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匹夫》 第一章 少年 “阿耶,额饿了。”少年王恶摸着咕噜直响的肚皮,在床上辗转反侧。 王恶今年十五,眉清目秀。 老话说得好,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王恶的饭量也颇大,自然饿得也快。 王恶之所以名字叫恶,不是因为他长相凶恶,而是因为他出生于端午,古之恶日。 “忍着,甭翻来翻去的,过几日收了麦子,你可以放开肚皮饱食一餐。”资深庄稼汉王老实躺在床上抠了抠脚丫子,一股浓郁的豆豉味迅速散布在不大的茅屋里。 家里还有点麦子,却至少要维持十日的生计,十日后麦穗才会变得饱满,才可以下镰收割。 按律,连永业田加口分田,王老实应该有八十亩田地,但是,即便是战乱终止的年代,人口锐减,又真能足额分到如此多的田地?别逗了,蓝田终究毗邻长安,小王庄就有近百户人家,能分到四十亩已经是官吏们大公无私了。 少年王恶灵魂里,还有一个来自后世的不安分的思维。 诶,要是能弄到玉米或者土豆种子,混一个“苞谷侯”或者“洋芋侯”该多美! 就这么死扛着饿是扛不住的,王恶看着外面毒辣的日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背起自己的小篾篓子,戴上斗笠,往河边走去。 “去河边?等额。”足足高出王恶一个头的王虎看到王恶的身影,急忙跟了上来。 王虎与王恶其实是同龄人,这年头也没有正大饲料啊,咋有那么大个头?按后世标准算也得接近两米了?王恶百思不得其解。 一边往河边走,一边摘了些酸李子哄嘴。 这年头的李子,一颗就能酸得口水直流,环保得过分,一点甜味末有,虽然不要钱,可你怎么地也吃不了几个,牙受不了。 篓子里一柄短刀,这是出门的标配。 这年头,豺狼虎豹不需要保护,蛇虫也不少,出门不带家伙,就等着当饲料罢。 “是不是家里没粮了?要不,额偷点家里的粮食过来。”王虎这是真心实意的想帮忙,以前也这么干过,自然是被自家阿耶一通胖揍——王虎家家境虽然略强一些,可哪家不是在温饱线上挣扎? “不成咧,你耶会揍你,额阿耶也不会要。”王恶拒绝了这个馊主意。“还是下河淘点鱼虾实在。” 王虎略微脸红。 别看王虎个头大、力气大,奈何下水的本事真不济,三番五次要溺水都是王恶伸出的援手,所以王虎对王恶特别亲近。 幸好渭水河虽然混浊,水位却不高,多数地方也就是齐腰深,就是冲劲特别大,水流汹涌。 两个只着牛犊子裤的少年下水,先是一通嬉闹,直到王恶的肚皮又传来一阵鼓响,少年们才开始认真摸鱼。 “王恶你个混蛋,专赶鱼到你篓子里干啥?额这样空着手回去,脸上挂不住滴!”王虎看了看自己空空如也的篓子,再看看王恶快装满的篓子,忍不住发牢骚。 “急嘛哩。”把自己的篓子放岸上,王恶又下河扑腾了一番,眉开眼笑的举起一个面盆大小的家伙。 “额滴神咧,好大滴鳖哩。”王虎忍不住惊叫。 不能用后世人工养殖、饲料及避孕药催肥的王八作比较,这种百分百纯天然野生的鳖,长到那么大可得不少年头。 “额记得去年黄胡子老叔摸到一个比这还小一点的鳖,到县城里卖了五百文钱哩。”说到钱,王虎两眼放光,要知道,五百文钱对穷得除了盐和犁头啥都不敢买的小王庄来说,妥妥的就是一笔巨款啊! 王恶咧嘴一笑。 这玩意儿,遇上好这口的,自然可以卖个好价钱,问题你得确认过眼神、遇上对的这人啊! “兀那小郎君,这鳖卖与老汉。”河边的小径上,一匹快马骤然勒住缰绳,骏马人立而起,马上那浓眉大眼、鼻梁挺立、虬髯如飞的壮汉扬身而起,稳稳当当的落在地上,一身满是风尘的劲装抖下了不少的尘土。 这自称似乎有些不妥当,其实不然,在这多数人都不长寿的时代,四十绝对有资格自称老汉,而不是如后世一般六十还老黄瓜刷绿漆的自称青年。 “好身手!”王恶与王虎齐齐喝彩。 “你们方才的话老汉也听到了,这样,老汉也不占你便宜,足足的一贯钱如何?”汉子从褡裢里翻出一贯钱,实打实的一千枚铜钱。 王虎的目光却紧紧盯着褡裢里的几个锅盔。 “这不行,这样,一贯钱,加上那几个锅盔,咱们的鳖和鱼全部归你,篓子也不要了。”王虎的意思很明确,知道王恶家缺粮,绝不放过任何能捞到粮食的机会——至于鱼,再捞就是了,篓子更简单,谁还不会编这玩意儿? 汉子虽然有些诧异,却还是答应了这些条件。 王恶换上干燥的裤子,咧嘴笑道:“大叔从北方风尘仆仆的赶来,必然是有大事,怎么还顾得上买鱼鳖?” 汉子似笑非笑的扫了王恶一眼:“小郎君这心思,不得了。买鳖,是因为额家主人受伤,打算补一补,倒是你们,提醒一下家人,注意安全。” 王恶沉吟了一下,叉手行了一礼。 “阿耶,吃锅盔。”王恶推了推床上的王老实。 王老实睁开眼,原本无神的双眼突然凌厉得像刀子。 “哪来的?” 王恶推着那一贯钱摆到三条腿的桌子上,笑容灿烂:“额和王虎去摸鱼,想弄点鱼汤填肚子,结果摸到那么大的老鳖……” 王恶伸手比划了一下。 “一个过路的军爷出了一贯钱,还有几个锅盔,把鱼鳖和篓子都换走了,说是要给他家主人补血。” 王老实的目光瞬间恢复了无神的状态,拿着硬梆梆的锅盔咬了一口,随口嘀咕了一句:“鳖它也不补血啊。” 锅盔干得噎人,王老实拿了瓢打算去水缸里打水,却被王恶阻止了。 “从今儿起,咱们家得立一条规矩,不许饮生水。”王恶把水壶里的温沸水倒入木碗,递给王老实。 王老实一饮而尽,咂巴着嘴。 “为甚?” “生水里有许多额们看不仔细的虫子、虫卵,吃进去会在肚子里闹腾,人就会生病,烧沸的水能烫死绝大多数的虫子、虫卵,能少生病。”王恶这半桶水开始在晃悠。 王老实不知道儿子从哪里学来这些奇奇怪怪的学问,却是一脸的宠溺与骄傲。 额滴娃懂这些东西,你们滴娃懂没? “麦子几天能收?”王恶很认真地问。 王老实灌了一口温沸水,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嗝:“三天就能收割,老天赏脸的话,再晒个天就成了。” 王恶忧心忡忡。 “时间紧啊!突厥贼子又要寇边了,搞不好能打到这儿来。” “怕个球!额们大唐滴雄兵不是吃干饭的,有那么好打进来的?再说,能到这里,长安不得危急了?”王老实不屑地敲着桌子。“当这是前朝呐?” 王恶不知道身为庄稼汉的王老实哪来的信心。 “可是,正逢新皇登基,旧……势力未尽,那些边关上稍有人动点手脚……不可不防。”王恶愁眉苦脸的说。 虽然史书记载是没能过渭水,但是,万一记载有误呢?拿命去扛? 史书这玩意儿本身就靠不住,什么为尊者讳、皮里阳秋、春秋笔法,虽然唐史总体上可信度要高一些,可谁知道会不会有意外? “怕个甚!”王老实霍然起身,趿上草鞋。“这几日都背上柴刀,莫乱跑,有空去河边看着!额去寻族老议事!” 王恶紧紧皱着的眉头松了一些,从阿耶的表现来看,这是真当一回事了。 但愿,但愿这战火烧不到小王庄。 祠堂的钟声敲响,族人们聚集一堂,孩子们闹成一团,族老吆喝了许久才镇住场面。 从这一点来看,小王庄的规矩不是太严,大家对族老有敬意却没有惧意。 “有消息,近日,突厥人可能会打过来!注意,是可能!全庄听令,即日起,成年男女刀不离身,麦子一熟立刻抢收,及时晾晒,统一收到鹰嘴洞收藏,老人统一照看孩子,少年轮流背刀去河边戒备!”族老井井有条的安排着。 从这一刻起,小王庄的气氛有些压抑。 隋末的战乱尚未走远,庄民们自然知道,覆巢之下无完卵,当下沉声应下,各自按交情、田地远近分组,准备应对。 少年分成三组,昼夜轮换,王恶、王虎与王虎的兄弟王彪一组。 “王恶,你水性好,脑子活,额家这两个混球就托付给你了。”王虎的阿耶王狼瞪着眼睛。“谁不听话,往死里打!” 这才是亲生的啊! 王虎悻悻地低着脑袋,一脸的不服气。 额们一直都听王恶的话,但是,这么说话,哼,就是不服! “王恶,要是突厥人来了,额们砍几颗脑袋,是不是能立功,封个啥猴的?”在河边巡逻,王虎忍不住展开了少年的梦想。“到时候,腿一翘,两个丫鬟来侍候,白面锅盔来两个,吃一个,扔一个,美着哩。” “大兄,怎么也得有额的一个。”王彪不满地咂着嘴皮。 “好,有你一个。”王虎放声大笑。 王恶笑而不语。 少年嘛,总得有梦想,虽然这个梦想和洋芋侯一样遥不可及。 (世上没有适合所有人的小说,本书更不可能。不合你胃口,抱歉,请转身;那些满嘴喷粪的,请找化粪池。) 第二章 突厥至! 打麦、晒场,迅速转移粮食。 虽然在这过程中不可避免的有人会吃点亏,但原本斤斤计较的庄民们没有一个提出异议,只是沉默着转移粮食、农具、妇孺,抓紧时间操练刀法——虽然这刀法真的是庄稼把式,但是,遇到祸事,会总比不会强啊。 青壮们腾出手来,小王庄顿时人心大定。 河边的柳树下,王恶放下一捆绳子。 最是少年胆气豪,三个不安分的少年谋划着,要是时机恰当,过去捞一票,至于风险,不好意思,在他们眼里不算啥。 好汉十五六,正是敢想敢干的年纪,没经历过挫折的少年正是胆大包天的时刻。 河对岸有不少人疯狂的奔跑,却被后面穿着羊皮袄的突厥骑兵放箭射杀,一张张绝望的面孔上满是不甘,鲜血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只有极少数幸运儿跃入河中,避开了突厥人的屠杀。 “该死的突厥贼子!” 王恶一拳砸地上,眼睛血红。 王虎重重地吐了口气:“王恶,说,怎么干!” 王恶闭上眼睛,深呼吸,许久才轻轻摇头。 虽然有刀,但粗制滥造的斩草刀绝对经不起马刀全力一斩,本来就没经过训练的少年也扛不住五大三粗的草原汉子撞击,更何况对方还有码……咳咳,有马,贸然出击,除了送人头外,别无他用。 旌旗飞扬,无数铁骑猛然冲来,马槊长矛顷刻之间刺穿了无数突厥贼子的胸腹,一个威风凛凛的黑面汉子一记钢鞭打飞敌酋的马刀,劈手将他从马背上拽出,活活按在自己的马背上。 “将军威武!”唐军瞬间士气被点燃。 生擒俟斤,突厥人的士气瞬间降到了冰点,慌乱地打马回逃。 “将军威武,大唐威武!”王恶隔河扯着喉咙大叫。 呃,变声期的声音有点难听,像初学打鸣的公鸡。 黑面汉子咧嘴笑了一下,有点吓人。 随即,乌泱泱有如蝗虫一般的突厥人蜂拥而至,唐军也不纠缠,呼啸着打马离开。 突厥人只是派少部分兵力去追击,大部还是就地扎营。 “额们还是走。”看到有几骑突厥人凶神恶煞的奔来,王彪还是有些害怕。 “怕个球!脑袋掉了碗大个疤!”王虎张嘴训斥,握刀的手却青筋直冒。 王恶懒洋洋的靠在树干上,嘴里叼了一截草茎:“安啦,河这么宽,箭射不到的,这河连王虎都过不去,不会水的突厥贼子更过不来。” 果不其然,突厥人在岸边止住,冲着少年们穷凶极恶的挥刀嚷嚷一阵,连箭都没射一支,就这么虎头蛇尾的离开了。 铺天盖地的突厥人,满满当当的牛马牲畜,浓郁的膻味飘过渭水,泌入少年的鼻孔。 “那么多牛,要是能弄一头过来犁田就好了。”王虎的愿望就是这么直白。 王恶哈哈一笑:“那些牛只能杀了吃肉。要驯耕牛,得很小就穿了鼻孔,否则会伤人的。” “王恶兄长懂的真多。”王彪一脸的羡慕。 暮色初掩,在柳树上绑好绳子,王恶背刀游过对岸,将绳子的另一头绑实在一棵大柳树下,然后王虎摸着绳子心惊胆战的过了河。 至于王彪,那是绝对不许过河的,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得靠王彪斩断绳子,绝不能让突厥贼子顺着绳子过河,否则这孽就造大了。 王彪有点害怕,终究还是被王恶说服了。 “冷。” 王虎小声的嘀咕。 刚才涉水过来,整条裤子都湿了。 让王恶觉得难熬的却是蚊虫太多。 本来秋日就蚊虫肆虐,再来这么一大堆突厥人与牲畜,就更招蚊虫了,偏偏此刻怕惊动突厥人,不敢大动作的拍打。 突厥人的营帐离河边不过百步远,灯火通明,不时有披甲之士出入,要让他们发现了,王恶绝对活不成。 “难道潜行到他们帐下?”王恶很快打消了这个不靠谱的念头,就算是后世的灵魂也没有当特种兵的经验啊,送菜下乡?呵呵。 草率了。 估计除了喂蚊虫,今晚不会有其他收获了。 地面隐隐在颤动。隐隐约约能看到唐军从另一头攻入突厥人的营帐,杀死了不少突厥人,但还是寡不敌众,只能退走。 王恶大致明白,前太子的嫡系还未完全收服,幽州等多地不稳,大唐必须留有足够的军队防备,导致能抽出来攻击突厥的兵力严重不足,只能以袭扰为主。 袭扰、撤走,唐军半宿的功夫来了三趟,或许杀伤力不太够,但绝对折腾得突厥贼子脑仁发痛,世上不光是痴女才怕缠男啊。 王恶的眼珠子一动,轻轻踢了王虎一脚,示意他打起精神。 火光的照射下,两名巡逻的突厥士兵脱离队伍,骂骂咧咧的向王恶的位置走来,一手举火把,一手扯裤头,似乎要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喷薄。 王恶眼疾手快的挥刀砍向一名突厥人的脖子,尴尬了,力量不足,经验不足,不知道脖子最多用抹的,刀锋卡在颈骨里竟然拔不出,而另外那名突厥人已经挥刀斩向王恶了! 王虎门板似的身子猛然扑来,抱住那名突厥人,却被他一回肘撞得几乎脱了气,将心一横,抱着他一个翻滚落到渭水里。 “王虎……” 王恶低低的咆哮一声,跟着纵身跳进渭水。 王虎的水性不好,这还是大晚上!要真出事,王恶一辈子不能原谅自己! 一个猛子接一个猛子,一次又一次的摸空,王恶的心沉到了最底处。 “王虎……”这一声,已经有点哽咽。 “哗啦”一声,河水中站立起一道身影。 “驴入的,总算是闷死这突厥贼子了。”王虎喘着大气,声音里透着极度的疲惫。 “吓死额了,还以为你被河水冲跑了。”王恶松了口气,小声的笑了。 王虎得意地抖了抖:“你当额是憨憨么?额早就把多余的绳子绑身上了,只要冲不跑,额才不怕哩。” 呃……好,笨人有笨办法,王虎这不太靠谱的招数居然管用了。 事实上,在河边长大的孩子少有不会水的,王虎实在是因为溺水而有一些恐惧症,有绳子系着,这家伙居然生生溺死了突厥人。 当然,如果时间再长一点,说不定真的连王虎一道溺了。 尸体扔上岸边,弓箭、马刀自然是要要的,穷凶极恶的王虎连他们身上骚臭的羊皮袄都不放过,硬是扒了个精光,还恬不知耻地说这是勤俭持家。 这就是穷人家的孩子,有好处绝对要往家扒拉,一针一线都不放过,哪怕是没什么实际用途的物件,王虎更是其中的佼佼者。 这么说,这两个突厥人是没骑马,不然,王虎除了一定要把马弄过河之外,绝对连马粪都要拾回去肥田。 回到对岸,收回了绳索,王虎一脸嘚瑟地在王彪面前显示自己的英武,差点把王彪羡慕哭了,王虎才勉为其难地分了件羊皮袄给他,权当是红利了。 …… 突厥大营,俟斤阿史德乌没啜甚是烦恼。 三万铁骑踏破边关,眼见要打入长安,立下不世之功,偏偏被一万唐军缠得欲死欲仙,从武功到渭水之畔,区区二十里地,阿史德乌没啜居然走了三天! 那个叫尉迟恭的黑炭头,武艺不弱,麾下骁勇善战,区区一万游骑,神出鬼没,又糯米粑粑似的甩都甩不脱,害得阿史德乌没啜三天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俟斤,今天又损失了一千人马。”手下的万户过来禀告。 阿史德乌没啜恼火地抓抓脑袋,这两天工夫,他那原本发量就不多的脑袋又秃了不少。 “斥候撒出去,多撒一点!” 万户无奈地耸肩:“已经撒出去五千人了,问题是唐军神出鬼没的,真没太大作用啊。” “安排人手,分两班睡。”阿史德乌没啜没奈何的叹气。 原以为这次进攻唐国是捏软柿子,一定能将这大肥羊狠狠咬下一嘴,谁晓得竟是刺猬一般,扎了满嘴的泡。 “另外,在河边,额们的两名士卒被杀,武器被夺,连身上的衣物都被扒了个精光。” 阿史德乌没啜眼神有些阴郁。 尉迟恭来欺负也就算了,好歹那家伙是当世闻名的勇将,可是,这附近的泥腿子居然也敢拿突厥的勇士下手? 待便桥建成,跃马渭水,定然要那些泥腿子付出惨重的代价。 说不定,还能夺了这花花世界,将它变成突厥人马场。 …… 王恶三人得意洋洋地回小王庄炫耀,惹得一班小伙伴艳羡不已。 哪个少年没有为国为民的英雄梦?可只有王恶他们付诸行动了啊! 一时间,王恶三人成了少年中的首领,风头无二。 “王恶兄长,教教额们!” “王虎兄长,额要给你生猴子!”奇怪的是,这声音是某个男孩子发出来的。 不太完美的是,王老实和王狼很快出现了,夺了他们的刀弓,劈头盖脸的一顿胖揍,直让他们嗷嗷乱叫。 “让你们逞能!让你们擅自出手!俩瓜皮!”两个阿耶真是气坏了,下手不留半点分寸,痛得王恶他们满庄逃窜。 草率了! 应该把缴获藏起来,等风头过了再拿出来啊! 第三章 上学 突厥人还是走了。 虽然阿史德乌没啜是被尉迟恭生擒了,但二十万突厥人终究势大,大唐一时间无法调配足够的兵力反击,只能虚张声势的以疑兵布阵,皇帝亲率几名大臣奔赴渭水,在突厥人搭建的便桥前怒斥颉利可汗背约。 颉利疑心大唐的大军已经聚集,再拖延下去讨不了好,于是索要财物,在便桥上与大唐皇帝杀白马、立盟约,带着勒索来的财物、劫掠来的财帛子女,大摇大摆地返回突厥。 皇帝与大臣是什么反应不得而知,小王庄老少们却是松了口气。 粮食什么的重新拉回来,该烧秋荒的烧秋荒,一切有条不紊。 唯一的意外,是皇帝居然要教化天下,又怕徒劳无功,选了蓝田县做试点,但凡大一点的庄子都要开公学,小王庄恰恰在这范围内。 庄子东头的一片空地被汉子们犁平,汉子们齐心协力的筑起土墙,就是屋顶有点仓促,现锯了一些木板,填上麦杆,好歹能挡风遮雨。 不是不晓得用瓦片更好,只是眼下小王庄……穷。 来开蒙学的是一个五十岁的先生,名字叫常升,可惜从前朝到本朝的武德年间,硬是连个秀才都没考上,在生活的压力下无奈低头,乖乖当这猢狲王。 王恶是没这心思上什么公学的,都十五岁了,还去跟六七岁的孩子瞎混,丢不丢人!再说,什么子曰诗云,能吃么?王恶可不觉得自己真能考上科举。 “必须去!”平常极少动怒的王老实操着哨棒,凶神恶煞地撵着王恶,顺便将褡裢挂在王恶的脖子上,褡裢里那微黄的纸张与笔墨让王恶老实下来,一向把一文钱掰成两半花的阿耶居然舍得花钱买这些东西,王恶能够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父爱。 父爱如山,很多时候可以作为最后的靠山,但也可能变成孙猴子身上那座五指山,前提只有一个,你识不识相。 王恶最大的优点就是识相。 所以,王恶很奇怪的背着褡裢苦哈哈地往学堂走去,看见不少的熊孩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上学,甚至王虎还鼻青脸肿的背着背篓,装着一些笔墨纸张,垂头丧气地朝学堂走去,不问可知,又是一个被自家阿耶摧残的精神小伙。 可以明确一点,所有的小伙伴里头,自己的纸张是最多的,王恶都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学堂里此刻充斥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你也被你阿耶揍了?” 年龄更小的忍不住哭闹,年龄大的只是相视苦笑。 常升的脸方方正正,蓄着一溜短须,背已经被沉重的生活压得微微佝偻,眼神有些黯淡,明显是对生活很失望,但是,在粮价攀升到一斤米二十文钱的今天,能给一群猢狲开蒙已经是侥天之幸了。 “见过先生。”在王恶的带领下,小王庄的少年儿童陆续给常升见礼,倒是让常升心头松了口气,至少这帮孩子还晓得尊重先生。 说实话,常升心头也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当启蒙先生。 中规中矩的教授千字文,教授他们书写文字,常升教的是楷书,魏碑体,然而多数人连握笔都不规范,写出来的笔划弯得像蚯蚓。 王恶随意写了几个字,觉得很无趣,上一世的毛病又犯了,趴书案上心满意足的打着小呼噜。 因为王恶和王虎年龄大、个子高,安排的席位自然是在最后排,常升许久才注意到王恶在打瞌睡,很想说一声“朽木不可雕也”,又觉得自己初为人师,应当有教无类,便强行压抑住火气,踱到王恶身边,准备叫醒他。 且慢! 纸上写的啥?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来赏月冬赏雪,又是一年好时节。” 看到这不思上进的打油诗,常升的无名火腾的升了起来,自己四十多年的勤学苦读啊!这混小子竟然完全不珍惜时光! 等等…… 既然能做打油诗,说明这学生的水平应该在开蒙之上,再磋磨几年,差不多可以去考秀才了啊! 换了角度思考,常升完全能接受王恶打瞌睡的事实,要是谁在自己面前叨叨蒙学,自己也得瞌睡,实在是层次太低了,提不起兴趣啊! 心平气和了,常升才发现另一个奇怪之处。 王恶的字体完全不是自己教的魏碑,与世上现在的任何一种字体都截然不同,瘦骨嶙峋,锋芒毕露,起折之间筋骨尽显,却又美不胜收。 “好字,好字啊!虽然尚需提升,但已自成一体。”常升忍不住击掌赞叹。 常升确定了一个事实,要么这王恶早有人教导,要么就是有宿慧,无论是哪一样,都绝对是自己捡便宜——教化有功,还愁日后没老米钱么? 心情大好的常升对王恶的瞌睡视而不见,却对同样瞌睡的王虎絮絮叨叨的念了小半个时辰,王虎只能悲哀地感叹,同人不同命啊! 常升有心怀柔,打手板心的招数没有使出来,学堂内有点乱,看得常升皱起了眉头。 “想学,认真学;不想学,安静睡觉,或者出去。”半梦半醒的王恶呓语般发话了。 学堂瞬间安静下来。 开玩笑,那是敢手刃突厥人的勇士,谁惹得起?在不少孩子眼中,王恶王虎已经是小王庄顶尖的英雄人物了。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常升带着剩下的孩子一遍又一遍地念书,摇头晃脑的。 睡到自然醒的王恶听到这朗朗的读书声,轻轻晃了一下脑袋。 哎,这课本似乎不怎么适合启蒙嘛。 王恶一时技痒,提笔涂鸦。 常升只当做没看见。 家里那三条腿的桌子被王老实收拾了一遍,寻了块木头墩子垫桌腿,王老实执拗的让王恶拿它摆放笔墨,看到那几张石块压着的、密密麻麻写着字的纸张,完全不识字的王老实老脸笑成了一朵花。 额儿出息了! 瞅瞅,谁家的娃儿有额儿写的字多哩!学问啊! 不知不觉的,王老实出门都带着含蓄的笑容,佝偻的腰板也渐渐笔直,仿佛年轻了不止十岁。 秋叶落尽,寒风呼啸。 今日是休沐日,不用上学。 一大早的,王虎在外面探头:“王恶,挖田鼠去。” 在食物困乏的年代,田鼠是不可多得的美味。 肉食,对食量旺盛的少年来说有着不可抵挡的诱惑,哪怕是萧瑟的秋风都无法阻拦他们的行动。 学堂里的常升却是有些战战兢兢。 面前这黄脸书生打扮的中年人,却是本县的教谕萧胜,传闻是萧铣的族人,县官不如现管,萧胜却正是常升的现管,只要手一紧,常升的饭碗就得砸了。 “这些农家顽童目不识丁,性子倒是还纯朴,只是记性确实不行……”常升小心翼翼地禀告一个月左右的成绩。“现下还是以识字为主。” 萧胜的脸虽然板着,语气却不重:“本教谕知道,皇帝是一番好意,但是,农家子弟确实先天要差上许多……” 萧胜的意思,其实是略偏向世家的,要知道培养一个世家子弟与培养一个农家子弟,往往世家子弟要占先,培养农家子弟要投入的精力恐怕要更大些。 “但是,野有遗珠啊!”常升面上流露出一丝笑容。 萧胜挑了挑眉头。 “学生座下有一农家子弟,上课不怎么听讲,却写得一手独具一格的好字,还能做一些打油诗。”常升的眉眼间现出一丝得色,不管怎么说,那都是自己的弟子不是? 萧胜“咦”了一声。 于是在常升的引领下,萧胜出现在王恶的陋室中。 腥黄的土坯墙,三条腿的桌子,王老实那忐忑不安的苍老面孔,无一不在诉说这一家的贫困,怎么看也不像能出才子的环境。 咦,桌上压着的糙纸,写的那一手字果然漂亮,而且自成一体,看来这常升果然没虚言,以后可以在县学里替他谋一个席位。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 萧胜的手抖了一下,一把拽过常升。 两个都是搞教化的,能力或有高低,眼力却基本相近。 三字一句,朗朗上口,又极尽教化之能,比起之前的启蒙书籍不知强到哪里去了。 大才! “当真从前未读过书?” 萧胜难以置信,这绝不是一个从未进学的少年能写出的玩意儿,其中的典故、历史事迹数不胜数,某些典故甚至自己都觉得偏僻。 王老实低眉顺眼的回话:“确实没有哩,额们小王庄偏僻,家里又穷,哪来的机会进学哩。” 萧胜愕然,许久才收拾起心情,继续看下一张纸。 “春眠不觉晓”,这一句不俗。 “处处虫子咬。”胡闹! “夜来巴掌声,”…… “蚊子死多少。” 萧胜勃然大怒,很想把这竖子抓过来暴打一顿,然后扯出肠子来,用肠子把他勒死…… 好,后面的过分了,可萧胜确实很愤怒。 不得不承认,这竖子确实有才,可特娘的……长歪了啊! 提着一笼田鼠的王恶雄赳赳气昂昂的返程,王虎乐呵呵的扛着锄头、镐紧随其后,才回到庄子里,一群大小孩童欢笑着在后面嬉闹,哪怕明知道这田鼠不会有自己的份。 王恶已经是小王庄名符其实的孩子王,他的行为根本不用言语,自会掀起一阵风,小王庄地界的田鼠怕是多灾多难了。 “兔崽子,你快回来!”王老实有些恼怒的拍着大腿。 可坏事咧,两位先生的意思,自家滴娃犯了啥错,还不赶紧的,回来求个情啥的。 可不能坏了娃的前程咧! 第四章 歪诗 “夜来巴掌声,蚊子死多少!你这是歪才!”萧胜愤怒的一巴掌拍下,原本就不怎么稳当的桌子直晃荡,听那倒牙的咯吱声,可以断定,这桌子的寿命要到头了。 王老实心疼地看了桌子一眼,担忧的目光又落到王恶身上。额滴娃呀,老老实实低头认个错!人在屋檐下哩。 “什么是诗?”王恶歪着脑袋,笑容灿烂,并没有丝毫拘谨。 “诗,源自于先民的劳作、生活,诗以言志,最重要的是有感而发,可以是阳春白雪,为什么就不能是下里巴人?先生或觉得这诗有辱斯文,但学生以为这并没有错,非得是‘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萧胜狭长的双眼眯成了一条线。 竖子所言,不无道理,可就是气人呐! 听听,后面说出来这诗,意境多高雅?合着蚊子是成心来膈应人的! 萧胜却忘了,这歪诗也不是人王恶请他看的! 萧胜终究又恨又爱的离开了。 这棵小树苗,扶不正咯。 …… 年关将近,薄雪纷飞。 学堂早已休学,一帮皮猴子早就遍地撒欢了。 王恶王虎岁数最大,自然不能再闲着吃干饭,天蒙蒙亮就背着背篓去长安城了。 背篓里都是些寻常的笋干、菌干之类的干山货,蓝田地方小,卖不出什么价,只有辛苦些去长安,才能挣个好价钱,多换些年货回来。 雪虽薄,落到身上却是冰凉。 越接近长安,人越发的多,多到连王虎这号上课就打瞌睡的家伙都能轻易的理解“熙熙攘攘”这个成语。 呵气成雾,在高耸的城门下方便有着无数的雾气,眼神凌厉的府兵按着横刀,逐一检查是否有违禁之物,倒是对王恶王虎宽松些。 王恶倒是对这雄城略有了解,王虎却是真正的土包子进城,看啥都觉得新鲜,迷迷瞪瞪的转了半天,早就不知道转到哪里了。 王恶倒是目标明确,不会沿街吆喝,更不可能去挨家挨户的推销,而是直奔四海酒肆——传说中长安最大的酒肆。 “两位小郎君,用膳吗?”掌柜的笑眯眯的迎上来,虽然明知道凭这二位的穿着,就不是酒肆的客户群体,但依旧保持着职业操守。 “掌柜的,正经山货,要不要。”王恶放下背篓,一一翻给掌柜的看。 “货色倒是正,罢了,你们先坐着喝点热水,额叫大厨验一验货,省得扯皮。” 这也是常有的事,有些掌柜采买的菜品大厨不认可,平白多了无数的龌龊。 虽然是白水,但它滚烫,喝下去惬意了许多,感觉手脚软和了不少——至于说茶汤,不说王恶这身份一般喝不到,就是送给王恶喝也喝不下去,又是葱姜盐之类的加进去,那酸爽…… 旁边的书生就着些盐豆、绿蚁酒,谈尽大发,什么瑞雪兆丰年、雪景甚美的话语,不时地摇头晃脑作些酸溜溜的诗,听得王恶微微摇头。 一名书生瞟到王恶不以为然的样子,瞬间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区区泥腿子也敢对读书人有看法? “这位兄台似乎对额们吟诗作赋有些看法哩,不知道能否赐教?” 态度温和,但这话里的机锋可不是一般人能接下来的,更何况王恶不过是区区农家子弟?这是要看着王恶被怼到出丑,从而颜面扫地! 读书人的事,杀人不见血! 厅堂中顿时安静下来,其余的人都把目光移向王恶,略带同情的看他如何应对。 “说个小故事罢。” 王恶也不是善与之辈,眉头一挑,似笑非笑的开口,声音响彻厅堂。 “一个富商、一个书生、一个官员在亭子里赏雪,一个上山砍柴的樵夫冷得受不了,闯进亭子里避风雪。” “几个人就提议,一人一句诗,作不出来的不许呆凉亭。” “富商开口吟道:大雪纷纷落地,” “官员接道:都是皇家瑞气。” “书生咏叹:再下一年何妨?” 王恶脸上现出冷笑:“樵夫接道:放特娘滴狗屁!” 厅堂里鸦雀无声,然后猛地爆发出阵阵狂笑,一个络腮胡子狂笑着捶桌子,碗啊碟啊都在叮当乱响,甚至连桌子都在呻吟。 “放特娘滴狗屁!说得真是好,下雪,还不晓得有多少贫民会受饥受冻哩,这班不知柴米油盐的玩意儿还在这吟哦感慨!” 书生们的脸一阵红一阵白,若非打不过他们,说不定早就饱以老拳。 大唐有不少上马能杀敌、下马能作诗的书生,可惜他们不是。 更何况,那个络腮胡子是混世魔王的儿子,也是一样的混账性子,真心惹不起啊! 以兔子般的速度会钞,书生们逃离酒肆,四散而去。 掌柜的带着大厨出来验货,确认无误后付钱,两背篓也就弄了不到五百文钱。 王虎眉开眼笑,虽然自己仅有二百来文,但对于王虎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买点粗布回去,应该够全家每人来一身衣裳了,再弄点年货回去,美滴很哩! 王恶掏出两个干饼子,分了王虎一个,打算就着热水吃。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也是迫不得已,谁不想吃点好的? “两位小郎君,如不嫌弃,过来与额同食。”络腮胡子热情洋溢地喊道。 王恶与王虎相视一眼,立刻收拾东西坐了过去。 有人请客,不吃白不吃,老人家教导过的,糖衣吃下去,炮弹打回去! “见过叔父。”王恶拱手,礼数好歹是要要的。 络腮胡子的眼睛瞪得像铜铃:“额才十七!” 王恶大惊失色,这也长得太着急了!任谁一眼看过去,都得以为三十岁以上! “兄长。” 添碗、添箸、添菜、添酒,络腮胡子做得到位,王恶王虎也放开肠胃,一人吃了足足十碗米饭。 “兄弟,看你怼那些酸书生,怼得来劲,想来文采也是不凡的,能不能给额整一首傍身哩?”络腮胡子熟络地搂着王恶的肩头。“放心,不白拿,额有钱!” 有钱能使鬼推磨,要一首诗有什么难的? 嗯,来首通俗易懂的。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下霜。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通俗易懂、简洁明了? 问题是这络腮胡子记不住! “额太难了!”络腮胡子痛苦地抚额。 “冲你诚心的份上,额送你一首歪诗,好记的。”王恶一脸的诚恳,其实,是真不好意思为这歪诗收钱,穷人也是有节操滴! …… 卢国公府。 为庆祝程咬金由宿国公迁为卢国公,一干同僚凑趣,要他请客,连皇帝都来了,这一下多半朝臣光明正大的聚在一起,觥筹交错,喝多了程咬金又与尉迟恭起了口角,演了一场拳脚,之后又恍若无事,勾肩搭背的拼起酒量。 不知是谁挑起话头,程老魔将桌子拍得咣咣响:“陛下,额老程代表左武卫再次申领甲兵粮饷!没有这些东西,臣如何练兵,怎么能一雪前耻!” 长孙无忌呵呵一笑:“老魔头,大唐不是只有你左武卫一家,总得权衡一番。” “你个长孙无忌,莫在那里卖酸!”程咬金牛眼一翻,自动进入不讲理模式。 中书封德彝抚着长须,为长孙无忌解围:“知节莫闹!兵备之事,六部自然会有安排!” 若是别人来劝说,可能程咬金会卖三分面子,可封德彝是什么东西?江都弑君的玩意儿,居然有脸叫嚣?看额老程不喷他个雨打沙滩! “阿耶!额能写诗了!”兴高采烈的程处默旋风一般的冲进来,亢奋的叫声打断了程咬金舌战的兴致。 额滴娃会写诗了,那是真出息了!至于封德彝那个反复无常的弑君恶贼,那算个什么玩意?改天再盘他! 满堂的目光都诡异地汇聚在程处默身上。 龙生龙,凤生凤,耗子下儿会打洞,这话用在程家再正确不过了,老子粗鲁不文,儿子大字不识几个,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实,这会儿你跑出来说会作诗? “咳咳,”秦叔宝咳了两声,不知是因为身体不好还是想为程咬金解围。“处默会作诗了,不错。” 尉迟恭瞪着眼睛凑了上去:“你会作诗了?额家宝琳咋就不会?” “贤侄何不将大作念来听听?”长孙无忌的细眼眯起,面上满是笑容,端地称得上“慈祥”。 “他?”封德彝忍不住仰天大笑。“老夫不幸,在崇文馆教授过他几日,对他的评价,便如夫子当年评价宰予,程处默,知道宰予昼寝何解么……” “嗨,额以为什么事咧,这个问题额知道,宰就是杀,予就是额,昼寝就是白天睡觉,所以,加在一起就是,哪怕杀了额,也不能阻止额睡午觉!”程处默一拍大腿,信心满满地给出了答案。 一干大臣目瞪口呆,而后恶形恶色地狂笑,李世民更是一口的酒全部喷了出来,只有程咬金一脸的茫然。 “宰予是夫子门下的弟子,是一个人名!宰予上课打瞌睡,夫子就说,宰予白天睡觉,像一块腐朽的木头,不可雕琢!”封德彝恶意满满地看着程处默。 瓦岗草寇都该死,若不是他们四下造反,自己又何至于在江都被迫参与弑君,以至于现在名声臭不可闻啊。草寇的后人,更应该踩翻在地! “就算额不知道宰予,那也不表示额写不出诗!”知道自己出了一回糗,程处默却不以为意,瞪着封德彝咆哮。 后继有人了! 程咬金心头暖暖的,额滴娃,你这不要脸滴架势有阿耶七八成的功力了,凭这就能保证程家三代不衰了。 李世民摆摆手,努力收敛起笑容:“年轻人勇气可佳,无妨,程处默,把你的大作念出来让大家听听,有什么不成熟的,叔伯们也可以指点一二嘛。” 第五章 水车 要有气势! 脚步如弓,程处默戟指面向封德彝,着实有几分气势汹汹的样子。 “床前明月光……” 武将们惊讶地看着程处默,这厮竟然真作出诗了?这画风不对啊! 长孙无忌细细地咀嚼了一下,竟然发现这诗句虽然通俗,可意境不差,无可挑剔啊!封德彝的面色一紧,随即冷笑,这铁定是请人捉刀了。 傻眼了?程处默满是胡子的嘴角微微扬起。 “地上鞋两双。” 众人瞬间闪了腰,封德彝将自己的怀疑否定了。 这又二又粗俗的风格,没错了,就是程处默的一贯做派。 只是,似乎哪里不对? 封德彝突然发现不论文臣武将,目光都怪异地盯着自己。 嘶…… 封德彝突然想起,自己在寻芳阁里那个相好的,她也是叫明月啊! “一对狗男女,” “其中就有你!” 气势! 一定要有气势! 程处默的手指几乎要戳到封德彝的鼻尖,一瞬间竟让封德彝有种面对凌厉刀枪的感觉,情不自禁地一屁股墩坐了下去。 “额娃作的好诗!阿耶都听懂咧!”程咬金击掌喝彩。 自家滴娃自家疼,当阿耶的这时候必须站出来力挺,真有啥问题大不了关起门来抽一顿,可此时面子绝不能掉! “处默竟然如此大才。”秦叔宝讶然举樽,这诗虽然玩笑之意甚重,可针对封德彝,那是恰如其分。 程咬金大喜。 两家本是通家之好,秦叔宝又为人稳重,轻易不肯夸人,程处默得这一下赞赏,日后还有谁能否定他? 封德彝伸手,颤颤巍巍的指着程处默,面如金纸,突然张口,一口污血染红了青衣。 李世民神色淡然:“程处默长进了。” 有哪个皇帝喜欢曾经弑君的臣子?那就是心头的一根刺!若不是因为他确实有能力,又是武德旧臣,早拿他祭刀了,被程处默气得吐血算个多大的事?信不信你有本事吐血,就有人能拿你的血去做旺子? 程咬金大喜过望,皇帝都称赞额滴娃咧! 大臣们肩头一抽一抽的,看样子忍得很辛苦。 …… 从长安出来的两个少年步履匆匆,终于在蓝田的坊市关门前赶到,一人买了十只小鸡崽,在天色全黑前赶回了小王庄。 年货、布料、小鸡,着实让两家人欢腾了许久。 这种美妙的感觉让王恶王虎颇为兴奋,一时间脚上的血泡似乎都不疼了。 “山货这般挣钱?”族老踱进王恶家,常年皱得能夹死蚊子的眉头难得地舒展开。“王恶啊,你看小王庄历来穷困,能不能带着大家做点事哩。额知道,你娃子有大才哩。” 这是一个很有公心的老人,偶尔有点私心也不过分,王恶家也承过他的情,王恶对他挺有好感的。 “族老说哪里话哩,娃儿敢不听族老的,额打烂他屁股!”王老实立刻表态。 “族老,山货之事,其一是品相好,若是歪瓜裂枣也卖不出好价钱;其二是要辛苦些,在蓝田这小地方也卖不了高价,须到长安;其三是莫去坊市或人家,得到大酒肆才卖得起价。若是族人们备好货,额自然不能推辞。”王恶也没藏私,长安那么大,小王庄的货投进去,就如滴水入海,多那么一点不多。 “娃子出息哩。”族老笑得一口黄牙都露了出来。“明日起,族中议事,你都参与。” 王恶还在发愣,王老实已经没口子的应下。 族中议事,这是村委会的节奏,王老实连进去的资格的没有,哪晓得自家娃子竟然轻易进去了? “娃滴娘,娃儿出息了。”深夜的床上,王老实的眼角滑落两颗滚烫的泪珠。 祠堂里烟熏火燎的,这是在祭祖,也是在正式确认王恶议事的身份,程序很复杂,复杂到王恶都觉得头晕。 族老絮絮叨叨的将山货的事说了一遍,吩咐人安排好其他事宜。 “族老,今冬的雪下得薄,明年怕是要旱哩。”一名岁数大些的族人眼里闪烁着忧心。 族老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枉额们在渭水边上,白白看着渭水流逝却没有办法引流,只能人挑牲口驮,一旦遇上旱情,只能徒呼奈何。” “修沟渠、水车啊!”王恶自然地回应。 族老咯噔一下,几根雪白的胡须被拔了下来兀自不觉,喃喃道:“水车是什么东西?” 大唐没水车,还是水车没有推广? 王恶愣了一下,拿着一根枝桠在地上大致画了赶来:“靠着水力的冲击,水筒轮番转动着将河水汲到高处,倾倒入水槽中,再注入沟渠,自然不怕干旱了。若是怕水车引水太慢,可以加上人力踩踏引水。” 族老霍然起身,自有一股大将军的凛凛之威:“既然如此,还犹豫什么?正月初三开始,全庄人动起来,选定引水的地点,挖沟渠!会木匠手艺的,全力配合王恶,一定要把水车做出来!” 小王庄上下齐心协力的效率高得吓人,纵横于阡陌间的沟渠不过半月时间就已经挖好,现在就只等水车竖起来。 “一、二、三!”汉子们赤着膀子,打着号子,用力拽着缆绳将庞大的水车拉起,卡入打进河水里的底桩。 一条条竹子劈成的水槽架起,汉子们紧张地看了一眼水车旁敲敲打打的王恶,不知道大家花费了如许精力,会不会是竹篮打水。 族老的手臂在微微地颤抖。 没有人知道,族老一力支持未成年的王恶,因此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族老年岁大了,再坐不坐这位置无所谓了,可要是办砸了此事,一世英名转眼成笑话,保不准他会郁郁而终。 但是,族老依旧坚定地选择不开口,静静地看着王恶鼓捣。 这,就是最坚定的信任,一个长者对后辈无私的支持。 王恶拔开塞住的卡子,水车缓缓地旋转。 这一刻,小王庄的老少们心都是揪着的。 水车忽然卡住了,又似乎是水力不足以推动它转动。 这一瞬间,自族老开始,人人的脸色都有些灰暗。 好在没一会儿,水车仿佛蓄够了力,缓慢而坚定地旋转。 当第一筒水倒入水槽时,小王庄老少齐声欢呼,就连族老都不断地顿着木杖,枯涩的老眼流出了两滴久违的泪水。 水车运行着,就意味着小王庄以后都不会缺水,再也不会出现前朝时大旱哀鸿遍野的惨状! 更重要的是,王恶制作水车的全过程完全是公开的,小王庄的不少人已经学了个七八成。 “听着,谁要是不经王恶许可,擅自将水车制作工艺传出去,按族规,打死勿论!”一向如佛陀般慈悲的族老突然变得声色俱厉,怒目金刚的看向所有人。 “族老说得是哩,若有那狼心狗肺之辈,族规侍候!”庄民们争先恐后的附和。 受了王恶的恩惠,要是不能替他守住这点机密,那还是人么?大乱之后的大治,人们相对要淳朴得多,要求也低,道德观念要强上很多。 常升在围观的行列里,惊得目瞪口呆。 要不是亲眼目睹,常升绝对以为这是在说胡话,一个没有接受过工匠培训的农家子弟搞出这匪夷所思的大物件,闹呐! 人群渐渐散开,常升也打算离去,脑子里突然一个念头升起,压都压不住。 自己可是至圣先师的门徒,好歹是王恶的先生,这样不好! 问题是,脑子里一个黑色的小人在挥舞着拳头,叫嚣着:“这可是不世之功!” 常升终于不再压抑自己,走到王恶面前,坦然说出自己的想法。 上次来过的教谕萧胜在朝中有关系,可以直达天听,常升打算将水车的事报给他,由此得一个“举贤”之功,至少,进县学任教是稳稳的。 “可是,朝廷要额交出水车的制作方法怎么办?”王恶信不过任何人的节操,哪怕是后世,巧取豪夺的事又少了? 常升的意见是上报的时候提出王恶的要求。 王恶的意思很明确,大范围制作水车可以,但每架水车得交给他一文钱的使用费,且各地的水车制作,必须由小王庄庄民监督,并且官府得支付庄民的薪酬。 常升根本不理解王恶的用意。 水车是关系民生之物,王恶不想凭此牟利,但一定得收费,要给这个时代灌输专利意识,只收一文是象征性收费;至于小王庄庄民派出去监督,那是为庄民牟取的福利,毕竟王恶也曾多次受过庄民的恩惠,投桃报李而已。 常升干咳两声,说出自己的真正目的。 雍州长史不知道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鼓捣着要弄雍州联席诗会,要下面各县出学子参加,可论诗才,大唐各地的精英都云集在长安县、万年县,蓝田县有个啥?就是出个三瓜两枣,也早往长安跑了。 萧胜虽然口口声声说是看开了胜负,可常升知道,这位上官其实极为争强好胜,这不过是无奈在之下的自嘲而已。 常升一门心思想往县学里钻,自然得为上官分忧,可可的自己学生还会作诗,虽然有点歪,好歹也能放屁添风啊。 “那么幼稚的把戏,居然还有人玩。”王恶呵呵直笑,明摆着是让其他县成为长安的垫脚石嘛,连点遮掩都不要,“先生,额参加,若是有个好名次,对你也有益处罢?” “尊师重道!”常升负着手,脸上的笑容却是绷不住。“那啥,君子不言利。” 秒懂,虽然不言利,但是不拒绝利益啊! 第六章 诗会 在王虎羡慕的目光中,王恶换了一身常升的旧儒袍启程离开小王庄,搭乘过路的牛车,缓缓进入长安城。 府学占地颇广,整整一座小山头都是府学所在,师生们见到下面各县的学子,一种莫名的优越感油然而生,特别是看到王恶这种着旧衫穿草鞋的学子。 “萧学兄,这一次的诗会,你们万年县怕是要夺冠了。” “哈哈,皇甫兄谦逊了,以长安县的文风斐然,恐怕首席的位置是预定了。” 两帮儒生笑吟吟地攀谈,似乎极为融洽,相互间商业互吹,只差砍鸡头拜把子了。 然而,分开不过几步,双方不约而同地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满满的嫌弃。 自古以来文人相轻,相互间从来不是一团和气,相互间使绊子扯后腿那是开胃小菜,面上却要维持斗而不破。 这一次诗会也是有年龄限制的,三十岁以上不得参加,王恶的年龄也只是中不溜丢,那个最小的,才十岁啊!王恶十岁时会什么?撒尿和泥! 不可小看天下人啊! 王恶庆幸,自己没有在常升面前大包大揽,说什么一定夺冠的胡话,只是承诺会尽力争取一个好名次,要不然,没准翻车了呢。 偌大的坪子上摆满席案,各地学子按归属地分出方阵,各自落坐,上方的席位才陆续有人入座。 马某某,某将军的门客;崔某某,清河崔氏俊才…… 让王恶意外的是,居然看到上次为他作诗的络腮胡子,据介绍还是某国公的嗣子,羽林卫的一名校尉! 络腮胡子也看到王恶,肆意地咧嘴笑了,那核善的笑容让不少学子心头发寒,要不是顾忌场合,怕是有不少人会撒丫子跑路。 妥! 有胡子兄在场,王恶心头大定,至少某种暗箱操作落到自己头上的几率不会太大。 诗是不限题材,任人自由发挥,然后就见一群书生在摇头晃脑,逐字逐句的推敲起来,真特娘的催人睡下。 所以,王恶不管三七二十一,伏在案上呼呼直睡,鼾声如雷不说,还抑扬顿挫的,自带节奏感,顿时让不少人为之侧目。 至于本来文采就不是蓝田学子,这一下直接心烦意乱,连动笔的念头都被鼾声震到了九霄云外。 “这混账!”上首席位上,府学的教谕脸都黑了,恨不能叫杂役将他驱赶出去。 丢人呐! “读书人要在静气!说不准人家只是在酝酿呢?”程处默哈哈一笑,说出来的话倒真没人能反驳,昔年魏晋之风,颇有狂士这么干过,你要真不允许,没得被人诽谤心胸狭小。 半个时辰过去,王恶打着呵欠伸着懒腰,一幅睡得很舒爽的模样,看得让人来气。 “都怪你,别的县都快写完了!”蓝田的几名学子气呼呼的说。 王恶邪邪地笑了:“照这么说,你们没能力作诗,怪额咯?” 没空理会那几名学子,王恶飞快地研墨,写上自己的姓名籍贯,运笔如飞,区区一首诗罢了,还不是一蹴而就? 上百首诗而已,评判很快,虽然在规则制定上偏向长安万年二县,但评判谁也不肯徇私,免得坏了自己的名声——程处默除外,这厮纯粹是来挂名的,反正他也不懂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马周拍案喝彩:“好诗,鹅的灵动仿佛呈现眼前,当是上上之作。” 其他评判凑过来,见落款是长安县骆宾王,不由纷纷附和。 长安县教谕更是得意地抚须:“此子是在场最年幼的,年方十岁,素有神童之称。” 恭喜声一片。 师者,授业解惑,最荣耀的,无过于门下弟子孰为好学,且远超同辈。 至于那恭喜声,有几分真心、有几分羡慕、有几分心酸,那就不得而知了。 唯独程处默的评论与众不同:“听得额都想吃鹅肉哩。” 熟知他秉性的众人不禁莞尔。 “今日当以此诗为冠。”府学教谕傲然点头。 萧胜长身而起,面带不悦,脸色黄得吓人:“上官过分了,额蓝田学子的诗作尚且未看,就定下头名,这是置额蓝田于何地?” 长安县教谕卢大亮嗤笑道:“萧兄还有疑问?啧啧,你蓝田学子不学无术,多数交了白卷,结果不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么?” 萧胜气结,指着卢大亮直哆嗦。 “额记得蓝田是没多少好学子,可某个学子做得一手好诗,这是怕人家出头么?”程处默喃喃自语,唯一的遗憾是,自语声太大了,整个坪子上的学子都听到了。 这回轮到卢大亮哆嗦了,萧胜反而仰天大笑。 原本只是挤兑一下萧胜,可现在,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它也是屎了! 府学教谕眸子缩了一下:“倒是老夫孟浪了,既然如此,看了蓝田的诗作再说。” 没办法,这个诗会没有足够档次的人物撑场面,连程处默都是他拐弯子托关系请来当台面的,正所谓自己约的车马,含泪也要打完,程处默有异议,哪怕再不乐意也得顺着他意思办。 在长安城,不是每个官员都有勇气与混世魔王一家作对的。 白卷…… 白卷…… 狗屁不通…… 一张张白纸被三人审核后黜落,萧胜的心也一点点的下沉,黄脸有转黑的趋势。 因为有争执,萧胜、卢大亮被排出了初审的队伍,然而蓝田学子的文采终究是不高,便是有两个平日很出挑的学子也不过是中人之姿,很让萧胜没面儿。 马周突然拍案而起,扬眉赞叹:“妙,下笔铁树银钩,筋骨尽显,如剑客之利剑,锋芒毕露,当浮一大白!” 马周说话从不虚言,反正酒他是随身携带着的,当下拔开塞子惬意地灌了一大口。 卢大亮凑过去看了一眼,脸色开始苍白。 狂士马周的眼力是出了名的刁钻,他说好字,那就一定是好字,哪怕是孔门的代表孔颖达夫子也不能否认。 虽说字如其人是屁话,但字是敲门砖不容置疑,凭这一手刚劲有力的字体,只要诗不太差,很容易得到高评价。 更何况……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程处默听人念完,忍不住打了个冷噤:“咋感觉那么凄惨咧。” “短短五句,十景并现,凄凉之意沁人心脾,莫说是学子们,就是整个大唐也找不出几首这样的……长短句。”马周的意思很明确,这样光芒万丈的诗作,谁想玩什么手段,恕马某不奉陪。 萧胜也在大声咆哮:“这样的长短句,还有谁能胜过?谁!” “改天念给陛下听听,不晓得能不能捞点赏赐。”程处默振聋发聩的“喃喃细语”让人心头发毛,鬼晓得他啥时候捅上去哦,到时候不得弄巧成拙? “嗬嗬,这长短句自然是上上之作。”即便有心挣扎一下的卢大亮也只能笑着承认了这事实,虽然笑容比哭还难看。 人才济济、群英荟萃的长安县,竟然被不起眼的蓝田县碾压了。 场中的长安学子沮丧无比,只有十岁的骆宾王脸上浮现出笑容、眼中绽放出光芒。 很好,额骆宾王终于有对手咧。 “且慢!额怀疑他这长短句是抄袭的!”一个秀气的长安学子挺身而出。“学生裴宣,请教谕明鉴,诗词为心声,如此凄凉沉暮之作,岂是一少年所为?” 府学教谕正不情愿着呢,当下顺水推舟,看向蓝田方阵:“学子王恶,你有何话说?” 王恶懒洋洋地挖着鼻屎:“额怀疑这裴宣不是男娃儿,要不,脱了裤子让大家伙儿瞧瞧?” 裴宣的脸瞬间胀成紫色,双目泪珠滚动。 “竖子无礼!”暴喝声中,一名护卫瞪着眼、捏着拳头走了过来。 “呵呵,只许你们污蔑,额们就得受着,额们稍稍反击一下,你们就准备用权势、用刀枪来欺压了么?”王恶冷笑,身子却绷得如拉满的弓。 弱肉强食,从来是无所不在,只是王恶既然担了恶名,骨子里便有凶恶的本性,哪怕明知道不是那护卫的对手,也绝不肯束手待毙,就是拼上一条命也要弄残他。 “裴家的,你们这是霸道惯了,拿满长安当你们自个儿家呢?啧啧,比额程家威风多了。”程处默热嘲冷讽的看着裴宣。 裴宣小脸胀得通红,却还是知道轻重,护卫真出手,裴家一个跋扈的名头是少不了的,只能挥手示意护卫退下,奶凶奶凶的瞪着王恶。 “兄弟,额老程只能帮你到这咧。顺便说一声,你闯祸咧,这裴宣确实不是男娃儿,人家是女娃儿哩!”程处默的笑容,王恶越看越像幸灾乐祸。 好,如果对方是女娃儿,那王恶的话确实过分了点…… 但是,那又怎么样?谁让你先出来挑衅的? 王恶果断的转移话题:“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额抄袭了吗?” “黄沙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额又抄袭了。”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哎呀,不好,额又抄袭了。” 裴宣脸胀得发紫,突然“哇”的哭出了声,扭头狂奔着出了府学,那护卫凌厉地瞪了王恶一眼,转身跟了出去。 (注:出于给主角制造对手的需要,骆宾王同学早出场了十余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