看。” “它呲牙了!一定是生气了!” 苏御把镇尺放回去:“这道题,你还应该再以惠子的角度去看。到那时念博士才能给你及格。博士考的不是你能不能回答准确,而是要看你能否站在不同角度看问题。另外,惠子的焦点并不在鱼身上,而是在庄子身上。如果你能把这一点也说出来,那就是高分。” 小公主清歪了一下头:“什么是焦点?” “就是……念头,意识,比如孔吉的焦点就在你身上,你跑去哪,他就跟着跑去哪。” 提起孔吉,小公主把卷纸丢给童玺,蹬蹬蹬跑下楼去。 晚饭后,之所以要把两个孩子分开两桶沙漏的时间,是防止他们互相干扰,不专心做作业。现在孔吉被苏御安排进幼儿班开蒙,学习《字训》《幼训》。完颜清这边沙漏结束,孔吉那边也应该差不许多。 不久后,小西楼里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估计是完颜清跑去嘲笑孔吉,惹得孔吉叫唤。 这时郡主转过身来:“你不要误导孩子好不好?” 苏御眨眨眼:“我怎误导她了?” 郡主是一个很较真而心急的人。有些西域人的特点,皮肤比正常人更白,也更容易泛红:“她才六岁。念博士怎会给她出那样的题。我估计念博士就是想让她回答‘快乐’或‘不快乐’。然后让她道出为何这样想。” 苏御摆手道:“这道题的本意,念博士应该与你想的差不多。而完颜清的回答跑题了,所以才给零分。既然他后来改成二分,就说明他改变了本意。我给出的答案,是续那两分的。” 郡主道:“既然你承认念博士有我说的想法,那你刚才第一个回答就够了,何必画蛇添足?” 苏御认为念博士给的二分,更有可能是在鼓励孩子。苏御之所以要说那么多话,就是逮个机会教育教育孩子。没想到唐灵儿这么较真。 再争下去没个头,苏御眨眨眼道:“念博士要的是四脚蛇。” 郡主被气笑了:“你就会强词夺理。却不知君子不争。” 苏御往榻上一趟,不语。 郡主又说了几句话,苏御依然不吭声。 “你怎不说话了?” 苏御还不吭声。 郡主伸手去掐:“装君子呢?” 苏御挣脱道:“三年学说话,一生学闭嘴。咱不争。” 那天晚上霄凤阁里很热闹,男女二主都很快乐。主子们心情好,奴婢们也轻松许多。 苏御一定想不到,他与郡主的这些对话,都会传到万隆皇帝耳朵里。这些闲言碎语到底有什么用,胡荣也不知道,但凡羽就是想听。凡羽不对这些话做出评价,但他听得很仔细,不时还看一眼棺材里的唐皇后。 …… 王珣的腰还没好利索,可她已经开始前后院游走。那一双锋利的目光,好像小刀子似的到处剐蹭。每每落到丫鬟身上,即便丫鬟没犯错,也不禁低下头。 苏御一早离开,赶往景行坊。今天在军校里待的时间比较长,苏御想在韩坚那批特务离开之前,挨个嘱咐嘱咐。 这些都忙完,又去锦衣卫批条子,然后与张密闲聊。因为太后被解禁,张密看起来很高兴。他还说,如果韩韦再跟我较劲,老子就废了他。另外张密希望南市的擂台能重新展开,到时一定要用锦衣卫的规矩办事。 离开锦衣卫,苏御买了几只羊赶往李家货栈和苏家。李家货栈的生意很不错,除了仓储以外,如厕软纸卖得越来越好。可苏集开的那两个门面店,却是在赔钱经营。 苏集很内疚,可苏御并不怪他,还让他继续干。苏集却说,希望去小街帮着卿水兰管酒楼。他还说,卿水兰在酒楼表演,她的拥趸越来越多,其中就有“潘驴邓小闲”之辈,苏集有些不放心把美妾一个人放在那里。 苏御没直接表态,而是去后院与老奴陈逊和三个小妹聊天。陈逊看起来精神状态很好,给人一种返老还童的感觉。当苏御说要给小桃找婆家时,陈逊却说,最好再等一等。为什么要等一等,他也没说出个子午卯酉。 景行坊半日游结束,苏御赶往小街,顺便把苏集也带了去。苏御说那两个门市可以关了,这话把苏集乐得合不拢嘴。 面对这个不成器的憨弟弟,苏御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要他开心就好。 可不久后,憨弟弟高兴不起来了,他绿了…… …… 苏集是怎么绿的,苏御并不知道。苏御把苏集放下车,就向小街深处走去。看了看工地情况。拔地而起的高楼让这郊坊小街焕然一新,感叹这两个亿的投资真的很值得。 苏御买些羊肉带去孔雀楼,羊肉被婆子收去厨房,上官氏在屋里张罗着。苏御问孔婷哪去了,上官氏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后院,让苏御自己去看。 原来孔婷在后院养了两只孔雀,一雌一雄。姑娘正双手托着下巴坐在小板凳上,瞅着一对孔雀发呆。 见苏御来了,姑娘立刻高兴起来,还要考考苏御,问苏御哪个是雌的? 苏御当然知道能开屏的孔雀是雄鸟,可他非指着那雄孔雀说:“我观这长羽孔雀气质高贵,身材高挑,体态优美,这不就是咱家婷儿么。它必然是雌的。” 姑娘笑了,笑得很甜:“原来义父也有被难倒的时候,这次义父说错了,那是雄的。” 苏御故作惊讶:“真的么?我不信。这么漂亮的大孔雀,怎可能是雄的。一准是婷儿骗我。哎,婷儿学坏了。” 姑娘着急而委屈:“没有,婷儿没有骗义父。” “算了,别解释,好伤心咯。” 本来是个玩笑,却一语成谶了,伤心事紧接着就来。听说苏集捉奸与人打了起来,打得还挺狠。这是孔蛟派人告诉孔雀楼,被苏御听到,急匆匆赶过去。 等苏御赶去时,仗虽然打完了,可场面还是很乱。还听外面有人叫嚣,“你给我等着,找人砸了你家店!” 苏御对童玉说:“去锦衣卫,找张密。若张密不在,找梅红衫。” 苏御觉得这点破事还不值得把京统的兵搬来,让锦衣卫来处理才更为合适。 在一楼大厅扫了一眼,没见到苏集和卿水兰,打听得知他们在后院。苏御来到后院,听到的不是苏集的咆哮呵叱声,反而是卿水兰在骂苏集。 当时二人在小屋里,关着门,屋外站着好几个人在偷听。苏御并没打扰他们,也跟着听了一会儿。 “……你个瞎眼的憨货,那女的是不是我,你看不出来吗?揪住人就打,这下好了,主顾被你打跑了!” 搞了半天,是苏集看错了人,还把榜一大哥给揍了。 后来仔细打听得知,小街客流量越来越大,苏家酒楼的生意也越来越好。而卿水兰技艺高超,引来一些拥趸常来捧场。可是总让一个人表演,实在是太累了些。于是卿水兰去美仙院请几位高手姐妹,来帮场子,赚外快。 都是一个瘦马大学毕业的高材生。经过精挑细选,这些清倌出身的伎人都是苗条身材。梳妆打扮的风格,和表演时的仪态表情都有相似之处。 当时屋里人很多,那倌女表演结束,榜一大哥一时兴奋,就问那馆女,出道没?有箱笼没? 女子说,已经出道,没有箱笼。 “出道”是问伎人是否还守清,如果不守了,就是红馆。“箱笼”是问有没有大佬包养。 听女子回答,榜一大哥大喜,抱着美人往屋里走。结果苏集这时刚好走进来,一眼看错,“嗷!”一嗓子冲过去就是一顿老拳。一边打还一边喊:“睡我媳妇,我打死你!” 然后他就绿了。这顶绿帽子是他自己给自己戴上的。 那榜一大哥身边与小厮,可苏集拥有武将身材。榜一大哥和小厮两个人打不过苏集一个,被苏集打得鼻青脸肿,牙齿掉落。场面大乱。孔蛟跑过来听到的说法就是苏集捉奸,大打出手。于是派人跑回孔雀楼报信。 “这不是乱弹琴么。”苏御哭笑不得,招呼道:“快别骂了,赶紧办正事。” 后来找到那位榜一大哥,拿出几十万赔礼道歉,又要带着人去看太医。可人家是富豪,不在乎几十万,一开始不肯罢休,非要见官不可。待苏御亮明身份,那大哥不告了,钱他也不要,反而跟苏御诉起苦来。 满脸青紫,眼睛肿成一条线,嘴唇肿得像香肠的榜一大哥说:“咱是刚从外地来的,知道京城牛人多,所以处处小心。按照艺行里的规矩,该打听的咱都打听了,没想到还是挨了一顿揍。不过若是因此能结交苏统领这样的大人物,倒是觉得挨顿揍也值了。呃,苏大人,您认识永康县不?我一直想给家里大儿谋个官差。咱家初来乍到,拎着猪头找不到庙门,只求个引荐。” “呃…,县里不大熟悉,要不我带你去京兆府。” 大哥红肿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真的么?苏大人别不是开玩笑?” 苏御道:“这样,我只当个引路人,带你们去见京兆府尹张大人。至于人家用不用你儿子,那就看你有多少诚意了。” “妥!诚意这方面苏大人放心,咱办事从来都很有诚意。” 第628章 家贼难防 唐振只讨论大事,关乎苏御身世的话题对他来说都是细枝末节,不屑一谈。这样一来,苏御只能自己去考古了。如果实在得不到答案,再去找唐振去问。 首先苏御很好奇苏大少的母亲是谁,还有这个过程是怎样发生的。苏御非常担心得到一个答案,苏大少的母亲是唐皇后。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与唐灵儿岂不是双重表亲?这也太“近亲”了些,会不会生个畸形儿? “万隆帝是唐灵儿的亲娘舅,唐皇后是她的亲姑姑,长夏公主是我的亲姑姑……,我的天,不会生出个傻子?像唐丸、赵纯那样的怪胎?坏了,平时在心里也曾笑话过人家。如今会不会遭报应呢?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我的上帝……” 苏御躺在小西楼里,想安静安静,突然想到什么,躺在床上就喊了一声:“老黄啊!去买两只烧鸡,我请你喝御酒!” “好——!” 苏御话音刚落,就听到外面传来脚碾石阶的声音,而老黄的叫好声在一瞬间就变得遥远。不久老黄喜滋滋跑了回来。苏御坐起身,仔细看着这个老顽童。 说话算话,苏御真的把藏在床下的酒坛拽出来。可刚捧到手里就感觉分量不对,仔细一看封口上有个窟窿。苏御冷眼看着老黄,老黄不大好意思的笑了笑。 苏御冷哼一声,把空罐放到一旁,继续去翻,这时老黄道:“少爷,别翻了,都被老奴喝了。” 苏御冷笑一声:“你以为我只藏了三罐?” 老黄道:“老奴找到过五罐。” 苏御不笑了:“真是家贼难防!” 霄凤阁一楼东边,以前是苏御和小嬛、童玉、唐怜的居所,后来被唐灵儿改成了仓库,那里存有几大坛御酒。苏御让小管家唐翠去打酒来,可唐翠说小东仓的钥匙在王珣姐姐手里。苏御说,你不必害怕她,就说是我的意思。 今天王珣没做梗,不久后苏御和老黄对饮起来。 “老黄啊,我知你深藏不露,可已到这一步,我看你就别装了。说说,我的生母是谁。” 苏御一直觉得老黄整日疯疯癫癫是装出来的,可现在觉得他不是,他本来就是一个老顽童。这是他的本性。即便到了这一步,他还是老样子。龇牙一笑地说:“是陈太后。” 这件事对他好像没什么冲击,可他的回答对苏御冲击却很大。 “原来是她……” 回想在大相国寺初次见到陈太后时,举手投足间,她那副君临天下的傲然气度,和指点江山的决然风范,突然感觉很是怀念。仔细想来,那天陈太后并没有仔细打理自己的头发,足有四尺长的银丝飘洒在盛装黑袍之后,强烈的色差给苏御留下深刻印象。 再想想曹玉簪,同样是太后,在气度上照比武烈皇后差远了。模仿着与被模仿者的差距。 “我是怎被送去华州的?” “凡羽让送的。” “你是谁?” “我是老黄呀!少爷,您糊涂啦?” “别藏了,说说你的情况。” 老黄突然亢奋起来:“老奴是天下第二!” “我靠!你还有完没完了?”苏御本想数落他两句,突然想到什么,问:“唉,老黄,你总说自己是天下第二,那第一是谁?” 老黄泄气了,耷拉着脑袋不肯说,就好像想起那个人就让他很丢人似的。 老黄不肯说天下第一是谁,可他却说了些别的。比如苏御为什么会被送去华州,以及苏常胜的情况、苏茂盛的情况、老吕的情况等等,还算全面的把那段历史说给苏御。 这时苏御才知道八大金刚的存在。而老黄竟然也是八大金刚之一,他自称“裂虎金刚”“撕龙金刚”“又裂又刚”,所以他经常说要把谁打裂开。 苏御一直冷眼看着老黄,发现这老东西是不会好了,永远不会像胡荣那样沉稳。 后来老黄又说,在华州时与吕油油、苏茂盛、陈逊等人合作,如何与刺客搏斗。壮年苏常胜、苏常利其实都是因与刺客搏斗重伤而死。吃了苏茂盛配置的药丸,死得更痛快些。 “等等,你说阿爸和二叔是为了保护我而死?” “是的。” “哎……”苏御叹了口气:“不是父亲,胜似父亲。苏家的债,我慢慢还……” 老黄继续喝酒。 “是谁要杀我?” “西门氏和孟氏。那时候陈太后挊死了另外两个皇子,他们以为是唐家干的,所以找你报复。那时唐琼还没死,后来唐琼把少爷的身世告诉两家,两家才罢手。” “陈后为何要害死那两个皇子?” “为了让少爷继位呀。那时天赐帝身体就不大好了,陈后担心他活不长久。另外老奴还听胡荣那老王八蛋说,陈太后在大内点麝死胎,想让天赐帝绝后。” 苏御一惊:“陈后为何要这样做?” 老黄耸了耸肩:“那老奴就不知道了,总感觉陈后有些恨天赐帝。可那也是她儿子呀。老奴也搞不懂。” 苏御凝眉想了想:“可我来到洛阳之后,陈后并没特意召见过我。也没把皇位传给我。这是为什么?” 老黄吃不下了,叹了口气说:“那时候大司马去找凡羽,向凡羽介绍少爷。可是他越说少爷好,凡羽越不信,反而心生芥蒂。另外还有小人在凡羽身边进谗言,把少爷的那些谣言都告诉凡羽。少爷您想啊,那些谣言多厉害,您的娃娃亲都差点搅黄了。” 苏御苦笑感叹,难怪自己的谣言会那么多,原来并不是针对婚姻,而是针对皇位。也就是说,闹得唐灵儿心里不痛快,只是一个副作用而已。 “哪个是我的小人?康亲王?” “哎呀,少爷真是智慧呀!一下子就猜到了!” “好了,你正常一点,别什么事都要夸夸我。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当孩子哄?”苏御顿了一下,又道:“后来凡羽为何又改变想法了?” “当然是老奴的功劳!” 老黄又来劲儿了,他说,他跑去大相国寺,向凡羽举荐有史以来最英俊、最潇洒、最有能耐的皇子。云云。 他废话连篇一大堆,只是最后才说了一句,胡荣、苏茂盛、吕油油他们也去凡羽面前劝谏过几次。而在党争结束之后,凡羽就通过“通言观音”赵媖把少爷和儿媳妇带去大相国寺看了一眼。 苏御突然高兴起来,他高兴的不是自己在凡羽心中的变化,而是听说老吕没死。抓住老黄晃荡几下。这时老黄又说,凡羽面前的那个帘幕有机关,他能看到外面,但外面人看不到他。 苏御在想,当时冲着帘幕翻白眼,应该都被他看到了。 在与老黄的这次谈话中,苏御想到什么就问什么,倒也不是很系统。而老黄还是那副老顽童的样子,说起话来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苏御终于知道老黄的本名,听起来还蛮不错的,黄顶天。可老黄却说老皇帝都嗝屁了,还顶什么天呢,就叫黄橙橙挺好。 “凡羽圆寂,八大金刚都干什么去了?”苏御关心地问了一句。 老黄眨眨眼:“少爷,凡羽虽然没了,但曹无敌还在。您不要小瞧了这帮家伙。他们是皇室安插在门阀的耳目,而门阀也默许他们存在,有时还利用他们传递一些消息。” 苏御点点头:“梁朝这样的体制能维持一百余年,一定有他的特殊之处。我也相信曹无敌这个组织很重要。那你的意思是,三叔和老吕去当曹无敌了?” 老黄说:“也不全是。大部分去观海楼了。不过老吕说很羡慕老黄我,他也想来郡主府效力。可我说他臭不要脸的,于是没要他过来。” 苏御冷眼:“说实话!” “好,是贤亲王让他们过去的。老吕不想去也不行。” 苏御皱眉:“老吕他们有何把柄落在贤亲王手里?” 老黄反问:“少爷听说过吕石吗?” 苏御略感惊奇:“去年的内侍省总领太监,听说是被龙啸天所杀。” 老黄摇了摇头:“不应该。那时龙啸天才是第八境,绝不是吕石的对手。但吕石是怎么死的,老奴也不知道,只知道吕石是老吕的哥哥。而且呢,老吕和吕石的孩子都在王族内效力。也算是皇族的家生子了。” 苏御点点头问:“那你呢?你别不是也有老婆孩子?” 老黄呲牙一笑:“少爷这次说错了,老黄只有一个哥哥,当太监呢。御膳房黄太监。”老黄叹了口气,又道:“可惜啊,老黄家到了我们哥俩这里,算是绝后啦。这正因为此,他们也不要我了,害怕我造他们的反。” 老黄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苏御心中画了个问号,但苏御并不打算深究下去。随后去找老貂寺胡荣聊了聊。可这时的胡荣给苏御一种感觉,他的心已归隐,再也不想参与皇族的任何事。从今往后只为自己活着,照顾他的大宝宝是他唯一的念想了。 苏御静下心想了想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发现本来毫无头绪的事,似乎变得有头绪了。 “春夏冬、不鸣蝉、鬓无戴……” 苏御想起了那个手抄名单,回到小西楼看了看,却发现那份名单不翼而飞。 苏御苦笑一声:“真是家贼难防……” 苏御抠开床下地板,又抽出一份名单来。可打开名单一看,上面写着“少爷别掺和进去。等少爷当了皇帝,就知道老奴的一片苦心了。” 苏御一阵头疼。 第629章 如此严重 一对衣着不俗的父子走进清化坊,站在坊门处向里面望去,远景映入眼帘,不禁皱眉。 也就在两年前,清化坊还算得上洛阳城里中上水准的坊。可如今其它坊都在疯狂建设,反而显得清化坊落后了。这里的高楼大厦很少,房屋多是老旧。唯有视线模糊之处,国公府金碧辉煌。这倒是没丢了安国公的面子。 “爹,其实儿觉得那姓苏的人蛮好的,相反我看那姓西门的不怎么样,他别不是骗咱们?”身穿锦袍,头戴黑巾幞头的年轻男子颇显担忧地说了一句。 “孩子,要想保命保财,咱们只有听那矬子的。他联合其它财阀要搞垮唐家经济,诸多手段,真可谓多管齐下。咱们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一些马前卒罢了。”中年男子叹了口气,又道:“其实我也觉得那姓苏的人挺好,可现在咱爷们被盯上了,我也只能坑他了。” 儿子变得紧张起来:“爹,如此严重?” “是啊,很严重。” 随后父子二人在坊门口叫了辆驴车,说要去长安郡主府。车夫挥舞皮鞭,小毛驴儿踢踏而走。 其实这父子家里有马,只是一时马证没办下来,不敢带出门去。不过在洛阳城里,小毛驴车倒是满地都是,出门也不累脚。 来到郡主府门前父子下车,先在郡主府门口观望气象。原来大名鼎鼎的长安郡主府其实并不很大,是结构紧凑的三进院。 看过之后,那位父亲来到门房,见到一名个子很矮面庞青涩的小丫鬟坐在里面,他满脸笑意问道:“苏大人在家吗?” 今日门房轮值丫鬟是孙淼,小丫鬟照章办事,站起身问道:“姓名,哪里人,找苏郡马何事?” “通济坊姓管,单名一个懋[ào]字,求见苏大人。呃,请这位大姐儿报个门。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说话间,管懋掏出一块银币递给孙淼。 “等等。”孙淼不收钱,而是问道:“你的脸怎么了?你是有病吗?若是传染病,不许进府的。” “哦,这个……,呵,苏大人知道的,这不是传染病。” …… 郡主手持尖豪小笔,在文件空白处书写蝇头小字。也不知是哪个倒霉蛋得罪她了,惹得她奋笔疾书,写下一大段批评的话。苏御探头看了看,原来是在骂西大仓协办唐旄。西大仓账面上竟有300多万的窟窿,而那唐旄竟然连假账都懒得做。这让唐灵儿忍无可忍。 唐旄是唐典的二儿子,其实唐旄这人不错,问题主要还是出在他爹的身上。他爹那人花钱大手大脚惯了,而上个月为摆平官司花了大几百万。唐灵儿准知道唐典会从西大仓账上走,可她还是为此感到愤怒。借骂唐旄的机会数落他爹。 “咳,灵儿,差不多行了。”苏御提醒了一句。 唐灵儿斜了苏御一眼,随即把那页纸撕掉,扔进纸篓里。 原来小媳妇只是在撒气,她并没打算真的发下去。眼下她还指望十二哥在明年家族大会上投她一票。不过苏御感觉得到,等唐灵儿当上长老,家族里一准不消停。 随后夫妻互不打扰,各自忙着。 唐灵儿看文件的速度很快,一忽儿画个圈,一忽儿打个叉,一忽儿做些批示。在苏御看来唐灵儿每天就是在做题。有选择题、判断题、问答题、纠错题等。而计算校对工作,都留给了林婉和小嬛。 看文件,偶尔感觉某些下属在耍滑头,唐总裁还要派人去现场检查。以前她会亲自下去查,后来肚子大了,就把这活交给王珣。而王珣被老黄一脚踢成那样,现在是唐翡在跑外。 那小妮儿虽然没有王珣那般风风火火雷厉风行,可她是一个很放松的人。性格开朗,有一颗大心脏,到哪都吃得开,倒也能顺利完成工作。偶尔还有一些出彩的表现。唐灵儿发现唐翡去现场纠错的能力比王珣强。小妮儿再历练几年,可堪大用。 郡主身边堆积如山的文件已被削去一个山头,看得出她有些疲惫,深吸一口气道:“以后小作坊送来的就别放我这里了。除人事任免,林婉全权负责。” 听郡主命令,林婉小嬛走过来,挑选小作坊送来的文件,一摞一摞抱走。林婉分出一些数学题让小嬛去做。小嬛的数学水平只能用“一般般”来形容,时而眉头紧锁,颇显困惑。 平时见小嬛犯难,苏御都会过去指道一二,可今日苏御回到霄凤阁就经常犯呆。郡主很忙,虽也注意到苏御发呆,只是没闲工夫去问。 不久后见苏御抄起笔,拽出一张信纸,在案角写着什么。 在苏御写信的时候,唐灵儿有些好奇。可她自顾高贵身份,还摆出一副不屑偷看的贤良模样把脸转向另外一侧。可实际上她已经偷瞄两眼了。见苏御犹犹豫豫,修修改改的,她更加好奇。 “你在给谁写信?” “太后。” “太后?”郡主眼珠一斜:“给太后写信要注意礼法。就算不喜欢她,在礼法上也不能让人挑出毛病来。你那一笔俗体字太过不堪,一会写完交给我,我帮你改改。” 她倒是找了个挺合理的理由,苏御白了她一眼。 苏御觉得,不能整天让曹玉簪牵着鼻子走。书信言辞大意是:把见面的频率降低,比如五天见一次。若碰见急事,再另行安排。 当然,苏御时而发呆,并不都是在考虑曹玉簪。而是在心中谋划如何控制洛阳八关。如何联络先前派出去的十个特务。苏御还打算去争取一下曹人凤。 争取曹人凤,是有风险的,因为曹人凤的家人被曹玉簪控制在景行坊“盾安街”。现在老太监洪盾还守在那里呢。 但即便是这样,曹人凤依然是可以争取的,而且一旦争取到手,就极具欺骗性,连三王和曹玉簪一起骗。能否争取到曹人凤的支持,也是这盘棋的胜负手之一。毕竟苏御不可能总跑去八关联络谁。 好久没联络那十个特务尖子,也不知他们现在发展成什么样。尤其是留在康王队伍里的那几个人。 值得一提的是,第十九师就是睿王势力,但苏御与十九师中郎将冯占庭接触过,发现他们的队伍并非铁板一块。而这也给苏御增加了信心。 可现在康王的军队扬言不接手军校新兵,这就很难办了。 苏御还在考虑,如果康王三个师实在无法撼动,将来就动用贤王势力制衡康王。那时苏御只要能压制住睿王的四个师,也算控制住八关。这就好像是一场军事演习,没必要真的打。又或者称之为不战而屈人之兵。到那时贤王睿王就可以压制康王,废掉大兴皇帝。 信写完,又觉得言辞过于生硬。这会惹恼曹玉簪的。不但不能达到目的,反而容易被她揪住不放。所以苏御修修改改。 写完,递给唐灵儿:“劳夫人大驾,斟酌字句。” 唐灵儿瞥了苏御一眼,见苏御戏谑,她端起架子来:“呈给我看。” 显然她是在演戏,而这时的她竟然还有了点幽默感。 这时听门房来报,说通济坊一个姓管的人来找郡马爷,那人鼻青脸肿的。小丫鬟强调说,问过他了,他说自己没病,还说郡马爷知道为什么他没病。 …… 苏御下楼一看,果然是那个名叫管懋的榜一大哥。 他已把儿子管泽安排进京兆府,在司户参军手下当一名刀笔吏。 虽然刀笔吏没有品秩,不算入仕,但这个职务要看是谁来干。若是像许洛尘那种性格的人来当,一定会过得很憋屈。活都由他干,责任都由他来担。受苦受累,却捞不到什么好处,还经常挨骂。相反若是让欧阳镜来当刀笔吏,可以极大发挥这个位置的作用。毫不夸张地说,他顶头上司的权力,他有一半。 正所谓阎王好见小鬼难搪,而欧阳镜那一类的刀笔吏就是小鬼。他们为当官的冲锋陷阵,主动为当官的索贿,把当官儿的哄得开开心心。当官的甚至觉得缺了他,都有些折手。 苏御以为,管懋已抱住张乙寿的大腿,不会再来找自己。却没想到他又带着儿子登门拜谢,还请求给长安郡主府磕个头。 先前他刚送过一对金佛,这次又送带来价值不菲的礼物。苏御不好推辞,便带着他们上楼拜见郡主。仅仅是见一面,二人便很识趣地要离开,来到霄凤阁楼下。 “哎呀,苏大人。贸然来府上拜谒,实在是打扰啦。” “哦,不打扰。以后常来常往。” “呃,苏大人,一开始咱还不知您家情况。如今从张大人那里有所了解,原来您家可是唐氏的经济中枢。既然如此,您有没有想法,与咱合伙干个大买卖。” “哦?什么买卖?” “这买卖可大得很了。若唐氏愿意出手,压上几百个亿,那可就赚翻了。” 第631章 后宫诡事 自武烈皇后为仁宗杀妃祭寿以来,紫薇城就显得格外空旷。几百所房屋空置,奴才们几天才去打扫一次。由于没有主人,奴才们干活特别糊弄,有的屋子里已藏有野兽野鸟。 曹玉簪觉得,住在大内的感觉非常不好。别说晚上,就是白天一个人走路都感觉瘆得慌。这里几乎每个屋子都死过人,而且还不止一个。比如这长秋宫,最后一个死的是陈太后,在陈后之前是唐皇后。 每每到了晚上,那种瘆人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有时曹玉簪看着奴才们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她似乎感觉眼前的画面是静止的,格外恐怖。尤其是当夜风刮起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在哭。小寡妇一个人睡在内室,心惊胆战。 值得一提的是,无论是皇帝还是妃子,他们睡觉的地方都不大。据说这是找什么大师设计的。大师说,屋子越小越能聚气。云云。 内室几乎是封闭的,只有门没有窗。曹玉簪感觉憋闷,于是挪到另外一个屋子里去睡。这里有一个后窗,让她感觉呼吸顺畅一些。 可到了后半夜,曹玉簪突然惊醒,听到后窗有动静。这次声音听得特别清晰,她确定不是幻觉。在那一刻,她感觉声音特别近,而且鬼鬼祟祟的。害得她甚至不敢开口去呼唤太监,而是想偷偷藏到床下再去喊一声。 突然黑猫从床上蹦了起来,破窗而出,紧接着传来一阵尖叫厮打声。曹玉簪趴在窗户向外一看,见到小猫与一只焦黄焦黄的东西打了起来,那獠月色下像一条绸缎在地上窜来窜去,而曹玉簪的猫是纯黑色的,在追逐那道黄影。 追着追着,那黄影猛然转回身,它竟然站了起来。可猫并不害怕,喉咙里发出尖利的声音,扑过去就与那獠滚打一处。 “人呢,都死哪去了!” “奴才在!” “傻愣着干什么!快去帮忙!” 小猫平时看起来绵软温柔,没想到打起架来竟那般勇猛。 曹玉簪关心自己的猫,让太监宫女们快去帮她的猫打架。等太监宫女跑过去,那獠已经被小猫打跑了。据曹小宝推测,那应该是一只黄鼠狼。 曹玉簪心气儿不顺地把那些武打太监骂了一顿,说他们竟然连一只黄鼠狼都拦不住,还得让哀家的猫亲自上阵。看小猫都受伤了,心疼死哀家。 然后曹玉簪就抱着她的猫又回到密室睡觉,她觉得还是没有窗户更好一点。 …… 翌日上午。 欧阳镜捂着鼻子坐在自己的小屋里。 鼻梁骨折,疼得他浑身颤抖,而他对曹小宝的恨意也是与日俱增。 昨天夜里,太后被黄鼠狼惊醒的消息传到欧阳镜耳朵里。欧阳镜灵感爆发,编写段子。他在段子里写如何在宫里打猎。曹玉簪觉得蛮有趣的,看得津津有味,为此还夸赞欧阳镜两句,并赐他一盘点心。可就在欧阳镜捧着点心往回走的时候,被曹小宝追上。一脚把盘子踢翻,紧接着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欧阳镜凭借三脚猫的功夫,与曹小宝搏命对打。可是不到七八个回合,被曹小宝一拳打飞出去,倒在地上半天没起来。随后曹小宝走到他面前,冷笑两声,还说他已经把两个哥哥的家搬走了,让欧阳镜一辈子也找不到。 “我告诉你欧阳镜,你要是再跑来犯贱,我就打死你!打死你就跟打死一条狗没什么区别!” 曹小宝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可欧阳镜却在偷笑。因为他发现犁万堂送给他的《分筋错骨》真的很不错。 虽然现在还打不过曹小宝,但欧阳镜已找到些机会。只是现在身法还不够利索,否则一定能制服曹小宝。 就算不挊死他,也能让他残废。 犁万堂曾经对欧阳镜说:如果你能打废曹小宝,我保证太后不会怪你,反而会更加重用你。从此你就能进入长秋宫,日夜陪伴太后。 对于犁万堂这句话,苏御觉得他是在“借刀杀人”。欧阳镜也听得出来,这不就跑到苏御屋里骂人来了。 长安郡主府,小西楼。 “他吗的,就算犁万堂是骗我,我也要去挊那小子。反正这个仇是结下了。” 现在的欧阳镜看起来很滑稽,鼻子肿起来老高,又红又亮。阳光一晃,好像脸上挂了个红灯泡。 苏御叹了口气:“留着好日子不过,非要折腾。我真是服了你。可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的好运气随着他的蛋一起消失了。而且消失得越来越彻底。你仔细想想,最近几个月你立下过都少志向,可哪个实现了?别说实现,就是向好的趋势都没有。” 欧阳镜低着头。 苏御毫不客气地道:“首先是小乔,你苦心经营,又说什么妲己什么纣王的,可你觉得还有希望吗?你把户部四品官辞掉,跑去宫里给太后当仆人,你换来什么好处了?你不想让你的大孙儿是伎人生的,可我现在告诉你,你的‘愿望’可能要实现了。你花三个亿经营八角楼大艺馆,里面一百清倌,现在还能剩下八十个,算我输!” 欧阳镜一瞪眼:“你的意思是最近有二十个清倌不守清了?那钱呢?让谁买去了?” “你的宝贝儿子,欧阳庆。”苏御乜斜道:“他在八角楼玩女人,用花钱吗?” “我草的!我要杀了他!” 欧阳镜火了,要回家杀儿子去。 当然,这都是气话,他最宝贝他的儿子了。这不,刚跳起来骂了一句,就坐到地板上大哭起来。他的鼻子不通气儿,他的哭声听起来很怪异,格外凄惨。 其实欧阳镜立下的志向还不止刚才苏御说的那些,比如他还说要杀犁万堂,结果却拜犁万堂当干爹。他还要找唐振,借大司马卫队营盘训练一支“鸣镝弑父”的队伍,可唐振根本就没搭理他。而且后来唐振还不让小乔进宫陪太后了。 这一系列失败,是欧阳镜今生从没碰到过的“如此多,而又如此密集”的失败。 以前他的运气实在是太好,干什么事都顺风顺水,另外不得不承认,他本身也是个能人。称号华州赌王,他还是华州大地主、生药铺行业绝对霸主。在多个艺馆,他都是绝对的榜一大哥。 从十三岁到二十八岁,这十五年间他最少挊过二百名良家妇女,收拢过的伎人更是无法统计。外头还养着几个粉头小生,时而搞上一搞。可自从被爆了蛋,他开始走背字。但一开始凭借他的能力,和苏御的帮忙,他还能周旋一番。可后来完全割净,苏御也不再帮他,他的好运气似乎就再没回来过。 “哎呀……,劲锋啊……,我要被气死了呀……” 欧阳镜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喘粗气。 苏御本打算把欧阳庆中“仙人跳”的事也告诉他,后来想了想,觉得还是算了。别打击他了。 苏御蹲在地上看着他:“我劝你还是收手。好歹还有那多产业。你就老老实实经营,过消停日子。老婆孩子热炕头,这不挺美的事么?” “不!”欧阳镜爬了起来,瞪眼咬牙,眼睛与他的鼻子一样红:“我非要挊死曹小宝不可!等我练成《分筋错骨》,我就要他的命!我要他死!” 欧阳镜气鼓鼓地走了,看着他那副壮士断腕的派头,苏御无奈地摇了摇头。 苏御来到霄凤阁,想与郡主说说话儿。当时郡主正很认真的谋划着什么,拿个小本本,神秘兮兮地看着。 苏御侧过头,打算偷看两眼,郡主有所察觉,把小本子藏在身后不给看。 苏御眉毛一挑,坐了下来。 她把那神秘小本揣进怀里:“哥哥已找五哥谈过,五哥说愿意为家族效力。只是他不肯来见我,我安排林婉去给他送些盘缠。另外这次去,他会带两个儿子一起去。他通过林婉跟我说,如果这件事办成,希望能给他的儿子安排事做。” 苏御点点头:“这不正要成立玉器坊么,给他儿子安排上。” 唐灵儿叹了口气:“可他那两个儿子,都不是很成器的。” “多大年纪?” “二十多了,整日游手好闲,一点儿正经事没有。” 苏御笑了笑:“玉器厂先让我来置办,让他儿当协办。我手把手教他。觉得他有个人样了,我再撤出。” 郡主温和一笑:“你那么忙,还有精力管那些事吗?” 苏御抖了抖肩膀:“为夫我呢,本是个能人,虽然现在很忙,很累,但我还是愿意为夫人分忧的嘛。” 听苏御自吹自擂,郡主撇了撇嘴,本想数落两句,却没能张开口,而是问了一句:“在我看来,欧阳镜和许洛尘都不是太好的人,我真不知劲锋为何与他们做朋友。若是以前,你需要欧阳镜资助,我倒能理解。可现在你已高于他,可你还与他交往。你能告我为什么吗?” 第632章 奄奄一息 夫妻二人坐于榻上,聊起交朋友的事。唐灵儿说,从小就听先生提到《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中的一句“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这“徒”字就是朋友、伙伴的意思。 也正因此,唐灵儿自己解惑为何没有朋友。她知道自己苛刻而严厉。可她并不为此感到忧伤,因为她觉得没朋友挺好。而在她眼里,找个朋友就好像找个“丈夫”一样难。即便是仔细甄别,最后找到的丈夫也未必是个好人。 唐灵儿想问苏御交友标准是什么? 关于这个问题,唐灵儿本想自己破解,可苏御的这些朋友却毫无规律可言。欧阳镜品德败坏;许洛尘性格猥琐;孔硕老奸巨猾;张密暴躁狠辣;林崇阳虽好,可他在千里之外。 苏御道:灵儿要的朋友,其实要的是一种感受。这种朋友,没有利益冲突才能成为朋友,若有利益冲突,可能翻脸就是敌人。但我与你不同,我交朋友不只为利益考虑,否则我怎会有许洛尘那样的穷朋友呢?欧阳镜和许洛尘这两个人很有趣,而且很大度,这是成为朋友的基础。器小的人,交朋友很累,比如张密、花听风就让我感到很累。我随时都怕得罪他们。但他们很愿意与我交朋友,我又觉得他们是可用之人,所以一直坦诚相待。另外,我还与灵儿说过,我有三等人生目标。其中第一等,就是要有挑战性和养成性的长期目标。未必一定要成功,但从中要找到快乐。而我与他们交朋友,也算是一个长期目标。本质上我是在投资。 “投资?你投了多少钱?” “不,不是形而下的东西。”苏御苦笑道:“灵儿听说过‘内圣外王’这个词?” 唐灵儿略加思索:“南华真人《庄子·天下篇》。” 苏御点点头,对郡主博闻强记表示赞许:“不知灵儿对‘内圣外王’怎样理解?” 唐灵儿苦笑:“儒家也奉‘内圣外王’之道。” 唐灵儿回答很简练,她的意思是,诸如“一日克己复礼”这样的话对她来说都是小儿蒙学,她不想在此赘述,你最好还是尽快说你的看法。 苏御笑了笑:“儒家的‘内圣外王’,是对道家‘内圣外王’的解释。但这个解释是片面的。这就好比,你听到的只是统治者想让你听到的。而儒家,就是干这件事的。但在道家,‘内圣外王’不只是这个意思。在道家,无数人可以有无数种解释。任意一种解释都是片面的,但却都是对的。只要最终你能突破现世观念,提升心念维度,人就能变得通达。” 郡主眯着眼:“你的回答很虚,让我听不懂了。” 苏御闷头想了想:“这样说,我认为,能从高维看未来,对未来有直觉的人,就是内圣;把自己对未来的直觉,在现实中呈现的人,就是外王。老庄孔孟是内圣;秦皇汉武王莽武瞾则是外王。当然我的理解是片面的,一定是不对的,但也是对的。因为我觉得对。就好像儒家对这个词的解释,也是片面的,是不对的,但也是对的。因为统治者觉得对。” 唐灵儿一双大眼耷拉着:“我快让你绕糊涂了。真不知你脑子里一天装得什么,也不见你信什么教,可我总觉得你像个要出家的人。成天胡言乱语的,你别不是要自创一个教派。” 苏御憨笑:“怎么可能。” 唐灵儿抱着肚子,冷着脸:“你说了半天,这与你交朋友有什么关系?” 苏御脸上笑意加深了:“在我看来,欧阳镜、许洛尘、林崇阳是很有机会突破当世观念的人,提升维度成为内圣或外王。可惜他们都还没能办到。” “那你办到了吗?” “我也没。我不说了么,这是个目标,追逐目标能让我快乐即可。相反,达到目标反而可能让人空虚。所以我也不着急。” …… 因为皇宫里就只有曹玉簪和大兴皇帝两个主子,所以现在的大内非常精简。这个因果关系到底是否成立,先放到一边。宫里区区300太监,和200宫女。在历朝历代中,都是比较罕见的精简配置。而曹玉簪大量精简奴婢,也换来好名声。因为曹玉簪说,省钱是为了建立孤独园,还可以用来修长城。 她似乎对长城有什么误解,又或者她故意装傻。而苏御觉得,后者的可能性更大。反正她这样说话,是老百姓愿意听到的,这就让太后娘娘的形象在百信心目中变得越发伟岸。看,咱们的太后多伟大,毁家纾难修长城,赡养鳏孤。 苏御心里清楚,她就是担心宫里藏有耳目,干脆一股脑都踢出宫去,人越少越好管理。 其实曹玉簪知道曹小宝在欺负欧阳镜,她还知道曹小宝欺负的人不只是欧阳镜,连孙不媚和犁万堂他都看不顺眼。不顺眼归不顺眼,他可不敢去动这两个人。而欧阳镜等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挨巴掌都算是轻的。打断腿丢到宫外,这种事他也干过。 那些挨欺负的人里,敢于反抗曹小宝的只有欧阳镜。而且曹玉簪发现,欧阳镜这个人是个奇葩。他经常向曹玉簪表达要建立一支“鸣镝弑父”的军队,专门干赵挺和张云龙这样的玄甲军大佬。 可曹玉簪知道,现在最要命的不是五大将,而是三位老王。可是这三个人用“鸣镝弑父”那种办法是无效的。他们全天候龟缩在壳里,根本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既然这朵奇葩现在没用,所以欧阳镜相当于被曹玉簪雪藏起来。不过曹玉簪对欧阳镜还算是不错的。比如欧阳镜写的那些小段子,并不一定都很好笑。可曹玉簪还是会夸他两句,送他一些糕点之类的东西作为奖励。 可是这些奖励,毫无例外的都会遭到曹小宝的嫉妒和报复。而曹玉簪认为,曹小宝这个家伙应该吃点教训了。否则让他再这样作下去,可不是一件好事。故而,欧阳镜与曹小宝在门口打架这事儿,曹玉簪权当看不见。 这不,他俩又打起来了,两个闷声打架,不敢吵嚷,可拳头打肉的声音还是能传出去好远,曹玉簪倒在飞香殿里都听得见。 可曹玉簪懒得去管,而是与犁万堂聊天。 “犁万堂,你刚才说万隆帝曾想让位于康王,那康王为何不答应?”曹玉簪倒在贵妃榻上,懒懒地问了一句。 犁万堂恭敬道:“康王那物被陈太后废了,他当皇帝也生不出个儿子来。而康王与王妃唯一的儿子,也被陈太后藏了起来。” “哦?还有这等事?”曹玉簪差点笑出声来,可又皱眉问:“但这并不是他不当皇帝的理由呀?” 犁万堂道:“对于他来说,不当皇帝,其实比当皇帝还要好。按照现在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他掌握实权,藏于太后的身后,把自己唯一的孙子扶上皇位,这不是更妙的结局吗?” 曹玉簪点点头:“或许有点道理。一方面当亲王活得自在,一方面操控大局,他的算盘打得可真不错。” 犁万堂不吭声。 曹玉簪又道:“康王的儿子被藏哪去了?” “可能在华州附近。” 曹玉簪一愣神:“你可别告诉我,当初被送去华州的皇子是康王的儿子。” 犁万堂难得的笑了笑:“当然不是。那孩子是被陈逊带去华州的,陈逊并不知道那孩子是谁的。但陈逊那个老东西狡猾得很,当我问他孩子下落时,他竟然说他忘记了。而其他人对那个孩子一概不知,包括苏常胜他们也不知道。” 曹玉簪苦笑:“凭你手段,敲打他一番不行吗?” “娘娘,您太小看陈逊了。老奴认识他可不是一天两天,虽然他将近八十岁的人,可想制服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且很难活着逮住他。他骨子里是纯粹的墨家,宁死不屈的性儿。” “那他为何要隐藏这个秘密呢……”曹玉簪凝眉想了想,话锋一转:“刚才你与我说赵凉君没死,被无两和尚带走。那他现在被安排到哪去了?在大相国寺?” 犁万堂皱眉:“按理说应该是这样,可老奴在大相国寺里并没见到过任何孩子。包括唐飞虎也没见到过,不知被凡羽安排到哪里去了。” 一提起唐飞虎曹玉簪脸色就沉了下来,坐起身骂道:“不争气的东西。我就说别去参与,她非要去。结果怎样了?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练就一身本领,却去给那半酣半傻的唐麒当小媳妇儿去了,还遭人家嫌弃。那时我只当凡羽是个妖僧,专干祸害人的丑事。没想到他竟然是万隆。真是奇了怪,他是个畜生不成,没女人他会死?” 犁万堂面露尴尬:“老奴七岁净身,不是很懂这种事……” 曹玉簪愤愤道:“老东西终于死了,我想把曹无敌、张无敌、公孙无敌都揪出来。倒要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 犁万堂道:“万万不可,其实他们的存在,与太后布置的特统有异曲同工之妙。而且三门阀已经默许他们存在许久了,这也算是对皇室表达一下诚意。否则大梁朝一百多年,若与三军阀之间没有信任,早就崩了。” 外面打斗声还在继续,曹玉簪还是不想去管,而是道:“上次你让邱垚去试探苏御,试探结果如何?” 犁万堂道:“邱垚把那盒子和名单交给苏御,苏御带回家去,可他刚带回去,又送回来了。还让邱垚还回去。” “这能说明什么?” “老奴也拿捏不准,所以没与太后说。” “哦……” 曹玉簪哦了一声,这时听到大门外传来一声惨叫。估摸着是欧阳镜坚持不住了,曹玉簪一挥袖子,慵懒地倒了下去。 犁万堂大踏步向门外走去,却见到曹小宝捏着手腕跑进来,他要去找曹玉簪告状,说欧阳镜把他手腕打脱臼了。 犁万堂走出大门,见欧阳镜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第637章 京统密谈 京统指挥使密室,苏御坐在椅子里,面色严肃,盯着邱垚。 邱垚跪在地上。 “……殿下,既然您还藏着十个人,卑职斗胆揣测,您有别的打算。而您藏的那十个人已被卑职找到其三,但卑职没有告诉太后……” 曹玉簪召见邱垚,把邱垚当心腹,可邱垚转过身就把这些事都告诉了苏御。很显然他知道了苏御的身份,还知道“三年之约”。而且他敏锐地察觉到,苏御与曹玉簪并不是一条心。 他说,他就是想成功,想风风光光过下半生。而他又说,帮曹玉簪,最多能让自己成为犁万堂和曹小宝那样的太监。而曹老板虚情假意、犁总管老奸巨猾、曹秘书目中无人,从没把他当人看过。 “尤其是那曹小宝,根本就是在把卑职当狗使!殿下,卑职辛辛苦苦为太后办事,要的不是这个结果呀。”邱垚跪爬到苏御面前:“请殿下直言,是否有荣登大宝之心?若有,卑职和李甫愿助殿下完成大业。卑职确实很贪心,但卑职要的东西殿下给得起!我要田地!要钱!要爵位!这些殿下都给得起!” 他拿出很多书信交给苏御看。在这段时间里他与李甫合作,接触过很多八关将领,并纳入京统体系。邱垚甚至大胆断言,即便是现在下令,也能让其中两个关一片大乱。但这还不足以控制关口。还是需要时间。 邱垚建议苏御,不要另起炉灶,就按照这个模式继续发展下去。虽然先前联系这帮人的时候,都说是在给太后效力。可邱垚认为,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能控制八关。这是曹玉簪的机会,也是殿下的机会。 曹玉簪要在三年之内,支持唐振打通河西走廊,让闵悦偷偷潜回,藏在长安道。时机成熟,打开八关,放闵悦进京。 “……卑职不相信殿下只靠十个特务就想谋取大位。也就是说,您手下有兵。既然如此,到那时卑职可以把闵悦的兵挡住,把您的兵放进来。” “……殿下要知道,金吾十卫才是最复杂的。表面上听赵亚夫指挥,可赵亚夫实际控制的只有左骁骑。而其他九卫,都是三位老王的。包括京统在内,也不是殿下可以一手掌控的。一营二营,都在夜霆手下,而夜霆是贤王的人。” “……太后组建特统,就是针对金吾卫的。每个人都是精挑细选,办事小心翼翼。他们未必要起到控制的作用,但一定要能通风报信。所以殿下要想成事,必须利用太后的资源。在太后准备好一切的时候,杀她个出其不意。” 苏御从邱垚的话里判断,曹玉簪知道的事很多。除了唐振与贤王的密谈,她几乎都知道。现在曹玉簪是站在高位看问题,而苏御处在下游。这样斗下去,苏御很吃亏。 而苏御让曹人凤去联络那十个特务,回报说,他们十人中有三人已与李甫接头。很显然,他们把李甫当成了自己人。这是苏御始料未及的。也就是说,苏御觉得自己已被逼入绝境,要想办大事,不与邱垚合作也不行。 但苏御有些担心:邱垚是不是曹玉簪派来试探我的呢? 苏御打算亮出自己的底牌,而这又是一次赌博。之所以敢连续赌曹人凤和邱垚,说到底还是因为有唐氏门阀在撑腰。现在自己的状态就好像是买了一份“保本浮动收益”的理财产品。虽然收益无法掌控,但一定不会赔本。相反,曹玉簪掌控得好像很多,可她到底还是会漏算。 “邱垚,你要认清一件事,即便我失败,我也是一位亲王。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卑职什么都明白!” “另外我可以向你保证,在事成之后封爵给你,要钱给钱,要地给地。但我有一个前提,你必须交权。我要把你的权力一分为四。” “请殿下放心,就算您不说,卑职也知道功高盖主的下场是什么。到时卑职主动交权。全部上交!” 苏御笑了笑:“你把我看扁了,我不会把你的权全收回来,否则你如何风光呢?到时我会给你实权,比如去相州、云州、莫州、郑州当监军。那才叫风风光光。我说的分为四份,也是要在这四个军事重镇布置京统。到那时,你、李甫、曹人凤都会被重用。但韩坚,现在我还不想去争取他。我觉得那样很危险……” 邱垚兴奋地笑着。 苏御也笑着:“现在,我们要对曹玉簪表现得更有诚意。让她以为,我们全心全意为她办事。你看,我们是不是应该把这十个隐藏特务也告诉她呢?若要告诉,是你去说,还是我去说?哦对了,我倒是有一个建议给你,你可以脚踩两只船。” 苏御的这句话带有试探的意味,同样带有鼓动性。 苏御当然担心自己赌输。为了不让自己输得太彻底,他还会说:我是在为你考虑。我们的设想很好,但三年时间里还会发生很多事。或许中途我就放弃了这个念头,但我的放弃,并不耽误你继续为曹玉簪效力。同样,大兴皇帝也有可能发生意外,比如夭折。所以你脚踩两只船的好处很多。即便到了该动手的时候,你也可以考虑到底是帮曹玉簪,还是帮我。但我把刚才话强调一遍,即便是我失败,我也是亲王。而曹玉簪败了,就是一败涂地。 若邱垚真的是来试探苏御的,这段话应该会起到一些用,苏御赌邱垚不会在这个阶段破釜沉舟。可令人没想到的是,邱垚竟然从门外领进来一个孩子。看来苏御赌输了,也赌赢了。输了小盘,赢了大盘。 “都以为卑职没有亲戚,那是因为卑职隐藏得好。这孩子正是家弟过继给卑职的。殿下您看,他与卑职是不是有些像?卑职将此子押在殿下手里,以表忠心!” 苏御满意地点点头:“邱垚,你做出了一个非常明智的选择。你跟随我,我虽未必一定成功,但我一定不会失败。你已立于不败之地。” …… …… 大内总管很忙,内侍省、掖廷局、宫闱局等处,都要亲自去看一看。 犁万堂前脚刚走,曹小宝就顺着大门溜进总管理事房,直奔西侧室,目露凶光。 他以为欧阳镜在这里养病,结果只看见一张空床。 后来才知道,欧阳镜已被犁万堂送出宫去,回家养伤。 “哼,既已出宫,那就更方便下死手了。” 曹小宝咬了咬牙,随即出宫,寻找江湖人去了。 上次二人在长秋宫门口斗殴,欧阳镜差点被曹小宝打死。曹小宝虽然只是付出手腕脱臼的代价,可他还是明显感觉到欧阳镜的进步。这是曹小宝不能容忍的。 曹小宝恨欧阳镜,更恨犁万堂。自打犁万堂从长安回来,就把特统把持在手。包括九神将在内的所有杀手,都被犁万堂一人操控。本以为这就够了,却不曾想最后犁万堂又把御马监兵权要了去,曹小宝简直是要被气死。 …… 年纪并不大的曹公公派头却很大,坐在十杀门密室,轻吹茶碗。 这时有两名江湖人被古琴道人领入密室,古琴道人恭敬道:“公公要的人,贫道给您带来了。” 曹小宝把茶碗放下,翘着二郎腿,单手压在膝盖上,斜瞥面前二人,问道:“你二人可榜上有名呼?” 二人对视一眼,其中胖身圆脸一人,嗓音粗重,不使出拉屎的力气就好像说不出话来:“《杀手榜》第十七,‘铁背龟’臧天熊。” 一旁高个子男子,声音腻人,扬声道:“《杀手榜》第九,‘俏歌喉’妫[gui]文君。” 曹小宝点点头:“你们知道我是谁吗?” 妫文君道:“不知,我们也不想知。” 臧天熊笑了笑:“江湖规矩,不知雇主。” 曹小宝点点头:“很好。我把钱放在道人这里,办完事,直接来取钱。如果这件事办得好,以后你们就算是有主人了。有我照应着,你们过去犯下的罪一笔勾销,从此飞黄腾达。” “谢公公!” …… “劲锋,救我啊……” 欧阳镜根本没回家,而是躲进许洛尘家里,让许洛尘去找苏御。 见欧阳镜这倒霉模样,苏御心里一酸。 劝慰的话已经说烂了,可他就是不听。反而是越劝越来劲,非要挊死曹小宝不可。 “犁万堂对我说,若我留在宫里,很容易被曹小宝害死。还不如放我出宫,一边躲避曹小宝的毒手,一边修炼《分筋错骨》。待我小成时,再安排我进宫。可我觉得出宫更危险,那曹小宝是不会放过我的。如今我藏起来,可我担心家里受难。劲锋快帮帮我,把家里人安排一下。” 欧阳镜被打得太惨了,右眼眶骨折,鼻梁骨折,肋骨骨折,感觉他的腰可能也有骨裂之处。这人还没瘫痪,简直是个奇迹。 苏御琢磨一下,觉得把他家暂时挪去红黑寺倒是比较安全。但苏御对欧阳庆那小子不是很放心,担心去了红黑寺不老实,搞得乌烟瘴气。红黑寺里那么多小姑娘,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岂能扛得住“潘驴邓小闲”的死磨硬泡。 后来苏御决定,把公孙氏、欧阳祝藏到红黑寺,把欧阳小蝉、欧阳小环藏在郡主府。至于那个欧阳庆,还是放在许洛尘家比较好。许洛尘家两个丫鬟阿丑、阿蛮的相貌都很“绝育”,应该不会出事。另外欧阳镜在这里,估计那小子也不敢在他爹面前胡作。 苏御平时慢慢悠悠的,那只是因为他不着急。可这次他觉得很危险,于是办起事来就很迅速。马车在前面跑,身后跟着两骑。两匹老黑马上,端坐两员老将。 休要瞧不起老将,老骥伏枥,精神抖擞。 “滚开!” 来到欧阳镜家门前,史茂盛发现一人面目可憎,催马上前,大刀一挥。 苏御扭头一看,是个大胖子,那胖子满脸横肉,而他身旁站着一名瘦长男子,油头粉面,手上却有老茧。 二人面带不屑之色,这时甄修为摘下弩机,拉弦上箭,瞪视道:“想死?” 第644章 虎目青年 洛阳城东六十里,有一座因河流改道而被弃用的烽火台。不知是哪个年代留下的产物,已经破败得不成样子。四面围墙存其一,其它三面都被附近百姓扒走盖房子砌猪圈去了。仅剩下一面,也是危危耸立。之所以没人去扒,估计是怕再抠走一块青砖,就被压死在墙面之下。 这里经常聚集着一群江湖人比武斗狠。当地一些有头脑的人,与洛阳城中书报社联合,给那些比武的人刊登新闻,还给他们“比武积分”,给那些梦想进入《杀手谱》《剑客谱》《英豪谱》的有志之士提供上升通道。 而组织这些事的人,只是把这烽火台台基简单修了修,就可以在这里开馆子、立盘口,赚些轻快钱儿。 这日下午,一名身材壮硕虎目青年,肩头扛着一柄颇有年代感的三尖两刃青锋刀,出现在众人视野里。那刀看起来格外惹眼,好像比这烽火台年纪还大。那刀分量着实不轻,可虎目青年还是扛着刀一个跳跃就登上一人高的台基,把那刀大头朝下一插,火星四溅,青砖炸裂。 青年身法矫捷,引来欢呼声。青年自己也觉得这一套动作简直是帅呆了,不禁仰起头轻哼一声,环顾四望,脸紧绷着,保持着这股威武之气。 这时从围观的人群里走来七八名“管事儿”的人,抬着小方桌,往地上一撩,方桌两侧摆下两个装钱的箩筐。还有人把事先准备好的“生死状”摆在桌案上。一名记账先生稳稳坐下,研墨动笔,把今日比武双方的名字写好。 先生笔走龙蛇,写下“东莱虎头白将军”七个大字,另外写下“洛东小霸王张翰”七个大字。那个名叫张翰的小霸王还没来,就有人开始下注投钱,账房先生验币收钱,记录下注者姓名,好不忙碌。 这时人群里有怪声传来,是一些登徒子在吹口哨。循声望去,一个太阳穴贴着膏药的老鸨妈妈带着两个彩衣馆女,冲着那虎目青年走去。来到青年面前,妈妈一声令下,两个花枝招展纤腰小脚儿的伎人紧贴着青年跳起扭头晃的舞来。 这一对儿伎人身段玲珑,腰软胯松,那腿一抬多高。紧致而光亮的绸缎衣衫箍着肉皮,大皮股一晃,颤了三颤,虎目青年的心也随之颤了三颤。蓦地脸一红,刚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威风帅气形象,一下子就破了功。 人群中突然爆发戏谑笑声,口哨声。还有那泼皮凑过来想趁机揩油,却被头贴膏药的妈妈骂到一旁去了。 那妈妈转过头来对青年说:“这位壮士,在比武之前,我东香馆过来给您献技助威,一会得胜,怎么着也要去喝两杯水酒,再让这两个小妮儿伺候伺候。” 虎目青年一双大眼盯着两个馆女的大圆皮股,已经有些挪不开了。尤其当那圆物背向靠近猛地一撅,虎目青年就感觉被老牛撞了腰似的站立不稳。听妈妈说话,他才奋力把目光拽出,甩向老鸨,道:“一定一定。不过你现在快让她们下去,休要乱我心神。” 说话间有鼻血流出,虎目青年还浑然不知。 老鸨子觉得这小子只是敷衍,八成不会去照顾生意的,心怀鄙夷的一笑道:“比武之前先要斗舞,哪有让馆女提前退场的。除非你给妈妈拿二百个钱儿,否则下不去这台面的。” 虎目青年摸了摸兜,只剩几十个钱儿。 若自己不是为了赚钱,也不会跑到这里来比武。他来这里,不是为了进入什么榜,他也没时间再连续比几场。他只是希望化名“东莱虎头将军”打赢这一场,赚了钱,给那位郡马爷送一件像样的见面礼。 听本家堂兄白展说,郡马爷是金吾十卫统领,他以为这位爷是一名战将,故而把这柄从隋朝古墓里扛出来的大刀带来洛阳。其实他本来有点积蓄,可他打算金盆洗手,走上正路,于是把过去赚的黑钱送给了各位靠盗墓为生的兄弟们。 可当他把钱都送出去,又见白展的第二封信中说,那位爷是英俊儒雅腰缠万贯的风流人物,你可别把墓里死人的陪葬品带来,给金枝玉叶的郡马爷添晦气。白瑭虎目一瞪,有些后悔了,但他也不好意思去找兄弟们把钱要回来。心想,不如把这刀卖掉算了。 可这一路上,这柄从花刀大帅鱼俱罗墓里取来的大刀,一直碰不上个好买家,干脆跑来这里签生死状比试一场。要知道,这已经是“洛东小霸王”的登榜一战,江湖叫价也很高。打赢这一场,能拿二十万。哪怕是打输了也会给五万。 当然,如果死了那就别拿钱了,但白瑭觉得自己武功不弱,不至于把命撂在这里。 突然人群躁动,听得呼喊之声,只见一名银衣绸缎男子,手持青鞘长剑,飞纵跳跃而来。此人不是旁人,正是最近连续获胜三场,即将登上《英豪榜》的种子选手“洛东小霸王”张翰。 这张翰本是当地富户人家,后来家道中落。但在家道中落之前,他已拜在某位剑客门下。十年苦练,练就一身好武艺,如今下山,正是大展拳脚之时。据说此子立下志向,要跻身《英豪榜》前二十。凭此榜得名,去洛阳城中王侯将相之家谋个差事。识得一些官宦豪绅,借此重振家业。 张翰刚来,西边跑过来一名老鸨妈妈,带着五名妖艳馆女,献上扭腰提胯的舞蹈。张翰看了几眼,瞅准一个扭得最骚的馆女的皮股。海底捞月猛地一抓,狠狠一拧,感觉他要拧出血来,将那馆女疼得嗷的一声。 随即张翰哈哈大笑,掏出五百钱来,往那老鸨子面前一丢,袍袖一抖,潇洒登台,与虎目青年对视。 这时东香馆妈妈还抱着手站在虎目青年面前,歪着头,冷着脸。看来青年要是不给钱,她就打算继续这样耗下去。 白瑭觉得十分难堪,把身上的兜都掏空给那老鸨看,把仅剩下的几十个钱都给了她。那妈妈冷哼一声,带着馆女走了。一边走还一边骂,妥妥的穷篮子一个,还装什么大侠,人还不如一把刀金贵。 白瑭想骂那老鸨子几句,可这时忽听背后风声不善,来不及转头就猛地一矮身形,一柄剑贴着头皮蹭了过去。 那张翰不打招呼,上来就是一剑。 白瑭猛地一闪,惊险躲过一招,随即轮起大刀,失声骂道:“比武之前要么互飙脏话,要么互捧一番。你这也算是有号的人,怎如此不讲武德,上来就偷袭?猫儿养的不成?” 瘦脸尖颌的小白脸剑客张翰,阴险一笑:“生死面前,谁跟你打招呼?” 瘦脸剑客一句话就惹恼了虎目青年,轮起大刀,迎头砸去。 战斗提前开打,引得下面一片大乱。按照平时比武规矩,怎么着也得先签生死状,再等各位赌客把账记下。可今天张翰公然破坏规矩,惹得台下一片谩骂之声。不久后有报社记者冲到台边喊了一句:“若再不停手,今日比武不作数,没有比武积分不说,若打死人,官府那边也没法交代。” 由此一句话,二人才收手,下去签了生死状,二次登上台基,各使兵刃,斗到一处。 …… “郡马爷,您就不用去了。”相貌精致神情谦逊的白展,面带惭愧之色地道:“他一个乡民小子,何德何能让您亲自去接?” 苏御笑了笑说:“我正闲来无事,也好久没出城转转了,今日出城,权当散心。” 白瑭是被官府通缉的“盗圣”,所以他不敢亮出户籍进洛阳,必须有官府人去接才行。本来这点小事让锦衣卫或京统的一个小队长去办便可,可苏御今天真的是没什么事,便亲自驱车出来看看。 听白展说堂弟盗亦有道,还是一个很讲义气的人。而且他武功在自己之上,绝不敢欺骗郡马爷。 武功在大内高手之上,苏御心里一动,更要亲自来接。若有眼缘,说不定就留在身边,当个贴身扈从也好。毕竟现在自己身份特殊,说不准就会冒出个杀手刺客来。 虽然身边有两员老将,还有京统卫队,可他们大多是军旅出身。军旅江湖两相轻,谁也瞧不起谁,可有的时候却又很互补。若是能把这野生草莽江湖经验丰富的白瑭留在身边,倒也好处多多。 当他们来到地方时,正见一大群人,山呼海啸般叫唤着。烽火台台基上有人恶斗,台下大开盘口,还有花枝招展的馆女抖动花球,尖声叫好。并排五个俊俏馆女,扭得甚欢,唯有一女子好似有些不便,抬腿间颇有障碍。 第645章 是热心肠 这种积分比武,虽然都签了《生死状》,但基本上大家都能做到点到为止。否则留下心狠手辣的名声,有钱的雇主也不敢轻易请到家中。可这位小霸王似乎要故意营造“冷血”的形象,出手狠辣,要对手非死即伤。 台上已恶斗几十回合,自命武功不凡的张翰今个算是碰到对手了。 看来不把师父教的压箱底儿功夫抖露出来,实难战胜面前这个虎目青年。这虎目青年手里拿着大刀,其实他根本就不会用刀。他最厉害之处是梯云纵的轻功和冷不丁打出的隔空点穴。 要不是剑客也确实有些本事,刚才就被他一指点中,那可就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值得庆幸的是,这种隔空点穴的功夫,最大的缺点就是时有时无。早已被各家高手列为不入流的外家杂学,鄙夷摒弃。 顶尖的内家高手隔空点穴倒是信手拈来,可在高手与高手的对决当中,根本没人使用。因为这功法只能用来对付六镜以下的人,超过第六镜则是完全免疫。稍微一动心神,被点住的穴道就被冲开。 缠斗间,剑客突然颠踬踉跄,虽也一剑刺出,但看起来颇显狼狈。其实这是他故意卖的一个破绽,引诱白瑭上当。 果不其然,白瑭手中大刀倏然举起,可是举到一半,他便停手,随即向后一跃道:“别打了,你已输。” 张翰气得一瞪眼:“这叫什么话,我的绝招还没使呢!”说话间,张翰将袖口翻开,一排暗器恬不知耻地展示给虎目青年看,并说道:“若你刚才不是提前跳出,你觉得能躲得过我一排飞镖呼?” 白瑭抬刀指道:“你伸手摸一摸左耳,已被我割破。这是我故意相让,若我刚才手中刀微微一斜,就算不把你的脑袋切下来,也让你狗头开花。” 一听这话,张翰恼羞成怒,咆哮一声:“休要逞口舌之快,明明是我躲得利索,岂是你相让?今日我二人必须生死决战,最后活下来的才算赢!” 话音未落,张翰铆足了力气跳跃而起,空中一剑刺出,一道白芒刺向虎目青年。 白瑭连忙一闪,抬起大刀,二人再斗到一处。 见这张翰狗皮膏药一样黏人,白瑭忽将把手中大刀横甩出去。张翰忙一躲闪,只见白瑭双指连发,噗噗噗,一阵指力破空之声。虽然多是空发,可猛然间打出一颗晶莹剔透的白点。也把张翰吓得连忙来了招“就地十八滚”。那颗白点砸在地上,发出清脆“嘭”的一声。 张翰单手趴在地上,袖口一抖,连续三颗飞镖。白瑭跳起,空中翻身躲过两颗,接住一颗,打算反手飞射回去。可突然烽火台断壁后一颗飞针破空而来。那飞针极小,观众里无人察觉,可白瑭仓皇一闪间躲过。张翰爬了起来,手持利剑,插向白瑭后心。 眼瞅着这一剑避无可避,突见观众丛中一道蓝芒闪现,紧接着听到刺耳破空之声,不知何物,划破三丈距离一道蓝线击中张翰。打得他双脚离地,在空中连续几个翻滚,啪叽一声落到地上,长剑脱手,痛苦颤抖。 即便张翰已倒地,那道蓝线依然在空中闪了闪,随即化作红线这才消失。 “呼——!” 人们惊呼一声,惊奇目光集体一斜,顺着蓝线向源头望去,见一身穿红袍腰挂银鱼袋的英俊男子,背手伫立于马车之上,淡淡一笑,向目瞪口呆的人群微微点头。 人群中有“识货”的人,一见浅蓝光芒,立刻惊呼一声“九境!九境的高手!” 如今年月,修炼内功的人越来越少。因为那条路实在是不好走,登上第七境已堪称高手,跻身九境者可称凤毛麟角般的人物,难得一见。 也正因为内家太难练,还不如练些外家功法来得痛快。譬如卿吹雪、叶掀枝、花听风之流也都是响当当的剑客。而且他们是真的极具实力,比如到现在苏御也认为,在轻功上不如七师兄。 一听说有九境高手现世,观众们蜂拥而来,争相恐后瞻仰一番。见人群躁动,白展拔剑而出,挡在郡马爷身前,暴喝道:“金吾卫四品统领在此,布衣庶民休得靠近!” 这时童玉不紧不慢地站起身。今个出城,他还拿了一柄雪白浮尘,单手一抖,挂在臂弯:“四品统领算什么,我家爷是从二品长安郡马,布衣庶民无唤靠近便是有罪呀。” 这小太监纯粹是无中生有,故意给他家爷拔高身份。贵族虽然身份崇高,可也不至于像他说得那般不近人情。听小太监一阵恐吓,又有两元老将挥舞长刃渣渣嚯嚯,人群惊慌后退。 可惜这风光一幕没被老黄见到,否则还不得把他另外一颗大板牙也笑掉。 …… “白瑭!你是怎搞的?让你老老实实等着,怎还打起擂来?”白展找到白瑭,当面训斥。 白瑭挠了挠头:“俺想赚点钱儿,给郡马爷买件像样的见面礼。” 说话间,白瑭把那柄颇有来历的三尖两刃青锋刀展示给白展看:“哥哥你看,这刀价值不菲。可俺听你说,不能把墓里物件带去郡马爷面前,于是我只能出此下策。再说我万万没想到,郡马爷会亲自来接我,否则我也不会如此。” 白展恨铁不成钢地咬了咬牙:“白瑭你给我听好了,能把你介绍给大城郡马,算是我尽了全力。以后如何表现,就全靠你自己。我提醒你一句,平时你那股憨劲儿给我收起来。你可千万别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胡乱猜测别人心思。就好像三年前,隔壁寡妇明明有心再走一步,与村东头小李子颇有情谊。可你非说人家不喜欢小李子,天天大半夜守在人家门口,把小李子打得再也不敢来。你说你愁人不愁人?” “唉!哥哥这话说得不对。你又不是孙寡妇,你怎知人家喜欢那姓李的?我曾亲耳听到,那寡妇骂小李子是天杀的冤家,挨千刀的蠢货,恨死她了。人家都说这话了,怎还能喜欢呢?”说着说着,白瑭虎目一瞪:“寡妇一个人住,总被人欺负,我作为邻居,七尺多高的汉子,怎能不帮帮她?于心何忍?!” 憨劲儿又上来了,白展一阵头疼,摆了摆手:“我是跟你说不明白了。哎,这都是命啊!可惜我与万花楼签了十年的卖身契,否则这位置岂能轮得到你?算了算了,都过去了,这也是我的命。” 随后白展带着白瑭来给苏御磕头。 苏御见白瑭,虎头虎脑的一个人,颇有眼缘。他号称“盗圣”身上却没有匪气,十分难得。 看来他哥说的那些话是真的,白瑭算是盗墓界的一股清流,盗亦有道。确不像杨吃骨、杀魈刀那般邪恶之辈。据说他们盗墓一共是兄弟五人,五人合作多年,发现值钱玩意儿也未曾反目。人以群分,可见那群人都不会太差。 苏御和煦笑道:“我观你连那突如其来的暗针都能躲过,可见武功不俗。若把你放在军队里当个大头兵,着实屈才。不如这样,我把你的关系落到锦衣卫,平时你就以锦衣卫监察御史扈从身份随我办事。” “谢大老爷!”白瑭跪在地上磕头。 白展轻咳一声道:“既然郡马爷收你到锦衣卫,你就要用锦衣卫的称呼,称一声御史大人,或郡马爷。” 往回走时,听说白瑭打擂是要给苏御买礼物,苏御笑了笑,收了他手里的那柄大刀,告诉他这就是很不错的礼物。后来听说这刀是隋朝大将鱼俱罗的宝刃,不禁饶有兴致地看了看,苏御还说,自己倒是有宝甲护身,却没个像样的马上兵器。赶明儿真应该训练训练马上功夫了。 来到城里,苏御先给白瑭更换户籍,再通过梅红衫给他定制一块锦衣卫腰牌。上次锦衣卫在西市斗殴,死了两个。幸亏苏御动作快,若再慢一点,这缺儿就被别人给填上。其实已经有人找到梅红衫商量要送人进来,可梅红衫留了一个缺儿给张密。现在被苏御轻巧要来,安排了白瑭。 随后苏御给白瑭留下一些钱,让他先留在锦衣卫住几天,与大家熟悉熟悉。还告诉他,梅红衫、张小刀等十人的来历。 白瑭保证说,自己是一个热心肠,不用多久就能与大家处成好朋友。苏御刚要夸他两句,白展却急头白脸地骂了起来,让他把好心肠快放回到肚子里。大家都很聪明,若不招呼你,你别瞎帮忙才好。 随后苏御把大刀放在车上,由于那刀太长,刀刃举在外面,看起来有些滑稽。苏御问白展,刚才为何训斥白瑭? 白展苦叹一声说,他这弟弟真的是一个热心肠,但他的心肠有的时候用的地方不对,反而给人家添乱…… 第650章 大眼姑娘 立冬 拂晓醒来,听得窗外风起,推窗一望,清霜冷絮,枯树凋零。 冬景萧瑟,不禁让人打个寒噤,这时听老黄在敲打水缸里的冰,舀来给孩子们吃。只让吃一小口,生怕寒气入胃害得肚疼。完颜清不依不饶,非要再吃一块。 观丫鬟们早早起来忙碌,苏御趴在窗口问楼下唐翡唐翠,今年给你们买的衣服暖和不? 唐翡笑盈盈道:若说不暖,郡马爷会再给咱买一件吗? 看着漂亮丫鬟鸡贼的样子,苏御笑指道:明年冻死个小鸡崽儿。 郡主已起床,王珣把烧热的手炉递给郡主,郡主抱在怀里,暖着肚子,生怕肚子里的孩子着凉。苏御说,完全不必如此,只要当娘的不冷,孩子就不会冷。可郡主执拗地认为,她的孩子会冷。 苏御呵呵一笑,不与郡主争辩,早早穿戴整齐离家,因为今天要去参加一场盛大而严肃的活动——民御公车。 黑寡妇心血来潮,要大办一场,为了这次公车,她还提前做了半个月的张榜宣传。她还要求,在今日辰时,全国各道府都要举行民御公车活动,彰显太后之母仪。 金吾将军赵亚夫领衔骁骑、豹骑出动,维持治安。苏御等一批文武官员也早早侯在门口,礼部官员到处检查众人的装束仪态,不时还要碎碎叨叨提醒两句。 辰时许,太后鸾驾驶出,黑袍盛装的曹玉簪仪表威严,那副傲慢雍容的神态和迟缓优雅的动作,让人觉得与后殿见到的那个曹玉簪是两个人。 闲言少叙,一上午时间过去,收了几百封状书。一路严格保护,将未开封的公车送去内侍省交给姬凌云,苏御就算是完成了这场看似风光其实很乏味的工作。 整个过程,即便是苏御也辨不出哪个是特统的特务。 又或许那特务根本就没来,是别人代替。 苏御觉得曹玉簪有些过于谨慎,用沁儿的话说,猪头扎小辫儿,多此一举。可曹玉簪认为这样做很有必要,于是苏御也懒得去劝她。另外苏御还觉得曹玉簪有借机释放冯钊的打算。而且不仅仅是释放,还要重新启用,专门用来对付公车各案。 …… 一名身高足有七尺三寸(一米六八)的圆脸少女,身穿粗布小棉袄,下身单薄筒子裤,脚踩红花布鞋,肩头背着一个青布包裹,站在洛河桥上看着浩浩荡荡的公车队伍路过。少女眼皮有些发沉,好像昨天夜里没睡好。 少女不是来告状的,但她看起来也是风尘仆仆,应该是赶了很远的路。 她头上只是随便扎了一个丸子发髻,用一根荆条当头钗。她身上的钱快花光了,昨夜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入洛阳城。进了城一打听,兜里的二十几个钱根本找不到店住。后来姑娘一生气,跑到桥洞下面猫了一宿。 这大冬天的,没把裤腿单薄的她冻个好歹,可见姑娘身子骨不弱。 卯时夜禁消除,她就从桥洞里爬出来,刚要走,又被当兵的拦住,说今天有什么车要路过,而且是太后娘娘亲自押车,结果姑娘就被堵在桥边,观摩太后的车队。 听身边百姓嘁嘁喳喳,得知队伍最前头那个相貌极英俊让人过目难忘的四品红袍御史,是长安郡马苏御。 真是巧了,姑娘坐车加步行八百里路从长安赶到洛阳,就是要去长安郡主府。可惜姑娘觉得这个场面下还是别打扰这位郡马爷才好,于是她不吵不嚷,站在那里直到金吾卫解除戒严。 解禁之后,少女揉了揉眼睛,瞥向洛河。突然觉得应该先洗把脸再走。于是跑到河边,把包裹放下,捧着刺骨的凉水往脸上泼。三下五除二洗了一把,伸手去抓包裹,结果却抓了个寂寞。 姑娘一激灵,猛地向身后扫了一眼,见一青年男子手里提着青布包裹,少女一双大眼瞪圆,情急叫道:“小贼!你给我站住!” 少女骂了一句,脚踏青石板,飞身前来。 那青年看少女面露凶相,不禁心中一惊,撒腿就跑。 少女紧追不舍,那青年往人群密集处跑去,追出去不到五十步,少女已到背后,飞跃纵身就是一脚,将那青年踹翻在地。 青年倒地,抓起身边石头砸向少女,少女一闪身躲过,青年爬起来继续奔跑,闯入安衆坊。坊门小吏喝止一声,他也不停,倒是打了小吏一个措手不及,而这时少女跑了过来,却被坊吏拦住。 圆脸大眼的少女连忙解释,说那人是小贼,小吏一怔,随即冲着小贼逃跑的方向追赶下去,并吹响挂在项上的口哨。 跑了没几步,小吏眼瞅着少女跑到前头,少女看起来瘦瘦的,可两条腿却修长而有力,或许是用力过猛,害得她已经磨得很薄的绣花鞋卷起边儿来。 其实少女的鞋底儿已经磨漏了,现在她相当于光着脚在跑,突然踩到小石,把少女疼得一咬牙。 可即便如此,少女还是追了上去,这次直接伸手去抓青年包裹,连青年一起扯倒在地。少女气恼,照着男青年的脸就踩了几脚,由于鞋底儿没了,踩了一脚的鼻涕口涎。 这时坊吏跑过来,按住那青年男子,男子吼道:“坊署为何帮着贼人逮我?我是良民,快放开我!” 坊吏抬手两巴掌:“贼喊捉贼的戏码,在老子面前不管用。” 骂了一句,坊吏抬起头来,正想让少女一起去坊署录个口供,却见少女顺着原路仓皇跑了。跑得飞快。 “咦?这是弄啥哩?”坊吏疑惑自语。 男青年挣脱,懊恼道:“估计她是认错人了。” 小吏气道:“那你跑啥哩?” 青年道:“俺刚开了月饷,怕被抢。” …… 少女打开包裹一看,包裹里有不少钱,可这并不是自己的包裹。 觉得误会了好人,而自己的包裹已不知被谁偷走。她丢下青年的包裹,撒腿就跑,想赶紧回去再找找。 至于那倒霉青年,姑娘觉得羞愧难当,情急之下连声“抱歉”也没说。更关键的是,她担心被坊署找麻烦。 可当少女“光着脚”跑回洛河边时,包裹早已无处可寻。仅剩下的二十几个钱,还有户籍册,和一些珍贵但却不值钱的东西一下子都没了。少女坐在河岸边上大哭几声。 自己觉得哭也没用,干脆别哭了,省得引来更多人围观,让自己更丢人。于是抽噎着站起身,向清化坊走去。 到了清化坊,坊吏要求检查户籍路引,可少女拿不出来。 求小吏帮忙通融,小吏不管,少女无可奈何,傻傻的走出坊署。 忽而想起今日见过郡马爷,不如就在坊门等着好了。把他拦住,道明来意和丢失包裹的过程。 想那郡马爷好面善的一个人,应该能通融。 …… …… 身怀利刃杀心自启。 苏御也是人,忽而提升境界,又练就奇特功法,就好像获得一把利刃在手,总想找个人比划比划,试试这功法实战效果如何。 要说这功法可不简单,原创于十二境妖僧玄苦法师,再经过胡荣和老黄一顿魔改,苏御练成之后,感觉自己好像学会魔法一般,能打出惊人异象。 尤其是催动那三道鬼穴时,更是惊天地泣鬼神。当然,这句话是老黄说的。 可是找谁切磋呢? 脑海里搜刮一圈,也没想到太合适的人,最后又想起了大总鸨朱雀。 想自己刚提升到第七境时,不知深浅的去找大姐姐切磋,结果这女人平时好好的,一切磋就酸脸,被人家一顿胖揍。更可气的是,她还打出瘾来,后来又被她揍了一顿。 “今日不请自来,所谓何事呀?” 午时刚过,大总鸨端坐榻上,手捻法决正在练功。也不知因为什么,她的手上出现不大正常的金色,看起来感觉坚硬如钩。而大总鸨的眼神看起来格外锋利,甚有阴鸷之感。 苏御略显傲慢,背着手说:“没什么事,就是来领教领教姐姐的绝招。” “呦?”浓妆艳抹的大总鸨风情万种地笑了笑:“天下还有这等好事,姐姐我刚把《撕龙手》提升到巅峰境,就有人送上门来试验。” “……!”苏御有些后悔了。 心中略显局促,可表面上岂能让人看出,苏御一抖袍袖,冲朱雀勾了勾手指,颇显挑衅。 看苏御一副找挨打的样子,朱雀似乎意识到什么,她“不打算”轻敌,猛地抖掉宽大外袍,甩手挂在衣架上,仅剩下一套里衣。瞬间心口膨大惹眼,白花花一片。 还没等苏御多看两眼,只见大总鸨一手抬起,成爪状,手心朝下,眼瞅着她聚集内力,她的手上绽放蓝光的同时,指甲变得金黄。氤氲气息弥散开来,大总鸨的眼角眉梢变得赤红一片。 即便浓妆也这挡不住那一抹红色,血一样鲜艳,持续发功,仿佛真的有血渗出,泫然欲滴。 第651章 震退九楼 从一开始,这场切磋的气氛就有些不同寻常。 朱雀脸上的异象越来越严重,简直是变了一张脸,虽然越发冶艳,但也越发接近地府里才应该有的气质。 眨眼间,她身体前倾,右手呈爪状抓向苏御左脸。在发招时,她的指甲好像变得一尺多长,形如鹰爪尖刀。刀显金色,却散发着一缕缕浅蓝色或黑色寒冷气息。 看着她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奇异怪象,苏御仿佛在一瞬间看到了狰狞可怖的“梅超风”。 若这一招躲不过去,就要在脸上留下疤痕。朱雀以为苏御会躲,却没想到苏御几乎用同样的招式探出一爪,抓向朱雀脖颈。速度较之上次切磋更快,力道更猛。更令朱雀感觉不可思议的是,苏御指尖竟露出浅蓝色气息的五把尖刀。 朱雀一瞪眼,口鼻中发出一声闷哼,全力收招向后一跃,人尚在空中,指尖爆射金芒,仿佛手上的鹰钩刀实物一般被甩出,盘旋着斩向苏御。 苏御连忙展开双臂,左手向上,右手向下,在虚空中画了一个圆环。圆环呈浅蓝色,而圆环空处出现水一样的波纹。好像一个盾牌,挡住朱雀指尖迸射而出的刀。 “嘭嘭嘭……” 朱雀在落地之前,连续发了三招,十五把金灿灿的鹰爪刀,震不破苏御虚空画出的盾牌。 待朱雀落地,苏御收手,那盾牌玻璃碎裂般撒落一地,无声无息的消失了。随即苏御照猫画虎一般,也甩出指尖锐气,几把刀盘旋着飞向朱雀。 显然,对于这门本应该叫《九阴白骨爪》的功法,苏御纯属初学,还打不出散发金色光芒的异象,不过几乎一模一样招式,还是让朱雀大吃一惊。 面对那些浅蓝色飞刀,朱雀一转身躲过,随即朱雀凝神注视,奇怪问道:“你这是从哪学来的?” 苏御嘴角含笑:“姐姐误会了,我学的根本不是你的功法,我只是有样学样罢了。” 朱雀两腿岔开,双手两侧伸展,上身缓缓伏下,做出一个怪异的进攻招式:“那你换一招给我看看!” 不知朱雀换成了什么新奇功法,苏御不敢怠慢,连忙催动最关键的三个鬼穴,让自己在外家功法上提升一个档次。 当苏御发功时,突然身边出现三颗白森森的骷髅,骷髅头上冒着黑色蒸汽。绕着苏御肩头快速旋转,那骷髅仿佛带着各色表情,有凶相、有阴险坏笑相、有喜相。 朱雀从未见过如此邪门的功法,她本来要进攻,现在却瞪着血红双眼,呆若木鸡。 “姐姐小心了!” 说话间苏御袍袖一抖,将那颗坏笑的骷髅,用手指点飞出去。一道黑线喷向朱雀,滚滚黑气中,一颗惨白骷髅头已来到朱雀面前。 面带血色的鹅蛋脸女子,一咬牙,抖出全部内力集中于一臂,拼命般冲着骷髅反推一掌。 苏御硬生生把初九境界的大总鸨逼得没有退路,这一掌拍在骷髅上,只听“嘭”的一声巨响,那骷髅爆炸,一团黑气将大总鸨笼罩其间。 朱雀全力一掌,却找到以实击虚的感觉,就好像使出吃奶的力气举起磨盘,却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实在是划不来的。 “小猢狲,我当是多么厉害招数,不过尔尔!” “姐姐再小心,第二颗来了!” 苏御右手食指上举着一颗凶相骷髅,蓄势待发。其实苏御早就可以打出去,却故意留了些时间。 朱雀本来就不是好脾气的,觉得被戏耍,怒气更盛,双爪举起,好似饿虎扑食,冲了过来:“休要虚张声势,今个非打服你不可!” “别怪我没提醒你!”苏御提手一指,用“流星指”催动那颗骷髅撞向朱雀额头。 朱雀只是随便抬手一挥,打算把那颗“苍蝇”打飞出去,却不曾想这次竟然感觉是碰到铅球一般,搬它不动。心生懊恼,正向前猛冲的朱雀一头撞到骷髅上,撞得骷髅爆炸的同时,大总鸨被崩飞了出去。 “咳,刚才我没来记得告诉姐姐,我这骷髅有虚有实……,不过呢,我也不是很清楚到底哪个是实哪个是虚,只能每一个都提醒姐姐一句。” 朱雀直挺挺倒在地上。 感觉脑子嗡嗡响,额头被铅球重击般剧痛,眼前金星乱撞。 可这并不能将她击倒,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怒意少了许多,眼睛里却泛起了杀气。 “好小子,小看你了。” 她原地不动,卸去九阴气息,脸上异象消失,可她却抬起一只手,浑身泛起耀眼白光,那气息聚集犹如喷泉,集中一臂:“那姐姐也提醒你一声,这招能把你打死。” 说话间,她手中好像出现一条白蛇,不受控制的扭动卷曲,随着她不断催动内力,那条蛇越来越大,直到最后变成巨型白蟒,空中狰狞扭曲,气浪一波波袭来。 苏御感觉不妙,大总鸨这是拿出看家本领了。于是扎紧马步,将最后一颗漂浮的骷髅扯到身前。双指插向骷髅,开始往骷髅里注入气流。 好像吹气球一般,那颗喜相骷髅变得越来越大,最后足有一口水缸那么大。 随着骷髅变大,骷髅的表情也在不断变换,息怒惊恐哀思悲交替出现,让人捉摸不透。 见苏御身前骷髅越来越大,好像没有止境,朱雀不等了,扬起手中巨蟒,好像长鞭一样甩打过来。 苏御不知朱雀这招深浅,没敢硬碰硬去接,而是把那颗骷髅当傀儡一样送了出去,让骷髅去接这一鞭…… “嘭!” 一鞭击中,大骷髅爆炸,可黑气中又有骷髅飞出,距离朱雀还有不到两丈距离。 朱雀咬牙切齿,又扬起一鞭,“嘭!”一声过后,还有骷髅飞出,距离她不到一丈距离。 虽然骷髅越来越小,可她刚吃了教训,不敢轻敌,于是又扬起一鞭。 “嘭——!”的一声,这颗骷髅几乎就在朱雀身前炸响。 苏御并不知道朱雀用的是什么奇怪功法,但看得出来,这门功法对内力消耗巨大。 眼瞅着她一鞭不如一鞭,从最开始的巨蟒,变成了后来的小蛇。而她的内力基本也快耗尽了。 那颗近在咫尺的骷髅爆炸,把她崩得连连倒退,最后撞在柱子上,才站住了脚。 苏御背着手站在一旁看着,略显尴尬,似笑非笑:“姐姐的脾气恁的倔犟,为何非要跟一颗骷髅过不去?你躲开不就行了?” 朱雀揉了揉心口:“万花楼顶若是被击穿,那就不是钱的事了。” 朱雀说,小猢狲你就偷着乐去。若不是切磋,而是敌人,那三鞭子非打你身上不可,不把你打个骨断筋折,也把你打个皮开肉绽。苏御说,朱雀姐姐何等人物,若拿出真本事,早就把小弟踢到楼下去了。 虽然苏御说了几句好听的话,可朱雀看起来并不高兴。她尽量保持风度,可还是无法掩饰发自内心的嗔怨之意。 苏御觉得再留在这里只会让气氛变得越来越别扭,于是起身告辞。 …… 苏御走后,朱雀退下红色长靴,看了看,靴子下面破了个洞。 刚才最后一颗骷髅爆炸的时候,她已站立不稳,强行把内力灌注到右脚拇指,想把脚插进木质地板中,可是她在地板上划出一道寸深的沟壑,还是无法阻止后退的势头。要不是撞到柱子上,今天就颜面无存。 见苏御没留下来劝慰,却起身告辞,大总鸨心里不是愤怒,而是一丝悲伤和凄凉。 天已很冷,先前穿着厚重大袍也不感觉热,现在她只穿着一身银白里衣,却懒得去把大袍子穿上,神游千里。 直到丫鬟进来,她才起身去穿大袍。 唤来工匠,用碎木屑和白腻子膏把破损的地板修好,大总鸨站在窗边,放眼眺望西南方向。 这时楼梯转角冒出一个人,丫鬟见到那人,要进屋通报。可那人却冲丫鬟摆了摆手,丫鬟略显为难,可也没拦着他。只见那人轻声靠近,站在朱雀身后。 耳听八方的大总鸨当然察觉到有人靠近,可她以为是丫鬟,便没理会。只是觉得今日丫鬟神秘兮兮地,只是靠近而不说话,不禁一皱眉扭过头来,竟然见到一个人笑嘻嘻站在那里,手里托着一条红宝石吊坠的金项链,递到她的面前。 大总鸨突然笑了,劈手夺过项链,却道了一句:“俗物。” 苏御耸了耸肩,轻笑不语。 …… 苏御在车里准备了三套衣衫,防止再沾染什么味道,被鼻子灵敏的郡主嗅到。于是当他往回走的时候,换了一套淡雅白袍。 他并不是骑着白马回家,而是坐在一台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驴车里。 圆脸大眼头扎丸子的可怜姑娘,一直盯着大门口,可直到天黑,她也没见到那名红袍白马的郡马爷…… 感觉天越来越冷,肚子越来越饿,在街边捡起一段绳子,把漏底儿的鞋绑扎起来。 第652章 真实的谣言 苏御把那颗面露诡异喜相的骷髅“吹”大,内力消耗颇多,最后只剩下催动《断恒山》的气。所以苏御相信朱雀的那些话。若她不是拿那些骷髅撒气,也真够苏御喝一壶的。 不过苏御也同样认为,朱雀不能把自己怎样。毕竟朱雀的第一鞭并不是主动打到骷髅上去的,而是苏御故意推给她。这就好像一名斗牛士,用红布激怒公牛,并用红布代替自己被愤怒的公牛顶了一下。 但从第二颗骷髅开始,朱雀完全没必要继续跟红布较劲。 可她偏偏跟那红布较起劲来,轮起那条大蛇,左一下,右一下,就把自己累得没力气,然后她就黑着脸,使得屋里气氛变得尴尬。 苏御选择离开,花二十万给她买一条项链。虽然她嘴上“俗物”,可她还是愉快接受,并风情万种的邀请苏御帮她戴在脖子上。 苏御不怪她先前的“黑脸”,一名镇楼的九境高手,与一名八境后生打成平手,换成谁也高兴不起来。 就好像那张“社区围棋比赛”冠亚季军领奖合影时,两名年过花甲的领奖者黑着脸,因为那场比赛的冠军是一名九岁小孩。 苏御好心情的往家走,这次他没坐驴车,而是坐回到骈车里。童玉赶车,白瑭站在侧轸上,守住窗户口。那个整体突出的侧轸,是童玉找木匠加上去的。 苏御觉得确实不错。在这个没有狙击步枪的年代,窗口站着一个人完全能挡箭,另外射箭的那个人若看不到苏御,他也不会去射。 童玉还强调说,郡马爷堂堂从二品,怎可以坐驴车呢,太跌份子了。 苏御心里清楚,小太监这是吃醋了。平时苏御去哪都带着他,现在多了一个白瑭,而且苏御坐在白瑭赶的驴车里,这让小太监心里不大舒服。 …… “劲锋,恭喜你啊。” “喜从何来?” “灵儿要给你纳妾啦。” “嗯?” “怎的,劲锋还不知道?” 有一件事发生,让苏御想到营销号常用的标题:惊天消息,长安郡主府要纳妾! 众人言之凿凿,而且这个消息就是从郡主府传出来的。如果是普通人这样说也便罢了,连十七公子唐延也说,苏御就觉得更加不可思议。 谁能相信这是真的,反正苏御不信。用苏御的话说,更愿意相信太阳打西边出来。 可是这股风声来得很猛,回家的路上已碰到三个人向他送来祝福。 面对这些没头没脑的祝福,苏御都是憨憨一笑,不作答复,只等回家问问郡主在搞什么鬼名堂。 苏御一如既往的慢条斯理,回到家,沐浴更衣陪孩子们玩耍一番,到了晚饭时才登上霄凤阁。 但凡不是要命的事,苏御好像从来也不着急。急脾气的郡主已有些被苏御感染,大家都说郡主不像以前那么爱发脾气了。 苏御上楼,慢悠悠走过来。 郡主端坐榻上,审视目光上下打量苏御。郡主眼大,有灵魂渗出之相,不熟悉她的人很容易误会她,以为她挑剔、冷漠、桀骜,而熟悉她的人则能从她的眼睛里判断出一些信息。苏御觉得她似乎是想找茬。 不给她找茬的机会,苏御聊闲天似的说了一句:“街上有谣言,说郡主要给我纳妾。真是可笑。” 唐灵儿冷着脸道:“是真的。” “啥?” 确实是真的,但也是假的。 听唐灵儿诉说原委,原来是曹玉簪在背后搞鬼。今天曹太后毫无征兆地派来一名所谓的得道高人。说那道士通过诊脉,就能辨别胎儿是男是女。结果诊脉过后,说唐灵儿怀的是女孩。 显然这不是郡主希望听到的,她问道士有何办法扭转?道士说,冲喜。唐灵儿问,如何冲喜?道士说:给郡马纳妾,而且一定是郡马喜欢的人才行。 从苏御听到“通过诊脉就能辨别胎儿性别”开始,就觉得这道士是个骗子。可听到后来,觉得不是道士在骗人,而是曹玉簪在玩人。 小寡妇早就对苏御说过,她会帮苏御把喜欢的女人带回家。曹玉簪有此居心,无非是想牵着苏御的鼻子走。她让苏御知道: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一开始苏御以为曹玉簪会直接下命令,把某个女孩安排到郡主府。可小寡妇自己闷在宫里整天瞎琢磨,她突然改变了主意。她觉得“直接下命令”是俗手,而且军阀家郡主脾气不大好控制,搞不好来个顶撞,曹玉簪多没面子。 于是她就憋出这么个馊主意来。 她可真会找理由…… 苏御轻咳一声:“那灵儿真的打算……” 没等苏御把话说完,唐灵儿就开口道:“一开始我答应了,可现在想来,宁愿生个女孩,我也不可能给你纳妾。且不说真的纳妾,即使是想想,我心里都堵得慌。” 苏御点点头,心道:这才是我认识的唐灵儿,大宝宝的脾气是不会变的。 唐灵儿长目一斜:“可我觉得,咱们不如办一场假的纳妾礼,反正外人也不知道。” 苏御眨眨眼,觉得唐灵儿这是在上坟烧报纸,不过这倒是她惯用的手法了,于是苏御很善解人意地点点头。 唐灵儿探秘似的问:“大师说一定要选你喜欢的姑娘来冲喜才行,那你说说看,你喜欢哪一个?” 陷阱!好大一个陷阱,苏御冷眼看着她。不久后她察觉到已被苏御识破,讪讪的自嘲一笑道:“我都说了,是假装,你怎还认真了?” 苏御故作气恼,手指郡主府大门的方向道:“从现在开始,不管是谁,第一个进门的未嫁姑娘就是我喜欢的,我欲纳之!” 来郡主府办事的人很多,谁知道第一个走进来的姑娘会是谁,最有可能的是每日进进出出的丫鬟。 唐灵儿眯缝着眼睛,没往心里去。 饭菜送来,夫妻二人同案进食。苏御还装出别别扭扭的样子不理人。饭吃到一半,有丫鬟上楼说,义女孔婷来了,已在霄凤阁楼下…… 苏御捧着饭碗,下意识的瞥了郡主一眼,郡主也正冷眼看着他。苏御心道,这也太巧了些,就好像事先安排好的一样。先是曹玉簪搞事情,随后苏御自己画了个道道,然后孔婷就来了。 孔婷是郡主府义女,代替唐灵儿管理通济坊小街。那可是郡主的私产,自然格外重视,让义女每月“方便时”来做报告。她进郡主府是不需要报门的,直接就能走进霄凤阁大厅。 郡主让丫鬟问孔婷吃没吃,若没吃,可来书房同食,若吃过了,就稍等片刻。 虽然郡主做出了邀请,可苏御看得出郡主心气儿不大对。从她眼睛里看到一种很别扭的感觉。苏御没再看他,闷头吃饭。 …… 孔婷是坐小轿来的,但不是她自己的轿子,而是雇轿。 她以前的轿子小巧华丽,但她觉得养轿夫麻烦,而且她讨厌那两个轿夫。后来干脆把轿子送给那两个轿夫,算是解雇他们的赔偿。很显然她给的赔偿太多了些。 但孔家大姐儿是货真价实的富姐,她的钱有一半被苏御拿去投资房地产,一半存在钱庄吃利息。如今房价大涨,姑娘身价增加,坐拥十亿家资。每日利息还有好几万,她都不知道怎么花才好。做出这种在别人看来很荒唐的决定,她自己却没什么感觉。 值得一提的是,在洛阳城里,不是有钱就可以买车或买马,否则帝都纵横交错的马路早就被堵死了。富豪管懋那么有钱,到现在洛阳马证还没办下来,就不敢把马骑出去,只能牵着走。就好像那些长途货运的车夫一样。 “郡主问姑娘可吃了没?若没吃,一起吃些。” “麻烦姐姐回义母的话,婷儿吃过了。” 姑娘最近正在辟谷,于是谎称吃过了,稳稳坐在一楼,身旁坐着一名胖胖的丫鬟。 孔家大姐儿今日穿着一套花里胡哨的大袍子,看起来格外喜庆。说来这衣服还是义母送她的,而郡主的审美一直都很“十全老人”,花色越多她越觉得好看。 孔婷很沉稳,坐在那里安安静静,好似一尊观音像,可胖丫鬟杜鹃却觉得很闷…… 杜鹃左右看了看,郡主府的丫鬟都好像彩陶一样站在那里,感觉她们活得很累,相反觉得自己生活比她们轻松多了。或许是为彰显自己的优越而故作轻松地道:“小姐,刚才进坊的时候,见到一个女孩好可怜的。” “哦?怎个可怜法?” “那女孩一看就是外地人,一个人千里迢迢来到洛阳寻亲,结果包裹丢了,户籍册什么的都丢了,身无分文,坐在坊署里哭。” “呦,真个蛮可怜的。”孔婷盯着杜鹃问:“那你刚才怎不说?接济她点钱也是好的。否则一个姑娘家,大冬天的,让她怎么活?” 第655章 补纳妾礼 轻纱幔帐,软塌暄枕。有生以来,从没住过如此大而又如此豪华的房子。 那天晚上喜鹊姑娘感觉自己住在天宫。 她当然不知道,现在郡主府客房都住满了人,府里小管家唐翠征求主子意见,把她安排在了小西楼二楼苏御的睡榻之上,姑娘独享二楼。 昨夜还有小太监来找她,带着她去到西厢房洗了个热水澡。 来到西厢水房时,见到又高又大的丫鬟史瑶,二人颇有眼缘,一见如故。史瑶还送给她一小包澡豆粉,姑娘把自己洗了个干干净净,都有些不想再穿原来的衣服了,生怕弄脏干净的身子。 夜里郡主府很安静,这里的佣人特别多,有耄耋老奴,青壮武打,每个门口都站着丫鬟。直到深夜,丫鬟们才退下。而青衣武打依然站在望楼上,时辰换班。 那个年纪很大的老太监,可能是睡眠不好,经常半夜一个人,背着手在院子里转圈。 喜鹊姑娘趴在窗户边上看了好一会儿,感觉眼睛发沉,才一轱辘回到榻上睡觉。第二天早早起床,见到郡主府张灯结彩,原来是郡马爷要纳妾。 后来她才知道,郡马爷的妾本来是一名试婚丫头,只是按照《大梁律》送给她一个妾室名分。这都过去好几个月了,才补办纳妾礼,看来郡主府对这个妾室很不重视。 别人家纳妾都是傍晚或晚上,长安郡主府为什么是在早晨,姑娘有些搞不大懂,不过姑娘还是饶有兴致地去看了看。 她先见到一群人冲去后门,于是她也凑了过去,见一顶小红轿被抬来,那轿夫故意使劲颠轿子,也不知这是出于什么风俗,总之把那娇滴滴的小妾颠得七荤八素。 小妾在后门下了轿,被一群丫鬟叽叽喳喳请了进来,看样子她们都很熟悉。 喜鹊仔细看了看这小妾,好一个漂亮的姑娘,瘦瘦长长的,有一双狐眼,水汪汪的,那小脸蛋儿感觉一捏就能出水来。再揉一揉自己的脸,显然粗糙了许多。 后来她站在霄凤阁门口,看着一楼大厅里举办纳妾礼,郡主捧着大肚子坐在正位。郡主高鼻阔目,目光深炯,眼神锋利,神态之威严让人观之一振。姑娘心中默默念叨,原来郡主这般有气派,果然是在大街上见不到的。 礼节很是简短,那小妾端着茶盘,跪行到郡主面前,郡主只是例行公事的两指捏着茶杯,在嘴边碰了一下,便算完事。即便如此敷衍,那小妾还是喜极而泣,趴地上扣头。 然后才是给郡马爷敬茶,最后那小妾还要给一名身穿大花袍的漂亮姑娘跪行敬茶,据说那是郡主的义女。姑娘眨眨眼,觉得义女的年纪与郡主应该差不许多。 端详义女一番,喜鹊姑娘默默点头,虽然义女照比郡主少了些威严,但这姑娘一看就是大家闺秀,安详恬静,看起来像个玉面菩萨。 简短的纳妾礼结束,那小妾竟然就走了…… “咦?她为何走了?”喜鹊问身边大胖丫鬟。 史瑶闷闷道:“妾又不是主子,还要去东大仓干活儿的。” “哦……” 纳妾礼前前后后没超过两刻钟,除了喜鹊姑娘,没有外人来观礼。喜鹊还站在门口发楞,苏御招呼她上楼,说郡主要见见她。 本来昨天晚上就要见,后来听王珣说,那姑娘埋汰,先洗一洗才能来见郡主。结果一折腾天就大黑了,郡主已经睡下。 今个一早,喜鹊穿的是昨天晚上在孙裁缝那里买的成衣。红色襦裙、青黑红绣半臂,内衬小碎花棉长袖衫,腰扎蝴蝶结。听说郡主要见,少女有些紧张,可她并不畏缩,爽快地跟着苏御上楼。 见到郡主,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 郡主不与乡民计较礼节,只是有些慵懒地单手支着塌坐在那里,傲慢仰头望向姑娘。 在姑娘眼中,金枝玉叶的郡主长得很白,白到发光,黄金配饰戴在她的身上感觉不是增光添彩,而是借了她的光。 郡主只是端详喜鹊两眼,没与姑娘说话,而是对苏御说:“我让王珣送她去万花楼,你就不必去了。” …… 老黄说,少爷现在不是一般人了,应该注意安全。苏御很是认同,故意破坏自己的行程,上午没去景行坊,而是跑去北市转了一圈。 见到沁儿带着一群孩子坐在红黑寺门口,摆地摊,卖木偶。其中一个身患小儿麻痹症的三岁男童,被她抱在怀里。男童手里掐着一串糖葫芦,一忽儿咬一口,一忽儿举起来比比划划。 男童上肢没问题,但下肢扭曲得厉害。这样的孩子雁师姐也肯收留,可见其冷酷的外表下藏着怎样一颗心。说雁师姐很功利,培养孩子为己所用,这话显然是不对的。 沁儿还是披头散发的,一头天生的羊毛卷,乱蓬蓬的,大大的眼睛有些失神,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而她的摊位一如既往的冷清。这并不奇怪,每两天能卖出去一件,她都不觉得亏,因为她的成本几乎为零。 大冬天她带一群孩子出来,并非她的本意,而是孩子们愿意跟着她,都叫她沁儿姐。 这些穷孩子非常乖,整整齐齐坐成一排,把手揣进袖筒里,抽着鼻涕。 苏御老远跳下车,缓缓走过来,背着手看沁儿卖东西,怔怔有些出神。突然一人从背后扑了上来。 “洞!吓你一跳,哈哈哈哈!” 龙紫嫣这冒失鬼,她的一个恶作剧,差点换来苏御的一招“霹雳掌”。 此时苏御的警惕性明显比以前高了许多,突然有人靠近,他的手上已泛起浅蓝气息。现在这个阶段,一巴掌拍出去,不把龙姑娘一口瓷牙打掉几颗,都算没打到她。 “喂!不好笑吗?你为什么这个眼神看着我?”姑娘站在苏御面前,掐着腰,扬起下巴。 苏御懒得搭理她,扭头走了。 姑娘愤愤白眼,一跺脚也走了,可娘越想越气,从背后追了上去:“喂!你很讨厌我吗?” 苏御站住脚,笑了笑:“你这人,太糙!” 龙紫嫣翻白眼:“沁儿也糙!” 天冷,苏御突出一口白雾:“亏得你天天跟她一起玩耍,却不知沁儿是个什么人。她外表粗糙,内心细腻。不过这也不怪你,你天生就是个糙人,你也看不到人家的细腻之处。” 龙紫嫣嫌弃道:“嘁,你一家之辞,装得像个老先生似的。” “你还不信,走,我们去验证一下。” “怎么验证?哎?你别拽我呀!” 苏御把龙紫嫣拉到门口地摊,不用仔细分辨,苏御就挑出几样东西来,递到龙紫嫣面前。 “这一定是你的杰作,对吗?” 姑娘冷眼侧目:“就算是,怎么呢?” 苏御又捞起一个谭沁儿打磨的生肖兔,递给龙紫嫣看。 “手艺活儿最考验人心。心主神,神断美丑。打磨出来的东西越细腻,越能体现出手工艺者的神。而粗糙的人,打磨出来的就跟你的心一样粗糙。不过呢,若你是个天生识美的人,就算斧凿痕迹很重,也会有美感。可惜你没有。”苏御耸了耸肩,颇感遗憾。 “你别说我,你还不一定比我强呢。”姑娘劈手夺过她的手工,不给苏御看了,把那些小物件揣进兜里,抱着膀子生闷气。 “呃…,你这话或许是对的。”苏御点点头:“我与家里老奴一起打磨石球,他打磨得非常圆,可是到了我手里,一准是个椭圆。” 马尾高束的龙姑娘眨眨眼,突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原来你也有当笨蛋的时候。” “那是当然,我又不是神,当然会有缺点。”苏御撇了撇嘴。 他们在摊位前说话,谭沁儿坐在小马扎上,仰着头看着他们,情绪不高地说:“你们让开好不好?人家在做生意呢。” 苏御蹲下来,仔细看了看那些手工。感觉沁儿的雕刻已颇有些功力,满意点点头道:“别弄这些小东小西的了,你继续弄个大根雕。我帮你卖。” 沁儿抬头,阳光直射,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郡马爷当街卖根雕?” 苏御笑了笑:“不,拿到拍卖行去卖。你信不信,我能把你的根雕卖到……三百万?” “我去!”谭沁儿用手指戳苏御肩膀:“姓苏的,你把我当傻子了是不是?你能卖三百万,我就跟你姓儿!” 苏御憨笑:“要不这样,我给你五千,算是买断。到时候我卖多少钱,跟你没关系,如何?” 沁儿一双大眼眨了眨,觉得苏御不怀好意,可她还是伸出手:“钱拿来!否则大树根我可买不起。” 苏御掏出五块金币给她。 沁儿眨眨眼,略显局促:“喂,大傻蛋,你真给五千呀?” “嗯,你就等着改姓。” 第658章 观虎渔翁 银月如钩,黄河南岸突现铁骑,他们通过重兵把守的津口,马蹄蹬踏,扬沙而去,扑向备有快马的驿站。 当数千铁骑迂回包围距离洛阳最近的北十里驿时,牙旗下虎将正暗自庆幸,忽闻喊声,循声望去,一骑狂奔。铁臂战将诛邪克唤来三石弓,箭在月下划出一道精美弧线,将那送信的斥候钉死在飞奔的马背上。 当然,射箭的不只是诛邪克一人,只是他们不够快,也不够准。 夜里,平康坊诸多馆舍依然在营业,门前熙来攘往,屋里灯红酒绿,豪客门觥筹交错。放眼望去,衣香鬓影耳鬓厮磨,侧耳倾听,急管繁弦莺莺燕燕。众生百态,同坊不同命饥寒交迫的丑伎瑟瑟发抖,身残无济的老兵已冻死在乞讨的路上。 皇城里阴气森森,曹玉簪心悸烦躁,单手支额,哀怨而无奈地靠在榻上闭着眼睛。一只小黑猫安静地趴在太后身边。 行动迅速的先头部队已控制军驿,三万人抹黑布置,洛阳城头上依然静悄悄的,完全没察觉到危险降临。直到天明,徽安门负责了望的士兵才发现惊人一幕,城北几里外影影绰绰,黑压压一片。 “报——!” 十万火急,通传太监举着令牌一路飞奔长秋宫,咆哮入殿,惊得小皇帝哇哇大哭起来。 “何事慌张?” 曹玉簪正懒懒的倒在榻上,孙不媚给她梳头,听闻叫嚷声,一瞪眼坐起问道。 紧急军报,从陈太后年代开始就是这般迅捷而高声,一路不可阻拦,惊扰皇帝也不追究。曹小宝抱着小皇帝,向内室走去。 通传太监单膝跪地道:“赵挺反了!第四师已兵临城下!” “什么?!”曹玉簪先是一愣,猛地站起身:“命曹勉、冯当关闭皇城。唤赵亚夫来城下见我!告知康王,快告知康王!” 安西郡王赵挺,昨夜带领第四师偷渡孟津,随即与驻扎孟津的第十一师、小平津的第十三师回合。 十一、十三两个师保护侧翼,第四师距离徽安门不足五里。 在皇城关闭的同时,各处得到消息,洛阳城内调兵遣将,疾驰的马蹄声立刻让洛阳城陷入惊慌当中,所有坊市大门关闭,受惊的人群龟缩在家里。 在大家还没搞明白赵挺到底要干什么的时候,赵亚夫当机立断,先下令关闭城门。 金吾大将赵亚夫披挂整齐,手提紫金盘龙槊,高声吼道:“命十卫来徽安门前集结。若有人不来者,便是谋反!我不管他是谁,格杀勿论!” 快马通传,不久后阳翟郡王赵文率左豹骑,参将石虎、副将万长槊率右豹骑赶来。左右武卫分别由付安国、詹天佐带领;千牛卫由石宝雄带领;京统二营由夜霆带领来到徽安门前。 赵亚夫清点旗号,来了六千六百人。后听说曹玉簪的两个表哥,闵皓、闵忠已经带领射声卫、御卫奔去皇城,堵在端门口。 此时皇城内曹勉、冯当的两千羽林卫早已布置完成。冯当布置弓弩手、长矛手、刀盾手,准备滚木雷石登上城墙。曹勉在狭长的皇城马道上布置列阵,羽林卫铁甲刷金漆,进宫的路被金色甲兵堵住。 “有谁没来?” “右骁骑!” 赵亚夫放下头盔上白银面具,槊指东方:“杀赵礼!” 随即一行人突袭监军营,却发现监军赵礼已带领右骁骑离开驻地。 防止里应外合,赵亚夫亲自带队,追杀赵礼。 “按照计划,各队分散九门,发现赵礼立刻斩杀,遇反抗,炮声为号!” 留下石虎、万长槊守徽安门,其它队伍分散开来。 此时见一黑马战将格外积极,扭头一看不是旁人,正是京统监军夜霆。这小子也不知是怎搞的,碰见战事,兴奋异常,咆哮叫嚷,带队疯跑,而他的队伍果然迅速,一溜烟就跑没影了,眼瞅着比其他队伍快很多。 “太后命赵将军应天门一见。” “不成,现在我不能走。你回禀太后,就说我赵亚夫忠于天赐帝!” …… 赵礼并没有去抢夺城门,而是到处找睿王赵满。可此时赵满却不在城中,听说他与西门载沛有约去鹿桥驿打猎,早早出城。 赵礼心急如焚,派快马出城通知。 当消息传到赵满耳朵里时,正在猎野猪的赵满气得目眦欲裂。摔掉手中弓箭,拨马赶回。可当他来到洛阳城下,城门已经关闭。赵满呵令城门卫开门,城门卫却道:“老王爷,您快别进来啦!来不及啦!” 闻言赵满一阵头晕,转身向北,欲渡过洛河赶往北岸,去问问赵挺到底想干什么? 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提前说一声? 赵挺突然行动,这一手实在是太突然,毫无征兆,就好像棋盘上突然飞来一子,打破许多平衡。 洛阳八关已没有意义,洛阳城危在旦夕。 几乎在同时,三门阀也接到赵挺的消息。安西郡王要求三家不要插手,这件事与你们没有关系。可假如你们非要参合进来,本王今日谁的面子也不给,反正是孤注一掷,也不怕鱼死网破。 唐振接到消息,眉头紧锁,先下令关闭坊门,启动战时应急预案,打开军仓,发铁甲,配武器,清化坊里三千男丁按部就班行动起来。家族长老等重要人物齐聚祠堂开会,这时唐振听说唐灵儿一大早就去见太后了。 …… 长安郡主的四匹大骊呱唧呱唧进入皇城,郡主下车,凭借入宫腰牌,直接进入红墙马道。 可当唐灵儿抱着大肚子走到一半时,突然听到隆隆脚步声,紧接着见到一群金甲御林军疯了一般冲过来。 御林军训练有素,十个人一排,组成四排阵。 刀盾手站在最前、其后是朴刀手、长矛手、弓弩手,四十人整齐排列,一阵接着一阵,一千人全部出动,把马道堵得死死的。害得长安郡主进不去,出不来。 “咦?” 唐灵儿很是纳闷,不知这帮当兵的搞什么鬼名堂。很显然这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否则完全没必要把一千人都搬出来。所以郡主也不惊慌,反而王珣精神高度紧张,眉头紧锁左顾右盼。 郡主望见曹玉簪的族弟“羽林卫右统领”曹勉,高声问道:“曹无病,你这是在作甚?且让你的兵给我让条路来。” 年仅十八岁的曹勉是个极傲气的小伙子,可他对女人通常不傲气。从小儿舞刀弄枪,哪怕是大战在即,他依然笑得出来,骑在马上,向前面招了招手:“放郡主进来。” 金甲士兵拥挤不堪,还是给唐灵儿挤出一道空隙来,王珣在前面开道。狭窄处,她伸手去推,用肩膀去撞。却发现这帮金甲卫已经密不透风,实在是推搡不动,只能委屈郡主也从这缝隙中挤过去。 好不容易穿过兵林,唐灵儿进入宫门,曹勉才道:“灵儿姐姐莫怪,进来,你可就出不去了。” 唐灵儿不明所以,抱着肚子,冷着脸:“怎的呢,你小子要造反不成?” 曹勉嘿嘿一笑:“不是我造反,而是有人造反。我看呀,今天是难免一战了。姐姐还是去找太后,你们做个伴儿。” …… 曹玉簪得到通传回报,说赵亚夫不来见她。 闻言,黑袍太后站起身,半晌无语,深吸一口气,脸色变得愈发凝重:“犁万堂,你说说看,他那句话是何意思?” 犁万堂躬身道:“依奴才看,这是好事。赵亚夫感念天赐帝知遇之恩,三老王轮番向他示好,他虽左右逢迎,却不改初心。” 曹玉簪叹了口气:“金吾十卫所属错综复杂,统领与监军之间都未必是一条心。也不知赵亚夫能不能控制得住。若不能,必起刀兵。” 犁万堂道:“十卫当中,康王的人一定支持赵亚夫,而贤王的人不会帮忙,但也不会扯后腿,想必赵亚夫能控制局面。” 曹玉簪点了点头:“但愿如此,现在我只能靠他了。我猜三老王已经开始行动,八关的兵都在向洛阳靠拢。赵亚夫若能坚持到康王的兵过来,我们才有希望。” 曹玉簪突然皱眉:“我想不明白赵挺还在等什么,为何不直接攻城,而是在外面列队等候。” 犁万堂道:“他们昨夜行军五十里,而且第四师多是铁甲兵,必然是要休息一阵。依老奴看,不出半个时辰,他们就要动手了。希望康王的兵来得快一点。” 曹玉簪凝眉:“那你说,贤王会帮谁?” 犁万堂叹了口气:“恐怕他坐山观虎斗,而又坐收渔翁之利。” 曹玉簪闷闷的不说话,这时有太监来报:“禀娘娘,长安郡主来了。” “她来干什么?” “郡主说,是来找娘娘谈生意的。” “呵,她可真会挑时候。”曹玉簪坐了下去:“我看生意是谈不成了,还是谈谈命的事。” 第659章 九师战洛阳 洛阳城内有皇城,皇城又名紫薇城。 康王赵棣急匆匆赶往皇城,可羽林卫已将大门紧闭,即便是康王也不能进入。尤其是右统领曹勉嚣张至极,后来还是左统领冯当给太后报信,这才用吊筐把康王接进城。 进城一看,年仅十八岁的曹勉已下令用巨石将城门封死。这样的城门别说用火雷,就是天雷也劈不动。 要想攻打皇城,只能靠云梯往上爬,而守卫皇城的羽林卫金甲士兵,一个个好像铁疙瘩一样。只要主将不怂,坚持几个时辰不成问题。观那取字“无病”的曹勉,虽然年轻,却临危不乱。 看罢皇城布置,赵棣心中稍安。嘱咐老将冯当几句,没去见曹玉簪,而是带着几十骑奔向通济门。 虽然洛阳九门关闭,可九门实际掌控者是三位老王。而现在赵亚夫要做的就是派兵夺取城门控制权。尤其是正北徽安门,从赵挺兵力布置来看,他就是奔着北城门来的。 赵亚夫把心腹人“金吾卫副将”万长槊留在徽安门。 虽师参将石虎也留在那里与万长槊共同掌管右豹骑,可赵亚夫认为,石虎是康王赵棣的人,而赵棣与自己现在是一条心。 赵亚夫判断,此时必须杀赵礼,而且一定是亲自去。毕竟赵礼是睿王赵满的儿子,还是金吾卫监军。让别人去办,赵亚夫不大放心。 与赵礼、赵文这帮皇族子弟不同,赵亚夫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面对刀兵,唤醒战场上的记忆,让他热血澎湃。 可是赵礼带着人藏起来,一时找他不见,赵亚夫也是心急如焚。 突然城头号角声大作,望楼上通传兵高呼:“敌军展旗!距五里!” 万长槊对石虎道:“汝先登城,我去京兆府、县里、各坊再集些人来。” 石虎跳下马,振臂呼喊:“一营二营跟我上城!” “敌四里,云梯二十架,冲车三架!” …… 睿王赵满不能进城,便转头向北,通过渡口来到北岸。顺着城外土路,奔向第四师所在方向。 半路上碰见侧翼十一师中郎将沙陀人石崩和监军赵鹳。一头银发的老亲王质问二人,为何突然行动,却不告知? 二人道,见赵挺拿出老王手书,并把兵开来,以为是睿王命令。 赵满夺过“手书”一看,是别人模仿字迹,气得把手书撕得粉碎。 “事已至此,我看殿下就认了。” 西门载沛坐在赵满的车里,似笑非笑地说:“现在想回头也不成了。赶紧找到赵挺,问问他还有什么布置没有。若只是这样打,恐怕并不牢靠。而你留在城里的人,不能及时行动,容易被赵亚夫干掉。” 赵满重重地叹了口气:“罢了,实乃命也。” 西门载沛苦笑一声:“殿下莫要灰心,依我看赵挺此举未必不是妙手。他突如其来的一招,打所有人措手不及。相比于睿王与其他两位老王暗中较量,也不知要较量到什么时候,更不知是否一定会赢。既然未来也是不可测,还不如直接下手来得痛快。我倒是建议殿下,无论赵挺是否有布置,还是应该派人去通知轩辕、旋门两关支援赵挺。若跑得足够快,一战可定乾坤。” 无论西门载沛如何劝慰,赵满也高兴不起来。马车狂奔,一路颠簸,老王爷颇显狼狈地抓着扶手。 西门载沛是老国公西门载驰的六弟,一直以来都是西门家族智囊谋士中的顶梁人物,也是虎贲总参西门豪的父亲。 听从西门载沛建议,赵满派人去联络轩辕、旋门两处驻军,结果还没等人跑到地方,又跑了回来,报告赵满说,那两个师早就接到命令,行至半路,距洛阳不足二十里。 未能得到赵满授意,赵挺就能完全调动赵满的兵,赵满又气又喜。气的是这帮家伙不争气,喜的是我儿赵挺有能耐,竟然把老子的兵权给夺了去。 正所谓儿子偷爹不算偷,而赵满苦心经营的目标,就是让赵挺当皇帝。 只是赵挺的突然行动,未免浪费了一些资源,比如城中的赵礼、赵文。 也不知他们是否接到过赵挺的信儿。 面对赵亚夫,他们将如何自处? 还有王府里的一群老幼,都没来及安排。 赵挺此举,实在是有些欠妥之处。 那他为什么如此着急呢? 赵满现在要跑去第四师见赵挺,破解心中疑团,可是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扭头问西门载沛:“文衡,你非要今天把我邀出来狩猎,别不是老早就知道了?莫非今日之谋,是你们西门家与赵挺合谋?” 闻言,西门载沛哈哈大笑:“殿下多心啦,那怎可能呢。” …… 今日去寿安取玉石,顺便带着小美人玩耍,为能争取到更多时间,天还没亮苏御就从家出发。 路上行人不多,贵族们更是懒得要命,不会在这个时候起床,却意外碰到西门氏十九小姐。 路遇不淑,斗起嘴来,各自不爽,分道扬镳。 说来冤家路窄,出城门时又遇西门婉婷,斗嘴斗了一路。结果到了鹿桥驿,她竟然跳下画舫一般的大车,跑到苏御车上来。这一路简直是烦死个人。见其撒野,苏御掀开门帘让她滚蛋,她不肯走,赖在车里插科打诨。 苏御拿她没辙,伸手去抓,把十九小姐抓得狼哇哇乱叫,可她还是不肯走。还时而反击,闹得马车乱晃。见状,老黄又唱起山调来。听老黄唱那山调污言秽语,竟说车里有人陪他家少爷那个,西门婉婷红着脸,咒骂老黄。 一路嬉闹,赶往伊阙关,过了关口,还有一个时辰的路,可还没等他们来到关前,就见前面尘土飞扬。 再近一些,听得隆隆马蹄之声,见先头牙旗上一个大大的“张”字,黑虎大纛迎风飘摆,俨然是功勋卓着的玄甲第一师张云龙部铁甲骑兵,一路走马。 走马速度没有奔马快,但这样走得更远,估计是要一路到洛阳去。 第一师先头部队路过,苏御也没碰见个认识的人,不久后见到第三团都尉彭廷玉,苏御上前打听。彭廷玉言语中诸多隐晦,不肯透露详情,只说了两个字:勤王。 苏御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好端端的,张云龙勤得哪门子王?莫非贤王那边出了什么状况? 就在苏御犯糊涂的时候,大司马卫队有三骑追了上来,要求苏御快快行动起来。 “因何行动?” “郡马爷先换马,再详谈。” 闲言少叙,从骈车上卸下一匹大骅,把日常留在车厢里的乘骑马鞍安上,苏御骑马,带着史茂盛、甄修为和大司马卫队三人,混在张云龙的队伍里,一起赶往洛阳。 “国公爷说了,让您留在张将军的队伍里。贤王也已出城,正往这个方向赶,一会就能碰头。具体事小的不知,还是让贤王与郡马爷说。” “哦,那好。” 骈车还剩下一匹马,但也能动,就是速度慢了些,而且走不动坡度较大的上坡路,于是苏御安排老黄、童玉、白瑭带着冯瑜、西门婉婷和她的武打小太监王当,返回鹿桥驿,在驿站歇脚休息等待消息。 西门婉婷好奇发生了什么,要跟苏御一起去,苏御不肯带她。她撒泼似的要跟着去,伸手抓住马鞍,往上爬,要与苏御同乘。被苏御一掌推下,姑娘火儿了,骂了两句,诅咒唐灵儿难产而死。 要说西门婉婷这个人也是怪,骂人的时候用词很凶,可骂完了她又眼眶微红,看起来很内疚。 过不多时,她又问:“喂,是不是城里打起来了?你倒是说话呀!” 苏御情绪不高地说:“对,城里打起来了,所以我才不带你回去。”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说?你是在为我担心吗?喂,你怎又不说话了?” 苏御懒得搭理她,不久后队伍路过鹿桥驿,也就是彻底看不见她了。 往回走,路上不断有飞马通传路过,也不知他们都传递什么消息,不久后张云龙身边人过来招呼,苏御便等在路上,直到张云龙赶来。 路上早有人发现,这位骑红马的贵族男子与他们的张将军长得很像。待他们二人碰头时,更是有很多猎奇目光瞅向这里。这二人简直是太像了,说他们是哥俩都不为过。只是军队纪律严格,没有人交头接耳罢了。 张云龙已接到好多口信,都是贤王传达。 从张云龙那里听说,城里形势巨变,金吾卫内部先打了起来,还要抵抗睿王势力攻城。而康王的军队也在路上。张云龙估计,这场大仗一共会动用最少九个师。睿王五个,康王三个,还有一个构成复杂的金吾卫。但从现在赵亚夫的表现来看,是支持太后。也就是说,通过这次事件,赵亚夫已明确山头。 第661章 大城难守 洛阳城巨大,顾头难顾尾。赵亚夫见城墙难守,立刻龟缩阵型,跑去皇城。呼唤老将冯当,让冯当开门,说要带金吾卫进皇城防守。 可曹勉却命赵亚夫必须留在皇城外阻挡敌军。 赵亚夫问:敌三个师,我手下不到七千人,如何抵挡? 曹勉道:我不管你怎办,总之你别想进来。 见曹勉固执,冯当闯入长秋宫去见太后。 当时曹玉簪正在皇城望楼上观望战局。战局不妙,曹玉簪面色如蜡。而此时太后身边还站着一名红袍郡主,正是长安郡主唐灵儿。要说郡主今天真是倒了大霉,起大早来谈生意,却被困在紫薇宫中。 老将军跪喊道:“娘娘!快下旨意,让赵亚夫进来!” 曹玉簪问:“洛阳城那么高,赵亚夫都守不住,皇城就能守得住了?” 冯当道:“城大,顾首难固尾,所以难守。皇城小,兵丁布满城头,可坚守。” 曹玉簪叹了口气道:“我一妇道人家,不会打仗,那就听老将军的。” …… 安国公唐振站在醉仙楼顶观望战局。见赵亚夫带兵进入皇城,心中稍安。看来这场仗最少能打到天黑。 双方主将赵亚夫、诛邪克都是久经战阵的名将,一攻一防都颇有章法,而这时却见不到赵挺旗号,安国公心中也是一阵疑惑。 不久后通传送来消息,说贤王和苏御,都在张云龙队中,张云龙骑兵已到,但铁甲步卒行动迟缓,估计要傍晚才能来到长夏门。即便来到,张云龙也未必动兵。而第七师赵锵部速度更慢,据说贤王已下令催促。 唐振在地图上圈圈点点,计算时间。赵亚夫最少要坚持到傍晚才行,到那时康王的兵冲进来,与诛邪克一战。双方鏖战到天黑,最好的结果是两败俱伤,那就是贤王动手收拾残局的时候了。 若一方获胜,想来也是惨胜,凭借张云龙的第一师,想必也能一战扫平。 想到这里,安国公嘴角泛起冷冷笑意。 …… 长秋宫,飞香殿。 从望楼上走下来的曹玉簪面沉似水,颇显疲惫。宫殿空旷,冷冷清清。抱着手炉,手依然冰凉。小皇帝赵策还在一旁与黑猫玩耍,不时发出嘿嘿笑声。 依稀还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呼喊声,七千余金吾卫“闯”进皇城,赵亚夫开始布置防御。 曹玉簪心情复杂,似乎有一肚子话要说,可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时见一女将站到殿外,请求觐见。 曹玉簪抬头一看,是身穿大红飞鱼服的跨刀女子,锦衣卫代指挥使梅红衫。 没用太监传话,曹玉簪直接向梅红衫招了招手。梅红衫大踏步走进来,单膝跪地:“梅红衫请求娘娘打开宫内军仓,给锦衣卫配发铠甲弓弩。” 曹玉簪轻笑一声:“红杉,你当我皇宫是兵器库吗?没有啦,都发下去啦。不过我还有一套铠甲,那是以前我给自己准备的。那时我还在想,咱也要上马挥刀。可我试过一次,穿上铠甲连路都走不动,还举什么刀呢。既然我用不上,那就送给你好了。” 梅红衫谢恩,这时曹玉簪又道:“这男人打架,好是可怖,看到那当兵的一身血,我浑身难受。红杉啊,你是女人,不如你就留下来,守在门口。让我看着你,还能安心一些。” 随后梅红衫披挂整齐,骑马立在长秋宫门口。要说曹玉簪的这套铠甲着实不错,可惜她那轻飘飘的身子戴不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今穿在梅红衫身上,真个英姿飒爽。女将手提长杆陌刀,远景羡煞旁人。 这时曹玉簪的手不那么冷了,放下手炉,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从长安郡主。这老唐家姑娘真个大心脏,天生的大场面人,外面打得一团糟,可这位郡主脸上也没什么变化。一如既往那般没什么表情。只是稳稳坐在那里,手里抱着火炉,贴着肚皮。 曹玉簪苦笑一声:“灵儿,今个你或许能见证一件大事。” 唐灵儿目不斜视:“看这形势,一定是了。” “不,现在还不算大。”曹玉簪叹了口气:“闹到这个地步,睿王康王算是彻底撕破脸了,今日非分出个胜负不可。今日过后,无论谁输谁赢,皇族势力都会迎来一次大变革。若康王赢了,大兴皇帝便能坐稳皇位。倘若睿王赢了,我们孤儿寡母可能连命都没有。到时灵儿要多注意安全,休要离我太近才好,省得连累。现如今,宫里还有几位郡主。比如康亲王独女赵檀……” 或许是因为已经失去对形势的掌控力,反而让曹玉簪看起来轻松一些,现在她只能听天由命,等待结果。 曹玉簪坐在那里碎碎叨叨,唐灵儿懒得搭理她。 长安郡主只对经济感兴趣,对政并不敏感,她平时也不去瞎打听,只以为那是哥哥们应该操心的事。自己就想办法赚钱,稳定家族里的那些媳妇就够了。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在郡主心中根深蒂固。 曹玉簪碎碎念叨着,突然话锋一转:“……我在想,如果睿王康王两败俱伤,那贤王会怎么做?贤王的几个儿子呀,我看着都愁。也不知这贤王是怎搞的,妃子不少,却只生了五个儿子,结果最好的两个还死在战场上,剩下的这三个,矬子里拔大个,也是不足五尺的。唉,灵儿你说,如果贤王控制大局,他会选谁当皇帝?” 唐灵儿有些听烦了,可曹玉簪毕竟是太后,唐灵儿也不至于表现出烦,只是情绪不高地道:“皇族藏有许多秘密,不被外人所知。或许贤王早有打算,又或许没有。若是没有,他的兵来到这里,就会劝睿王康王讲和。若是那样,倒是最好的。” 曹玉簪突然想到什么,眼珠转了转。随后劝唐灵儿去赵檀所在安乐宫休息,说那里距离皇城墙较远,看不到血光。又说什么千万别惊扰胎气,云云。 待唐灵儿走后,曹玉簪对犁万堂道:“她来得很巧。” 犁万堂点点头:“让老奴去盯着她,万不得已时,或许用得上。” 曹玉簪叹了口气:“无情莫过帝王家,若真到了那一步,也只能是试试看。” …… 长夏门已经打开,张云龙旗下第一骑兵团已进入城内。苏御说,军校可以屯兵,而且距离皇城更近。张云龙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便带队赶往景行坊。 紫薇宫在洛阳城西北角,而南城这边没发生战事,看起来还算平稳。 路上一个人影都见不到,只能望见坊市里高楼上挤满了人,人们探头缩脑看着皇城的方向,而徽安门的大火还在燃烧,亏得城门大体是青砖建成,依然巍峨耸立,只是最上头的城门楼已烧得坍塌。 城北火光冲天,黑烟弥漫,不时还能听到火雷声。据说第四师把投石机运了进来,正往皇城里投掷火雷。估计不久后皇城里也会起火,到那时小寡妇和大兴皇帝就要躲到地窖里去了。 苏御突然想起来什么,心头一惊:灵儿早晨比我走得还早……,她不会在皇城里? “史茂盛。” “在!” “快去清化坊打听一下,长安郡主所在何处。” “得令!” …… 申时许,康王所属梁聪第十二师从厚载门进入,顺着天街一路向北,已远远望见皇城。可这时发现,皇城南星津桥前布满全副武装的士兵。 第十一师中郎将石崩守在这里,切断支援皇城的队伍,保护第四师的后方。 一万人挤在这里,密密麻麻,见状,梁聪问康王,打还是不打? 康王道:当然要打。 梁聪道:双方都是正规铁甲兵,如此狭长的地段,打到晚上去,也未必分出个胜负来。可皇城能坚持这么久吗? 康王急道:“那你说怎办?” 梁聪道:“等函谷关第八师、广成关第九师来,我们将他们包围。他们在里面,我们在外面。我们有补给,而他们没有。那他们必然突围,我们便占据附近坊市,凭借有利地形摆阵,以逸待劳。” 康王困惑道:“刚才你还说皇城坚持不住,怎又说包围他们?那岂不是更来不及了?” 梁聪道:“臣的意思是,皇城反正是不能救,那干脆就甭救了。保康王获胜,亲自来当皇帝,岂不是更好?” 康王有苦难言,若大兴皇帝死在城里,自己当这个皇帝还有个鸟意思?苦心经营二十余年,最后竟是个没种的。到了黄泉地下,还不得被凡羽笑话? “不行,必须打!”康王急道:“若我们来而不打,被赵亚夫看见,他就会放弃抵抗,皇城马上就要丢。那我们就没时间等第八和第九师了。” 梁聪哈哈大笑:“好!那咱们就开干!” 梁聪笑声戛然而止,一扭头,杀气骤升,指道:“陈副官,派一个团,把我的大旗顶上去,让赵亚夫看到!” 第662章 二王激辩 二百轻骑冲出梁县,彻夜奔走,直至石楼山,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五辆巨型囚车。 为首一人,身披铠甲,手提轻弩,背后还背着陌刀。其人下唇一颗长毛的黑痣尤为明显,呈长条状。从远处看,这人就好像嘴里叼着一块带毛的黑猪皮。在他带领下,二百轻骑兵来到山麓一大户人家门前。 这绝非普通大户,围墙高约两丈,四角有望楼,望楼上站有剑客。 黑痣男子挥了挥手,队伍里有人跳下马,将一包火雷放在门口。 望楼上剑客高声问道:“何人?作甚?” 剑客刚出声,一支箭穿过他的头颅,身子一挺,栽倒在望楼之上。 同时有人点燃火雷炮信,快速奔跑,不久后一声巨响,门被炸开。随即二百人冲了进去,可刚一进去,迎面几十支箭飞射过来。 可这二百亡命之徒不管不顾,纵马而入,冲到弓弩手面前举刀便砍。 不知这二百死士是从哪里找来的,彪悍异常。哪怕中了箭,还能冲杀,不久后就将宅子里敢于反抗的人杀光了。 战斗结束,黑痣男子身边还剩下七八十人,但这已经够了。 “轻伤者留下来照顾重伤者。”说话间黑痣男子丢下一包钱。 “报陈都,囚车到了。” “快装车。” 囚车来了,把一共三十五个人都塞进去。这时有一伤者被抬过来,那人的腿已断,失重地耷拉着。 黑痣男子面带苦涩笑意看着断腿男子,温和口气问道:“二郎,疼吗?” 被唤为二郎的男子是贤亲王嫡次子赵鼎,赵鼎天生残疾,四十几岁的人,却有一双婴儿般的腿。从小儿不受家人待见,唯有其母不弃。虽受不公,可赵文鼎本性善良。其母过世之后,便隐居于此。 当他看清黑痣男子的脸,哭问道:“陈志,我放你一马,你为何反而害我?” 陈志叹了口气:“不瞒二郎,我是康王的人。而且不只是你,贤王殿下的三处别院,估计此时都是这般情况。所以奴才今日冒犯,不是为了报复二郎,而是奉命行事。二郎放心,如果康王要你死的话,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说罢,陈志一摆手,人马车队快速赶往洛阳城。 …… …… 这场皇城攻守大战,一直打到次日天亮。 苏御与贤王赵选、玄甲大将张云龙、第七师中郎将赵锵在军校按兵不动。此时苏御已知唐振与贤王的密谋。 贤王赵选认为,苏御一定会很兴奋。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苏御表现得十分平淡。这一幕,与贤王当初对张云龙提起此事时的反应几乎是一模一样。但他们还是有区别的,张云龙是铁了心不愿意当皇帝,而苏御相对随和,他说,可当,可不当。 若苏御直接反对,贤王一定要像问张云龙一样,问问苏御为什么不愿意当皇帝?可面对苏御的表现时,贤王竟然问不出口。贤王心里也清楚,梁朝的皇帝实在是不好当。 苏御登上望楼,看着那帮人打了一天一夜,士兵们口渴,就趴在冰冷的洛河边上饮水,而水上不时飘过一具浮尸。 并不是所有士兵都有铁甲,第十一、第十三师还有后面赶来的轩辕关第十师只配两三千铁甲,大部分都是皮甲。而从旋门关赶来的第十九师更穷,清一色都是皮甲。这帮兵与铁甲兵对抗,输得那叫一个脆生,一个冲锋都扛不住。 有的时候不用冲锋,一阵轻弩扫过,就倒下一大片。 冯占庭的第十九师最惨。 这一年多来,第十九师与老冯一样命运多舛。本来两千套铁甲,因为他党争时站错了队,被曹玉簪没收。小寡妇说会还给他,却一直没还。更可悲的是,冯占庭担心曹玉簪派杀手报复,所以他没敢把这事告诉睿王。 昨天掌灯时,双方的军队就都到齐。睿王方面有第四、第十、第十一、第十三、第十九,一共五个师。 康王方面有第八、第九、第十二,三个师,外加赵亚夫的六七千人和曹玉簪的两千四百人。 当然,赵亚夫手下所谓六七千,里面还包括曹玉簪的两个表哥所带领的两千人。他们一早就跑去皇城口,而不是听赵亚夫命令去徽安门集结。但现在他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因此也受赵亚夫指挥。 这九万人在洛阳城里打开了花。老百姓登高而望,因为观众太多,据说有的高楼开始卖门票。还听说有人因为争抢位置而大打出手,还从高楼上掉了下去。 热闹没看着,却摔死了,何苦来哉。 不过呢,人们这次也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无不感叹:这老赵家人内讧,打得可真狠呐!打了一白天又一晚上,第二天天亮还不停,这都是铁人吗? 别说人,有的马都累死了。皇城周围满地尸体,断肢残体,叠股枕臂,恐怖至极。洛河水被染红,岸边的楼船船舷上沾有血色。 苏御所在望楼,是军校训练用的望楼,现在用来“看热闹”简直是再合适不过。可苏御心情十分沉重,而且他已知道怀胎八月的唐灵儿落在皇城里。看着围绕皇城一波又一波的进攻,真是让人内心煎熬。 赵挺把攻城设备都带进城,先是用投石车抛火雷,火雷打光,又打石头。皇城里大火弥漫,房倒屋塌。也不知灵儿藏在哪里。她身边只有一个“腰还没好利索”的王珣,在那样混乱的情况下,王珣一个人能照顾好郡主的饮食起居吗? 这一仗打完,皇城肯定要“大修”了,金碧辉煌的宫殿被砸碎好几座。可即便如此,皇城的守军依然在顽抗。这就说明大兴皇帝一定还活着。 而那赵亚夫不愧为玄甲五大将之一,真的很能抗。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轮番进攻,他竟然坚持了一天一夜。 更令人没想到的是,最先垮掉的不是兵力处于弱势的赵亚夫,而是围攻皇城的部队。因为赵挺的牙旗突然倒了…… …… 第九师中郎将薛云,此来只有一个目标,杀赵挺。 在梁聪他们与第十一师争夺城南二桥的时候,薛云还没进城,而是从洛西渡口渡河,绕到北岸,从徽安门突袭赵挺背后,赵挺见势不妙,向诛邪克所在方向逃窜。 赵挺跑了,可他的牙旗没能跑掉,被掀翻在地。牙旗一倒,军心涣散。战争形式扭转,兵败如山倒。不久后赵挺重伤,见大势已去,拔剑自刎。诛邪克重伤被捉。 康王赵棣大喜过望,登上皇城,高呼投降不杀。可就在这时,从景行坊里冲出一支队伍,五千铁甲骑兵开道,随后五千铁甲步卒,气势汹汹,犹如洪水猛兽。 铁甲士兵组成的方阵人墙,被铁骑兵撞飞,紧接着刀砍斧剁,人踩马踏,留下一地尸体。张云龙部所到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见是张云龙旗号,康王赵棣目光一呆。不久后见到贤亲王赵选的车驶来,老王爷站在车上,背着手,仰头望着皇城上的赵棣:“盛棠,咱们还用再打吗?” 康王赵棣惨笑一声,双手扶着垛口:“你坏我好事,对你有何好处?” 赵棣瞪眼,指着张云龙喊:“他不想当皇帝!若他想,我也不争!” 贤王赵选叹了口气:“盛棠,我跟你说过了,立小儿为皇帝,实乃取乱之道。你主张正统,我不反对,但赵策还太小,而我们年纪太大,我们帮不到他几年。未来许多事无法预测,与其不可预测,为何不选一个年富力强的人来当皇帝呢?” 赵棣熬了一天一夜,双目血红:“你无非是担心曹玉簪篡权。但你老,我还年轻!我死了还有赵准,我们都是忠心耿耿之人,维持正统,方能兴邦!” 赵选道:“皇子御也是万隆帝与陈太后之子,他来继承皇位,难道就不是正统吗?你为何如此执迷?” 赵棣吼:“我不管!总之到了这个地步,仅凭几句话休想说动我!你要是想立他,你就杀上来!” 在康王登上皇城的时候,追随康王的部队以为获胜。 在“投降不杀”的口号下,睿王的兵绝大部分都已投降。 在那一刻,士兵们都疲惫不堪,好多人都倒下。他们或许没有受伤,只是出于疲惫。现在康王还想打,有些人已爬不起来,几十斤重的铁甲就把他们死死压倒在地上。 康王歇斯底里,咆哮怒吼,从旗手手中夺走信号旗帜,奋力挥舞,却发现没有一人向张云龙的军队发起进攻。而这时又见到一支完整军队冲了过来,是贤王世子赵锵的第七师。 见状,赵棣似乎是冷静下来,把旗放下,对着赵选冷笑起来,笑得邪恶:“三哥,你在石楼山、少室山、大騩山,还有三个家,你不会是忘了?” 第668章 摄政王 摄政王册封典礼办得很草率。礼部说应该去太庙举办,可曹玉簪却非要去社稷坛办,而且她还要求礼部找到一个合适的理由。 古籍上没有在社稷坛册封摄政王的先例,礼部官员一怀愁绪。眼瞅着日期临近,曹玉簪依然主意不改,礼官一咬牙,也不知从哪弄来稗官野史,说唐朝“政王”就是在社稷坛册封的。 曹玉簪很满意,然后就把赵御和赵准一起封了。而梁朝史官就把曹玉簪的这次,在社稷坛册封摄政王的事迹记录在册。这倒是让后人有典可循。而礼官编造的那个典故,可能也因此被扶正。 苏御这个所谓的专管经济的摄政王,其实只抓户部,而且还不是全抓。曹玉簪抠抠搜搜的,只放了一半权,还不包括人事任免权。 苏御去找曹玉簪说,如果这样安排,那我这个摄政王还叫摄政王吗?如果咱俩谈不拢,那干脆就别谈了,让唐振与你谈。 见苏御火了,曹玉簪给苏御一份名单,说,名单上人你别动,因为那是她的人,其他人你斟酌任免,而曹玉簪也会帮忙策应。因为其他人也不是随便能动的,十有七八都是某王或某门阀的人。要想搬倒他们,你得拿出石锤证据来。 “……御弟啊,嫂嫂的那些话你要往心里去才行。嫂嫂对你推心置腹,句句都是金玉良言。” “……你还能来后殿见我,我很欣慰。” “……以后你替我分担户部,要常来常往,别让我蒙在鼓里才好。有什么拿不准的事,就来与我说。咱们一起商量。总之尽量别拿到朝堂上去说,那里人多口杂,反而更麻烦。” 曹玉簪端坐后殿,而后殿也被赵挺砸得不轻,房梁都是歪的。 工部虽然在加班加点的修房子,可后宫是很特殊的地方,必须隔离起来一处一处修。工人不能到处乱窜,全天有羽林卫盯着。 苏御坐在月牙凳上,此时他面前不光有曹玉簪,还有一大群太监宫女。人一多起来,曹玉簪就有了人模样,稳稳当当,颇有太后风度。再也不担心她检查脖领。 苏御道:“户部呈送奏折,臣弟自然会认真阅读。能解决就解决,不能解决就交给赵准。臣弟摄政,主要是为了税改。” 所谓不能解决,指的是懒得去解决,而勤劳奋工的赵准,就是那个兜底的人。曹玉簪那边遇到不爱解决的破事,也是交给赵准,现在赵准是一个非常忙碌的人。 赵准要管的事比苏御多得多,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的事他都要管,但都是曹玉簪和苏御挑剩下的。不过赵准那个人倒是很不错,面对繁杂政务,他从无怨言,而且干得很认真,很起劲儿。 现在庚亲王府,是帝都之内最繁忙的衙门,每天都有几十号芝麻官进进出出。 建立在承福坊的丞相府,就跟清化坊的大司马府一样,其实就是个摆设。而现在的庚亲王府看起来更像丞相府,只是没有兵权。 曹玉簪点头道:“御弟大才,国之幸也。哀家很期待商业税改早日到来,希望与土地税改一样,大获成功。” 后来苏御对曹玉簪提起军费的事,说那点钱还不够吃饭的。 曹玉簪说,兵部尚书是康王的人,你觉得他能给你增加军费吗?你现在是主抓户部的摄政王,缺钱,就自己想办法。 苏御就等她这句话呢,起身告辞。 曹玉簪又提醒苏御,别太过分,少弄点钱,没人揭发你,如果你弄得太多,小心御史在朝堂上骂你。挨骂的感觉可不大好受。 …… 玄甲第四师驻地在相州,可是经过这次事件之后,将原来第十师调去相州,而把第四师安排在了轩辕关。 轩辕关倒是能收一些“过路费”,可九曲十八弯的轩辕关原本走的人就少,收那点钱还不够一个团吃饭的,更别指望改善武器装备。 毕竟梁朝的铁太贵。 最近苏御去户部的次数比较多,他利用职权,从户部直接拨款,说是改善道路。其实就是拿去增兵、买粮。在解决粮食问题之后,苏御就不是很着急了。毕竟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 另外那帮御史是真的很讨厌。 以前看他们骂别人,苏御还觉得很爽,可现在轮到自己头上,就觉得很不舒服。那帮御史清一色都是科举出身,深受儒家思想影响,一个个刚正不阿,又臭又硬,面对亲王殿下,他们也不是很给面子。 那帮读书人,实在是不好惹,他们身上有一股不要命的劲儿,还占据道德制高点,谁碰到都头疼。 说查账就查账,逼得苏御还要弄些假账出来应付他们。正如曹玉簪所说,少弄点钱,倒是能糊弄过去,可是弄多了,就很麻烦。看来小寡妇以前可能吃过这方面的亏。 苏御关心军务,与轩辕关每天都有书信往来,可是轩辕距离稍远,所以苏御每七天才去开一次会。唐灵儿觉得苏御治军懈怠,有些不放心。 今天一早起来,唐灵儿就忍不住道:作为一名中郎将,应该经常去军队走走。 可苏御却说:完全没有那个必要,在第四师,最少有三千人叫我校长,本校长很有威望。 “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你太含糊,你把军队交给他们,就那么放心他们能管好?” 郡主捧着大肚子,在看小嬛给秦王殿下穿龙纹袍。 值得一提的是,这不是皇帝龙袍,而是亲王绣龙补袍,其他亲王也是这样穿。 苏御笑了笑:“灵儿就是什么事都不放心。以前你没怀孕时,各种事都是亲力亲为,总感觉别人都不如你,就好像别人是没长脑子似的。可你显怀以后,好久没下去过,那你感觉如何呢?耽误什么事了吗?而且通过放权,你还发现唐翡这个小人精儿。以后你就更轻松了。我不是万能的。把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去办,一定比我强。而我只要抓住这几个人就行了。不用什么都管。” 郡主饶有兴致地看着苏御:“你我同龄,听说你小时候不读书,成天在街上讨人嫌。那么这些道道儿你是怎知道的?” 苏御憨笑,刚要说话,郡主绷着脸道:“别与我说山中高人。” 苏御不笑了,一本正经地道:“为夫我呢,都是背地里使劲儿。博览群书,破万卷。” “你少来,你的屋子我去过,没见你收藏什么书籍。” 郡主坐在那里,等待苏御回答。而苏御却碎碎念叨着什么,似乎是在口述整理今天的工作计划,看起来很忙的样子。 见他忙碌,郡主便没打扰。只是冷眼看着,苏御突然转身,匆匆与郡主贴了个脸,然后就走了。 小嬛觉得苏御是在装忙碌,躲过郡主问话,小丫鬟藏脸偷笑。 …… 曹玉簪倒在榻上嗑瓜子,突然想到什么,命人把张密给放出,可同时也把韩韦放出。 这两个残疾人,一个瘸着腿,一个歪着膀子离开监牢。 有些事就是心照不宣。 既然曹玉簪能把韩韦放出来,庚王赵准就不会找曹玉簪的麻烦。而其他人更是懒得管这件事,毕竟谁也不愿意同时得罪太后和亲王。而敢于得罪他们的人,又不屑于去管这种小事。 似乎全天下都在纵容他们,而这两个臭不要脸的人,很快就开始调动起来。曹玉簪安排张密去锦衣卫当司阍,赵准安排缺一根锁骨的韩韦去京兆府当步弓手。用老黄的话说,这就是糊弄鬼呢。 然后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锦衣卫张司阍不但不用去守门,反而直接坐进了指挥使大人的屋里。他可是毫不客气,而且他的脾气是越来越暴躁,更不可思议的是,经过一段时间牢狱生活,他不但没消沉,反而练就一身神功。 已跻身九境。 跟随修炼者境界一起提升境界的《葵花手》战力惊人,一掌击出,满屋飞花,木人打得细碎。 “哈哈哈哈!果然是神功!” 张太监冷声大笑,笑声戛然而止,面色狠辣。 这时门口一黑。 有一个大胖子,身体比门还宽,挡住了阳光。 张密扭头一看,是新任锦衣卫监军,洪盾。 以前赵挺要往锦衣卫安排监军,可曹玉簪却说,锦衣卫不属军队序列,安排什么监军?于是就把这件事否决。可现在赵挺死了,曹玉簪竟安排一名监军进来。 她还理直气壮地说,这次安西郡王造反,锦衣卫在梅红衫的带领下,表现出军人才有的风范。故而,应该安排监军。 洪太监是纯粹的鹰派,他来到锦衣卫,那么锦衣卫就是他的。 满面白膏的洪盾冷笑一声:“第九境又如何?娘娘说了,以后锦衣卫是我的。娘娘还说,无论是谁,以后最多带一个卅队出去。要想再多带一人,必须经我同意。否则别怪咱家不客气!” “黑鬼,我艹你!” 第669章 陈家秘史 亲王卫队很是体面,车前车后三十骑,马披亮铁甲,人持长陌刀,铜皮罩面,背负弓弩。 亲王卫队长吴杀金,本是聚奎山长大的墨家弟子,在苏御的引导下,已彻底完成墨家到兵家的转变。如今再让他去教派里当一名罗汉,反而会不习惯。 现在吴队长的马上功夫很不简单,长刀短锤都耍得有模有样,尤其是那一手百步穿杨的射箭功夫,很是了得。要说还是他底子好,从小儿吃苦练功,而马上步下的武艺是有相通之处的。 而另外一名罗汉秦白刃,被苏御留在第四师,提拔为都尉长级卫队长。也就是团级干部,常驻轩辕关。平时来往信笺,都是秦卫队长安排传送,若是绝密信,他会亲自来送。 而京统指挥使卫队,已经被苏御送给李甫,包括卫队长杜聿也一并送了去。李甫是一个极特殊人才,他就是天的特工。他办的每一件事,都透着特工的气质,别人模仿不来。 而秦白刃送来的第四师文件,也都放在京统密室里。 见亲王殿下来了,李甫大老远就行礼,苏御与他说:自己人,以后不要如此多礼才好。 在京统待了一会儿,苏御把苏家的情况告诉李甫,李甫说邱垚早就告诉他了,让他照顾苏家。苏御很满意,然后就去到苏家。 再次来到苏家,总感觉气氛怪怪的。三个小妹站在那里,竟显得有些生疏和拘束。尤其是小妹苏小巧,小脸儿紧巴巴的,一副要哭的样子。就好像是别人抢走了她的亲哥。 “小巧过来,让哥抱抱。” 小姑娘破防了,投入哥哥怀抱哭出声来。 苏御也一阵难受,安慰道:“休要听外面胡说八道,那都是谣传。到什么时候,我都是你们的哥哥,这是不会变的,你们这辈子我管定了……” 九岁的小姑娘,仰着头,瞪着大眼睛:“听说哥哥改姓赵了?” 苏御笑了笑,强词夺理地说:“赵姓,苏氏,名御。所以我还叫苏御。就好像孔子,子姓,孔氏,名丘。” 苏御糊弄孩子玩,可孩子却认真了,问道:“那孟子也姓子吗?” 苏御摇头:“不是,孟子的‘子’是对人的尊称,称呼老师或称呼有道德有学问的人。” 与三个妹妹闲聊一会儿,把刚刚有些裂痕的感情拉回一些来。血缘亲固然重要,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妹感情,也是不可磨灭的。而这时老奴陈逊带着牛婆婆马婆婆来拜见亲王殿下,突然老泪纵横,抽噎起来。 据说陈逊这几天一忽儿哭,一忽儿笑,牛婆婆和马婆婆都以为他疯了,要把他撵出去门去,干脆冻死他算了。当然,牛马两位婆婆说话一直都这样狠毒。 “……老奴心里有一肚子话要说,不知殿下愿不愿意听。” 苏御和煦笑道:“我回家,就是来听你们说闲话的。” 真没想到陈逊知道的事那么多,如果不是因为他年纪太大,苏御觉得能听他讲一天一夜。陈家老爷陈登、少爷陈千缶、大小姐陈梅、二小姐陈兰、皇子牧、牧王陈牧、张云龙,以及张云龙母亲古氏的历史,他是从头讲了一遍。 陈家虽然不是洛阳顶级富豪,可也一直很富,陈逊是陈家的家生子,是陈登的书童。 正所谓穷学文、富学武,陈登也是一名武功相当不俗的人,而且颇喜爱练武,还因此结交许多江湖名流,武术大家。陈逊作为书童,跟着陈登一起练习拳脚,陪伴切磋。结果陈逊天赋比陈登还要高。 其实这些历史对现在的苏御来说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可苏御还是愿意听他诉说。苏御觉得,这些事对陈逊来说,是不吐不快的事。听他一直说到尽兴,也算是对这忠心耿耿老奴的一个报答。 而牛婆婆和马婆婆,也是陈家的旧奴,她们本来是一对很可爱的小丫鬟,七八岁那年去大相国寺,陪妖僧练功,才变得如此暴躁。 “妖僧?”苏御一愣神:“哪个妖僧?” 陈逊道:“玄苦法师。” 苏御眨眨眼,计算一下时间,感觉不大对劲:“我听说高祖年间玄苦就已年过花甲。” 陈逊明白苏御的意思,点头道:“没错,但那老妖精一百二十岁才死。” 苏御感叹一声:“那他传授给两位婆婆什么奇怪功法,导致心性大变?” “《移魂大法》。” 陈逊满脸郑重地提到这个功法。 苏御一惊,更有兴趣地听着。 陈逊又道:“妖僧一百二十岁还不想死,所以苦心研究长生功法,就研究出这个《移魂大法》来。而且他还想当个女人,于是就跟陈老爷要两个女娃。他说,如果成功,他就是其中一个女娃。可经过他一个时辰的淬炼,他死了,两个女娃也变了心性,却没有一个是他。” 苏御一阵感叹。 后来听陈逊说,妖僧是武学妖才宗师。所谓宗师,就是能自己研究功法,而且还极厉害。可惜好多武功已经失传,即便是他的女儿,也没能全都学会。 “他女儿?”苏御好奇问:“还在世么?是哪位高手?” 陈逊道:“就是老黄经常提到的那个天下第一寡妇,韩小娟。其实她不是寡妇,人家一辈子也没结婚。可老黄说,那女人太厉害,谁嫁给她都能被她坐死,所以称呼她韩寡妇。” 苏御突然觉得自己是因为心里太复杂,反而把老黄一直说的实话当胡说八道了。 陈逊说,老黄年轻时曾与韩小娟干过一架,据说打了个平分秋色。可老黄说,与女人打成平手,那就是男人输了。此后约定,每四年打一架。而今年恰巧又是一个四年。就在前一阵,韩小娟找来洛阳,与老黄又打了一架。 难怪那天老黄满脸是血的跑回家,原来是被她挠的。老黄还说,用大巴掌把那寡妇给打跑了。这话不知应该怎么理解。莫非是他赢了?可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甚至还有些淡淡的悲伤…… “最近老黄有些消沉,不知道是不是与这件事有关……” …… 苏御离开苏家,临走前陈逊说,现在可以给小桃找个婆家了。苏御终于明白老奴的苦心,之前提起小桃的婚事,他总说再等一等。原来他是想等苏御恢复亲王身份,再给孩子找婆家,这样能找到更好的。 苏御心里很是感动。 告诉小桃,对家里这些老奴再好一点。苏御掏钱,让小桃买三个丫鬟回来,专门伺候三个老奴。苏御还问以前那两个高大丫鬟哪里去了?小桃说,被牛婆婆和马婆婆骂跑了,说她们勾引陈逊。 苏御一阵无语,觉得让小桃去买丫鬟可能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办完这些事,苏御继续往南走,打算去锦衣卫坐坐。因为这些天梅红衫总去郡主府找苏御,却总也找不见。据说已经连续去过五六次。丫鬟说,可以留话转达,或者留信也行。 可梅红衫是个半文盲,而她又不想把那些话让别人代笔或转述。 亲王卫队来到锦衣卫,苏御刚走进门,就听锦衣卫衙署里吵吵嚷嚷的,举头一望,一个精瘦男子和一个大胖子殴斗一处,这二人,打得怎一个“惨”字了得。 一个腿断了,一个胳膊脱臼,二人还在打。由于二人都是极高的境界,其他人帮不上忙,有人靠近,又被弹飞,眼瞅着这二人是要拼命。不死一个,决不罢休。 “住手!” 亲王殿下还是很有面子的,别人伸手都拦不住,殿下的一句话就管用。 洪盾的胳膊脱臼,自己扶着地面,竟然自己接上了。可是张密的腿又断,他自己接不上。苏御带着他去太医院找最好的正骨太医。太医对张密说:你这条腿不能再断了,若下次再断,你也甭来找我,我接不上。 苏御估计,太医是在吓唬张密,可张密却认真了,发誓在骨头长好之前,绝不再打架。 “没想到劲……,呃,殿下……” “好了,别费事了。你还叫我劲锋,我听着舒服些。” “那不大合适的……” “不过是个称呼罢了。若你也叫我殿下,我就觉得没什么朋友了。而且,现在我与太后分属两派。我也不能总来看你。否则影响你的前途。” 这句话说到张密痛处,张密立刻变得消沉:“劲锋,不瞒你说。我与太后见过面。太后问我,若要我杀苏御,我去不去?我说,除了苏御,谁都行,宁死也去。然后太后就把我安排到司阍一职,还把洪盾安排到锦衣卫当监军……” 苏御叹了口气:“张兄跟我干……” “不!”张密一瞪眼:“忠臣不事二主,我张密不会离开太后。” 张密修炼的这个功法问题非常严重,他的瞳孔都有变化,目光变得越来越鬼气森森,看得人毛骨悚然,他目光横移,瞅向苏御。 苏御与他对视,看到的是死亡的气息,就好像面前坐的是一具僵尸,嘴角抽搐,他好像是要咬人。 但他并不是要咬人,还有眼泪流出,他抓着苏御的肩膀说:“我宁愿当司阍。我要让太后知道,我只忠她一人。可我托孤,不会托付给太后,还会托付给你。如果太后一定要我杀你,就是我托孤之时。” 第670章 姨娘驾到 苏御觉得张密神志出了问题,他这个状态已经不是人,而是魔。他能变成今天这个样子,有他自己的原因,也有犁万堂的诱导。他就好像一个吸成瘾者,越走越远,越陷越深。 愈发感觉犁万堂这个人神奇而危险。 “……或许张兄中了犁万堂的圈套。” “唉!劲锋不必劝,我心里有数。” 有些人就是这样,给他指出明路,他偏不听,非要往火坑里跳。更可悲的是,这种人并不少见。固执如斯,苏御也拿他没辙。 把张密送回锦衣卫,又见到洪盾。黑昆仑一身的奴才细胞,一见到亲王,本能的膝盖发软,再也不像以前那般挺胸叠肚趾高气昂。 他这个人似乎对政不是很敏感,照比张密都不如。作为曹玉簪的死党,本应该尽量避嫌,可他却殷勤地跑过来行礼。 他身材像个相扑,但心眼儿很小。面对小心眼的人,不能一味批评。轻描淡写的批评他几句,再鼓励他几句,最后问问他肩膀的伤如何。这些场面话说完,苏御就去见梅红衫。 梅红衫早就等在一旁,只是不知为何滞滞扭扭的,不像以前那般洒脱。 来到梅红衫屋里,苏御故作不悦:“降龙罗汉变了,变得不够痛快。有什么事能让你我产生隔阂?” 见苏御不悦,梅红衫更着急了:“本来第一时间就想找苏堂说的,可苏堂太忙,多次去府上找,都不在家。” 私下里,梅红衫一直称呼苏御为“苏堂主”,这样她觉得他们之间有两层关系,显得亲近。 苏御盯着她,不说话。 梅红衫站在那里,捏着手指:“我不想在锦衣卫干了。” 在梅红衫的屋里桌子上摆着一套铠甲,一看就是给女人用的,而且做工精细,甚至可以用精美来形容。苏御没问梅红衫为什么不想干,而是问:“这铠甲从何而来?蛮不错的。” “是太后送我的。” 梅红衫把得到铠甲的经过告诉苏御,而梅红衫之所以感觉别扭,是因为她先前带着锦衣卫去保护太后,事后才知道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 当她在城头上见到曹玉簪用刀架着唐灵儿脖子的时候,她就觉得自己把位置站错了。自己稀里糊涂的站到了苏御的对立面,为此深感内疚。 苏御欣慰地点点头:“红衫没让我失望。很好。” 苏御拍了拍铠甲:“把它还给太后,我送你更好的。秦王府即将开工,以后府里要有亲王卫队。男人在府里行动多有不便,也不知红衫愿不愿意去我府上,当个内卫队长?” 苏御这是在找噱头。国公府里,大司马卫队六百铁骑,清一色全是男人,也没什么不方便的。 梅红衫最女人的地方就是她很感性,心里一暖,立刻就答应了。 …… 太长公主赵媖真是个热心肠。 可是人的心肠太热,未必是一件好事。比如女人们就把“月事”叫做“大姨妈来了”。 大姨妈为什么讨厌? 就因为她们往往不把自己当外人,很容易就热情过了头。 而赵媖就是长夏公主的大姐,唐灵儿的亲姨娘。现在赵媖又多了一个身份,皇子御的亲姑姑。她还是皇族家威。这些头衔加在一起,真的是“大姨妈”二倍以上的效果。 建秦王府这件事与她八竿子打不着,可她却很上心。她说,等王府建成,要带着苏御去拜太庙,还要去皇族各家走动走动,串串门。本来还应该带着唐灵儿,可是唐灵儿大着肚子,那就饶了她。 “那曹玉簪真是气死个人,一开始说好的,建王府的钱她出。可昨儿我去找她,她又变卦,说道光坊里的王府她才会出钱。既然秦王要在清化坊建府,那就让唐家出钱。我说唐家穷得要死,哪有钱?她说,如今赵、孟、西门三家刚免了唐家两千亿债务,唐家有的是钱。” 两千亿外债,三家平均,每家免六百六十六亿。而唐家在西门家的外债一共才四百多,不够免的,西门氏又拿出二百多亿,算是补齐。可那钱根本没到唐家手里,就被曹玉簪截了去,说用皇室的债务抵偿。 唐灵儿把这些话告诉赵媖,赵媖骂曹玉簪鸡贼。 “灵儿,你少给我找理由。王府是非建不可的,而且还要快些才好,否则我心里总惦记着。怎的,你就想看姨娘着急?” 在赵媖的一再催促下,修王府的事终于提上日程。可抠搜搜的郡主说,郡主府不必大修大改的,就在现在的基础上,往后面延伸两道院也就行了。 赵媖去郡主府北面看了看,一条不是很宽的路,然后就是清雅小筑和沁香小筑。唐灵儿的意思是,把路截断,修上围墙,这就是第四道院。而清雅小筑和沁香小筑,就构成了第五道院。 看过之后,赵媖老大不高兴的走了回来:“灵儿,你怎这么抠?你爹你娘都是好大方的人,怎生出你这抠种来?你对别人抠也便罢了,对自己更抠,何苦来哉?” 面对姨娘,唐灵儿一笑道:“唐家负债累累,只能一切从简。我作为经济总督办,更要以身作则才好。” “不是刚免了你家两千亿债务吗?” “是啊,可还欠着两千多亿呢。” “我的天老爷,你家到底欠了多少钱?” “十年战争时,又赶上长安道大饥荒,唐家能坚持下来就很不容易了。” 赵媖想了想,还是觉得不妥,她要求把郡主府西边的南北向马路也围上,这里屯卫队正合适。这样一来,相当于横向增加两进院落,就凑齐七进。而且第五道院也变成了三个小筑,看起来才端正。 赵媖还要求,在第四道院给苏御建秦王殿。地方不够,就把三小筑的院子缩短一点。 “灵儿,你可别太抠了。这秦王殿,怎么着也得比你这霄凤阁高大才行。你别弄错主次。以后你是秦王妃,要保证亲王威风。那三个小筑你也要收拾一下,将来纳侧妃,那就是侧妃住的地儿。 你现在快分娩,我就不与你计较。等你生完,就该去给我侄儿物色侧妃。这选侧妃啊,还有不少说道呢。八字要看,性格要看,关键是要与秦王和你都对脾气。若是不对脾气,成天闹别扭吵架。哎呦,那可操心死了。 你看赵准,现在家里就鸡飞狗跳的。那西门王妃愣是把侧妃腿打断了。赵准恼火,就跟她吵。吵得可厉害了。一提起这事我就头疼。一会儿我还得去庚王府看看,我不放心啊……” 赵媖絮絮叨叨的说了一大堆,这些话说完,唐灵儿的脸色就变得难看起来。难看至极。赵媖还以为唐灵儿不大舒服,于是就走了,让灵儿好好休息。赵媖刚走不久苏御回到家,上霄凤阁书房。见郡主脸色铁青坐在那里,案头好些文件她也不看。 “灵儿怎了?” 小嬛过来,帮苏御退下绣龙袍,这才坐到榻上:“怎不说话?” 唐灵儿还是不说话,而是把皇族送来的名帖推给苏御,让苏御自己去看。苏御随便看了看,又问:“谁惹你了?” “你惹我了。” “哦,我惹你了。”苏御眨眨眼:“那一定是很大的罪过喽。”苏御指着自己的脚说:“一定是它犯了错,该打。” 随后苏御假装用力敲打自己的脚,却并没有把郡主逗乐,反而看起来更难过,不说话,起身躲到卧室去了。 苏御问林婉发生了什么,林婉说她当时伏案忙碌,没陪在郡主身边,而小嬛也这么说,她们建议苏御去问王珣。王珣死妮子到什么时候都是那副容嬷嬷表情,受老大委屈似的,复述太长公主的那些话。 苏御苦笑一声,去到郡主卧室,坐在郡主床边。 唐灵儿躺在床上怄气,转过身去,不看人。 苏御笑了笑说:“灵儿不要苦恼,纳侧妃的事不着急的。若你不喜欢,那咱就不纳便是。别人说起,你就说是我不要,不关你事。” 这话比灵丹妙药管用多了,她立刻转过身来:“说得轻巧。不纳侧妃,别人就说我不贤。就好像康王妃一样,那些年没少让人说三道四的。不过舅舅倒是一直为王妃撑腰,这才没让王妃难堪。怎的,你能像舅舅那样?” 又把“皇族楷模”康王赵棣拿出来说事,苏御笑了笑说:“不是还有冯瑜嘛,已办过纳妾礼。等王府建成,就让她去小筑住着,也算是纳侧妃了。有毛不算秃,这样就没人说你。” 唐灵儿叹了口气,坐起来:“她一个奴婢,怎能当侧妃?你以为选亲王侧妃是选小妾了?身份不够,也会让人笑话的。” “这么复杂吗?”苏御故作惊讶,忽而故作愤慨:“我不管!外面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就不纳,他们能把我怎的?这事我说了算,就把冯瑜弄回家充数也就是了。灵儿不必再为此事操心!” 第671章 慈主恶奴 感叹人生如戏,演技好不好,有时直接影响结果。 苏御抓住机会,声色俱厉慷慨激昂的一段话,让郡主很感动,感觉自己嫁对人了。可她并没直接让冯瑜回家,而是说,等王府建成,她要补一个隆重的纳侧妃礼。而且还要对外说,是她主动为秦王纳侧妃。 她这样做的目的,无非是彰显贤惠,堵住悠悠之口。可苏御已经很欣慰。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和等待,终于有了这个结果。之前所有的忍耐,在这一刻看来都是值得的。 翌日清晨 唐延带领工程队来到郡主府,十七公子情绪高涨,说要给妹夫盖一座顶漂亮的大殿。可苏御却说,一定要低于国公府里大司马正殿才好,毕竟唐振才是清化坊老大。唐延说,工程图已给老十八看过,他同意的。 苏御想了想,还是取来图纸看了看,原来就是大司马正殿的图纸。苏御说这不行,必须比大司马正殿矮,哪怕矮一尺也是好的。 唐延明白苏御的意思,点头赞许道:“做人当如秦王。” 苏御道:“安国公敬我一尺,我当还一丈。秦王这个称号已有些压人,我再不把王殿弄矮一点,就说不过去了。” 唐延保证地说:一定会把这话传达到唐振那里,但最后建多高,你就甭操心了。 …… 苏御去后殿见太后,因为太后要与苏御谈一谈京统八站的问题。她本意是想撤销八站,可后来想了想,还是决定再与苏御谈谈,争取合作。 “御弟啊,如今京统落到你手里,不为我所用,我很伤心呐……” 曹玉簪这人与唐振正好相反,唐振说话常常是开门见山,直接耍大棒亮刀子,可她不然,一定要先弄得云遮雾绕的。自以为很女人的说一大段话,才切入正题。 “……表面上看二王平分秋色,实则并非如此。康王是十个师,外加半个金吾卫。而贤王是九个师,外加半个金吾卫。康王多一个。” “……兵部尚书是康王的人。在招兵时,先供康王选,而那些体质弱的,甚至根本达不到征兵标准的,才会送到贤王的队伍里。而兵部军饷由我来分配,这样一来,康王所属军队会越来越强,而贤王越来越弱。” “……我现在并不担心皇位的问题,凭借康王支持,我坚信大兴皇帝做得很稳。但他稳,不代表我稳。这些话我已在信里与你说过一次。你那么猴贼,我相信你看得明白。” “……反正你也当不上皇帝,那你就帮帮我,把那四关让给我。” 曹玉簪的意思是,苏御让出四个京统站给她用,但明面上还要说那是京统。如果苏御不同意,那干脆咱俩都别想用,她要把京统八站全部废除。 苏御总结,曹玉簪这样做,不仅是她要渗透康王的军队,也是为了防止苏御渗透康王的军队。 现在曹玉簪和苏御的关系很微妙,虽分属两个派系,但并不完全对立。 曹玉簪认为,经过孟氏和西门氏的这次强烈表态,苏御已彻底失去登基的可能,除非大兴皇帝死了。如果是那样,曹玉簪也就死心,谁继承皇位都与她没关系。 除此之外,曹玉簪还认为,现在连贤王和唐振都放弃了,你苏御还能掀起多大风浪来?就凭第四师? 久经战阵的赵挺,带领亲手打造的钢铁第四师都办不到,你带着一群老弱残兵和一群新兵蛋子,就更办不到。 她还认为,现在贤王保持实力的目的,不再是争皇权,而是自保。因为他的儿子,没有一个能实现他大一统的梦想。退而求其次,他要支持有能力的侄子上位。可他想扶持张云龙,张云龙不想当皇帝。想扶持苏御,而苏御又不可能当上皇帝,那么他就死心了。 曹玉簪突然抹起眼泪来,悲苦道:“御弟啊,仁宗在世时经常夸你,说你是个奇人,不能当普通人来看。还说,只要有人对你好,你就会加倍对别人好。可嫂嫂对御弟不薄,御弟为何从不想着报答嫂嫂呢?” 曹玉簪戳中苏御软肋,就怕女人哭。但苏御并不会因此失去理智,琢磨半晌,才决定让出四站给她。这样苏御也能保住四个站,否则就一个也没了。这算是一次不可不做的交易。 曹玉簪高兴起来,还送给苏御一套龙袍。这套龙袍上的绣龙太大,有僭越之嫌,苏御不要。曹玉簪说,你自己做这样的龙袍,或许不大合适,但我代表皇帝送给你的,就不存在僭越的问题。 苏御收了,打算拿回家去烧掉。 曹玉簪叮嘱口气说:贤王年岁大了,身体也不好,说不准哪天就两腿一蹬。你应该趁他还活着,多跟他要几块虎符才好。否则将来你说话都不如张云龙硬气。 “贤王还有三个儿子,虽然赵鼎是个残废,赵锵性格懦弱,庶子赵起更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可贤王总要为他们考虑。若你自己不去争取,那些虎符可就都是他儿子的了,到那时你什么也捞不到。” 小寡妇嘴里的话,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说不准哪里就有坑。按她说的,就是让苏御去争贤王的家产。若苏御真的去了,说不准贤王就会翻脸。就算不翻脸,贤王派系里其他人也会讨厌苏御。 而且苏御有一个与曹玉簪不同的观点,苏御觉得贤王不会很快去世。有些人就是这样,看起来病央央的,可这种人且活着呢。 黄泉路上无老少,贤王和康王还不一定谁死在前头。 还有一点是苏御不认同的,苏御不觉得贤王已死心。在这次大规模将官更替当中,贤王选了九个孙子送到军队里历练。苏御发现这些孙子明显比贤王的儿子靠谱。 值得一提到是,贤王本来有两个好儿子,可惜抗胡战争时牺牲。否则岂能轮到张云龙和苏御。 发现苏御脸色不大好,曹玉簪不再说那些讨人嫌的话,而是开始聊家常。问苏御王府建得怎么样了呀?唐家是不是抠抠搜搜的?如果是的话,她可以出面说几句话。 苏御说,不用。 她又问:你和唐灵儿打算什么时候重办婚礼呀?你打算纳谁为侧妃呀? 苏御说,等灵儿分娩后再说。 曹玉簪不免得意地道:“且不说我有没有兵权,但我毕竟是太后。就比如这亲王家婚丧嫁娶的事,我说了算。我给亲王指婚,王妃没有资格拒绝,否则就是抗旨,我可以直接废她。” 这次曹玉簪还真不是吹牛,可苏御不希望别人插手自己的生活。生活的乐趣在于细腻之处,而不是大刀阔斧金石乱撞。 人就是这样,有奔头的时候才是最快乐的,而不是已经获得。一旦获得,却没有新的目标,人就会觉得空虚。靠曹玉簪拔苗助长,就把乐趣都给弄没了。而且强扭的瓜不甜,弄一大堆女人回家,把正室活活气死,那不是苏御想看到的。 当然,欧阳镜肯定不同意苏御的观点,但许洛尘会同意。有些人的乐趣在细腻处,而有的人活得粗糙一点,各有所好,弗论高低。 苏御这次来后殿,顺便把废婚书办了,可苏御并不打算拿给唐灵儿,想着分娩之后再说。随后去皇城口内侍省坐一会,却发现内侍省掌印太监姬凌云已被撤职。 不知二师兄被安置到哪。问小太监,小太监支支吾吾,装不知道。 童玉撸胳膊挽袖子,要打那小太监,却被苏御拦住。 苏御发现自己身份越高,童玉脾气越大。这也不难理解,就好像曹玉簪身边的曹小宝也是如此。 童玉天生小骨架,也不会武功,可他心气儿高。在郡主府他只害怕老貂寺胡荣,其他奴才他谁也不怕,包括王珣,他经常与王珣对着瞪眼睛,如果发现情况不妙,他就跑去找老黄。他知道老黄是王珣的克星。 他为什么害怕老貂寺?可能是因为常佑与他说过什么。常佑与童玉一起来郡主府,但他在郡主府存在感很低,因为老貂寺让他成天待在三院正屋里看守,哪也不许去。 老貂寺屋里到底藏着什么宝贝,常佑也说不清楚,总之他不敢去碰老貂寺的那些瓶瓶罐罐。据说里面有蛇。 …… 第四师文件每天送来京统,苏御就去京统批阅。 就说这校长不是白当的,一年的经营终见成效。尤其是最后一批离开军校的学员,对校长的崇拜溢于言表。听说校长担任第四师中郎将,他们宁当逃兵也要跑来第四师。这也是前一阵第四师吸纳逃兵的原因,苏御在给那帮人释放信号。 而且这帮人不仅军事素质过硬,还都会写字,大大增加了沟通的便利。 苏御每天都能收到几十封信,一边看信,一边做笔记,还会特别记住几个人名。看这些公文和信笺,就要花一个时辰的时间。都忙完,还要回家继续工作。苏御让户部把奏折送到郡主府小西楼。 其实苏御可以直接去户部看折子,又或者与那帮官僚面谈。可苏御偏不。此举的目的,就是保持距离感,层次感。该摆谱的时候摆谱,该下手的时候下手。 若都混得太熟,反而不好下手,那还怎么敲诈他们呢。毕竟现阶段养活第四师的钱,就指望从这帮官僚手里出了。若有御史来查账,就让这帮官僚挨骂,到时秦王千岁再出面解救他们也就是了。 刚回到郡主府门口准备下车,见唐小肥急匆匆跑过来: “不好啦,不好啦,冯瑜病倒啦。” 第672章 龙凤双胞 马车疾驰,来到东大仓门前猛的拉紧缰绳,两匹大骅几乎人立而起。 苏御跳下车,闯入主薄室,见冯瑜孤零零倒在木板床上,脸色如蜡,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原本俊俏的脸蛋竟变得难看起来,这俨然是将死之人的脱相表现,惊得苏御倒吸一口冷气。 急匆匆把冯瑜抱上车,刚要走,又唤唐小肥上车。冯瑜昏迷不醒,只能靠唐小肥诉说病情。唐小肥也离开,东大仓无法运转,留下童玉周旋。 “王爷,奴婢听说郡主肚子疼,疼一下午了。”唐小肥坐上车说了一句。 “哦,可能是快生了,但我分不开身,还是救冯瑜要紧。”苏御指道:“吴杀金,奔马开道。” 亲王卫队开道,快马加鞭闯入皇城口开设的太医院附院。轰隆隆的马蹄声把王太医吓得仓惶躲避,他以为又发生战事。 一群人找王太医,可算把他喊出来,小老头几乎是被亲兵们抬回来的。 要说这王太医也是个挺肉的人,这边人都快死了他也不着急,慢条斯理的观闻问切,这与他逃跑时的利索劲儿形成鲜明对比。 “我看没大事,就是吃错药了。” 真是庸医害人,冯瑜图便宜,找清化坊里的巫医看病,也不知巫医给她开了什么药,就吃成这副德行。来得匆忙,竟没带药方,派人回去取来。王太医在药方上扫一眼,就丢到一边去,随即老牛漫步似的去抓药,说能催吐。 等他把药熬好,已是半个时辰以后的事,撬开冯瑜牙关,灌了进去。 又过了三刻钟,不见效果,他又去抓药…… 看他那磨磨蹭蹭的样子,苏御甚至有些后悔来找他。可他名声在外,而苏御多次来找他都很见效,于是强忍着耐心等待。 从傍晚一直折腾到半夜子时,冯瑜终于醒来,吐了半盆黑水。 众人击掌欢呼,苏御赏王太医两万钱,小老头开开心心收下。 …… 亲王的车缓缓驶回清化坊,小美人病央央的倒在相公怀里,楚楚可怜,看着她似乎能看到浣纱于溪的病西施。 “相公还要妾吗?” “此话怎讲?” “相公现在是亲王了,奴婢不配……” 苏御笑了笑,紧了紧抱住她肩膀的手:“我刚与郡主谈过你的事,郡主说了,等秦王府建成就把你接到王府,还要纳你当侧妃呐。” 小美人的身子缩成一团,晶莹剔透的眼睛里似有星辰:“真的麽?” “当然是真的。” 冯瑜喜极而泣。 后来苏御埋怨冯瑜:“我给你的钱虽不算很多,但也不少,看病总归是够的,为何抠搜搜的去找那巫医?就是贪小便宜吃大亏,差点把小命搭进去。” 被教训,小美人嘟着嘴巴,低着头:“妾记得小时候娘就去找巫医看病,那时候巫医只要十个钱,这次妾找了一个要二十钱的巫医。是贵的呐。” “我的天,你还觉得自己挺大方呗?”苏御苦笑道:“以后再病,别找那帮家伙,这医术可是个大学问,那巫医连大字都不认识一筐,怎能信他们的?” “他说有土方,管用。” “还犟嘴。确实有管用的土方,但那帮巫医什么病都看,他什么‘土方’都有?我看他们就是拿‘土方’二字骗人罢了。” 冯瑜委屈的样子低头不语。 苏御伸手钩她下巴,让她抬起头来,咬了咬嘴唇,“让本王的心疼了一下,你说,这得用多少钱弥补?” …… “爷,您可算回来了!”甄巧巧站在门口,望见苏御的车,大老远就喊了一句。 见丫鬟着急模样,苏御探出头来,皱眉问道:“怎了?” “郡主生了!” “这么快?” 苏御刚回来就听说郡主生了个女儿,可郡主还在生,是双胞胎。此时郡主府里聚集好多人,都是来陪产的。苏御来不及挨个打招呼,就大踏步往霄凤阁走去。刚进大门就听二楼传来婴儿啼哭声,第二个孩子也生出来了。 孩子哭声洪亮,霄凤阁里传来欢呼之声。 “恭喜老爷,二胎是个男孩儿。” “赏!” 苏御登上二楼,掏出一袋子钱,也不知里面是多少钱,见人就给,稳婆、太监、丫鬟一人抓了一把,全是金币。 “开席!” 这位爷可能是兴奋过了头,大半夜的要开席庆祝,后来被人劝住。 老貂寺也在楼上,正满面喜色抱着女婴。他终于还是见到了第四代小主,从神农韩皇后、长夏公主、长安郡主,一直到这位婴儿郡主。 苏御走进屋里,见唐灵儿倒在床上十分疲惫。可她面露欣喜,正掀开襁褓,仔细端详男婴。要说郡主真是个重男轻女的,听说第一胎是女儿,气得拍床帮,随后把女婴丢给老貂寺就不要再见到。生了儿子,就放在枕边亲自照顾着。 “灵儿辛苦了……” “嘘!休要大声。” 夫妻二人攥着手,一起静悄悄地看着孩子。 刚出生的孩子一般都不太好看,满脸褶皱,黑乎乎的,像个猴子。可唐灵儿还说她儿子好看,对此苏御很难苟同。这男婴照比门外女婴差很多,女婴一出生就是白白净净,而且脸型像极了苏御,苏御很是喜欢。 这事传到国公府,唐振来到霄凤阁,听闻生得龙凤胎,母子平安,楼下传来安国公的大笑声。可他并没上楼,还把其他人一并带走,只说明天下朝再来看。 国公爷关心妹妹,不许外人打扰,让她尽快休息。可此时郡主兴奋得不行,哪里睡得着。本想让哥哥进来同喜同乐,可哥哥已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连他自己也走了。 八小姐唐韵和国公夫人樊氏一直在这里陪产,见一切安好,进屋说句话也都走了。 屋里只剩下老貂寺和几个丫鬟,苏御让他们尽早休息,却发现小嬛她们捧着一本书在计算着什么。 “己亥九钱,冬月九钱,十二日一两七钱,子时一两六钱,小王爷骨重五两一……” 原来他们在给孩子称骨算命,手里捧着的是前朝皇家玄师袁天罡的称骨歌。小嬛轻声念叨:“一世荣华事事通,不须劳碌自亨通,弟兄叔侄皆如意,家业成时福禄宏。嘻,小王爷命真好!” “咳,刚生出来就算命,也不怕忌讳。”老貂寺厉色而轻声的训斥一句,又道:“轮值休息去,今夜我亲自守着这里。” 虽是耄耋老叟,可老貂寺亲自守在这里,苏御反而是最放心的。想今世,能有几个是他的对手呢。 …… 连续生两个孩子,郡主很是疲惫,兴奋劲儿一过去就睡着了。可苏御却睡不着,坐在床头看着郡主和婴儿酣睡。 她一直担心死于分娩,现在心头大患终于解除,睡得也踏实许多。从一开始她就想要个儿子,如愿以偿,睡觉都挂着笑意。郡主算是踏实了,苏御心里也踏实许多。 这时听到窗外有异响,苏御轻轻走到书房那头,推开窗户向后望去,是老黄站在后院。问老黄怎不睡觉,老黄说,想看看孩子。 苏御招呼他上楼来。 男孩在郡主屋里,老黄走不进去,只能看看书房里的女婴。老貂寺抱着孩子不撒手,只让老黄看一眼。 老黄说,他已经给孩子准备吊筐摇篮。一开始跟王珣说放到郡主屋里,王珣说你做的破烂玩意岂能给王子用?后来王珣又花高价买一个,没想到一下子生俩,老黄的那个又可以用了。 “两个孩子,恐怕水供养不足,应该去找个娘才好。”老貂寺扶着摇篮说。 苏御点点头。 老黄道:“应该找个漂亮的。” 苏御笑了笑,没吭声。 王珣愤愤道:“你个老没正经的,竟说那样不着调的话来,只要规规矩矩身体健康就好,还看什么美丑?” 老黄一瞪眼:“你懂个屁!” 老黄还真不是胡说八道,娘一定程度上真的会影响孩子颜值。具体是什么科学道理,现在也没个定论,但事实确实如此。于是真的找了一个漂亮娘,是唐立孙子家的漂亮小妾,余氏。一月前余氏刚生孩子,房巨大,水过盈。 …… 翌日一早去上朝,虽然心情极好,可还是会有些犯困。 秦王家生龙凤胎的消息一出,好些人都送来祝福,曹玉簪在大殿上还提了一嘴,她自嘲的说:早先与唐灵儿指腹为婚,现在想来那是亲王之子,不合适再与大兴皇帝婚配。 今日早朝,只有一个议题与苏御有关,确定商业税改试点城市。这次唐振主动请缨,说先从长安道开始。唐振看过税改计划,对苏御充满信心。 苏御说,可以在长安先试,但维稳储备金要带去长安。曹玉簪只给三百亿。苏御说不够。 经过几番激烈争夺,曹玉簪说,先拿三百,若果然不够,再追加,今日暂不确定具体数目。 第676章 飞虎总参 承福坊 孟氏家族三老爷,襄阳侯孟郜,过八十大寿。 侯府门前人来人往,送礼的排起长龙,迎宾的管家、小厮、记账先生就十几个,大包小裹的礼物流水般送入库房,唱礼的小厮一个接着一个喊话,声音此起彼伏。送来厚礼的腆胸迭肚,礼物稍薄的面带愧色。 当然豪门家也有穷亲戚,就好像刘姥姥逛大观园一般,没带来什么像样的礼物,走的时候却捞到不少好处。而这帮人也不至于排队去等着唱礼的小厮喊出他们寒碜的礼品,只是哑悄的把礼物记在账房先生那里。 要说这襄阳侯孟郜,其人在各方面都很优秀,文韬武略不必多说,赫赫之功无需赘述,就好像当年唐氏门阀二老爷唐宁一样,曾在朝中当大官,在家族里当然也是举足轻重。 观老爷子生平,丰富多彩顺风顺水。对穷人来说“中年丧妻”实乃大不幸,可对富豪来说未必是件坏事。看他的家庭生活,十三岁娶明德公主,十四岁当爹,二十八岁那年公主驾鹤,续弦唐家姑娘为正妻。 这唐家姑娘正是唐皇后的妹妹,唐秋的姐姐,唐灵儿八姑唐茗。飞虎军总参将孟狠,正是唐茗所生,如今孟狠正值壮年,战功彪炳,飞虎军顶梁柱。 孟郜三十七岁那年,唐夫人也去世,续弦钱氏夫人,钱氏无子,于是为侯爵纳妾十八名,给孟郜生养儿女五十九个。 侯爵府里奴婢三百,好大一家。 当初唐宁过伞寿时,孟郜还曾亲自登门贺寿,感叹今时轮到自己过寿,年轻时的那些朋友已不剩下几个。忽而望见唐家四老爷唐炯带着唐氏门阀一众侄孙过来,孟郜起身相迎,共坐一榻。 襄阳侯府里大排筵宴,流水席不断,宾客满门。 “禀侯爷,太后娘娘派人送寿桃来了。” “是哪位公公来送?” “是曹小宝曹公公。” “快,给曹公公准备礼品。” 曹玉簪真的送来一颗大寿桃,而且只是一颗大寿桃,如果托盘也算礼物的话,那就再加个红木托盘。 寿桃巨大,好有半人高。可即便如此,顶天也就是半袋子面发起来的,能值几个钱儿?可娘娘的面子值钱,正所谓礼轻情意重,不过如此。老侯爷感觉倍有面子,喜笑颜开,给曹小宝的礼物,就价值十几万。 到了儿孙拜寿环节,儿子、儿媳、孙子、孙媳、女儿、女婿、孙女、孙女婿、外孙、外孙媳妇、外孙女、外孙女婿一大群,分几拨,还都是长长的队伍。 最后还有一群重孙、从孙女,叫喳喳一起跑进来,老爷子哈哈大笑,左搂右抱,喜欢得不行。 热闹礼堂上,飞虎总参孟狠端坐,浓眉虎目,颇有大帅之威。 …… “看这架势,只能后半夜动手了。” 楚无霸、齐锻钢带队来到侯府对面的酒楼,几伙人装作不认识,分别坐进包间,饱餐一顿,还请来歌舞妓人。 而镇山虎、老五、老七埋伏在侯爵府东北角一座道观之内。承福坊重佛轻道,道观里只有不到十个人,已被镇山虎所杀,大门紧闭,谢绝香客。 侯府里一名三十多岁的男子,名唤夏来宝,十二岁就在侯爵府当小厮,如今算得上一位侧院管家,忙里偷闲来到对面酒楼,找到楚无霸,低声说了一句。 楚无霸点点头:“只要他睡下,你就往东墙外丢一张手绢。” 夏来宝郑重道:“你们可盯仔细了,千万别错过。” 楚无霸冷哼一声:“别说手绢,就是一只飞蛾,我也不会错过。” 夏来宝道:“好,到时我会用弹弓把手绢打出去。记住,我们只有一次机会。毕竟府里人太多,而且……” “你废话真多。”楚无霸冷眼看着他:“滚。” …… 百姓早睡早起,而洛阳城里的贵族们,除非当官的要上朝,否则早晨起来得都特别晚。白天养尊处优,到了晚上却格外兴奋。已是子时三刻,宾客还未散去,而东墙外一直没见到有手绢飞出,看来是真的要等到后半夜去了。 他们在等,等飞虎将孟狠喝醉酒。 楚无霸等人依然等候在小酒馆里。 早已吃饱了饭,继续坐着,不喝酒,也不走,引得店里跑堂小哥一阵抱怨。防止被人察觉异常,楚无霸挥了挥手,齐锻钢等人一起挥刀,将店里的掌柜、跑堂、厨师等全部干掉。出手迅速,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 楚无霸的处世哲学中,能靠杀人解决的问题,从不考虑其它。他似乎喜欢这种下令杀人的感觉,能从中找到某些愉快之感。 一群人盯着东墙方向,突然一道白光闪现。是一张白色手绢包着小石,用弹弓射出,石头飞远,手绢在空中打了几个盘旋。手绢尚未落地,楚无霸等人已经冲出酒馆,面对几名颇显疲惫的侯府小厮,举刀便砍。 不得不说,楚无霸的武功相当不错。 想那时刚被萧宝咬掉一块肉,还能闯入红黑寺与“看门罗汉”屠彪战个平手。今时今日毫发无伤,更是骁勇异常。手中双锏挥舞,如流星,似闪电,噼啪之声过后,打得那帮看门小厮骨断筋折,脑浆迸裂。 一群人,旋风一般冲进侯府正门,刀砍斧剁,还有弓弦之声,侯爵府里霎时一片大乱。 很快杀进第二道院,侯爵府里才做出反应,冲出来几十号人,两伙人撞到一起,打得煞是惨烈。 …… “不好了,不好了,前面打起来了!” “有土匪,有土匪!四五十号人!” “老爷有难,大家快抄家伙!” 夏来宝闯入孟狠所在独院,见到孟狠的随身卫队三十人。他们都是千挑万选而来,飞虎军中精锐中的精锐,为首一名身材彪悍的铁甲卫队长听到喊声,竟岿然不动。 “快!都快点走啊!你们还在这里等什么!”夏来宝急切喊道。 卫队长沉声道:“我们的任务只有一个,保护总参大人。” 夏来宝情急骂道:“靠!这边好端端的,要你们保护什么?老爷那边都快被人砍死了!” 卫队长呛声道:“不管发生什么,哪怕是战旗倒了,没得到总参大人命令,我们也不会离开。” 外面吵嚷声惊扰到屋中人,这时屋门开了,飞虎将孟狠醉醺醺的站在门口,虎目瞪向夏来宝,眼睛发直,突然抬手指着夏来宝,道:“把他给我逮起来。” 为何要逮夏来宝,孟狠没做任何解释,而他的卫兵也不需要他的解释,蜂拥而上,就将夏来宝按倒在地上,卫兵身上都有绳索,出手干净利落,绑了个结实。 孟狠左右看了看,退到门后,又道:“十名弓手去后墙边看看,若有不速而持刀者,无需多问,当场射杀。” 训练有素的士兵急速而走,不久后听到后面传来喊杀声,飞虎将冷哼一声:“宵小之徒,在本帅面前也敢耍这鬼蜮伎俩。” 这时又有人跑了过来,也是侯府里的一位管家,郝来福。他见夏来宝喊人这半天没回来,他跑过来看看情况。等他跑过来,只见夏来宝被孟狠踩在脚下。 今天孟狠确实喝了很多酒,他们亲眼所见孟狠摇摇晃晃被人搀扶离开,现在看孟狠,也是目光发直,可即便如此,飞虎总参依然没有心神错乱。 他踩着夏来宝,正在问他是谁指使。 郝来福跑过来,跪在孟狠面前:“公子!快去救救老爷,眼瞅着顶不住了!” 说话间,郝来福从袖子里拔出短刀,刺向孟狠,却被站在一旁的卫队长一脚踹翻,见势不妙,郝来福在地上一滚,撒腿就跑。 卫队长迅速拉弓,一箭飞出,却见那人好似脑后长眼一般,提前做了防备,在地上一滚,躲过一箭,跳过围墙,跑没影了。 “不必追。”孟狠道:“都给我守在这里。” 孟狠冷笑一声,低头再看脚下夏来宝,却发现此人已死,嘴角流有黑血,掰开他的嘴,嘴里一股腥臭味道。 在孟家,不是所有嫡亲儿子都是有爵位的公子。比如在孟郜家里,只有长子孟衮和六子孟狠进入家族公子排名。孟衮是伯爵,而孟狠是皇封武功侯。按照梁朝的“推恩令”,除了三门阀老大之外,其他所有爵位,都是一代比一代低。 而孟狠的武功侯,是自己靠战功争取而来,是陈太后册封的三世爵。也是一代比一代低,侯、伯、男三爵结束,爵位就没了。 饮酒误事,即便是孟狠也犯了错。他放跑了那个刺客,而脚下的这个也死了。而且他又派十人去前院营救父亲孟郜。可这时,后院墙根冒出几个人来。他们挖地道而来。 这时孟狠身边只剩下十人。 这伙从地道里爬出来的人异常勇猛,一掌击出,竟能把铁甲士兵震飞出去。 铁甲兵不怕刀砍斧剁,只怕骑兵撞击和重武器闷砸,而这一掌的力道,就好似一击闷锤,并伴有湛蓝掌风。 第677章 孟氏分家 突然从地道里冒出三个蒙面人,身法极快,犹如鬼魅。他们进攻时游刃有余,而这帮卫兵却因铁甲厚重行动不便,反而吃了大亏。卫队长眼瞅着抵挡不住,失声喊道:“大帅快跑!” 战局不利,可孟狠并没打算跑,而是转身回屋,从墙上取来一把陌刀,飞身跳出,与卫兵们一同战斗。 “你们摆阵!” 飞虎将手中大刀上下翻飞,与蒙面高手战到一处。见大帅死战不退,卫兵更是血气上涌,被打倒的士兵费力爬起来,继续战斗。铁甲士兵摆成人墙阵,向三人逼近。 过不多时,刚跑去后院的弓弩手又跑了回来,见大帅被围,二话不说拉弓射箭。这群弓弩手真是艺高人大胆,竟往大帅身边射箭。那箭就好像长了眼睛一般,没伤到一个自己人。 见弓弩手赶来,三个蒙面人立刻撤退,翻墙而走。观三人身法,都是顶级高手,那一丈三尺高的围墙,好似平地一般。 孟狠一皱眉:“既然如此,还挖地道作甚?” 突然想到什么,将军虎目一瞪:“快跑!” “轰轰轰——” 三声巨响,火雷炸开,房倒屋塌。 …… 翌日清晨,秦王早早起床,亲了亲两个孩子,与郡主贴脸道别。殿下现在很忙,而郡主也不轻松,她要按照太后的要求,准备一场婚礼。 其实这次是亲王娶正妃,按理说应该秦王置办,可曹玉簪别出心裁地说:秦王那么忙,哪有时间置办这些闲事?你们孩子都有了,长安郡主也就甭把自己当外人,还是你来置办比较妥当。 郡主觉得曹玉簪这是没事找事。按照郡主本意,这场婚礼完全没必要办。也就是把赘婿婚书废掉,再办个娶妻手续也就是了,搞得那么麻烦干什么? 可皇室那边非要办,郡主也是没辙,而且作为皇室代表人,曹玉簪还送来一个金盆,这就是贺礼了。所谓金盆,也是青铜制成,并非纯金打造。郡主看着金盆就生气,咣当一脚踢飞,就好像踢在小寡妇脸上一般。 苏御一愣神,还以为郡主不小心踩了盆,扭头一看,郡主正面带苦色,瘸着一条腿走到榻上,坐下,伸手去取纸笔,刷刷点点写着什么。 郡主分娩过后,依然是发福之相。以前郡主好健美的一双长腿,圆而挺的部,现在看起来厚重许多。郡主的脸也圆了,越看越像唐朝壁画里的白胖贵族女子。 苏御耸了耸肩,下楼去了。 刚出霄凤阁就听说,昨天夜里承福坊出了大事。孟三老爷家里遭了匪,飞虎参将孟狠与恶匪搏斗,差点没命。 这件事闹得很厉害,现在孟家正在开大会,据说有分家的可能。 现在孟相正焦头烂额,据说安国公唐振早早就去到孟家当和事佬去了。不光唐振去,楚国公西门真森也去,据说皇族也有派人去。 苏御一阵苦笑,要说梁朝的三门阀真有点意思,平时勾心斗角你死我活,可一旦谁家里闹了事,还过去凑凑热闹,送送关怀。也难怪梁朝这个怪胎政体能维持这么久。 苏御想,既然没人特意来通知,贤王一定是派别去了,于是打算坐车去金吾卫看看。 现在秦王还兼任第三师(金吾卫)监军,手下贤王派系五卫要经常去照顾照顾。贤王推举苏御当摄政王,也不是白推举,兵部被康王势力控制,而那五卫缺钱,都要靠摄政王帮忙周旋。 可苏御还没走出清化坊,就见到贤王的人来传话,让苏御去承福坊看看。太监还强调说,康王已派庚王为代表去了,贤王这边也得表示表示,派个同等身份的人去才合适。苏御说,现在就去。 来到承福坊。 此时坊里一片大乱,孟氏家族没在相府开会,也没在祠堂,而是在红楼。苏御便直接去了红楼。 到红楼附近一看,楼外孟家人提刀举枪好有上千人聚集在这里,明显分成两派,估计一派是孟丹青的人,一派是孟狠的人,拔刀相向,怒目而视,似乎大战一触即发。忽而听到马蹄声,见是大司马卫队和御史大夫卫队赶来。 他们是来当和事佬的,很快把孟家两伙人分开。 平时见面就不忿的两伙卫队,这时却嘻嘻哈哈,或许这就是看到别人家的倒霉事,心情好的缘故。 大司马卫队长“豹头金刚”史进冲与御史大夫卫队长“小奉先”薛醉骑在马上,好心情地开着什么玩笑。 那薛醉果然不负“小奉先”之名,虎体狼腰,青头猿臂,观其项上,面似傅粉,剑眉入鬟,目似朗星,鼻如玉柱,口似丹朱,大耳朝怀,头戴一顶亮银冠,二龙斗宝,顶门嵌珍珠,光华四射。 有传言,薛醉本姓萧,曾认薛普为父,遂改姓。薛普曾是玄甲总督粮官,也是如今玄甲第十五师中郎将薛景山的父亲,金城驸马薛景云的父亲,唐府十二小姐唐媏的公公,第九师中郎将薛云的族伯。 后来薛醉为何离开薛家投靠西门氏,不得而知。 以前感觉唐振像吕布,可现在看来还是他更像,但唐振比他高级,苏御心中琢磨,唐振更像霸王项羽。 史进冲拨马归队,薛醉也拨马而走。 观这二人,恍惚间竟有见到张飞与吕布的既视感。只是传言张飞见到吕布就瞪眼,他二人今日倒不是那样。可也有耳闻,平时二人见面都是不服不忿,今日异常,估计是因为心情好。 苏御来到红楼,凭借亲王身份自然有座位。 或许是故意,孟家礼官把两位摄政王安排一处。苏御与赵准也不说话,就坐在那里听着。仔细看这两位亲王,怎说也是一个爹生的,真的有点像。都是白净面皮,头扎亲王紫金冠,稳稳端坐,颇有气派。 此时孟家两派还在激辩,听得出来,孟狠是在怀疑孟丹青,而孟丹青当然不承认。 既然到了这一步,孟氏分家势在必行,谁也拦不住。就好像当初清化坊一样,唐振与唐宁搞出东西二府,孟家想必也是如此。 一群人吵吵嚷嚷的,和事佬们不时说些话儿,劝慰双方不要太激动,都是一家人好好说话,云云。 “劲锋新掌第四师,感觉如何?”在他们争吵时,赵准轻声问了句。 赵准是皇七子,而他身前的哥哥们都死绝了。至于牧王,直到归隐还叫陈牧,所以没进入皇族排行,而张云龙也是如此。现在赵准反而是这一批亲王里的老大。 “尚可。”苏御淡淡的回了一句。 “劲锋需勤奋,咱们这批皇子,就靠你和云龙了。”说话间赵准瞥唐振他们一眼:“我们与三门阀之间,迟早有一战。” 赵准这句话着实有些出人预料。看来他挺悲观,而且他也意识到,康王不会把兵权交给他。康王才四十出头,再活十几年,大兴皇帝就长大了。在曹玉簪的教导下,只要那赵策不是个傻子,就不会太差。 见苏御不吭声,赵准叹了口气:“净是窝里斗,也不知何时是个头。不安其内,又何图霸业?孟家一乱,统一大业更是遥遥无期了……” 在赵准看来,不把三门阀铲除,永远也没有统一的那一天。应了那句老话,“欲攘外者,必先安内”。这句话出自宰相赵普给宋太宗的奏折。当然,梁朝人还不知道这句话,但意思相近。 苏御与赵准观点不同,苏御认为,不安内,也能攘外。 就好像司马炎统一三国,不也是有士族门阀存在。 晋朝的落寞,反而是司马氏八王之乱把国力闹衰,才让异族有机可乘导致大乱世。虽然这其中也不排除门阀搞事情,但这也只能说从司马炎开始,晋朝的皇帝就有些不务正业。当然,这只是苏御的观点。 孟家这次分家比较彻底,比唐家更有过之。唐家分家后,二老爷唐宁和唐振并没有撕破脸皮,叔侄见面还是客客气气,家族长老会也没解散。而孟家这次,连长老会都劈开了。 孟家有七名长老,孟丹青那边四个,孟狠这边三个,军队分权治之,经济也分开。成立南北二府。 军权具体如何分配,苏御没听到,唐振也没跟着掺和。其实孟家长老会分开,军权基本就确定下来。而经济分权,估计不会打起来,各位和事佬就纷纷退去。 苏御估计,唐振回家会第一时间把这个消息告诉唐灵儿。 洛阳七大商会,孟氏本来掌握其中五个,有号称商业天才的孟思勋一手把持。如今孟氏分家,想必孟思勋的权力必然被削弱。再想掌控五个商会,肯定是力不从心的。 唐家是否能借此机会抢来一个,那就看唐灵儿如何操作,还要看唐家有多少决心。估计西门氏、樊氏、钱氏、韩氏几财阀也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到时候商界一场纷争,在所难免。 “冶炼商会……” 第678章 好大个球 郡主府摆宴席,留有残羹剩饭,丫鬟们从中挑些好东西存到小厨房里。冬季寒冷,食物不容易腐败,倒是能多放上一些时间。苏御回到家,在厨房门口窥探两眼,说巧不巧,正见小管家唐翠偷摸吃猪皮。 怕被人发现,当然不会热了再吃,眼瞅着她把冻僵的猪皮嚼碎吞咽,苏御很担心她吃坏肚子,不禁心疼起来。 要说这帮小丫鬟,虽然穿着的都是苏御送的体面衣裳,可她们兜里没多少钱。平时都是省吃俭用的,还要照顾家里头。唐翠父亲曾经是一名百夫长级的小官儿,十年抗胡时牺牲。 按理说军烈属是有抚恤金的,可唐氏外债累累,穷得发不出钱来。即便有了钱,也是先安抚长安道几十万军烈属,而清化坊这边只能继续勒紧裤腰带。不过住在清化坊倒也有好处,能吃到大锅饭。 可生活不仅仅是吃饭,唐翠家里有一个哥哥,为了给哥哥娶媳妇,家里借了外债,唐翠每月赚1400钱,其中大部分都被娘要了去。 “又偷吃。” “噢!” 本来小丫鬟就心虚,苏御突然出现,吓得漂亮丫鬟倒吸一口凉气,一块猪皮卡在嗓子眼。见小丫鬟憋得脸通红,苏御已准备为她施用海姆立克急救法。 “咳!”她自己把猪皮吐了出来,吐到手里,可她舍不得扔,又放嘴里咽了下去,有些委屈地说:“王爷,小奴不是在偷吃,这些是奴才们攒的剩菜。” 苏御憨笑,说是自己误会好人了,以此为由,赏她点钱,以示安慰。 苏御当然是故意制造误会,就是图一乐儿,另外也是找理由补贴一下小丫鬟。 为什么不直接送钱? 苏御觉得没来由的送钱,会把小丫鬟惯出毛病来。当然,这只是苏御的看法。 恰巧小嬛端着餐盘走过来,躬身行礼,说这是给余氏增加的营养餐,剩下的不舍得丢,打算放在厨房里。 现在郡主亲自喂赵祯,余氏喂自己的孩子和赵糖酥。 那余氏好漂亮个人儿,还是个豁达的性儿,只要孩子哭了,也不分个地方,就将那球儿掏出来喂,经常害得苏御避之不及。 苏御没说什么,乐呵呵的走了。 苏御刚走,小嬛就指着唐翠啐道:“不要脸的小贱妮儿,又私下里跟王爷要钱,欺负咱家王爷软心肠的。” 唐翠呛声道:“你还好意思说我?全府上下,就你要得最多,你贼喊捉贼!” 苏御并没走远,两个小丫鬟也没故意避着苏御,如果苏御真的走远,她们反而不吵了。从苏御认识她们那天开始,她们就叽叽喳喳的,好像自有一番乐趣在里头。倒不像第三批小丫鬟那样,不服气就跑出去约架。 苏御没去霄凤阁,而是去到小西楼,取来那件曹玉簪赠送的绣龙袍。 无论曹玉簪是何居心,苏御都觉得她没安好心。几位亲王的绣龙补本来都一样大,曹玉簪偏偏给苏御弄个特大号的,看着就那么扎眼。 “老黄,去把这袍子烧了。” 说话间,苏御把袍子从楼下丢了下去。 老黄身法迅速,接住袍子看了看,有些不舍地道:“少爷,这好的袍子,烧了多可惜?” 这时唐翠小嬛走了过来,苏御故意大声道:“上面绣龙太大,我觉得不合适。” 唐翠眨眨眼,看了看那袍子:“这有何难?把刺绣拆掉,重绣也就是了。” 苏御又找到送钱的机会,笑了笑说:“那好,你拿去弄。记得是四爪龙,而不是五爪。否则我一穿出去就犯了僭越之罪。” 苏御从楼上丢下两颗银币:“这是买金线的钱,若做得好,另有赏赐。” 以前当附爵时苏御就大手大脚的,如今当上专管财政的摄政王,更是不可同日而语,感觉他就是财神降世。 可郡主还是那个郡主,她对钱的执着从来没变过。此时正在书房精打细算,要把婚礼的成本降到最低。 唐灵儿打心眼里觉得曹玉簪是在故意整人。反正这钱也不用她掏,她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就把好人给做了。当然,她还送来一个“金盆”。想起那青铜盆郡主就有气,恨不得走过去再蹬一脚。 现在那盆是专门用来给赵祯接屎尿的。能把太后娘娘送的礼物当屎尿盆,估计也就门阀郡主才能干得出来。 看出郡主心疼钱,苏御说:“这婚礼完全可以不办。” 唐灵儿看了苏御一眼,惨淡一笑:“曹玉簪已把话说出。若不办,就是不给太后面子。我不想因为礼仪上的事被她说三道四。” “灵儿不必苦恼,这事我去找她谈。”苏御看了看唐灵儿为婚礼准备的账本,实在是太精简了些,比纳侧公妃高不许多,苏御一笑道:“这些留给纳侧妃用。” 唐灵儿把账本抢了回去,连忙勾掉几笔。 苏御眨眨眼,没吭声。视线一转,又见到余氏掏出那球喂孩子,好大的球,好有排球大小。 其实太大也不好看,圆滚滚向下坠去。 …… 金吾卫性质特殊,尤其对康王和贤王来说。 如今苏御被贤王推举到金吾卫监军的职务上,就是让苏御管理好他们。说到底,还是保卫贤王安全。 苏御与赵亚夫把金吾劈开,如今苏御手下有曹人凤的右骁骑、赵起的右豹骑、李道的射生卫、吴兴的千牛卫和李甫全权代理的京统。 除了贤王庶子赵起之外,其它队伍都是特务在带队。苏御多次去检查工作,对特务们的表现都很满意。毕竟这帮人是千挑万选而来,头脑清楚,工作能力毋庸置疑。可贤王庶子赵起,就很让人操心了。 正如曹玉簪所说“烂泥扶不上墙”,这家伙很懒,而且很含糊,得过且过。在他的带领下,队伍松散,看不到凝聚力。这样的队伍带出去打仗,恐怕也就是道府兵的水准。 刚经历过赵挺叛乱,金吾卫减员严重,各队伍都在紧锣密鼓的招兵,而赵起却在等兵部给他送兵。现在他手下就三百多人,可他看起来是一点儿也不着急。 平时苏御看起来也不着急,那是因为苏御已经安排好替他着急的人。如今面对赵起,苏御不着急也不行了。 按照家族辈分,赵起还是苏御的堂兄,对别人可以厉颜厉色,可是面对赵起却不好拉下脸来。关键还是照顾贤王千岁的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否则他这样的人,早就被苏御踢出关键位置。 “哎呀,劲锋来了,快坐。” 虽是堂兄,可苏御身份比他高,他首先行礼,在礼节上倒是挑不出毛病来。 苏御没着急坐下,而是笑眯眯地道:“王兄好自在啊,真是令人羡慕。”说了一句,这才坐下。 交谈得知,因为赵起自由散漫,没少挨贤王骂。他自己也做出过努力,把家里两名稍有能力的小厮带来右豹骑管事。可两个小厮招兵半个月,就募来十七个人。这效率,简直是不能再低了。 把两个小厮唤来,苏御问他们,出了什么问题,导致效率如此低下? 小厮说,按照金吾卫的招兵规则,要求三代之内祖上在京畿道担任过七品以上官员,仅这一条,就严重限制招兵。尤其是在这刚打过一仗之后,参军的意愿更低。他们登门拜访去招兵,都招不来。 看得出来,小厮有些抱怨。这不是他们的本意,应该是赵起的意思。赵起的想法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苏御笑了笑说:“放弃这条规则,先把人招齐。若兵部来查,就说逐渐招合适的人更替。若兵部还纠缠,就告诉我,我去找兵部说。” 赵起说,一定照办。 简短交谈,苏御便离开。白展陪同苏御坐在车里,可他却从来不乱说话。反而是站在侧舆上的白瑭,掀开窗帘道:“王爷,您真的相信他们的话?” 白展立刻瞪圆眼睛,指着要骂,却被苏御拦住,苏御笑了笑说: “贤王的儿子,即便是个棒槌,我也要帮他把队伍带好。所以信不信不重要,关键是他们能否招来兵。若能,我就不与他们计较。若不能,就要先从那两个小厮下手。换成我的人,帮赵起把队伍搞起来。知子莫若父,赵起什么德行,他爹心里最清楚。而我这样做,也是在向贤王表态。或许,贤王也是在故意考验我。嗯?你们觉得呢?” 虎目青年眨眨眼,重重点头:“嗯!是这个理儿。原来这些道道儿都在咱家王爷心里,那俺就放心了。” “你给我站好了!”白展终于忍不住,把白瑭的大脑袋推了出去:“多嘴多舌,没规矩!” 他们虽然是堂兄弟,却走了两条完全不同的路,最终又殊途同归,都来王府效力。可以说白瑭是草莽出身,而白展是在宫里历练过的,特别在乎“规矩”二字。 苏御笑而不语,马车缓缓向皇城驶去。 第679章 羡煞旁人 长秋宫飞香殿 曹玉簪情绪不高地坐在榻上,怀里抱着黑猫。殿内空空荡荡,只有犁万堂躬身说着什么。待犁万堂说完,曹玉簪叹了口气,黑猫抬头看曹玉簪一眼。太后的手轻轻一挥,小猫一翻身落到榻上,慵懒地趴在手炉旁边。 曹玉簪声音低沉:“听姬凌云诉说过程,觉得他们已经尽力。这孟狠果然比西门祥和更警觉,身边卫兵更训练有素。连火雷都炸不死他,他可真是命不该绝。既然老天爷都不让他死,那我们只能从长计议。” “孟相那边……” “孟相已来找过我,可他没说难听的话,他心里清楚,我是在帮他。”曹玉簪说了一句,恹恹倒下。 犁万堂道:“秦王家两个孩子,是否还要抓来?” 曹玉簪想了想:“经过上次那事,唐灵儿变得警惕,不好下手,那就先等等再说。至于楚无霸那边,继续用钱安抚。这次虽然没成功,可他的表现可圈可点。至于他的建国梦,你就告诉他,公孙雄在云州以北给他建了座城。如果他要去看,也不要紧,我已通知公孙雄,把葛兰守捉城修缮一新。” “那奴才这就去办。” 公孙雄接到的命令是:修葺城墙,以备不时之需,埋好可引燃之火雷,待时机成熟,连人带城一起炸毁。若此法不可行,公孙将军可另行它法,斟酌办理。 曹玉簪的这个设想到底能不能实现,并不重要,关键是看公孙雄怎么布置。如果公孙雄觉得曹玉簪是在纸上谈兵,那他自然会有其它布置。总而言之,不可能真的让楚无霸建国。 曹玉簪坚信,把这件事交给战功卓着的玄甲总参来办,应该不难。 …… 苏御假模假样的弄了份奏折,准备去后殿见曹玉簪。官员们恭恭敬敬候在殿门口排队,而身穿龙补袍的秦王殿下直接推门而入。真是羡煞旁人。无不感叹摄政王之威风。 曹玉簪打开折子一看,就三个字:“免婚礼。”看罢,随手就将折子丢到一旁去,扬起下巴:“好心当驴肝肺,白送风光,你却不要。” 小寡妇就像吃了呛药似的喷话,慷锵有力,苏御也搞不大明白她因为什么心气儿不顺,总感觉这件小事还不至于让她发火儿,可苏御也懒得去探究。 太监把月牙凳搬过来,苏御坐下道:“皇嫂的好心,臣弟心领了。可是臣弟家里穷啊,办不起这么隆重的婚礼。更关键的是,婚礼繁琐而臣弟繁忙,担心因私废公耽误国事。” “好了,你别说了。”面对冠冕堂皇于公于私的理由,曹玉簪听不下去,一挥袖子道:“不办就不办,我也懒得管。说,找我何事?” 见小寡妇臭脾气的样子,苏御直言道:“安国公准备去长安,三百亿维稳金却没到位。” 曹玉簪冷哼一声,挖苦口气道:“是唐振要你来的?他就等着这三百亿好出发是不是?” 苏御摇摇头:“朝堂上商议过的事,实乃公事,不掺杂个人情绪。” 苏御这句话就相当于敲打曹玉簪,可小寡妇蛮不在乎,还冷笑一声:“以前我一直觉得你很开明,很多事看得通透。可现在我觉得你也有愚的一面。你就这样全心帮唐振,不觉得有何不妥? 你看你在朝堂上那样儿,明摆着帮唐家说话。可你不要忘了,你是赵家人。也不怕别人笑话你吃里扒外。也难怪孟氏和西门氏坚决反对你当皇帝。若你当上皇帝,还不得把玄甲军卖给唐振? 再说了,你这样表现,贤王也不会喜欢的。你说是不是?所以呀,你要听嫂嫂一句劝……” 她又开始了。 pua这个词儿是外国人的总结,而不是发明。事实上这东西从有文明开始就有。曹玉簪这种人,天生就会,根本不用教。 可她费口舌说了半天,却发现苏御铁板一块不往心里去,她也就没心气儿了。 小寡妇眯了眯眼睛:“喂,你说的,要在唐灵儿分娩后送我桌球?在哪呢?带来了吗?” 这次还真就被她抓住把柄,苏御憨笑道:“下次一定带来。” “你瞅你那含糊样儿,下次再忘,哀家要打你手板。” …… 最近京兆府接了一个大活,清洗孔雀大街的血污,并清理洛河水道。 浮尸倒是好处理,可那些穿戴铁甲沉到水底的尸体,就比较难处理。但难归难,事还是要办,而且军方还等着要那些铁甲。 府兵小头目韩韦负责打捞沉尸。 最近总有人来找韩韦,商量能不能把那些铁甲买走。韩韦知道事关重大,于是一口回绝。可不久后韩韦倒了霉,因为有人带着铁甲来找他,说他私售铁甲,还要去玄甲军总衙告状。 “除非你卖我一百套,否则我就去告你。怎么样韩头儿,答不答应倒是给个痛快话。” “你当我韩韦是光棍?有种你就去告!” 韩韦有些蒙了,不知那些铁甲从何而来。于是去找庚王诉苦,赵准想了想,一定是有人故意陷害。可再去找那人,却不见踪影,而且那些人也没去玄甲总衙告状。 韩韦一场虚惊,心道一定是贤王派系的人在搞鬼,后来他主动去找玄甲总衙,要求派人来监工。省得真的闹出事端来,自己就说不清楚。 而这件事的幕后指使,不是旁人,正是苏御。 很显然这件事没办成,可苏御并不懊悔。任何人做事,都不可能百分百成功。否则那就不是人,而是神仙。 看到机会就去试试,不成功就相当于没捡到便宜,反正也不吃亏的。这就跟搞女人差不多。愿意搞就搞,不愿意搞就拉倒。对脸皮厚的人来说,失败也是一乐儿。以前欧阳镜就是这样的。 …… 或许是受到苏御影响,郡主也在放权,把一些小事交给别人去办,不再事必躬亲。为此,她准备再招几个唐家侄子到霄凤阁听事。 为权衡各公子利益,唐灵儿打算从每个哥哥家里都选一个。 闻听消息,老态龙钟的唐立登门,要求唐灵儿给他孙子安排。虽然唐立已卸任长老,可怎么着也是唐灵儿的叔叔,老一辈的公子。于是唐灵儿就给了一个名额。 可这口子一开,其他人也来凑热闹,害得郡主这两日没少浪费口舌。 苏御回家时,唐灵儿已摆平那些事,最终确定十八个人来霄凤阁听事。她正在考察那帮侄子,挨个谈话。 这帮侄子都知道小姑脾气不好。那些还没被叫到名字的,正坐在一楼大厅,面色沉重,如临大敌。 到了年纪,总要面向社会,不可能总在家里当少爷。这帮衣冠楚楚的小伙子,也不都是玩物丧志的纨绔子弟。即便是纨绔,也会有自己的抱负。尤其面对家族事务,他们都是很认真的。 让他们去军队历练,他们怕死怕累不肯去,而文科考试又一塌糊涂。如今总督办姑姑要用人,如果再不来使把劲儿,那就真的成为无所事事的人,在家族里也被人瞧不起。 在苏御看来,唐灵儿是在选“监军”,这帮侄子的主要工作就是代替唐灵儿下去找毛病。但,他们不能在当场找毛病,只能用笔做好记录,回来与姑姑私下谈。 因为唐灵儿担心他们下去瞎指挥,反而破坏良好秩序。只有通过多次接触后,了解他们的能力,再安排具体工作。 苏御觉得郡主办事还是蛮谨慎的,于是不去掺和,而是来到小仓,翻看游凤涧送来的玉石。 苏御带走两颗,并在账本上做好记录,然后把玉石拿去后院交给老黄,让他随便打磨,还说要打造“黄记”品牌。 “老黄啊,你实话与我说来,心里是不是有相好的?是不是韩小娟呀?如果是呢,你就跟我说。我给你买房子,办婚礼,再给你们一笔养老钱。怎么样,好不好?喂,你倒是说话呀。” “少爷,老奴观这玉石可打造玉兔。一准好看。少爷快看,这上面还有一点红,就放在玉兔脑门上。” 老黄到底有什么心事,他要是不肯说,怎么问也没用。苏御能做到的,就是给他一些承诺。 一直到傍晚,郡主屋里的人才走净,苏御来到书房。把婚礼的事与郡主说了,她很满意,习惯性的拍了一下肚子。虽然孩子生出去,可肚皮还是有些鼓,她念叨着要减肥。 “既然咱俩的婚礼不用办,那就直接办侧妃礼好了。”唐灵儿手捧黄历:“这个月十八就是好日子。就这么定了。王珣,你通知下去,不仅是清化坊,道光坊那些人也通知到。还要让《唐贤社》大篇幅报道一下。一定要说这是我的主意。” 王珣梗着脖子道:“那是当然,若不是郡主的主意,谁也甭想来当侧妃。” 好你个王珣,现在你还没大没小的。苏御跳起来,揪住王珣脖颈,掐得她一阵乱叫。 第682章 郡主也显摆 由于金属的特殊性,朝廷很希望能像控盐道一样控制冶金。可冶炼行业与盐业不一样,毕竟冶炼的门槛比制盐高很多。如果控制得太严格,会降低总产量,最终影响国力。 于是朝廷退而求其次,允许商人开采、冶炼。 以铁为例,商人在开采之前必须获得官府颁发的开采证,还要把成铁数量如实上报官府。商人也可以售卖,但一定要缴纳重税,而且不可以卖给外国人。可如果卖给官府,就不用纳税。 如果卖得足够多,还有可能封官赐爵。 朝廷的制度是好的,是鼓励商人为国家制造更多的金属。可事实证明,只要有资本渗透的行业,一准都会变了味道。事实上没什么人卖给官府,因为掌握开采权的人,根本就不在乎那几个芝麻绿豆的小官儿。 国家制定的各种规则,无论怎样完善,都是有漏洞的。而资本就好像魔鬼的手,无影、无形、无孔不入。终于六大财阀和诸皇商控制住了全国的冶炼。而三门阀和皇商们凭借“天生”的优势,自然会自己生产金属,甚至生产钱。 万幸的是,由于勘探、冶炼技术落后,私造钱币也不会导致通货膨胀,因为造币本身就很费钱。如果买市场上的铜回家造币,甚至会赔钱。而有些人脑洞大开,把铜钱融了制造铜器。但如果被官府逮到,那可是犯法的。 “如今秦王掌管户部,而户部负责签发矿证。等他回来,我会与他商量。” 唐灵儿坐在榻上,与唐宽、唐典、唐延三位哥哥商量大事。 唐宽、唐典默契的对视一眼。因为从唐灵儿对苏御的称呼中,他们察觉到妹妹的变化。 心中不禁念叨:你瞅瞅,咱家小妹那显摆劲儿,“劲锋”都不叫了,改叫“秦王”,跟哥哥们还摆谱呢。 凭借唐家的军事实力,各位公子的心气儿那是相当高,虽然爵位上照比秦王低了两个档次。 比如邠侯唐宽去见庚王赵准,那也是仰着脖子说话。 “唐家要想在关内开矿,恐怕没那么容易。如果你的秦王强行给唐家办理矿证,他对皇族也无法交代。小妹不担心贤王也埋怨他?我曾听康王说过,曹玉簪之所以未能给唐家办矿证,就是因为贤王不同意。” 唐宽说了一句,随即笑了笑,考验人似的盯着唐灵儿。 唐典也笑了笑。 唐延不动声色。 唐灵儿不紧不慢地道:“我说过了,等他回来商量。我想他心里有数。” 唐宽笑着点点头,一抖袖子站起身:“如果能办下来,那自然是最好。如果办不来,小妹也别强求。哈哈哈哈。” 唐宽大笑着,挥舞大袖离开。随后唐典、唐延也走了。 本来唐灵儿邀请三位哥哥的时候苏御在家,只想着五个人一起商量。没想到苏御突然离开家,去给一个名叫东方小二的人摆官司。 唐灵儿经常看书报,知道这位万马书报社的主笔。郡主还发现这个人文风多变,而且提供的消息精准而大胆。她当然不知道那些文章都是“附爵十八贤”写的。 郡主蓦地好奇起来,皱眉咕哝:“这事与劲锋有何关系?” …… 大理寺卿冯钊,梁朝的青天大老爷,在苏御心目中就是包公一样的人物。 秉公执法,铁面无私。 要想从他手底下捞人,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一些寻常手段,诸如拿钱贿赂,或用亲王身份压制,干脆别拿出来使,省得丢人现眼。 苏御只能与他说内幕,讲道理,为这个“傀儡”主笔开脱重罪。另外苏御强调说,万马书报社的文章,绝大部分都是真事。 这句话倒是冯钊极其看重的,他说:既然是真事,那污蔑、诽谤之罪从何谈起? 可这案子是曹玉簪摊派,于是冯钊去找太后说这事。曹玉簪见冯钊又犯倔劲儿,连忙把案子转移到京兆府,要求京兆府尹张乙寿必须定罪。 苏御也是一阵头疼。 真不知是哪位大能把状告到曹玉簪那里,导致她一定要封杀万马书报社,并给主笔定罪。 现在必须把东方小二捞出来,否则他一旦扛不住,把这十八“贤人”给供出来,那可倒了大霉。 宁州驸马高良、安定驸马薛贵、襄乐郡马林家翰、乐蟠郡马龚焦等人面露急色,唉声叹气。 苏御也有些担心,因为该死的田敢非要要把苏御的名字带进去,否则也不够“十八贤”。明天纳侧妃的事已被抛到脑后,苏御连夜去到张乙寿家里,继续谈事。 张乙寿一听这事,呲着大板牙笑到不行:“哎呀,秦王殿下,您已翻身,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嘛。” 苏御苦笑摆摆手。 张乙寿又道:“至于东方旭,卑职会亲自来审,保证不打他也就是了。不过您最好还是提前去跟他说说话,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卑职也好与他在堂上对证。至于判刑的事,也好办。万马书报社停刊,资产没收,收归京兆府所有。而东方旭,判他个三年,让他蹲几个月,就把他放了。” 如果苏御不来找,这案子起步是十年,再有太后的严厉要求,那就不知道要判什么罪了。好在曹玉簪只让张乙寿判刑,并没说一定要重判。 张乙寿已经给苏御面子,但这个结果并不是苏御想看到的,苏御希望给东方小二判个监外服刑。换句话说,就是不用蹲监狱。 虽然张乙寿没做到,可苏御对此也能理解。不说别人,就是曹玉簪让苏御去办公事,苏御也不可能不给曹玉簪面子。比如曹玉簪让苏御押公车。 要想彻底解决这事,还是要去找曹玉簪。可是倒霉催的,明天是大朝,不可能在朝堂上说这种恶心事。下了朝,小寡妇会在后殿见她的八大干将和御史,那时候苏御再去找她说。 自言自语,提醒自己把桌球带去。 离开京兆府,苏御左右看了看。 今天这么大的事,十八贤首领田敢竟没露面,苏御不禁问道:“田兄为何没来?” 宁州驸马高良道:“不瞒殿下,自健今天差点就没命了呀。” 苏御一惊:“就因为这事儿?” 高良惭愧道:“不光是这事,但也有些关系。书报社被查封,自健心灰意冷,可他觉得趁书报社余威尚在,鼓足勇气去找南阳郡主请求纳妾,结果被郡主连打带骂,一时想不开就上了吊。差点就死房梁上了。” “哦…”苏御倍感同情地点点头。 后来一群人去监狱安慰东方旭,东方旭见大家都来了,心里踏实许多。听说审案时不会对他动刑,他更是放心。只说等着秦王殿下把他捞出。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云云。 为了办这事,苏御大半夜才回家。回到家时见霄凤阁二楼还亮着灯。郡主正倒在榻上,闭目养神,见苏御回来,便提起矿证的事。 苏御坐下想了想,道:“这事要去找贤王说才行。关键是要让贤王能捞到好处。要么是给钱,要么给铁。” “给铁,这样我们还能省些事。”唐灵儿很快地道。 苏御点点头:“土地税改后,又赶上丰年。现在各师都不缺粮食,我猜贤王更可能要铁。” 随后二人聊到商业税改上去。苏御说,这次针对各城市的垄断资本下手,动作也很大。除了京畿道,其它各道都会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比如张三垄断一个行业,那么张三再勾结官员,张三可以少缴税,官员吃得肥头大耳。导致国家巨亏。 这次税改,把张三抓起来,没收财产,把垄断行业分割“拍卖”出去。再把肥头大耳的官员抓起来,让他们拿钱买命。不要担心他们拿不出来钱,就好像多尔衮进京,一顿大鞭子下去,把那些在崇祯帝面前哭穷的人,打得拿出来几亿两白银。 感叹崇祯帝为了打仗,要几百万都要不来。 唐灵儿问苏御,谁是多尔衮?谁是崇祯帝? 苏御说,男贾人,你不认识。 这时男贾小公主完颜清跑了过来,歪头问:“我认识吗?” 苏御拉着孩子小手玩耍,岔开话题道:“中小士族这次就甭想好过了。但也不能赶尽杀绝,这次税改朝廷只要钱,不要命。还有京畿道三大财阀,他们是大士族,更不能下手太狠。若把樊氏、钱氏、韩氏逼急了,携巨款逃到别国,对梁朝打击很大。所以税改也会给他们一些补偿。比如鹿桥驿林场。” “鹿桥驿林场?” “对,已经内定给樊家。” “那他们一定会造纸。不过落到樊家手里,总比落到别人手里好。”唐灵儿似有所悟:“难怪前一阵樊家人总来找哥哥,看来也是听到一些口风。” 苏御点头:“压根就没瞒着他们,已经让他们尽快收缩触手,把分散全国各地的钱回流到京城。但这次税改,他们三家也是够受的,少说也是几百亿的损失。” 第683章 皇族三太 翌日一早,苏御准备上朝。唐灵儿叮嘱苏御说,尽量早点回来,下午就要办纳妾礼。 见唐灵儿若有所思的样子,苏御就知道她担心的并不是礼事本身,而是担心面对某些人。如果苏御不在家,她会感到独木难支。 苏御说自己会尽快回来,便贴脸走了。秦王车后还跟着一辆驴车,上面拉着一些打磨成型的木料。可大家却不知这些木料是干什么的。据说是送给太后的礼物,不能磕碰。 面向不到一周岁的小皇帝三呼万岁,然后皇帝被抱走,早朝开始。 在苏御看来,早朝就是吵架、骂人、扯皮、分大饼的地方。 其实绝大部分事,都能在各职能部门直接解决,或者在太后和两位摄政王那里解决。 若真的面临特殊大事,也不会拿到大朝上来说。太后、摄政王与三位国公,在后殿就能决定。 但凡能拿到朝堂上说的,一定是不大不小,而又牵扯各派利益的破事。比如今天要讨论江苏盐道观察使西门厚一案,首先是曹玉簪进行裁决,如果曹玉簪的裁决能让人们接受,那就通过,如果不能接受,就吵。 曹玉簪把大理寺呈送的折子丢给太监,送到西门真森手里,然后宣布,罢黜西门厚爵位、免去职务,并执行剕刑,刖其左足。 西门真森展开折子看了看,西门家族的这位逆子果然是有些不像话,以前他因为贪污被参,西门真森为他争取过,而这次他因娱乐消遣害死人命,铁证如山,西门真森终于不肯再为他争。 楚国公将折子轻轻一放,那折子立刻就被太监取走,送去大理寺,准备执行。 苏御这边,户部也有些事讨论,但没引发争论。 早朝结束,苏御就去到后殿。 听说秦王来了,曹玉簪说穿得太多,要回宫里换件衣裳。结果半个时辰过去,曹太后才扭着小腰来到后殿。借此时间,苏御把桌球组装完成。 要说这台球案子,三分打造七分组装,苏御对此倒是颇有心得。 曹玉簪一身红妆坐到榻上,宫女孙不媚端着一盘冻梨,捣成浆糊状,曹玉簪一勺一勺舀着吃。 苏御此来目的性很强,就是讨论万马书报社的事,也没瞒着曹玉簪,就把那帮附爵的勾当说你她听,希望太后网开一面。 可曹玉簪吃了半盘子冻梨,她也不吭声,放下玉盘道:“那桌球怎玩,你来教我。” 就说曹玉簪这人很有灵性,学什么都很快,她觉得这桌球有趣,不禁贪玩起来,愣是玩了一个时辰。而等候在后殿门口的一群大臣,她就好像忘记了一般。 打黑球入洞,又把白球捅了进去:“是孟相与我说的,说有一家凭小道消息走红的书报社,竟然超过官媒。”她放下球杆,叹声道:“孟相倒是没说一定要把那主笔如何。” 曹玉簪坐回到榻上,满意的样子点点头,端起茶杯道:“御弟有心了,送来的东西着实有趣,以后我倒是可以多动动筋骨。至于东方旭的事,我看你没必要那么紧张?不过一介布衣庶民。不判他,难不成还要判那群驸马郡马?” 苏御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臣弟与东方旭是华州同乡,颇有些交情。” 曹玉簪轻哼一声:“你休想骗我。当我不知,你也是那‘十八贤’中的一员?说到底,你还是担心这事毁了你的名誉。” 曹玉簪掸了掸袖子,有些不大情愿的拉长声道:“那好,嫂嫂我一心为皇族办事,岂能见到秦王名誉受损呢。不过书报社是必须关停的,否则我对孟相也不好交代。再说了,那书报社什么消息都敢登刊,今天的下场也是应得的。” …… 东方旭很快就被放了出来,一群附爵迎接功臣般把他迎接出狱。 本以为这件事就这样遮掩过去,却不曾想半天时间没到,也不知从哪个渠道把消息泄漏出去。据说这帮附爵倒了大霉。各家女主子大发雷霆之怒,把他们一顿敲打。 而这个消息也不出预料的牵扯到苏御,想必唐灵儿此时也会知道。苏御心中咒骂几句,没回家,而是去贤王府去拜见老王爷。 “侄,拜见皇叔。” “呃,劲锋啊,不必多礼,来坐。” 老王爷穿着一套白绒便装,倒在暖榻之上,看起来身体不爽。可他的脸色看起来并不差,只是听说腿上关节疼痛,故而行动不便。 “劲锋啊,听说你的第四师恢复很快?” “已有八千四百人。” “哦,很好,很好。不过劲锋不能一味求快,这选兵还是要选精兵。训练也一定要跟上才好。” “皇叔所言,侄谨记在心。” 在达喜儿的搀扶下,老王爷可算是坐了起来:“如今莫州的兵已被调走一部分,现在是云州三万、莫州两万、相州两万、郑州两万。剩下十一万,都在京畿道。八关八万,金吾卫一万,张云龙的第一师和曹圣的第二师分列洛阳东西……” 老王爷很喜欢聊军事,滔滔不绝说了一大堆,苏御饶有兴致的样子听着。 等他说累了,苏御提起铁矿的事。以前唐家私下联系过几家矿证到期的铁矿主,但新矿证一直没办下来。这次唐家希望与贤王合作,不知贤王想要多少? 贤王直言不讳地说,以前之所以不同意,就是因为自己捞不到好处。 既然现在有的分,当然会同意。他说要三成铁,用来武装他的部队,尤其是八关中的部队。 如今八关被二王分开,贤王派系的部队有轘辕关苏御的第四师、伊阙关赵锵的第七师、孟津夜霆的第十一师、旋门关沙君丸的第十九师。 原第十九师中郎将冯占庭,已被曹玉簪逮捕,一时还没处理。 老冯是功勋街出身,由于错综复杂的亲戚关系,总有人来找曹玉簪和康王说情的。更关键的是老冯去年就与曹玉簪有过联系,只是一直未能成行。 可谋反是顶级大罪,不可能轻易把他放了,一直关在监狱里,而且不允许探监。曹玉簪那人办事也不是很着急,估计老冯要遭一段时间罪。或许曹玉簪还在等,如果他熬死在牢笼里头,那才是最省心的结果。 闲聊一会,贤王说,会派个太监去唐家的矿场盯着点,省得唐家做假账骗人。苏御说,应该如此。 …… 苏御在贤王那里吃过午饭才回家,家里正在布置纳侧妃的事。而后院还在敲敲打打,建造秦王殿,此时王府里看起来很热闹。 听说冯瑜已被送去林家,认林家老太太为义母,还给冯瑜改姓林,就说是林家的姑娘。此时林家正在给义女梳妆打扮,准备大轿。 清化坊也有一条功勋街,也被叫做八大将街,这里住着的也算是三流贵族。 而这些事都是郡主的巧安排。 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瞒得过皇室。这不,太长公主赵媖,就带领一群公主登门质问唐灵儿。 太长公主说话有理有据:亲王家一正三侧,必须都是贵族出身,而冯瑜这般草民,最多算是个美人侍妾,岂能轮到她当侧妃? 唐灵儿不吭声。 二公主赵珺说:这般卑贱身份,生的儿子都别姓赵,更不能写进族谱,省得污了我皇室骨血,辱了我皇室门庭。 唐灵儿心里一动,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于是道:“既然几位姨娘这般反对,那就听您的,生孩子不姓赵。但纳侧妃一事已经公布于众,而这侧妃也是秦王答应过的。如今把事情办一半,却出尔反尔,也是有损秦王信誉。” 唐灵儿退了一步,以为能换到什么,可金城公主赵兴却道:“灵儿,你休要巧辩。你这般先斩后奏,可是不符合规矩的。这次若饶过你,那下次是不是还要这般糊弄呢?” 遭轮番攻击,长安郡主有些火了,眉峰上扬:“说到底是给秦王纳侧妃,由我和秦王决定。” 此时苏御还在楼下,好心情的与林婉闲聊,并不知楼上口舌交锋激烈。 不久后几位公主下了楼来,见到苏御,便呼唤过来,在一楼大厅围坐。公主们心气儿不顺,口气铿锵。 赵媖问苏御,到底是不是你的主意? 苏御说是。 这时几位姑姑七嘴八舌声讨起来,要苏御保证,以后不许纳如此卑贱的侧妃。由于苏御和唐灵儿这次的拙劣表现,三位老公主决定,亲自给苏御物色第二和第三侧妃,剥夺苏御的自主选妃权。 其实她们没有这样的权力,不过也别跟她们抬杠。惹恼了三位太公主,跑到太后那里去一顿絮叨,说不准太后就会下命令。 苏御敷衍她们说:好。 这时三位老公主才心满意足的点点头,但她们并没留下来观礼,因为侧妃档次太低,不值得她们一观。 听说这个结果,唐灵儿长出一口气,这次可算是熬过去了。 第684章 侧妃小屋 三位皇族姑奶奶要给秦王选侧妃的事已经传开。消息一出,贵族豪门纷纷送来名帖画像,也有带着姑娘一起来见公主的。 二公主和金城公主只是太长公主赵媖的帮腔,其实她们并不像赵媖那般爱管闲事,所以后来她们都把这事推给赵媖。 如今太长公主府里好是忙碌,面对几十份名帖画像,年过半百的公主殿下有些挑花眼了。用驸马詹玉林的话说:哎呦,看这个也好,看那个也喜欢,选起来可真累呀。 “玉郎,你休要在一旁说风凉话,快来给我出出主意。”赵媖手持名帖高声道。 詹玉林耷拉着眼皮道:“媖啊,你就消停会儿,你选了半天,最后不还是人家说了算?你最多也就是介绍,而不是钦定。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谁说的?”赵媖瞪眼道:“合着我这当姑姑的一点儿威严也没有了?我的话,他们都当屁听了?” “哎呀,我也没说什么,你怎就来劲了呢?”詹玉林苦着脸,无奈地道:“那好,我来帮你参谋参谋。”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和女人看女人的眼光是不一样的。男人看女人,能看到“一股劲儿”,而女人大多看不到男人能看到的那股劲儿。 詹玉林经常跟着太长公主走动,倒是认识许多名帖上的女子。而詹玉林没见过冯瑜,只是听赵媖回家之后气鼓鼓地说:唐灵儿给秦王纳了个试婚丫鬟。 詹玉林心想,一个试婚丫鬟能好看到哪儿去,再说还是唐灵儿给安排的试女。看来秦王确实被唐灵儿欺负得挺惨。 名帖从驸马的手上一个一个翻过,竟然见到“西门婉婷”送来的名帖,而她举荐的竟然是她自己。这可是有些出乎预料,哪有大姑娘自己举荐自己的,这种事恐怕也只有她能干得出来。 詹玉林仰头想了想,低声嘀咕:“还别说,婉婷姑娘又秀又飒,有那么一股劲儿。而且身份与唐灵儿相当,若能把她纳入王府,倒是能与唐灵儿抗衡一番。” “詹玉林,你嘀咕什么呢?” “哦,媖啊,你看婉婷如何?” “哪个婉婷?” “你十一妹家的。” …… 礼事结束,已是傍晚。 冯瑜抱着喜盆走进青竹小筑,东看看,西看看,到处都是相公给她准备的贴心小物件,小美人喜上眉梢。 虽然青竹小筑是三间小筑里最小的那个,而且还是西边,可冯瑜早已心满意足。 以前做梦都不敢想能给亲王当侧妃,还有自己的独门小院,而这青竹小筑坐落在秦王殿北面,王殿高大,遮住了霄凤阁的视线。感觉自己躲进安乐窝,这种感觉真的很好。 小美人喜滋滋坐在窗边,看着小院,还在琢磨种点儿什么花草蔬菜。 天刚黑,苏御单手捧着一只小橘猫,身后还跟着两名丫鬟。正是敢与史瑶约架的李晓、典洮,每个丫鬟都带了不少东西,看样子是给侧妃准备的日用之物。 苏御举头望向王府西北角望楼,有卫兵把守,放心许多。 将新买的三个金笑佛取来,让冯瑜挑选一个。苏御还强调说,这金佛是专门给侧妃准备的礼物。虽然金佛出自一名匠人之手,但终究还是有些区别,冯瑜挑最瘦的那个,如获至宝捧在手里。 苏御突然想起来什么,说去小西楼取些东西。冯瑜说她去取,苏御说你找不到,于是自己去了。 这时小嬛抱着包裹走进来,看着有些发呆的冯瑜一笑道:“咱也不知殿下侧妃应该怎样称呼,是不是也应该叫声娘娘才对。” 冯瑜缓过神来,嗔道:“就你贫嘴,叫得什么娘娘来,你要是乐意,叫我一声姨娘就算是抬举我了。” 小嬛凑过来,扶着冯瑜胳膊:“呦,这是怎了呢?怎么着也是殿下的妃子,哪敢乱叫哩。来,快看看郡主给你准备的新衣裳,是我跟郡主说的,你最爱粉衬蓝衣,今个都给你准备出来了。春夏秋冬各一套。都是上好的锦料。郡主说了,以后出门不能穿得寒碜,省得丢了秦王的面子……” 冯瑜咬了咬嘴唇,没说什么。 其实以前她说喜欢粉衬蓝衣,那是因为买不起更好的颜色。 这时听到脚步声,不久后红衣小袄的唐翡和绿衣小袄的唐翡从外面跑进来,见到那些新衣服,唐翠就说:“呦,这衣服真个好看。” 叹了口气又道:“唉,要说咱长得也不丑,你说咱怎就没那当侧妃的命哩。冯侧妃,您这衣衫什么时候换下来呀?不如把那件送我,我不嫌旧的。” 唐翠也凑了过来,笑笑道:“我喜欢那件襦裙,一准是送我的。对,冯侧妃?” 这衣服还没穿,就被这帮小妮子给预定出去了。冯瑜说,先别着急,等过了年,我送你们一人一套光皮股的,美死你们。 随后屋里爆发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 这时唐小肥忙里偷闲跑了回来,看着衣衫光鲜的冯瑜,白胖丫鬟眼眶发热。 冯瑜离开东大仓,郡主把王秀从造纸厂调回来担当主薄,而那王秀成天默默叨叨的,很是烦人,唐小肥心里难受起来。 又过不久,唐炯府上五少爷唐逊家妾室李多彩拎着小筐来见。 要说李多彩也是个命苦的,儿子明明是她生的,却被正室夫人抢了去。现在儿子管正室叫娘,却不认她。而她在府里备受排挤,本来就很瘦的小丫鬟,现在看起来更瘦了。 这次来见冯瑜,也没带什么像样的礼物,只是带来一筐鸡蛋。 见李多彩如此,姐妹们表面上乐呵呵的,可心里难受起来,不禁背后暗暗落泪。 这时苏御从小西楼回来,见小嬛躲在门后哭,不禁问她为何如此? 小嬛把李多彩的境况说给苏御听,苏御叹了口气说,日后去找唐逊谈谈。 苏御去小西楼,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取来一包首饰。并不是给冯瑜戴的,而是留在她手里,让她拿去送人。比如奖励这帮爱贪小便宜的丫鬟。 她们这批丫鬟从小儿一起长大,很是亲近。即便冯瑜成了侧妃,也不是很怕她。但第三批丫鬟却与冯瑜不熟悉,站在一旁不敢说话。 …… 要说苏御天生就是爱操闲心的人,也不怪别人都说他心肠软。 这不,他真的去找唐逊谈话去了。不过苏御也没严令什么,只说见到李多彩瘦成那样,心里怪不落忍的。还拿出两对金手镯,让唐逊拿回家去,送给正室夫人。 只要唐逊夫妇不是一对傻子,估计就会采取一些行动来回应这位亲王姑父。 后来苏御又去关心一下唐小肥。因为唐小肥犯了那次错误,现在她的工资比第三批小丫鬟还要低。苏御偷偷补贴她一点。还鼓励她说,再坚持坚持,迟早给你安排新岗位。 外面的事办完,还要考虑家里的事。 苏御担心冯瑜闷,给她安排两个小丫鬟,还有一只猫。可不知怎的,那猫与冯瑜不合,第二天就跑掉了。而两个丫鬟,也被郡主收回去一个。只剩下五短身材眉峰上扬的小丫鬟李晓。 冯瑜说,喜欢国公府里那样的小狮子狗。后来苏御去给她要了一只半大的小白狗,冯瑜欢喜地抱在怀里,亲昵称之为小白。 即便有了侧室独屋,冯瑜在郡主面前也是矮了不知几个档次。晨昏定省,伺候长辈似的伺候郡主。担心郡主心烦,不敢在郡主面前乱晃。除了吃饭,不敢来前院。每顿饭都盯着郡主,郡主动筷,她才动,郡主吃完,她就吃完,早早告退。 苏御觉得她吃得不踏实,问郡主能不能让她单独吃。 郡主说,邀她同食,是瞧得起她。若冷落她,才不唤她过来吃。 苏御心想也是这么回事,估计以后时间久了,她也就习惯。于是不再提这事。 晚饭后,苏御与郡主打桌球。这桌球比以前的那小桌球大得多,郡主甚是喜欢。叮叮咣咣玩得正开心时,太长公主府上锦衣婢坐车赶来,送给郡主一份名单,让郡主给秦王选侧妃。 郡主立刻就没心情了,把球杆一丢,上楼去了。后来还是苏御接待那锦衣婢,并收名帖。给锦衣婢三枚银币,目送离去。 苏御叹口气,低头随便翻了翻名帖,不禁一惊,竟见到西门婉婷的名字赫然在列。 “我的个神仙姥姥,她怎成备选了?” 眼珠一转,拿起笔来,给她涂掉。 刚要下笔,心想自己纯粹是多此一举。如果故意涂改,唐灵儿反而好奇。正说明这是苏御不喜欢的人,搞不好郡主反其道而行,非选这个不可。还有一种可能,唐灵儿一个也不选。 果不其然,郡主连名帖都不看,甚至埋怨苏御接下名帖。 看郡主那怄气的样子,苏御笑了笑,安慰她说,爱妃不必操心,本王替你担着。 第685章 美人憔悴 桑腊国前身是鲜卑人建立的吐谷浑,风云变幻,几代更替,这片山峦叠嶂的高土之地,终于落到桑腊王慕容坤之手。 那位野性十足的桑腊小王子,通关文牒上的名字叫古日勒,其实这只是他乔装商人的名字,而他本名叫慕容渠。 值得一提的是,生活在中原的鲜卑人,已不承认桑腊人是鲜卑人。 比如洛阳福善坊的公孙氏、独孤氏等,早已不与他们联络,并且明确划清界限,生怕与他们搅合到一起。所以慕容渠这次来洛阳也没去福善坊谋求合作,而是要与王孙赵旻合作。 …… 赵旻从酆亲王府地基下面挖出一缸金币,价值几亿,此前赵旻有心成立帮派,招募千人,杀入皇宫。 这就是他之前与苏御说的,要在三年之内办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之前双胞哥哥赵范和血晕妆小姑赵婴,不止一次劝他不要异想天开,可他都听不进去。 他认为,只要组织严密,就有可能实现壮举。他还说,平时宫门口就那么几个卫兵,如果我突然杀过去,他们根本来不及组织严密,我可以轻而易举杀入皇宫。 面对他的说法,苏御倒是想起了清朝嘉庆年间的几次刺杀,每一次都惊心动魄。 更令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当年天理教(白莲教分支)中的林清派教徒二百人分两小队,暗藏武器,潜入京城。 进城次日,有九十余人在陈文魁率领下,由信教太监张太、刘得财等引导接应,分别从东、西华门攻入皇宫,守卫皇宫的卫兵猝不及防,他们真的杀进紫禁城。要不是后来迷了路,他们还能杀进养心殿。 但那天他们杀进去也没用,因为嘉庆帝打猎去了。说到底还是太监张太、刘得财都是宫里不得势的边缘太监,平时不进内宫,所以才会迷路。而且他们的情报工作也有问题,竟然不知道嘉庆出去打猎。 也就是说,如果苏御知道赵旻的想法,并不会觉得他是异想天开。 可后来赵旻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因为他亲眼见到睿王与康王的皇城攻守大战,打得那叫一个热火朝天。赵挺的第四师那般精悍,都无法攻破皇城,看得赵旻心灰意冷。 当时赵旻买门票站在高楼看热闹,有豪横人与他抢位置,被他一掌掀飞到楼下去。 从七楼摔下去,那人当场摔死。 闹出人命,赵旻立刻躲了起来。 …… 通济坊小街,北一仓。 赵旻耷拉着脑袋,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拎着盛酒陶壶。又举起陶壶打算喝一口,却发现只剩下几滴,他将陶壶重重摔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 噪音引来远处一对男女的目光,并夹杂着咒骂之声。 不久后血晕妆少女走过来道:“你别成天这幅死德行,我看着就烦。若你还想恢复王族身份,何不直接找康王?” 赵旻醉醺醺的仰起头:“找康王?”苦笑一声又道:“一介草民,凭什么找康王?人家认识我是谁?康王府连看门的狗都不把我当人看,我能见到康王吗?” “我有义父(袁昆)给我的证据。”赵旻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丢给赵旻:“十六年前的那场大火,父王根本没死,只是毁了容,而康王一直秘密支持父王,就是义父从中联络。另外康王一定是见过你们两个的,虽然那时你们还很小,但他终究是知道酆王有一对双胞王孙。” 赵婴蹲下身子,盯着赵旻:“你拿着证据去找他,我相信他会认你。另外你这次去,还可以把慕容渠的秘密行动告诉他,并帮他把这群桑腊人干掉。桑腊人此来京城的目的是要捉闵家人。我想这对康王来说有用,也是你表现的机会。” …… 秦王已有些日子没来小街。 以前苏御经营各处私产,还帮着郡主经营小街,无非是为了赚钱。可现在秦王殿下何须如此呢。于是把自己的那些私产都交给李勋打理,并成立租赁商会。 而小街这边,则是全权交给上官夫人。 这也是苏御一直留孔吉在王府的原因。人家上官夫人也是一名富婆,凭什么给别人卖力气?可只要把孔吉留在王府,夫人就觉得是在给自己家人办事,心气儿很足。 现在上官夫人心满意足,觉得自己的儿子将来一定有出息。以前只是依靠唐氏门阀,可现在不同了,是给摄政王当义子,更是高了几个档次。 “我儿是秦王和长安郡主的义子,王府里长大,每日与国宾公主一起上学,听博士讲课,从此我儿便一跃成为贵族。” 此时小街上的人都知道,上官氏是秦王照着的女人,而巷间传言逐渐变了味道,就说上官氏是秦王的女人。 对此说法,上官氏从来不去反驳,她觉得值。 还有更恶心的传言,说孔吉就是秦王的私生子。这种说法,唐灵儿都懒得去想,就知道是谣言。可巷间就是这样传说的,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关键上官氏从不反驳,就好像这事被坐实了一样。 “一个寡妇人家,若真被亲王看上,没什么丢人的。别人想,她还没那个福分。” 上官夫人坐在孔雀楼里,与前来串门的三夫人闲聊。这位孔家三夫人有些后悔,当初没与苏郡马经常联络。现在人家飞升亲王,再联络,是不是有些迟了呢? 上官夫人只是絮絮叨叨说些不疼不痒的话,她可没心思帮三夫人什么忙。毕竟资源有限,如果给三夫人创造接近秦王的机会,相对来说自己的机会就少了。若不是碍于情面,早就把这三夫人撵出去。 其实不只是三夫人,最近好多孔家旧人都来找上官氏,上官氏都用一些话搪塞过去。总而言之,你们甭想把儿子送去秦王府抢我儿子的好处,没门。 其实也有人去找大夫人韩氏,可韩氏与上官氏想到一块去了,也不肯帮忙。感叹这一对儿曾在孔宅大打出手的夫人,在这方面倒是保持一致。 韩夫人当然是为自己儿子孔祥考虑,可最近孔祥正上火呢,听说义父是亲王,是陈太后所生。天老爷,之前去盗挖洪陵,岂不是把干祖父和干祖母的坟给刨了?而且还刨了两次…… 不过上次去秦王家里庆祝龙凤胎时,没发现义父生气。这倒是让孔祥踏实一些。不过这个心结算是种下了,孔祥一直想送义父一份大礼,把心结打开。 这不,三夫人刚走,孔祥就跑来孔雀楼,想找姐姐孔婷说说话。在一楼见到二夫人,于是行礼道:“二娘吉祥。” “孔祥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事找你商量。” 上官家虽然不是贵族,可也是几代富商,与贵族多有来往,也有姑娘嫁到二三流贵族中去。通过各种渠道,上官氏也听说三位皇族姑奶奶在给秦王选侧妃的事。这时上官氏就想,能不能把孔婷也举荐过去呢? 虽然机会不大,但也不妨一试。另外上官氏知道,皇族俸禄其实并不高,虽然他们住着高门大院,可如果不善经营,其实过得还不如富商。 上官氏本质上是个商人,她想问题也从商道考虑。她觉得,只要钱给得够,说不准就被提名。 “只要被皇族提名,到时正妃选谁都是选,我倒是觉得更有可能选认识的,相好的。婷儿与郡主一向亲密,若见孔婷被提名,八成就选上了。” “嘻,二娘竟然与我想到一块去了。”孔祥喜道:“我此来,就是为这事。若姐姐能嫁到秦王府,那可是我们孔家烧高香了。” …… 那人已经好久没来看婷儿了,独居一室的姑娘心里苦,每日倚窗而望,不见车马人影,每每失落坐回榻上。 或许没超过一个月的时间,可每一天对姑娘来说都是煎熬,只觉得过去好久。 看来,义父成为摄政王之后,已瞧不起这草莽之家的女子了…… 愁怀满腹,美人憔悴,姑娘眼瞅着消瘦下来,更显得姑娘傲骨清风,仙气飘飘。 突然听楼下有男人说话声,好是熟悉,竟是孔祥来了。姑娘恹恹的往楼下走去。忽而听清楚他们说什么,姑娘的心砰砰乱跳起来。 如今有二娘和大弟做主,愿出巨资,买通太长公主殿下,给孔婷提名。 正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怎知一定不成呢? 孔祥准备一亿钱,二夫人出三千万,带着孔婷去到太长公主府。 可她们连府门都进不去,没人接应,干脆用钱贿赂。 好不容易一路贿赂到公主殿下面前,一听说是这事,太长公主勃然大怒,高声骂道:“我侄儿乃是龙种,岂能娶狗女呼?给我滚!带着你们的臭钱,给我滚!” 姑娘小心翼翼,满怀期待,却换来一顿臭骂,感觉脸皮被人撕尽了。一口恶气出不来,回到家里,关上门,取出白绫,换上一身孔雀长袍,投身悬于梁上。 第687章 秦王登雀楼 孔婷献香身(下) 清晰记得欧阳镜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的大孙儿绝不能是伎女生养。 洪亮声音犹在耳畔,他的宝贝儿子就把七个伎人的肚子搞大。当然现在还无法确定她们生的是男是女。但苏御认为七个孕妇都生女儿的可能性很小。 欧阳庆领着一群漂亮孕妇管秦王叫爸爸,苏御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要说苏御这人本质上也是一个爱玩爱乐的人,换做别的亲王,被一群伎人堵住去路,或许早就火了,可苏御没有,而且还掏出随身携带的首饰袋,每个伎人发一件小礼物。 随后一群人欢送爸爸去孔雀楼,还预祝秦王多子多孙。 在他们心目中,孔婷姑娘老早就是秦王的人了。 …… 苏御来到孔雀楼,先与上官夫人聊了几句,这才知道事情原委。 上官夫人忏悔模样跪在秦王面前,说是她害了姑娘: “婷儿父母双亡,妾便是她的长辈,欲做主,将她献给秦王。听闻太长公主正在为秦王选妃,妾便带着婷儿去了。可惜妾高估自己,结果被太长公主轰出门去。妾与孔婷,虽是卑微平民,可也是要脸的人。恶言恶语,对我们来说便是杀人的刀。那时妾心里比婷儿还难受,也有一死之心,却舍不得年幼的儿子……,怎忍心让他六岁年纪就父母双亡,孤苦伶仃……” 上官氏抽噎起来,苏御静静地坐着,她哭了一会又道: “婷儿从小儿就是最懂事的,虽要强,但从不为难人。有什么事,只跟自己较劲。妾看得出来,婷儿心里早有殿下,可她碍于情面,从不主动说的。难得鼓足勇气随妾身一起去被人审视,却遭羞辱……” 苏御没有埋怨上官夫人,而是道:“虽有些不妥,但夫人也是好心。只是苦了丫头……” “妾恳求殿下,就收了她,否则婷儿熬不过去的……” “嗯…,此事再议。” 还以为孔婷病得很重,苏御轻轻走上楼,丫鬟却被上官氏唤走。 苏御走进屋里,见姑娘倒在病榻上。她双手攥着被头,把脸蒙在被里,不肯见人。苏御坐到榻沿,伸手去掀,姑娘的手攥得更紧了些。 姑娘手指长白细腻,苏御伸手在她手上拍了拍,她还是不肯松手。 孔家大姐儿是要脸面的人,此前一直把话藏在心里,便觉得可以面对。而如今自己主动送上门去,却被人骂滚出去,姑娘觉得没脸见人了。 既然姑娘抹不开面子,苏御便松手,坐在榻上轻笑一声:“咱也不知这是怎的,越大还越懒了。太阳已老高,还猫在被窝里不肯起。父王来了也不见,恁的失礼。” 过了几个心跳的时间,姑娘依然藏头被下,委屈而又倔强地道:“不,婷儿没有父王。婷儿的父亲是‘山西绿林人’,名硕,字撼山。” “哦,是绿林人,那你父一定是山大王喽?” “比普通山大王还要大。” “既然如此,那一定是个大土匪头子。这还了得,本王震怒,要逮捕他,还要逮捕他的女儿。” 说话间,苏御伸手抓住姑娘肩膀,几乎同时她掀开被子,迅速钻进苏御怀里,抽噎出声。 虽然她的脸在苏御视线中一闪而过,可还是见到姑娘憔悴许多。 她的身体迅速变热,变软,几乎是瘫倒在苏御身上,而她的手搭在苏御脖子上,用力揉捏,就好像她想抓住什么似的。 当姑娘的身躯变得发烫时,感觉她呼吸都是热的,苏御伸手在她的腰间揉了揉,她便浑身颤抖起来,口鼻之中不受控制的发出之声。 “不求进入王府,只消义父常来看看婷儿便是好的。若婷儿有了孩子,便养在孔雀楼里,也无怨无悔……” 她突然变得坚强起来,挺身而起,咬住苏御嘴唇。 …… 回忆中,姑娘的身子很香。 紧致,富有弹性。 在苏御认识的女人中,孔婷的身材是最好的。个子高,骨架均匀,若是拿到后世,一准是平面模特的标准身材。那两条腿随便一搭都是风景。 送给孔婷一颗金笑佛,苏御说这便是定情信物。 “记得不许弄丢了,否则将来不认账的。”伸手在姑娘下巴上勾了一下。 姑娘娇嗔几句,把那金佛贴身放着。 苏御提醒她说:这是送侧妃的礼物,冯瑜手里也有一个,此时正当项链吊坠呢。 姑娘想了想,又把金佛放到枕旁小木匣里,锁好。 姑娘看起来心满意足,再一次腻在苏御身上不肯撒手,直到苏御说,要去后殿见太后,她才恋恋不舍的挪开。 …… 离开孔雀楼,秦王心中泛起负罪感,而且逐渐加重,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来。不禁心疼家里的两个,尤其觉得对不起郡主。回忆刚才,也是一时兽性,又给自己增加业障。真不知还要多久才能消除。 不禁感叹一句:“麻烦都是自找的。” 将冯瑜带回家,用了足足一年半的时间。但冯瑜那事,郡主全程都知道,不算瞒着她。可这次显然是背后下手,要是被郡主知道,一准气个好歹。 怎么才能让郡主不生气,还把孔婷带回家,这可真是一个相当有难度的题目。苏御不禁皱起眉头。 如果真的按照孔婷说的那样,只是多来小街看看她,又觉得太委屈姑娘…… 尚无思绪,马车就到了皇城口,苏御觉得今天去皇城的路特别短。从端门进入,直奔后殿,曹玉簪正在接见她的八大干将,据说正在讨论重大事宜。 曹小宝守在门口,见到秦王,小跑迎上来,请求秦王通融,稍等片刻。 苏御也不着急,便坐在耳室,静静等候。突然想起那份名单来——就是太长公主给唐灵儿列的侧妃备选名单。 至今为止,郡主也不肯看,这时苏御就想,如果偷偷把孔婷的名字加上去,那会如何呢? “这里面有三个问题……” 苏御琢磨,还是去太长公主府,请求姑姑加上一笔。这样自己就没什么责任了。 若能实现,苏御就对郡主说,我已将名帖送回太长公主府。可是呢,姑姑很生气,又让我把名帖拿回来,而且勒令我必须选一个。若灵儿不选,就让我自己选。可本王心疼爱妃,还是想与爱妃一起选,那么爱妃想选谁? “现在名单上有十个名字,从中选两个……” “如果去掉一半,变成五选二……” “郡主会不会选孔婷呢……” “若不选,她会不会再反问一句,这孔婷是怎么回事?她也去太长公主府报名,是上官夫人的意思,还是孔婷自己的意思?我对她那般好,她竟谋我夫君?” “……这会不会激怒郡主,派剑客痛下杀手……” “她还会问,孔婷出身虽不卑微,但她并非贵族,太长公主为何会把她的名字列在其中?” 想问题就是这样,越是关心,越是急躁,越容易钻牛角尖。 相反此时退一步,才能看得更全面。可现在苏御已经钻了进去,越发觉得问题难办。 而这时后殿传来消息,太后与八大干将见面结束,请秦王入殿。 苏御整理思绪,去见太后。 曹玉簪看起来心情很好,有些慵懒地靠在榻上:“这次御弟施展雷霆手段,收获颇丰。而我正打算效仿御弟,对各道进行一次突击检查。我已派遣专员,带领军队前往。我想不久后,能带回来很多好消息。” 苏御点点头:“此事非钦差大臣不能办到,太后果然英明。” “钦差大臣?”曹玉簪觉得这个词儿挺新鲜,可她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词,笑了笑说: “与御弟谈话,总是能让人耳目一新。哦,对了,昨天晚上,太长公主协二公主和金城公主来找我,与我聊了很多。他们说长安郡主不守妇道,不诚心为秦王纳贤良侧妃,破坏皇室规矩,当罚。” 苏御没吭声。 曹玉簪又道:“太长公主还说,唐灵儿纳了个丫鬟当侧妃,她越想越气,所以有心废掉那个侧妃。” 苏御无奈地摇摇头道:“太长公主管得实在是太宽泛了些。” 曹玉簪冷哼一声:“是这样吗?” “我觉得是。” “可我觉得不是。太长公主维护礼仪,实乃皇族一大幸事。而我作为太后,当然更要维护礼仪,也要拥戴维护礼仪的人。” 后殿还没修好,坚固的正梁上头,斜檩棚顶上,镂空般的一个大窟窿。如果下雪的话,直接就能下到曹玉簪的大脑袋上。可即便如此,曹玉簪还是要在这里见宾,也不知她是怎想的。 后殿寒冷,曹玉簪抱着手炉坐在那里,像个佛似的安详。 苏御瞥了曹玉簪一眼,突然说了一句:“我要向康王学习。” 这句话差点让曹玉簪笑出声来,她放下手炉,指道:“你可真行,竟让我无以反驳。那好,你自己去找太长公主说,只要她能同意,我倒是耳根清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