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击天下》 第1章 从天而降 农历四月下旬,虽尚是初夏时节,但江南一带已是暑气腾腾,就算偶尔掠过几缕细风,也难得一丝凉意。 钟山山下,一条宽敞的山道从山脚蜿蜒而出,延伸至远处的建康城。 山道两旁,绿树成荫,酷热的阳光依旧固执的从树叶之间投下来斑驳的金光,林间的知了不停的聒噪“吱吱吱~无理吓死~无理吓死~” 车轮声和铃声响动,山道尽头,缓缓的驶来四五辆装饰华丽的大车,在地面上碾出两道半寸深的的车痕,一看车上就是装了不少的贵重物品。 大车前后及两旁,皆是身着皂袍的彪形大汉,约二十余人,除了前头四个手持水火棍开道的汉子,后面大都手持明晃晃的长刀,甚至还有背负长弓、腰悬箭囊者,如此森严的护卫队伍,足显此行主人身份的尊贵显耀。 五辆大车,前后两辆都是牛车,唯有正中那辆雕饰最华美的是马车,车前两匹高头骏马。马车车帘掀动,伸出一个头戴黑漆细纱笼冠、身着绿衫的少年,约十七八岁,皮肤白皙,脸庞清秀。 “此地是何处?”那绿衫少年问道。 前头的牛车里探出一个老苍头,四五十岁,神色看着十分干练精明,朗声道:“回郎君,此地乃钟山山脚,距京师尚有二十余里地,日落之前可入城。” “既然如此,不如就在前头小憩一会。”那绿衫少年道。 老苍头望了望前头,只见两三百余步外,有一处绿草如茵的宽敞地带,而且两边树木高大茂密,遮住了阳光,正是一处好歇脚之地。 一行人继续向前,到了那宽阔地,众汉子纷纷席地而坐,放下手中的家伙,敞开衣衫,从腰间取出水囊,咕嘟咕嘟的大口喝起水来,平静的山林之间顿时热闹起来。 牛车上的车夫和僮仆也纷纷下车,跟众护卫坐在一起,一边喝着水,一边聊起天来。 那马车上的少年早已掀开前帘,帘子内露出一张小桌,桌子上放着几碟时新水果,一壶酒。身旁一个面容姣好的婢女,看起来约十二三岁,正从一个坛子里夹着窖冰块往酒壶里放。 那老苍头也下了车,来到马车之前,举着蒲扇,替那绿衫少年不断的扇着风。 那绿衫少年也敞开衣衫,瘫坐在座位上,一双穿着木屐的脚随意的翘着,接过身旁婢女递过来的加了冰块的酒樽,饮了一口,满身的爽快之意,笑道:“总算快到京师了,这一路……” 咻~ 一道风声袭来,老苍头只觉眼前寒光一闪,抬头看时,不禁惊得魂飞魄散。 一枝羽箭,不偏不倚,正直直的插在那少年的眉心,箭尾尚在呜呜呜的颤动着,那少年双眼充满恐惧至极的神色,张口似乎想喊,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双手向上舞动了两下,就砰然倒了下去。 咻咻咻~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两旁的树林之中,风声大起,二三十枝羽箭如同流星一般激-射而出,直奔坐在地上休憩的众人。 “有刺客!”领头的一名护卫嘶声大吼,率先提刀弹身而起。 然而,为时已晚,一轮箭雨过后,那些彪悍的护卫已死伤近半,余下家奴和护卫合计不足二十人。 杀~ 两旁树林中传出一阵呼喝声,二三十名黑衣汉子从灌木丛中窜出,手中提着长刀,呼啸而来,转眼之间已扑向众护卫。 那领头的护卫,三十余岁,极其精壮,率先提刀相迎,只听金铁相交之声大起,转眼之间两拨人便已厮杀在一起。 啊~ 只听一声惨叫声起,一名护卫被黑衣人一刀劈中面门,血光自眼角涌起,整个脸部被劈了一道斜斜的伤口,鲜血瞬间流了满面,疼得那护卫弃了手中的长刀,紧紧的捂住了脸部。 下一刻,旁边的一名黑衣人一刀挥过,那护卫的脖颈硬生生的被砍断一半,长刀卡在脖颈中间,黑衣人奋力抽出长刀,一脚将那护卫踢倒,又向另外一名护卫砍去。 草地之上,双方人数虽然差不多,形势却是完全一边倒。这些黑衣人一个个不但刀法娴熟,而且又快又狠,一看就是经常刀头舐血之辈,而对面则是护卫和家奴混合,虽然身材精壮,但是明显厮杀经验和技能不足,完全不是对手。 那领头的护卫,倒是一把好手,一人独战三四名黑衣人,尚可支撑,但是身旁的同伴却一个接一个的倒了下去。 同伴的惨叫声,扰乱了他的心神,终于被一名狠辣的黑衣人瞅住空子,狠狠的一刀劈在他的背上。 那领头护卫只觉背部一疼,身子踉跄了向前几步,钢牙紧咬,急忙奋力劈开迎面刺来的一刀,回头又是一挥,挡住了背后一刀。 噗~ 身子刚停,大腿上又被砍了一刀,鲜血崩现。领头护卫全身已站不稳,自知已无生还可能,蓦地怒吼一声,强忍剧痛,身子腾身而起,连人带刀,竭尽全力对那偷袭者恶狠狠地扑了过去。 嚓~ 那厚重的长刀狠狠的劈在那黑衣人的颈部,那黑衣人惨叫一声,捂着鲜血喷涌的颈部倒了下去。 噗噗~ 那领头护卫一刀得手,身后也完全失守,被两杆长刀劈中,像稻草一般倒了下去,再也起不来。 一名黑衣人快步向前,奋起两刀,将领头护卫的头颅砍下,提在手上。 领头护卫一死,接下来的厮杀变成了屠杀,转眼之间,护卫的一方已只剩两人。 二十余名黑衣人手中长刀齐齐挥动,利刃之下,余下的两名护卫转眼便被像劈木桩一般,被劈得血肉横飞,砰然倒地。 大车这边,几名手持利刃的黑衣人已将几名车夫一一砍杀,齐齐向马车奔来。 老苍头抱着那绿衫少年的尸身,满脸惊恐的望着杀气腾腾而来的黑衣人,颤声道:“你等甚么人?” 领头的黑衣人眼中露出残酷的笑意,手中长刀一举,锋利的刀刃指着老苍头的咽喉,冷声道:“到了地府,自会有人告诉你!” 老苍头自知难逃一死,颤抖着闭上了眼睛,只等那利刃一挥,一了百了。 呼~ 就在老苍头双眼即将闭紧那一刹那,一道黑影从他眼帘闪过,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惊得他睁开眼来。 眼前的一幕,令他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个一丝不挂的人,双手撑地,双脚踩在那要杀他的黑衣人身上,那黑衣人被这从天而降的赤身者一踩,胸骨碎裂,登时气绝身亡,手中的长刀也不知飞到哪去了。 即便是蹲着,也可看到那赤身者身材修长,一身肌肤洁白如玉,却又全身肌肉块块鼓起,只是长发披散,无法看到真容。 刹那间,不只是老苍头,包括近前的几名黑衣人都惊呆了。 这从天而降的,到底是什么人? 因为便于遮阳,马车停在一颗大树之下,众人下意识的往树顶望去,又望了望那赤身者,依旧充满疑惑。 很显然,如果只是从树上跳下,不至于将人踩成这副德行。 踩在黑衣人身上的赤身者,缓缓的睁开眼来,望了望四周,也是一脸迷惑的神情。 “老子这是在哪?” 他望着那一地的尸体,还有那被鲜血染红的土地,很快反应过来了,蓦地腾身而起。马勒戈壁的,这一出场就遇到大型凶杀现场! “杀!” 一名黑衣人如梦初醒,率先提刀向赤身者扑来。 赤身者正环顾四周,看到那名黑衣蒙面的杀手,提着明晃晃的长刀,朝自己的脑袋砍来,不及多想,身子一闪,挥起拳头,对着那黑衣人的太阳穴就是一记勾拳。 噗~ 电光火石之间,只听得一声骨肉碎裂的声音响起,那黑衣人的长刀尚举在空中,眼睛和口鼻之中便涌出了鲜血,一声不吭的倒了下去。 卧槽……这随手一拳就打死人了?还打得这么狠? 赤身者又是一脸的懵逼,手上不觉有点发抖。但是情急之下,他也顾不了许多,当即捡起那黑衣人扔下的环首刀。 四周的黑衣人,见那赤身者全身巍然不动,似乎根本没出手,就击杀了一个强悍的高手,不禁哗然大惊。 一阵沉寂之后,马车之前的另三名黑衣人率先反应过来,互相对视一眼,突然齐齐递出手中长刀,迅疾如电,分三个方向,攻向赤身者。 赤身者看到又有三个黑衣人,恶狠狠地举着长刀向自己扑来,速度虽然不是很快,表情却是极其凶狠,只得再次出手,依次快速朝三个黑衣人咽喉处就是一刀。 下一刻,又听听噗噗噗三声,三名黑衣人咽喉处鲜血崩现,纷纷扔下长刀,捂着喉咙,挣扎着倒了下去。 转眼之间,四名黑衣人一招未出,便已被赤身者快如闪电般的出手击杀,只惊得众人如见鬼魅一般。 众人震惊归震惊,但是眼看任务完成,半路上突然杀出个捣乱的,又岂肯善罢甘休。对手再强,也只是区区一人。众黑衣人打了个唿哨,齐齐提刀呼啸而来,围向赤身者。 赤身者此刻已然明白,自己的速度太快,以致于看到别人的动作都是相对较慢的动作,而且力量过大,随手一招都是势大力沉的一击,所以一出手就是毙命的攻击。 他心里清楚,这一切都归功于基因改造的身体。 但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提刀朝自己扑过来,心里还是有点慌,情急之下,一咬牙,便提刀扑了上去。 此时,林子间突然吹起了山风,树木随着山风发出呼啸的声音。 在马车旁边的老苍头的眼里,看到的却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第2章 十步杀一群 风声烈,赤身者身子骤然发动,看到一道白色的幻影,扑向那大声喊杀的黑衣杀手,瞬间便已冲入人群。 一阵喊杀声、惨叫声、骨肉碎裂声响起,随后那道白色的幻影冲出人群,立住身形,缓缓的转过头来。 山风猎猎,吹动了赤身者的长发,露出了面容,众人才看清了那赤身者的模样,当然也包括那老苍头。 就在看清那赤身者的面容那一刹那,众人怔住了,露出诡异的神情。 老苍头紧紧的抱着怀中少主的尸身,嘴巴张得比茶缸还大; 前头的黑衣人手中的长刀不禁跌落在地,砸伤了自己的脚; 只剩半截黑衣人双目圆睁,强憋着一口气,似乎不敢断气。 这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却有着一张绝美的脸。 完美至极的脸。 你说眉眼如画,除非是那些出身世家的名家们才能画出如此绝美的眉眼。 你说英俊不凡,可是这四个字用在这张绝美的脸上,似乎太单薄了一点,不足以形容其俊美的百分之一。 哪怕众黑衣杀手,走南闯北,见过无数的世家豪门的翩翩美公子,也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脸。 绝美的脸庞,结实有力的肌肉,修长的身材,如玉的肌肤,全身散发出的勃勃英气,配上那寒光凛冽的长刀,竟然搭配得完美无瑕,毫无违和感,反而愈发增添其魅力。 山风愈烈,呼啸而起,赤身少年的乌黑长发随风飘舞,如同飞天一般。 “神仙!”老苍头终于回过神来,喃喃自语。 “莫非是山精野魅?“一个黑衣人骇然道。 一轮冲杀过后,地上已横七竖八,或死或伤了七八人,黑衣人只剩下十三四人。 赤身者回过头来,望着那一地的尸体,神色有点兴奋,又有点心虚,杀人竟然会如此容易,冲进那群以慢动作冲过来的杀手群中,只需提刀对着砍就是,比猛虎更强的巨力,一刀下去不是人头落地,就是肢体分离,比切豆腐还爽利,毫无阻隔。 这完全是一边倒的厮杀,虽然黑衣人还剩十几个人,在赤身者面前就像群羊博虎,毫无胜算。 众黑衣人你看我,我看你,又看了看地面的尸体,不知所措。 “撤!”有人喊道。 众黑衣人哗然一声,四散奔逃。 “杀了他等,不然后患无穷!”老苍头急中生智,急声喊道。 赤身者此时已看清了四周的情景,那满地的身着古装的尸体,还有那几辆古代才有的大车,可以断定自己已穿越无疑。 听到那老苍头的喊声,他只是稍稍迟疑了一下,就毫不犹豫的追杀了下去。 杀一个是杀,杀一群也是杀,否则万一留下后患,自己搞不好走不出这座山。 杀人灭口这种事,虽然以前没干过,但是紧急之下居然也没有丝毫的犹豫……如今已经逼上梁山,没有退路了,已经杀了十多个,不在乎再多杀十几个人。 黑衣人跑得快,赤身者跑得更快,如同猎豹一般,黑衣人虽然极力狂奔,在赤身者眼里也只是像慢跑一般。 转眼便追上去,对着后脑就是一刀,喀嚓便去了半边脑袋,像切西瓜一般爽利。 超越猛虎的力量,比狞猫快上一倍的攻击速度,加上更胜猎豹的奔跑速度,使得杀人变得如此的容易! 一炷香的时间之后,赤身者将环首刀一扔,一屁股坐在地上,全身汗如雨下,身子和手都在颤抖……今天杀得人比之前杀的鸡还多,杀的时候因为高度兴奋,没有太多的顾忌,但是一旦平静下来时,手脚都软了。 第一次杀人啊,活生生的人,一刀下去就没了,老子难道是魔鬼? 好一会,他才缓过神来,感觉到了异样,屁股下的硬草根扎到自己了…… 卧槽! 他这才惊觉自己全身一根纱都没穿…… 急忙站起身来,踩着满地的鲜血和尸身,大步走到了马车之前。 老苍头急忙放下怀中少主的尸身,朝赤身者纳头就拜:“草民拜见神仙……” 尚未拜下,已被赤身者托起:“我非神仙,不过恰恰路过此地,帮我找套干净的衣裳。” 老苍头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应声,爬到前头的牛车里,忙活了一阵,抱出一堆衣物来。 呀~ 一阵娇嫩的尖叫声自马车内响起,却看到那车内的婢女翻身坐起,紧紧的捂住眼睛。 原来那婢女在自家少主被射杀时被吓得晕了过去,此刻恰好悠悠醒转,看到车前一个光身的男子,大为娇羞,急忙捂住眼睛,却似乎手指间又隐隐约约透露出一丝缝隙。 赤身者也极为尴尬,只得默默的转过身去,迅速套上衣裳,却发现这种古装穿起来极其麻烦。 最后在老苍头和那婢女的帮助之下,赤身者终于穿戴好全身衣服,那一老一少又再次呆住了。 一顶细纱笼冠,一袭大袖翩翩青衫,一双青缎薄底马靴,这是自家公子平时最普通的衣冠,穿在这少年身上,似乎突然熠熠生辉起来,使得那少年愈发如仙如神。 赤身者整了整衣裳,提起长刀,对那一老一少一抱拳:“今萍水相逢,就此别过,尔等速速去报官!” 说完转身,大步向前而去。 老苍头楞楞的望着那少年的背影,突然问道:“郎君欲往何处?” 晋时当面一般不称“公子”,而是称“郎君”,“公子”一般用于第三人称。 赤身者身子停住,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却反问道:“今夕何夕?” 要去哪里,他也不知道,先问问这是什么年代。 老苍头呆了一下,回道:“大晋咸康初年。” 赤身者许久没做声,脑海里已开始翻江倒海。 他生于1992年,在2021年5月20日遭车祸身亡,现在的这具身体是科学家克隆的身躯。这具克隆的身躯,不但加入了七种仿生基因,具有七种仿生能力,颜值也是极佳…… 大晋咸康初年……应该是到了晋朝了,这时光机的误差果然够大,当初时光机设定的是东汉年间,相差了将近两百年。 而且,当初穿越的时候,可是带了杂交水稻、玉米和土豆种子,现在却光溜溜的掉了下来,身上连根纱都没有…… 不过总算知道大概的年代了,而且确切的验证了自己是真正穿越了。不用担心一出山就被警察叔叔堵住,然后次日新闻头条播报破获特大杀人凶案。 不过,穿越前立志要来古代建功立业,拜将封侯,妻妾如云,家财万贯,只是一个梦想,具体要怎么实施,自己要去哪里,甚至晚上要在哪里住,下一顿饭在哪吃,都没有着落。 自己是肉身穿,又不是魂穿。 不像那些魂穿的大哥们,一出场不是富家公子,就是王公贵族之子,或者名将之后,更牛逼的穿越成吕布、赵云等猛将,甚至直接就是皇帝,再不济的也是富贵人家的赘婿…… 时空穿梭机带了那么多东西,然并卵,最后光溜溜的从天下掉下来,连条内裤都没留。 接下来该怎么走,难不成躲在山里打猎?或者做个剪径强人? 看来,接下来还得好好计划计划…… 老苍头见他不说话,又小心翼翼问道:“郎君尊府在何处,何不搭伴同行?” 赤身者心中一动,回头苦笑道:“我近日遭大难,醒来时便已被人扒光衣物,听到车马声,脸面上过不去,只得躲到树上。已不知自己姓甚名谁,父母何人,遑论家居何处,更不知欲往何处……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看看是否会慢慢记起来。” 老苍头看他那样子也不像说假话,虽然逻辑稍稍不符也没有深究下去,心中也活跃开来了。 自家公子这么一死,随行者就剩下自己爷孙两人,出去报官会是什么结果?闹不好就落个勾连匪徒,谋害主家的罪名。 而最重要的是,自家公子可不是寻常人家的公子,可是当今皇族宗室的公子,一旦罪名落实,必定是满门抄斩,夷灭三族,不但自己和孙女保不住,恐怕远在宣城的儿子孙子都保不住…… 他越想越怕,望着面前俊美如神仙一般的少年,突然如同醍醐灌顶一般,蓦地一拍脑袋,高声道:“老身有个主意,不知郎君是否愿意。” 赤身者疑惑的望着他,说道:“不妨说来听听。” 老苍头紧紧的盯着他的眼睛,声音有点激动:“我家郎君已死不能复生,这位郎君又失去记忆,不如就做我家郎君罢?” 赤身者心中一动,问道:“怎么说?” 老苍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坚定的说道:“就是让郎君冒充我家郎君,我家郎君的一切尽归郎君所有,老奴愿终生侍奉郎君,绝不敢有二心!” 这么好的事,不会是个坑? 赤身者望着那老苍头:“老丈可否说得更清楚一些。” 老苍头看到赤身者这般模样,知道有戏,脸上也露出如释重负的神色。 一个混到裤子都没得穿的人,本领再好,恐怕也难以拒绝他的建议…… ps:这个设定估计有的读者不喜欢,作者就是想写个既长特得帅又特能打的主角…… 第3章 各取所需(求推荐票和收藏) 此时正是东晋初期。 死去的公子,是大晋宗室子弟,复姓司马,名珂,字元瑾,生于公元320年,今年十五岁,故西阳王司马羕之孙。 古人通常是二十岁时,才加冠礼,冠而字。但是也有例外,因为司马珂父亲早亡,母亲也因郁郁寡欢,病体一天不如一天,司马珂成为家主,故此十四岁时按照虚岁十六岁便提前行冠礼,便提前有了字。 而比他更早行冠礼的是当今的皇帝司马衍,也是刚刚满十四岁,按照当时的算法为虚岁十六岁,便加了元服之礼,正式主政。 司马羕,大晋宣祖司马懿之孙,当年五马渡江中的一马。 当年晋明帝司马绍病重,召见司马羕与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一同接受诏辅佐皇太子司马衍,为顾命大臣。 只是可惜的是,衣冠南渡的司马家,虽然贵为皇室,但是南北士族并不吃天潢贵胄这一套。以庾亮为代表的外戚力量和以司马羕兄弟为代表的宗室力量之间的矛盾加剧,激烈争夺东晋朝廷的执政权。 由于天子即位只有四岁,庾亮推出自己的胞妹——太后庾文君临朝听政,凭借北方士族和太后的支持,庾亮逐渐占领上风,掌握朝中实权。 而司马羕的下场却是极其悲惨。 八年前苏峻之乱爆发。司马羕支持苏峻对抗庾亮,坐罪赐死,时年四十五。 同时被赐死的还有司马羕的两个儿子司马播和司马充,甚至包括司马播的长子司马崧。而司马播之幼子司马珉,以及司马充之子司马珂,因当时年幼不足十岁,故得以幸免,随家人避祸宣城。 公元335年,也就是今年,当今圣上司马衍加冠礼,正式主政,心念旧恩,恢复司马羕的宗室谱籍,下诏宣司马羕后人入京任职。 司马播之子司马珉后来拜为奉车都尉、奉朝请,而司马充之子司马珂却在路上遇刺身亡。 老苍头姓陈名金。那小婢女是他的孙女,叫陈小翠,一家三代侍奉司马家多年。虽然是个下人,却也是司马珂父母生前最信任的家奴,当司马家亲人看待,大小事宜都让其去办。 当年司马珂生母带着七岁的司马珂避祸宣城。虽然家资不菲,但是贬为庶人,比起之前的荣华富贵,不知差了多远,一年前郁郁而终,终究没熬到头,留下司马珂孤儿一个。 如今司马珂已死,公子没了,陈金却活着,就算不背上谋主夺财的罪名,恐怕也难逃罪责。因为公子不是别人,而是皇族宗室,而且公子刚刚奉皇帝陛下的诏令进京受职,如今在路上被杀了,那可是泼天的大罪,满门抄斩,夷灭三族都有可能。 老苍头情急之下,就在赤身者转身那一刹那,突然做出一个决定,或许也是他毕生最聪明的一个决定。 既然这从天而降的神仙般的公子,已不知姓甚名谁,不知父母何人,也不知家居何处,欲往何处,而且落魄得连条裤子都没混到,光着腚躲到树上,何不让其替代司马珂的身份,成为他的少主。 随行的家奴已被黑衣人杀得只剩他爷孙二人,再无人记得司马珂容貌。就算是遇到昔日在京城的同宗和故人,时隔六年,司马珂早已从当年的幼童长成翩翩少年,谁又敢说这面前翩然如神仙一般的公子,不是司马珂? 虽然在宣城那边,司马珂家中还有不少田地和产业,认识司马珂的荫户佃客、僮仆使者不少,但是那些下人又怎有机会来建康?那边的产业由司马珂的舅舅,即司马珂母亲的堂兄代为管着,但他那堂舅,活了四十多岁,都没进过建康城,以后来建康的机会也不大。 虽然风险很大,总比坐以待毙的好。 陈金只能赌上这一把,别无选择! 对于陈金的意见,他也考虑了很久。 他若是穿越到三国乱世还好,可以凭一刀一枪杀出个功业来,在东晋却几乎很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在这世家豪门横行的年代,凡事都要看门第高低,寒门子弟根本没有机会进入社会上层。更不要说,自己连寒门都不是,是个出场连底裤都没得的黑户。 像他这种黑户,就算想征兵入伍,或者成为豪门大户人家的门客都难。就算有机会征兵入伍,就算他一身高强的本领,能以一当百又如何?最多也就混个低级军官,庸碌一生。至于成为豪门大户的门客,也只是充当个打手的角色。在这个时代要上演被富家小姐看上,成为豪门的乘龙快婿的剧情,几乎没可能。哪怕那富家小姐长得像猪八戒的表妹,也绝无可能。除非找个普通殷实人家,做个赘婿,成为血手人屠,这个……或许有机会,机会也不大,多半终生也就是个赘婿而已…… 如今,陈金给自己送来一个宗室公子的身份,叫他如何不心动? 出则拜将封侯,入则妻妾成群,更重要的是,在这个门第高于一切的时代,宗室无疑是最高的门第。虽然五马渡江之后,无论是江东士族,还是北方侨族,都并没把司马氏宗室放在眼里,但是依旧改变不了宗室是身份最尊贵的士族这一事实。 凡事有利也必然有弊,这狸猫换太子的把戏,终究是有穿帮的风险。但是想想后世在通讯极其发达的二十一世纪,都有人冒充沙特王子,周旋于各国显贵政要,甚至总统之间,坑蒙拐骗31年才被发现。自己在这车马很慢,书信很远,号称一生只能谈一场恋爱的时代,还不能赌一把? 要知道,就算除去交通和资讯的问题,赤身者冒充司马珂的难度,也比后世那骗子冒充沙特王子的难度不知低了多少,简直就是简单模式和地狱模式的差别。 这样一来,自己由低配穿越,瞬间变成少有的高配穿越了。 几乎无敌的武力,加上显赫的宗室身份,与那些穿越小说中的前辈相比,系统不出,谁敢争锋? 一番思量之后,赤身者与陈金两人各取所需,当场成交。 三人当即开始处理现场的五六十具尸体,否则一旦惊动了后面来的过路者,报了官,追查起来必然会增加不少麻烦。 好在司马珂力大,搬运起尸体来也以一当十,花了一两个时辰,总算处理好了现场。 …… 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钟山山脚,山道出口,五辆大车缓缓驶出。走在最前的正是那辆雕饰华美的马车,赶车的正是那老苍头陈金,身后跟着四辆牛车。 跟在最后的一辆牛车上,驾车的竟然是十三岁的小翠,不但能驱车,还能呵斥前面的牛车跟上队伍。穷人孩子早当家,十三岁的女孩能赶牛车,倒也不是甚么稀奇事。 车帘卷起,坐在陈金身后的正是救他一命的少年——穿越者赤身者。 只是,此刻他已有了自己在这个时代的名字和身份。 司马珂,字元瑾,大晋宗室公子,西阳王司马羕之孙,生于公元1992年,于公元335年奉诏入京,时年16岁…… 这一年,也是晋成帝司马衍行加元服之礼,正式主持国政,改年号为咸康。 马车上的司马珂,缓缓的合起了双眼,开始闭目养神。 这乱世…… 江南水乡,大晋王朝衣冠南渡,宗室、外戚、北方世家高门、南方士族和豪强,还有大大小小的流民帅斗得不亦乐乎。 中原之地,羯人横行,石赵视汉人为两脚羊,想杀就杀,想吃就吃,汉人在羯人眼里连牲畜都不如。 长城以北,是鲜卑人的地盘,以慕容鲜卑为主,大大小小的鲜卑部落铁骑纵横,虎视眈眈,意欲南下侵扰。 益州、关中和西凉,则是氐人、羌人肆虐之地。 这一段历史,是华夏历史最黑暗的一段。 这一趟穿越,若不能为华夏汉人做点什么,岂不枉负了这一趟穿越之旅? …… 第4章 捡来的富贵(求推荐票和收藏) 远远的,建康城已在望。 建康自恃大江为固,故而只建了夯土城墙,无外郭城,城门多为竹篱门,篱门将城池大抵围了一个形状。又在紧要之处设了很多堡垒,如石头城、金城、东府城、西州城、白下城等拱卫都城的安全。 从北篱门而入,司马珂掀开车帘,立在车上观看。 建康城,这几年经历王敦、苏峻等几次叛乱之后,已不复昔日的繁华,但是仍旧是江南繁华之都。 司马珂一眼看过去,虽然整个城池内房屋如麟立,行人如织,但是除了远远近近的酒楼,以及远处世家大族们的府邸,所有的房屋很少有超过十米的。不似后世那般,就算是一个小县城,也是高楼林立,不盖个八层十层的就是浪费楼盘。 眺目望去,那一片日光如晖照耀处,大片金碧辉煌的建筑,大抵便是皇城了。 此时陈金低声道:“郎君,上月老奴已奉公子之命,在青溪桥东,湘宫巷附近买了一处宅子。宅内僮仆、婢女、护院也备了不少,虽少了一路陪来的伙计们,倒也不至于露馅。过两日,怕是便有宗亲前来打探问候,我等须提前做好应对。” 司马珂点了点头道:“你自去办,不必问我,若要我出面时,只管跟我说。” 这一行所带家财自然不少,但是对于司马珂来说都是白白捡来的,一时间顾不得那么多,老苍头虽然略有点小狡猾,但总体是个实诚人。 陈金在一进北篱门,便雇了几个车夫,使得行进的速度也快了起来。 此时,华灯初上,建康城内,繁华和热闹,才刚刚开始。 满街通明的灯火把平坦的青石路面照耀的有如白昼,街上行人如织,来往穿梭,处处如同集市一般。 司马珂驱车走在建康城的大街上,有一种后世开车夜逛北京城的感觉,到处都是人,挥汗成雨,呵气如云。满城灯火,只是沿着青溪两岸缓缓流动。 城内到处都是人声喧哗,到处都是冠盖云集,到处都是胭脂花粉,到处都是莺歌燕舞。大街之上,华美奢侈的牛车、凉轿,比比皆是。 一路上穿过东门桥、南尹桥,过了青溪中桥,终于来到湘宫巷附近。 建康城内两大名巷,乌衣巷内住的是士族豪门,而湘宫巷内则大都是宗室贵族。湘宫巷内不但寸土寸金,而且就算有钱也买不到宅子。昔日西阳王司马羕的府邸早已易主,如今再想到湘宫巷里面去买宅子谈何容易。 故陈金也只得在湘宫巷附近的街巷买一套相对体面的宅子。 宅子不算大,也不算小。 进了油黑的大宅门,过了影壁,进入垂花门,东西各三间厢房,天井中间一眼水井,穿过天井则是正中一座正房,两边两个跨院,边上还有一间书房,往后头是庭院,然后是后罩房,还有个不大不小的后花园。 看来原主也是一个富贵之家,陈金能买下这座宅子,恐怕也耗了不少钱财,还可能搬出来了宗室的名头才得以买下。 刚刚进宅门,便已有门子和僮仆相迎,过了垂花门,又有一群乖巧的婢女迎接拜见。 这些婢女,并非像穿越小说写的一样,个个如花似玉,只能说看得都还顺眼,没有歪瓜裂枣。若论姿色,没有一个比得上小翠的,只是小翠年方十三岁……不说也罢。 陈金也算是假戏真做,心底真个就把司马珂当了少主看待,丝毫没有半点怠慢。 第一因为陈金此人总体来说还算个本分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也是逼迫无奈之举;二来其担心做戏不做全套,一旦穿了帮,后果不堪设想;第三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这新晋少主可不是个省油的灯,面对二三十名穷凶极恶的杀手,竟然如切菜一般杀得干净,若是他有点异心,这新晋少主能像捏蚂蚁一般捏死他。 陈金让小翠带司马珂去正房,自己则开始安排布置那些下人们干活,卸货的卸货,准备晚膳的准备晚膳。 到了正厅之中,司马珂在一张案几前,盘腿在软塌上坐下,刚刚一坐,瞬间感觉不对……屋外风吹凉,裆下凉飕飕。 原来这时代,贵族子弟穿的还是细绢做的开裆裤,又称绔,或者胫衣,要害部位是真空的。只有农耕百姓或者军士才会穿合裆裤。这胫衣站立的时候有下裳罩着,自然不会走光,但是若是盘腿坐下,就是长枪直指对面了,非常不雅,若是对面坐了人,则是一种极度侮辱对方的行为。 像荆轲刺秦王失败后,自知不能生还,便箕踞而坐,其实就是一种极端侮辱秦王的行为。 幸好司马珂见机快,马上无师自通的在软榻上跪坐了下来,这时刚刚好婢女端来果碟、茶汤,避免了尴尬。 司马珂端起茶盏,揭开茶盖,轻轻的吹了一口,饮了一口温茶,向四周扫视了一眼,视线落在前面候着的几名婢女,不觉尴尬起来。 只见得那几个豆蔻年华的婢女,像丢了魂一般,一个个将视线紧紧的盯着自己的脸庞,似乎再也移不开来。 就连那先前已经惊艳过的小翠,也依旧似乎毫无免疫力,也是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似的。 司马珂在路上的时候,已用铜镜照过自己的尊容,心里倒是知道个大概。 其实,也不是那么俊美……只不过比后世那些奶油小生们的面容精致了许多,也比一些硬汉风格的打星们更多几分勃勃英气,似乎也没啥,大男人难道还靠脸吃饭不成…… 不过谁不想自己智慧与美貌并存,风靡万千少女?司马珂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倒也是美滋滋的,如同飘在云端。 不过美滋滋归美滋滋,但是被一群花痴般的女性毫不掩饰的围观,司马珂终究是脸薄,老脸竟然也会发烧,只得低头继续喝茶,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不一会,有婢女端来晚膳。 虽然只司马珂一个人用膳,却也不马虎。热气腾腾的面饼,鸡、鸭、鱼、肉,外加一壶酒,整整摆满了一桌。 司马珂上一顿饭还是在公元2021年5月20日晚上吃的,如今已是公元335年5月,加上白天那一场惨烈的打斗,也消耗了很多体力,面对佳肴满桌,顿时风卷残云,三下五除二吃个满饱。 这若是旁人这般吃法,定会遭人嫌弃,认为与杀猪卖枣、织席贩履者无异,但是落在众婢女眼里,却又似乎显得别有一番魅力,比起那些细嚼慢咽、拖泥带水的富家公子要爽快得多。 接过婢女递来的丝绢,擦了擦嘴,司马珂摆手说道:“你等退下,我先歇会。” 被人围观的感觉,的确不太好…… 一连说了三句,小翠这才如梦初醒,急忙将司马珂带入卧房。 宽敞的卧房之内,古色古香的牙床,金丝刺绣鲤鱼和荷花的锦被,制作精美的梨花木家具,柔软而绚丽的丝毯,美轮美奂的瓷器,床边点着一盘清香入鼻的檀香。 终于清醒过来的婢女们,开始忙活起来,有给司马珂铺被子的,有给端来漱口水的,小翠又指使两个婢女去打洗澡热水,自己则帮司马珂轻轻揉按太阳穴和肩膀的。 若是其他穿越客,多半便享受一番再说,到了司马珂这里,却像遇到烫手山芋一般,急忙漱了口,便将众婢女轰了出去。 眼见得众婢女恋恋不舍的走了出去,司马珂急忙将房门栓紧——防火防盗防婢女,这才宽衣解带,跳入装满热水的浴桶。 若是在前世,有如此多的充满活力的青春少女在旁,而且可任自己予取予求,司马珂早就心猿意马了,不说几个婢女大被同眠,至少也得留下一个解解馋。 但是真正到了这个境界,司马珂反而没了色心。 这就像一个人没房子的人,朝思梦想能有套房子安身立命,管他是普通楼房,还是电梯房,离地铁近不近,有没有学位,有套房就满足了。但是一旦突然中了几个亿,完全有资本买豪华江景大别墅,自然就要精挑细选了,不会匆匆忙忙买套房先住下再说。 第5章 司马宗室(求推荐票和收藏) 清晨,东方破晓,第一缕晨曦斜照在建康城内,透过窗格照进了司马珂的卧房。 卧房内,司马珂突然惊醒,从床上一翻而起,习惯的去找手机看时间时,这才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穿越了,不用上班了…… 然而多年形成的早起的习惯,使得司马珂无心睡眠,在床上细细思索了一会,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各种格斗技巧和刀法技巧——穿越前额外灌输的记忆片段。 他急忙穿戴衣冠,提起放在床头的缳首刀,便拉开了门栓走了出去。这些格斗技巧的片段毕竟是后来植入大脑的,需要巩固强化。 门栓声惊醒了外屋的人儿。外屋也有一张床,睡着小翠和另外一个婢女小芸,为的是随时听候司马珂的使唤。 做戏做全套,无论是陈金也好,还是小翠也好,是真的把司马珂当自家公子看待和伺候着的,至于其他不明就里的下人,就更是要尽心尽责。这年头,别看在司马府只是做个下人,但是在这种高门大户里做个下人,也是要造化的,机会来之不易,谁也不敢怠慢。 睡在外面的小芸,约十四五岁,率先惊醒过来,看到司马珂这么早起,急忙翻身坐起,结果露出贴身鲜红的肚兜和一片白嫩嫩的肌肤,又呀的一声羞红了脸,迅速钻入被窝。 司马珂一阵无语,默默的转过头去:“我去后花园找块空地练练功,你再睡会罢。” 小芸看到司马珂已转过背,况且是自家公子,就算被看了大抵也无妨,又钻出被子,一边穿戴衣裳,一边急声道:“公子稍候,奴婢带公子去。” 不一会,小芸出了正房,在其他婢女艳羡的目光之中,带着几分娇羞,又带着几分神气,领着司马珂往后花园走去。 后花园还真有一处练功场所。 一块长约五十米,宽约五米的平坦空地,上面还长满了草皮,平地这头设了一个短廊。廊下摆着一个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钩弓等十八般武器齐全。还有两个石锁,和一副石担。那石锁一个也有四五十斤,石担更是有两百斤左右,看来前主也是好武之人。 短廊的另一边,居然还有个箭靶。 后来他才知道,这是谒者仆射司马勋闲置的府邸,看在宗室情分上,做个顺水人情才卖给他的。司马勋也算是个猛将,擅射箭骑马,左右手皆可同时开弓射箭,此地便是司马勋当年练功之所,后来嫌场地小,又换了大宅子,所以此宅就闲置了。 司马珂提刀腾身而起,在空中连翻两个筋斗,稳稳的落在平地上,那一气呵成的英姿,看得小芸又呆住了。 司马珂脑海里的刀法自然不同于武侠小说里面的套路招式,无非是扫、劈、拨、削、掠、奈、斩、突八种直接有效的攻击方式,还有格挡的防御招式,讲究的是最直接、快准狠的攻击和最有效的防守,没有任何花里胡哨的套路,自然也不会有甚么“闪电五连击”“里合枪法”“一枪刺九龙”之类的招式。 练完刀,司马珂决定试一把弓箭,这才发现东晋的箭靶,跟他想象中的不一样。 那箭靶是用白布蒙住的,上面画了一个鹿头,鹿头的正中鼻子部位,点了一个红点就是靶心了。 后来才知道,这箭靶也是分等级的,天子用的是熊皮制成的靶子,在中心画白点作为靶心;诸侯用麋鹿皮制成靶子,靶心是红点;大夫和士都是白布靶子,大夫在靶上画虎豹头,士在靶上画鹿和猪头, 司马珂虽然之前也用过弓箭,但是现代弓和晋代的牛角复合反曲弓相比,用法还是有差异的。 一石二斗的牛角反曲弓,司马珂只是两指轻轻一拉,便拉了个满月。鹰眼仿生基因加持的视力效果下,五十米外的箭靶红心,似乎就在咫尺之间。 双指一松,弓弦声动,那羽箭便嗖的一声,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一连三箭,都是箭箭正中靶心。 放下弓箭,司马珂又走向那石锁、石担,想试试看自己的力量到底有多大。 五十斤的石锁,一手一个,轻松举起,似乎举的是两个塑料玩具一般。司马珂一时兴起,轻喝一声,先后将两个石锁轻轻抛起两三尺高,又轻轻的接住,如同玩杂耍一般。 最后,伸手一提,两百余斤的石担,竟然被他单手提了起来,轻轻一举,丝毫不费力,还在头上舞了个花。 经过一番掂量,司马珂对自己的武力值,心里已大概有了个底,信心和豪气顿时大增,眼中的神色更是豪情烈烈,似乎想找只猛虎来较量一番——或许可与完达山一号一战。 一旁观看的小芸,彻底凌乱了。 这公子,不但美得不似来自凡间,居然还有这般神力,莫非真是天上的神仙来的不成? …… 用过早膳,便见陈金匆匆忙忙的奔了进来,凑到司马珂耳边小声说道。 “珉公子前来求见,当初西阳王受叛军牵连,时局动乱,珉公子和公子两家失散,今已六年。当年公子尚垂髫之年,如今已长大成人,面目大有变化,故公子不必担心……” 同为司马羕之孙,司马珉比司马珂要大上几个月,如今主动前来求见,司马珂自然要到门口亲迎。 来到门口,司马珂就看到一个衣着华美,年龄和自己相仿的少年,不等对方开口,便已率先迎了上去:“兄长,多年不见,想煞愚弟了。” 来的正是司马珉,看到司马珂,当时就呆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这堂弟虽然幼时也的确清秀可爱,但是决计想不到六年过后长成了翩翩少年,会如此俊美,简直如同画中走出来一般,完美无瑕。 司马珉看到司马珂率先相认,又是其府上老仆引见,自然没有丝毫的疑虑,两眼登时就红了,一把抓住司马珉的双手:“贤弟……” 司马珉也算苦啊,当年祖父因叛军坐罪赐死不说,他的父亲也受牵连被赐死,就连比他大两岁的长兄司马崧都被喂了毒酒,亲眼看到父兄硬生生的被毒死在面前,一家人也被开除宗籍,避祸他乡,这些年可是没少受苦楚和委屈。 如今总算熬到朝廷给予恢复宗室身份,又被宣召入京,一官半职是少不了的,只是祖父司马羕这一支,就只剩下他和面前这六年未见的堂弟,叫他如何不百感交集,涕泪交流。 两人一个虚与委蛇,一个真情实意的激动了一番,这才一起进入正厅。 两人做下之后,用了茶汤,又互相嘘寒问暖了一番,司马珉道:“听闻贤弟与我入京,元宏、元珩两位兄长今日午时在潘楼设宴为贤弟接风洗尘,届时你我兄弟同去,莫要误了时辰。” 元宏、元珩? 司马珂一脸懵逼,正要望向陈金时,司马珉已经做了解释。 司马弼字元宏,其弟司马邈字元珩,都是汝南王司马佑之子,司马佑之父司马矩,司马矩之祖父是司马懿,与司马珂算是同宗。 自八王之乱以来,司马宗室互相残杀,衣冠南渡时只有“五马渡江”,司马宗室子弟原本已剩下不多。再加上司马羕、司马宗坐罪,又赐死几个,就更没剩几个了。余下和司马珂同辈且年龄相当的也就只有司马弼和司马邈兄弟了。 只是老司马家原本就是内乱搞衰自己的,如今恐怕也没什么太深厚的同宗之情。 第6章 掷地有声 潘楼,据说古今第一美男潘岳的后代所开立的酒楼。 当年潘岳被叛王司马伦夷灭三族,只有侄子潘伯武提前逃掉,跑到江南,在建康城开设潘楼,第一为纪念其叔父,第二也是借起叔父的名声发财。 果不其然,潘楼生意奇好,经过潘家三十余年的经营,已隐然成为建康城第一酒楼。 虽然北地和中原一片水深火热,胡虏肆虐,但是偏安江南的东晋依旧是暖风吹得游人醉,繁华如梦。全城之内的茶楼酒肆,处处爆满,秦淮河之上的画舫更是彻夜灯火不熄,而像潘楼这样的大酒楼,更是火爆异常,来的非富即贵,寻常之人就算有钱也订不到座位。 司马珂与司马珉乘坐牛车来到潘楼门口,只见这是一栋三层楼的大酒楼,装饰得雕梁画栋、飞檐走壁,檐牙高啄,如同一座宫殿一般,酒楼的背后就是繁华热闹的秦淮河。 两人下了牛车,往潘楼走去。 前头四五个头戴纶巾,大袖翩翩,手执羽扇的青少年男子正踏入大门口,显得十分引人注目,而门口的小厮更是殷勤的声音都快滴出水来了。 司马珂不禁向前仔细看了那几人一眼,只见走在前头的是两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男子,后面则两个跟十五六岁的俊美少年,脚上踩着木屐,边走边说说笑笑,显得十分洒脱。 领头的一名二十多岁的文士,摇着羽扇笑道:“玄度兄未入潘楼已半载,昔君往矣,雨雪霏霏,今君来思,杨柳依依,今日当浮一大白,不醉不休!” 身后几人哈哈大笑,惹得四周的宾客纷纷朝他们望来,并没有嫌弃的神色,反而充满艳羡,也有人想要上前打招呼,然而一行人却目不旁视、旁若无人的随着伙计上了二楼。 两人跟在那群人的后面,在伙计的带领下上了二楼,进了二楼一间阁子。随后司马珂兄弟也被引进了隔壁的一间阁子。 阁子内,两个年龄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衣着华美的少年正在等候,两人急忙向前见礼。 这两人正是宗室公子司马弼和司马邈,互相施礼后,司马弼和司马邈看清司马珂面目那一刹那,不觉又呆住了。 “元瑾弟仪容之俊美,整个建康城未有可比者!” “可比当年潘岳,恐怕江南无出其右!” 这年头,夸人帅居然也是这么直接,毫不掩饰,不过……本公子喜欢! 司马弼和司马邈已有官职在身,年龄也比他们大;而司马珂、司马珉兄弟,两人的父亲都是被赐死,祖父是因苏峻之乱坐罪赐死,孤儿一对,跟司马弼兄弟的地位相比,自是不可同日而语。 但是因司马珂俊美得太惊世骇俗,在魏晋风流的年代,颜值即正义,使得司马弼兄弟姿态瞬间低了几分,接下来的交谈也变得十分融洽。 四人年龄相当,轮不上谈家事国事,过往有无太多交集,更多的只是尬聊,有一句没一句的,尤其是司马珂是个西贝货,更是尽量少说话,避免穿帮。 就在此时,隔壁阁子里传来一阵洪亮的歌声。 “九天台山者,盖山岳之神秀者也。涉海则有方丈、蓬莱,登陆则有四明、天台……夫其峻极之状、嘉祥之美,穷山海之瑰富,尽人情之壮丽矣……” 阁子是木板墙壁,原本就不隔音,那人声音又大,以致这边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 四人细听了一挥,司马邈顿时兴奋了起来:“游天台山赋……此乃孙兴公之旷世神作!” 那吟哦之声持续了很久,终于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又听那洪亮的声音笑道:“诸卿试掷地,要作金石声!” 隔壁掌声响起,随即有人笑道:“兴公此赋,千古绝唱也!” 话音刚落,司马邈和司马珉都激动起来了:“隔壁就是孙兴公,我等当前往拜访。” 两人跟司马珂和司马弼告辞一声,就跑到了隔壁,完全活脱脱后世追星族一般模样。 司马弼满脸苦笑,见司马珂纹丝不动,笑问道:“孙兴公乃江南文坛之翘楚,元瑾弟为何无动于衷?” 司马珂笑笑:“诗词歌赋,饥不能食,寒不能衣,如今我大晋痛失半壁大好河山,江南之地也是内乱不断;文人墨客,纵文采风流,于国于民,有何益哉?” 司马弼的神色一呆,想不到司马珂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来,神情顿时变得肃穆起来,端起酒樽敬道:“元瑾弟虽年幼,却有此境界,实乃宗室之幸也!” 两人对饮一樽,正要就此话题畅谈,却又因隔壁的动静停住了。 隔壁传来两个同宗兄弟的声音:“晚辈乃宗室司马邈、司马珉,今幸有缘得见长乐侯,喜不自禁,特来拜见!” 接下来是一片寂静,司马珂隔着墙壁都能感受到两人的尴尬。 紧接着两人又重复了一遍:“晚辈乃宗室司马邈、司马珉……” 那洪亮的声音打断了他们:“孙某爵低官微,只寄情歌赋,不认得甚么宗室,对饮皆是鸿儒,谈笑概无白丁,两位公子自便罢!” 司马珂眉头一皱,蓦地腾身而起。 所谓魏晋风流多狂生,继承狂生鼻祖祢衡的遗风,越狂越名声大,自诩放荡不羁,是那时士子文人的一个普遍现象。对于这种胸中无一策,装逼第一名的狂儒,司马珂却是深恶痛绝。 “游天台山赋,果然好赋,可作小儿催眠曲!” 当司马珂出现在隔壁阁子门内时,阁子内瞬间一片寂静。 不只是因为司马珂的狂傲之言,更因为他的容貌。 阁子内四人,无一不是俊逸风流人物,面相清秀俊美,可是在司马珂面前,霎时黯然失色。 “阁下何人,敢做此狂言,蔑视兴公之作?”一名蓝衫少年问道。 司马珂正要回答,正中一名青衫少年,起身笑道:“这位郎君之美,可比潘岳、宋玉和卫玠,何出此不雅之言,何不先入座,把酒言欢,共论佳句,如何?” 司马珂朝那少年望去,见那少年跟自己年龄相仿,峨冠博带,长衫广袖,面容俊美,又比其他几人多了几分轩昂之气,不觉多了几分好感。 听得那少年这般说道,司马珂心头的火气顿时稍减了几分,当下微微一笑,拱了拱手,正要回话,却又被孙绰打断:“此酒何辜,岂容狂莽小儿糟蹋,若有高论,愿洗耳恭听,若只是无理取闹,还请自便!” 司马珂冷然一笑道:“当今天下,大江以北,尽落石赵羯族之手,汉人为鱼肉,任其屠戮宰割,不如牲畜;益州尽归氐人;西凉张氏,名为称臣,实为自立为王。大晋疆土,半壁沦陷,尔等狂生,不思报国,尽做华而不实之文章,哗众取宠,自诩高人一等,在我看来,不过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司马珂一腔劈头痛骂,顿时就把狂傲的孙绰骂懵了。更重要的是,这一顿痛骂之下,骂的孙绰一时之间竟然无言以对。 尤其是那句“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个典故出自刘伯温,在这个时代第一次出现,算是首创,更是镇住了众人。 孙绰愣了好久,这才呵呵呵的发出一长串冷笑,然后满脸讥讽的说道:“好一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郎君倒也是个雅人,不知有何着作,若能如郎君之言,名副其实,我等愿谢罪致歉。” 司马珂也冷声一笑:“儒有君子小人之别。君子之儒,忠君爱国,守正恶邪,务使泽及当时,名留后世。若夫小人之儒,惟务雕虫,专工翰墨,青春作赋,皓首穷经;笔下虽有千言,胸中实无一策。且如杨雄以文章名世,而屈身事莽,不免投阁而死,此所谓小人之儒也;虽日赋万言,亦何取哉!” 话音刚落,阁子内又是一片寂静。 尤其是那青衫少年似乎受到触动,满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觉缓缓的坐了下去,眉头紧皱。 “嚯嚯嚯~” 孙绰捶胸发出一阵怪笑,指着司马珂骂道:“狂莽小儿,看来胸无点墨,一介白丁,不过逞口舌之能,哗众取宠,还不速速离去,莫要遭人耻笑!” 这时司马弼也过来了,饶有兴致的望着司马珂,眼中满是赞许之色,而司马珉、司马邈则是满脸紧张,一个劲的扯司马珂的衣角,似乎提醒他不要太张扬。 司马珂听了孙绰这般话,也不恼,只是微微一笑:“取纸墨来!” 那青衫少年一直盯着司马珂,满脸神色复杂,听得司马珂这一句,当即起身,奔到门口,对外喊道:“酒家,取纸墨来!” 第7章 热血沸腾 潘楼原本就是士子文人聚集之地,笔墨纸砚自是少不了的,很快就有人端了过来。 这时阁子之前,已经汇集了一大堆围观者。 听到有人叫板“掷地有声”的孙兴公,大概就像听到有人叫板刘德华要跟他飙歌一样,算是爆炸性新闻,于是整个二楼大堂呼啦啦的涌来一大片人群。 孙绰看到门外人头涌动,脸色愈发难看,冷笑道:“何不移步到大堂之内,让门外诸公见识见识公子的大作?” 司马珂望了望门外,知道事情已经闹大,如今已是骑虎难下,当下也不推辞,应了声“好”。 大厅之内,人越来越多,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很快又有人搬来一张长大的案几,铺上上好的蔡侯纸,又有伙计磨好墨,将一枝狼毫递到司马珂手中。 司马珂接过狼毫,缓步走到大堂正中,人群瞬间又骚动起来。 “我的天,好俊的人儿,谁家的郎君!” “太俊了,这世上竟然有这般好看的男子!” “就算潘安、卫玠,恐怕也不过如此!” 众人七嘴八舌的正在惊叹司马珂的俊美,却被一声响亮的冷笑打断。 “长得俊又如何,不过空负一具好皮囊,敢讥笑长乐侯的文章,就是自取其辱!” 话音一落,厂内又传来一阵反转的言论。 “长乐侯乃文坛翘楚,此人要出丑了,唉……空负好皮囊!” “虚有其表,自取其辱!” “若做不得好文章,必唾其面!” 众人夸也好,喷也好,司马珂不动声色,回过头来对身后神色紧张的司马兄弟和那青衫少年,分别拱了拱手,然后脸上露出春暖花开般的笑容。 这一笑,全场又静寂了下来,众人纷纷屏住呼吸——这笑容实在太美了,美得令人心醉,就连怒气勃勃的孙绰似乎都受到感染,脸色竟然缓和了下来。 司马珂提起狼毫,饱蘸笔墨,开始写下第一个字。 “黑。” 这个字一出,全场又引起一阵小小的骚动 这一手字,虽然不算丑,的确一般。 众人似乎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结果,有人已经唏嘘叹气起来。 这样的字,能写出什么好辞赋出来? 司马珂写下第一个字,找了找感觉,接下来不再停留,挥挥洒洒,开始一路写下去。 “黑云压城城欲摧。” “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 “塞上燕脂凝夜紫。” 四句写完,全场已经静得出奇,似乎连一根针的声音掉落都听得见。 孙绰的脸色已经完全变了,而司马家兄弟的眼中露出了亮光,还有哪些颜值狗们的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那青衫少年更是喃喃自语:“好诗,果然好诗!” 他的眼前浮现一副瑰丽壮阔的画面。 巍峨的城楼上,汉军守军如云,披坚执锐,严阵以待。城下则攻城的敌军更是黑压压的一片似乎遮天蔽日一般。忽然,风云变幻,一缕日光从云缝里透射下来,映照在守城将士的甲衣上,只见金光闪闪,耀人眼目。 时值深秋,万木摇落,在一片死寂之中。 呜呜呜~ 突然一阵苍凉悠远的号角声,响彻长空,一场惊心动魄的战斗就此展开。城下贼军依仗人多势众,鼓噪而前,步步紧逼。守军并不因势孤力弱而怯阵,在号角声的鼓舞下,他们士气高昂,奋力反击。鏖战从白天进行到夜晚,晚霞映照着战场,那大块大块的胭脂般鲜红的血迹,透过夜雾凝结在大地上呈现出一片紫色。 …… 司马珂再次蘸了蘸墨汁,继续往下写。 “半卷红旗临易水。” “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 “提携玉龙为君死!” 战斗到白热化时,大汉驰援部队一迫近敌军的营垒,便击鼓助威,投入战斗。无奈夜寒霜重,连战鼓也擂不响。面对重重困难,将士们毫不气馁。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黄金台是战国时燕昭王在易水东南修筑的,传说他曾把大量黄金放在台上,表示不惜以重金招揽天下士。 八句诗,诗句中糅合了多种颜色,金色、胭脂色和紫红色,非但鲜明,而且秾艳,和黑色、秋色、玉白色等等交织在一起,构成色彩斑斓的画面。 李贺此诗用的是乐府体,正是两汉至魏晋南北朝的主流诗体,写在此时,丝毫不违和。 “好诗!铿锵有力,热血沸腾!” 青衫少年率先叫好,眼中竟然热泪盈眶。 刹那间,全场欢呼声雷动。 在场的司马恬兄弟和司马珉,纷纷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会心的笑容。 司马珂用的李贺这首诗,其实若单纯从文学造诣的角度来说,并不能算完全盖过孙绰的“游天台山赋”,但是这是一首壮诗,配合前面司马珂怒斥孙绰的言辞,便在风头上完全盖过了孙绰。 孙绰向前,仔细端详了那诗好久,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在场无一不是博览群书者,这种造诣的诗词,若是剽窃,他们不可能不知道。 许久,孙绰才缓缓转过身来,朝司马珂躬身一揖,不等司马珂还礼,便转身大步离去。 紧接着另外一名和孙绰年龄相仿的文士,也朝司马珂一作揖,跟随孙绰一起离去。 人群再次骚动起来。 “长乐侯孙兴公,高阳名士许玄度,当代文坛两大翘楚,竟然齐齐认输走了!” 这时,那青衫少年也回过神来,大步向前,朝司马珂一揖:“在下谢安,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惊叹:“陈郡谢家,谢太常卿之三公子!” 司马珂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谢安,东晋第一名臣,淝水之战的总指挥! “但用东山谢安石,为君谈笑静胡沙。” 如此千古名臣,司马珂不敢怠慢,急忙回礼一揖:“在下司马珂,字元瑾,家祖西阳王。” 虽然说宗室在东晋比起历朝历代,是最不值钱的,但是依然要比寻常的士家高门要高贵得多。 四周的人群望向司马珂的神色愈发肃然起敬。 紧接着,跟随谢安一道而来的绿衫少年,也依次前来见礼。 “在下支遁,字道林,见过元瑾兄。” 支遁后来出家,成为高僧,佛学和文学造诣极高,颇负盛名。 孙绰其实没说错,谈笑皆鸿儒,往来岂有白丁,他们来的一行四人,的确都是东晋文坛的翘楚,没有一个白丁,拒绝司马珉和司马愔两人的示好,也是挺正常的。 见对方放下身段,司马珂自然也热情相迎。 三人客套一番,正要离去,谢安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回头朝那案几望去,却看到酒楼的伙计早已将那幅字拿在手里。 那伙计见到司马珂等人回头,笑嘻嘻的说道:“掌柜的说了,此诗甚好,可充诸位酒资,还请元瑾公子赐予署名则个。” 众人见这伙计这般赖皮模样,不禁大笑,司马珂只得向前,在纸上端端正正的签上“司马元瑾作。” 又在前头加了个标题“赠谢安兄”,也算是做个顺水人情。 第8章 建康之美者莫过元瑾公子 建康宫,清暑殿。 大殿之内,一个头戴冕冠、身着冕服的清秀少年端坐在胡床上,望着面前案几上的一副字,神色显得颇为激动。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好一个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我大晋宗室竟然有此般忠心耿耿者,实乃宗室之幸也!” 一旁的一个老宦官恭声道:“元瑾公子这几天在建康城内名声,简直如日中天,被士人与潘岳、宋玉、卫玠相提并论,并称古今四大美男子。” 少年惊道:“竟有此事?” “城内小儿传唱:天下之佳人莫若大晋,大晋之丽者莫若建康,建康之美者莫若元瑾公子。元瑾公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嫣然一笑,迷扬州,惑江南。” 少年听罢,不觉悠然神往,道:“速速传元瑾皇叔进殿,朕要看看小皇叔到底是何等风流人物!” 少年即当今天子司马衍,史称晋成帝,比司马珂小一岁,但是却晚了司马珂一辈,故称司马珂为皇叔。 总体来说,司马衍是一位德才兼备的明君。 司马衍自幼聪明伶俐,明于事理,说话很到位,一副小大人的样子。叛将苏峻囚禁并苛待司马衍时,司马衍既不畏惧,也不畏缩,而是泰然处之,埋头读书,表现出智者风度。 司马衍在位期间诏举贤良,劝课农桑,政权趋于稳固。而且其颇有勤俭的德行,在东晋奢侈浮华之风历久并且盛行之时,他作为皇帝却能力倡简朴、节俭,还带头实行,应该说是很不容易的。 司马衍四岁即位,因为年幼,朝中大事原本是司马绍托孤七大臣做主。即西阳王司马羕、司徒王导、尚书令卞壶、车骑将军郗鉴、护军将军庾亮、领军将军陆晔、丹杨尹温峤。 但是此后西阳王被赐死,卞壶在苏峻之乱战死,郗鉴年老且常驻京口,温峤病故,陆晔也常驻外,朝中只剩下王导和庾亮。庾亮是外戚,司马衍的亲舅舅,所谓疏不间亲,再加上王导性格低调,尤其是王敦叛乱之后,更是小心翼翼,所以朝中大事,几乎都是庾亮在做主。 九年前南阳王司马宗被庾亮所逼而起兵反抗,而后兵败被赐死,贬其家族改为马氏,流徙司马宗的妻子儿女到晋安郡。 六年前苏峻叛乱,司马羕只是言辞上支持苏峻,却被庾亮下令赐死祖孙三代,司马珂和司马珉因为年幼才得以保全性命。 如今司马衍已长成少年,也逐渐有了自己的主见,加上已行加元服之礼,正式主持国政,有了自主权。所以司马衍对庾亮对待宗室的一些措施,也逐渐纠正。这其中包括赦免司马宗的妻子儿女,恢复其宗籍,以及恢复司马珂和司马珉的宗籍,并宣诏入京任职。 …… 司马珂府。 书房之内,司马珂坐在一张案几前,挥动手中的狼毫。那天在潘楼,虽然凭着李贺的诗句出尽风头,但是一手字却也差点让他出了洋相。 此刻便苦练毛笔字,以提升自己的书法功底。 书案的旁边,跪坐着陈金,正在帮他研墨,脸上的神情显得十分兴奋。 “老奴果然没看错郎君,郎君出一趟门,便大放异彩,半个建康城都在传诵郎君的佳作,如今就算老奴说郎君是假的,恐怕也没人相信了。” 对于陈金来说,这出狸猫换太子的戏,始终是他的心病,一旦穿帮,就是他死到临头之日,所以这些天一直提心吊胆着。如今看到司马珂这般表现,心头的大石已经放下一半。 司马珂微微一笑,没有言语,只是专心练字。 “郎君如今已被城中士人评为四大美男子,恐怕用不了多久,我们府前就会热闹起来。”陈金哈哈笑道。 “四大美男子?”司马珂停住手中的狼毫,疑惑的问道。 “楚国士大夫宋玉,本朝故散骑侍郎潘岳,本朝太子洗马卫玠,然后便是郎君!” 卧槽~ 这四大美男子,远远比后世的“四大天王”含金量要高得多。 先撇开数百年前的宋玉不说,潘安和卫玠可是出了名的美男子。 那号称古代第一美男的潘安,年轻时驾车走在街上,连老妇人都为之着迷,纷纷把瓜果往潘安的车里丢,将车塞得满满的。这就是典故“掷果盈车”的由来。 而卫玠更是因为长得过于俊美,在大街上遭到一群花痴惨无人道的围观,如宋丹丹所说的“那场面,那家伙,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红旗招展,人山人海”,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墙,把体弱的卫玠硬是围观出病来,最后竟然因此重病而死,成为四大美男死得最搞笑的一个,故此也成了一个典故:看杀卫玠。 不过要评为四大美男,光靠美貌还不行,还真非得美貌与智慧并重,才貌双全。 宋玉,潘安,卫玠,无一不是文学泰斗翘楚,都有名作流传于世,而史上的第四美男兰陵王高长恭,不但因为过于俊美以致出战要带面具,而且也是军事天才,无敌战将。 如今司马珂取代尚未出生的高长恭,与这三人并称为四大美男,除了容貌惊艳绝伦之外,重点还是沾了那首李贺的乐府诗的光,当然谢安等人的推波助澜也是功不可没。 不管如何,这可是一件对自己名声极为有利的事情。 司马珂美滋滋了许久,回过神来,突然想起一事,眉头不禁微微皱了起来。 陈金看在眼里,低声问道:“郎君还在担心甚么?” 司马珂抬起头来,缓声道:“那批黑衣杀手,到底是谁派来的?为何要冒险刺杀一个无权无势的落拓宗室子弟?” 陈金脸色一黯,低下头去:“听闻当年西阳王在世时,朝中不少仇家,不过彼时老奴只是一介门房,并不知究竟。” 司马珂摇摇头:“西阳王已坐罪赐死,祖孙三代已只剩两名年幼子弟,就算此番回京,也只是混个虚职,授个爵位,不会影响任何朝中大员的利益,为何要下此死手?” 就在此时,门房急匆匆的奔了进来:“启禀郎君,门口有两人,穿着宫内服饰,说是甚么谒者,要见郎君!” 谒者,宫内宦官近侍,皇帝凡引见臣下,传达使命等事,均由谒者担任 陈金脸上当即露出兴奋的神色:“此番必是陛下宣召,必当封官授爵,郎君当速速出门迎接。” 司马珂急忙放下手中的笔墨,整了整衣裳,在陈金的陪同下,往大门走去。 …… 建康宫,端门。 朝会刚刚散朝,文武百官陆陆续续走出宫门,或坐轿,或乘车,各自打道回府,四散而去。 一辆华美的牛车却在这时缓缓的来到了端门前,下来一个头戴笼冠,身着青衫的少年,正是奉诏入宫的司马珂。 刚刚走到走到雄伟的端门前,便见宫门内走出一名五十余岁的宦官,迎向司马珂:“来者莫非是元瑾公子?” 司马珂一愣,我脸上难道写了“司马元瑾”四个字? “正是!不知大人如何称呼?” 《晋书·刘聪载记》:“猗曰:''吾为卿作计,卿能用不?''二人皆曰:‘谨奉大人之教。'''',郭猗是汉赵的宦官,所以大人一词称呼,并不像宫廷戏一样见谁都称呼大人,但是在晋代正是对宫闱近侍的称呼。 那宦官笑道:“本官黄门侍郎张桓,奉诏接郎君入宫。人传元瑾公子乃大晋第一美公子,今日看到果然如神仙中人,故此知晓。恐怕今后建康城内,但看到郎君容颜,便知郎君身份。” 原来是个太监……不过魏晋是士族高门的天下,宦官五体不全,一向被鄙视,难以受到重用,翻不起浪花。不像秦汉和唐宋明,宦官专权比比皆是。 在得知自己被评为古今四大美男子之后,司马珂暗中乐滋滋了很久,此刻再听到这种赞美之言,已经有了一定的免疫力,只是微微一笑,对张桓一拱手:“大人见笑了。” 在张桓及几个内侍的带领下,入了端门,进入建康宫。 建康宫的设计营造,依照天象与周礼,由多重城垣构成,中轴对称布局,宫殿壮丽巍峨,殿阁崇伟,宫室绮丽,规模极大,史书记载“穷极壮丽,冠绝古今”,在司马珂看来,丝毫不亚于后来的故宫。 踏上雄伟的台阶,司马珂跟随在众宦官的身后,奔向建康宫的正殿——太极殿。 台阶两旁,列着两排披甲执兵、威风凛凛的宿卫军,那一排排刀枪的利刃,在阳光的照耀之下,闪耀出一片夺目的光芒。 司马珂大袖翩翩,昂首而前,脚下不紧不慢,丝毫没有半点紧张和慌乱。 登上最后一节台阶,他蓦然回头,望着四周金碧辉煌、鳞次栉比的宫殿,望着那来回忙碌的宦官和宫女,还有那戒备森严的宿卫,突然想起一句歌词“似锦江山、如花宫女”,不觉心头豪情猎猎。 第9章 太极殿初见 太极殿一共十三间,司马衍诏见司马珂在太极西堂。 殿门缓缓打开,门内传来一声“宣司马珂进殿”,司马珂整了整衣裳,大步昂然而入。 大殿正中,一个身着冕冠冕服的少年天子,跪坐在龙榻之上,目不转睛的望着司马珂。 就在那一刹那,司马珂也细细的望了司马衍一眼,神色变得肃然起来。 这个小皇帝不简单! 和他差不多年龄的少年贵族,这几天见过不少,有稚气而简单的司马珉和司马邈,有儒雅与狂放并存的孙绰和许洵,还有刻意显得少年老成的司马弼,但是司马珂唯对谢安和司马衍的印象最深。 谢安出身陈郡谢氏,看似放荡不羁,沾了不少豪门公子风流气息,但是独独那双眼睛,却是深邃得令人看不透,充满睿智。 司马衍的眼神,跟谢安一样,深邃而神秘,没有半点这个年龄应有的稚气,也不假装沉稳成熟,更没有身居高位而霸气外漏、不怒自威,可是仔细看去,便会感觉这个孩子的聪明伶俐和明于事理。 看来成大事者,骨子里有一份与生俱来的少年老成。 谢安自不用说,司马衍也是司马家难得的明君,掌权时间虽短,但是举措无一不是利国利民,而且为人宽厚、勤俭,只是可惜寿命太短了,二十二岁就病亡,也不知是真的病死,还是有人做了手脚…… 司马珂收敛心神,急忙弯腰向前一拜:“小民司马珂拜见陛下,贺陛下万年!” 因为当初司马羕被定为叛乱,削除宗籍,后代贬为庶人,所以司马珂自称小民。 司马衍缓缓的站起身来,轻轻的托住司马珂:“皇叔,不必多礼!” 皇叔? 司马珂这才明白,自己居然被小皇帝大一辈,脑海里突然想起演义里刘备见刘协的情节,心中觉得甚为有趣。 司马衍回头又对那宦官张桓道:“赐座!” 张桓急忙拿过来一个软塌,司马珂这几天也学了不少东晋的礼节,轻轻的跪坐在司马衍的侧面。 司马衍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脸,忍不住赞叹:“皇叔之美,令朕都嫉妒了……果然不愧大晋第一美公子!” 好听的话,百听不厌…… 司马珂心底虽然乐滋滋,脸上神色却一片肃然,朗声道:“陛下谬赞了,不过一具好皮囊而已。” 司马衍笑道:“皇叔从宣城入建康,奔波数百里,风尘仆仆,甚为辛苦。” 司马珂急声道:“陛下宣召,受宠若惊,喜不自禁,只有欢欣,未有辛苦!” 司马衍赞许的看着司马珂,似乎对司马珂的回答十分满意,又充满关切的问道:“初来京城,住宿之地可好,寝食如何?” 司马珂道:“托陛下洪福,能到天子脚下,如飘在云端,无论锦衣玉食,抑或粗茶淡饭,皆是甜如蜜!” 司马衍听得这般回答,饶有兴致的望着司马珂,继续说道:“南顿王被逼反抗,西阳王因苏峻之乱坐罪遭受灭顶之灾,虽非朕亲自下旨,然则朕贵为天子,却不能保护宗亲,每每念及此时,痛彻心扉!” 司马珂原本是个西贝货,倒是没什么感触,听得司马衍这般自责,忙说道:“原怪不得陛下,陛下如今恢复两支宗籍,两位祖翁在泉下有知,亦可瞑目了,陛下不必过于自责。” 司马衍点了点头,只是望着司马珂,许久没有说话。 司马珂眼观鼻,鼻观心,神色坦然,望着面前的案几。 终于,司马衍再次问道:“皇叔之志如何?” 这是要考我么? 司马珂抬起头来,坦然的与司马珂的视线对视,朗声道:“愿仿效冠军侯,手执三尺青锋,为陛下扫荡胡虏和宵小,护我大晋江山!” 司马衍收起笑容,眼中露出奇异的神色,怔怔的看了司马珂许久,又将案几上的纸卷摊开来,露出司马珂那日在潘楼的诗句。 司马衍望着那诗句,说道:“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原来皇叔尚武?” 在他印象中,司马珂长相俊美,又能着此好诗,必然是走文臣的路线,日后或许可拜相,助自己治理天下,没想到司马珂居然要仿效霍去病,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而对司马珂来说,心中自然知道,抄后人的诗词,偶尔装一下逼还是可以的,若是完全靠抄诗走文豪路线,显然是行不通的。况且,就算诗词歌赋做得再好有什么用,在这乱世,要是没有兵权做后盾,就算是位尊至皇帝,也是朝不保夕。 司马衍八岁之时,竟然和母亲一起被叛将苏峻拘禁在一间小仓库里,苏峻一喝醉了就去仓库前肆意辱骂。司马衍的母亲,太后庾文君最终因为不堪其辱而自杀,不知司马衍当时的心理阴影面积有多大。 自衣冠南渡以来,在往后的48年里,老司马家换了8个皇帝,每个皇帝平均在位时间不过六年,司马睿至司马丕六位皇帝平均寿命居然不到26岁,像司马衍这样勤俭律己的皇帝,居然也会22岁就病死,这期间的风险可想而知。 自古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武力做后盾,大晋王朝始终是个虚的,纵文采风流,也只是世家豪强们的傀儡。 司马珂望着司马衍,坚定的说道:“愿为陛下,为大晋江山,驰骋沙场,冲锋陷阵,纵刀山火海,一往无前,纵马革裹尸,死亦无悔!” 司马衍听得这话,神色变得愈发复杂了,甚至眼里露出迷惑之色。 你一个白面公子,就算为将,也应该是运筹帷幄,决胜于千里之外才对,满朝掌握兵权的大将,又有几个能亲自上阵的?无论是平定苏峻之乱的陶侃、温峤、陆晔和王允之等人,还是如今掌兵的庾家兄弟,也只有庾翼稍稍会点弓马功夫,其他有几人能骑马射箭的? 当然,宗室子弟司马勋是个例外,其弓马娴熟,能左右开弓驰射。司马勋当年在西晋被前赵攻灭时,被前赵将领令狐泥收为养子,司马勋跟骑马打天下的匈奴人一起混迹十几年,弓马本事了得,倒也不是奇事。 但是如今面前的司马珂声称要冲锋陷阵,驰骋沙场,使得司马衍不得不怀疑自己看走了眼,或许司马珂并不是他想象中的少年老成、智珠在握的模样,只是一个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热血少年,一如他的年龄。 司马衍的神色明显带着失望,缓声问道:“皇叔弓马本领如何?” 司马珂朗声道:“可拉五石弓!” 司马衍再次变了脸色。 一石差不多就是一百二十斤,要拉动五石弓,双臂得六百斤以上的力量,寻常人兵士大都用的六斗至八斗弓,能用一石弓便是劲卒,能用一石五斗弓就算是猛将,就算是武力着称于朝廷的司马勋,也不过用一石五斗弓,至于三石弓,可算是绝世猛将了。三国时,大名鼎鼎的蜀汉五虎上将之一的黄忠,以弓箭本领着称,为了显示自己不服老,也只是说开得三石弓。 如今司马珂说他能开五石弓,对于司马衍来说,简直闻所未闻,使得他几乎再一次要怀疑自己的眼光——这小皇叔,莫非真只是个热血上头的懵懂少年? 司马衍缓缓的转过头来,问向旁边的宦官张桓:“宫中可有五石弓?” 一旁的张桓也觉得不可思议:“宫中虽藏有各种良弓,皆在两石以下,莫说五石弓,就算是三石弓,也未曾藏有。” 司马衍神色复杂的望了一眼司马珂,看到司马珂满脸神色坦然,半信半疑的对张桓道:“取一石五斗弓、两石弓各一张,且让朕看看皇叔的武勇!” 不一会,张桓带着两个内侍急匆匆的赶回太极西堂,带来两张牛角复合反曲弓。 其中一个内侍取了那一石五斗弓,奋力试拉了一下,结果竭尽全力,也只是拉的那弓臂微微弯曲了一点,只得放弃,双手奉给司马珂。 殿堂之内,自司马衍以降,视线全部集中在司马珂身上。这被称为大晋第一美男子的俊美少年,到底是热血上头夸了海口,还是深藏不露的悍将,一试便知。 司马珂微微一笑,漫不经心的接过那张一石五斗弓,左手抓住弓臂,右手两根手指轻轻一拉,如同拉一块竹片一般,轻轻的便拉了个满月。 “好!” 张桓和那两个内侍忍不住大声叫好。 司马衍心头松了一口气,脸上不觉露出喜色:“皇叔年幼,便有此般武勇,宗室之幸也!” 啪~ 话音未落,那一石五斗弓的弓臂竟然被司马珂拉折成两截! 司马衍顿时惊得嘴巴张得大大的,满脸不可思议之色,怔怔的望着司马珂。 司马珂提着两截被弓弦连着的断弓,满脸歉意:“一时用力过猛,请陛下恕草民唐突!” 司马衍终于回过神来,神色变得激动起来,连连摇手道:“无妨,无妨,皇叔且试那两石弓罢!” 司马珂将断弓递给一个内侍,接过张桓递过来的两石弓,在手里掂了掂,抓住弓臂,右手依旧是两根手指一拉,只听弓臂振动,那两石弓硬生生的被他拉了个满月。 面不改色心不跳,完全气定神闲,似乎毫不费力! 满堂再次齐声叫好,司马衍激动得脸都红了。 一声轻喝打断了众人的叫好声,紧接着又是啪的一声巨响,随即是咚的一声撞击地板的声音。 那张两石强弓,再次被司马珂奋力拉折! 第10章 掷果盈车 殿堂内,顿时寂静无声。 司马衍怔怔的望着司马珂,又惊又喜,脸色都激动得通红起来,声音也激动得发抖:“皇叔,真世之神将也!此乃天赐皇叔于朕,朕有皇叔,天下何愁不安!” 司马珂将那断成两截的两石弓递给身旁的内侍,对司马衍弯腰一拜:“陛下言重了,些许勇力,算不得甚么。” 司马衍此时已是红光满面,一把托住司马珂,转头对张桓道:“传旨下去,集最良之工匠,选最好的材料,为皇叔特制一张五石弓,一壶长箭,若得有半点偷工减料,杀无赦!” “遵旨!” 司马衍转过头来,神色一肃,朗声道:“司马珂听旨!” 司马珂神色一凛:“草民领旨!” 司马衍道:“大晋宗室子弟,故西阳王之后司马珂,少年有为,文武双全,赐封永康亭侯,拜骑都尉,授尚书郎!” 司马珂呆了一下,来不及消化这一大串官爵,急忙再一拜“微臣谢陛下隆恩!” 好一会,他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当官了! 他之前喜欢读各种历史网络小说,对魏晋官职也有一定理解,尚书郎为文官,骑都尉为武职,都是六品官,相当于后世的厅级干部。对于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一上来就是右第六品,似乎有点夸张。其实不然,因为司马珂是大晋宗室,西阳王之后,要不是西阳王出事,司马珂甚至有可能袭封王爵的。司马珂的堂兄司马珉,资质平平,也被拜为奉车都尉、奉朝请,与他同阶。所以这右第六品官算是正常操作。 比较有含金量的是永康亭侯。对于非司马家者,拜相容易,封侯难。就算是曾经权倾朝野,现今仍旧把持大半个大晋江山,而且还是小皇帝司马衍的亲舅舅的庾亮,也只是封都亭侯而已。然而,对司马家宗室,却是封爵极其容易,宗室子弟,能承袭下来封侯已经算没落了,亭侯是比较低阶的侯爵,其实也算不得司马衍太多关照。 司马衍望着司马珂,似乎担心司马珂嫌弃官职小,缓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皇叔初来京师,又未及弱冠,风头不可太盛,勿嫌官小。” 司马珂恭恭敬敬的再次朝司马衍一拜:“臣必不负陛下厚望,赴汤蹈火,粉身碎骨,亦万死不辞!” 司马衍露出欣慰的笑容,微微叹道:“为臣不易,为君亦不易,大晋江山不易,皇叔与朕,皆须好生努力!” 司马珂想起司马衍四岁即位,八岁便被遭叛乱,被叛将苏峻关在小仓库里每天辱骂,而母亲更是不堪受辱而自杀,十五岁之前完全是傀儡,凡事都未能做主;就连司马羕和司马宗被诬告叛乱,进而被赐死,进而削去宗籍,以及司马羕子孙都被赐死,这么重大的事情,司马衍居然都不知情;他心头深刻的体会司马衍说的“为君亦不易”五个字的悲凉。 所谓少年老成,不过是幼年遭遇太多挫折苦难,逼出来的而已。 司马衍转身对张桓道:“朕倦了,替朕送皇叔出宫罢。” “遵命!” 司马衍又回头对司马珂道:“张大人侍奉朕十余年,忠心耿耿,不辞劳倦,朕视其如至亲,皇叔尽可信任之,他日若有不便,亦可让张大人传信于朕。” 司马衍四岁没了父亲,八岁没了母亲,几个亲舅舅野心勃勃把控朝政,哪有亲情可言?深宫高墙,与世隔绝,其中孤苦可知,唯有身边的宦官侍奉在身边,便成了最亲的人……司马珂终于明白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宦官深受宠信,导致最后权倾朝野,进而祸乱国家。只是在魏晋时代,是宦官最式微的时候,倒也不用担心。 见那宦官张桓,五十余岁,脸型方方正正,白白胖胖,说话斯斯文文,但是并不像电视剧中翘兰花指,说话尖声尖气像公鸭,倒是不那么讨厌。 在张桓的带领下,来到端门前,恭谨的对司马珂一揖:“前头便是端门了,还请皇叔慢走!” 司马珂还礼道:“有劳大人了!” 张桓神色一肃,悠悠一叹,道:“老身侍奉陛下十余年,看着陛下长大的,这十余年来,难得看到陛下开心几次,今日看到皇叔,恐怕是陛下最开心的一次。在陛下心目中,皇叔已是最亲近的人……老身这条命早已交给陛下,希望日后能与皇叔多多亲近,也望皇叔多多关照。” 司马珂笑笑:“好说,好说,以后还得多多仰仗大人。” 从政治角度来说,一个注定翻不起浪花,又年事已高,深得小皇帝信任的宦官,保持一阵的友好关系是有利的。但是从长远角度来看,要是跟一个太监走得太近,对自己的声名是有损的。 若即若离,或许是最好的处理方式。 两人拜别而去。 刚刚出端门,正要走向自己的马车,却被一人拦住。 “草民拜见元瑾公子!” 司马珂抬头一看,却看到一名俊美少年,白衣飘飘,满脸含笑的望着自己,正是谢安! 司马珂急忙还礼:“原来是谢贤弟,别来无恙!” 谢安哈哈一笑:“今日特来救兄。” “救我?”司马珂疑惑的问道。 谢安笑笑,朝端门前的广场一指:“元瑾兄且看!” 司马珂朝广场远处一看,却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人,不,严格意义上是一群女人,正在朝端门张望着,更奇怪的是,那些人手中有的捧着各种瓜果,有的捧着鲜花。 看那架势,要不是南掖门前不许闲人靠近,恐怕早就围了过来。 司马珂顿时懵了:“这是意欲何为?” 谢安大笑道:“元瑾兄岂不闻潘安掷果盈车之事?兄如今乃大晋第一美男子,更胜潘安,城内女子,皆欲一睹兄之风采,故此持瓜果鲜花来献。” 卧槽! 司马珂脸色都苦了,他有鹰眼基因,远处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对面固然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姿色不错的也不少,但是那几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又是怎么回事?好,身怀六甲的大肚婆也就忍了,还有头发花白的老奶奶也来凑热闹,又是几个意思? 谢安看到司马珂一脸苦色,觉得十分好笑,又进一步添油加醋:“掷果盈车也就罢了,就怕重蹈卫玠之覆辙啊!” 司马珂的脸色愈发难看了。以他的体质,所谓看杀卫玠的事情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但是那边呼啦啦的几百人围过来,到时进退两难,得多狼狈? 司马珂眼珠一转,当即指着谢安笑骂:“都怪贤弟做得好事,推波助澜,大肆渲染,给我安个甚么‘四大美男’,我今日若脱不得身,必拉你垫背!” 谢安哈哈笑道:“山人自有安排!” 说完,朝身边一人一挥手,只见一个衣着与司马珂相似的少年男子,径直朝司马珂的牛车走过去,对着那车夫说了甚么,随即登上牛车。 随后,司马珂的牛车缓缓的启动,向东而去。 刚刚没走四五十步,便看到那边的人群骚动起来,呼啦啦的一大片人群,大姑娘、小媳妇、大姨妈、老奶奶们,纷纷汹涌而去。 “快走!” 谢安指着另一辆华美的牛车,拉着司马珂的衣袖,撒腿就跑。 两人迅速登上牛车,随着车夫一声响鞭,那老牛哞了一声,轰隆隆的朝西面方向跑了过去。 眼看已经跑出百余步,两人掀开车帘,看到司马珂的牛车已然被一群女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团团围住,不禁哈哈大笑。 那车夫一抖长鞭,那牛车绝尘而去,远处的人群也消失在视线中。 第11章 秦淮三结义 牛车逐渐缓了来,谢安笑道:“追兵已去,元瑾兄若无事,又初来京师,不若由愚弟带你闲逛闲逛这建康城?” 谢安有心结交司马珂,司马珂更想结交谢安。在南迁的士族之中,此时的谢家虽不能与如日中天的琅琊王氏相提并论,但也算是高门望族。加之谢安平素广交名士,与之结交能提高不格。其次,谢安在历史上可算是东晋第一名臣,尤其是淝水之战以八万北府兵破七十万前秦军,更是名震千古,与之亲近和结交,有利无弊。而最重要的,谢安虽然广交名士,也喜欢清谈,但是却没有那些士子文人的傲慢狂放的恶习,相处起来比较舒服。 听了谢安的建议,司马珂当然却之不恭,笑道:“如此甚好。” 牛车缓缓的在建康城的街道上行走,司马珂掀开车帘,欣赏着这六朝古都的盛景。 只见大街之上,行人熙熙攘攘,两旁商铺林立,叫卖声,欢笑声,还有铁铺传来的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热闹非凡。 很快,牛车便到了秦淮河畔。 秦淮河两岸,游人如织,杨柳如烟。两岸的客栈酒楼里飘来阵阵酒香;从河面上传来的悠悠悦耳的歌声;波光粼粼的河面上,画舫来来往往,宛若一座座游走着的玲珑宫殿,倒映在水中。 牛车停在一个渡口,渡口一块石碑,上书“桃叶渡”。 桃叶渡在秦淮河与青溪水道的交接处,两条河的岸边栽满了繁缛的桃树,春夏之际起风的时候,就会有接连不断的桃叶轻浮水面,被风吹得四处飘零,满河浮泛桃叶,桃叶渡故此得名。 两人刚刚靠近渡口,立即从一只小船上下来两个人殷勤得迎了上来,毕恭毕敬的邀请谢安和司马珂上了小船,然后那船便稳稳当当的在河道上的画舫和小舟之间穿梭,一路向秦淮河下游驶去。 司马珂好奇的问道:“此番要去何处?” 谢安微微笑道:“此处太吵闹,且带元瑾兄去一处清净之地,好吟诗饮酒。” 司马珂心中不禁暗道:你们这些世家豪门真会玩…… 一直驶了三四里外,来到了一艘装饰精致的画舫之前。 这艘画舫长达四五丈,高达一丈多,分为两层,飞檐翘角,美仑美奂,简直就是一座移动的小型宫殿,画舫之上披红挂彩,灯火五彩缤纷,显得极其豪华。 而且这艘画舫并不在城中,而在下游两三里处,其远离了城中的喧嚣,静静的横在河面之上,只有一缕丝竹声传来,更显得神秘而浪漫。 司马珂第一次跟随谢安来这么高档的画舫,心里倒似有一种前世第一次跟别人去高档大保健会所的感觉,只是默默的跟着,倒也不多问。 船上那隐隐传来的丝竹雅乐靡靡之音,一到船上,声音就更清晰了。待两人进了船舱,只见宽敞如殿的画舫里,铺着柔软的大红地毯上,一个白衣人跪坐在正中一张案几之前,正在望着船窗外,似乎在看甚么。 一名小厮轻轻的走近那白衣身旁,小声的说着甚么。那人蓦地回头,朝船舱口看了一眼,登时腾身而起,惊喜的说道:“可是元瑾公子到了?” 谢安哈哈一笑,向前指着那白衣人道:“这么大一个俊逸风流、名动江南的舅兄在此,你看不到,眼里就只知道元瑾公子!” 司马珂正一脸懵,却见那白衣人落落大方的朝他一揖:“在下纪笙,字妙可,拜见元瑾公子!” 司马珂急忙还礼,这才仔细看清对方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脸上白皙如玉,又白里透红,如同那盛开的桃花一般,虽然头戴笼冠,身着大袖翩翩的男装,却丝毫掩饰不了婀娜的身姿。 司马珂朝她咽喉处瞄了一眼,确认未有喉结,心中已明了,却不知道这谢安搞的什么鬼,带他来见一个西贝公子。 不过,这个西贝公子女扮男装,倒是别有一番风姿,而司马珂印象最深的,却是她的那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清澈见底,不带一丝杂质的眼睛,司马珂两世为人,从未见过如此纯净无暇的眼神。 那叫纪笙的西贝公子,双目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脸,好像在欣赏一块精致的美玉一般,随后又上下打量了司马珂一番,哈哈大笑:“元瑾公子果然不愧为大晋第一美公子,舅兄诚不欺我也!” 司马珂:“……” 这西贝公子的笑声虽然豪爽而不拘小节,但是却娇脆如百灵鸟一般,听在耳朵里极其舒服,只是自己却稍稍有点尴尬。 那纪笙是个典型的自来熟,也不顾司马珂尴尬,温软的小手对着他肩膀一拍,爽朗的笑道:“元瑾公子且入座,小生今日要与公子斗酒言欢,不醉不休!” 说完,拉着司马珂的衣袖就往舱内走,司马珂只得跟着她到上首的案几前坐下。刚刚落座,便听纪笙一拍案几,娇声喊道:“酒家,给本公子拿最烈的酒,上最好的菜,对了,再来几个最美的姑娘,要是怠慢了,砸了你的破船!” 司马珂:“……” 这通话,若是落在旁人嘴里,少不得会心中觉得憎恶,但是从这西贝公子嘴里吆喝出来,却似乎让人觉得特别有趣,那酒家掌柜嘴里忙不迭的答应,脸上却是笑嘻嘻的,似乎也觉得她这种吆喝十分有趣。 司马珂回过神来,满脸不解的望着谢安,却见谢安满脸坏笑,低声对他道:“元瑾兄勿怪,此乃我亲姑家小妹,自小被两家长辈宠坏了,凡谢、纪两家,未有敢惹者,愚弟也不例外。昨日她听得元瑾兄声名,非得逼迫愚弟约贤兄出来,否则便要烧了愚弟的书房。” 司马珂这才知道,从他走出端门那一刹那,就被谢安这厮坑了…… 谢安又道:“我那姑夫在朝中任廷尉职,祖上纪公,人称江南五俊,曾参与平定王敦之乱,追为骠骑将军。” 此时的世家豪门互相联姻,纪笙是谢安表妹,家世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秣陵纪氏,也是江东士族的代表,地位仅次于顾、陆、朱、张四大家。 纪笙的父亲纪友,任廷尉职,也就是后来的大理寺卿,右第三品官职,也算是朝廷重臣。 不一会,一道道美味佳肴摆满了案几,紧接着又端来了三坛泥封的美酒,那侍者拍开泥封,恭声道:“此皆三年陈的美酒,请诸位慢慢品尝。” 紧接着,两行妙龄少女,步摇叮当,手挥云袖,缓缓的走进船舱。这些女人可都是真正的江南美人,身段窈窕,姿容秀气,五官眉眼未必是一等一的绝色,却是个个清丽优雅。那一勾勾纤细的蛮腰一折,细白柔软的玉手优雅俐落地摆盘布菜,动作柔美而利落,看着就叫人赏心悦目。 却听那纪笙嘻嘻笑道:“舅兄生性风流,饮酒无美姬不欢,随便选几个。” 司马珂:“……” 这种场面,在前世的高档会所里他不是没见过,只是还真没有女人请吃饭给找陪酒女的…… 谢安却似乎已习以为常,哈哈一笑,细细的看了一遍,还真就选了四个——而且还选了四个胸大的,看来其审美观还是正常的。 司马珂急忙正襟危坐,心中忐忑不安起来:等下轮到自己,要不要矜持一点,要不要给小费,小费给多少合适?关键他好像没带钱啊……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谢安刚刚选好,纪笙便一挥手,嘻嘻笑道:“退下,这位郎君不用尔等陪。” 司马珂这才如释重负的松了一口气。 可怜那群美姬,原本看到现场有此般神仙一般的美少年,心思早就飞了起来,视线全部盯在司马珂身上,一个个望穿秋水只等司马珂来点,听得纪笙这般吩咐,只得一个个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的离开船舱。 纪笙回头,举起酒樽对司马珂哈哈一笑:“今日得见元瑾兄,纪某相见恨晚,且请满饮此酒!” 说完,自己率先一仰脖,满樽酒入喉。 这个自来熟,一言不合,便自个开始灌起酒来。司马珂被她清脆的笑声和清澈的眼神所感染,也不推挡,一时间觥筹交错,竟然如同久别的熟人一般, 不到一炷香功夫,便已各自对饮了四五樽酒。司马珂的体质特殊,不能说千杯不醉,至少这种低度数酒基本没有太大的挑战,但是纪笙便已略显醉态,两腮红彤彤的愈发艳若桃花。 几轮酒下来,纪笙愈发醉态可掬,一把拍在司马珂肩膀上,笑道:“我与元瑾兄一见如故,不若今日我等三人,结为异姓兄弟,如何?” 司马珂:“……” 谢安原本左拥右抱,正用嘴接住身旁美姬剥好皮的葡萄,听到纪笙这番话,噗的一声把葡萄吐在地上:“我是你舅兄!” 纪笙哈哈一笑:“舅兄也是兄弟,酒家,拿三炷香来!” …… “念司马珂、谢安、纪笙,虽然异姓,然情深意笃,胜过手足,故结为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亦不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但求有难同当,有福共享。苍天可鉴,江水为证,忘恩背义,天人共戮!” 三炷香,三碗酒,一通誓言,三个人借着酒意,便稀里糊涂的拜了把子,司马珂做了大哥,谢安和纪笙两人小他月份,故此谢安做了老二,纪笙成了三弟。 三人拜完,谢安哈哈大笑,借着酒意,指着那滔滔江水道:“我等今义结金兰,便叫秦淮三结义,如何?” 第12章 再次召见 夜已二更,建康城中的繁华稍敛,灯火逐渐暗淡了下来。 桃花渡口,一艘华美精致的画舫靠了岸边,船舱内走出新鲜出炉的“秦淮三义”。 前头谢安,在家奴的扶持下,走路都走不稳,半醉半醒,嘴里呜哩哇啦的念叨着什么,也没人管。 右边的纪笙却不要随行来的婢女扶,而是一直搂着司马珂的臂膀在胡言乱语,还动手动脚。 “好兄长,来日再饮三百樽,不醉不休!” 这厮女扮男装,束胸宽衣,坐在船上不仔细看只当是个俊俏公子,现在全身都靠在他身上,却是差点要了司马珂的命。那一缕缕少女的幽香直往他的鼻孔里钻,令他一阵心猿意马;此时初夏季节,让他完全是坐立不安。 好在江风习习,一缕缕凉风让他心中的窒息感稍缓。 更重要的是,这是魏晋风流时期,虽然也讲究男女授受不亲,但是女子身上少了许多例如“三从四德”的圈圈套套,否则纪笙这般出格行为,就算长辈再宠爱,回去也得被打个半死。 然而,纪笙却伸手来摸司马珂的脸:“兄长的脸好生白嫩,给我摸摸有无涂粉……” 那只温软的小手在司马珂脸上揉来摸去,连身后的丫鬟都尴尬了:“公子莫怪,我家小公子生平第一次饮酒。” 第一次饮酒……怪不得。 不过这种看似度数极低、味淡如水的酒,还是有点后劲的,就连谢安这种老酒鬼也是醉的一塌糊涂,看起来谢安也是那种爱喝酒又偏偏酒量不行的主。 走到了船舷边,谢安被两个壮实的家奴,一个在前面背,一个在背后扶着,缓缓的下了船梯。 到了司马珂和纪笙,这醉酒的小姑娘却怎么也不肯让丫鬟背,只是死死的抱着司马珂的胳膊不肯放手,好像一松手司马珂会飞了一样,满脸可怜兮兮的表情。 司马珂满脸无奈,纪家的家奴婢女们也是无奈,只是一个劲的劝说,并向司马珂表示歉意。 两人就此在船梯口相持不下,司马珂看到如此这般不是个头,加之也微微有点醉意,心头一横,低声道:“我抱兄弟下去。” 那原本可怜兮兮的声音,立即变得喜滋滋的了:“好。” 司马珂一手搭住她的肩膀,一手往下一托,把纪笙托在怀里,紧接着纵身一跃。 江风猎猎,衣袂飘飘,一青一紫,两道身影,如同腾云驾雾一般,缓缓的,稳稳的落在了岸边。 刹那间,河岸边和船上的人都惊呆了。 这足足一丈多远的距离,就算是单人也跳不过去,何况此人怀中还抱了一人。 “好!” 有人忍不住喝彩。 司马珂正要将纪笙放下,却感觉脸上和耳边一阵阵的热气传来,痒痒的。这才发现纪笙紧紧的抱着他的脖子,那张精致的脸庞就离他不过五寸远。 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红彤彤的,似乎醉的更厉害了,一双秀美的大眼睛里,眼波盈盈,似喜非喜,似泣非泣。 “好一对人儿,虽是龙阳之好,倒也令人羡慕!” 一阵艳羡的声音传到司马珂耳中,差点令他喷血,急忙如同抱着烫手山芋般的将纪笙放了下来。 纪笙被这一折腾,加上江风一吹,似乎酒醒了几分,听到那人这般一说,不觉噗嗤一笑,迎着司马珂一揖:“多谢兄长照顾,后会有期。” 说完,羞红着脸,在两个婢女的扶持下,逃也似的上了牛车。 眼看到谢安和纪笙都上了车,司马珂摇了摇头,这才向一辆待租的牛车走去。 回过头来时,却看到纪笙的牛车窗帘已掀开,露出一张笑靥如花、红彤彤的脸,正在向他挥手。 葛洪在《抱朴子》中说魏晋时候的女子如男子一样,访亲问友,四处交游,夜里还打着火把,在街市上行走。或半夜回家,或夜不归宿,或游耍佛寺,或观赏渔猎。登山邻水,离乡远行。更有豪放的女子,路边饮酌,弹唱歌舞,毫不羞涩。 纪笙的行为,在魏晋少女之中,并不算得十分出格。 回到府上,已是接近三更时分,司马珂在垂花门前见到那辆先回来的马车,车里还有一些瓜果尚未完全收拾,不觉啼笑皆非。 …… 次日,司马珂刚刚用完早膳,陈金又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宫里又来人了。” 司马珂手中的筷子顿时停住了,脸上露出疑惑之色。 这才隔一天,小皇帝就又宣自己进殿,也太频繁了。 跟着宫里来的谒者,来到了端门前,看到张桓早已在门口等候。张桓的脸色显得非常凝重,见到司马珂并没多礼,只是轻轻一揖,低低的说了声“下官奉陛下之命前来迎接君侯”,便带着司马珂往宫内走去,一路并无话语。 司马珂看到张桓这般神情,知道司马衍这次召见必定非同一般,当下也不多问,只是快步跟在张桓的身后,往太极殿而去。 迎面传来一阵金属的碰撞声,司马珂眉头微皱,眼中露出警觉的神色,抬头一看,只见一队头戴却敌冠、身着玄色筩袖铠、手执长枪的禁卫正向这边走来,约二十余人,那金属碰撞声正是甲叶的响声。 所谓兵者大凶,这群禁军虽然战斗力未必有多强,却也散发出一股煞气,司马珂不觉多看了一眼。 领头的是一名身着戎服的高级将领,装束与那些玄衣玄甲的禁卫们显然不同。 司马珂只看了一眼,便知来者非同小可,很显然这队禁卫并非例行巡逻,而是护卫这名高级将领在巡视宫内。 那戎服将领四十余岁,身材高大挺拔,约一米七八,神情不怒自威,看起来官阶极高,就连张桓见到,也得向前施礼:“见过明将军。” 很显然,此人并不是姓明,只是对将领的一种尊称,就像称文官的明府君、明公一个意思,所以司马珂并不能得知此人身份和品阶,所以只是对那人点点头。 东晋时期,可能是宦官最式微的时候,就算是皇帝的近侍也一样。那“明将军”丝毫没有尊重张桓的意思,只是摆了摆手,将视线落在司马珂的身上。 张桓急忙介绍:“此乃湘南县侯、中护军赵将军。” 司马珂听张桓先引荐对方,虽然尚未搞清楚对方官爵,但是却已经知道对方的品阶比自己高得多,伸手一作揖:“下官司马珂见过赵将军!” 那中护军赵将军原本颇有威严之色,等到看清司马珂的面容之后,不禁被他姿容所慑,神色顿时缓和了许多,听到“司马珂”三个字,突然明白了过来,也还了一礼:“莫非就是前些日子与长乐侯斗诗的元谨公子?” 张桓急忙道:“正是。” 赵将军似乎对张桓抢答的行为不太满意,神色又严肃起来:“欲往何处?” 张桓恭声道:“陛下召见元瑾公子。” 那赵将军的神色似乎变得更加严肃了:“我听闻昨日陛下已召见元谨公子,且已封官拜爵,为何今日再来召见?” 不等张桓回答,司马珂已经出离愤怒了。 “陛下的旨意,赵将军也配问?” 此话一出,顿时一阵寂静无声。 很显然,那赵将军似乎没想到司马珂竟然如此大胆,一个“配”字把他的威严碾压得荡然无存。 那赵将军满脸怒容,脸颊都微微抽搐起来,眼中凶光大盛,狠狠的盯上了司马珂,可是迎接他的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从容不迫。 一旁的张桓,瞬间额头淌满了汗。 许久,那赵将军才强压怒气,一字一顿的喝道:“本将忝为中护军,统领两卫四军,负责护卫陛下和整座皇宫的安全,阁下行踪叵测,自然要问个明白。” 司马珂微微一笑:“既然如此,将军何不亲自去问陛下为何召见本侯?” 说完一甩衣袖,继续向前走去。 “你……”那赵将军望着司马珂的背影,气得说不出话来,却又无可奈何。 张桓擦了一把冷汗,向那赵将军告了个罪,然后紧紧的跟了上去。 “中护军赵胤,名将之后,统领禁卫两卫四军,深受王司徒器重,又颇有战功,就算是陛下,对其也敬重几分。”张桓跟在司马珂身后低声道。 赵胤? 司马珂听司马珉说过,当年御史中丞钟雅诬告南顿王司马宗叛乱,正是此人率军围攻南顿王司马宗府,杀死了率侍卫反抗的司马宗。 一代宗室亲王,五马渡江之一,竟然被区区一个御史中丞就弹劾,然后迅速就被斩杀,甚至小皇帝都完全不知情,直到过了几个月后发现很久没见到“白头翁叔叔”了,这才被告知因叛乱被杀。 皇权之没落,可见一斑。 司马珂虽然不是真正的宗室,心中却也莫名涌起一种兔死狐悲的感觉。 不知不觉之间,已到了太极殿。 小皇帝司马衍正在等候多时,司马珂急忙向前拜见。 司马衍见到司马珂过来,立即起身迎接:“皇叔来了。” 两人跪地而坐,司马珂明显的看到了司马衍眼睛中的血丝。 只是寒暄了几句,司马衍便直奔主题。 “皇叔可知昔日汉武帝羽林骑之事?朕欲增设羽林骑,护卫京师及皇宫。” 司马珂顿时愣住了。 第13章 羽林骑 东晋的中军分为宿卫军和城外守军。宿卫军驻扎在城内,负责警卫宫廷和京城;城外守军驻屯京郊,作为中央控制的机动部队。 宿卫军分为两卫四军,五营五校。 分为两卫是左卫和右卫,分别归左卫将军和右卫将军统领,负责宫内宿卫;领军、护军、骁骑、游击四军,归四军将军管辖,负责宫门守卫。 两卫四军,合计大概六千人,归中护军统领。那赵胤便是担任中护军之职,官阶为右第三品,比起司马珂的右第六品要高得多,自然是不会把司马珂放在眼里。 五营校尉分为屯骑、越骑、步兵、长水、射声五营,每营由校尉统领,护卫建康城安全,每营大概两千人,都归中领军管辖。 城外守军由镇军将军统领,大概一万多人。 整个建康城的宿卫军也就不过一万余人,而城外守军也不过一万多人,也就是整个中军不过两万多人。 兵力微薄,加上建康城主要依靠天险防御北面,南面只在险要位置筑关卡,没有严密的城墙,这才会导致王敦叛乱和苏峻之乱轻而易举的直杀建康宫。 就是这两万多的兵马,兵力微薄,战斗力低下不说,还不是控制在皇帝手上,而是控制在世家豪门手中。严格意义来说,现今的中军,控制在司徒王导手中。 自苏峻之乱后,庾亮没有脸面待在朝廷中枢,在外掌控荆、江、豫、雍、梁、益六州及江西(扬州西部)藩镇重兵,于是形成王导主内,庾亮主外的局面。 藩镇重兵主要掌握在庾亮手中,剩下则在司空郗鉴手中,而中军甚至整个朝廷中枢都掌控在王导手里。 司马衍说的羽林骑,是汉时的编制。 魏和西晋时有设羽林监和营兵,并非纯粹的骑兵,与最初的羽林骑还是有差异的。到了东晋,原本很多编制的兵力都满足不了,就把羽林监的营兵省了,羽林监就是个虚职,有时设,有时不设,目前就处于空缺状态。 但是最初的羽林骑,叫建章营骑,是护卫建章宫的宿卫。 这只羽林骑汉武帝亲自设立和训练的,名义上归光禄勋管辖,实际上在最初是直属武帝控制的,可说是皇帝的亲兵。 司马衍紧紧的盯着司马珂的眼睛,缓声道:“朕欲重设羽林骑,拜皇叔为羽林骑都尉,领羽林监,不知皇叔可否当之?” 不知道当初武帝设立期门兵和羽林骑兵的初衷,是不是因为发现原有的宿卫逐渐不可控,所以增设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天子亲兵,但是司马衍此刻提出设立羽林骑的目的却是昭然若揭。 从刚才赵胤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位掌控整个宫殿的宿卫军的统领,对小皇帝并不是很尊敬,意味着警卫皇宫的军队非但不受皇帝的控制,甚至还有点监控皇宫的意味。 当年王敦之乱直取京师畅通无阻,视皇权如无物,令晋元帝司马睿郁郁而终。 司马衍的父亲司马绍,也是27岁便英年早逝,要说是无缘无故的病死,谁也不信。 小皇帝司马衍天资聪颖,虽然他不能预见自己七年之后也会英年早逝,但是数年前的苏峻之乱让他深刻的感觉到,没有自己可掌控的兵权在手,自己便是朝不保夕的傀儡一个。 否则,他也不至于以一个九五至尊之身,对王导诚惶诚恐,给王导的诏书上要写“惶恐”两字,中书省起草的诏书,则称“敬问”,入朝要亲自迎接。 兵权这个问题,司马睿没能解决,司马绍也无可奈何,司马衍同样眼中是迷雾重重,直到遇到了司马珂。 司马珂的那首壮词和惊艳绝伦的武勇,也激起了这个少年皇帝的血性,决定将赌注压在这个小皇叔身上,血拼一把。 司马珂望着司马衍,笑了。 从他降临到这个时代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玩惊心动魄的刺激,一出场就杀了二三十个人,然后是冒充宗室,都已经玩到这个份上了,还怕玩一把大的? 司马珂站起身来,恭恭敬敬向司马衍一拜:“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能为陛下效力,便是微臣毕生最大的荣幸,有何不敢!承蒙陛下抬爱,微臣便是粉身碎骨,也万死不辞!” “好!” 司马衍激动得一拍案几,腾身而起,向前紧紧的抓住司马珂的手,激声道:“此乃天赐皇叔于朕,大晋终有救也!” …… 这日,就在司马珂尚在后院练功时,太极殿内,司马衍却为了他与司徒、太保、始兴郡公王导展开了激烈的争论。 司徒王导,琅琊王氏的代表。 东晋建立后,琅琊王氏因拥立司马睿有功,王导录尚书事,领中书监,坐镇朝廷中枢;王导从兄王敦拜大将军,掌控兵权,一内一外,形成“王与马,共天下”的格局。 后经王敦之乱,王氏自废武功,导致颍川庾氏借机兴起,琅琊王氏声名一度低迷,但王导仍受司马衍看重。 庾亮引发苏峻叛乱之后,无脸待在朝廷,专心做藩镇大员,朝堂之内几乎便是王导的天下,司马衍凡大小事均与其商讨。 不过王导一向低调,司马衍曾特许他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但王导坚决推辞不接受。所以说王导和司马衍君臣两人一向和睦,王导尊崇小皇帝司马衍,而司马衍也凡事都参考王导的意见。 两人发生激烈的争论,这是第一次。 在王导看来,司马珂封永康亭侯也好,拜骑都尉也罢,授尚书郎也行,独独设立羽林骑由司马珂统领这事不妥。 按照司马衍的规划,要设立三百骑的羽林骑,而且要仿照当年汉武帝从六郡选拔良家子的做法,不选士族,专选寒门庶族之勇壮之士入之。整个建康城不过一千五六百骑兵,司马衍竟然要设立一只三百人的骑兵交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宗室公子统领,简直就是儿戏。 其实,这不是重点,更重要的一个信号,那就是亲政的小皇帝,开始要实控建康兵权了。 近年来,琅琊王氏和颍川庾氏争权争得死去活来。苏峻之乱之后,庾氏退出朝廷中枢,掌控潘镇大权,而王导则中枢执政,掌控朝廷和中央兵权,两家相互制衡。现在小皇帝司马衍要让宗室子弟来统兵,是个不好的开端。虽然司马珂乳臭未干,而且只是统领三百骑兵,无关大局,可是这个头可不能开。 要知道,自从衣冠南渡之后,宗室几乎就没怎么统领过兵权了。当年司马宗被定为叛乱,其实就是御史中丞钟雅的诬告。朝廷派赵胤去捉拿,司马宗被迫率府内一两百侍卫反抗而已,哪里有什么兵力真个反抗。而司马羕的所谓叛乱,也只是在苏峻叛乱之时,派人夸奖了苏峻一番而已,其实除了府上的侍卫,也没半点兵力。 甚至确切的说,五马渡江之后,宗室几乎就完全是个花瓶。除了司马睿这一支被拥立为皇帝,其他四马都被世家豪门差点废完了。南顿王司马宗和西阳王司马羕不用说;汝南王司马佑的儿子司马统也因司马宗牵连,被废了;彭城王司马纮因为有疯病,早早就被弹劾免官,在家养病,子辈也碌碌无为,基本等于废了。 如今司马衍亲政,恢复三马后人的宗籍,这也就罢了。可是司马衍直接让司马珂染指兵权,无论是北方士族,还是南方士族,甚至包括江东豪强,都是不想看到的。 一个软弱无能的傀儡皇帝和朝廷,才是他们想要的,符合各方利益的。 琅琊王氏的大将军王敦两次叛乱,丝毫不影响王导在中枢执政;苏峻之乱,由颍川庾氏引发,庾亮却在苏峻攻城时仓皇而逃,王导在苏峻之乱中也是逃之夭夭,弃小皇帝于不顾;就这样两个背主而逃的两个重臣,最后还是一内一外把控着朝政,可想司马衍这皇帝当得有多窝囊。 如今小皇帝司马衍直接任命司马珂重新设立并统领羽林骑,这可是个危险的信号,所以一向沉稳持重的王导也沉不住气了。 吵到激烈处,司马衍毕竟是年轻人,一时激愤,从墙上摘下龙渊剑,往地上一扔,道:“区区羽林骑,朕都做不得主,司徒何不取而代之?” 王导愣了,半天没说话。 要知道,司马衍八岁孩子时母亲被苏峻逼死,舅舅庾亮也跑到了外州,整天都被以王导为首的近臣围着转。他所受的教导,自然是要尊敬、亲近王导。而且近年来,司马衍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个眉慈目善的老头对自己很好。从此,皇帝见王导必下拜,给王导的手诏开头必写“惶恐言”,中书省诏书提到王导则写“敬问”。 他万万没想到,司马衍会对自己说出如此强硬的话。 大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司马衍也似乎惊呆了,没想到自己会一时如此激动,对自己一向尊敬的心腹重臣说出这么重的话。 许久,王导撩了撩衣衫,对着司马衍缓缓的跪倒了下来:“微臣该死,还请陛下恕罪!” 司马衍也有点失神,要是往日,他一定会反过来向王导谢罪,可是此刻他却不想这么做。 是甚么,让他突然变得勇气百倍,行事果断起来,他也不知道。 “朕出言颇有偏激,司徒不必挂怀,退下罢。” 最终,王导拜倒在地,向司马衍磕头谢罪,拜别而出。 第14章 琅琊王氏 日上三竿,后花园,石榴如火。 空地上,司马珂将一把春秋大刀舞得虎虎生风,除了几个简单的刀花,劈、砍、斩、架、截、云、挂、挎、挑、拦、扫、抹、托、拨、压、绞、错、捣、随、扇等动作一气呵成,刀刀都是杀人技,远远不像那种表演刀法令人眼花缭乱,但是却令人明显感觉到凛冽的刀风。 纵然天赋异禀,他仍然不敢落下对武技的练习。 在这个风流繁华的年代,他完全可以靠脸吃饭,再适当的抄几首后世的诗词,再加上宗室的背景,安稳富贵一辈子,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但这并不是他的梦想,他的梦想在长江以北。 更何况这看似风平浪静,繁华如梦的江南,其实也是波澜诡谲,杀机四伏。 北伧南貉,内斗不休,强如沈氏、周氏这样的豪强,都能转眼灰飞烟灭;司马宗室,更是处处被打压,朝不保夕。 虽然不能凭个人武力力挽狂澜,至少可以保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保住命,一切皆有可能。否则若是命没了,什么文韬武略,什么多智如妖,一切都是空谈。 正演练时,突然传来一阵娇脆的喊声:“郎君!郎君!” 司马珂收刀而立,却看到小翠梳着个丫髻,连蹦带跳的跑了过来:“前厅有人来下帖相邀,阿爷说是极其尊贵的客人,叫郎君速速过去。” 极其尊贵的客人? 我连皇帝都见过了,再尊贵还能比皇帝尊贵?再说我现在好歹也是个皇叔了,什么人用得着我如此重视? 他心里嘀咕着,收起长刀,跟在小翠的身后,缓步向前厅走去,看到小翠时不时的回头看她,满脸的笑意,忍不住问道:“小翠何事如此开心?” 小翠听他这么一问,顿时羞红了脸,笑道:“我看到郎君,心底就开心。” 这小丫头…… 前厅内,一个奴仆打扮的使者,正在等候。在晋代,供使唤的奴仆,叫使者。 “司徒、太保、始兴郡公府上使者王蒙,奉主人之命,特来拜见亭侯!” 宰相门前七品官,这使者虽然只是一个下人,说起话来声音洪亮,看似不卑不亢,其实隐含着几分傲意。 王导! 司马珂心中微微一动,终于明白陈金为什么说是尊贵的客人了。 王与马,共天下。 此时的建康城和东晋朝廷,最有权势的,并不是司马衍,而是王导。 三朝重臣,琅琊王氏的家主! 王导相邀,请司马珂去府上一叙。司马珂虽然并不知道其用意,但是却知道王导这样的老狐狸,绝不会是因为他京师第一美公子的名声,也不会是因为他那首诗。 不管是什么用意,这个建康最有权势的男人邀约,还真得去一趟。 ……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牛车缓缓驶过朱雀桥,来到乌衣巷口。 乌衣巷原本只是东吴戍守石头城的营地所在,因为东吴军士都穿黑色衣甲,故得名“乌衣营”,再后来改名“乌衣巷”。 二十余年前,王导在乌衣巷建造住宅,乌衣巷也就逐渐成了东晋豪门贵族的聚居之地,王谢两家更是乌衣巷的代表。 谢家还在发育阶段,虽已有声名,但尚未到巅峰;是王家虽已过巅峰,却仍在高光时刻。 宽敞的巷子内,是一条可供两辆牛车并行、平整干净的青石板路,一个个院落飞檐翘角,屋门节次鳞比,数棵茂密如蒲盖的大树点缀其间,几辆华美的牛车缓缓驶过,并不喧哗。 整个巷子,华丽,安静,似乎笼罩着一股富贵之气。 终于,来到了王家府邸之前,司马珂才见识到了真正的高门望族的繁盛。 门口两座一人多高的石狮子,威风凛凛;中间朱红的大门更是如同城门一般雄壮威武;两边的院墙延展开来,足足有两百多米,这架势似乎不是一座府邸,而是一座小宫殿。 司马珂下了牛车,随着前头牛车下来的使者,入了侧门,里面更时另有一番洞天,简直如一座园林一般,丝毫不亚于后世的孔府。 垂花门前,一个二十余岁的华服青年正在等候,那少年面目俊美,双眼炯炯有神,英气勃勃,神态有点倨傲,很显然是王导硬派来迎接的,并非心甘情愿。 可是当司马珂真正到面前时,那青年似乎呆了一下,似乎被司马珂的姿容所慑,倨傲的神情收敛了不少,对着司马珂一揖:“在下王恬,奉家君之命,前来迎接君侯。” 王恬,字敬豫,王导次子,官拜尚书郎,右第六品。 司马珂也赶紧还礼,两人并肩而行,向王家前厅走去。 司马珂原以为王导会在前厅等他,然而事实却证明他想多了,大厅里迎接他的是一个三十余岁的青年官员,王导的长子王悦,据说也是王导最宠爱的儿子。 王悦,字长豫,官至中书侍郎,右第五品,官阶比司马珂高,倒也不算是怠慢。而且这王悦看起来气度从容,颇有城府,举止有礼,不似王恬一般毛躁。 进了厅中,王悦居中,司马珂和王恬各自踞案而坐,早有侍女前来奉上茶汤和瓜果。 三人饮着茶汤,司马珂和王悦两人一边寒暄着,一边打量着对方。王悦不进入正题,司马珂倒也不急。 不一会,王悦轻轻一拍掌,只听得一阵细微的脚步声响动,紧接着飘来一阵幽香,十几个衣衫轻薄而鲜丽的歌姬缓缓而来。 丝竹和琴瑟之声响起,众歌姬翩翩起舞,吴侬软语,俚曲轻歌,清脆如同黄鹂鸟一般,婉转缠绵。而那些歌姬们大都是十五六岁,个个都是满脸的胶原蛋白,肌肤雪白,腰肢盈盈一握,全身散发着青春的活力和芬芳,如同早晨初绽的鲜花,身上的衣衫隐隐显露出雪白的肌肤和粉红的肚兜,更是别有一番风情。 在东晋,世家高门蓄养大批歌舞乐姬,也算是一种风流雅事,而王家的歌姬无论数量还是质量在建康城,也算是屈指可数的。 靡靡之音,摄人心魄;艳艳之舞,撩人心怀。 那王悦似乎陶醉歌舞之中,视线尽往那歌姬们身上紧要之处看,手指轻轻的敲着案沿,与曲声相和。 “欢日尚少,戚日苦多。以何忘忧,弹筝酒歌。” 王悦轻吟了几句,举起茶汤,对着司马珂笑道:“建康城中皆道君侯乃当世第一美男子,今日一见,果非虚言,王悦以茶代酒,敬君侯!” 司马珂知道他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微微一笑,举起茶盏,与王悦相迎,饮了一口。 王悦笑道:“前些日子,曾拜读君侯所作‘赠谢安’之诗,甚为敬佩,君侯姿容如神仙中人,又文采风流,实乃宗室中难得一见的风流翘楚。” 司马珂见他有一搭没一搭的恭维,只是以笑相迎,举起茶盏敬了他一下。 王悦又指着王恬,笑道:“我家二弟,虽痴长君侯几岁,亦擅书法及对弈,奈何好拳脚,喜弓马,不被公门器重,亦不被父亲所喜,远远不如君侯。” 司马珂望向王恬,不觉多了几分好奇,想不到王家的公子,也有喜欢武艺的,怪不得与其他世家公子看起来不一样,眉宇间英气勃勃,走起路来也是虎虎生风。 王悦又说道:“君侯此番回归建康,爵封永康亭侯,官拜尚书郎,以君侯之才,假以时日,必当累至王公,不可限量也。只是……” 王悦突然停住不说,司马珂知道说到了紧要的地方,对方故意停顿,就是等着自己去问,当下笑笑,问道:“只是如何?” 王悦微微叹道:“只是这羽林骑都尉之职,却是大为不智,不但有妨君侯名声,而且恐怕后患无穷。”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嘴角浮现出一丝讥笑,问道:“为何?” “兵者,粗鄙之事,难登大雅之堂。更何况,听闻羽林骑将尽收寒门庶族,低等之辈,更是有辱君侯身份。这就罢了,更重要的是,君侯乃宗室之身,手握重兵,恐怕会惹祸上身……难道君侯忘了昔日南顿王之事?” 九年前御史中丞钟雅弹劾南顿王司马宗谋反,权臣庾亮派右卫将军赵胤收捕司马宗。司马宗率兵抵抗,被赵胤所杀,朝廷贬其家族改为马氏,流徙司马宗的妻子儿女到晋安郡,直到今年司马衍逐步主持朝政,才得以赦免司马宗的后人。 王悦的意思很明显,你司马珂贵为宗室,人长得帅,又会写诗,何不安安心心做个文官,安享富贵不香吗。带兵这种事,原本就不是什么上得台面的事情,而且你是宗室,手里有兵,很容易被别人诬陷你造反。 要知道,当年司马宗其实就府上一百多侍卫而已,尚且被庾亮诬陷造反,何况司马珂实实在在的掌握一只宿卫军,一旦朝廷有点变故,的确很容易惹祸烧身。 此刻,司马珂终于明白王导邀请自己来做客的真正目的了。 第15章 请君赐教 (不好意思,忘记设置晚上自动更新了) 王导这老狐狸,很显然是想让自己主动放弃羽林骑的兵权。 五马渡江之后,司马家一直被南北士族摆弄,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没有真正掌握兵权,所以非但不能真正掌控朝政,甚至皇帝自己的安危都成了问题。 自从陶侃和温峤死后,地方藩镇兵权主要掌控在庾亮和郗鉴手中,而建康城内的中军兵权主要掌控在王导手中,如今司马衍突然要设立羽林骑,且让司马珂来统领,王导那里肯放手。 司马衍那里说不通,转而就来做司马珂的思想工作。老实说,要不是司马衍这一闹腾,王导还真没把司马珂当号人物。 王与马,共天下,当年五马渡江者只剩下得了疯病在养病的司马纮,司马家除了在位的皇帝,还有谁能放在王导眼里,更不用说司马珂这个刚刚恢复宗籍、乳臭未干的小宗室公子。 所以,劝司马珂知难而退这个工作,就交给王悦了,其实对于王导来说,已经算是非常重视司马珂了。因为,长子王悦,基本算是王导的代言人,王导与历届皇帝的关系,乃至王导与温峤、庾亮等权臣的关系,经常是王悦出面调和。 王悦大概也没把面前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宗室放在眼里,一出言就是赤裸裸的恐吓,只想三言两语把司马珂吓得屁滚尿流而逃。 司马珂轻轻的喝了一口茶汤,静静的望着王悦,一脸似笑非笑的神色,没有说话。 王悦的脸色微微一变,很显然司马珂的表情令他有点失望,这个十五六岁的小宗室并没像他想象中那般容易对付。 于是,王悦也端起拉茶盏,一脸云淡风轻的饮起茶来。 一旁一直不说话的王恬咳嗽了一声,众歌姬停了下来,只见王恬挥了挥手,歌姬们齐齐拜退。 王恬回过头来,问道:“不知君侯意下如何?” 司马珂放下茶盏,淡淡一笑:“请恕在下冒昧,突然想起家祖可不曾染指半点兵权,为何会如此凄惨……” 西阳王司马羕,仅仅是因为言语上支持苏峻叛乱,便坐罪被赐死,子孙被屠戮,活得还不如一个豪门世家。而大将军王敦两次叛乱,琅琊王氏还是大晋第一望族。 厅内再次陷入沉寂,司马珂再次把天聊死了。 而王悦更是万万没想到这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会如此不好对付,会提出如此尖锐的问题,针锋相对,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终于,王恬再次打破沉寂,端起茶汤,慢慢的喝了一口,然后咧嘴笑了,似乎想到了十分有趣的事情,其实只是故作玄虚,掩饰尴尬。 司马珂也笑了,从案几上抓起一颗葡萄,慢慢的剥起皮来,一脸不置可否的表情。 司马珂的表情很显然激怒了王恬。 啪嗒~ 只听一声脆响,王恬手中的瓷盏突然裂开,里面残存的茶水流了一案几,陶瓷茶盏竟然被王恬捏碎了。 看起来,这厮还真有几分勇力,这陶瓷虽然不是很硬,要想捏碎还是要点本事的。更何况这厮的手居然没有受伤,很显然也算个练家子了,怪不得王导不喜欢他,毕竟这终究是个重文轻武的年代。 司马珂依旧一脸云淡风轻,只是端起面前的茶盏,将里面残存的茶汤一饮而尽,然后细细的端详那茶盏。 那茶盏瓷质细腻,光洁如玉,一看就是精品,莫说放到后世必然价值千万,就算在当下,恐怕也是一户中人之家的一个月开销了。 王恬这点勇力,在他眼里还是不够看,没必要再捏碎一只杯子来显示自己的武勇。 “可惜……”司马珂微微叹道。 王恬腾身而起,冷声喝道:“兵者大凶,领兵者难免对决沙场,刀枪无眼,生死勿论,君侯可曾有以身赴死之决绝?就算无需奔赴沙场,军中尽丘八悍勇粗人,君侯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能服众?还请君侯慎之!” 司马珂哈哈一笑,也不回话,缓缓的站了起来,对着王悦和王恬两人,各自作了一揖:“承蒙府上款待,就此告辞!” 话不投机半句多,没有再谈的必要,司马珂也不想掀桌子,告辞是最好的选择。 王悦的脸色瞬间变了再变,急声道:“君侯稍安勿躁,愚弟性子急躁,冒犯之处,还请宽恕则个。” 很显然,司马珂的态度完全出乎他们的意料,这是根本不买王家的账的节奏。 王恬刚刚弱冠之年,血气方刚,第一次见到有人如此不把王家放在眼里,不禁全身气得发抖。 在大晋第一高门,建康城最有权势的王导府上,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小子,竟然如此无礼,叫王恬如何不怒。 要知道,当年庾亮权势倾天的时候,可是视司马宗室五马如无物,南顿王和西阳王两大亲王和辅政大臣,都被庾亮不费吹灰之力处理掉,就差点灭了满门,但独独对王导尊敬有加,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刚刚恢复宗籍的司马珂,在王家面前算甚么东西? 但是,王恬虽然愤怒,终究不能失了高门望族的风度,不至于像暴发户或者富二代一般大叫大骂的。 王恬向前快走几步,拦在司马珂身前,弯腰一揖:“在下鲁莽,君侯莫怪,若是就此走了,恐怕家君那里必然责怪,还请宽恕则个。” 司马珂见这王恬虽然气得全身发抖,言行举止却是彬彬有礼,不愧是名门之后,不禁暗自称奇,微微一笑,又退了回去。 王悦见司马珂再次落座,微微松了一口气,忙令僮仆斟满茶汤,苦笑道:“我二弟快言快语,的确鲁莽了点,还望勿怪。只是忠言逆耳,还请君侯三思而行。二弟之言,并不无道理。那一帮粗人武夫,不懂斯文礼仪,君侯又年幼未及弱冠,不如听在下一句劝,推了这差事,待得过了几年,积累阅历,再说此事,自然水到渠成。” 司马珂心中不禁暗暗冷笑,很明显这是动了王家的奶酪了,否则自己与王家非亲非故的,用得着费这么大的劲来劝自己。 再谈下来,显然也是毫无意义,建立羽林骑,他是势在必行。 司马珂微微一笑:“长豫兄美意,在下心领,且容我好生思量一番,毕竟圣意不可违,须寻思个万全之策。” 说完,又望着王恬道:“在下听闻敬豫兄弓马娴熟,武艺高强,心中甚为仰慕。在下虽习文,亦好武,不知兄台可否赐教一二。” 王悦和王恬两人,齐齐一怔。 在他们眼里,司马珂长得比女人还好看,全身肌肤白皙如玉,又做得好诗,应该只是个文采风流的俏公子,和孙绰、王衍之辈一般,喝酒、嗑药、谈玄,手无缚鸡之力,与武力相关的事情完全不沾边,也不屑为之。谁曾想到,这俏公子竟然自称好武,还要请王恬赐教…… 对于习武之人来说,赐教两字,其实直白的翻译就是发起挑战,较量一番。 王恬笑了,满脸有趣的神色,没有多话:“如此甚好,还请君侯移步后院。” 在王恬看来,司马珂刚才一番倨傲的动作,令自己失了颜面,现在正是找回场子的大好机会。 而更重要的是,若是在武力上碾压司马珂一番,让他知道江湖险恶,认清现实,说不定就抛弃了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推掉了羽林骑的差事,老老实实的做个风流公子,岂不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完美的完成了家君的任务。 此刻,不但王恬笑了,就连王悦眼中也露出了亮光。 第16章 射“王” 王家的后院,也有一块射箭场,比司马珂府上的射箭场要大一倍。 两旁摆了两排兵器架,刀枪剑戟斧钺等十八般武器齐全,又有石担、石锁等练功器具,箭靶也是一溜排了三个。 王悦、王恬和司马珂三人,在一众僮仆使者的簇拥之下,来到了空地边。 王恬指着那箭靶笑道:“在下素日好射于此地,想来君侯亦善射,不若就此切磋一番?” 司马珂看了看那箭靶,才发现这箭靶与自家的箭靶差不多,也画的是鹿头,都是在鼻子位置画了一个红点作为靶心。看起来这箭靶平素是王恬在用,否则以王导的身份,箭靶应该画虎头才对。 司马珂估算了一下距离,发现那箭靶相距不到一百米,折算成步大概六十多步,点点头道:“甚好,还请敬豫兄不吝赐教。” 王恬大笑,豪气顿生:“取我弓箭来!” 顿时有僮仆递过来一张一石两斗的牛角复合弓和一壶长箭。 王恬接弓在手,取过一枝羽箭,搭箭在弦,弓拉满月,只听得咻的一声,那箭如流星而去,直奔箭靶。 笃~ 那箭稳稳的射在箭靶上,箭尾的翎羽尚在呜呜颤抖。 仔细看去,那箭正中鹿嘴部位,距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引得众人一阵叫好,就连一向不喜弓马武艺的王悦的脸上也露出会心的笑容。 王恬哈哈一笑,信心倍增,接连又射了两箭,虽然比起第一箭有所偏差,也全射在鹿脸的范围之内。 在众人的欢呼声中,王恬潇洒的挥了挥手中的长弓向众人致意,然后递给了司马珂:“还请君侯不吝赐教。” 现场的欢呼声戛然而止,一众僮仆的视线全部集中在司马珂的身上,有惊奇的,也有充满戏谑的。 这翩翩如玉的俏公子,怎么看都不像能拉得开一石两斗弓的样子,更不要说射中箭靶了。 司马珂淡然一笑,接过王恬的长弓,取过一枝箭,搭在弦上,也不拉弓,却道:“再取一壶箭来。” 一壶箭十枝箭,王恬用了三枝,司马珂取了一枝箭后还剩六枝,司马珂却叫再取一壶箭来,众人不禁大为不解。 王恬虽不解其意,还是示意僮仆再取一壶箭来。 司马珂稍稍一用力,那张一石两斗弓顿时拉了个满月。 原本略微喧闹的气氛顿时静寂了下来,四周的众人顿时齐齐露出惊讶的神色,不敢相信这玉面俏公子竟然有如此勇力。 王恬和王悦两人也露出惊奇的神色。 笃~ 箭如流星,正中箭靶。 众人急忙仔细看去,却看到那箭虽然中靶,却仅仅射在鹿的左耳边,离靶心差了好远,众人惊讶的神色缓和了下来,有人甚至捂嘴窃笑。 很显然,这一箭的准头,比起王恬差得远。 一旁观战的王悦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司马珂不理会四周众人神色,又取了一枝箭,继续搭箭施射。 这一箭,跟刚才那一箭准头差不多,射在了鹿下巴的右边数寸外的地方。 四周窃笑声更多了,王悦不禁大怒,双目一瞪,众人立即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高门望族,自然要有高门望族的规矩和素质,这般明显的讥笑,自然不是王家的风格。 司马珂却浑然不觉,继续射箭。 第三箭,射在那鹿右耳边。 第四箭,射在鹿左脸旁。 第五箭,射在鹿下巴左边数寸外。 第六箭,射在鹿右脸旁。 第七箭,射中了鹿头的眉心。 第八箭,射中了鹿头正下巴尖处。 一连八箭,都离红心差了好远,四周的僮仆虽然不敢出声,却一个个露出戏谑的笑意,似乎看猴戏一般。 其实一连八箭射中箭靶,算不得太差,关键司马珂似乎不服输一般,一直射个不停,这种典型的输不起的模样,自然会引起众人的鄙视。 就连一旁的王悦和王恬,也露出无奈的笑容。 终于,司马珂似乎终于找到了感觉。 第九箭,正中鹿鼻梁处。 第十箭,正中鹿嘴。 接连两箭,离靶心只有一寸之遥,四周顿时又静寂了下来。 “好!”王恬和王悦两人忍不住赞叹。 不是赞叹司马珂的箭术,而是赞叹他的锲而不舍的精神。 八箭射偏,仍不气馁,然后接连射出两箭绝佳的成绩,简直就是一个励志典范故事。 此刻,王悦兄弟两人,对司马珂的印象又有了大的改观,就连四周的僮仆也露出了敬慕的神色,被这好看得一塌糊涂的俏公子的执着所感动了。 就在此时,司马珂搭上了第十一枝箭。 众人纷纷屏住了呼吸。 十箭是个整数,按道理司马珂应该见好即收才是,难道真的非得射中红心才甘心? 司马珂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再次弓拉满月,箭镞直指箭靶。 这一刻,空气似乎停止了,所有人的视线都紧张的盯在箭镞上,不敢眨眼。 咻~ 一道白光一闪而逝,紧接着笃的一声,那箭中靶了。 正中红心! “好!” 全场发出雷鸣一般的喝彩声,整个王家后园似乎都被震动了起来。 这一箭太不容易了! 自家公子不是没有射中过红心,但是这元瑾公子坚持连续射了十一箭,终于射中了靶心,这份执着的精神,深深的打动了众人,有的人甚至感动得抹了抹眼睛。 就连王悦的眼圈似乎也微红了起来。 司马珂淡然收起长弓,递给王恬,深深一揖:“献丑了!” 说完,又朝王悦一揖。 转身,告辞而去。 王悦望着司马珂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的叹道:“想不到宗室之中,竟有元瑾公子这般惊才艳艳的人物。” 就在此时,王恬突然咦的一声发出惊叫声,似乎见了鬼一般。 王悦转过身来,看到王恬丢了魂一般,脸色煞白,死死的盯着箭靶,心中大惑不解,也朝那箭靶望去。 瞬间,他的脸色也变了,满眼不可思议的神色。 十一枝箭,整整齐齐的排列在箭靶上。 三横一竖,如同尺子比过的一般直。 那是一个“王”字! …… 王家后园,箭靶前。 一个年约六旬的华服老者,一身儒雅之气,静静的望着箭靶上的那个“王”字,脸色阴晴不定。 身后王悦和王恬一左一右,分立两旁,束手而立,神态极其恭谨。 此人正是建康城中最有权势的人物,琅琊王氏的家主,也是南北氏族的代表,大晋司徒、太保、始兴郡公王导。 许久,王导才缓过神来,叹了口气道:“我道陛下缘何会将羽林骑交给此子,如此看来,此子倒也算是宗室之中的佼佼者。” “匹夫之勇,应算不得甚么。”王悦看到父亲神色如此凝重,觉得有点过了。 王导摇摇头,沉声道:“其射十一箭,先射远,再射近,又无章可循,绝妙的瞒过尔等耳目,足见其心思之缜密,否则以尔等心智,岂会事中浑然不知,事后才悟?其到最后亦不说破,不炫耀,此绝非鲁莽之辈,颇有心计,假以时日,必是个难缠的对手,长豫切切不可轻视之。” 王悦默然,不再做声。 王恬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蓦地暴怒起来:“司马珂居然射了个‘王’字,难道是要箭射我王家吗?岂有此理,区区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之子,竟敢对王家如此无礼!我且去找他理论个明白!” 王导缓缓的转过身来,怒目瞪着王恬,寒声道:“我素日怎么教你的,凡事稍安勿躁,些许小事,竟然如此狂躁,日后何以成大事?” 王恬虽然满脸愤愤之色,却不得不低下头来,不敢做声。 王导又沉声道:“长豫速选四个貌美歌姬,必须是处子,送到元瑾公子府上去。” “遵命!”王悦应了一声,立即告退而去。 王恬忍不住又不服起来:“司马珂竖子,辱我王家,父亲不予追究便已是宽宏大量,为何还要送其歌姬?难道我琅琊王氏,竟然没落如斯?” 啪~ 话音刚落,脸上便挨了一巴掌。 王导气得发抖,指着王恬怒骂道:“我琅琊王氏,若皆如你这般愚蠢,便真要没落了,滚……” 王恬不敢顶嘴,只得捂着脸,恭恭敬敬的告退而去。 王导目送王恬离去,摇了摇头,视线落在那箭靶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箭射琅琊王氏……年轻人血气方刚,倒是敢想,看来老夫是真老了……” 司马睿与刘隗,一个皇帝,一个重臣联手,没有扳倒琅琊王氏。 大将军王敦,琅琊王氏的另一代表人物,竟然两次叛乱,犯下可灭九族的大罪,最后兵败被杀,却丝毫没影响琅琊王氏继续主导朝政。 颍川庾氏,声望不亚于琅琊王氏,又是皇帝的亲舅舅,曾利用庾太后临朝听政,多次打压王家,同样未能得逞。 曾经掌握东晋大半重兵的陶侃,一度想弹劾他王导,最后也身老病死,不能动他王导分毫。 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少年,想要挑战琅琊王氏,实在太自不量力,无异于螳臂当车。 第17章 喝酒、赌钱、谈玄 出了乌衣巷,司马珂乘牛车打道回府。 他知道,就在他离开王家府上那一刹那,他和琅琊王氏的斗争便已开始了。其实,从他入了太极殿,被任命为羽林骑统帅的时候,斗争便已开始。 司马宗室的日子,日益式微,但是按照历史的进程,日后会更加没落。 如果自己不做点什么的话,七年后,司马衍便会无缘无故的暴毙,自己将失去最大的依靠。然后司马岳上位,再两年后驾崩,紧接着是两岁的司马聃继位……如此一来,自己的这一生,都将在世家和豪强们的打压之下度过,是否能善终都不得而知。 当然,真个与王家斗,以自己现在的力量,就算有司马衍护着,也是轻松被碾压的份。 虽然他还没遇上真正的高手,但是他相信以他的武力,恐怕很难有人能跟他相提并论。然而这显然不是一个武力称王的世界,个人武力可以自保,但是很难掀起太大的浪花。要想扭转乾坤,还得靠大脑,壮大自己的势力。 王与马,共天下,琅琊王氏根深蒂固,在朝廷几乎一手遮天,就连小皇帝也要敬让三分,也只有庾家可以抗衡。固然他现在小有名气,而且深受小皇帝器重,但是要想跟琅琊王氏斗,跟王导斗,几乎就是螳臂当车。 但是他不觉得王家会全力来打压自己。 在王导眼里,自己最多只是个在狮子面前叫嚣的平头哥而已,犯不上认真计较。而且区区一个羽林骑而已,翻不起什么太大的浪花,司马衍那里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毕竟王导一向以忠君的形象示人。更何况,还有王家最大的对头,颍川庾氏在虎视眈眈,那才是琅琊王氏的大敌,不可能为了司马珂花费太多精力。 而最重要的是,王导这个人一向以忠厚长者面目示人,爱惜名声,虽然玩弄权术,倒也不会来阴的。 一路想着事情,不知不觉的,牛车就已经到了家门口。 门口停着一辆牛车。 听得他的车轮声动,从那辆牛车上下来一个少年,笼冠青衫,大袖飘飘,丰神如玉,正是谢安。 “贤兄别来无恙,愚弟已恭候多时。” 司马珂望着笑吟吟的谢安,心底莫名的产生一丝感动。古人重义,秦淮结拜虽然只是一时兴起,但是谢安是真把自己当结拜大哥了。 历史上的谢安,少年时以清谈出名,屡屡拒绝朝廷征召,青年时更是隐居会稽郡东山,与王羲之、孙绰、支遁和许洵等名士和名僧寄情山水,悠然隐居。甚至因为拒绝朝廷的次数多了,有关官员上疏认为谢安被朝廷征召,历年不应,应该禁锢终身。然而谢安丝毫不以为意,直到四十岁那年,才为了振兴家族,选择东山再起,终成一代名臣。 谢安在这个时候亲自登门等候,多半是与羽林骑一事相关,不管是来劝还是来勉励,都绝不是为了私心,而是真想帮自己。 两人打了招呼,谢安又笑道:“如今快到晌午,我知秦淮河有一船家,做得一手好鲈鱼脍,极其鲜美,不若愚弟做东,一同去品之,再沽一坛好酒,不醉不休!” 司马珂知道他必然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跟自己谈事情,欣然应允。 …… 河风习习,秦淮悠悠。 一艘精致的画舫,停在秦淮河微波荡漾的水面上,河风顺着窗吹进船舱内,将一舱暑气吹了个干净。 靠窗边,一案,三菜,两坛酒,司马珂和谢安对面跪坐。 菰菜、莼羹、鲈鱼脍,一坛十年陈的黄酒。 三道菜都是吴中风物,在晋时极其有名,价格自然也不菲,其实吃起来极其清淡,并不合司马珂胃口。 他体质天赋异禀,新陈代谢自然也比普通人快得多,消耗的能量自然也多,这种清淡的减肥餐,并不能满足他身体代谢热量的需求,少不得回家还要大吃一顿。 只是他知道,谢安请他来重点不是吃饭喝酒。 谢安夹了一筷子鲈鱼肉,细嚼慢咽的品尝了一番,双眼望着窗外的悠悠河水,这才摇头晃脑的吟起诗来。 “秋风起兮木叶飞,吴江水兮鲈正肥。 三千里兮家未归,恨难禁兮仰天悲。” 声音之中,颇有感慨之意。 这首诗是三十多年前,名士张翰所着。 张翰是张良之后裔,惠帝时官至大司马东曹掾,因不愿卷入晋室八王之乱,借口秋风起,思念家乡的菰菜、莼羹、鲈鱼,辞官回吴松(淞)江畔,“营别业于枫里桥“,并做了这首诗。 司马珂听谢安吟了这首诗,心中秒懂,这个拜把子小弟,是想劝自己不要卷入纷争,安享太平。虽然是真心为了自己好,目的却跟王悦一个意思,要自己不要沾惹羽林骑这趟浑水。 司马珂笑了,微微叹道:“菰菜、莼羹、鲈鱼,再配上喝酒、嗑药、谈玄……贤弟是不嗑药的,喝酒、赌钱、谈玄,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在当时的风气,流行吞五石散等丹药,而且当做一种雅事,好在谢安不嗑药,但是却喜欢赌钱。据说最惨的一次把牛车都输掉了,只得走路回家,幸好路上遇到熟人才把他捎回去,甚至在后来的淝水之战前,谢安还跟别人一边下棋,一边打赌,结果赢了一套别墅。 当然,赌博也是名士的一大雅事,谢安好赌,桓温也好赌,后世的李清照更是女赌圣,逢赌必赢,还写过几本赌经。 谢安举起酒樽,饮了一口,对着司马珂笑道:“贤兄见笑了,此酒此菜俱佳,何不先尝尝?” 司马珂微微一笑,并不动筷……因为他感觉自己若动筷子,这盘鲈鱼撑不过三分钟,只是端起酒樽,也轻轻的饮了一小口,等待他的下文。 谢安望着他,叹道:“我与贤兄结缘于潘楼,昔日贤兄便以诗明志,愚弟岂不知贤兄之壮志?只是贤兄方复宗籍,才回京师,当知蹈光隐晦,厚积薄发之理。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不可太急……” 谢安其实说的并不无道理,只是他可等到四十岁才出山,司马珂却等不得。如果自己像谢安一样韬光养晦,无所作为,七年之后司马衍就会莫名病逝,再往后司马宗室更是一天不如一天,自己的处境也可想而知。 更何况,难道不要北伐了么,不要把华夏地图推到比雄鸡更大么? 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他想要做的事情,穷极一生都未必能完成,哪有时间来跟谢安一样韬光养晦…… 南朝第一帝刘裕,就是少了二十年的时间,否则哪里会等到隋唐之时才真正一统华夏? 司马珂哈哈一笑:“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方为勇士;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是为英雄。厚积薄发,水到渠成,自是稳妥,只是愚兄却喜欢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痛快。” 说完,提起那坛才倒了两樽的黄酒,靠到嘴巴边,咕嘟咕嘟的,一口气喝了小半坛黄酒,这才将酒坛放到桌上,一擦嘴,大笑道:“愚兄,要的就是如此般的痛快!” 谢安先是目瞪口呆,慢慢的眼中充满笑意,哈哈一笑,将樽中黄酒也一饮而尽:“贤兄这般豪饮,若落在他人身上,自是粗鄙不堪,但出自贤兄之手,却是绝世风流,若是小妹在此,少不得也跟着饮上半坛。” 说完,将筷子夹向菰菜的时候,却被司马珂用筷子按住了。 司马珂借着一点微微的酒意,盯着谢安的眼睛,沉声道:“贤弟与我,既结为兄弟,我此番还需贤弟相助,渡此难关!” 谢安放下筷子,原本一脸嘻嘻哈哈的神色,顿时变得少年老成起来,沉默了许久才道了一个字。 “难!” 说完,又拿起面前的瓷碗,去舀莼羹,刚刚拿起勺子,那勺身便被司马珂用筷子夹住了,丝毫动弹不得。 谢安索性放下瓷碗和勺子,望着司马珂哑然失笑:“贤兄这是在耍赖。” “你既摊上我这个兄长,是躲不过这场是非了。” 谢安眼中神色闪烁,突然道:“贤兄可敢和我赌上一把樗蒲,若贤兄赢了,我自有说法;若贤兄输了,则不再相问,如何?” 樗蒲,司马珂倒也见过小翠和婢女们玩过,类似飞行棋,以掷五木的结果来确定自己的马过关跨堑的步数,谁的马先到终点为胜。 所以樗蒲制胜的关键是掷五木的结果。 谢安嗜赌,玩樗蒲应该是个好手,提出赌樗蒲也是有点耍赖皮的意味。 司马珂望着自信满满的谢安,笑了:“一言为定!” 第18章 指点江山 大概就像后世的高档餐厅都会备有麻将一般,船家自然也备有樗蒲。 白色的毛毡棋盘上,画有行马(棋)路线,中间又有关、坑、堑等标志。 每人五木,六马。 六马,即六个棋子。 五木,即五根木条,一面黑一面白,其中3根无字,2根有字,有字的白色的一面写“雉”,黑色的一面写“犊”。 投出黑黑黑犊犊为“卢采”,可行16步,即五根木条全部是黑色面朝上,是贵彩里最好的一种;黑黑白雉雉为“退六”,是最差的结果,要倒退6步。 大概是天下赌徒一个德行。就像后世的麻友一般,没上麻将桌前,昏昏欲睡,愁云惨雾,一旦上了桌,便是神采飞扬,大抵有麻将在手,天下我有一般的气势。 谢安也是一样,棋盘一铺开,六马五木一拿在手,整个人的气场都浑然不同,如同出征的大将军一般,气定神闲,踌躇满志,对着司马珂一拱手道:“弟让兄先,请贤兄先来!” 司马珂微微一笑,轻轻掷出一根无字木,那木在空中翻转了一下,叮的一声,然后当的落在瓷盘里,赫然是黑色。 第二根,还是叮的一声,再当的掉落在木盏里,黑色。 第三根,无字木,黑色。 第四根,有字木,黑色朝上,椟。 第五根,椟。 黑黑黑椟椟。 卢采! 相当于掷骰子出了个豹子! 谢安看得目瞪口呆,情不自禁的竖起了个大拇指,却又似乎隐约感觉不对,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对。 司马珂在棋盘上走了16步之后,对谢安哈哈一笑道:“侥幸,侥幸,贤弟,请!” 谢安神色恢复肃然,抖擞精神,抓起一根无字木,掷了出去。 叮~ 当~ 无字木掉到瓷盘里。 黑! 谢安脸上微有得色,眼中信心陡增,再掷! 黑! 谢安微微一笑,继续掷出一根无字木。 叮当两声,瓷盘内出现一根白。 谢安脸色瞬间变了一下,长长的吸了一口气,镇定了片刻,这才将手中的有字木掷了出去。 雉! 谢安的脸色变得怪异起来,抬头望了司马珂一眼,眼中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又掷了一根有字木。 还是雉! 黑黑白雉雉。 退六! 只是谢安的六个马尚在原点,无地可退。 谢安缓缓的抬起头来,似笑非笑的望着司马珂,缓声道:“贤兄耍赖!” 司马珂脸上露出春暖花开般的笑容:“惜乎贤弟苦无证据。” 谢安苦笑道:“寻常时掷木,只听得当地一声,掉落于瓷盘之中。但今日掷木,却多了叮地一声,必是贤兄作弊。不过贤兄所言甚是,愚弟既无证据,便算不得作弊。只是不知贤兄用了何种手段,可否告知愚弟。” “想学啊,我教你啊!”司马珂大笑道。 谢安顿时双眼放光:“近日支道林、许玄度、孙兴公等人屡屡赢我钱物,愚弟输的一败涂地,若能学得妙招,一雪前恨,必当为贤兄效犬马之劳。” 司马珂顿时一阵无语,合着这千古名相居然想去做赌圣。搞不好他四十岁时东山再起,可能是欠了太多的赌债还不起,不得不出山创业赚钱还赌债。就像汉宣帝刘洵,没当皇帝之前好赌,结果欠了一屁股赌债,最后当上皇帝之后,债主陈遂来要债,便封陈遂做了太守,以还赌债。 司马珂顿时有种破了千古迷案的感觉。 司马珂笑了笑,右手握着一根木,左手拿一根木轻轻的掷了出去,然后依旧是叮当两声,那木便黑面朝上,躺在瓷盘里。 “只要贤弟眼够快,便可在那木即将落地之前判断其黑白面,若为黑面则可不理,若为白面,则右手持木迅速出击,将其击翻,便是黑面。” 谢安惊愕了半晌,终于明白了,忍不住叹道:“贤兄好快的身手,此般妙招,愚弟学不来,算愚弟输了。” 司马珂大笑。 …… 棋盘上,谢安放了五根木,两黑三白,还有六个马。 谢安指着那两根黑木说道:“如今王导中枢执政,掌控朝廷和中军,又有司空郗鉴为盟,郗鉴屯兵驻京口,督扬州军事,两者相辅,以王导为首,可谓势大……想必贤兄也听闻‘王与马,共天下’之说。” 然后又指着那三根白木道:“庾亮掌控潘镇,拜征西将军,都督荆、江、豫、雍、梁、益六州及江西军事、领三州刺史,其弟庾冰、庾翼、庾译、庾条各镇一方,大晋兵力,颍川庾氏得了六成,与王导互不相让。” “王导与庾亮两人,一内一外,把控了整个大晋,各世家豪族,尤其是南下的侨姓高门,或附琅琊王氏,或附颍川庾氏,互相联姻,尾大难掉。” 然后谢安又排出了六个马,道:“江东士族豪强,原本不服北方士族,然则近年来对抗北方侨族屡屡受挫,如今不是归顺之,便是韬光养晦,亦有消亡者……” 谢安顿了一下,苦笑道:“昔日有道‘江左之豪,莫强周沈’,然则王敦两次叛乱,一次灭了周氏,一次灭了沈氏,两大豪强就此销声匿迹。” 司马珂明白谢安为什么要苦笑, 说来说去,江东士族和豪强这些地头蛇内部不团结,各自为政,明争暗斗。倒是北方的侨姓士族刚刚过来时,在王导的率领下同仇敌忾,又互相联姻,政治捆绑,形成铁板一块,即便是在现在,也只是分成两大集团而已。 而江东这帮士族和豪强,却是一盘散沙。 就拿义兴周家和吴兴沈家为例。 先是义兴周家欲发动政变,诛杀北方士族,改由江南士族执政。周家在江东可是赫赫有名的豪强,其祖上有断发赚曹休的周舫,还有除三害的周处,而且这次反叛的首领是三定江南的功臣周玘,也算是赫赫名将。结果叛乱并没得到江东士族的响应,反而消息被泄露,导致功败垂成,周玘也忧愤而死。 到了吴兴沈家,就更为搞笑。 琅琊王氏代表人物之一的王敦叛乱,原本是北方侨族的事,结果江东豪强沈家却要跟着做小弟。第一次叛乱虽然成功,沈氏却灭了同为江东豪强的周氏满门。第二次叛乱失败,王敦虽然被杀,但是丝毫没影响其王导中枢执政,琅琊王氏虽然实力受损,却依旧是把控朝政的主力,而沈家却因此次叛乱失败几乎被灭了满门。 江东两大豪强,就此销声匿迹。 谢安望着司马珂,继续说道:“江东士族及豪强,虽然暂时不敌北方侨族,但并非就此甘心。虽是一盘散沙,若能整合,其实力不可小觑。只是……” 谢安又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要想获得江东士族的支持,绝非易事。前路漫长,贤兄须小心谨慎才是。” 司马珂听得谢安这一番分析,心中豁然雪亮起来。 琅琊王氏,颍川庾氏,这两家各占据朝政的半壁江山,虽然互相制衡,但是哪方也不会真心实意的维护皇权,皇权在他们手里只是一个工具而已,要想加强皇权,必须削弱甚至打掉这两家,别无选择。 但是司马珂也好,甚至司马衍也好,根本没有实力跟这两家抗衡,必须借助第三方力量。 江东士族豪强,目前一盘散沙的状态,又对两家北方侨姓高门暗中不满,若是能整合在一起,便是一股可借助的力量。 但是,要想获得江东士族豪强的支持,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必须自身要强大起来。 谢安又道:“陛下欲建羽林骑,的确是个积蓄皇权力量的际遇,只是……此事若是贤兄来牵头,绝无可能成功。” 司马珂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当然明白,组建羽林骑不是提刀砍人那么简单的事情,以他目前一穷二白的状态,连个门都还没摸着。 “依贤弟之计?” “昔日汉武帝设羽林骑,归光禄勋直管。本朝光禄勋,亦总领宫内事物。贤兄要想组建羽林骑,必得光禄勋之鼎力相助。当今之光禄勋颜含,出自琅琊颜氏,与王导过从甚密,且年事已高,屡屡请以年老致仕,不若奏请陛下恩准其致仕,换一得力可信之人,则羽林骑可成也。” “何人可当之?” “丹阳尹何充,刚直不阿,忠心耿耿。且其既是陛下之姨夫,亦为王导之甥,庾亮之妹婿,可平衡各方,减少阻力。若请其筹建羽林骑必成,且其素来崇文厌武,不喜带兵,亦不会阻碍贤兄行掌控羽林骑之实。故何充实乃光禄勋职不二之选!” 这一刻,司马珂对谢安可谓心悦诚服。 十五岁的年纪,又不在朝堂为官,却把朝堂弄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怪不得后来东山再起时,便光芒四射,成为千古名相。 第19章 推手 两人一边讨论着朝政,一边喝酒,不知不觉之间,两坛黄酒已经见了底。 司马珂感慨道:“听贤弟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今日饮得痛快,再来几坛好酒!” 谢安哈哈大笑:“有酒,岂可无美人?船家,再来两坛好酒,有上好的姑娘,也来几个!” 随着船家的答应声,立即又端来了两坛黄酒。 紧接着,香风袭来,七八个姑娘娉婷而来,虽然算不得天姿国色,但都是十五六岁的姑娘,素手芊芊,肌肤雪白,满脸的胶原蛋白,全身洋溢着满满的活力,又都一口吴侬软语,娇滴滴,怯生生,令人心中痒痒的。 而那几个姑娘,平常见惯了大腹便便的商贾官绅和惨白羸弱的世家公子,今天见了两个俊美的少年,一个个眼中发光,满脸娇羞不已,几乎倒贴的心都有了。尤其是见到司马珂的面容之后,更是眼睛都挪不开了,视线只在司马珂脸上打转。 谢安依旧是坚持自己的审美观,选了两个胸最大的姑娘,余下的姑娘带着一分失望,九分希冀,视线齐刷刷的落在司马珂身上。 司马珂顿时变得忸怩不安起来,望着那剩下的五六个姑娘,不知所措。 就在尴尬之际,却听谢安笑道:“尔等退下罢。” 司马珂长长的吁了一口气。 谢安哈哈一笑道:“不是愚弟不懂事,实在是若被小妹知晓,恐怕愚弟的腿都会打断。” 司马珂:“……” 左边的姑娘,将酒坛拍开,先给司马珂倒了一樽酒,又给谢安倒了一樽;另一个姑娘立即将酒拿起,搂着谢安的脖子,递到了他的嘴边。 谢安双手左拥右抱,揽着两个姑娘的纤纤细腰,哈哈大笑:“有酒,有美人,岂可无诗?贤兄何不一展身手,让愚弟拜读一番。” 司马珂见时间也差不多了,徒留无益,便笑道:“好,做了此诗,愚兄便先行告辞,不妨碍贤弟作乐。” 不一会,船家便拿来纸墨,又有小厮帮着磨墨。 在这种高档的画舫之中,文人士子写诗作赋是经常的事情,故此纸墨也是常备着的,一呼即来。 司马珂将一张蔡侯纸平铺开来,饱蘸浓墨,洋洋洒洒,一挥而就。 “击筑饮美酒,剑歌易水湄。 经过燕太子,结托并州儿。 少年负壮气,奋烈自有时。 因击鲁句践,争博勿相欺。” “少年行——赠谢安” 收笔那一刹那,司马珂见到谢安已推开了两位美女,垂手立在案几前,望着那一行行诗句,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许久,谢安才心悦诚服的说道:“好诗,贤兄果然壮烈!” 他一边捧着那张蔡侯纸,小心翼翼的展开,迎着窗外河风将墨迹吹干,一边微微笑道:“不出七日,此诗必然传遍建康城,三月之内,必将传遍江东。” 司马珂心头一动,怔怔的望着谢安,脑海里蓦地跳出两个字。 推手! 那天在潘楼的诗,能够火速传遍京师,少不了这厮的推波助澜。 还有四大美公子之说,始作俑者也是谢安。 他望着谢安,低声道:“那日所谓掷果盈车,莫非也是贤弟所安排?” 谢安哈哈一笑:“你道昔年潘安便不是故意安排?众生艰难,这世上哪有那么多闲散女子,抱瓜捧果,只等其驾车而来?” 司马珂瞬间明了,江南再富庶,在这个通讯落后,没有网络,大部分百姓还在温饱线上挣扎的时代,哪有那么多闲得无所事事的女人来追星? 炒作,必然是炒作。 在这个时代,名望大于一切。 有名望,就有地位,有地位就能当官,就算不当官也能获得士子文人的尊敬。 而得到名望最有效的手段,就是炒作! 司马珂突然明白,为什么当年魏晋的名人,成语、轶事典故特别多。在百度百科上,只要是个魏晋的名人,大都会有一段轶事典故。 王导、谢安、桓温、庾亮等人就不用说了,百科一查,轶事典故都在两位数以上。 就算是谢安刚刚提及的颜含,也有“侍养诚虔”的典故。 从手段来看,喜欢结交名士的谢安,很显然是炒作包装的一把好手。 一个刚刚恢复宗籍的少年,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便被他炒作成与宋玉、潘安和卫玠齐名的四大美公子,可谓十分用心了。 可是,自己当日尚未和谢安结拜,为何谢安会帮自己炒作? 或许,这就叫一见如故。 …… 告别了谢安,离开秦淮河,司马珂乘牛车回府。 一路上,司马珂坐在牛车里闭目养神,脑海里倒放着谢安的话。深感这大晋风云诡谲,会玩政治的高手如云,个人武勇只能起辅助作用,真正要扭转乾坤的,还是要靠智慧。 当然,还要机遇和运气。 牛车一路颠簸了一炷香的时间,经过一家汤饼店的时候,司马珂突然感觉饿了。 他体质特殊,新陈代谢消耗的热量比普通人要多几倍,刚才在船上那顿饭,吃的是风雅,却根本不扛饿。 司马珂叫停了牛车,走下车来,进了汤饼店。 所谓汤饼,其实就是水煮面片和水煮粗面条。长块的叫汤饼,比筷子略细的叫索饼,最细最接近面条的叫水引饼。 此时已到了申时初,大概下午三点多,店里没什么人,除了司马珂,只有三个顾客。 店里的伙计,见到司马珂,不禁有点吃惊,打招呼都有点不利索了。从司马珂的姿容和衣着,很显然不像光顾这种小店的主,所以伙计自然有种受宠若惊的味道。 那三名顾客,听得店里的伙计招呼这般殷勤,也忍不住回头看来,端坐正中的那名青衣顾客恰恰与司马珂的视线相遇。 司马珂神色微微一愣,那青衣人更是大为惊诧。 那青衣人二十岁左右,身高至少在一米七五以上,在南方人中算是较为魁梧的了,皮肤微黑,相貌堂堂,脸部棱角分明,眉宇之间有轩昂之色,英气勃勃,属于那种典型的硬汉帅哥型。 两旁的案几上,坐着两个壮实的年轻人,大概是童仆家奴一类。 司马珂朝三人微微一笑,坐到了那青衣少年对面的案几,对店家道:“三碗水引饼,两碟熟羊肉。” 晋代的普通瓷碗,跟现在的碗差不多,直口、平底、青釉,施釉不到底,基本无纹饰,一碗汤饼的分量跟现在的中碗差不多。 话音刚落,那小厮便惊呆了,问道:“客官几位?” 司马珂笑道:“只管拿来就是,须少不了你钱。” 那伙计不再多话,应诺而去。 对面也刚刚上了几碗汤饼,一人两碗,外加一人一碟熟羊肉,正吃得津津有味,听到司马珂这般说,忍不住抬头往来,满脸疑惑之色。 很显然,他们想象不出这个翩翩如玉的俊俏公子,会这么能吃。 不一会,水引饼和熟羊肉都端了上来。对面的几人突然停住手中的筷子,朝他望来。几个伙计也是目不转睛的望着司马珂。 司马珂淡然一笑,端起一碟熟羊肉,倒了半碟在一碗水引饼(粗面条)里,搅拌了一下,便呼哧呼哧的吃了起来。 他早上因为王导约见,没吃饱就出来,在王导府上灌了一些茶水,跟着谢安在船上吃的纯减肥餐,如今已到了下午三点多,感觉特别的饿,自然也特别的能吃。 不到一分钟,第一碗水引饼便被司马珂风卷残云一般的扫了个干净,只剩下小半碗汤汤水水。 只看得四周众人目瞪口呆。 谁也想不到这俊俏得比花还好看的公子,吃起饭来像只饕餮一般。 不到十分钟,司马珂已将三碗水引饼,两碟熟羊肉吃了个干净。 就在此时,对面的那青衣少年,也吃完了两碗水引饼和一碟羊肉,高声喊道:“店家,再来两碗汤饼,一碟羊肉。” 回头看到司马珂已吃完,哈哈一笑,问道:“公子,能再饭否?” 司马珂摸了摸肚子,感觉真只吃了个半饱,而且这面条和羊肉是真味道不错,哈哈笑道:“再来三碗水引饼,两碟熟羊肉。” 想来一只成年老虎一天能吃20斤肉,司马珂身上有多种仿生基因,代谢量极大,食量堪比成年老虎。 那青衣少年大笑:“痛快,在下从未见过如此痛快的公子,今日萍水相逢,便是有缘。店家,一并算某账上。” 司马珂见这个少年气宇轩昂,有心结交,当下也不拒绝,笑了笑,谢了那少年的心意。 其实,那少年看司马珂也是痛快之人,没有多想,所以擅自做主做东。否则平白无故的,为什么要你做东,难道本公子缺那几个饭钱? 饭足肉饱之后,司马珂有心结交那青衣少年,拱手道:“在下司马珂,家住湘宫巷口附近,敢问兄台尊姓大名。” 那青衣少年原本满面笑容的回礼,听得“司马珂”三字,顿时神色一黯,再看司马珂的衣着气质,更加显得黯然,问道:“公子莫非是宗室中人。” 司马珂微微笑道:“正是。” 那青衣少年神情黯淡:“在下沈三,初来京师,得幸拜见公子,他日有缘,定登门拜访。” 说完,便匆匆道别而去。 司马珂见青衣少年不愿意吐露真名,颇为奇怪,但也不好追问,只得登上牛车,打道回府。 第20章 收礼 次日早上。 司马珂练习完刀箭,沐浴完毕,坐在梳妆架之前。 身后,婢女小翠和小芸,两个一个给他梳头,一个给他捏肩和脖子。 倒不是他喜欢被人伺候,古代的发型,他真不会弄,幸好的是他留着长发穿越过来的,否则一来就穿帮了。在东晋,只有囚犯才会留短发,“诸重犯亡者,发过三寸,辄重髡之”,大概和现在囚犯剃光头差不多。 他微微闭上眼睛,任那两双柔如无骨的温热小手在他头上和身上摸来动去,慢慢品味着那软玉温香的迷醉。 其实,王悦说的也没错,若是好好做个宗室公子,也可安享富贵一生。等到桓玄和刘裕造反,还有六十多年,自己也垂垂老矣,管不得那么多。 只是,人如果没有梦想,和咸鱼有什么区别? 梳好头,用完早餐,司马珂正要收拾一番,进宫去拜见司马衍,门房却来报王悦来访。 司马珂眉头微微一皱,难道王家要上门来讨昨天的说法? 不管如何,来者是客,王悦官阶比他高,又是亲自上门,自是要到门口迎接。 大门口,停着三辆牛车,司马珂不觉稍稍愣了一下,正疑惑间,却看到王悦从中间的牛车上走下来,笑吟吟的跟自己打招呼。 两人寒暄一阵,司马珂便邀王悦到前厅落座。 司徒府世子亲临,可是蓬荜生辉的事情,司马珂自己没觉得,陈金却早已将府上的婢女僮仆使唤得飞了起来,刚刚坐下,便已将茶汤、瓜果端了上来。 王悦端起茶汤,揭开茶盏盖,轻轻的吹了吹,喝了一口热茶,哈哈笑道:“昨日府上招待不周,家君颇为责怪,故特遣愚兄来府上赔罪。” 司马珂心里顿时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家昨天劝他放弃羽林骑,言辞是颇为无礼,但是他昨天在王家也没吃亏,箭靶上射的那个“王”字,恐怕也要让王家尴尬一番。 这些世家高门里,没有一个省油的灯,他不知道王悦这“赔罪”两字,到底是不是反话,也不动声色,只是哈哈一笑:“不敢,不敢。” 王悦笑容满面,轻轻一鼓掌,对厅外喊道:“将给公子的礼单呈上来。” 一个跟来的王家的僮仆,立即将一个大红烫金的礼单递到司马珂面前。 司马珂满脸疑惑的望着笑意盈盈的王悦,打开了礼单。 “新绢二十匹。” “玉如意一对。” “百炼精钢秋霜宝剑一把” “完璧歌姬四名。” 司马珂望着那礼单,不觉有点发呆。 虽然只是四样礼品,但是价值可都不菲,尤其是最后的一样,似乎太……他前世也活了几十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路,自己没收过什么贵重礼物,倒也见过和听说过别人的贵重礼物。 有送金银珠宝的,有送价值千万的豪车的,更有送亿万豪宅的,独独没听说还有送活生生的人……而且还是未经人事的美女,一送就是四个。 虽说王家送礼,有点黄鼠狼给鸡拜年的味道,但司马珂从没遇到过这种事,顿时有点纠结了,说话都不好使了:“如此大礼,在下恐怕承受不起。” 王悦看到司马珂这般神色,不禁暗自佩服父亲的老练,哈哈笑道:“君侯文韬武略,人中龙凤,实乃宗室之中翘楚,愚兄十分敬慕,家君亦对君侯夸奖有加,此乃家君的一点心意,还望君侯勿辞。” 司马珂眼中露出纠结的神色来。 王家示好,虽然虚情假意的成分多,但是以他现有的实力,在王家面前不值一提,若是不收,便是彻底得罪了。 司马珂只得假装一副受宠若惊般的神色:“如此……在下却之不恭。” 王悦笑得愈发开心了,轻轻一拍掌,几个僮仆立即把礼物抬了上来,两个装有绢布的礼箱,两个装有玉如意的锦匣,一个装有宝剑的长木匣。 司马珂示意陈金让府上僮仆收起绢布和玉佩,却接过那大宝剑木匣。 呛啷一声。 长剑出鞘,锋芒凛冽,寒气逼人。 剑身镂有“秋霜”两字。 这个时代,主要以炒钢为主,但是炒钢虽然效率高,但是品质却比百炼钢差得多。 东晋所谓百炼钢,就是将炒钢反复锻打排除钢中夹杂物,减少残留夹杂物的尺寸,从而使其成分趋于均匀,组织趋于致密,细化晶粒,改善钢的性能。工匠加热锻打一百多次,一锻一称一轻,直到斤两不减,即成百炼钢。 所谓十年磨一剑,虽然夸张了点,但是冶炼一把百炼钢剑,少则一年,多则长达几年,价值极其不菲。 百炼钢传说是削铁如泥,是有点夸张,但是当时的普通粗铁兵器,遇到百炼钢剑,几剑下去还真能劈断。 手上这把百炼钢宝剑,虽然算不上绝品,但是也算是精品之一了,毕竟司徒府送出的东西,不可能太差。 “好剑!”司马珂叹道,“吾当手执三尺青锋,荡平天下宵小与胡虏,方不负王兄赠剑之德。” 王悦微微一笑,露出令人玩味的神情,对外面喊道:“进来罢。” 话音刚落,一阵香风袭来,四道窈窕的身影依次走了进来。 “奴婢思云、昭雪、静雨、白霜拜见公子!” 四个歌姬,都是十四五岁的年纪,肌肤如雪,腰肢纤细,小手如葱一般白嫩,细圆的长腿如同莲藕一般,五官虽然算不上惊艳,但是极其耐看,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还略带一点婴儿肥,面带娇羞若桃花,声音软软的、脆脆的,十分悦耳。 自古东吴喜萝莉,琅琊王氏这南来的北方士族,也算是入乡随俗了。 司马珂突然读懂王悦脸上的表情了,大概是大宝剑有什么好玩的,这个才好玩…… 这份大礼,收,还是不收……司马珂有点纠结。 犹豫了一下,司马珂还是决定收下,当下谢过王悦。 以他现今的实力,实在不足以跟王家抗衡,收下歌姬,一来给足了王家的面子,二来也让王家误以为他不过是贪财好色的之徒,省得被王家没事念叨着。 王悦见司马珂照单全收,神色大喜,不再多留,告辞而去。 司马珂将王悦送到门口,突然觉得王悦的步伐有点嘚瑟,不禁想起了“三国演义”电视剧里的一段剧情。 “刘备起身微末,奔走天下,未享荣华富贵,今以美色甘霖诱之,岂有不受之理?” 电视剧里周瑜哈哈大笑而去的模样,跟王悦的背影还真有几分相似。 送走王悦,司马珂再回到前厅,看到那四个歌姬正怯生生的垂手而立,正要吩咐陈金安排她们的住宿之地,却看到陈金又急匆匆的跑来了。 “郎君,又有贵客来访……廷尉府纪家公子求见!” 司马珂一愣,今天刮的什么风,全都是公卿家的公子来求见,放在后世,可都是高官以上官二代。 他刚要走出前厅,突然感觉不对,又停住了脚步。 廷尉府,纪家公子…… 正迟疑间,门房已火急火燎的跑了进来:“郎君,纪家公子已经自己闯进来了。” 刹那间,司马珂立即知道来者是谁了,当即退了回去,好整以暇的在案几前跪坐了下去,对小翠道:“换茶!” 话音未落,门外便传来一声:“兄长在否?” 司马珂抬头一看,便看到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前厅门口,正是女扮男装的纪笙。 司马珂站了起身,刚要喊一声“小妹”,却见纪笙一拱手:“愚弟纪笙拜见兄长!” 司马珂这才想起她女扮男装,只得道:“贤弟不必多礼,请上座。” 一旁的陈金凌乱了,他万万没想到这司马珂这么能玩,连廷尉府的纪家公子也收了当小弟。 纪笙一落座,捧着茶汤也不喝,一双眼四处乱瞄,一眼就落在了那四个歌姬的身上——那四个歌姬衣着艳丽,姿色出众,与普通婢女完全不同。 司马珂看见纪笙盯着那几个歌姬后,视线不再挪窝,便心知坏了,急忙解释道:“此乃乌衣巷王司徒府上刚刚赠送愚兄的歌姬。” 纪笙嘻嘻一笑,脸上顿时露出两个好看的酒窝:“怪不得适才看到司徒府上的牛车经过,原来是拜访兄长,兄长好大的面子,连司徒府上也来结交。不过愚弟今日前来,也是奉家君之命,奉送一点心意。” 司马珂又是一愣,这送礼还扎堆的。 而一旁的陈金和小翠及一干婢女僮仆,更是别提多么惊讶了,他们想不到自家的公子,初回京师不到一个月的时间,竟然接连有贵人来送礼结交。 不一会,纪家的使者呈上礼单。 “新绢二十匹。” “黄金酒器一套。” “羊脂玉佩一对。” “西极良驹一匹。” 司马珂一看这礼单,顿时惊呆了。 前面几样也就罢了,关键是后面的西极良驹,可是极其贵重的物品。 西极良驹,其实就是伊犁马,在汉朝最开始可是被汉武帝命名为天马,后来见到了大宛的汗血宝马,才改称伊犁马(乌孙马)为西极马,将汗血宝马称为天马。 江南自来少马,所以公卿们出门都是乘坐牛车,一来牛车平稳,二来马匹确实珍稀。 这样珍稀的西极马,抵得上司马珂半套房子,这礼物可以说实在太贵重了。 秣陵纪氏,不愧为江东有名的世家,财力的确不一般。 正惊叹之间,却听纪笙道:“听闻贤兄即将统领羽林骑,岂可无马,故以良驹赠之。不过来而不往非礼也,兄长日后必将公务繁忙,留此歌姬亦无用,不若送给愚弟解解闷。” 司马珂:“……” 第21章 君臣交心 府邸门口。 司马珂牵着那匹一人多高的西极良驹,满脸欣喜。那马四肢强健有力,全身通体雪白没有一根杂毛,马蹄有小碗口那么大,从牙口来看,刚刚两岁,非常年轻。 纪笙给它取了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叫“飞羽”。 纪笙很显然是想送给司马珂当战马的,马头的马辔和马镳,马背上的鞍鞯和马镫,马腹上的障泥,还有马脖子上的攀胸和杏叶,马屁股上的秋、鞘和杏叶,都是一应俱全。 临别时,纪笙还依依不舍的抱了那马一下,才登上牛车而去,当然也带走了司马珂尚未经手的歌姬。 只是,司马珂没有看到,纪笙抱住马颈时,悄悄的擦了一下眼睛,也不知道这是纪笙今年行笄礼时,向父亲索要的礼物,是纪笙最心爱之物。 司马珂望着马背上的双马蹬,轻轻的吁了一口气,不用自己来发明马镫了。 有了马镫,骑马就相对简单了许多,不用像三国及之前的时代,全靠双腿夹着马腹维持平衡,很多骑兵夹成了罗圈腿,甚至还要一手扶住马背,一手拿兵器厮杀。 唯一不足的是没有马蹄铁,纪笙珍惜这匹宝马,在马蹄上绑上了牛皮,但是很显然平时短距离跑一跑还可以,若是长途奔袭,用不到几天就磨没了。 …… 送走纪笙后,司马珂放弃了牛车,带上两名僮仆,直接骑马来到了端门前,一路收获了不少讶异的眼光。 在这牛车满街走的建康城里,除了宿卫骑兵外,骑马出行的的确稀少。 司马珂选择骑马出行,一来为了适应马背骑行,为日后驰骋疆场做好准备;二来新得良驹,不骑心里痒痒的;三来也是为了怕乘车出行,遇到热情的小姑娘、小媳妇、大姨妈们朝自己投掷瓜果。 觐见天子,可不比不得天子召见,需要层层通报,直到得到天子的许可,再层层传递下来,至少都得半个时辰。 但是因为张桓奉司马衍的旨意,给司马珂发放了三块不同腰牌,可凭腰牌过各路关卡,直达太极殿。 当然,太极殿虽然是司马衍勤政之地,但是司马衍也不是无时不刻待在太极殿,更多的时候还是在寝殿——式乾殿。 只是,今天运气好,司马衍尚未离开太极殿。 司马珂在太极殿的偏殿等了一炷香的时间,便被张桓引到了司马衍的面前。 司马衍正在书案前批示奏折,见到司马珂前来拜见,这才将手中的奏折一推,哈哈一笑:“皇叔不必多礼。” 比起前几天所见,司马衍似乎气色好了许多,脸色红润,两眼神采奕奕,说话的声音也变得宏亮起来。 司马衍坐到茶案之前,司马珂跪坐一旁,有内侍献上茶汤,司马衍饮了一口茶汤,笑道:“皇叔又出新诗,一如既往般慷慨壮烈,如此以往,大晋文坛执牛耳者非皇叔莫属。” 司马珂一惊,心想谢安这幕后推手果然挺快的,不到两天的时间,就把自己的诗传到了宫中。 不过司马衍并没过多的谈及这首新诗,大概是这首“少年行”虽然词句壮烈,但过多的只是少年的尚武和豪迈,并没提及报效国家,便将话题转到羽林骑组建的事情上来。 司马衍微微叹了口气,道:“皇叔初来乍到,组建之事自然不能以皇叔为主导,羽林与虎贲,原属光禄勋之下,理应由光禄勋筹建。奈何光禄勋颜公,垂垂老矣,屡屡告老致仕,羽林骑一事,尚无着落。” 司马珂急忙道:“颜公已过古稀之年,的确不宜操劳过度,但羽林骑组建之事须趁热打铁,不可缓之。恕微臣斗胆直言,颜公既请致仕,何不准之,以拜壮年之忠良继之?” 司马衍望向张桓,问道:“朝中何人,可担当此大任?” 他知道司马珂初来乍到,对朝廷官员都不太熟悉,所以直接问了张桓的意见。这种事情,以往他都是问王导的,但是他组建羽林骑的目的,就是要建立属于自己能掌控的兵权,很显然不想去问王导。 “散骑常侍孔坦、丹阳尹何充、尚书令陆玩,皆为忠直之臣,可当此任。” 司马珂听到何充的名字,微微松了一口气,他跟何充素未谋面,但是听到张桓和谢安都推荐这个人,想来这个人的确是刚直不阿的忠臣了。 而张桓的确算是个聪明的人,司马衍问他,他会列出三个名字给司马衍选,而不是只单单推荐一人,规避了宦官干政的嫌疑。 司马衍眉头微皱,陷入沉思之中。 司马珂见他久久不说话,这才小心翼翼的说道:“组建羽林骑,需大量人力及物力支持,且大半兵马须从外军抽调,需得各方配合才可便宜行事。微臣听闻丹阳尹何充,为人刚直不阿,忠心耿耿,素无私心,且其乃庾征西之妹婿,王司徒之亲甥,又与郗司空交好,亦为……陛下之姨夫,不若迁其为光禄勋,则组建羽林骑必事半功倍矣。” 司马衍奇怪的问道:“皇叔初到京师,如何知晓如此清楚?” 司马珂倒也不隐瞒,老实答道:“得谢太常家三公子安指点。” 司马衍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太常家三公子,朕素有耳闻,的确是难得的奇才,皇叔既与其亲近,也是幸事。如此,便依皇叔之言,迁丹阳尹何充为光禄勋,着令其从速筹办羽林骑。” 谢安四岁时就出名,得到桓彝的称赞,说他风采神态清秀明达,不会比东晋名士王承差,故在整个建康城也是小有名气的,后来更是得到王蒙和王导的称赞,自然也传到了司马衍的耳朵里。 关于光禄勋人选的计议已定,两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气。重建羽林骑,建立一支真正属于小皇帝的亲兵,借此星火燎原,才是真正重要的事情,但是没有得力且可靠的人支持恐怕难以成事。 毕竟东晋皇帝这个职业,苦手中无兵久矣。 饮完茶汤,司马珂看看天色已经快要到了申时,再过一个时辰便要关闭宫门,正要告退,却听司马衍道:“今日朕甚为高兴,皇叔陪朕到华林苑走走罢。” …… 华林苑,观日台。 观日台高达四丈,是建康宫内最高的建筑。 站在观日台上,全城风景尽收眼底。 夕阳照耀下的建康城,如同沐浴在金光之中。几条主要街道上,两旁商铺如林,货摊如云;街道上熙熙攘攘,百姓接踵,挥手如云,挥汗如雨;即便是那些分支街道,也是热闹非凡,摊铺林立,不比主街道的人流量少多少,在建康城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即便篱城一扩再扩,依旧很难找到空置和破落的地方。 最繁华的地方,自然是青溪和秦淮河两岸,妓寨、酒肆、客栈、绸缎铺、胭脂铺等商铺一家紧挨着一家,如同两条长龙一般在两岸蜿蜒而行。河面上五彩缤纷的画舫来回穿梭,隐隐传来婉转清丽的歌声和悠悠悦耳的琴声。 司马珂望着这一城的繁华如梦,不觉有点迷醉了,回过头时,却看到司马衍望着西北面出神,神情极为落寞。 见到司马珂过来,司马衍这才指着远处道:“夕阳落下的地方,便是石头城……” 司马珂朝那边望去,只见如血的残阳的照耀下,远处城墙逶迤雄峙,石崖耸立,那便是依山而筑的石头城了。城下江水浩荡,使得石头城如同虎踞龙盘,扼守秦淮河与长江的交汇口,成为保障建康城的军事重镇。 司马衍望着那雄踞建康西北的石头城,幽幽的说道:“都说建康城固若金汤,谁能想到苏峻仅凭两万兵马,便直捣建康宫……” 说到这里,司马衍突然泪流满面,说不下去了。 很显然,当年苏峻攻入建康宫时,被苏峻关到石头城的一个黑暗潮湿的小仓库中,生母不堪其辱而自杀,是小皇帝司马衍人生最恐惧、最无助、最黑暗的一段经历,那一年他才八岁而已。 见到司马衍这般神情,司马珂心中也稍稍有点难过,低声道:“逝者已逝,陛下节哀。” 司马衍缓缓的抬起头来,眼中的哀伤更浓了:“朕视舅舅们为最亲近的长辈,然彼等只知争权夺利,不以大局为重,才致苏峻之乱。” “朕视王司徒为亚父,百般敬重,然则朕已行冠礼,依旧朝政不能做主,形同傀儡。” “公卿满朝,明争暗斗,追名逐利;将士如云,临阵瑟瑟,乌合之众。” 司马衍迎着夕阳,将一肚子苦水向司马珂尽情的倾吐,司马珂无语,只能静静的听着,偶尔安慰一句。 司马衍诉完苦水,似乎心中舒服了许多,脸上又逐渐恢复了血色,轻轻的拍着司马珂的肩膀道:“满朝文武,皆不可信,幸得天赐皇叔与显道于朕,方慰朕心。然则显道五体不全,虽然忠心耿耿,足可信任,却难成大事,朕之所望,全在皇叔一人耳。” 司马衍说的显道,是宦官张桓的字。 想来想去,司马衍也算是真的可怜,自从母亲去世之后,能够信任的,竟然只有一个未及弱冠、刚刚恢复宗籍的宗室子弟和一个在这个时代注定翻不起浪花的宦官。 司马珂突然想起,历史上的司马衍,22岁英年早逝,恐怕绝非正常病逝,其临终之前的那一时刻,该是何等的悲凉,心中不禁一阵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