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蛇之法海佛缘》 第1章 序章 怒佛 “阿弥陀佛。” 微微叹了口气,法海悲悯的看着这座已经被妖怪屠杀殆尽的村子,眼中只有一股散不去的慈悲和愤怒。 哪怕转生到这个世界已经三十年了,但这种妖类屠杀人类,上百号人直接化作妖物血食的场面还是在挑战着他人性的极限。 “南无阿弥多婆夜……” 默默的闭上自己的双眼,法海也不嫌地上的泥土、血渍沾染自己的袈裟,直接就盘腿坐在了村落的出口处,念起了佛家的往生咒。 虽然自身并不精通佛理禅意、也不相信因果轮回,可长达三十年的寺庙生活还是潜移默化的改变了法海的一些观念,尤其是在这个妖魔乱世的混乱年代。 超自然力量是真实存在的,这个世界确实有转世轮回的说法。 尤其是那些被修行者杀死的凡人,如果得不到及时的解脱,将生生世世化作冤魂厉鬼侵扰凡人。 “哆他伽多夜……” 于是,随着往生咒的不断响起,无数的梵文、莲花从法海口中吐出,化作无量善念超度那些被怨念纠缠、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冤魂。 整个村庄在这一刻仿佛化作的庄严的佛寺,在呢喃的经文中,变成了远离尘世烦扰的彼岸,就连附近等待着拘魂的鬼差也露出了诧异的神色。 可是作为一个不怎么修佛悟禅的和尚,法海这位鬼差眼中的“高僧”也在往生咒的作用下,再次回顾起了自己前世今生所有孽缘因果。 “哆地夜他……” 仿佛不动明王的化身一般,本来庄严肃穆的法海脸色开始变得狰狞,露出了岔怒的威严神色,而七彩的菩提佛光也随之出现在他的脑后。 法海虽然没有“地狱不空、誓不成佛”的决心,也没有“普度世人、广传佛法”的智慧,但他却能以自身的行动来“度化”自己所见的不平。 不是高高在上的佛,也不是慈悲仁善的菩萨,法海只是一个见不平事、行护法责的狂僧罢了。 第2章 深山古刹 转眼间,距离裴文德来到这个大唐盛世已经十六年了。 在这十六年里,裴文德没有一刻是不想回到自己前世的世界的。 因为在那个世界里,裴文德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的朋友,有方便的互联网,有平稳安逸的生活。 而在这个所谓的“大唐盛世”,裴文德有的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师傅,一间仅能容下数个和尚居住的古刹。 出生时的记忆裴文德已经不记得了,就像他已经不记得灵佑禅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起成为自己师傅的了。 对此,裴文德只能表示自己不是那些天赋异禀的穿越者,幼年时期尚未发育完全的大脑根本容不得他记下那些无关痛痒的信息。 裴文德唯一记得的是,自从自己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着灵佑禅师四处流浪、化缘,直到开始记事了才在潭州的同庆寺古刹定居下来。 唐朝的潭州其实就是后世的湖南长沙地区,是一个省的省会中心。 然而和后世的繁荣景象不同,如今潭州还是一个很混乱的地区,通常只有那些被发配的官员才会被调到这里来。 当然了,单就感官而言,裴文德眼里的古代地区其实都差不太多。 在工业文明尚未崛起的现在,一旦出了城市就和前世流行的“荒野求生”节目没什么区别。 要说真正让裴文德觉得麻烦的是,从同庆寺出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城市,就算沿着朝廷修建的官道走,最快也要小半天的路程。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座坐落于深山的古刹脚下还是有些村落的,倒不至于让寺里的和尚真的变成“荒野求生”节目的嘉宾。 …………………………………………………………………………………………………… “老和尚,寺里的余粮只剩下不到三天的量了,必须想办法下山一趟了。” 从同庆寺的厨房出来,裴文德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天空中太阳的位置,大概判断了一下现在的时间,然后径直就朝着灵佑禅师的禅房走去。 在这里必须说明一下,灵佑禅师虽然已经收了裴文德为徒。 但鉴于裴文德一直不肯剃度出家,所以两人之间的称呼也并非正式的师徒称呼。 就像裴文德现在已经习惯叫灵佑禅师“老和尚”一样,灵佑禅师也是一直“孽障”、“劣徒”的叫裴文德。 或者说,其实是灵佑禅师一开始叫裴文德“孽障”、“劣徒”,裴文德只是出于报复才叫对方“老和尚”的。 起初,来自于文明社会的裴文德还有些太习惯这种诡异的师徒称呼。 但时间长了,他也发现灵佑禅师和自己印象中的和尚还是有很大差别的。 最起码对方并不在意这些世俗礼仪,活像一个看破红尘的狂僧,世俗礼教在他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事。 “又想下山了?” 一下就听出了裴文德话里的意思,灵佑禅师隔着门板无奈的叹了口气。 前世出生在红旗下、成长在新中国的裴文德可是标准的二十一世纪新生代。 在见识了资讯发达的互联网之后,要让他常年待在一个地方什么都不干,那简直是在强人所难。 也是在穿越到了这个时代之后,裴文德才知道真正的古代人是一种什么样的生活。 那些王公贵族、乡绅土豪暂且不说。 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农民一天到晚就是为了自己的吃喝拉撒睡而行动,根本就没有别的多余的娱乐项目。 在这种情况下,裴文德哪怕单纯只是想吃点好的,都必须跑到距离这里最近的集市去才行。 也是得益于此,裴文德锻炼出了一副远超前世的体魄,寻常百十公里的山道对他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我就是出门逛逛而已,天黑之前就会回来的。” 习惯性的回答了一下灵佑禅师的问题,裴文德知道对方早就知道了自己跑下山偷偷开小灶的事情。 “记得早去早回,最近这山下可不太平。” 深知裴文德本性的灵佑禅师倒也没有过多的劝阻,只是淡淡的吩咐了一句就再次闭上双眼,很快进入了禅定状态。 “不太平?” 闻言,正打算朝山下走去的裴文德微微一愣,随即便露出了些许的思索神色。 【哪方面的不太平?战乱?天灾?还是……那些妖魔鬼怪?】 这个时代虽然在大体上符合裴文德印象中的大唐历史,可是在某些细节上却又比历史书上的大唐要详细的多。 最起码,这个时代是真的有妖怪存在的。 姑且不说前世的裴文德本就不是什么坚定的无神论者。 单单说转世重生到这个时代之后,襁褓中的裴文德就不止一次看到老和尚与其它生物对峙、交流的画面。 只可惜随着裴文德逐渐长大,到了懂事的年龄,老和尚再也没在他面前展现出什么特异的能力了。 尽管不知道老和尚为什么要在隐瞒自己的特殊能力,裴文德却也识趣的没有过多的追问和探究。 就这方面来说,裴文德倒是很符合禅宗无修而修、顺其自然的要义。 当然了,这只是好听一点的说法。 按照灵佑禅师对裴文德平时的评价,他这分明就是不求上进、自甘堕落的表现。 “其实,我倒是希望能碰上一两个妖怪。” 走在下山的山道上,早就已经习惯了这崎岖山道的裴文德一边思索着,一边快步的朝着山下走去。 “毕竟和老和尚不同,它们也许会告诉我,我现在的这种‘能力’到底是怎么回事?” 当裴文德再次抬头凝望山下的时候,一股油然而生的亲近感从四面八方向他涌来,迅速代替了他原本的五官感知。 这一刻,裴文德仿佛感觉自己与整个大地融为了一体,能够感知到山中发生的一切。 大到老虎扑食、小到小草摇曳…… 这种并不太清晰的感知虽然看上去没有太大的用处,却能够让裴文德拥有惊人的第六感和直觉,避开可能发生的危险。 在这片深山古刹之中,裴文德能够安全的成长到现在这个年纪,这种特殊的感知能力可以说是居功至伟了。 第3章 沩山脚下 新康镇是坐落在沩山脚下的一个小镇,也是十里八乡最大的一个小镇。 由于这个时代的局限性和不发达交通,每逢四九之日,即每月初四、初九、十四、十九、二十四、二十九这六个日子,就会有大量乡邻自发的来到新康镇赶集。 所以当裴文德走在乡道、官道上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十里八乡的百姓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把自家多余的东西拿到集市上去买卖的画面。 “谢谢了,后生。” 在帮一个老伯将推车推上斜坡之后,裴文德笑着婉拒了和对方一起继续前行的打算,转而把目光投向了身后的某个方向。 “咦?” 那似乎是一个从附近小村庄来这里赶集的一家三口。 但是从他们的穿着打扮来看,又好像不是普通的平民百姓。 毕竟在这个时代,寻常的老百姓有衣服穿就很不错了,穿的像那一家三口一样讲究的人,哪怕不是地主豪绅,出生也不会差上多少。 而像这种人,一般很少会出现在集市上的,更不会和十里八乡的百姓们一起挑担、推车。 “后生!后生!” 就在裴文德愣神之际,之前被他帮助过的老伯却忽然凑到了他的面前,表情略微严肃的拉了他一下。 “不要看那家人,离他们远点。” 尽管老伯已经刻意压低了音量,但那一家三口中的小孩似乎还是听到了他的话,一眼扫过来直吓得老伯一个哆嗦。 “走,后生,快点走。” 见此情形,老伯也不再多说,强行拉着裴文德便加快步伐向着前面走去。 片刻之后,直到那一家三口再也看不见两人的背影,老伯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脸上紧张的神色也随之散去。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 默默的看了一眼似乎放下了心来的老伯,裴文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刚刚那家人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吗?” 无怪乎裴文德如此的讶然,实在是这位老伯的表现实在是太过奇怪了。 之前那一家三口尽管在穿着打扮上与周围的人格格不入,却也没夸张到需要避之不及的地步? “后生,一看你就很少出门。” 闻言,只见老伯一边逐渐减慢了自己推车的速度,一边语重心长的低声解释道。 “那一家三口就算不是邪祟,也肯定和邪祟脱不了关系,大概率是某种邪祟的‘伥鬼’。” “咦?” 这次裴文德真的是满头问号了,难道自己真的有乌鸦嘴的天赋? 下山前刚说想遇到妖怪,下山后就立马碰上了邪祟,这未免也太巧合一点? “后生,你仔细回忆回忆那一家三口穿着的鞋,是不是很干净?” 在老伯的提醒一下,裴文德这才意识到那一家三口脚上穿着的鞋的确都很干净,干净的就像新买的一样。 “可是……这和他们是邪祟有什么关系呢?” 虚心的向老伯请教着,裴文德觉得这可能就和自家师父下山前对自己说的“不太平”有关。 “附近十里八乡除了官家修的主道之外,哪一条道路不是自己村里修的山道、乡道。” 似乎很满意裴文德这位后生的态度,老伯忍不住继续解释道, “这些山道和乡道能够走人就已经很不错了,根本不可能像官家一样进行常年的维护和修整。” “像你我这样一路走过来,就算鞋子没走坏掉,也少不了沾些泥土?” 此话一出,裴文德也猛然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 “那一家三口……没走过乡道?” 中国古代可不比二十一世纪的现代社会,这年头你出远门不走乡道、山道,根本不可能走出方圆十里。 事实上,就算是那些由官家修建、维护的官道,也很少有像二十一世纪的水泥路、沥青路那样干净。 如此一来,明明走了这么远的路,鞋子上却没有粘到任何泥土的一家三口就显得有些诡异了。 “没错,那一家三口根本就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而是有邪祟故意安排的这条路上的‘伥鬼’!” 语气异常的笃定,仿佛生怕裴文德不信的老伯还继续解释道。 “不信你待会儿回来再看,这一家三口肯定还在这条路上走着。” 看着信誓旦旦的老伯,裴文德微微挑一下眉头。 “原来如此,那你又是哪个邪祟的‘伥鬼’呢?” 此话一出,裴文德对面的老伯骤然脸色大变,然后瞬间又反应过来强笑道。 “咳咳,后生,你在说什么呢?” “小老儿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庄稼人,又怎么可能会是‘伥鬼’呢?” 说着,老伯还拍了拍自己推着的小推车,似乎是在向裴文德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老伯,真正的庄稼人可不会走了这么久的路还不出汗啊!” 嘴角微微裂出一抹弧度,裴文德笑着指出了老伯某些伪装不到位的细节。 “还有,这年头、这时岁,真正的庄稼人可不会大热天的推着自家稻子出来赶集。” “更何况,你以为我看不到是四周的行人在故意躲你吗?” “就像你指出那一家三口是‘伥鬼’一样,在我帮你推车的时候,我就注意到边上那些人好像要对我说些什么。” 说实话,裴文德一开始并没有联想到什么。 直到老伯戳破那一家三口是伪装成赶集人的“伥鬼”,裴文德这才意识到附近行人那欲言又止的表情真正意味着什么。 唯一让裴文德不解的是,自己转世到这个时代十几年都没碰上过正儿八经的妖邪,结果今天一下山就碰上了两伙妖怪。 这难道只是巧合? 还是说,这块地区发生了一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咳咳,后生说笑了,如果小老儿真的是‘伥鬼’的话,又怎么可能点出了一家三口的身份呢?” 听到自己对面那位伪装成人类的“伥鬼”还在狡辩,胆子比一般人要大得多的裴文德却只是用一种似笑非笑的语气反问道。 “或许是想吃独食?” “毕竟我虽然不知道真正的妖怪是什么样的,但传说中的邪祟鬼怪喜欢吃人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而不巧的是,我正好属于那种血气比较旺盛的家伙,或许很符合你们这些‘鬼怪’的胃口?” 第4章 裴大胆 “……” 沉默的凝视着淡定的裴文德,老伯、或者说伥鬼的脸色在这一刻彻底沉了下来。 “后生,你既然都已经知道我不是人了,还敢这么挑衅我?” 再也没有伪装自己的必要,只见伥鬼语气阴郁的抬起头来。 原本充满血色的脸庞也瞬间变成了青灰色,连带着表情也变得狰狞了起来。 就好像埋在地下很久的尸体,哪怕在正午阳光的照耀之下,伥鬼身上的那股阴森之气都无法彻底消散。 而这也从侧面说明眼前这只伥鬼并非什么普通的厉鬼冤魂,而是类似于妖怪一样的特殊鬼怪。 “挑衅?” 盯着已经露出真面目的伥鬼,只听裴文德忽然嗤声笑道。 “不,我只是相信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常言道,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 “尤其是在大白天的情况下,如果你真的无所畏惧的话,又怎么会用‘骗’而非‘抢’的方式来欺瞒我呢?” 话及至此,裴文德又点出了伥鬼不经意间暴露出了另一个“弱点”。 “况且,你放着这条道上这么多的行人不骗,偏偏盯上我?” “而且还冒着和另外一群鬼怪‘抢食’的风险?” “难道仅仅只是因为我的‘魅力’大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裴文德明显看到伥鬼的表情变得难看了起来,他在内心深处也不禁长长的松了口气。 “不,这只能说明你们在有意识的挑选落单的行人,而非那些成群集结的乡众。” 裴文德知道自己猜对了,眼下这只伥鬼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恐怖。 在这里,裴文德又不得不感谢老和尚没有在自己年幼的时候隐瞒超自然力量存在的事实,不然他还真没勇气面对伥鬼这种完全未知的存在。 饶是如此,裴文德现在也已经脊背发凉,冷汗淋漓了。 “就算你已经猜出了些许‘真相’又怎么样?你难道没注意到你已经偏离了大道吗?” 伥鬼此话一出,还在思考该怎么对付对方的裴文德顿时愣住了。 因为他这才注意到,就在自己进行思考的这会儿功夫,已然被伥鬼悄悄的带离了官道,来到了一条十分偏僻的小道上。 【糟了!还是中招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身体比脑子更快反应过来的裴文德立马转身逃跑了起来。 在裴文德的概念中,就算伥鬼再怎么弱,那也是远超常人想象的鬼怪。 裴文德可不认为自己能够赤手空拳的打翻一只鬼怪,换自家那老和尚来还差不多。 或者说,哪怕伥鬼并不比普通人强多少,裴文德也不打算冒风险去和它正面硬刚。 只要跑到人多的地方,眼下这只伥鬼自然而然就构不成威胁了,根本没必要与对方拼命。 然而,经验丰富的伥鬼又怎么可能放过送到嘴边的食物呢? “现在才想跑?晚了!” 瞬间洞察了裴文德的意图,只听伴随着一声怒吼,狰狞的伥鬼猛地扑向了裴文德,而且速度远比他想象中要快得多。 撕拉…… 电光火石之间,避无可避的裴文德本能的一个回身闪避。 只是出乎伥鬼预料的是,裴文德的脸上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惊恐,反而露出了些许恍然和坚毅的神色。 “等等,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好像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在给我制造恐惧?” 这是裴文德在转身逃跑的那一刹那,灵光一闪突然意识到的。 不管这意味着什么,都说明自己要是能够克制内心正在蔓延的恐惧,对伥鬼来说应该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尤其是在逃无可逃的情况下,本就不缺乏胆色的裴文德选择孤注一掷,冒着被伥鬼抓伤的风险,猛然挥拳打在了它的脸上。 “你难道不知道兔子急了都还咬人的吗?” 声音并不算洪亮,但伥鬼却从裴文德的语气中听出了某种程度的兴奋。 “什……” 触不及防之下,完全没想到有人敢反抗自己的伥鬼被一拳正中面门,然后硬生生被打翻在地。 嘭! 伴随着重重的落地声,还没来得及从疼痛中回过神来的伥鬼,就又被紧跟上来的裴文德狠狠的补了一脚。 “搞了半天,原来只是个徒有其表的样子货!” 根本不给伥鬼任何一点点反抗的余地,裴文德顺势以一记标准的地面擒拿控制住了对方的身体,然后再次给予了对方一记重磅的头槌。 砰! 这一次,从来都没遇到过像裴文德这种“傻大胆”的伥鬼彻底懵了——这可能是它“做鬼”生涯中首次被人类给暴打。 在以往的每一次“捕猎”过程中,只要自己露出真面目,那些人类不是被吓得屁股尿流,就是转身落荒而逃。 裴文德前面的表现的确很符合“正常”情况,哪怕这次的暴露是对方猜出了自己的身份,可这并不影响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直到裴文德转身暴打自己之前,伥鬼都不认为这次的“捕猎”会和之前有什么区别。 “啊!” 又是一记头槌砸在了伥鬼的脸上,从懵逼中缓过神来的它发出了自己做鬼生涯中的第一声惨叫。 “后生!你这是在找死!” 就像裴文德之前说的那样,兔子急了都还咬人呢! 更何况伥鬼还不是什么兔子,而是一只货真价实的鬼怪。 因此在被裴文德一连串爆锤之后,伥鬼也顾不得直面血气充沛的悍勇之辈会对自己造成怎样的伤害,反嘴就咬上了对方的小臂上。 “啊!” 这次轮到裴文德发出一声痛苦的哀嚎了。 就仿佛大夏天的被一桶冰水当头浇下,裴文德只觉得自己的每个毛孔都在呻吟,原本因为恐惧和亢奋而沸腾的热血更是瞬间凉透了。 寻常人类能够与妖魔鬼怪相抗衡,凭借的就是其一身不凉的热血。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那一腔热血就是鬼怪们害怕的东西了。 恰恰相反,只要不是那些将一身热血横练成煞气的百战老兵,青少年男子的心头热血反而是众多妖魔鬼怪最佳的“血食”。 毫无疑问的,裴文德现在就被伥鬼利用身上的阴气,浇灭了他心口的那抹热血。 毕竟胆子大归胆子大,从没有真正与鬼怪交过手的裴文德终究经验不够,一时不察陷入了完全被动的局面。 第5章 死亡走马灯 “娘的,大意了!” 当那股彻骨的寒意从手臂蔓延到全身的时候,一贯以“文明”自居的裴文德也忍不住爆了句“古代版”的粗口。 裴文德做梦也没想到,这只该死的伥鬼居然能用这种方式“冷冻”自己。 身体差一点的普通人被当头泼一盆冷水,都会感冒好几天。 更不用说像自己现在这样,直接被阴气侵入血液、导致体温急速下降的突变。 嘭! 感觉自己牙齿根都在冒寒气的裴文德强忍着寒意,再次一记头槌狠狠的撞向了伥鬼,意图让对方松开咬住自己的牙口。 “恶鬼!松口!” 一记又一记的头槌接连不断的砸着伥鬼的面门,却始终没办法让对方松口。 反观裴文德自己,却因那逐渐深入骨髓的阴气而失去气力,头槌的力度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变小。 不过片刻的功夫,裴文德就再也没办法继续擒拿伥鬼,眼睁睁的看着对方从自己的束缚中挣脱出来。 好在伥鬼也不是毫无损伤,强行用自身阴气浇灭热血的做法,同样让它受到了阳气的反噬。 毕竟在通常情况下,伥鬼只负责欺骗或者擒住行人,真正有资格享用心口热血的是它幕后的那位邪祟。 “后生,看来咱们俩胜负已分了。” 在确定裴文德失去抵抗能力之后,伥鬼终于松开了自己的牙口,那张青灰色的鬼脸上随即露出一抹狰狞的笑容。 只是它显然也不怎么好受,裴文德的血气之盛远远超出了它的想象。 如果再继续要下去的话,伥鬼不确定到时候死的到底是裴文德还是自己。 所以,尽管还不确定裴文德是否真的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伥鬼也不得不松嘴放开了他。 “……” 没有正面回应伥鬼,就算情况到了万分危急的地步,裴文德也始终没有放弃继续自救的打算,脑子仍然在飞速的运转着。 【早知道就不那么矜持了,找老和尚学一点降妖伏魔的本事也好呀!】 不说裴文德此刻心中的懊恼与不甘,眼看对方陷入如此绝境、却始终没有露出丝毫胆怯的意味,伥鬼不由得暗自咒骂了一声。 【这家伙不傻呀?怎么偏偏胆子就这么大呢?】 作为助纣为孽的伥鬼,它幕后的那位邪祟需要的是“血食”,可它需要的却只有人心的恐惧。 尽管与正儿八经的“血食”相比,人类死前的恐惧甚至连食物的残渣都算不上,但伥鬼知道那是自己唯一能够获得的“食物”。 所以,这也是伥鬼费尽心机想要吓唬那些被自己欺骗的行人的原因。 奈何,它这次碰上了裴文德这个异类。 除了最初的惊慌之外,伥鬼根本就没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多少恐惧的情绪。 “傻大胆,希望等你见到‘它’之后还能有现在的胆色。” 连一声“后生”都不想再叫了,伥鬼环顾了一圈四周,在确定没有人注意到这条偏僻小路上发生的事情后,伸手就打算直接拖走裴文德。 然而就在伥鬼伸手抓向裴文德胸口的衣领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汹! 一道耀眼的金光毫无预兆的从裴文德的心口射出,然后笔直的照在了猝不及防的伥鬼身上。 “啊!!!” 被这道突如其来的金光一照,伥鬼顿时发出了比之前还要惨烈百倍的哀嚎声,就仿佛被泼了一身硫酸一样。 身体的阴气被迅速驱散,身体表面开始浮现出一道道狰狞而恐怖的伤口…… 须臾之间,原本狰狞、阴森的伥鬼就变成了血肉模糊的尸块,而它的脑袋更是直接从脖子上掉到了地上。 如此短暂而恐怖的一幕,一下子把裴文德也给吓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 裴文德的确没有真的失去反抗能力,刚刚的“虚弱”也只是装给伥鬼看的。 但他敢对天发誓,自己只是想着找个机会偷袭伥鬼而已,还没有付出任何的实际行动。 刚刚那道“射杀”伥鬼的金光,绝对不是自己干的。 毕竟如果自己有这本事的话,哪还用得着这么辛苦的和伥鬼缠斗,还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给搭上去了。 最关键的是,在自己的心口冒出那的金光后,裴文德能够明显的感觉到身体正在迅速恢复。 嗵!嗵!嗵! 被阴气侵蚀的心脉重新跳动,骤降的体温也上升到了正常的温度…… 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裴文德就完全恢复到了被阴气侵蚀之前的状态。 除了手臂上那清晰可见的咬痕之外,单从裴文德现在的脸色来看,根本就看不出他刚刚差点被“冻死”的痕迹。 “难道是老和尚出手了?” 缓缓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见裴文德一边捂着自己的心口发愣,一边不由自主的瞥向了变成尸块的伥鬼。 鬼使神差的,裴文德走向了那堆血肉模糊的尸块。 紧接着,裴文德只感觉自己眼前一花,一个稍显乡土的小村子就赫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这是什么地方?” 这个小村子并不算大,大概也就不到十户人家。 一看就属于那种穷乡僻壤的小村庄,每年的收成都不一定能够满足自身的消耗。 一旦出现什么天灾人祸,像这样的小村子往往连一丁点抗风险能力都没有,会直接消失在这片神州大地之上。 “幻觉吗?” 微微皱了下眉头,裴文德颇为疑惑的看着这个小村子,有些不太清楚这个小村子和伥鬼到底有什么联系。 “这是伥鬼的记忆?” 作为一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穿越者,见多识广的裴文德很快就分辨出这里和现实的区别。 首先,裴文德只是这段记忆的旁观者。 除了调整视角之外,他根本没办法做出任何能够影响到这段记忆的行为。 就好比一段早就做好了预设好的游戏cg,玩家只有“观看”的权限,充其量再加上一点沉浸式的临场感。 其次,这段记忆并不是一段完整的故事,而是类似于人死前的走马灯一样,会快速的闪过自己生前某些印象深刻的记忆片段。 只不过裴文德现在看到的并不是自己人生的走马灯,而是伥鬼生前的走马灯。 裴文德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看到一只鬼怪的走马灯,他严重怀疑这和自己心口冒出的那道金光有关。 或者更确切点说,这似乎与裴文德那种特殊的感知能力有关。 第6章 往生咒 伥鬼生前名叫马拯,是敬宗年间生活在沩山脚下一个小村庄里的村民。 就和这个时代所有的百姓一样,马拯在小村庄里出生、成长、娶妻、生子,过着普通而平凡的生活。 直到某一天,马拯的两个孙儿莫名其妙的失踪,同时失踪的还有村子里其他几位孩童。 一开始并没有人重视这些,毕竟村子里小孩都很顽皮,偶尔失踪个小半天的只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 就算是那些被送进私塾读书的学童,有时候都会跟着这群小霸王们上山下水,折腾的很晚才会回来。 这样的“不重视”一直持续到傍晚时分,终于有人家发现自家孩童失踪了。 接下来的事情发展可想而知,整个村子都紧急的动员了起来。 以猎户为首的人家,开始半夜里在深山中呼唤着自己孩子的名字。 尽管这种行为在当地的风俗中是很犯忌讳的,因为这很容易惊动山神,给村子招来一些可怕邪祟。 但是为了自家的孩子,就算是那些再怎么守旧的老人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奈何,这样的搜救行动持续了一整晚,始终没能找到那些失踪的孩童。 第二天,心急如焚的马拯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便自告奋勇的赶往距离村子最近的官府衙门,希望借助官府的力量找回自己失踪的孩子。 可是令马拯万万没想到的是,官府衙门其实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接到了类似的报案。 这一个月来,附近丢失孩子的村庄可不仅仅只有他一家,甚至就连县城里偶尔都有孩子丢失的案件。 要说当时的县老爷也算是能人了,硬是在几乎没有任何有效情报的情况下,从一些蛛丝马迹锁定了一个游方术士。 那是一个似僧非僧、似道非道的游方术士,他既没有朝廷下发的度牒,也没有当地政府的开具的公验,妥妥一个黑的不能再黑的黑户了。 可是调查到这里,新的问题就又来了。 因为官府在经过一番仔细的调查和跟踪后发现,那个游方术士其实从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一个“游商”。 游方术士虽然没有在官府挂名,但通过贩卖一些自己驯养的牲畜,却也在附近村落间有着相当的名望和熟识度。 用游方道士自己的话来说就是,自己是宪宗年间受难流落至此的出家之人。 只是由于逃跑时太过匆忙,所以度牒、公验都没有带在身上,导致如今流落异乡、连落叶归根的念想都没有了。 好在自己善于驯养牲畜,也算是有个一技之长。 因此在这边安定之后,便索性以驯养和买卖牲畜为生,连勘测风水、预测吉凶的老本行都很少做了。 可以说,单从情理逻辑上来看,游方道士的描述简直没有任何的破绽。 就连那位颇有能力的县老爷亦只是简单的杖责了对方几下,就放走了游方道士。 毕竟在湘楚这个险恶之地,人才实在是太过缺乏了。 哪怕明知道游方道士的“黑户”身份有猫腻,但看在对方善于驯养牲畜的前提下,县老爷还是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哪怕对方是逃犯他也认了。 然而,马拯和那些丢失了孩子的百姓不甘心啊! 尤其是马拯,他本能认定游方术士就是凶手,并一直在寻找对方的破绽。 可以说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也可能是游方术士因躲过一劫而放松了警惕…… 总之就在游方道士被放回去的那一晚,一直跟踪对方的马拯发现了一个令人震惊、恐惧又愤怒的真相。 那些被当做牲口买卖交易的“畜生”,居然是游方道士用邪术变出来的。 而其中两只羊羔在看到马拯之后,甚至流出了两行眼泪。 那种人性化的悲伤眼神,让马拯第一时间意识到那两只羊羔的身份——那是自己的孙儿。 惊怒与悲愤交加的马拯当即选择游方道士拼命,其结果可想而知。 一个普通的老汉,又怎么可能是一个精通邪术的游方道士的对手呢? 毫无意外的,马拯被游方道士给击杀了。 走马灯的最后一幕,就是游方道士“掀开”自己的人皮伪装,化作一头威猛的吊睛白额巨虎扑向马拯。 …………………………………………………………………………………………………… “……” 在消化完马拯作为“人类”的一生之后,裴文德陷入了良久的沉默。 尽管马拯的走马灯并没有揭晓它是如何变成伥鬼的,但裴文德还是不难想象它死后的经历。 “为虎作伥吗?” 所谓的“伥鬼”原本就是指被老虎杀死、奴役的厉鬼,它们的诞生与杀死他们的老虎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 “还真是一种可怕的能力……” 通过对马拯一生的粗略浏览,裴文德发现真正马拯并非那种大奸大恶之辈。 相反,不管是从乡里乡亲对他的评价、又或是独自一人面对游方道士的表现,都说明马拯在活着的时候都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好人。 反观化作“伥鬼”的马拯,它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已经不能算是曾经的那个人类了。 虽然仍旧记得生前的部分记忆,可行事作风却与真正的鬼怪无异,某些方面甚至连真正的鬼怪都还得佩服几分。 “所以,这也是我不能看到它死后记忆的原因吗?” 缓缓蹲下身子,裴文德的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一抹悲悯的神色,语气也变得郑重了许多。 “不管你生前死后到底是谁,现在的你都已经能够解脱了。” 话及至此,裴文德的脑海中忽然闪了童年的某段回忆。 那时候的裴文德才刚刚回忆起自己的前世,对自我的认知还在“我是谁”的这个问题上纠结。 灵佑禅师带着年幼的他跋山涉水、翻山越岭,在这个过程中便碰上过类似的充满怨念与仇恨的鬼怪。 面对那些狰狞恐怖、怨气滔天的恶鬼们,灵佑禅师却只用了一段“咒语”便平息了它们的愤怒。 而那份“咒语”无论前世今生的哪个时代,都有一个广为人知的名字——往生咒。 “南无阿弥多婆夜……” 第7章 阴司鬼差 “南无阿弥多婆夜……” “哆他伽多夜……” “哆地夜他……” …… 新康镇外的义庄内,看守义庄多年的乌更夫一边听着门外传来的诵经之声,一边不着痕迹的摇了摇头。 “难得这年头还有如此忠孝之人,那位后生已经诵念了半个时辰了?” 明显看到了乌更夫的摇头,在一旁栖息的张书生不禁生出了淡淡的好奇心。 张书生并不是亦庄的看守人员,他只是打算上京赶考、正好借住在这里的赶路书生。 尽管“借住义庄”的说法有些耸人听闻,但比起冒着被山贼打劫、被虎狼啃食的风险,和死人暂居一屋倒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当然了,现在的“义庄”严格意义上来说还不是后人所理解的那种“义庄”。 真正义庄的诞生还得往后推百年,是范仲淹为了安置那些没有田产的同族之人而设的义屋,在之后才逐渐演变成了真正的义庄。 两者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属于半个慈善机构、并且可以用于停放先人或者无名者的尸身。 “死者并非那位后生的宗族亲属。” 眼看张书生似乎误会了什么,乌更夫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纠正了一下对方的某些错误认知。 “而且他诵念的是蕴含念力的往生咒,一般用于超度怨念颇深的亡魂。” 闻言,张书生先是一愣,随即便像意识到了什么一样忽然打了个寒战,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了。 “你这糟老头子,别吓我呀!” ………………………………………………………………………………………………………… “尘归尘,土归土!” 轻轻的吐出一口浊气,第一次给人超度的裴文德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逐渐从那种莫名的状态中彻底清醒过来。 要说这辈子由于灵佑禅师的原因,裴文德固然没有正儿八经的学过佛、修过佛,但一般的佛家经典还是耳濡目染的会背上几段的。 可是裴文德从来不知道念经还有额外的特殊效果,可以让念经的人进入类似于“冥想”一样的状态。 在这种状态下,裴文德可以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脑子前所未有的清晰,记忆力也得到了从未有过的加强。 得益于此,就连十几年前,灵佑禅师诵念“往生咒”时的每一个细节、每一段语音,裴文德都可以清楚的回忆起来。 “虽然不知道这对死者有什么作用,但这已经是我能够做到的所有事情了。” 恭敬的朝着马拯的尸身行了个礼,自觉已经仁至义尽的裴文德没有再过多的停留,径直朝着义庄外走去。 而就在裴文德转身离去的时候,在他看不到的另一个维度上。 一黑、一白两尊散发着庄严之气的阴神站在了马拯的尸身前,目光紧盯着裴文德的背影,直至他彻底消失在视野的盲区为止。 “痴愚缓顿,聋呆无知,故乐脱伦也。”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脱彼伦类也。” 许久之后,身材消瘦、面目惨白的白无常才突然露出笑容,眼神中毫不掩饰对裴文德的欣赏。 没有进行任何的修行基础,却能以念力诵读往生咒。 明知道伥鬼的所作所为,却仍然愿意超度这只堕入地狱中的恶鬼。 看是痴傻呆愚行为的背后,是裴文德内心深处那抹善意的表现,亦是其能够以往生咒超度恶鬼了原因。 这样的人物就好比在渊的潜龙,只要能够继续保持这种善念,开慧明悟之日便是其腾飞九天、由蛇化龙之时。 “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善恶尚未可知。” 与自家兄弟秉持着截然不同的观点,面目凶煞的黑无常见识过太多人间善恶了。 因此,他更加清楚现在的善良并不意味着以后的善良。 “修慈修慧、挽回前因”也远没有白无常说的那么简单。 尤其是裴文德这种大器晚成、注定被因果缠身的人物。 他到时候究竟是循善渡劫、至性至善,还是化作恶龙、为祸一方,都还是个未知之数。 “佛陀亦有怒目之时,善恶之分于你我而言未免太过拘泥了。” 没有再反驳自家兄弟的说辞,黑无常只是面无表情的扔出自己的枷锁,然后从马拯的尸身上拘出它仅剩的一缕魂魄。 “因缘好断、善恶难分。” “马拯,你的时辰到了!” ………………………………………………………………………………………………………… “老丈,它们走了吗?” 通过义庄的门缝,张书生一边小心翼翼窥探着裴文德之前所站的位置,一边向坐在后面的乌更夫小声的问道。 “书生,岂不闻‘子不语怪力乱神’?” 轻轻敲打了一下自己的竹梆,乌更夫双目微闭的低喃道。 “人有人道,鬼有鬼途,各行其道,互不干涉。” 听到乌更夫这么说,张书生顿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反驳道。 “书生我只是一介凡人,还没达到圣人的境界。” 说到这,张书生的声音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缓声说道。 “书生我甚至连刚刚那位少年的境界都没达到,还是一个正在苦逐功名利禄的庸人。” 一点都不掩饰自己的苦笑,张书生十年寒窗、只为今朝,无论是自身的努力还是家里的期望,都让他不可能如圣人那般洒脱。 “倒是老丈你,不管从哪方面来看都不像是一个普通的更夫?” 这是张书生观察了几天才得到的结论。 毕竟一般的更夫可不敢住在义庄里,身上更不可能有那些重刑犯、死囚才有的刺青墨刑。 “天煞孤星、孑然一身,老夫也就这条贱命还稍微有点用处罢了。” 不由的停下了自己手中的竹梆,乌更夫斜目撇了张书生一眼,继续用那种没有任何语气起伏的声音说道。 “书生,我建议你今晚还是不要继续住义庄了。” “这里阴气太重、煞气未消,非福缘深重者受不起……” 第8章 打虎 并不知道自己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裴文德在给马拯超度完之后,才算是真正进入了新康镇的范围。 远比沩山脚下的那些村落更加繁荣和热闹,赶集的人群围绕着南北两个市场,不断的进进出出、高声吆喝着。 目之所及之处,挑担的、推车的、议价的、争吵的,人生百态、各有展现,仿佛整个时代的光景都浓缩在了这小小的市场之内。 如果按照以往的习惯,裴文德肯定会抓紧机会儿进行一场大采购,准备好寺内接下来半个月的食材和用度。 毕竟赶集时的东西总会比平常要便宜一点,而且一次性批发很多的话还会有额外折扣,这在哪个时代都是不变的道理。 不过这一次裴文德却并没有直接往集市去,而是转身来到了新康镇的铁匠铺。 作为整个小镇唯一能打铁的地方,这间铁匠铺的无论是规模还是生意,都比外面集市的地摊要大的多。 刚一进去店铺,裴文德就看到两、三个制服统一的学徒正在热火朝天的忙碌着。 或是把之前的订单拿给客户,或是根据买家提的意见对产品进行修改…… 要是单从现在的场面来看的话,这个铁匠铺根本不像是这个时代该有的铁匠铺,反而有点类似于后世的一体化商铺。 “文德?” 一眼就看到了从门外走来的裴文德,正在忙碌的其中一个学徒顿时放下了手中的工作,兴奋的朝着他打招呼。 “狗蛋,你好呀!” 不顾对面学徒那忽然一下子黑下来的脸色,裴文德笑嘻嘻的朝着对方打个招呼。 “不要再叫我狗蛋了,我现在叫顾长风。” 在如今这个时代,由于孩童的夭折率太高,所以家长往往会在他们年幼的时候取一个比较好养活的“贱名”。 狗蛋、二狗、狗子之类的名字,算是村镇里比较流行的男孩子的“贱名”。 “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 “这倒是个挺寓意的名字,顾伯为了取这个名字,起码给先生送了二斤肉?” 闻言,顾长风无奈的点了点头,自家老爹为了给自己的前途,的确给私塾的先生送了不少礼。 奈何自己的确不是什么读书的料,所以在完成初步的学业之后,便选择退学接手自家的这间小铁匠铺了。 “我这边什么情况你也知道,现在只能希望我们家老幺能有点长进,到时候考个功名回来光宗耀祖。” 要说裴文德为什么会和这家铁匠铺的长子那么熟,自然是因为他也曾经到私塾进行过启蒙学习。 穷啥不能穷教育这个道理,不单单裴文德自己清楚,作为他半个“父亲”的灵佑禅师更是深知学问的重要性。 说句不好听的,要是裴文德没有学问的话,将来恐怕连和尚都当不成。 “哈哈,你那纯粹是自己懒!” “要是真的愚笨的话,你也不会在短短半年时间里就把铁匠铺的生意经营的这么有声有色。” 裴文德这么说倒也不是在吹捧顾长风,而是一个事实。 只是从自己的只言片语中便总结出了流水线制作、统一化管理的好处。 并且只用了半年时间就把自家生意进行改良、扩张,这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愚笨的人能够做到的事情。 “唉,家家有本难念的。” 轻轻的叹了口气,顾长风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继续纠结下去。 “倒是你,怎么突然想起来我这了?” 自从顾长风退学接手家业之后,他和裴文德两人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面了。 “我是来取‘东西’的。” 此话一出,顾长风的表情略微僵硬了一下,表情也难得的严肃了起来。 ………………………………………………………………………………………………………… 一刻钟之后,新康镇铁匠铺的后院。 “这就是你要的‘东西’,最新的刀和弓。” 带着裴文德七拐八拐来到自己的专属锻造室,顾长风指着挂在墙壁上的两件武器小声说道。 那柄刀还好说,虽然形状有点奇怪,被刻意锻造成了类似于狗腿式的反曲刀结构,但其长度注定它只是一柄略显怪异的长匕首。 但那弓就不同了,不管是弓身两端的滑轮组勾结、又或是正中央的箭台,都说明这把弓绝对不是常规意义上的弓箭。 事实上也的确如此,那柄反曲刀是后世大名鼎鼎的世界顶级军刀——廓尔喀军刀,又因为其极度符合力学结构的形状被人称之为“狗腿刀”。 而弓箭就更不用说了,裴文德不清楚滑轮组是什么时候诞生的、也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被用在弓箭上的。 但自己设计的这把复合弓,绝对是这个时代当之无愧的大杀器。 尽管在安史之乱之后,由于中央失去了权威,各地方都已经放开了对武器制造的限制。 但是像弓箭、尤其是裴文德设计的这种滑轮式的复合弓,稍有点武器常识的人都知道这绝对是犯忌讳的东西。 “比上次的那把要好用多了,是弄出了‘弹簧’的代替品吗?” 随手取下并拉开复合弓,裴文德十分满意的点了点头。 和正常人想象中不同的是,使用复合弓并不一定比古代长弓要省力,而且其复杂的结构也注定那不是一般人能够维护的了的。 这个世界上,估计也就裴文德这位前世喜欢手工diy,又对古代各种冷兵器十分狂热的穿越者,才会使用这种复杂的弓种。 然而与这种繁琐的维护条件对应的是,复合弓一旦拉开就十分的省力,可以长时间维持在“射箭”状态,令精准度得到极大的提高。 “用充满韧性的‘钢’锻造这么精确的东西,也亏你能想得出来。” “我的技术可还没有达到能够‘锻钢’的地步,这只是我用一些取巧的手段制造出来的弹力装置。” “起码比上次使用的‘竹簧’要强一点,不会射一箭就直接报废。” 说到这里,顾长风看着拿起刀、弓转身就要离开的裴文德,最终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自己最想问的一个问题。 “你这是要去干什么?” 听到顾长风的追问,正在往外走的裴文德脚下一顿,然后头也不回的答道。 “打虎!” 第9章 杀鬼 正午时分,骄阳暴晒。 在那条通往新康镇的唯一官道上,三三两两的人群已经不再像上午那般密集了。 此时此刻,从十里八乡到新康镇赶集的百姓们,大多数都已经卖出了不少的东西。 少数几个来的晚的、没能抢到位置的乡众,也凑合着在集市外摆了个小摊子,打算能卖多少就卖多少。 “所以,这个点就你们几个还在外面晃荡,不觉得很显眼吗?” 拦在一家三口的面前,只见裴文德一边用沾了黑狗血的布条擦拭着狗腿刀,一边打量着它们那三脸懵逼的表情。 因为此刻被裴文德拦截的一家三口不是别人,正是上午被伥鬼马拯指为“伥鬼”的三人组。 老人、妇女、再加一个半大不大的小孩…… 这是一个标准的“老弱病残”组合,也是大多数来新康镇赶集的乡民的标配。 这个时节,家里的青壮年劳动力通常都在田里干活,只有那些不能下田的老弱妇孺才会带着的多余物资,赶到集市上来换点日常用品。 “这位后生,您这是?” 先是不着痕迹的给自己旁边的妇女和小孩是个眼色,示意它们暂时不要轻举妄动,然后老汉踱步走到距离裴文德几丈远的地方,拱了拱手问道。 “瞧,这又是另一个破绽。” 一点没有自己正在找一群鬼怪麻烦的自觉,只见裴文德轻轻的甩了甩自己手中的狗腿刀,忽然冷声喝道。 “看到一个拿刀拦路的男子,你们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求饶,而是追问我为什么拦路?” “这说明什么?” “这只能说明你们并不怕我,不怕一个敢在大道上拦路打劫的男子。” 说到这里,裴文德的语气略微停顿了一下,眼神不自觉的就在老人的身上打量了起来。 “看你们身上有没有二两肉的样子,我实在想不出你们除了是妖怪之外,有什么本事敢不怕一个持刀的壮汉。” 尽管裴文德今年才十六岁,但常年在深山古刹生活的经历,却让他拥有了一身远超一般人的健壮体格。 再加上有意无意的科学式锻炼,如今的裴文德除了脸庞稍显稚嫩一点,从各方面来看配得上“高大”一词。 “好久没看见这么嚣张的家伙了……” 就在老汉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它身后那个伪装成小孩的伥鬼却已经忍不住打断了这一人、一鬼对话。 “既然知道我们不是人,还敢来劫我们的道,看来你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不,我只是单纯的对自己有信心而已。” 裴文德说的是实话,在碰上马拯之前,他一直对真正的鬼怪没有一个确切的认知。 可是在亲手干掉一只伥鬼之外,裴文德发现这些鬼怪其实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难对付。 只要不是前世电影中那些有着极强怨念、来去无形的厉鬼凶魂,这些拥有实体的鬼怪是可以通过正常的手段干掉的。 真要做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的话,这些专门拐骗人类的伥鬼,其实更像是僵尸、行尸一类的存在,本身是存在要害和弱点。 唯一让裴文德觉得不解的是,为什么这些伥鬼可以自由行走在阳光之下,而不像其它鬼怪那样惧怕太阳的照射。 “我记起你了,你是上午那个被马拯带走的后生?” “看来马拯那个蠢货失手了,而且似乎还给了你可以对抗我们的错觉?” 语气中压抑着说不出的愤怒,似乎和马拯有什么矛盾的老汉终于不再继续掩饰,直接开门见山问道。 “没错,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了然的点了点头,此刻的裴文德终于肯定了自己之前的某个猜测。 马拯之所以把自己骗离大道,恐怕不仅仅只是出于想要吃“独食”的原因,更大可能是它本就与这一家三口是一伙的。 要是裴文德没有猜错的话,这一家三口在遇上可以欺骗的对象的时候,一定也采用了和马拯一样的说法,把对方指认为伥鬼。 换而言之,马拯和这一家三口之间其实是隶属于同一只邪祟的伥鬼,而且彼此内部还存在着某种意义上的“良性竞争”。 简单一点来说,裴文德如果想找到这群伥鬼幕后的那只老虎,现在找上这一家三口算是找对“鬼”了。 “不过和我想象中有些不同的是,你们好像并不怕黑狗血?” 甩了甩自己狗腿刀上的血渍,裴文德并不认为对面的这三只伥鬼认不出黑狗血。 那么这只能说明一点,就和这伙鬼怪不惧怕阳光一样,黑狗血这种传说中对妖邪有的极大杀伤力的东西,似乎对它们同样不起作用。 “黑狗血?我们和一般的恶鬼可不同……” 眼看着自己的两个同伴都放弃了伪装,最后一只没有说话的女性伥鬼也开口了。 青面獠牙、面目狰狞的她缓缓抬起头来,眼中的嗜杀与血腥之气哪怕隔着几丈远,都让裴文德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肃! 下一秒钟,老汉、妇女、孩童三只伥鬼不约而同地流露出狰狞的面目,然后猛然扑向前方的裴文德。 以这伙鬼怪们表现出的爆发力和速度,不用两秒钟,它们就能够扑到裴文德的身上,然后把他大卸八块、撕成无数碎片。 “一群没见识的傻老帽,你以为我会跟你们玩近战吗?!” 见此情形,一直把玩着狗腿刀,给伥鬼们一副“我要和你们近战”的错觉的裴文德果断拉开距离,一把拿起了隐藏在自己衣物之下的复合弓。 崩! 上弦、拉弓、射箭一气呵成,强大势能在一瞬间完全转化成了极具破坏性的动能。 冲在最前面的老汉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被裴文德一箭贯穿了头颅,并且以一种比之前过来更快的速度跌飞了出去。 崩! 又是一箭紧随其后的射出,距离裴文德仅有一步之遥的小孩同样没能反应过来,连人带箭飞的比老汉还要更远一点。 然而,连续两箭的超速射击已经是裴文德的极限了。 并且复合弓本身的零件似乎也在这两次射击中受到了某种损伤,短时间内无力在对近在咫尺的女性伥鬼射出第三箭了。 胜利的天平,已经倒向了仅剩的女性伥鬼。 第10章 连鬼都不是的怪物 “可恶的小鬼!你死定了!” 恶狠狠的瞪着裴文德那张稚嫩的面庞,就在女性伥鬼的利爪即将落下的那一刹那,裴文德又将手中的复合弓换成狗腿刀。 “死定了的是你!” 挥刀、横斩、收势…… 裴文德使用狗腿刀的的动作虽然算不上流利,但也绝对不是那种什么都不懂的萌新。 狗腿刀本身的力学结构,加上裴文德本身那强悍的力道,顷刻间便把女性伥鬼抓向自己的那只利爪给硬生生斩落了。 撕拉…… 伴随着一声清晰可闻的肉体割裂声,女性伥鬼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就被裴文德紧随其后的一脚给踹翻在地了。 噗通…… 连续在地上翻过了几圈,飞扑过来的女性伥鬼才勉强的止住了去势,卸掉了裴文德那一脚猛踹的力度。 饶是如此,它现在所受到的伤害在正常人身上也足以致命了。 “咳咳……” 似乎是因为仍旧保持着正常人类身体构造的原因,只听女性伥鬼不断的咳嗽着,就仿佛被裴文德的那一脚给踹伤了肺腑一样。 至于先前那只被斩落的手掌? 此时正在不断滴落着粘稠的暗红色血液,根本不像活人那般鲜活、明艳。 “怎么……可能……” 就和之前的马拯一样,女性伥鬼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栽在了一个普通的人类手上。 “这有什么不可能的,你们又不是那种没有实体的‘鬼’。” 直到确定女性伥鬼完全没有反抗的能力了,裴文德才谨慎的走到它的身边,并且时刻保持着再给对方来一刀的状态。 “现在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就比如说,你们背后的那只老虎现在在什么地方?” 讶然的瞪大了双眼,不断扩散的瞳孔配合上女性伥鬼本身就狰狞的面容,让它此刻的表情更显恐怖了。 “你是因为这个才盯上我们的?” 完全没想到裴文德的最终目居然是找那只老虎的麻烦,女性伥鬼的表情瞬息万变,最后停留在了一个不知道讥讽、还是怜悯的神态上。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的确是这样。” 寻找这群伥鬼背后的那只老虎,的确是裴文德做出这一切的出发点。 可是在自己能力范围内,清理掉这个群盘踞在官道上的伥鬼,同样也是裴文德要做的事情。 两者并没有什么冲突,裴文德完全可以顺手为之,达到一举两得的目的。 “哈哈哈!既然你想找死,那我自然不可能拦着。” 沉默的凝视了裴文德良久,在确定对方不是开玩笑之后,女性伥鬼这才缓缓裂开自己那张狰狞的牙口,极其恐怖的大笑道。 “顺着这条官道走两个时辰,那附近有座荒山寺庙,它就在那里!” “你杀了它、或者它干掉你,对我们来说好像都是一种不错的结局!” 这次轮到裴文德沉默了,因为他发现是眼前的这只女性伥鬼貌似与之前的马拯有所不同。 最起码,马拯并没有表现出对那头老虎的巨大怨恨——哪怕对方是导致其身死的罪魁祸首。 相反,在这位女性伥鬼身上,裴文德看到了是它对那只老虎毫不掩饰的仇恨。 那种恨不得食其肉、啖其血的恨意,绝对不可能是伪装出来的。 “看来具体情况和我想象中的有些不太一样,介意再多聊五毛钱的吗?” 活像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渣男,看着还在不断咳血、流血的女性伥鬼,裴文德忽然一下子蹲在了对方的面前。 只不过从裴文德那时不时转动的狗腿刀来看,他暂时还没有放下对女性伥鬼的警惕。 但凡对方敢做出任何一个让自己“误解”的动作,裴文德一定会毫不犹豫的一刀扎穿它的头颅,让它去和之前死掉的那三只伥鬼作伴。 “五毛?钱?” 女性伥鬼显然有些跟不上裴文德这跳脱的思维,可这并不妨碍它理解对方话里的意思。 “你还想知道些什么?” 女性伥鬼知道自己今天肯定死定了,所以抱着“总得有个人陪我一起死”的想法,它很光棍的向裴文德问道。 “我想知道的东西很多。” “但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你们为什么会不怕阳光和黑狗血?” 这是裴文德在遇到这群伥鬼后最好奇的一件事情。 为什么这群看上去并不算强的伥鬼能够不怕太阳和黑狗血,这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为什么?” 像是被裴文德的问题一下子戳中了什么痛楚,女性伥鬼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一缕与之不符的凄惨笑容。 “如果你生前的皮肤被剥下来制成‘皮笼’,你也可以像我们一样伪装成正常人活动。” 就仿佛是在验证自己所说的话一样,只见女性伥鬼颤颤巍巍的举起那只仅剩的手掌,然后一把掀开了自己脸上的面皮。 撕拉…… 并没有裴文德想象中的血肉模糊,女性伥鬼那张面皮之下的,赫然是一片漆黑、空洞的虚无。 “这就是真正的‘我’……” 当那片面皮之下的“虚无”接触到太阳的光芒时,女性伥鬼用尽自己最后一丝力气低喃道。 “一个连‘鬼’都算不上的怪物。” 如初雪遇骄阳一般,失去“皮笼”保护的女性伥鬼瞬间消失、融化了。 此时此刻,女性伥鬼留下的尸身简直比马拯那具又是断头、又是千疮百孔的尸身还要恐怖。 因为在“皮笼”被戳破之后,女性伥鬼甚至连完整的形体都没有,留下的仅仅只有一具充满了咬痕与齿印的骸骨。 “……” 在那具充满了咬痕与齿印的骸骨上,裴文德看到的不仅仅只有老虎的牙印,还有灵长类生物的齿痕。 最重要的是,裴文德还在这具骸骨上看到了刀刮剑划的痕迹。 这绝对不是普通百姓身上该有的伤痕,哪怕是那些身经百战、纵横沙场的老将也不可能有数量如此夸张的刀伤。 “你生前到底是什么人?” 再联想到了女性伥鬼此前的种种表现,裴文德本能的觉得这家伙生前应该遭受过某种非人的折磨。 第11章 凶悍之徒 新康镇外,义庄的庭院内。 “他又来了?” 小心翼翼的躲在门口,张书生听着外面响起的往生咒,有意压低声音的问道。 “而且这次带来的是三具尸体?” 也难怪张书生如此的恐慌,他原本就被乌更夫的一系列言论吓得有些胆战心惊,现在又碰上裴文德这种连续往义庄带尸体的行为。 别说是张书生这样胆小的书生了,换做其他胆大一点的人现在也肯定已经毛骨悚然了。 “没事,不就是三具无人认领的尸体吗?” 依旧淡定着敲打着自己的竹梆,乌更夫就像是没看见张书生那苍白的脸色一样,一脸毫不在意的解释道。 “可是这次的三具尸体……比之前那具更恐怖!” 通过门口的缝隙,张书生看得一清二楚,裴文德这次带回来的那三具尸体没有一具是完整的。 那两具被箭矢贯穿了头颅的尸体就暂且不说的,那明显是被弓箭强行干掉了,而且还是那种威力极大的强弓。 至于另一具尸体就更加夸张。 那具尸体身上的血肉全部消失,只剩下了一张薄薄的皮肤和一具惨白的骸骨还保留着。 而且张书生如果没有看错的话,那具惨白的尸骸表面还有无数牙印和咬痕,让人格外的胆寒。 张书生见过类似的伤痕,那还是他小时候地方上闹饥荒的时候,那些散落在路边,被豺狼和乌鸦啃食的白骨上就有类似的痕迹。 “再怎么恐怖它们也只是尸体,你就不要再自己吓自己了……” ………………………………………………………………………………………………………… “毗迦兰多……” “伽弥腻……” 就在张书生和乌更夫交流对话的时候,义庄外的裴文德还在继续诵念着往生咒。 这短短十四句、五十九个字音的往生咒,已经不知道被裴文德诵念了多少遍。 如此多次的重复,让本来并不熟悉这段咒文的裴文德已经能够很流畅的背诵全文,达到了某种念动身行的地步。 裴文德敢发誓,就算是自己上辈子背唐诗宋词的时候都没有这么流畅熟练。 脱口而出、念动身行仅仅只是一个基础,随着咒文的反复诵念,裴文德感觉自己对往生咒的理解也达到了一种全新的层次。 受此影响,一抹似曾相识的微弱金光正从裴文德的心口散发出来,给人一种神圣而庄严的感觉。 【就是这种感觉!】 与此同时,双目微闭的裴文德猛然睁大双眼,因为他发现自己的意识再次陷入了走马灯状态。 只不过这一次出现在裴文德意识中的不再是马拯的记忆,而是刚刚被自己杀死的三只伥鬼的生前记忆。 老汉和孩子的生前记忆没什么特殊的,他们都只是偶然被老虎吃掉并拘禁了魂魄的普通人。 老汉生前是生活在一个无名村落的猎户,由于常年上山打猎采药,对于自己居住的那片山林中有着超乎常人的熟悉。 然而或许正是因为这种熟悉,令老汉忽略了那一天的异常。 所以当那只吊睛白额巨虎出现在老汉的面前是,他只来得及悲叹一声“吾命休矣!”,就被老虎一口咬死。 而那个孩子同样如此,是深入山林被巨虎吃掉的。 只不过他深入山林并非出于自己的意愿,而是巨虎麾下的某只伥鬼为了取悦巨虎,特意从附近的村落拐骗了一位小孩,然后将其献祭成为血食的。 站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角度,这两只伥鬼的遭遇很可怜。 但在这个虎狼横行、豺狗肆虐的年代,城镇乡村之外的地方都不属于人类,那些野兽才是荒野真正的主人。 相较之下,三只伥鬼中唯一的女性,那只主动揭开自己的“皮笼”而死的伥鬼,才是真正被巨虎盯上的存在。 就如同裴文德猜测的那样,女性伥鬼生前的确不是普通人,而是在安史之乱后崛起的绿林人士,生前的巅峰时期拥有着一支近百人的队伍。 并且这只队伍中的成员还不是那种老弱病残,而是真正从安史之乱从存活下来的百战老兵。 奈何,这些百战老兵虽然拥有着极强的战斗力,却由于缺少正规的后勤和武器补给,只能成为祸乱一方的匪众。 而作为这群匪众的的领袖,女性伥鬼为了能够震慑自己麾下的这群悍匪,她的凶残履历哪怕是在官府的功绩簿上也是名列前茅的。 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直到被官府缉拿的最后一刻,女性伥鬼还屠杀了一个村庄,仅仅只是因为那个村庄的村民拒绝交出自己赖以过冬的粮食。 面对这种穷凶极恶的匪徒,当地的官府毫不犹豫的下达了“斩立决”的命令,把所有被擒获的匪众押往菜市口集体斩首凌迟。 行刑的那一天,无数饱受迫害的百姓涌入了菜市口,亲眼见证了这个匪徒团伙的覆灭。 然后,这些匪徒们的尸体就被激愤的百姓们撕咬成了无数个碎片,那场面用“食其肉、啖其血”都远远不能形容其万一。 事实上,造成如此凶残局面除了泄愤之外,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 那就是在民间乡土上流传着这样一个说法,说是煞气缠身的凶徒的血肉有治疗百病、驱邪退鬼的功效。 或是为了孩子的健康成长,或是为了病人的病痛痊愈…… 每每菜市口行刑斩首的时候,都会人去求死刑犯身上的血肉。 更不用说这次斩首的还是方圆百里之内最凶悍的匪徒,总是会有人相信他们的血肉和煞气能够保证自家小孩、病人的安全健康。 姑且先不说这种说法的合理性,单就事后的情况来看,这群匪徒们死后遗留下来的凶煞之气的确引来了盘踞在附近的吊睛白额巨虎。 于是,在某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伪装成人类的巨虎来到了菜市口附近。 女性伥鬼就是在那种情况下被“复活”的,然后成为了吊睛白额巨虎麾下最强大的伥鬼之一。 如果不是女性伥鬼本身的煞气足够强势,强势到甚至可以无视吊睛白额巨虎的某些命令。 她这个“吊睛白额巨虎麾下最强伥鬼之一”的“之一”,恐怕得去掉才行算是名副其实。 第12章 小僧慧寂 “这次能够看到走马灯,似乎比之前要多一点。” 当裴文德再次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已经大概消化了三只伥鬼生前的走马灯记忆残像。 裴文德惊奇的发现,自己在那只女性伥鬼身上看到的走马灯记忆残像,貌似要比另外三只伥鬼要多很多。 就连女性伥鬼死后的某些记忆,裴文德都隐约捕捉到了某些不完整的片段。 这是在之前三只伥鬼身上都没有发生过的情况,裴文德在它们身上看到的只有生前的部分记忆碎片,而且必须是它们印象最深刻的某些场景。 但是在女性伥鬼的身上,裴文德看到了它死后的某些记忆。 那是有关于自己死后如何被剥皮、如何被练成伥鬼、又如何被“皮笼”囚禁的全过程…… 似乎比起自己生前的记忆,死后被巨虎剥皮、奴役的经历才是最令它刻骨铭心的。 这样一来,也就能解释女性伥鬼为什么会对巨虎拥有如此强烈的恨意了。 因为它可以说是众多伥鬼中,少数可以记得那种被剥皮抽骨之痛的存在。 “是我的能力升级了?” 若有所思考低下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心口位置,裴文德虽然没看到自己诵念往生咒时散发的金光,却也能够感受到自己当时的状态十分特殊。 沉浸在那种近似于“冥想”的状态,裴文德知道之前救过自己一命的金光应该是再次出现了。 尽管这一次没有像在面对马拯时的那种极致和醒目,可也意味着裴文德好像在不知不觉间掌握了某种类似于“超能力”一样的东西。 “不,应该是这只女鬼足够特殊才对。” 考虑到女性伥鬼生前的经历,以及巨虎不惜偷偷潜入菜市口收集其遗骸的情况来看,裴文德觉得自己能够看到对方死后的记忆应该是它本身足够特殊。 不然按照之前那三只伥鬼的记忆来看,巨虎把人变成伥鬼更多只是顺手而为,很少刻意去收集某个人的尸骸。 “看来那只老虎好像正在搞事?它会是老和尚说的‘麻烦’吗?” 根据裴文德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那只巨虎最起码也有三种能力。 这第一种就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游方道士、或者说伪装成人类。 由于裴文德从来没有接触过真正的妖怪,所以他并不清楚对方这种能力是不是所谓的“化形”。 单从马拯的记忆碎片来看,这种伪装几乎堪称完美,一点都没有裴文德印象中那些化了形的妖怪们的特征和弱点。 其次,这只巨虎拥有着能够把人类变成牲畜的能力。 尽管不清楚它为什么会这么做,又为什么会把目标锁定在人类小孩身上,但它对人类怀有恶意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参考巨虎伪装成游方道士时的所作所为,裴文德甚至不怀疑它是故意把小孩变成牲畜,然后贩卖给人类的。 最后一点,也是裴文德眼中最具威胁的一点,那就是这只巨虎能够把被自己杀死的人变成伥鬼。 天知道这只吊睛白额巨虎活了多长时间,又是什么时候拥有伪装成人的能力的。 最起码,以游方道士自己的说法继续往前推的话,它很有可能在宪宗时期就以“人”的身份在湖南地区活动了。 从宪宗到穆宗、再到随后的敬宗…… 就算这是一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每一任皇帝都是短命鬼,也有接近二十年的光景了。 一个在世间活跃了近二十年的妖怪,哪怕裴文德这种对妖怪没有任何认知萌新,也知道这绝对不是什么普通的妖怪。 更不用说,那还只是马拯活着的时代。 如果从马拯死后继续往后推的话,距离当今圣人,中间还有一个文宗存在,这粗略计算一下又是接近二十年的光景。 可想而知,这头巨虎到底活了多长时间。 然而,裴文德会因此而畏惧吗? 答案自然是否定的。 具体要说理由的话,裴文德可以找很多理由。 比如,想见识一下真正的妖怪…… 比如,自家那位老和尚肯定不会放任自己不管的…… 比如,像吊睛白额巨虎行事这么乖张,肯定是有别的仇家…… 比如,自己手持复合弓这种划时代的神器,只要那头巨虎只要不是身披重甲,肯定扛不住自己一箭…… 不管明面上的借口是什么,裴文德其实自己心里清楚,自己只是单纯的看不惯一只害人无数的凶虎活跃在自己生活的地区。 佛陀怒目为除妖,裴文德固然没有佛陀那种渡世渡人的胸怀,却也不是那种胆小怕事之辈。 前世的裴文德在赤手空拳的时候,面对黑恶势力敢于挺身而出。 这辈子有了超越前世体魄的裴文德,自然不可能连自己的前世都不如。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这句话用在现在的裴文德身上简直再合适不过了。 打不打得过另说,但是敢不敢打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两世为人的裴文德什么都没有,就是有胆量,而且胆量还不是一般的大。 ………………………………………………………………………………………………………… 就在裴文德念完经、收拾好装备,打算去会一会那只老虎的时候。 距离新康镇两个时辰路程的某间寺庙门口,一个面目清秀、潇洒倜傥的年轻僧侣也正在和寺庙内的老方丈交涉着。 “阿弥陀佛!” “小僧慧寂,此番路过贵寺,希望方丈能够行个方便,让小僧今晚有个借宿之地。” 闻言,站在年轻僧侣面前的老方丈眉头微皱了一下,用一种说不上厌恶,但也绝对不属于欢迎的语气说道。 “小和尚,再沿官道往前走两个时辰,自然有村镇可以让你借宿,又何必与老衲在此纠缠呢?” 也无怪乎老方丈语气如此的恶劣,实在是面前这个自称“慧寂”的年轻僧侣实在有些胡搅蛮缠。 不过刚过晌午就找寺庙借宿,这样的和尚实在是不多见。 再加上自己明明已经给对方指出了村镇的方向,对方却仍旧执意要借宿寺庙,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弥陀佛,小僧如今体乏口渴,实在是坚持不了两个时辰。” 就像是一点都没听出老方丈话里的排斥一样,慧寂微微一笑,然后单手做礼解释道。 也直到这个时候,老方丈才注意到慧寂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都是残缺的——自己眼前的这个和尚显然并不简单。 第13章 目莲寺 “就是这里吗?看上去的确挺荒凉的!” 背负长弓、手持短刀,一身标准猎户打扮的裴文德趴在某簇草丛后面,悄悄地凝视着不远处的那座寺庙。 不得不说这鬼地方是真的偏僻,哪怕常年生活在山林之中,锻炼出了一身非凡体魄的裴文德,在找到这个地方后都有些略微喘气了。 事实上,裴文德原以为自己栖息的那间同庆寺已经足够荒凉了。 可现在看来,和自己眼前的这间荒寺相比,人烟罕见的同庆寺已经算是人杰地灵之地了。 最起码由于灵佑禅师的存在,同庆寺并不缺少香火,附近地区的乡绅贵戚时不时的会上山烧香。 通常也只有在那个时候,裴文德才会意识到。 那个在自己面前经常一点风度都没有,甚至偶尔显得有些小家子气的灵佑禅师,的的确确是一位拥有着降妖伏魔本领的高僧。 自从灵佑禅师带着裴文德在沩山附近定居之后,哪怕就是生活在附近的普通百姓,都能明显感受到撞邪见鬼的事情正在变少。 有时候裴文德也挺纳闷的,像灵佑禅师这种有真本事的得道高僧,为什么会选择这样一个远离中央的地方隐居呢? 甚至还在有意无意的隐瞒自己的本事? 得亏裴文德有着前世的阅历,记事也记得早,不然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误会”自家那个老和尚了。 “就连镇守山门的护法神都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 在裴文德的印象里,一般寺庙的门口都会有专门的护法神护法。 根据寺庙的规模和所持之法的不同,这些护法神或是两尊、或是四尊、又或是其它不同的数量。 分别对应韦陀罗汉、哼哈二将、四大天王等等不同神仙形象。 理论上来说,哪怕就是再简陋、再落魄的寺庙,门口护法神的位置也肯定是少不了的。 当然了,裴文德尚不清楚的是,在懂行的人或者修行者眼里,这种缺少护法神的寺庙一般被称为野寺、妖寺。 有护法神的寺庙不一定能够抵御妖邪的入侵,但没有护法神的寺庙一定会孕育出妖邪。 这在修行者的眼里只是一个常识。 毕竟作为众生念力与香火的汇聚之地,寺庙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灵性最充裕的地方,孕育出妖邪的可能性自然也比一般的地方要大。 “唔,那我现在到底该不该进去呢?” 尽管不清楚护法神对寺庙的具体意义,可裴文德又不是傻子,自然能意识到对面这间寺庙的微妙之处。 更不用说,这间寺庙里还疑似隐藏着一只食人的巨虎,他表现的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 ……………………………………………………………………………………………………………………………… “咦?” 就在裴文德想要集中注意力观察这间诡异的寺庙的时候,一位气喘吁吁、被两三个丫鬟搀扶着少女缓缓出现这个道路的尽头。 从那位少女的穿着和发髻来看,她似乎是某个家境殷实的乡绅之女,暂时还未到出阁的年纪。 只是一位还没有出阁的少女,却出现在荒郊野外的深山古寺之前,这未免有些太不符合常理了。 要知道,就算是在这个观念很开放的唐朝,这样情况也是很少出现的。 “谁?是谁在那?” 然而还不等裴文德继续思考其中的具体缘由,某位穿着青衣、时刻保持着极高警惕性的丫鬟忽然大声呵斥了一句。 下一秒钟,包括那位少女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把目光投向了裴文德隐匿的那簇草丛。 “……”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方式暴露,裴文德足足愣了好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莫名其妙的就暴露了。 “那个……这个……我……” 艾艾期期犹豫了半天,裴文德都没想到该怎么解释自己隐藏在草丛中的行为。 按照裴文德原本的计划,他是打算先潜伏在寺庙外面,等摸清楚寺庙里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再说。 如果能够顺利找到那位由吊睛白额巨虎伪装的游方道士,不论好坏,裴文德一定先隔着百步的距离射它一箭再说。 谁知计划没有变化快。 裴文德这边还没有摸清寺庙的具体情况,一群莫名其妙出现在这里的小姐丫鬟就暴露了他的存在。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潜伏、或者装傻肯定是最差的主意。 毕竟这群小姐丫鬟明显就是冲着这间寺庙来的,到时候肯定会向寺庙里的主持提及自己的存在。 “咳咳,我迷路了。” 于是在一众姑娘们诧异的眼神中,裴文德说出了一个连鬼都不信的理由。 “迷路了?真的假的?” “旁边就是官道?这也能迷路?” “就算是想搭讪我们家小娘子,也稍微找个好点的借口!” …… 虽然姑娘们很礼貌的压下了自己的笑声,可裴文德还是从她们那窃窃私语的声音中听到了对自己的调侃。 似乎是因为登场的方式太过别致、找的理由也太过蹩脚,让背负长弓、手持短刀的裴文德一点该有的威慑力都没有。 当然了,更大可能是因为裴文德的脸实在是太稚嫩了,看上去并不比自家那位未出阁的大小姐大上多少。 所以姑娘们在短暂的错愕之后,都本能的把裴文德当成了那种人畜无害的少年。 就连那位警惕性最高的青衣丫鬟,也是一脸无语的盯着裴文德,就差没在脸上写出“这怎么冒出个傻子来了?”之类的话。 “小郎君,如果你真的迷路了的话……” “顺着我们来的方向走大概半炷香的时间,就能够找到官道了。” 在一阵尴尬的沉默之后,最终还是那位被丫鬟们团团围住的少女笑着主动解围。 “不过现在天色已晚,等你走到最近的镇子估计天就完全黑了。” “所以小郎君要是不介意的话,可以跟着咱们一起到‘目莲寺’暂时借住一晚,等明天天一亮再想办法回家。” 从少女的语气来看,她显然并没有真的相信裴文德的说辞,之所以这么说单纯只是不想裴文德太尴尬罢了。 “正好我家和寺庙的老主持有点香火情,以他的慈悲肯定不会拒绝的。” 第14章 青衣丫鬟 片刻过后,目莲寺的前院。 “迷路?想要在本寺借住一晚?” 微微皱了下眉头,目莲寺的老方丈瞥了一眼站在一众姑娘们身后,表情略显尴尬和无奈的裴文德,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少女的请求。 “既然是李施主的请求,那贫僧自然义不容辞。” “但本寺今天已经有一位法师借宿了,所以这位居士如果不嫌弃的话,就暂时和那位法师同住一屋!” 虽然看上去是在和少女说话,可老方丈的话里话外明显是在向裴文德解释。 “没问题,没问题。” 见此情形,裴文德连忙点头表示同意,并没有问出“为什么不让自己单独住一间”之类的低情商问题。 毕竟目莲寺本来就没多大,寺庙的僧众再加上这一群姑娘们的到来。 能够给自己这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空一个床位出来,已经是件很不错的事情了。 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看在少女的面子上,像裴文德这种来路不明又带着武器的家伙,一般寺庙肯定是不会答应借宿的。 不过这样一来又一个新的问题了,裴文德打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住进目莲寺。 事情发展到现在纯属意外,因此接下来该怎么做,他也彻底麻瓜了。 “你倒是好运,迷路都能迷到这个鬼地方来。” 悄悄凑到裴文德的跟前,最先发现他的青衣丫鬟不动声色的吐槽了一句。 “……” 无言的后退了一步,裴文德感觉这丫头就好像是自己的天生的克星一样。 一开始最先发现自己的是她,现在逮着机会就吐槽自己的也是她…… 【我好像也没得罪这个丫头?这就是所谓的‘八字不合’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裴文德生怕那丫头再凑上前来吐槽自己,用一连后退了几步,直到彻底退出对方的视野才安心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最前排的少女也和方丈确定好了接下来的行程,然后开始逐一分配给自己身后的丫鬟们。 比较不幸的是,青衣丫鬟接到的任务就是带裴文德去后厢房,安排他今晚住宿的地方。 【得,这是躲都没法躲咯?】 看着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衣丫鬟,裴文德无奈之余也只得安慰自己,最起码这丫头长得还算不错。 在无视她的各种吐槽的前提下,单纯做到赏心悦目还是可以的。 …………………………………………………………………………………………………… 目莲寺后院,西厢房内。 之前向老方丈借宿的慧寂和尚,此刻正专心的打量着厢房内的各种陈设和物品。 单从厢房内的各种陈设和摆件来看,这间厢房似乎常年有香客借宿,所以包括被褥、烛火一类的日常用品准备的很齐全。 “怪哉,怪哉!” 轻轻的摇了摇头,慧寂就仿佛碰上什么难以理解的问题一样,脸上不由的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明明厢房准备的如此齐全,却又偏偏拒绝外人借宿,这间寺庙果然很奇怪。” 寺庙的厢房,一般是为来寺庙借住的香客们准备的。 根据寺庙厢房的一些情况,可以一定程度上看出这间寺庙的香火和人员往来情况。 但正是因为这样,目莲寺现在的情况才会显得有些奇怪。 从表面来看,目莲寺毫无疑问是一座野寺,天知道修建于哪个年代,估计官府的文案中都没有它的存在。 像这样的寺庙,别说是长期往来的善男信女了,能不被强盗、流民强占就已经是件很幸运的事了。 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目莲寺,却把厢房准备的整整齐齐,就好像经常会有香客前来借住一样。 “阿弥陀佛,先待一晚看看!或许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复杂。” 轻声诵念了一句佛号,慧寂刚想转身打坐之时,却突然听到前面传来的一阵脚步和说话声。 听声音,正在说话的好像是一对少男少女。 男的显得有些沉默寡言,只是偶尔应付或者回答一句。 女的则有些活泼毒舌,每一句话都怼的男方无言以对。 在慧寂看来,男方的长时间沉默,除了双方可能不太熟悉,有很大一个原因是由此而来的。 “是这里香客吗?” 饶有兴致的听着少女那犀利的毒舌和吐槽,慧寂通过双方的对话,逐渐在脑海中还原了整个事件的来龙去脉。 男方貌似是一位少年猎户,不知道为什么迷路至此,正好凑巧碰上了来目莲寺上香还愿的姑娘们。 然后在这群姑娘们的主人——李家小娘子的帮助下,少年猎户得以在目莲寺借宿一晚,等明天天一亮就离开这里。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慧寂的错觉。 他总感觉那位毒舌的少女似乎一直在强调“天亮之后就立马离开这里”、“晚上老老实实待在自己房间”的说辞。 …………………………………………………………………………………………………… “记住了,明天天亮之后就立马离开这里。” 看着仍旧一脸“茫然”的裴文德,青衣丫鬟有意无意的提高了音量,脸上却依然维持着那种若即若离的感觉。 “老方丈是看在我家小娘子的面子上才勉强让你借宿的,你可不要给我们家小娘子再添麻烦了。” “还有,晚上千万不要出自己的房间,不然我一定会报官抓你的。” 看似是在警告裴文德不要对这群姑娘们产生什么不必要的非分之想,可裴文德总感觉对方的话里好像还有什么深意。 只是还不等裴文德验证自己的直觉,两人就已经来到来到西厢房。 “到了,这个就是你今晚要住的地方了。” 站在厢房的门口,青衣丫鬟指责裴文德右手边的那间屋子,十分熟练的说道。 “里面有被褥和烛火,如果你还需要什么东西可以提前说一下,我让寺里的大师们给你送来。” 话毕,青衣丫鬟也不给裴文德反应的时间,转身便离开了西厢房,只留下呆愣在原地的裴文德久久不能回神。 【这怎么感觉……就和她自己家一样的?】 第15章 佛祖心中留 “这怎么感觉……就和她家一样的?” 突然从裴文德背后响起的声音不仅吓了他一大跳,同时还道出了他内心的想法。 “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香客,却对寺庙内的厢房情况了如指掌。” “再加上她们故意选择在这接近黄昏的时候来到目莲寺,说明她们是这间寺庙的常客。” 伴随着一阵儒雅随和的语调,眉清目秀、器宇不凡的慧寂和尚缓缓推开厢房的大门,出现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一群妙龄少女,却诡异的出现在一间接近荒废的寺庙,而且还有常住的迹象。” “小郎君,你是不是也觉得这很奇怪呢?”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但慧寂表现出的熟络却让裴文德有种异样的亲切感。 “你是?” 没有正面回答慧寂的问题,因为裴文德早在看到这群姑娘们的第一时间,就已经意识到她们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比起这个寺庙里隐藏的秘密,裴文德现在更好奇自己眼前的这个和尚到底是干什么的。 按照之前老方丈的说法,眼下这个和尚只是途经路过这里,然后因为体乏口渴就选择在这个寺庙借宿。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个忽然出现的和尚似乎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特别是在注意到这个和尚的左手无名指、小指都是残缺的后,裴文德觉得自己很有可能遇上“高人”了。 在裴文德前世的某些武侠小说里,曾经广泛的流传过这么一句话,那就是混江湖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老人、小孩、女人。 而在这个存在着妖魔鬼怪的真实世界里,僧侣道士、尤其是“天残地缺”级别的僧侣道士,那才是真正必须小心的存在。 因为你永远不知道这些僧侣道士身上的残疾,是他们降妖除魔时留下的,还是为了明誓而特意造成的。 “小僧慧寂,是从江西吉州赶来此地寻人的。” 似乎看出了裴文德不经意间的戒备,慧寂了然的解释道。 “路经此地,发现这间寺庙似有‘不详’,所以便找个借口在此留宿。” 满脸黑线的听着慧寂的解释,裴文德再次从对方的身上感受到了某种似曾相识的熟悉。 “要是我记得不错的话,出家人是应该是不打诳语的!” 用肯定的语气说出疑问的句式,裴文德这并不是在反问慧寂,而是在强调佛家的戒律。 佛家五大戒律,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就连裴文德这种没有出家的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那么身为一个正儿八经的和尚,慧寂之前的说辞就明显是犯戒了。 “佛家五大戒律,是前人为了导人向善、劝导众生而立的。”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笑容,慧寂看着自己眼前的裴文德,也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然而戒律的存在仅仅只是一种手段,而非目的。” “如为大善、若行大善,需谨记自己的目的,而非刻板的死守戒律。” “如若不然,循规蹈矩便能够超脱往生,那这世间修行成佛之事未免有些太过容易了。” 尽管没有明确的说“自己说谎是为了行善”,可慧寂话里话外透露的意思却让裴文德终于明白,对方身上的那种熟悉感是从何而来的。 【老和尚?】 是的,慧寂此刻表现出的那种对传统、对经典的不屑,简直和灵佑禅师如出一辙。 换而言之,这两人都属于那种不止看破红尘纷扰,甚至就连佛家戒律和经典也一并看破了的不世狂僧。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在听到裴文德的这句低声吟喃,慧寂的眼睛顿时一亮。 “好诗,好诗!看来你也知道这个道理呀!” “不过这句诗得有一个前提,那就是行此作为的僧侣,必须是要有着极高佛学境界和大慈大悲之心的大师才行。” “不明此理而行此举,无异于劝人坠入魔道。” ……………………………………………………………………………………………………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目莲寺的大雄宝殿之内、三世诸佛座下,方才安排好李家小娘子住宿的老方丈不由的喃喃自语道。 “好一个‘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啊!” 声音无喜无悲,老方丈的眼神却在这个过程中逐渐犀利了起来。 宛如猛虎出闸,越发犀利的眼神让老方丈再也没有了之前的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不怒自威的霸气。 “圆德!” 听到自家师傅的呼唤,一直在大雄宝殿外静默打坐的圆德立马起身,然后走到了老方正的背后。 “师父?” 就和其他普通的僧侣一样,圆德看上去也是一个年纪并不算大的青年。 但是从他那骨瘦嶙峋的身体、以及那炯炯有神的目光,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位遵循着苦行之道的苦行僧。 以肉体的痛苦来磨练精神与意志,寻求思维和境界上的超脱,这就是所谓的苦行僧。 “圆德,自我将你从流民中收养至今,有多少年了?” 微微颔首行礼,圆德用他那辨识性极高的声音缓声说道。 “弟子自幼孤苦、父母双亡,于十年前跟着家乡父老逃难至此。” “幸得师父收养,不仅侥幸的活了下来,如今还寻得大道归途。” 有些愣神的看着圆德,老方丈用一种不知道是感慨还是解脱的语气低喃道。 “原来距离那时候已经过了十年了,你都这么大了。” 恍惚间,原本霸气侧漏的老方丈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连带着语气也柔和了许多。 “圆德,这十年来我从来没要求你做过什么……” “但这一次,我希望你能帮我一个忙。” 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圆德甚至没问老方丈要自己做什么,就直接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师父凡有所请、凡有所愿,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弟子亦万死不辞。” 第16章 画皮邪术 是夜,狡黠的月光今晚似乎格外的明亮。 点点星光洒向大地,微风轻拂树梢成为了这片夜色中唯一的声音。 目莲寺的西厢房内,烛火生活也随着夜幕的降临而熄灭了,但是屋内的两人却没有因此入眠休息。 “也就是说,这间寺庙可能隐藏的一只食人的虎妖?” 在和裴文德简单的交流了一下各自的情报过后,慧寂若有所悟的如此问道。 “我并不确定这一点……” “毕竟那只被我杀死的伥鬼说到底还是‘敌人’,也许她会故意误导我,给我一些错误的信息也说不定。” 尽管知道慧寂可能是拥有神通的修行者,但秉持着“防人之心不可无”的道理,裴文德并没有全部交代自己的底细。 关于自己为何要来到这间寺庙、又是怎么来到这间寺庙的? 裴文德并没有详说,他只说自己在偶然间射杀了一只伥鬼,并从对方的嘴里得知了一些有关于巨虎的信息。 对此,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了裴文德的有意隐瞒。 慧寂并没有进行过多的追问,而是感慨了一声他的侠义心肠和慈悲之心。 不是任何人在明知道这间寺庙可能存在妖怪的情况下,还敢来捋一捋虎须的。 哪怕裴文德原本的计划是躲在寺庙外,伺机射杀那只吊睛白额巨虎,这样的胆量亦不是一般人能够拥有的。 “正所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倒是原因相信那只伥鬼最后说的应该是真话。” 慧寂见识过太多临终前忏悔的人,也知道唯有在生死之间的大恐怖下,那些平日里作恶多端的凶徒才有可能幡然悔悟。 “如果她所言不差的话,这间寺庙的老方丈应该知道些什么。” 轻轻捻动着自己手中的念珠,慧寂再次回忆起自己和老方丈见面时的点点滴滴,再次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对方拒绝外人借宿的行为实在是太可疑了。 “还有那群选择在这里借宿的小姐丫鬟们,她们的来历也十分的蹊跷。” 裴文德又不是什么傻子,青衣丫鬟在送自己来厢房的这个过程中,不断强调“晚上一定不能出门”、“天一亮就马上走”这类的话,他早就暗暗的记在了心上。 这群小姐丫鬟们就算不知道吊睛白额巨虎的存在,肯定也清楚这间寺庙里的猫腻。 特别是青衣丫鬟的不断强调,更是让裴文德有一种误入了鬼片片场的感觉——一般不信这些话的不是主角,就是最先死的龙套。 裴文德不知道自己属于哪种人,但他肯定不会按照青衣丫鬟说的那样,老老实实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的。 裴文德相信,自己眼前这位自称“慧寂”的和尚同样不属于那种老实听话、坐以待毙的类型。 “对了,像你们这种修行之人,不是应该有那种能够一眼看穿妖怪的能力吗?” 说这句话的时候,裴文德想到的是自己儿时记忆中的灵佑禅师。 尽管灵佑禅师出手的次数并不算多,可是令裴文德印象深刻的是,他似乎拥有着一眼能够看穿妖邪鬼怪的能力。 无论是在山间丛林中游荡的妖兽,还是偷偷潜入城镇的邪祟…… 灵佑禅师仿佛都能够在料敌先机、明察秋毫,一眼就看出它们的真身,并且以最简单粗暴的手段将之击溃。 “看来你好像对‘修行’有什么误解?” 听到裴文德的话,慧寂倒是毫不掩饰自己修行者的身份笑了笑。 “佛家修行者普遍的目的是在于超脱,而我之一脉修行的目的在于长生久视……” “能够一眼看穿妖怪的真身,的确慧根深厚、灵性自成的一种表现,但却并不是每一个修行者都拥有的能力……” “道家的天眼、佛家的五眼,一者法术、一者神通。” “前者需要经年累月的修行,而后者需要开慧顿悟的际遇,但无论是哪一种都不是修行道路上的‘必需之物’。” 然而,裴文德可没有被慧寂的说辞给忽悠到。 因为对方之前说过,是察觉到了目莲寺的“不详”,所以才选择在这里暂时借宿。 也就是说,慧寂就算没有正儿八经的修行过天眼、五眼之类法术神通,也肯定有着类似的能力才能够看到“不详”。 “哈哈,好!” “我承认,我的确能够通过某种方式辨别妖魔……” 好像也知道自己的说辞有些圆不过去了,因此在看到裴文德那副“你继续编”的表情之后,慧寂自己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可是这一次,我是真的没在寺庙里感受到任何妖魔存在的迹象。” 在短暂的笑容之后,慧寂又正了正自己的脸色,然后才继续淡定的解释道。 “这只有两种可能,一是这间寺庙的确不存在任何的妖魔,你我之前的经历都只是一种错觉。” “不过这显然不可能,所以就只剩下了另一种可能……” 眼神越过裴文德望向了窗外的月辉,慧寂的声音也变得越发的低沉。 “这间寺庙内的妖物拥有着超乎想象的道行或宝物,能够完美的掩盖自己身为妖物的气息。” 此话一出,裴文德顿时想到了那些能够行走在太阳之下、不惧怕黑狗血的伥鬼。 身为那些伥鬼的主人、能够在人类社会潜伏二十年不被识破的大妖。 吊睛白额巨虎拥有着“皮笼”这种妖怪神器的升级版,貌似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你好像想到了些什么?” 敏锐的觉察到裴文德这一瞬间的恍然,慧寂轻声的问道。 “画皮,或者说人皮伪装!” 虽然还有些细节没太想通,可裴文德几乎能够肯定,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现在肯定就隐藏在这间寺庙之中。 能够摒弃妖物们的所有弱点,将其伪装成普通的凡人,甚至就连慧寂这样的修行者都无法看穿其伪装。 除了那只能够制造“皮笼”的吊睛白额巨虎之外,裴文德已经想不出其它的可能性。 “那只老虎能够通过剥取人类……” “不,是剥取任何动物的皮肤,然后制造出能够把其他人变成‘皮肤原主’的邪物。” 第17章 苦行僧 月辉的照耀下,漫漫星光点缀着大地。 在目莲寺后院通往大殿的过道上,两个身形不一的影子正悄悄穿过庭院,并且很快就来到了大雄宝殿的门口。 “你确定,我们第一个要搜索的地方就是这里?” 有些不太确定的看着身边的慧寂,裴文德总感觉对方在有些方面和自家师父一样的不靠谱。 按照正常人的逻辑,在发现这件寺庙可能存在猫腻的时候,不应该去搜索一些平常没有人太注意的地方吗? 为什么慧寂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直奔大雄宝殿,而不是其它什么更加隐秘的禅房内室。 “因为我一开始注意到这目莲寺的‘不详’,就是从这间大雄宝殿开始的。” 慧寂抬头仰望着这间寺庙的正殿,在裴文德看不到的视界之内,一股不正常扭曲的香火与气运之势正在缓缓形成。 白天的时候,这股香火与气运之势还不明显。 可是到了晚上,这种异常的扭曲在慧寂的眼里就十分的清晰了。 “天发杀机,斗转星移。地发杀机,龙蛇起陆。” “方圆十余里地的山势走向,都在朝着这间大雄宝殿汇聚……” “宛如一尊巨大的‘聚宝盆’,当这里势成之日便是群邪朝拜,灵宝出世之日。” 说到这里的时候,慧寂的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今晚就是‘势成之日’了。” 听到慧寂这么说,裴文德不自觉的做了下眉头,内心生出一股莫名的悚然之感。 “这么巧的吗?” 裴文德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或者说,世间所谓的“巧合”其实都是一种自己不知道的“必然”。 “世界上当然没有这么巧的事情。” 在裴文德看不到的阴影处,慧寂的脸上流露出了一抹冷然的笑容。 “我们的到来好像引起了什么连锁反应,所以才会让隐藏在这里的妖物选择主动‘成势’。”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反应了过来。 “是那只老虎做出了某种干涉?专门为了对付我们?” 有些难以置信的张大了嘴巴,裴文德可不认为区区一介凡人的自己,能够让隐藏在这间寺庙内的妖物改变自己的计划。 换而言之,造成这一切改变的是旁边这个看似有些不着调的年轻和尚。 “阿弥陀佛!” 轻轻的摇了摇头,慧寂双手在胸前合十低喃道。 “世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慧寂的诵念之声就仿佛成为了某种契机,原本紧闭的大雄宝殿门户骤然打开,一股深入骨髓的寒风也随即由内向外吹出。 呼…… 宛如一只张开了血盆大口的巨虎,黑漆漆的殿内没有丁点烛火的光亮,有的只是无尽的刺骨寒意。 “阿弥陀佛,你们终于来了。” 缓缓的转过身来,面目沉静的老方丈凝视着站在门口的慧寂和裴文德,语气仍旧保持着那种无悲无喜的状态。 …………………………………………………………………………………………………… “阿弥陀佛,你们终于来了。” 看着隔门相望的老方丈,裴文德只感觉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势从对方身上散发出来,一时间竟让自己有些动弹不得。 “这种气场……这老和尚绝对不是凡人!” 狠狠的攥紧自己的拳头,掌心传来的刺痛瞬间令裴文德夺回了自己身体的控制权。 “居然是真正的苦行僧?” 远比裴文德更清楚这意味着什么的慧寂先是一愣,随即便提高音量呵斥道。 “老和尚,你隐藏还真是够深的!” 伴着老方丈和裴文德错愕的目光,慧寂一改之前那温文尔雅的做派,用词也变得异常火爆了起来。 “我原以为你只是受到了妖邪的蛊惑,所以才会拒绝我在这里借宿的。” “但现在看来,这位小兄弟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那只妖物本身!” 此话一出,裴文德才意识到原来慧寂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没有相信自己的说辞。 甚至可能在心里面,慧寂对自己还抱有某种程度的戒心,只是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这种感觉,还真是有些微妙。】 侧目撇了慧寂一眼,虽然裴文德同样没有完全信任慧寂,可这种不被别人相信的感觉还真是有些不爽。 特别是自己明明说了实话的情况下,这种不爽的感觉就更加强烈了。 【不过,现在可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强行集中自己的注意力,裴文德把自己的目光投向了大雄宝殿里那尊巨大的释迦佛。 由于这一世的经历所致,裴文德觉得自己对一些佛教的基础常识也算是有所了解了,最起码比普通人要多了解一点。 但是眼下的这尊释迦佛,却似乎和自己印象中的三世佛有些不太一样。 “那尊佛像的手印……是禅定印?” 所谓的“禅定印”,即以跏趺坐姿,两手平放于腿上,一掌置于另一掌之上的佛家手印。 通常而言,这种法印需双手仰放下腹前,右手置左手上,两拇指相接。 由于此印为佛陀入于禅定时所结的之印,有全神贯注之功效,所以才会被称为“禅定印”。 不过,这种手印一旦出现在大雄宝殿的释迦佛身上,就又有另一种说法。 那就是生活在这间寺庙里的僧侣,都是苦修士、苦行僧这类修小乘佛法的僧侣。 因为寺庙中央那尊大佛所结之印,往往象征着本寺的“主营业务”和“流派”。 绝大多数寺庙供奉的三世佛,都是持说法印、降魔印、施无畏印和施愿印等等有着“普渡众生”之用的法印。 如果要是再算上某些秘而不宣的密宗法印。 这些佛家法印的数量之多,甚至有百余之数。 因此,持“禅定印”的释迦佛在如今这个大乘佛法成为主流的时代,简直是小众的不能再小众的一个流派了。 迄今为止,除了自家的同庆寺之外,目莲寺的这尊释迦佛是裴文德见过的第二尊。 第18章 阿罗汉 “三世佛前、释迦座下,尔等妖邪安敢如此放肆!” 比裴文德想象中的还要火爆,慧寂在确定了老方丈的身份之后,毫不犹豫的一脚就迈进了大雄宝殿。 这如莽夫般的行为,看得裴文德一愣一愣的。 他原以为和这个时代的人相比,自己已经算是胆子大、性格莽撞、想法出人意料的存在了。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不久前才遇上的年轻和尚居然比自己还要胆大,行事风格也完全出乎正常人的逻辑。 砰! 下一秒钟,之前还静若处子的老方丈猛然发力。 只见其如脱兔般一脚就踩碎脚下的地砖,然后一记腾空飞膝笔直的砸向了慧寂。 嘭! 电光火石之间,慧寂也表现出了与自身不符的凶悍和灵动。 一记侧踹如泥牛出海,不仅成功避开了老方丈的飞膝猛攻,还转守为功,直指目标腾空之际不便闪躲的腰腹部位。 然而,主动发起进攻的老方丈又怎么可能没有做任何的准备呢? 早已准备好了双臂直接下压,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姿态钳制住了慧寂的一条腿。 咔嚓…… 旁观的裴文德甚至可以听到一阵清脆的骨骼脱臼声。 毫无疑问,慧寂在这一轮交锋中落入下风,被先发制人的老方丈给重创了。 “该死!” 好在慧寂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意识到不妙的裴文德也来不及埋怨对方的莽撞,伸手搭弓便是一发利箭射出。 崩! 伴随着弓弦的震荡声,远超这个时代所能想象的强弓发挥出了自己最具攻击性的一面。 刚刚还取得短暂上风的老方丈果断松开双臂,一连退后数步,这才勉强闪过了离弦利箭的射击。 “呼……” 微微吐出一口浊气,再次站立不动的老方丈就好像一颗百年老松,一点也看不出之前那短暂而剧烈的交锋给他带来的任何影响。 ——动如雷霆,静若微风。 完美诠释了这个词的老方丈缓缓把目光投向大殿之外的裴文德,眼神中那犀利、狠辣的目光让从没有经历过此种战斗的他倍感压力。 【简直就是怪物!】 能够在如此短的距离内闪避自己射出弓箭,这不是怪物又还能是什么呢? 与之相比,自己此前遇上的那四只伥鬼简直孱弱的像一群兔子,根本没法与之相提并论。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裴文德现在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汹! 几乎就在老方丈避让的同时,一阵微弱的琉璃色佛光倏然从慧寂体内涌出。 这道琉璃色的佛光出现的瞬间,便治好了他战斗时所受的创伤,一点也看不出刚刚被老方丈重创的痕迹。 不仅如此,在治愈完慧寂的伤势之后,那抹琉璃色的佛光并没有消失,而是在他脑后形成一道环状光晕,彻底照亮了整个大雄宝殿。 ——菩提佛光·常寂光环! …………………………………………………………………………………………………… “阿罗汉?!” 这是老方丈登场以来第一次流露出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 事实上不单单是老方丈,哪怕就是裴文德这种不是修行者的普通人,也能够看出慧寂现在的状态是何等的神圣。 在那菩提佛光的照耀之下,邪祟尽显、妖魔尽除,仿佛世间一切的邪魔歪道都不可能在这道佛光下隐匿自己。 “阿弥陀佛,雕虫小技而已。” 在菩提佛光的照耀下,似乎重新恢复了冷静的慧寂如此说道。 “倒是你,一番‘赤子之心’却沦落至此,未免有些太过可惜了。” 就好像是在回应慧寂的说辞一样,“老方丈”的面容在裴文德惊讶的注视下,逐渐扭曲、变形、直至消融。 不过片刻的功夫,原本的老方丈便已消失,取代之的是一个骨瘦如柴、眼神炯亮的青年僧侣。 “圆德,我记得你师父应该是这么称呼你的?” 目莲寺的僧众本来就不算多,有一个算一个也不超过五指之数。 恰巧,在慧寂向目莲寺借宿之后,又是圆德替他安排的住宿的房间,所以他自然记得这位沉默寡言的青年僧侣。 “你可知,你师父或许是一只食人无数的大妖……” “你现在每拖延一刻钟,寺院其它僧众和香客的生命或许就多一分危险。” 面对慧寂的劝说,圆德仍旧保持着自己那副沉静的表情。 只是从他那略微上扬的嘴角,裴文德似乎看到了些许嘲讽和不屑的意味。 “看来你好像并不这么认为?” 常寂佛光照耀之下,貌似拥有了某种洞察人心能力的慧寂微微皱起了眉头。 “你故意踏进大雄宝殿,不就是想试探这里到底隐藏了什么吗?” 终于,圆德没有再继续保持沉默,而是用那种毫不掩饰的嘲讽语调反问道。 “我可以很明白的告诉你,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拖延时间的。”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从圆德话里听出了某些不妙的慧寂刚一回头,便看见原本大开的殿门居然无风自动了起来。 吱呀! 伴随着一阵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大雄宝殿的殿门就像它打开时那般,又十分突兀的关闭了。 “我就知道这么搞是要出幺蛾子的!” 本能的一脚踹向紧闭的大门,裴文德一点都不意外的发现这扇门再也没办法打开了。 就好像一个无形的结界将整个大殿都笼罩、封闭了起来一样,从外面根本没办法打开这个无形的结界。 不,裴文德甚至怀疑从里面也根本没办法打开。 毕竟里面那家伙可比自己要凶残多了,而且这个“陷阱”一开始也是冲着那家伙去的。 “暂时不要管我,我这边没什么问题。” 就在裴文德思考该怎么打开这扇大门的时候,慧寂的声音忽然从里面传出。 “你先去后院那些厢房看看,我怀疑老方丈现在应该就在那里。” “一定要阻止他继续伤人!” 话音未落,大雄宝殿内再次传来了打斗的声响。 并且这一次随着声响传出的还有那若隐若现的佛光,以及某种近乎于灰黑色的异样光华。 第19章 尘世俗缘 目莲寺的后院,东厢房最大的一间居室外。 “阿弥陀佛,前尘往事已成过去,女施主又何必如此执着呢?” 真正的老方丈此刻就站在庭院的过道上,一脸无奈的朝着居室门口的李家小娘子问道。 “大师您已是出家之人,自然不会在乎这些。” 少女面带悲戚的凝视着对面的老人,语气中的怨念和不甘几乎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但您可记得那个被您抛弃的卢家小女儿,她至今都还没有忘记您。” 说到这里,少女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脸上的悲戚之色也越发浓郁了。 “爹!我姑且再叫你一声‘爹’……” “十六年前,你一声不吭、抛家弃子,跑到这鬼地方来当和尚……” “家里没人怪你,就连娘她也从来没有怪过你。” “但是我不一样,这次如果不是娘病危了,我想我这辈子都不可能来这里找你的!” “李立富!如果你真的还有点良心的话,明天就跟我回家去见我娘最后一面。” “在这之后,不管你是想修仙成佛,还是了断尘缘,都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我只当我爹在我出生之前就死了,再也不会来这间破寺烂庙来烦你了!” 说到最后的时候,少女的音量骤然拔高,语气中的悲戚也瞬间转变成了哀其不幸的幽怨与愤怒。 “嫣然……” 愣神的注视着这位已经长大成人的少女,老方丈的记忆仿佛又回到了十六年前,回到了她还是襁褓中的时候。 “原来,你也已经长这么大了。” 情不自禁的低声叹息了一句,老方丈至今都还记得当初从产婆手中接过女婴的触感。 那种天然的血脉亲缘,让孑然一身的老方丈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做亲情,什么叫做家人。 尤其是那个明明面色苍白,却仍旧笑着向自己炫耀女儿的“妻子”…… 老方丈哪怕到了今天,仍旧记忆犹新。 …………………………………………………………………………………………………… 【卧槽!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刚从大雄宝殿方向跑过来,裴文德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动作,就听到了老方丈和李嫣然之间那段劲爆的对话。 【老方丈有孩子?那他不是妖怪?】 难以置信的瞪大双眼,裴文德感觉自己的下巴都快被惊掉了。 如果老方丈是人类的话,那么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现在在什么地方? 还有这间寺庙表现出的种种诡异,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那只女性伥鬼真的骗了自己? 还是说,是隐藏在她背后的那只吊睛白额巨虎正在窥探这间寺庙? 所以想用借刀杀人的手段把自己引来这里? 如果按照这个逻辑想下去的话,好像的确能够解释的通。 毕竟慧寂已经说了,大雄宝殿内似乎正在孕育着某种“群邪朝拜”的宝物,引起那只吊睛白额巨虎注意简直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可是,她表现出的憎恨并不像是假的呀?” 百思不得其解的裴文德还想继续思考下去,一声怒吼突然从他身后传来。 吼! 宛如狮吼虎啸、又好似恶鬼凶魂……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不仅吓了裴文德一跳,也吸引了正在交谈的老方丈和李嫣然的注意力。 “是你?” 首先说话都不是老方丈,而是一脸错愕的李嫣然。 因为两人不约而同的看见了隐藏在阴影处的裴文德。 只不过老方丈似乎早就注意到了他,并没有因此流露出什么惊讶的表情。 “你怎么会在这里?” 错愕之下,李嫣然甚至忘记了刚刚那声如狼似虎的咆哮,忍不住大声质问道。 对于自幼就生活母亲庇护下,无论能力还是性格都十分要强的李嫣然来说,被外人知道自己的父亲抛妻弃子是一件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情。 “如果我说这只是一个巧合,你肯定是不会信的。” 心知自己出现的的确不是时候,裴文德倒也没有和这个明显出自大家族的千金小姐多做计较,转身便朝着咆哮声的方向跑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救人!” “刚刚那声咆哮声……是从那些丫鬟们的厢房附近传来的!” 由于怕外人知道自家的“丑闻”,所以李嫣然再安排厢房住宿的时候,刻意把自家丫鬟安排在了距离自己相对较远的厢房。 这原本就是一个很正常的安排,早就已经猜到了某些隐秘的丫鬟们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排斥。 可是在当前这种情况下,这种原本正常的安排却成了一种可怕的“催命符”。 在不确定那声咆哮是不是由吊睛白额巨虎发出的情况下,裴文德生怕自己还没有跑到丫鬟们居住的厢房,她们就已经惨遭毒手了。 “春兰她们……” 同样意识到了这一点,大惊失色的李嫣然本能的就打算跟上去,却被眼疾手快的老方丈给伸手制止了。 “不要过去……” 就和所有心疼自己闺女的父亲一样,不想李嫣然被危险之中的老方丈,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与自己年纪不符的力道。 只是轻轻一摁,老方丈便把一个百、八十斤的少女硬生生按在原地动弹不得。 “爹?” 李嫣然感觉自己今天吃惊的次数,简直比自己前半生加起来还要多。 不说那个莫名其妙的少年,就说自己眼前这位苍老的老人…… 这还是自己印象中的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父亲吗? “它们是冲我来的。” 根本不给李嫣然任何反应的时间,老方丈举目望向了裴文德离去的背影,眼神中是他从未流露过的复杂情绪。 “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及时注意到了老方丈的那复杂的情绪,本来还有些生对方气的李嫣然不自觉的就放下了音量,语气也变得柔和了起来。 说到底,老方丈虽然出家了,却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抛妻弃子。 这点从他时刻为李嫣然准备的厢房就能看得出来,他对这对母女是怀有强烈的愧疚之心的。 “这是我前半生造的孽。”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第20章 剥皮制鬼 “该死!” 并不知道自己身后正在发生的事情,当裴文德咆哮声传出的厢房附近时,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声响发出了。 静悄悄的庭院安静的有些诡异,就连漫天的月光似乎也在刻意避让这块区域,令这里显得格外的阴森。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只有那摇曳的树枝微微晃动,连带着树下的残影都表现的那么不真实。 “有人在吗?” 警惕的注视着这片明显已经沦为鬼域的地方,胆大却并不莽撞的裴文德低声呼唤道。 然而回应裴文德的是良久的沉默。 不仅刚刚那声咆哮消失了,就连生活在这些香坊内的丫鬟们也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呼呼呼…… 伴随着微风吹过树梢的摇曳,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氛围不经意间便在附近迅速蔓延的开来。 饶是胆肥如裴文德,在此情此景之下也有些胆战心惊了。 因为比起那些拥有实体的伥鬼,这种明明知道附近有鬼怪存在,却始终无法真正找到它们的无形恐惧,才是真正的恐惧。 “如果这是一个恐怖游戏,那制作这个游戏的肯定是心理层面上的大师。” 用吐槽缓解了一下自己心中压抑,并不打算放弃营救那些丫鬟们的裴文德抽出了自己腰间的狗腿刀,并且把背上的复合弓也调整到了一个最顺手的位置。 无论是前世的三观,还是这辈子灵佑禅师的教导,都令裴文德无法对那些陷入危机的丫鬟们撒手不管。 在正常的情况下,裴文德的这种性格往往很容易被人骂成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前世的他也的确因为这种性格招来了不少的是非,一度被身边那些不熟悉他的人视为“怪人”。 但同样的,一旦与裴文德这种人作为朋友,就会发现对方其实比任何人都还要靠谱。 最起码,你不用担心裴文德在危机时刻抛下你独自逃跑,更不用担心对方会在某些关键时候给你背后捅刀子。 就像现在这样…… “呼!” 缓缓的长出一口气,内心不自觉的开始诵念起往生咒的裴文德没有一丁点犹豫,直接一个踏步迈进了这间阴森的庭院。 …………………………………………………………………………………………………… 与裴文德居住的西厢房不同,这片庭院是连接的东厢房的一部分。 或者更确切的说,这片庭院才是真正的东厢房,李嫣然居住的那间厢房反倒像是老方丈专门为她搭建的闺房。 尽管在一间寺庙拥有自己的闺房,听上去有些可笑。 但考虑到李嫣然和方丈之间的关系,这种操作倒也在裴文德的理解范围之内。 毕竟裴文德又不是真正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他对正常人际关系的理解更开放,并不认为大家闺秀就必须待在自己的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才行。 “三更半夜的闯鬼宅,这在前世的这个电影里已经是妥妥的作死了?” 用小声嘀咕的方式给自己壮胆,裴文德在进入庭院之后,很快就推开了第一间厢房的大门。 吱呀…… 伴随着一声门轴摩擦的声音,这间房间内的摆设毫无保留的暴露在了裴文德的面前。 比裴文德居住的西厢房要稍微强上一点,被褥、烛火、桌椅、茶具应有尽有…… 从那些摆件的规格和样式来看,这明显是丫鬟们自己带来的,从这里能看出她们是这间目莲寺的常客了。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种浓郁的居家氛围,让这间房间时刻显得格外的诡异。 桌上的烛火还没有熄灭,旁边的两副茶具还在冒着腾腾热气,就连杯中的茶水都还是温热的…… 如果不是桌边没有坐人的话,单从现在的情况来看,倒是挺像两个丫鬟之间彻夜长谈的画面。 “有人在吗?” 强行压下自己内心的那个毛骨悚然之感,裴文德缓缓的把目光移向旁边的床榻。 站在裴文德的角度来看,床榻上的被褥并不整齐的盖着,就好像有人正躺在床上睡觉一样。 不过在知道这片庭院闹鬼之后,裴文德又怎么可能会相信,现在这个点还有人能安静的躺在床上睡觉呢? 按照裴文德前世玩恐怖游戏的经验,自己一旦上去,恐怕还没等掀开被褥,映入眼帘的就是一张恐怖的鬼脸了。 【感谢前世那些缺德的恐怖游戏和恐怖电影……】 心里默默的念了一句,裴文德一点点靠近床榻,然后非常果断的用狗腿刀挑开了那床捂得严严实实的被子。 哗啦…… 下一秒钟,惊悚而恐怖的一幕如期出现了。 只是和裴文德想象中不同的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并不是一张恐怖而狰狞的鬼脸,而是比那还要令人心惊的画面。 “……” 在裴文德沉默的注视下,暗红色的血液甚至被褥和床榻流向地面。 而在于床榻中央,两具已经没有了血肉和骨骼,仅仅只剩下了人皮和头发的“尸骸”赫然躺着。 “不管你到底什么妖魔鬼怪,你这次都彻底激怒我了。” 内心的愤怒如火山般喷涌而出,裴文德虽然早就知道那只吊睛白额巨虎有“剥皮制鬼”的能力,也清楚的知道那些伥鬼们诞生的过程。 但知道和见到根本就是两码事。 将生物的血肉、骨骼消融,仅留下皮肤以供自己制作邪器,这种震撼人心的场面远远不是简单的言语描述就能够表达的。 白天还活生生和自己打过招呼的人,晚上就变成了两张可怖的人皮…… 这样巨大的心里落差,足以击溃任何一个心理防线较弱的普通人。 “如果你是想用这种方式击垮我的心理防线的话,那么你就选错办法了!” 眼神中闪过一抹悲悯,裴文德并没有被愤怒冲昏头脑,更没有因此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因为越是到这个时候就越要冷静。 裴文德绝对不相信那只隐藏在幕后的鬼怪留下这两张人皮,只是单纯的为了炫耀自己的成果和能力。 趁机激怒自己,或者让自己产生某种盲目冲动的情绪,才是那只鬼怪留下这两张人皮的最终目的。 第21章 纯阳之力 呼! 就在裴文德转身打算去其它厢房看看还有没有幸存者的时候,原本静静躺在床上的两张人皮忽然鼓了起来。 就仿佛两个被吹足了气的皮球,顷刻间恢复了人形的人皮就宛如活人一般,猛然便扑向了背对它们的裴文德。 “糟了!” 千钧一发之际,裴文德对危险的直觉起到了作用。 身体比大脑反应更快的他一个鲤鱼打滚,用一种看似狼狈、但却绝对安全的方法闪过了两只画皮恶鬼的猛扑。 下一刻,裴文德也顾不得掉落在地上的复合弓,右手的狗腿刀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撩起,恰到好处的划开了其中一只画皮的皮肤。 撕拉…… 狗腿刀在这一刻表现出了其强悍的战斗能力。 完美的力学结构配合上锋利的刀刃,哪怕是经过特殊强化的妖物,也无法完全抵御狗腿刀的刀锋。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裴伦德就已经脱离了危险。 恰恰相反,在裴文德一刀切开其中一张画皮的同时,另一张画皮也已然反应了过来,用它那双黑洞洞的窟窿双眼死死的盯着对方。 紧接着,房间内的烛火被妖风吹灭,裴文德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视野。 “这鬼东西居然还有智慧?” 根本没想到两张画皮居然还会先吹灭房间的烛火,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裴文德索性再次一个侧身翻滚,直接冲出了屋子。 哗啦啦…… 房间的门扉根本无力承受这种级别的冲撞,在裴文德冲出屋子的瞬间便轰然倒塌了。 呼! 依旧不依不饶的两张画皮紧随其后,跟着裴文德冲到了月光之下。 在月光的照耀下,两张画皮那恐怖而又渗人的模样暴露无遗,给裴文德造成了比之前还要强烈的心理冲击。 裴文德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会有一天被两张人皮给追杀。 尤其是那种鼓胀起来、宛如皮球一样的形态,远比单纯的两张人皮瘫在床上要恐怖的多。 淋漓的血液顺着人皮不断滴落,黑洞洞的双眼看不到任何的光亮…… “抱歉,我现在还不能死!” 单膝跪地的裴文德在这一刻福临心至,在心里默念往生咒的同时,突然一刀划开自己的手掌,将自己的鲜血占满了整个刀身。 ——纯阳之力! 汹! 刹那间,裴文德手中的狗腿刀绽放出了金色的光辉。 蕴含着纯阳之力的心头热血在佛经的作用下,暂时加持在了狗腿刀伤,并赋予了其比黑狗血更加强烈的驱邪属性。 “你们安息!” 说时迟那时快,再次挥刀力斩的裴文德十分流畅的就劈开了扑向自己的两张人皮。 “啊!”x2 似乎是在绝望的哀嚎,又好像是为自己的解脱而悲鸣…… 点点的金色光芒顺着刀伤的位置迅速蔓延,很快就占据了两张人皮恶鬼的全身各处,把它们变成货真价实的人皮“灯笼”。 然后,就像裴文德此前斩杀那几只伥鬼一样,熟悉的走马灯开始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回溯。 那是这两张人皮,或者说是这两位丫鬟生前的记忆。 …………………………………………………………………………………………………… 这两个丫鬟生前的名称叫春生和春辉,是自小陪着李嫣然一起长大的贴身丫鬟。 说是丫鬟,实际上按照她们和李嫣然的关系,说是有实无名的亲姐妹也不为过。 平日里,春生和春辉会跟着李嫣然一起学习诗词歌赋、账目经商。 而在李嫣然脱不开身的时候,春生和春辉也会像幕僚助手一样,替她处理一些家里或者商铺的事情。 可以说,正是在春生和春辉的帮助下,李嫣然这对孤儿寡母才能够一点点摆脱那些穷亲恶戚,成为潭州出了名的乡绅富豪之家。 得益于此,春生和春辉也知道了一些有关于李家的家族情况。 就比如说,李家当初和卢家结亲的时候,作为当事人的双方都闹出了很大的动静,甚至一度把这门强强联合的亲事搅黄了。 就算是在勉强结合之后,李家大少爷也一直看不上与自己指腹为婚的卢家小女儿,成天在外面花天酒地、肆意挥霍。 好不容易等这位李家大少爷收敛了性子,开始和卢家小女儿安心过日子的时候,他又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突然就抛妻弃子、跑到荒山野寺去当和尚了。 为此,没少有风言风语传到李家和卢家的耳朵里,李嫣然母子更是因此背负了不小的恶意中伤与骂名。 善妒、泼妇、克夫、绝嗣之类恶毒的言辞,春生和春辉几乎是从小听到大。 直到李嫣然不知道从哪得到消息,找到了藏身在目莲寺的老方丈,她这才算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亲生父亲。 自那以后,李嫣然便成了目莲寺的常客,一直在劝说老方丈回家。 看着那个常年以泪洗面的老夫人面上,春生和春辉尽管对老方丈曾经的过往有一万种不满,却还是默默支持着自家小娘子的行动。 特别是在老夫人病倒之后,春生和春辉已然做好了一旦小娘子劝说再次失败,绑也得把老方丈绑回去的打算。 事实上,这也是为什么李嫣然这次会带这么多丫鬟来到目莲寺的原因。 不是李嫣然不想带一些壮汉过来,实在是这件事能尽可能的少人知道,就尽可能的少人知道。 况且以老方丈那瘦弱的体格,李嫣然觉得就算只是一些丫鬟们,强行把他带回自家也不是一件什么难事。 不说别的,单从行事作风上来看,李嫣然倒是颇有几分李家大少爷年轻时那种肆无忌惮的风格。 只可惜终究是计划没有变化快,就在春生和春辉做好第二天强行动手的打算的时候,她们却率先遭遇到了意外。 春生和春辉死亡前最后看到的一幕,就是一抹熟悉的绿色身影推开房门,然后朝着自己走来的画面。 震惊、恐惧、愤怒…… 通过两人的走马灯影像,裴文德几乎感同身受的体会了一遍春生、春辉临死前的那种绝望与挣扎。 第22章 金刚怒目 偌大的庭院内,点点星光透过树荫洒向大地。 站在两张被撕裂的人皮前,裴文德的神色凝重而悲悯,就宛如一尊肃然的怒目金刚,同时兼具了肃杀与救赎的气势。 特别是在裴文德重新捡回复合弓,并且把狗腿刀牢牢握在手中时,这种极端矛盾的气场赋予了他前所未有的神圣感。 任何人看到此刻的裴文德,都不会怀疑他是剥下这两张人皮的凶手,反而会异常笃定他正在进行的某场进行超度的法事。 菩萨睁眼、金刚怒目…… 这就是裴文德给隐藏在幕后的那只鬼怪的感觉,一尊天然制衡所有魑魅魍魉的“克星”。 “果然是纯阳之体……” 阴恻恻的声音从黑暗中悄然传出,原本阴森的庭院在这一刻变得更加的阴森了。 “纯阳?” 缓缓的转过身子,裴文德注视着那个一点点从黑暗中现身的绿色人影,他感觉自己似乎终于破解了一点自己的身世之谜。 为什么自己诵念的往生咒会有超度鬼怪的功效? 为什么自己的血液会拥有比黑狗血更加强力的辟邪属性? 以及最重要的,为什么自己能够感知到山林地脉上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这就是你劝我晚上不要出来的原因吗?” 当裴文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那个绿色的人影总算是完全显露在了月光之下。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一开始就在寺庙外发现裴文德的青衣丫鬟,或者说披着“青衣丫鬟”这张人皮的鬼怪。 “我的血液似乎天然克制你们这些鬼怪,所以你怕我晚上出来会扰乱你原本计划?” 裴文德也不知道自己的猜测到底是不是对的,但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青衣丫鬟此前有意无意警告自己的原因。 然而青衣丫鬟接下来的话却打破了他的猜测,令他流露出惊愕的表情。 “扰乱我原本的计划?你未免有些太看得起自己了!” 目光不经意间在裴文德的狗腿刀上扫过,青衣丫鬟的脸上随即露出了一抹似笑非笑的表情。 “纯阳之力对别的鬼怪来说也许是致命的……” “但于我而言,不过冷水与温水的区别罢了。” “你会害怕自己被一盆温水泼到?而且还是一位孩童手里的温水?” 何为纯阳? 阳之极致谓之“纯阳”,是一切阴属鬼物的天然克星。 而纯阳又分两种,一种是气血充沛、阳气十足,天生就拒绝任何鬼魅的“纯阳”。 这种“纯阳”基本上属于老天给饭吃,是那些生于阳年阳月阳日,拥有极阳体魄的天选之子。 而另一种纯阳的是思想刚烈、意志坚定,以言行辟易鬼神的“纯阳”。 这种“纯阳”一般只有那些热血志士、舍生取义之人才配拥有,是需要极高的思想觉悟和学识境界的。 裴文德的情况有些特殊,似乎是两种都沾,所以才有此前种种神异的表现。 但是无论如何,仍然是凡人的裴文德都不可能伤害到一只至阴至邪的鬼物。 两者之间的差距之大已经超出了纯阳之力所能弥补的范围。 “我之所以劝告你,单纯只是因为我‘欣赏’你罢了!” 完全不顾裴文德那一脸惊愕、脊背发凉的表情,青衣丫鬟用一种痴迷、沉醉的眼神看着不远处的裴文德。 【等等,我这是被一只鬼怪给看上了?】 裴文德此刻的复杂的表情已经不能用简单的言语来形容了,特别是在不清楚对面那只鬼怪究竟是男是女的情况下。 或者说,对于画皮这样的鬼怪而言,真的有所谓的性别之分吗? “抱歉,我对变态不感兴趣!” 思及至此,反应神速的裴文德反手就是搭弓、拉弦、射箭一气呵成,根本不给青衣丫鬟任何反应的余地。 崩! 于是,离弦之声瞬间传遍了整个黑夜,青衣丫鬟一点都不意外的直接被箭矢命中了。 可是,接下来发生的一幕却让裴文德措手不及了。 嘭! 就宛如棒槌锤打鼓面,被高速箭矢射中的青衣丫鬟并没有如他预想中的那样被一箭贯穿,而是连人带箭一起撞在了后面的院墙上。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裴文德解决了青衣丫鬟。 恰恰相反,这只能说明这一箭并没有取得裴文德想要的效果,甚至可能连伤都没伤到对方。 毕竟裴文德复合弓的力道虽然夸张,但也没达到能够一箭将人击飞到这种程度的地步。 就像射杀两只伥鬼,在它们飞身猛扑的情况下,裴文德射出的箭矢也只是让它们跌飞出去而已。 别的不说,裴文德现在可没看到自己的箭矢贯穿了青衣丫鬟身体。 “居然把箭矢力道都卸掉了?” 排除了一切的不可能之后,哪怕结果再怎么不可思议,裴文德也不得不接受青衣丫鬟用一种诡异的方式转移了箭矢上力道的结果。 “那你尝尝我这一箭怎么样!” 略微一思索,裴文德立马抽出了第二支箭矢,然后果断将自己掌中残留的血液抹在了箭头上。 如果说普通的箭矢不能够破防,那么拥有强力驱邪属性的箭头,又能不能够破解青衣丫鬟那种诡异的能力呢? 最起码,裴文德是不相信青衣丫鬟刚刚的说辞的。 要是自己的纯阳之力真的只是所谓的“温水”的话,青衣丫鬟还会驱使着之前的那两张画皮偷袭自己吗?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自己的纯阳之力真的是所谓的“温水”,裴文德也有把握把“温水”灌到这些鬼物们的身体里去。 裴文德就不信了,这些由人皮化作的恶鬼还能够有里到外的都免疫自己的纯阳之力? 崩! 电光火石之间,又是一声箭矢离弦的声音骤然响起。 不知道是箭头上那些血液的威慑力,还是青衣丫鬟终于反应过来。 这一次的它在自己被箭矢射中之前,就已然化作了一张薄薄的人皮,恰好与裴文德射出的箭矢擦肩而过。 “吼!” 宛如狮吼虎啸、又好似恶鬼凶魂…… 那只一直隐藏着黑暗之中驱使着伥鬼的巨虎,也选择在这个时候凭空现身,然后表情狰狞的扑向了裴文德。 第23章 山君伥虎 “这就忍不住了吗!” 见此情形,早就一直在防备这一幕的裴文德二话没说,抽出自己手中的狗腿刀挥向了那头巨虎。 当然了,裴文德并不认为现在的自己有降龙伏虎的能力,他之所以抽出狗腿刀,只是为了暂时逼退这头巨虎。 只要这头巨虎还有生物般趋利避害的本能,它就一定会对这把沾染了纯阳之血的狗腿刀进行闪避。 “吼!”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几乎就在裴文德抽出狗腿刀的那一刹那,飞扑过来的猛虎就和之前的画皮一样,瞬间坍缩成了一张虎皮。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令裴文德倍感震惊,难道自己眼前的这只猛虎不是正主吗? 可伥鬼记忆中的猛虎分明是一头真正的吊睛白额巨虎? 还是说,那头吊睛白额巨虎也只是一张兽皮? 这么一想的话,眼下出现的这头猛虎好像的确有些尺寸不符。 它似乎没有伥鬼们记忆中那只虎妖的体型,充其量也就是一只普通老虎的体型罢了? 脑海中在这一瞬间闪过千万个念头,但这并不妨碍裴文德将手中的狗腿刀甩出,狠狠的将那张虎皮钉在一旁的墙壁上。 叮! 如果猛虎还保持着之前的体型,裴文德还真不敢这么轻易的就将狗腿刀甩出。 然而仅仅只剩一张虎皮的猛虎固然可以躲过裴文德的第一次攻击,却没办法躲过其脱手而出的第二击。 “居然愚蠢到把自己手中的武器丢出去,看来你根本就没有它说的那么危险!” 伴随着一阵阴冷刺骨的寒风,裴文德的影子忽然毫无预兆的隆起、扩张,然后化作一只面目狰狞的伥鬼咬向着对方。 这是一只新出现的伥鬼,从它的外表来看,它活着的时候似乎是一位青楼的艺伎。 无论从打扮和气质来看,这只伥鬼都比裴文德之前的伥鬼更加像人,或者说更加像一个有着生活阅历的活人。 只可惜,裴文德可不管这只伥鬼生前是什么人? 意识到危险的他反手便将弓弦套在了这只伥鬼的脖子上,然后在对方惊怒的眼神中猛然用力,硬生生把它的头颅给切割了下来。 “干!这一定是我两辈子以来干过的最恶心的一件事!” 强忍着呕吐的感觉,裴文德像踢皮球一样把伥鬼的头颅给踢飞,顺带还在弓弦上抹上了自己的血液。 与青衣丫鬟相比,眼下这只伥鬼明显只是一只普通的伥鬼。 在头颅被割掉之后,这只伥鬼就和其它被裴文德干掉的伥鬼一样,彻底失去了行动能力。 但这并不意味着裴文德的危机就得到了解除。 相反,更大的危机已然出现,并且比裴文德之前遇到的任何一次危机都还要危险一百倍。 “所以,我这是捅了鬼窝了吗?” 一连后退数步,直到退到了庭院的唯一出口处,裴文德才总算是看清楚这间庭院如今的情况。 除去先前被干掉的两张画皮、一只虎皮、以及一只伥鬼之外,就在裴文德短暂缠斗的瞬间,庭院的各处又冒出了十几只狰狞的恶鬼。 隐藏在树荫里的鼠型恶鬼、沐浴在月光下的剑客凶魂、刚刚从房间里出来的人形厉魄…… 裴文德目之所及之处,少说也有十余只形态不同、乃至于种族都不太一样的恶鬼成员出现在了庭院之中。 “那只凶虎还真是一点都不‘挑食’啊!” 只一眼望去,裴文德就意识到这些恶鬼们的出处。 凡是被那些老虎杀死的存在,都会被其捕获灵魂、成为其麾下的伥鬼。 由于之前先入为主的观念,裴文德一直以为只有被老虎杀死的人类才会成为伥鬼。 可是从目前的情况来看,那只吊睛白额巨虎似乎一点都不在意伥鬼的种族,凡是被其吃掉的生物,都有几率成为伥鬼。 之所以之前出现在官道上的伥鬼都是人类,可能仅仅只是因为“人类”的这个身份可以帮助它们在官道上骗人罢了。 “居然到现在都还不现身,我现在有点佩服那只凶虎的耐心了。” 缓缓调节着自己的呼吸节奏,刚刚那短暂而剧烈的交锋消耗了裴文德的大部分体力,他可没把握继续在这群恶鬼的攻击下,寻找那只隐藏在幕后的老虎。 裴文德的当务之急是摆脱这群恶鬼们的纠缠,通知寺庙内的其他人赶快逃跑。 至于居住在厢房里的丫鬟们? 在看到这么多恶鬼现身之后,裴文德对她们的生还已经不抱任何期望了。 “现身?老虎?” 于是,就在裴文德思考该怎么脱身之际,先前被逼的变回“原形”的青衣丫鬟重新变成了人类的形态。 “哈哈,看起来你好像误会了些什么东西?” 脸上露出了毫不掩饰的恶意笑容,比起人类更像是恶鬼的青衣丫鬟张狂的大笑着,眼神中的嗜血杀意简直比裴文德之前遇到的那只女性伥鬼还要更甚。 “你以为我们还是‘山君’的下属吗?” “不不不,我们此次来是来杀‘山君’的!” 此话一出,裴文德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他的脑海中第一时间浮现的便是那位慈眉善目的老方丈。 “那个老和尚……果然是伥虎?!” 惊讶、错愕、茫然、不解…… 裴文德只感觉自己脑子忽然打结了,此前的一系列线索和情报在这一刻彻底混杂在一起。 如果说,眼下这群恶鬼已经不再是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的伥鬼,反而和那只女性伥鬼一样,是对巨虎怀有怨恨与愤怒的存在。 那么真正的吊睛白额巨虎会是谁呢? 在官道上被自己猎杀的三只伥鬼和这群伥鬼是一伙的吗? 还有,驱使着伥鬼们在官道上捕猎“血食”的幕后邪祟又会是谁呢? 以及最重要的一个问题,这群伥鬼们为什么会混在李嫣然的丫鬟队伍里,它们与李嫣然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或者换种说法,李嫣然和吊睛白额巨虎又是种什么关系?总不会真的是父女?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这第一次下副本,就让我碰上这么复杂的剧情真的好吗!】 第24章 百年蛇妖 就在裴文德陷入真正的危机之时,目莲寺的大雄殿内,圆德和慧寂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阿弥陀佛!” 伴随着慧寂的一声佛号,他身后的菩提佛光自然褪去,整个大殿也重新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和祥和。 唯有躺在地上的圆德,才能证明这里刚刚发生了一场战斗。 与气质淡然、毫发无伤的慧寂相比,圆德现在的情况就惨多了。 身体尽是骨折和被殴打的淤青,左眼的眼眶也红肿的遮住了视线,就连和尚那标志性的光头上都隆起了一个个大包。 单从形象上来看,圆德现在身上的伤是与其说是致命,倒不如说是侮辱性更强一点。 “为什么不杀我?” 艰难的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圆德,没有谁比他更清楚这场战斗的难度了。 自从慧寂不再掩饰自己的身份,以近乎于陆地神仙的修为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这场战斗的胜负就已经被注定了。 元德现在唯一奇怪的是,明明表现的如此气势汹汹的慧寂,却在真正需要下杀手的时候表现的十分的“懦弱”。 “我佛慈悲,出家人须以慈悲为怀。” 嘴角微微扬起一抹淡笑,慧寂用一种不知道是调侃还是认真的语气低喃道。 “小僧我可是一个真正的出家之人,又怎么可能违反纪律杀人呢?” 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圆德只是死死的盯着慧寂的脸,一点都不相信对方现在的说辞。 毕竟他之前踏入大雄宝殿时爆发的戾气和暴躁,怎么看都不像是慈悲为怀的出家人,说他是杀人无数的惯犯圆德都信。 “一个差点证得‘阿罗汉’之位、又因破戒而修为散尽的家伙,居然还害怕违反戒律?” 证得“阿罗汉”是普通佛家修行者的至高荣耀,几乎等同于道家的阳神境界。 差点证得“阿罗汉”之位的慧寂等于是半只脚踏入彼岸,行走于人间的真佛化身,在任何地方都能够被称之为“活佛”的存在。 站在这个角度来看,曾经差点踏入彼岸又最终变成凡人的慧寂,怎么看都不可能是那种循规蹈矩的普通僧侣。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一般的普通僧侣也根本不可能勘破彼岸,更不用说在踏入彼岸的最后一时刻破戒而出。 “口头之戒好破,心中之戒难破。” “更何况,前人之道并非我之道路……” “不明白这一点,抵达彼岸也不过是踏入另一片苦海罢了。” 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纠缠,慧寂转头便看向了大雄宝殿正中央那尊释迦佛。 “倒是你,一片赤子之心却沦为妖物的帮凶,从此踏入歧途,未免有些太可惜了。” 就仿佛是在回应慧寂的话一样,原本平静的释迦佛忽然异常的抖动一下。 轰隆! 霎时间,释迦佛身骤然崩裂,无数道青色的光辉从佛身底座升腾而起,照亮了整个大殿。 “糟了!” 原本还胸有成竹的慧寂在看到这一幕之后,脸色突然一变,连忙扔出自己的佛珠想要镇压这股青光却已经为时已晚了。 汹! 当释迦佛身彻底崩坏之时,一条巨大的青蛇从佛身中钻出,直接撞破穹顶腾空而起。 “师父,您交代的任务我终究还是没能完成。” 愣愣的注视着青蛇腾飞的身影,圆德既像是解释,又像是嘲讽般的咛喃道。 “蠢和尚,目莲寺内从来都没有孕育什么灵宝,这里有的只是一条被镇压的百年蛇妖……” 这话一出,轮到此前信誓旦旦的慧寂懵逼了。 “这里没有灵宝?只有一条被镇压的蛇妖?” 仔细想想好像的确如此,汇聚方圆十余里地的山势走向形成“聚宝”之势,的确是孕育宝物的基础条件。 但从来没有人规定过,这样的条件只能用来孕育灵宝。 恰恰相反,如果有人愿意舍弃这种优渥的条件,又有高僧护法抵御那些汇聚而来的群邪妖物。 用这样的地势条件来镇压大妖,简直是再好不过的天然选择了。 “难道,小僧我又搞砸了什么?” ……………………………………………………………………………………………… 同一时间,偏僻的东厢房庭院内。 “那是……什么?” 正被鬼物们团团围住的裴文德,自然不会忽略那道出现在大雄宝殿上空的青光。 只是由于天色和角度的问题,裴文德并没有看清那道青光的真实面貌,他甚至没注意到那道青光是从大雄宝殿内钻出来的。 “它脱困了!” 反观那些由不同生物所化的鬼怪,它们在看到那道青光之后纷纷流露出了惊喜的神色。 就好像谋划已久的大事件终于成功,那种计划成功后的欣喜若狂,根本不需要任何的掩饰都能看得出来。 只是令裴文德觉得有些违和的是,并不是所有的鬼怪都对于青光的出现而感到欣喜。 或者换种说法,哪怕就是这些鬼怪中最欣喜若狂的存在,也难掩它们对青光那种发自内心的恐惧和颤栗。 【借刀杀人?驱狼吞虎?】 联想到这些鬼怪们对于吊睛白额巨虎的仇恨,裴文德觉得它们要是放出了什么更加恐怖的妖怪,自己一点都不会觉得奇怪。 “二十年前,它重创了‘山君’,这才有了我们这二十年来的短暂自由。” 像是在裴文德的解释,又好像只是单纯的在宣泄自己内心的狂喜…… 青衣丫鬟在这个时候适时的再次开口了,并且毫不掩饰自己的胜券在握。 “这二十年间,我们一直在担忧着‘山君’的卷土重来……” “为此,我们的内部也一直在分裂。” “有些懦弱的家伙选择像以前一样,成为‘山君’麾下的恶鬼,为了讨好它而继续诱骗和猎捕‘血食’。” “而有些家伙则选择成为墙头草,认为只要自己老老实实的听命于‘山君’,‘山君’就不会计较这二十年来的背叛。” “但是我们不同,我们仇恨‘山君’,仇恨那个把我们变成这副鬼样子的虎妖!” “所以我们选择了另外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那就彻底杀死‘山君’,杀死一切与‘山君’有关的一切人!” 第25章 青鳞大蛇 目莲寺,真正的东厢房附近。 “孽债来了!” 抬头仰望着大雄宝殿的上空,似乎对青蛇脱困早有预料的老方丈如此低叹一声。 “爹?” 同样注意到的那条在寺院上空腾飞、嘶吼的巨大青蛇,从未见过真正妖怪的李嫣然顿时吓得花容失色,然后不知所措的看向了身边的老方丈。 “女儿……” 在李嫣然的印象中,好像从来没在自己面前流露过笑容的老方丈第一次笑了。 只不过那么笑容中隐藏的意味,却让李嫣然产生了一种浓浓的不祥之感,她宁愿自己从没见过老方丈这样的笑容。 “爹!我们逃!” “不管你曾经做了什么,也不管你身上发生了什么,我们逃!” 从来都不是什么愚蠢之人的李嫣然略带哭腔的说道,她还想多听老方丈叫自己几声女儿。 “别忘了,娘她还一直在等你啊!” “你不能再对不起她了,还是说你真的想一辈子当个负心汉吗?!” 轻轻的摇了摇头,老方丈并没有正面回答李嫣然的问题。 “女儿,算是我这个当‘爹’的最后的私心!” “接下来有损你爹形象的事,你就不需要知道了……” “你只要记住,你爹一直到最后都不是‘负心汉’!” 于是,在李嫣然陷入昏迷的最后一刻,她耳边回响起的便是老方丈那洒脱、郑重、却又带着些许霸气的声音。 “你们这些隐藏在暗处妖魔鬼怪,不管你们过去有什么仇怨,老僧今天都在这里接下了!” …………………………………………………………………………………………………… 轰隆! 庞大的青蛇在云层间穿梭腾云,巨大的狂风亦在山野间呼啸吹拂…… 此时此刻,随着老方丈那宛如龙吟虎啸般的怒吼,整个天地仿佛为之一暗,漫天的乌云开始朝着目莲寺的方向汇聚。 “嘶……” 舌窍未开、横骨未化的青蛇首先响应了老方丈的怒吼,发出一声丝毫不逊色于他的嘶鸣。 紧接着,目莲寺内外开始出现了数量庞大的恶鬼,并且数量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变得越来越多。 它们或是面目狰狞、或是血盆獠牙、亦或是凶神恶煞…… 总之,在青蛇席卷方圆十余公里的煞气,把这个原本的“聚宝之地”变成妖气纵横的恶地之后,那些原本是为了灵宝现世而聚集起来的妖邪纷纷被迫现身。 ——龙蛇嘶鸣,妖乱人间! 目莲寺内的普通僧众有的甚至还在睡眠之中,就被这惊人的煞气与阴气惊醒,然后沦为了那些恶鬼们的食物。 至于造成这一切混乱的青蛇,它根本看都没看那些群魔乱舞的妖邪。 自始至终,青蛇的目标都只有老方丈一个人。 “嘶!” 正所谓“云从龙,风从虎”。 当青蛇那庞大的身躯由天空俯冲而下,砸毁院落的墙壁迫降到老方丈的面前时,阴雨与狂风随即在整个寺庙内蔓延。 轰隆隆…… 围墙被吹倒、大树被吹翻…… 仅仅一个眼球就有头颅大小的青蛇低声的嘶鸣着,蛇信子吐出的妖气威慑着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鬼物们。 只要青蛇和老方丈还没有“化解”恩怨,附近的那些妖邪鬼物就算有再大的怨恨,也绝对不敢迈进这间院子半步。 不然的话,这条修炼百年的巨蛇会让在座的鬼物们知道什么叫做“魂飞魄散”。 “阿弥陀佛!” 面对这条直起上半身俯瞰自己的巨蛇,老方丈仰头诵念了一声佛号。 “你我之间本无仇怨,无奈‘阻道之恨’大于任何仇怨。” “我毁你道途,你毁我一生,我们原本已经扯平了。” “但贫僧当初怨愤未平,又趁你疗伤之际镇压你二十余年……” “所以,今天只要你答应不伤害到旁边这丫头,任何报复我都接下了,任凭处置、绝不反抗。” 此言一出,原本做好了大战一场准备的青蛇不禁一愣,脸上随即流露出了一抹人性化的错愕与讶然。 “嘶?” 像是完全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的敌人竟然会变成如此“懦弱”,青蛇在思索片刻之后,猛然朝着对方吐出一口毒雾。 “咳咳……” 刹那间,氤氲的绿色毒雾开始在庭院中蔓延,老方丈更是被呛的剧烈咳嗽了起来。 但是就像老方丈自己承诺的那样,除了挥手驱散李嫣然附近的毒雾之外,他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举动,任由毒气随着呼吸进入自己体内。 “阿弥……咳咳……陀佛……” …………………………………………………………………………………………………… “咳咳,还好那些家伙没追上来。” 趁着青蛇现身而导致混乱,意识到不妙的裴文德果断撤出了庭院,逃离了那群以青衣丫鬟为首的伥鬼们。 当然了,为了摆脱那群难缠的恶鬼,裴文德也是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的。 这点,从他那破碎的衣物和身上的血痕就能看得出来。 那些伥鬼可不是什么善茬,要不是顾及到裴文德的血液中蕴含的纯阳之力,它们早就像撕碎其它猎物一样,把对方撕成碎片了。 说到这,还得多亏了青蛇的出现,它与山君之间的战斗吸引了在场绝大多数鬼怪们的注意力。 包括青衣丫鬟在内的伥鬼们,都十分清楚这一战对它们的意义。 青蛇如果胜了,那就不枉它们在李嫣然身边蛰伏那么久,费那么大精力一点点牵制、分散山君对青蛇的关注和封印。 反之如果山君胜了,那么面对这群背叛了自己的伥鬼们,以它过往的性格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将所有伥鬼吞噬。 可以说,青蛇与山君之间的战斗胜负,直接关系到它们接下来的命运。 在这种情况下,这些伥鬼们自然不会坐以待毙。 一旦青蛇露出了颓势,哪怕冒着冒犯青蛇的风险,它们也会不顾一切的向山君发起总攻的。 裴文德虽然不知道这一点,但通过伥鬼们的言行,他也能感受到自从那道青光现身之后,它们的注意力就已经不在自己的身上了。 【所以,我这算是捡回一条命了吗?】 【新一代‘拣命王’成就达成jpg!】 第26章 凶煞戾气 【新一代‘拣命王’成就达成jpg!】 利用自我吐槽舒缓了一下内心积攒的压力,裴文德这才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肌肉都在酸疼。 尽管刚刚的那场战斗的时间并不算长,但其中消耗的精力和体力却是前所未有的,远远超出了裴文德日常训练的极限。 当然了,作为体力训练消耗的代价,裴文德的战绩也是斐然的。 在今天之前,裴文德从没想过自己会做出这么夸张的事情,在一天不到的时间里就接连斩杀了八只鬼怪。 白天那四只伥鬼也就罢了,除了第一位马拯,其它三只伥鬼都是裴文德在做好了万全准备的情况下进行的“伏击”,根本没有任何的危险性可言。 但刚刚的两张人皮、一张虎皮、以及艺伎伥鬼却不一样,那是裴文德在完全被动的情况下进行反击的。 再加上青衣丫鬟的存在,裴文德可以说已经是超常发挥了。 随后逃离那群伥鬼们的围攻就更不用说了,裴文德到现在都还没彻底缓过神来。 “等等,这情况似乎有点不对?” 就在裴文德一边苦笑,一边打算先溜出目莲寺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寺庙内的情况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的氤氲雾气,正在寺庙内蔓延着。 伴随着这股氤氲雾气扩散的,还有一股一种冷然肃杀的气场…… 这种冷然与肃杀的感觉,与庭院内那种阴森的感觉貌似有些相似。 只是比起伥鬼们身上散发的那种阴森,正在寺庙内蔓延的这股气场更加肃杀。 受到这股气场的影响,裴文德能够清楚的感知到自己的心跳正在加速,一种嗜血的冲动亦随之涌上心头。 这是裴文德从未体会过的一种感受,就好像自己体内隐藏的某种黑暗面正在被激活,并且自己还产生了一种十分享受和熟悉的感觉。 这不正常! 而且很不正常! 裴文德可不记得自己有人格分裂或者精神分裂之类的症状,这种近乎于失控的状态他两辈子加起来都从来没有体验过。 “煞气?”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这么一个词汇,裴文德几乎本能的就把这个词,与寺庙内正在蔓延的这股肃杀之气联系在了一起。 如果说,活人身上携带的是阳气,鬼怪们身上携带的是阴气。 那么现在这股刺激着裴文德,让他产生某种嗜杀和嗜血之感的气就是当之无愧的煞气了。 煞气即凶秽之气、不祥之气。 理论上能够对生物产生负面影响的所有“炁”,都能够被归结为煞气。 此时此刻,裴文德唯一能够联想到的这股煞气的源头,便是那头至今都还没有现身的吊睛白额巨虎。 “那里就是‘源头’吗?” 强忍着内心的躁动,裴文德得把目光投向了李嫣然和老方丈所在的庭院,本来想直接退出寺庙的他一下子迟疑了。 如果事实如裴文德猜测的那样还好,老方丈作为伥鬼们口中的“山君”,肯定会竭力保护自己的女儿——李嫣然的。 但万一要是裴文德猜错了,老方丈并不是那头吊睛白额巨虎。 那么他一路上跑出来的时候,看到的那些被鬼怪们杀死的僧侣,将会是他们最终的下场。 “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犹豫片刻过后,裴文德终究还是没有达到那种舍己为人的境界,决定暂时先离开这个鬼怪聚集的危险之地再说。 心存善念、魄力十足,往往是裴文德给别人的第一印象。 然而只有裴文德自己心里清楚,自己的所作所为都是建立在“力所能及”的基础上的。 现如今,这间沦为“鬼窟”的寺庙已然超出了裴文德力所能及的范畴之外。 从青蛇现身、鬼怪汇聚的那一刻起,裴文德就已经再无余力去保护别人,勉强自保已经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特别是在裴文德已经意识到自己似乎出现了某种异常状态的情况下,他现在必须先想办法解决掉这些煞气对自身的影响才行。 不然的话,裴文德毫不怀疑自己会成为这些暴走的鬼怪中的一员。 汹! 不过,眼看就在裴文德下定决心即将离开之际。 原本遍布整个寺庙的煞气忽然一敛,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朝着庭院的方向收缩、汇集。 紧接着,一道肉眼可见的青色光辉骤然冲天而起,转瞬间便消失在了裴文德的视野之内。 还不等裴文德意识到自己刚刚看到了什么,一声怒吼便紧随其后的传到了他的耳边。 “尔敢!!!” 这个声音愤怒而雄浑,但那略微颤动的语调中却透露着凄惨和悲凉的意味。 …………………………………………………………………………………………………… 时间退回到十秒钟之前,也就是青蛇选择撤退的时候。 “尔敢!!!” 浑身已经被剧毒侵蚀、模样看上去极其凄惨的老方丈刚松口气,转身便看到一团幽绿色的阴影自李嫣然背后缓缓升起。 大惊之下,一只吊睛白额巨虎的虚像骤然出现在老方丈的身后,然后犹如饿虎扑食般猛的扑向了那团幽绿色的阴影。 “吼!” 下一秒钟,震耳欲聋的虎啸声传遍了方圆十余里地。 轰! 比最高当量的烈性炸弹制造的爆炸还要夸张,剧烈的轰鸣伴随着宛如地震般的声响直接震塌了李嫣然身后的厢房。 只可惜,敢于选择在这个时候出手的恶鬼,自然是对老方丈的手段有所了解的。 所以只见那团绿色的阴影如吹气球般迅速膨胀,顷刻间便化作了一尊足足有四、五米高的绿色恶鬼,一拳将那头巨虎的虚影彻底打碎。 “山君!你也有今天!” 青面獠牙、骨横体壮…… 一切能够用于形容强壮和凶残的词,都能够用在这尊突然出现的绿色恶鬼身上。 那张血盆大口里长着如野兽般尖锐的牙齿,身体的每一根筋肉都仿佛钢筋铸就的一般…… 如果不看它手中的李嫣然,以及脸上那么悲戚、愤慨的神色,恐怕谁都不会认为它才是真正的“受害者”。 “放开她,这与她无关,她是无辜的。” 面色沉静的凝视着恶鬼,老方丈的声音中似乎透露出了些许哀求。 “哈哈哈!当初你杀死我全村,将我炼作恶鬼的时候,有考虑过我和我的家人是无辜的吗?!” 声音凄惨而悲凉,绿色恶鬼的声音虽然没有此前的老方丈那么响亮,但语气中传达出的浓浓悲伤却远胜其不知多少。 “自从二十年前,我恢复了生前的全部记忆之后,就一直在努力寻找你的下落,想着终有一天要让你血债血偿!” “没想到终于让我等到了今天……” “杀人者人恒杀之,你今天就尝尝我曾经饱受过的痛苦!” 第27章 被夺走的人生 咔嚓……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断裂之声,现场的氛围顿时陷入了沉默与寂静。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这声骨骼断裂之声并非是从李嫣然身上传出来的,而是绿色恶鬼自己的胸前肋骨断裂的声音。 “你……” 双眼怒目圆瞪,只见绿色恶鬼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自己的胸膛。 或者更确切的说,是看着自己胸前这位看着一拳贯穿了自己胸膛,却仍旧神情淡定的青衣丫鬟。 “我不是说过了吗?” “你们怎么报仇无所谓,就算是把山君千刀万剐我也是支持的。” “但有一点我记得我提醒过你们,那就是千万不能伤害到李嫣然。” 缓缓的抬起头来,嘴角咧起、露出一抹狰狞笑容的青衣丫鬟如此说道。 “不听话的‘工具’可不是合格的‘工具’,是要被销毁的!” 话音未落,身材魁梧的绿色恶鬼忽然发出一声悲鸣,紧接着它的身体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塌陷、干瘪。 转眼之间,巨大的绿色恶鬼便已经变成了一张薄薄的绿色人皮。 如此惊人的逆转顿时惊呆了隐藏在暗处的所有恶鬼们,它们完全没想到居然有鬼会在这个时候选择对自己的“同类”出手。 就算恶鬼们之间要互相残杀,不也应该等到干掉山君之后吗? 还有,明明同为被山君杀死的伥鬼,青衣丫鬟为什么会对山君的“女儿”如此在意? “你背叛了我们。” 平静的声音突然从某颗大树下传来,一只手持长剑、身披长袍的凶魂面无表情的说道。 生前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的顶尖刺客,死后亦是这群伥鬼中最具攻击性的狠厉凶魂。 剑客可以说是除青衣丫鬟之外,这群伥鬼中最先找回自己生前感情的存在,所以它对山君的憎恨也仅次于青衣丫鬟。 “而且,你还在偷偷的进食‘血食’。” 此话一出,不单在场的鬼怪们震惊了,就连老方丈也不自觉的收缩了一下瞳孔。 “血食”并不是指什么带血的食物,而是妖物们对人类的蔑称。 通常而言,只有妖怪们才会进食“血食”,而由人类死后所化的鬼怪就算再怎么失去理智,也很少也会以同类为食的。 “那些没有选择跟我们一起复仇的伥鬼们中间,就有一部分是你派出去寻找‘血食’的!” 明明是疑问的句式,剑客凶魂在这里却采用了肯定的语气。 就像妖怪们可以通过进食“血食”来获取人类身上的阳气,详细了解人体结构,鬼怪们也可以利用这样的方式来完成某种特殊的蜕变。 只不过这个过程往往十分的痛苦,痛苦到就算是秉持着怨恨而生的鬼怪,也很少会选择这样的方式晋级蜕变。 毕竟阴气和阳气之间的冲突,可比普通的水火冲突要痛苦太多了,稍有不慎就会导致自己行神俱灭。 “我们都已经不是人了,为什么还要遵守人的道德法理?” 不屑的嗤笑一声,青衣丫鬟完全不在意四周那些蠢蠢欲动的恶鬼们,继续低声的说道。 “你们要报仇,我不阻止,甚至可以助你们一臂之力!” “但是李嫣然,你们绝对不能碰!” 就仿佛是在印证自己所说的话一样,青衣丫鬟话音刚落,它的身体就以一种诡异的姿态扭动了起来。 在这种诡异的扭曲之下,无数被其束缚的冤魂厉鬼努力想要冲破青衣丫鬟皮囊的束缚,却只留下了一张张狰狞的鬼脸。 远远望去,就好像青衣丫鬟是由无数厉鬼构成的集合体一般。 一张张狰狞恐怖的鬼脸争先恐后的浮现出来,短暂的在它的皮肤表面留下了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李立富……” 就在在场所有鬼怪都纳闷青衣丫鬟为什么会对李嫣然如此区别待遇的时候,在旁边目睹了这一切的老方丈一口道破了对方的真名。 “别叫我的名字!你这只该死的虎妖!” 骤然瞪大双眼,青衣丫鬟、或者说李立富恶狠狠的盯着老方丈,眼神中的怒火简直要喷薄而出了。 “你披着我的人皮,顶替了我的人生,还奴役我的灵魂……” “现在居然还假惺惺的在我女儿面前装慈父,哪怕把你千刀万剐了也不解我的心头之恨!” 说到这里,青衣丫鬟突然语气一顿,然后用一种近乎病态的笑容笑道。 “哈哈,你或许不知道?” “我现在披着的这张人皮,可是你曾经最宠溺的那个小妾的哟!” “这二十年来,我无时无刻不想着该如何报复你,单纯杀了你那是便宜你了。” “所以我模仿你的做法,把你出家前最宠溺的那个小妾的皮肤给硬生生剥了下来,然后一点点的炮制成了现在这张‘千面画皮’。” 语气中充满了病态的笑意,李立富言辞中透露出的是阴森和冷然,足以令任何一个旁听者为之胆寒。 “要不是你留下的佛珠保护着那个卢家的丫头,我真想把她的皮肤也剥下来。” “她应该才是你最爱的女人?” “就算失去了记忆,就算把自己当成了人类,你也在尽心尽力的保护那丫头!” 随着李立富一点点讲述着自己与老方丈的过往,他语气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也在一点点的渗透了出来。 “可是,那丫头明明是我的妻子才对!” “是你顶替了我的人生,是你抢夺了我的一切,现在你就连我唯一的女儿也想抢走吗?!” 尽皆过火、尽皆癫狂…… 李立富此刻展现出的癫狂与愤怒依然超越了某种极限。 肉眼可见的阴气与怨气从它体内散发出来,配合上那些被其当做“血食”吞噬的恶灵们,一个笼罩了大半个寺庙的幻境正在形成。 那是李立富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和怨恨,亦是其不惜一切代价要向老方丈复仇的起因。 那些被夺走的家人、那些被替换的人生…… 李立富不希望自己到死都不为人知,更不想顶替了自己人生的老方丈就这么安详的走向生命的尽头。 “来呀!都来看看这个疯子在失忆后都做了一些什么可笑的事情!” “一只食人无数、毫无人性的虎妖,居然会成为一个一心向善、吃斋念佛的和尚?” “这是何等可笑、何等荒唐的事情!” 第28章 妖魔聚众 李家是潭州境内尽皆知的富豪之家,而李立富则是李家一脉单传的嫡子。 可想而知,李立富在李家、在潭州是个什么样的地位,说他是纨绔子弟、潭州三害已经算是抬举他了。 年幼时气跑教书先生,年少时喜好龙阳,正式成年后又因与卢家的结亲而和家里翻脸大闹一场…… 可以说,李立富的前半生几乎就是荒唐、二世祖的代名词。 直到婚后的某一天,李立富突然在外出游玩时跌落马下,摔到了头部,失去了曾经的过往所有记忆。 原本那个荒唐的纨绔子弟,从这一天起开始有了变化。 对待自己那个曾经十分排斥的妻子,李立富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似的,十分宠爱对方。 面对家里的父母和长辈,李立富也不再是那副娇纵蛮横的模样了,愿意安安心心的念书考取功名。 外人都说这是老天长眼,是李家父母常年烧香拜佛起到的作用,这才让李立富有了重新做人的资格。 唯一遗憾的是,似乎是因为那是“坠马事件”的后遗症,除了刚刚出生的大女儿之外,李立富再也没能让自己的妻子怀上第二个孩子。 为此,李立富甚至在一家老小的威逼利诱之下又娶了一房小妾,却仍旧没能如愿的生个儿子继承香火。 好在李家三代单传也习惯了,并没有在这方面对李立富有太多苛刻的要求。 大不了日后招一个男的入赘李家,这在如今的这个时代也并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事情。 然而,这样的日子仅仅只持续了不到四年。 四年后的某一天,原本已经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李立富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说自己要出家去当和尚。 此刻,李家的父母长辈老的老、走的走,根本没办法劝阻这一家之主改变心意。 貌似知道些什么的李家主母却只是终日以泪洗面,一度气得家老们破口大骂、说娶了个白眼狼回家。 …………………………………………………………………………………………………… 目莲寺的大雄宝殿之内。 “这就是导致如今这一切的‘因’吗?” 只见慧寂一边驱逐那些意图闯入目莲寺的妖邪们,一边回头望了一眼老方丈所处的庭院, 纷繁的幻象不断在他面前出现,而这些幻象的内容赫然就是老方丈在出家前的种种经历与记忆。 好在这些幻象虽然繁杂,却没能真正影响慧寂的心智和行动。 汹! 在那近乎于妖邪克星的菩提佛光之下,就算慧寂偶尔分神,也没有任何妖邪能够从正门突破他的防守。 事实上,现在的目莲寺没有被方圆十余里地的妖邪们给彻底拆掉,完全得归功于慧寂以一己之力堵住了大门。 毕竟门外的妖邪们可不知道大雄宝殿内孕育的不是灵宝,而是一条修行百年的青蛇。 遵循阴气和煞气而生的妖物们只是在履行自己的本能,疯狂的朝着阴气与煞气汇聚之地涌来。 特别是在青蛇裹挟着大部分煞气离开之后,它们本能的认为那是灵宝出世的征兆,因而变得更加的疯狂了。 “阿弥陀佛!” 同样看到了那些若隐若现的幻象,重伤盘腿的圆德只是低声诵念了一声佛号。 因为他知道如果事情如自己推测的那样,那么如今这片幻象呈现的仅仅只是一个表象,真正的真相远比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师父,你永远都是我的师父。” 就像是在坚定自己内心的某种信念一样,当圆德默念出这句话之后,他就已经做好了迎接真相的准备。 哪怕那个真相会彻底打破老方丈在自己心目中的形象,圆德也绝对会支持老方丈到最后一刻。 无论如何,当初把从饥民中把自己拯救出来的是如今的方丈,对自己有救命与授道之恩的也是如今的老方丈。 佛家历来讲究因果轮回、报应不爽。 但是世间如此之多的因果,又有谁能够彻底理清其头绪,真正做到了断那三千烦恼丝呢? 圆德只知道老方丈对自己有恩,而自己是绝对不会忘恩负义。 教人行善、度化世人是大乘佛教的宗旨。 而圆德修的是小乘佛教,讲求的是以肉身横渡苦海、寻求自我的超脱。 一个是先渡人后渡己,以功德成圣,最终抵达彼岸、完成对众生的点化。 一个是先度己后渡人,视人间为苦海、视己身为舟船,寻找自我的救赎。 “阿弥陀佛!” 圆德不在乎世人苍生是怎么看待老方丈的,也不在乎老方丈此前结下的种种孽报,他只需要知道老方丈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人生在世,不可能事事顺心,区区一届苦行僧的圆德自然亦是如此。 “生具慧根,奈何命途多舛。” 像是感受到了圆德的决心一样,背对着他的慧寂低声叹息道。 恰逢这时,目莲寺的寺庙门口又传来一阵如狼似虎的嘶吼声,紧接着无形的阴风开始猛烈吹打起了大门。 “秃驴,不要多管闲事!” “放我们进去,你个臭和尚!” “等我进去一定要先杀了这贼秃,以泄心头之恨!” …… 低沉的嘶吼伴随着愤怒的咆哮,门外的妖物们此起彼伏的声音不断的传出。 那些都是方圆十余里地的妖邪鬼怪们,它们在平时不一定有如今这么狂暴、嗜血,隐藏在黑暗中才是它们真正的日常。 但是在刚刚那阵煞气的刺激下,它们却纷纷流露出了自己嗜血残暴的本性。 “驯服本心、镇压心魔,方为大道之途。” “门外的邪魔歪道,趁小僧还没有大开杀戒,尔等还是速速离去的为好!”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霸道的话,慧寂双手迅速持印掐诀,脑后的菩提佛光也随之绽放出了耀眼的七色琉光,重现显化珠光宝象。 “唵,钵啰末邻陀宁,娑婆诃!” 在那些七色琉光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尊大佛盘踞于千叶宝莲之上,并且形象随着法印的成型越发清晰。 左手持宝珠,右手执锡杖,以宝冠璎珞庄严之相诵念梵音真言,辟易群魔。 “千普千普千千普阿迦舍千普法揭洛千普……” ——地藏十轮经·具足水火吉祥光明大记明咒! 第29章 前因后果 “……” 悄悄绕到大雄宝殿附近,裴文德一眼便看到了借诵念地藏十轮经、借地藏王菩萨之形辟易群魔的慧寂。 比起自己之前遇到的那些妖怪鬼物们,此刻的慧寂才算是真正符合裴文德心目中的修行者形象。 手持法诀、诵念真言、神佛降世…… 这典型一副得道高僧般的形象,甚至一度令裴文德忘记了慧寂此前种种不靠谱的言行和举止。 并且随着菩提佛光的逐渐蔓延,裴文德感觉自己内心的那种躁动和杀意也在平息,重新恢复到了被煞气影响之前的状态。 “今天真是活见鬼了,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为什么感觉外面比寺庙内还要危险一点?” 并不知道青蛇的存在,裴文德望着寺庙外那些鬼哭狼嚎的邪魔歪道,不由得低声咒骂了一句。 “还有那些伥鬼们,现在到底在搞什么幺蛾子啊?” 随着眼中的幻象再次出现,裴文德还没反应过来,就再次被拉入了李立富营造出的幻境中去了。 这一次,同样是在诉说着李立富的前半生。 只不过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的幻境换了一个视角,一个只有真正的李立富才拥有的视角。 …………………………………………………………………………………………………… 这次的幻境中,李立富的前十六年仍然和之前并没有什么区别。 作为一个标准的二世祖、纨绔子弟,李立富虽然因为自己的性向问题,极力反对与卢家小娘子的婚姻。 但在离家出走花光了所有的钱财之后,他还是悻悻的回家,被迫接受了父母给自己安排的这桩亲事。 然而在结婚之后,李立富却仍旧没有忘记自己同性相好,时不时的就会跑出去厮混。 对此,已经成为了李家媳妇的卢家小女儿虽然无奈,却也只能默默的接受了这个事实,并且替自己的丈夫保密。 毕竟李家二老可是虔诚的佛家信徒,肯定是没办法接受自家儿子种种荒唐的行径。 这样的情况一直维持到“坠马事件”,也就是李立富又一次偷偷跑出去私会的时候,影响他今后一生的事情发生了。 表面上来看,李立富只是在私会过程中不幸坠马,进而导致失去了过往的全部记忆。 但事实是,李立富的坠马是因为他在私会的过程中,看到了一只凶虎和一条巨蛇战斗的画面。 恐怖的吊睛巨虎,狰狞的青鳞大蛇…… 这两只妖怪之间的战斗惊扰了李立富的马匹,让反应不急的李立富当即坠马、陷入了奄奄一息的濒死状态。 随后的事情可想而知,凶虎与巨蛇几乎可以说是打了个两败俱伤,谁也没得到好处。 这场大战之后,青鳞大蛇选择重新回归山林,打算用漫长的时间来治愈这次战斗所造成的创伤。 而脑袋受到撞击的凶虎则在本能的驱使下,一口咬死了身为唯一目击者的李立富,然后顺理成章的继承他的身份回到了李家。 如果按照正常的剧情发展,这无外乎凶虎重新换个身份在人类社会活动,就和以往的每一次伪装没有任何的区别。 只可惜令凶虎万万没想到的是,它居然因为大脑的伤势而逐渐忘记了自己是一只老虎的事实。 当凶虎彻底以“李立富”的身份苏醒之后,它彻底忘记了自己曾经的“山君”之名,完全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类,一个潭州地区赫赫有名的纨绔子弟。 失去了山君的制约之后,那些原本被其束缚的伥鬼们开始频繁现身作恶,令本来就人烟罕见的潭州更是成为了鬼怪们的乐园。 直到四年后,一位从长安来这隐居的高僧镇压了这里作乱的鬼怪们,这才勉强让混乱的潭州得享十六年的和平。 当然了,作为山君的最后一只伥鬼,李立富并不知道这其中的具体详情。 在被山君杀死的前四个年头里,他只是怨愤的跟在凶虎的身边,一点点的看着对方夺走了自己的一切。 家庭、朋友、人生…… 那些明明属于自己的东西,却在一点点的成为山君的“人生”。 或许是因为山君失去了记忆的缘故,李立富几乎完整的继承了自己生前的所有记忆与人格,成为了与其它伥鬼截然不同的独立存在。 所以他对山君的怨恨也不限于死后被剥皮、奴役的经历,更多还有那种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切被人取而代之的愤怒。 于是在某一天,这种怨恨与愤怒积压到极致,终于让它突破了伥鬼的束缚,开始真正的反噬起了山君。 从那一天开始,李家的宅院内频繁的闹鬼,却没人知道这是为什么。 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小妾从莫名惨死、主母被吓呆,伪装成李立富的山君也像是记起了些许的记忆片段,选择主动离开李家。 当然了,这一切在不知情的人眼里,那就是“李立富”这个纨绔子弟终究没有安分几年,在父母死后就故态萌发,又做出了放弃家业、出家为僧的荒唐事。 在离开家之后的数年中,山君一直都没有放弃努力挖掘自己过往的记忆,努力的想要回想起自己曾经究竟忘记了些什么。 奈何身份的错位认知,让山君的努力根本就没有起到任何的效果。 越是回想自己身为“李立富”的记忆,那些原本属于山君的记忆就越发的遥远…… 山君唯一可以肯定的是,自己失去的那段记忆并没有向外人描述的那么简单,自己身上还隐藏着某些连父母都不知道的秘密。 而也正是这个秘密,导致自己被某些恶鬼盯上,成为了行走的灾祸、命中注定的天煞孤星。 这种猜测在山君碰上愤怒的青蛇,并与对方大战之后变得更加的确切了——自己的前半生一定做出了什么罪孽深重的事情,才会如此遭人记恨。 可是山君并没有因此而抱怨什么,反而在目莲寺修行的过程中逐渐接受了这一切。 恶鬼也好,青蛇也罢…… 无论自己做出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情,如今反馈到自己身上的业报都是自己必须承受的负罪。 抱着这种近乎于赎罪的心理,不想再祸及他人的山君面对找上门来的女儿,只能摆出出家人的“绝情”姿态。 第30章 吊睛白额巨虎 “原来……那一切都不是梦。” 一滴眼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如梦初醒般的山君环顾了一下四周,终于完全记起了自己的前尘往事。 山君的身份也好,李立富的过往也罢…… 甚至于自己曾经为装过的那些人类,这些身份所带来的所有记忆和感情都在冲击着山君内心的屏障。 如果没有这段经历,山君只是一头野性十足、称霸山林的山中君王! 但是在有了这种近乎于“投胎做人”的经历之后,山君已经不再是曾经的山君了,它……或者说他已经拥有了人性。 来自于人性的同理心和情感共鸣,时刻的折磨着现在的山君。 这是他失忆前作为纯粹妖物、以及失忆后作为半个人类,都从未体会过的感受。 “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嘴里吟唱着自己从裴文德那里听到的诗句,山君终于不再排斥那如梦如幻的记忆片段,打从心底里接受了自己曾经是只食人无数的虎妖的事实。 “可是贫僧的前尘往事,又何止‘酒肉穿肠’那么简单……” 伴随着山君那逐渐挺拔的腰杆,一股冷然肃杀之气瞬间席卷了全场。 哪怕就是此前叫嚣的最凶的恶鬼,在这股远超青蛇的煞气威慑之下,也变得瑟瑟发抖、再也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 “终于肯接受现实了吗!” 没有谁比现在的李立富更理解山君的感受了,而这也是它不惜一切也要打破山君“幻想”的原因。 单纯的杀死山君,根本无法解李立富的心头之恨。 打破山君不愿意承认现实的幻想,逼迫对方接受自己曾经是食人无数的虎妖的事实,这种极致的攻心才是李立富最大的报复。 “你只是一只妖怪,而我才是真正的人!” 声音并不低沉,但是李立富那种声嘶力竭的狰狞表情却显得格外的阴沉。 “你夺走了我的一切,那么我今天也要毁掉你的所有!” “你的身份是假的,你的人生是假的,就连你的家人和女儿也是我的!” “你只是一头作恶多端的凶虎,一个就算装成人类也只能在这里苟延残喘的妖怪!” “还是说,你真的认为只要放下屠刀就能立地成佛了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李立富的语气稍微停顿一下,然后才恶狠狠的继续说道。 “不,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你想成佛,也得先问问我们答不答应!” “劝人向善可以止恶,但止恶的罪孽却并不是一笔勾销的!” “山君!在场的这些鬼怪们就是你的孽报!” 此言一出,就算是最看不惯李立富的剑客凶魂也抽出了自己的刀刃,那股冲销的剑气哪怕是在山君的煞气之下仍然显得如此的醒目。 “也许的确如你所言,我作为人的一切都是假的。” 眼神中再也没有之前的慈眉善目,取而代之的是无比凶悍的狠厉…… 此刻的老方丈才是真正的山君,是那只虎啸山林、纵横潭州的积年巨妖。 “但可能是时间长了,你们似乎忘了‘山君’这个名称是怎么来的了?” 从那只能会被人类小孩捕捉、欺凌的幼虎,成长为奴役伥鬼、威名远播的山中君主…… “山君”这个名讳之下的每一分威名,都是由无数只野兽和人类的骸骨铺垫而成的。 “佛亦有怒目之时,更何况我这只曾经的妖孽。” 就仿佛是在回应自己所说的话语一样,原本骨瘦嶙峋的山君开始以一种肉眼可见的膨胀,身体表面的皮肤也被硬生生的撑破。 “吼!” 转瞬间的功夫,山君披着的那张人皮便已经四分五裂,化作一尊体长五米、重达七八百公斤的吊睛白额巨虎。 凶戾的吊角怒目圆睁,配合上眉宇之间那个大大的“王”字,一股摄人心魄的气场伴着煞气的蔓延汹涌激荡。 如此巨大的体型、如此恐怖的气场…… 哪怕是对虎豹之流最为熟悉的猎人,在见到山君的第一时间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撤退。 弱小的食肉动物在他面前根本毫无反抗之力,就算是体型相当的巨熊,也只能给山君的狩猎生活带来些许的调味。 “吼!” 反常即为“妖”,未知即是“怪”。 体型已经超越了普通老虎成长极限的山君,的确是当之无愧的妖怪。 “还愣着干什么,一起上去报仇呀!” 见状,最为痛恨山君的李立富高声怒吼一句,整个身体顿时化作了千变万化的恶灵形态扑了上去。 正所谓“杀人诛心”,诛心之后当然是杀人了。 逼迫山君面度自己不愿意接受的现实只是第一步,并不是什么正人君子的李立富当下要做的就是彻底杀死对方。 反观山君,尽管已经接受了自己身为妖怪的事实,但常年以人类形态活动的他,却并不一定力压在场所有的鬼怪们。 好在山君终究是山君,过往的威名以及其身为“伥鬼之主”的事实,仍旧威慑着那些鬼怪们。 这也就导致了一个极其滑稽的场面诞生。 数以百计的鬼怪们从四面八方涌入目莲寺,盘踞在庭院附近的恶鬼们更是每一只都拥有着超越一般鬼怪的实力。 可是在面对余威犹存的山君时,它们却连自己十分之一的实力都发挥不出来。 “吼!” 山君的每一次虎扑,都会直接咬死一只恶鬼。 就连煞气最重的剑客凶魂也不敢直面他的任何一次攻击,甚至开始不知不觉向战场最外围转移。 唯有对山君仇恨最深的李立富,仗着自己有一身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人皮,近乎悍不畏死的撕咬着那头吊睛白额巨虎。 “吼!” 于是,场面一时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焦灼状态。 恶鬼们想要杀死山君却不敢轻易上前,山君年固然老体衰却占据着绝对的上风。 至于导致这一切的导火索——那位同时被在场两位最强者视为“女儿”的李嫣然? 她如今却仍然在暴风中央安然的沉睡着,就好像外界发生的一切与她毫无关系一样。 第31章 旁门左道 几乎就在山君现出原形、化作吊睛白额巨虎的同时。 被迫旁观了山君和李立富一生的裴文德也骤然惊醒,一种不同于此前任何一种冲动的嗜杀之意瞬间涌上心头。 “那是……煞气!” 本能的回头望向了自己身后的方向,只见一尊浑身上下散发出凶煞之气的凶魂赫然出现在了裴文德的身后。 “是你?” 裴文德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凶魂的身份。 因为对方那一身剑客的打扮,就算在怪异的鬼怪群体之中亦是如此的醒目。 最关键的是,裴文德在此前就曾经见过这位剑客凶魂。 在裴文德一连击杀数只伥鬼,逼迫青衣丫鬟现身之后,这位剑客凶魂就是紧随其后现身的那些伥鬼们的一员。 由于其一副剑客打扮的模样,裴文德对它的现身有着极为深刻的印象。 但现在的问题是,这位剑客凶魂不应该是在对付那只吊睛白额巨虎的吗? 它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且似乎还没有被其它鬼怪、或是慧寂察觉到? “至邪刚煞缠身,却又有一股烈性纯阳之气护住心神……” 缓缓地抬起头来,剑客凶魂举重若轻的抬起自己手中的长剑,用一种不知道是不是夸赞的语气徐声道。 “我不知道是谁把你培养起来了,但像你这种人可是我辈最好的‘炉鼎’。” 说到这里的时候,剑客凶魂语气稍微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接着说道。 “当然了,我并不指望你能听懂我在说什么。” “我只是不喜欢死在我剑下的敌人,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轻轻的摇了摇头,裴文德出乎意料的回答道。 “不,我知道你在说些什么。” “老和尚虽然一直瞒着我,但我知道我的身世,也知道我的身体可能有些问题……” 恍惚间,裴文德似乎想起了灵佑禅师最近频繁闭关的行为、以及偶尔会传出的咳血之声。 “老和尚为了救我,恐怕已经耗尽了自己的心血。” “要不然的话,就凭你们这些妖邪鬼怪,也敢在沩山地区放肆?” 裴文德用的不是疑问句,而是信誓旦旦的肯定。 “过去十六年里,你们不敢在这片地区冒头作祟。” “接下来的年头里,你们仍然没有资格在这片地区清风作浪!” 表情凝重庄严、神色不怒自威…… 裴文德此刻的表现,让剑客凶魂仿佛看到了十六年前那位镇压自己的佛门大德的影子。 “原来,你就是那个襁褓中的婴儿?” 瞳孔不自觉的紧缩了一下,剑客凶魂一下子想起了那位被佛门大德抱在怀里、浑身散发着戾气的婴儿。 “原来如此,那位高僧留下的封印是因为你才衰弱的!” 与裴文德一样,剑客凶魂这里用的也不是什么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哈哈!那简直太再好不过了!” “我正发愁没办法和他再次交手……” “如果得到了你的身体的话,我应该能够以生前最巅峰的姿态再次向他挑战了!” 话音未落,剑客凶魂的“身体”瞬间化作流光冲向了裴文德。 ——聚煞成剑·剑魂! ……………………………………………………………………………………………… 剑客凶魂生前是一位无名刺客,一个剑技几近巅峰的剑术大师。 凭借着自身的出神入化的剑法、以及不惧生死的性格,剑客在刺客组织内部又被称为“剑魔”。 然而,就和“剑魔”的这个称号一样。 剑客并不满足于自己现在的技术水平,而是疯狂的刺杀各大流派的技术高手,只为了让自己的剑术更进一步。 在这过程中,剑客偶然从一位被自己杀死的目标那里获得了半部《炼煞真章》。 这是一本详细的解释了何为“炁”、何为“煞”,以及如何聚气为煞、煞气伤人于无形的特殊技巧。 只可惜,也不知道是那位目标遗失了另外半部《炼煞真章》,还是这本《炼煞真章》就只有这半部介绍原理的部分。 总而言之,剑客尽管凭借着半部《炼煞真章》踏入了“修行者”的门槛,但终其一生却只是一位半步修行者。 真正懂行的修行者,通常把这些半步修行者称为散修、邪修、旁门、或是未入流之人。 但是,这并不意味着这些半步修行者的实力就很弱。 恰恰相反,由于没有成体系的典籍入门,这些半步修行者往往会在某一方面走向极端,获得正统修行者难以想象的法术神通。 剑客毫无疑问就是这种类型的散修,而且他还完美的将这半部《炼煞真章》与自己臻至化境的剑术相结合,形成了一套“聚煞成剑”的无形剑法。 然后,这位自信心极度膨胀的剑客为了更进一步,便开始以修行者、妖怪作为刺杀目标,希望从他们手中获取真正的长生之法。 奈何剑客心比天高,却命比纸薄,第一次出手便撞上了真正玩煞气的行家——山君。 作为山中煞气的实体化宿主,奴役着无数伥鬼凶灵的巨虎…… 山君根本就无视了那些能够对绝大多数生灵造成毁灭性伤害的煞剑,一口便将剑客吞入腹中。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剑客都被山君重塑成了一只凶戾的伥鬼,唯一不变的只有它心中对剑的执着。 为剑而生,未剑而亡;初心不改,炼煞为魂。 以邪术之法成就煞气之魂,如此诞生的剑客凶魂固然没有道家元神、佛家法相那般的神妙,却也在某种程度上达成了生前的愿景。 在拥有类似于剑仙一样强大攻击性的同时,也有了长生久视的可能。 现如今,剑客凶魂唯一缺的便是能够承载这一身煞气的躯壳。 如果按照剑客凶魂的原计划,山君无疑是最适合承载自己这一身煞气的最佳人选,顺带还可以配合其它鬼怪们一报自己心中的怨恨。 但是裴文德与煞气的意外共鸣,吸引了剑客凶魂的注意力。 比起山君的那副野兽躯壳,果然还是像裴文德这样天生具备煞气的人类更适合发挥的剑术。 第32章 地龙翻身 “邪灵?” 就在剑客凶魂附身裴文德的刹那,一股冲天的戾气直冲云霄,一瞬间就吸引了不远处的圆德的注意。 作为一个合格的修行者,圆德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裴文德身上发生了什么。 鬼怪也是分类型的,而通常像剑客凶魂这种附身活人的鬼怪,又被统称为“邪灵”,是鬼怪中最凶险、最狡猾的一种。 除非是真正修行有成的得道之人,不然很少有人能够在不伤及宿主的情况下将邪灵驱离。 “居然还有走这种路线的伥鬼?” 一直在前门负责抵御鬼怪们的慧寂紧随其后,也一眼就看到了一直躲藏在暗处的裴文德,并且他可比圆德更了解这种邪灵的可怕。 “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密如秘藏!” 没有丝毫的犹豫,慧寂立即口诵地藏王菩萨心咒,手中的结印也迅速结成地藏王菩萨法印。 “尔等妖邪,速速退散!” 霎时间,慧寂脑后的菩提佛光绽放出亿万道毫光,如初升的旭日般照亮了整个目莲寺。 然而早有准备的剑客凶魂,又怎么可能忽略掉半只脚踏入罗汉之境的慧寂呢? “区区破戒僧而已!” “剑来!” 双目骤然射出凶戾的煞气,只听被附身的裴文德一声高声呼喝,那漫天的煞气猛然聚煞成剑、聚气成罡,恶狠狠砸向了不远处的慧寂。 ——旁门七法·剑指群仙! 将毕生所学以旁门之法融会贯通,由此诞生的七大杀招便是无名剑客仗之横行天下、挑战各家显学宗门的绝学。 想当初,如果不是碰上了自己的天然克星——山君,无名剑客还真有可能凭借着自创的七招屠仙戮魔,正式踏入修行之道。 “众生度尽,方证菩提,地狱不空,誓不成佛!” 见招拆招的慧寂没有流露出丝毫慌乱的表情,就好像根本没看到那从天而降的巨大剑罡一样。 紧接着,他身后那尊地藏王菩萨法相短暂的停滞了一下。 然后便在漫天佛光的普照的加持之下,一掌拍向了满脸不可思议的无名剑客。 ——地藏王心咒·恶轮重罪! …………………………………………………………………………………………………… 与此同时,正在庭院内与山君战斗的恶鬼们也受到这漫天佛光的波及,纷纷发出了惨烈的悲鸣声。 “那是什么?!” “我的身体……正在消失?” “啊啊啊!好痛!为什么我的皮肤会这么痛!” “我的舌头……呜呜!” “不、不可能……你早就应该已经死了才对!” …… 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响彻了整个目莲寺,就连战场最中央的山君也不禁愣在了当场。 “居然是地藏王法相?” 最先回过神来的李立富率先发出了绝望的哀嚎。 他万万没想到,这间寺庙内居然还隐藏着一位修行了地藏王法相的僧众。 地藏王菩萨乃佛门四大菩萨之一,因镇守地狱而有着不可思议的功德与神通,几乎是一切鬼怪恶灵的克星。 特别是像李立富这种罪孽深重的恶鬼,在地藏王菩萨法相面前可以说是无所遁形。 拔舌剪指、刀山火海、蒸煮油炸等等,在座的鬼怪们只感觉自己仿佛在十八层地狱走了一遭。 罪孽深重的当场魂飞魄散,罪责稍微轻一点也难逃皮肉之苦。 “吼!” 呆呆的仰望天空,同样正在承受地狱之苦的山君却只是悲吼一声,没有做出任何反抗的动作。 前程罪孽、因果循环,他早就已经做好了下地狱的准备了。 …………………………………………………………………………………………………… 片刻过后,佛光散尽。 “咳咳……” 宛如凡人一般的慧寂的静静的站在目莲寺的大门口,只有那不断咳嗽的声音说明刚刚这是发大招对他造成了怎样的负荷。 本就是破戒而出、境界大跌的叛逆之徒。 又强行召唤出地藏王菩萨这种级别的法相,慧寂现在能安稳的站在这里已经是他根基深厚的证明了。 如果不是救人心切,以慧寂的能力,哪怕整间目莲寺都被鬼怪们侵占,他也能够毫发无伤的全身而退。 “以地藏菩萨之威强行驱散邪灵……” 目瞪口呆的看着慧寂的所作所为,一旁默默疗伤的圆德忍不住开口吐槽了起来。 “你不怕那小子也是个恶人?到时候救人不成反倒让他在地狱走了一遭。” 以罪孽因果为引线,让中招者提前体验死后下地狱…… 这种级别的神通居然敢对普通的凡人使用,圆德似乎有些明白慧寂为什么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了。 “在明知道目莲寺有妖怪的情况下,还敢前来这里探寻真相的人,我可不认为他曾经做过什么可能下地狱的罪孽。” 语气稍微停顿一下,逐渐舒缓了咳嗽声的慧寂继续朗声说道。 “更何况,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应该是我的‘小师弟’。” “而我之一脉必须先定心才能入道,所以就算是最糟糕的情况,这次的经历对他来说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此话一出,圆德的表情稍微变化了一下。 他怎么也没想到,裴文德和慧寂之间居然还有这种关系。 难怪一看到裴文德被邪灵附身,慧寂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替其驱邪——哪怕这种行为会让他自身再次遭到重创。 “原来如此,不过你的‘驱邪’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想象中的有效。” 就像是在回应圆德的话一样,只见不远处静默站立的裴文德忽然再次睁开双眼。 在旁人眼中,裴文德眼神中此刻的凶戾与煞气不仅没有随着佛光的消散而消失,反而愈发的浓烈了起来。 “杀!” 伴随着一声宛如恶鬼般的咆哮,整个地面忽然颤动了起来。 轰隆隆…… 几近无穷的地脉煞气以裴文德为中心,疯狂的席卷了方圆十余公里的地区。 昂! 隐约间,若有若无的龙吟从大地深处传出传出,随之而来的便是地动山摇般剧烈的大地晃动之感。 ——地龙翻身! 第33章 你我皆罪人 “这下麻烦大了。” 随着巨量的地煞之气涌入裴文德的体内,他的皮肤表面开始生长出类似于鳞片一样的结构——那是被地脉煞气感染的症状。 下一秒钟,被唤醒的“地龙”在煞气的作用下,骤然显化出自己的真实姿态。 昂! 站在高空俯瞰大地,一条由无形之气幻化而成的巨龙好像即将腾飞一般,正在以一种仰天长啸的姿态咆哮着。 山川是祂的身体、草木是祂的鳞甲、而目莲寺则是祂颚下的那枚“龙珠”…… 昂! 如此巨大的气象与山势变化,自然吸引了潭州地区所有懂行的人的注意。 此时此刻,那些或是修行了风水之术的普通人、或是感知到了元气变化的修行者,脑海中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一个词汇——地龙翻身。 在风水学中,常常把隐藏在地下的龙脉称之为“地龙”。 而所谓的“地龙翻身”,其实就是指这些地脉因为受到某种刺激而突然发生变化,进而产生局部的大规模地震。 …………………………………………………………………………………………………… 目莲寺的东厢房庭院内。 “……” 在慧寂被菩提佛光照射之后,唯一还剩下活动能力的山君正凝视着前院的方向。 那犀利的眼神,仿佛透过那重重屏障看到了引发这一切“异变”的裴文德。 只不过山君的这种注视并没有维持多久,就把所有的精力都集中到了仍然处于昏迷状态的李嫣然身上。 或许是得益于山君的保护,又或许是李嫣然本身并没有没有太大的罪孽…… 慧寂以菩提佛光显化的地藏王菩萨法相并没有给她造成太多的伤害,对方甚至连一点点做噩梦的迹象都没有。 “我好恨……”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遭受到菩提佛光辐射的李立富发出了声音。 那张精心炮制的“千面画皮”已经破碎的不成样子了,那些原本被其囚禁在画皮之中的恶灵也在佛光的照耀下往生了。 唯有内心依旧充满了恨意的李立富强行撑过了那炽热而又短暂的佛光,留下了些许残存的意志在画皮中嘶吼。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和我一起下地狱!” 断断续续的声音中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悲愤,李立富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但是他不甘心。 明明自己遭受到的一切磨难都是山君给自己带来的,凭什么对方还能在世间苟延残喘,自己却要魂飞魄散了。 论罪孽,无论是炮制画皮、囚禁恶灵、又或是进食血食,那都只是自己对山君的拙劣模仿罢了。 相较之下,山君不管是食人的数量还是伥鬼的数量,都远远超出了自己不知道多少倍。 但为什么它能够抵御地藏王菩萨的佛光,自己却要超度往生了。 “吼!” 缓缓的低下头,在李立富的视角下,现在的山君居然在老虎的形态下流露出了些许慈眉善目的感觉。 这种诡异的违和感令李立富越发的悲愤了,他不服地藏王菩萨的“偏心”。 “为什么!?” “为什么嗜杀如你,却能顶着我的身份过了二十年平静的生活!” “最后居然连死的时候都被地藏王菩萨怜悯,能留下一丝魂魄去转世投胎!” 面对李立富的质问,已经化作了吊睛白额巨虎的山君竟然再次变作了人形。 并且这一次他不再是通过画皮的方式伪装成人类,而是真正的炼化了横骨、重塑了经脉,完成真正属于妖怪的蜕变——化形。 “阿弥陀佛!” 宛如真正的得道高僧般盘腿打坐,重新化作人形的山君第一次用自己的声音开口说话了。 那是一种庄严但却并不缺乏慈悲的嗓音,亦是山君对自己这一生经历的感悟所触动的梵音。 “佛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但我知道,那并不是要我们放下过去的经历,而是要我们放下彼时的杀戮之心。” “而成佛也并非仪式上的超脱或者心灵上的解脱,而是时刻牢记自己曾经的罪孽,在今后的生活中以此为戒。” “曾经的我,在幼年时被人类的猎户捕捉、被戏院的小孩鞭打。” “所以当我重新获得自由之时,便开始报复起了人类,并且把人的孩子变成牲畜卖给他们的父母,让他们也尝尝鞭打之苦。” 山君并没有否认自己的过往,他只是希望能够在自己生命的最后时刻,赎清一点自己生前所犯的罪孽。 “现在的你就和曾经的我一样,沉迷于仇恨与妄念之中,反而让自己在痛苦中挣扎沉沦。” 说到这里,山君忽然笑了起来,笑的那么的悲伤和痛苦。 “你觉得地藏王菩萨放过了我,焉知现在的每一刻对我来说都是折磨?” “如果我不曾化作人形、如果我不曾拥有人性……” “这二十年的经历对我来说只是一场游戏而已。” “反正我之前已经顶替了那么多人类的身份,也不在乎再多顶替一个。” “然而,上天偏偏给我开个玩笑……” “一只食人无数、对人类抱有恨意的老虎却在偶然间拥有了人性,并且还以人类的身份见证了自己曾经的罪孽。” 山君也不知道这是不是老天对自己的惩罚。 如果真的是的话,他只能说老天实在是太偏爱人类的。 人类屠杀山中生灵不用背负任何的心理负担,而自己进食人类却要承受如今的一切。 那种发自内心的懊恼与悔恨,绝对不是什么肉体上的刑罚可以比拟的。 “往昔所造诸恶业,皆由无始贪嗔痴;从身语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忏悔。” 伴随着山君低沉而慈悲的诵念之声,一枚浑圆如宝珠般的内丹从他的口中吐出,然后轻轻的飘到了李嫣然的胸前。 “你我皆是罪人,自当一同下地狱。” “但是兰儿和嫣然是无辜的,只愿她们今生能够平安和幸福。” 话音未落,山君的身体便如尘土般迅速沙化、飞逝,顷刻间便与呆愣在原地的李立富一起消失在了这个世间。 “酒肉穿肠过,佛祖留不住!哈哈哈……” 第34章 金刚伏魔、正道授法 与此同时,大雄宝殿前的裴文德也终于在煞气的影响下,完成了自身的蜕变,成功化身成为方圆十余里地的地脉“宿主”。 昂! 只见这些原本隐藏在大地之下的煞气以裴文德为中心,宛如活物般肆意扭动着自己的“新身体”。 远远望去,就好像一条狰狞而恐怖的黑蟒正在动荡的煞气中成形。 而浑身长出了鳞甲的裴文德,就是这条黑蟒的“头颅”,亦是这条路行黑蟒最关键的要害部位。 最糟糕的是,这条借助裴文德的身体显化出来的无形黑蟒并不只是简单的天象变化,而是明显有着属于自己意志和本能的“生灵”。 嗡! 就在场面因为“地龙”的显化而陷入暂时的沉默之际。 一直被裴文德牢牢握在手中的狗腿刀骤然脱手而出,宛如灵蛇般直指不远处的慧寂。 ——旁门七法·以气驭剑! 这标志性的御煞之法一出,慧寂立马就意识到了这条无形黑蟒的真实身份。 “那家伙居然没死?” 恰恰就在此时,一直在旁边注视着这场战斗的圆德率先脱口而出,替慧寂表达了心中的惊讶。 因为此刻主宰裴文德身体的不是别人,正是之前那位以煞气聚魂的无名剑客。 “想我死?那可没这么简单!” 借助裴文德的身体与地脉煞气的共鸣,无名剑客不仅成功抵御了地藏王菩萨法相的一击,甚至更进一步的突破了自己生前的瓶颈。 道家所谓的金丹元神、佛家所谓的金身法相,就是真正修行有成之人与普通凡人的最大区别。 而裴文德现在借助地脉煞气化身的黑蟒、或者说“地龙”,就是无名剑客将自身煞魂升级到近似于元神、法相一类的存在。 “不过初入法相之境而已,安敢如此放肆?!” 双手结成金刚法印,原本已经散去的菩提佛光伴随着慧寂的怒吼,再次在其周身汇聚、爆发。 金刚之怒、伏魔之印。 以罗汉雷霆手段,尽显诸佛无尽智慧! ——金刚伏魔印·般若掌! 锵! 刹那间,金铁交鸣之声从慧寂与狗腿刀碰撞的地方传出。 就算已经破戒而出…… 就算已经跌入了阿罗汉之境…… 慧寂仍然是那位曾经以凡人之身,晋级阿罗汉之境的非常之人。 凭借着金刚伏魔印与菩提佛光的加持,慧寂能够让自己身体的一部分暂时重新“金身化”,进而拥有着媲美任何神兵利器的强度。 反观裴文德的狗腿刀。 哪怕是由千锤百炼的百炼钢锻造而成,又有着无名剑客的煞气加持,却也仍旧不属于神兵利器的范畴。 这两者之间碰撞的结果可想而知,狗腿刀上的煞气直接被佛光净化,再也没有之前那如同活物般的灵性。 “受死!” 在一记金刚法印砸翻狗腿刀之后,慧寂根本没有任何的停留,又是一个猛冲便冲向了还没办法完全掌控裴文德身体的无名剑客。 砰!砰!砰! 结印、挥拳、短打、爆发…… 面对慧寂这碾压式的一连串攻击,无名剑客所能做的只有不断的辗转腾挪,以避免自己陷入对方那狂风暴雨般的暴击之中。 砰!砰!砰! 不得不说,除了法术和神通上的修为之外,慧寂在武道上的表现也足以令人瞠目结舌。 毕竟无名剑客虽然被刺客组织视为“剑魔”,但他擅长的却并不只有剑技。 在近身格斗与武道修为这一块,无名剑客同样属于大师级别的。 然而就是这么一位堪比武道巅峰大师的存在,在与慧寂近身缠斗的过程中却处于了绝对的下风,连带着那条由煞气显化的黑蟒也发出了无声的嘶吼。 昂! 这一幕落到旁观的圆德眼里,他才终于明白自己之前挑战慧寂的行为是何等的英勇了。 要不是慧寂有意想要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在与自己的战斗中手下留情,自己恐怕连三个回合都坚持不下来。 “道行修为、神通法术、现在就连武技格斗都臻至化境了……” “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这么离谱天才吗?” “他该不会是什么大能转世?” …………………………………………………………………………………………………… 就在圆德短暂愣神的这一会儿功夫,原本胶着的战况却突然间分出了胜负。 “滚出我的身体!” 原本扭曲、嘶吼的黑蟒骤然仰天发出一声悲鸣,几近无穷的煞气也在这一瞬间停止了沸腾与翻涌。 裴文德的本我意志,在这一刻从被压制的状态中“苏醒”。 轰隆隆…… 顷刻间,地龙翻身之势戛然而止,波及方圆数十公里的地震余波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息了下来。 “怎么……可能?!” 半张脸都扭曲了的无名剑客难以置信的低吼着。 他能感觉到,那个之前被自己压制的“凡人”正在蜕变成某种更加恐怖的东西。 尽管裴文德的“本我”还处于半迷糊的昏睡状态,但某种比自己更接近煞气本质的东西,却已经在本能的排斥起了自己的存在。 不,用“排斥”这个词可能并不正确。 因为无名剑客分明能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正在被吞噬、同化,成为某种更加伟大的存在的一部分。 【那个和尚……居然敢养大这么恐怖的东西!】 最后的念头一闪而过,附身裴文德的无名剑客彻底消停了下来。 “哈哈,果然不愧是我师弟!” 像是早有预料般,慧寂见状双手立马结成降魔印,在那股失控的煞气正式暴走之前按在了裴文德的额头上。 以心印心、以法传法! 诸魔慑服、正觉佛陀! ——降魔印·正道授法! 汹! 至此,目莲寺算是真正的安静了下来。 鬼怪妖邪也好,地脉煞气也罢…… 如今都通通消失在了这个黑夜之中,只有那月亮的余晖依旧照射着大地。 而被降魔印慑服的裴文德,则陷入了某种玄妙的境界。 内心的焦躁与不安通通褪去,只剩下如同初生婴儿般纯洁的思维审视着自身的过往和记忆。 ——入定! 第35章 大师兄 次日清晨,当裴文德从昏迷中惊醒的时候,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种奇妙的入定状态中。 “好痛!” 从梦中惊醒的裴文德刚一睁开双眼,便感觉心灵重新蒙上了尘埃,一阵剧烈的痛楚随即从身体的各处传来。 裴文德熟悉这种感觉,平日里自己锻炼的时候超出了极限,第二天就会产生这种浑身酸楚加疼痛的感觉。 只不过,这种感觉在今天显得格外的强烈。 裴文德甚至觉得自己的手臂都有些抬不起来了,这两天的吃饭问题估计会成为一个大麻烦。 “醒了?” 就在裴文德打算仔细思考昨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的时候,一个似乎隐藏着些许调侃意味的声音忽然从他边上传来。 “慧寂和尚?” 惊讶的转过头去,裴文德这才发现慧寂似乎在这里守了自己一晚上。 这点可以从对方那略显疲惫神情看得出来,那明显是一晚上没睡造成的精力不足表现。 “第一次除妖就接触到这么大的场面,我现在有点怀疑你是不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了。” 不动声色的松了口气,慧寂在看着满脑子问号的裴文德之后,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笑容。 “我们好歹也算是认识了一天了,我好像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闻言,裴文德惊觉自己的确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 “好像的确是这样?” “正式认识一下,我叫裴文德,非衣裴,文德是‘文成武德’的那个文德。” 听到裴文德这独特的自我介绍,慧寂的眼中闪过一抹了然,然后才接话说道。 “裴氏也算是一个大姓了,不过在潭州地区倒是挺少见的。” “还有文德可不是什么‘文成武德’,而是与武功相对的文德,寓意着礼乐教化之意。” “看来给你取这个名字的人对你寄予着很高的期待呀!” 这还是裴文德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解释自己的名字,不禁流露出讶然的表情。 “这我还真不知道,原来我的名字还有这个含义的吗?” 见此情形,慧寂继续笑着解释道。 “我知道的可不仅仅只有这些,我还知道是谁给你取的这个名字。” 慧寂此话一出,裴文德的脸色骤然大变,衣物下的皮肤甚至不自觉的浮现出了一片片黑色的鳞甲。 眼下这个叫“慧寂”的修行者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难道说,老和尚在自己下山之前说的“麻烦”不是指山君?而是指眼下这位找上门来的慧寂和尚? 还有,老和尚当初到底是惹了什么大麻烦?又为什么会带着自己躲到沩山这个穷山恶水之地来的? “给你取名字的是灵佑禅师!” 像是完全没注意到裴文德那警惕的眼神一样,慧寂一边轻轻地转动着手中的念珠,一边自顾自的接着说道。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可以算是你的‘师兄’!” 听到慧寂这么说,裴文德脸上顿时出现了“你在骗鬼呢!”的神色。 裴文德自记忆来便一直跟着灵佑禅师四处流浪,满打满算也有足足十六年的时间了。 姑且不论灵佑禅师从来没提过自己有师兄弟的这件事情,单单从慧寂的外表和年龄来看,他也不可能是自己的师兄。 “你在撒谎之前都从来不考虑逻辑的吗?还是说你觉得我是那种很好骗的三岁小孩?” “明明比我大不了几岁,却强行说是我的师兄……” “就算你是神通广大的修行者,你认为我会信吗?” 嘴上说会这么说,但裴文德心里却已经做好了再次战斗的准备。 毕竟从慧寂的表现来看,对方是百分之百确认了自己的身份之后,才选择和自己摊牌的,所以狡辩根本就没有任何的意义。 “哈哈,小僧不才,九岁便在和安寺出家,师从不语禅师……” “十四岁断指明志、正式剃度……” “十八岁拜访耽源禅师,得传圆相九十六种……” “今年二十一岁,在潭州游历途中偶得灵佑禅师年轻时所留《涅盘经》,于是便顺佛经指引前来此地拜师。” 说到这里,慧寂的语气稍微停了一下。 “小僧在三年前便得《涅盘经》与禅师应身指引,入得禅师门下。” “而师弟至今尚未剃度出家,论辈分自然是在我之后,这点你可以亲自去问问灵佑禅师。” “当然了,在小僧与灵佑禅师正式见面、行弟子之礼之后,我才有资格称呼灵佑禅师为师父、老师。” “所以,我暂且还不算是你正式的师兄……” “不过除非你现在马上剃度出家,不然我肯定是你的大师兄了。”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暂且不说那边被慧寂一连串惊人“履历”给惊呆了的裴文德。 就在昨晚发生大战的东厢房庭院内,一条小小的青蛇正悄悄从旁边的枯井中爬出,眼神中闪过一抹人性化的光辉。 这条小小的竹叶青不是别人,正是此前被山君镇压于大雄宝殿之下的那条青鳞大蛇。 在昨晚的那场战斗中,小青蛇表面上看似早就离开了这里,实际上却悄悄藏匿在了一旁的枯井之中,目睹着之后发生的一切事情。 无论是山君的临终忏悔,又或是裴文德突如其来的暴走,它都看得一清二楚。 甚至就连“地龙翻身”之后,慧寂以心印心、以法传法的方式助裴文德入定的画面,小青蛇也一丝不漏的全然看在了眼里。 “嘶……” 小青蛇心里清楚,这个点选择冒头绝对不是一件好事。 但凡稍有不慎,惊动那个年轻俊秀的和尚,都会给自己引来杀身之祸。 奈何,山君和那群鬼怪们留下的“遗产”实在是太过丰盛了,由不得小青蛇不动心。 哪怕刨除李嫣然身上那枚汇聚山君毕生精华的内丹,那些鬼怪们死亡之后残留的阴气、煞气、遗骸亦是一些了不得的东西。 最简单来说,李立富炮制的那张“千面画皮”的残骸,就足以省去青蛇数百年的苦修与摸索,助其完成“化形”的最重要步骤。 “嘶……” 似乎是在思索、又似乎是在权衡…… 已经初步拥有了人类智慧的小青蛇犹豫再三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冒险钻出枯井,先拖回那张残破的画皮再说。 “嘶……嘶……” 不断的吐着蛇信,爬上井槛的小青蛇先是谨慎的瞥了裴文德、慧寂所在的西厢房一眼。 之后又小心翼翼的绕着残破的人皮转悠了几圈,然后才硬拽着那张青色的人皮重新钻入井中。 第36章 卷末 潭州李家 两天后,潭州长沙县,李家主宅的府邸大院。 “娘,我最终还是没能成功的将爹带回来。” 跪在已经病危的母亲窗前,李嫣然神色暗淡的如此低喃道。 “咳咳,天意如此。” 李立富的妻子、李嫣然的母亲、潭州卢家的小女儿——卢兰虚弱的睁开双眼,似乎一点都不为其感到惊讶。 “他是不是已经死了?” 此言一出,李嫣然的脸上顿时浮现出惊讶的表情,隐约间似乎还能看到一丝害怕与惶恐。 “果然。” 轻轻的叹了口气,细心的卢兰又怎么可能忽略自家女儿脸上那闪瞬即逝的表情呢? 想想也是,作为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李府的封建大家长,卢兰的胆识和能力都是毋庸置疑的。 “从前天晚上开始,我的眼皮就一直在跳,就好像有什么和我相关大事情正在发生。” “我想了想,除了你和那个老混蛋之外,这世界上好像没什么值得我如此牵挂的事情了。” 明明嘴上说着“老混蛋”,可卢兰脸上流露出的却是怀念和遗憾的神色。 “再加上那老混蛋送我的念珠突然坏了,我心里就已经有了预感了。” 与山君朝夕相处了这么多年,卢兰又不是傻子,自然早就意识到自己的丈夫可能被某种未知的存在给取代了。 这种直觉源于卢兰对李立富、对人性的了解。 毕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可是流传了千古的,卢兰一点都不相信之前的那个纨绔子弟会因为摔一跤就转邪归正了。 “还有,我现在应该也已经活不长了!” 用最平静的语气说出最令人震撼的话,卢兰就好像在说自己明天该吃什么一样,没有表现出丝毫害怕的表情。 “娘?” 不由的张了张嘴巴,李嫣然似乎想说些什么,却最终只是悲伤的叫了一声娘。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能撑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温柔的咧嘴笑了起来,卢兰那双浑浊的双眼仿佛穿透了时间的长河,重新回到了二十年前。 那时候的她风华正茂、青春靓丽、又饱读诗书,却被自家父母强行许配给了潭州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当时的卢兰并没有反抗自己父母的安排。 因为她深知,那时候的卢家需要李家的帮助,而自己只不过是用于交易的一块砝码罢了。 在内心深处,卢兰已经做好了迎接一切的准备。 只要李家能够信守承诺,别说是二世祖、纨绔子弟了,就算是嫁给一个傻子她也认了。 然而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李立富的确是一个标准的二世祖,却又和她想象中的二世祖有些不同。 除了喜好男色,以及某些纨绔子弟的固有习性之外,李立富对自己的家人那真是好的没话说。 哪怕是对待自己这个名义上的妻子,他也从没有做出过违背自己意愿的事情。 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两人的关系好到甚至可以被称之为“闺蜜”的程度。 “李立富,我这一辈子也算是对得起你了!” “为了你,我可是把那个老混蛋赶出家门十六年,至死都没有和他再次见面。” 气息微弱的咛喃着,陷入弥留之际的卢兰仿佛看到了李立富释然的笑容,以及那个默默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的人影。 “老混蛋!这就是你真正的样子吗?” 眼神中的光亮因为回光返照而再次绽放,卢兰在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后,终于还是在李嫣然的哭声中离世了。 “好像……也没有我想象中的英明神武……” …………………………………………………………………………………………………… 李府的宅院外。 “南无阿弥陀佛!” 慧寂忍不住闭眼诵念了一声佛号,那位苍老的主母貌似知道的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最起码在此之前,慧寂完全不知道在山君出家十六年的背后,还有这么一段隐情。 “这也是个女中豪杰……” 同样没想到卢兰能够如此坦荡的迎接死亡,一旁的裴文德有些羡慕的说道。 “难怪山君会因她而产生人性……” “也难怪李立富就算化作恶鬼,却始终没有伤害自己的家人。” 相较之下,之前引导裴文德去目莲寺的那只女性伥鬼,在各方面都称不上“豪杰”,充其量也就是个血腥的屠夫。 裴文德也是在清醒之后才想明白这一切的来龙去脉的。 想当初,那只女性伥鬼之所以这么爽快的就透露出吊睛白额巨虎的所在,或许的确有一部分原因是出于它对山君的怨恨。 但它没有说明的是,山君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失去了对伥鬼们的控制,成为了一个自认为是“凡人”的普通和尚。 再加上对方助纣为虐,帮助李立富收集血食、屠杀人类的做法,脱困后的它显然已经与真正的妖魔无异了。 裴文德甚至有理由怀疑,那只女性伥鬼把自己骗去目莲寺。 除了是想要报复山君之外,更大的可能是还想让李立富把自己当成血食给吃了。 如此一来,不管站在哪个角度来看,女性伥鬼都没有任何的损失,堪称一箭双雕的算计。 恐怕唯一让它没想到的是,喜好男色的李立富会看上裴文德,没有选择第一时间杀了他,这才有了后面的一系列事件。 “走!看来这里并不需要我们再做些什么了。” 轻轻拍了拍自己衣服上的尘土,原本就是为了防止李嫣然这一路上再出什么意外而送她回来的慧寂如此说道。 “看上去好像的确是这样子……” “不过我发现那个嫣然姑娘好像挺欣赏你的?” “反正你都已经破戒了,真的不考虑还俗吗?” 直接一把搂过裴文德的脖子,刚刚还一副有道高僧模样的慧寂立马没好气的反驳道。 “你这是在做梦,就算我将来要还俗,你也还是我的师弟。” “如果我们的速度快点的话,估计今天就能拜灵佑禅师为师了,到时候我一辈子都是你的师兄!” “所以呀!师弟乖,提前叫声师兄来听听!” 第37章 正式开始修行 潭州沩山,破落的同庆寺。 “老和尚,你今天不修禅了?” 站在距离同庆寺不远处的山林瀑布旁,裴文德一脸惊讶的看着难得从禅房走出来的灵佑禅师。 同为破落的寺庙,同庆寺只比当初的目莲寺强上些许。 尽管理论上来说,大半个沩山都可以算是同庆寺的范畴。 可实际上,同庆寺真正的占地面积其实很小。 整间寺庙的主体结构也就一间大殿、一间藏书阁,外加几间不知道是禅房、厨房,还是厢房的小木屋。 就连日常的生活用水,都必须跑到距离同庆寺数百米开外的山林瀑布旁挑担才行。 往日里,裴文德的早课就是把同庆寺的那个破缸装满水,以满足师徒二人的日常用度。 当然了,身为一个标准的现代人,裴文德自然是不乐意做这种苦力的。 他曾经数次提出要想办法开凿出一条水渠,直接把山中的溪水引入寺庙。 为此,裴文德早早的就做好了各种规划和设计,甚至还打算让顾长风帮忙打造出一套先进的水利设备。 这对于拥有着后世智慧的裴文德来说,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风力轮、龙骨水车、木渠灌溉、压力水泵系统…… 就算没吃过猪肉,难道还没见过猪跑吗? 要不是被这个时代的材料和人力所限,裴文德完全有信心捣鼓出一套简易的自来水系统。 毕竟裴文德要规划的又不是整个城市的供水系统,单单一个同庆寺的水利系统他还是能搞出来的。 奈何,灵佑禅师并不同裴文德的这一做法,还美其名曰这是在锻炼他的心性与耐力。 裴文德不清楚灵佑禅师的说话是真是假,但他的确在这个过程中极大的锻炼了自己的意志和体魄。 不然的话,就自己穿越前的那具身体。 别说是和鬼怪战斗了,平日里爬过山、跑个步都累得够呛。 “还不是被你那个师兄给气的?所以我今天出来透透气。” 闻言,裴文德立马想起了那个死皮赖脸跟着自己上山的慧寂。 就如慧寂所说的那样,在第一次见到灵佑禅师的时候,他就毫不犹豫的五体投地、行了师徒跪拜之礼。 而灵佑禅师亦像是早有预料一般,十分坦然的就接受了慧寂的跪拜。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裴文德才知道自家师父虽然肉身在沩山修行,但早年间留下的应身、化身却没有全部消失。 “师兄又怎么气你了?” 听到裴文德这么问,骨瘦嶙峋但却神采奕奕的灵佑禅师立马瞪了他一眼。 “你还好意思问?” “要不是你给他灌输一些乱七八糟的思想,他会想干出那么离谱的事情?” “反正你们师兄弟二人就没一个给我省心的,迟早有一天给我闯出天大的祸端来!” 并没有直白的说慧寂在干了些什么,灵佑禅师说到这里的时候突然话锋一转,把话题转移到了裴文德的身上。 “你体内的煞气怎么样了?今天还有异动吗?” 见状,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裴文德还很识趣的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进行过多的纠结,转而顺着灵佑禅师的话继续往下说道。 “好多了,我感觉我今天已经可以进行正式修行了!” 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兴奋与期待,因为这是裴文德这段时间以来最大的收获。 在裴文德带着慧寂上山之后,灵佑禅师终于开诚布公的坦白了自己修行者的身份,并且承诺会教他进行修行。 但前提是,裴文德必须先清除自己体内残余的那些地脉煞气才行。 那些地脉煞气是在“目莲寺事件”中出现在裴文德体内的,慧寂之前的做法仅仅只是将其镇压而非消灭。 所以在今天之前的相当长一段时间里,裴文德都在这后山的瀑布附近修身养性,调理自己的身体和心灵。 “是吗?来,让我看看。” 根本不给裴文德任何反抗的余地,灵佑禅师一把掀起了他的上衣,露出了那分离度极高的块状筋肉与腹肌。 裴文德这一身筋肉比寻常的练家子更加精练,也更加壮硕。 特别是那些棱角分明、呈块状分布的肌肉,更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特色。 然而就是在这些肌肉的表面,一些宛如角质层褪去的细微伤疤却清晰可见。 不经意间看上去,就好像是裴文德的身体曾经长着一层层细密的鳞片,然后又被一片片的强行剥离了的样子。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在被地脉煞气入体之后,裴文德的身体因为异变出现了鳞甲类生物的特征。 要不是慧寂及时的以降魔印助其入定,裴文德现在恐怕已经成为了半妖半人的魔物。 这段时间里,裴文德除了在瀑布旁修心养性之余,也是在想办法重新进入那种玄妙的“入定”状态。 奈何入定虽然是踏入修行之路的第一步,裴文德却由于煞气的干扰,始终无法再次进入上次的那种玄妙状态。 或者说,那种入定状态本就是专属于慧寂的“入定状态”。 只不过当时的慧寂通过以心传心、以法传法的方式,让裴文德短暂的体会到了一把他入定时的感觉。 “情况比我想象中要好上一点。” 在检查完裴文德的身体之后,灵佑禅师如此松口道。 这段时间的修身养性,尽管没能让裴文德的身体恢复到以往最巅峰的状态,却也大大削弱了煞气对人体的影响。 再加上裴文德本身就体魄超人、阳气充足,些许的后遗症根本不足以影响他的行动。 恰恰相反,经过一系列走马灯和煞气的洗礼,裴文德无论是心智还是心性方面,都已经达到了“入道”的最基础要求。 “既然你都如此的迫不及待了,那么今天就进行正式的修行!” 此言一出,裴文德的脸上顿时流露出了兴奋的神色。 从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修行者到今天,裴文德已经等了差不多十几年了,如今终于能够如愿以偿的真正接触修行了。 “老和尚,你可要说话算话啊!” 第38章 问心 “这话说的,你师父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没好气的弹了裴文德一个脑蹦,灵佑禅师然后颇为不悦的呵斥道。 “须知修行就是修心,心不正则道不正,道不正则入魔近在咫尺。” “所以在正式传授你修行之道前,我必须先问一句,你真的已经做好准备了吗?” 语气罕见的严肃了起来,灵佑禅师的质问如当头棒喝般深入裴文德的内心,配合着若有若无的梵音引导他思考起了自己为何而修行。 “做好……什么准备?” 迷茫的抬头看着灵佑禅师,从没想过这个问题的裴文德困惑的问道。 “有人求权所以走上官道,有人求财所以走上商道,而你是为什么想要修行的?” 并没有正面回答裴文德的问题,灵佑禅师可谓是深得禅宗精髓,直接用一个犀利的反问问住了对方。 “如果你只是为了求权、求财,这世界上多的是捷径。” “以你如今表现出的智慧和能力,无论是官道还是商道都能够混的风生水起。” “所以你是为什么想要走上这条修行之道?” “走上这条注定业报缠身、危险不断,却不一定有回报的道路呢?” 灵佑禅师在这一点上可没有说谎,这世间修行之人何其之多,但真正能够有所成又只有几人呢? 更何况修行之道不同于世俗的权财倾轧,每走一步都坠入深渊、身死道消的危险。 如果没有一定的决心和毅力,普通人还是老老实实的过好自己的每一天,可能还活得更长一点。 “危险?那之前的那些伥鬼和山君算不算危险?” 然而在短暂的迷茫之后,裴文德的回答却和灵佑禅师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可以说即在他的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人生在世总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就像富人有富人的苦恼,穷人也有穷人的活法……” 前世的裴文德是没有的选择,今生既然知道有超凡力量的存在,那再不追求一下未免也有些太软弱了。 “寿岁不过百年,居然有选择,我自然想过一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眼神中逐渐变得坚定了起来,比起前世庸庸碌碌的生活,今生更多精彩的裴文德渴望不一样的生活。 尤其在经历了“目莲寺事件”之后,他感觉要是自己再不做点什么,这辈子就算是白活了。 在裴文德眼中,今生的“超凡之力”和前世的“金钱工资”其实没有什么本质性区别,都只是一个可以追逐的“目标”。 而自己要做的,只不过是将生活重心从前世的“赚钱”,变成了今生的“修行”罢了。 “要是……你并不一定能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呢?” 闻言,灵佑禅师再次强调道。 毕竟修行者千千万,最终能脱颖而出的从古至今都没有几人,甚至连出名的也就那么寥寥数人。 “因为不一定能得到,所以就选择不去做吗?” 面对灵佑禅师的疑问,裴文德同样没有正面回应对方的话,而是用一个同样经典的反问表达了自己的决心。 “我追求的又不是最终的结果,而是这个过程中看到的‘风景’。” 就像前世的百万富翁终究只是少数,可你会因此放弃“赚钱”的想法和念头吗? “痴儿……” 尽管早已不是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徒弟的固执,可是在看到裴文德那坚定的表情时,灵佑禅师还是情不自禁的感叹了一下。 “既然你已经下定决心,那我不好再阻止你了。” 听到灵佑禅师的低吟,裴文德只是悄悄的撇了撇嘴,却没有继续反驳对方。 如果真的不阻止自己,那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一直都不再自己面前展露神通? 直到这次慧寂上山,灵佑禅师逼不得已才承认自己修行者的身份? 说实话,两世为人的裴文德能明白灵佑禅师作为一个“长辈”的担忧,但他却不是真正的孩童,对这个世界有着自己的成熟想法。 比起或许安定但却庸庸碌碌的一辈子,身为“穿越者”的裴文德本能的渴望着不平凡的人生。 哪个男人不中二?哪个少年不轻狂? 同时占据了这两点的裴文德可以说是当之无愧的中二少年,又怎么可能不幻想过自己像孙悟空一样大闹天宫呢? …………………………………………………………………………………………………… “修行之路注重的不是‘结果’,而是‘风景’吗?” 在裴文德和灵佑禅师看不到的某个山巅,一袭白衣飘飞的妙龄女子俯瞰群山,目光久久的停留在同庆寺的瀑布旁。 “呵,这不过是庸人的自我安慰罢了!” 悄然的站在妙龄少女身后,一个身材高大、面目冷峻的青年适时的接过了话题。 “吾辈既然选择逆天而行,夺天地造化、侵日月精华,那自然是为了超脱于众生之上,凌驾于万物之巅,成为那永劫不灭的存在。” 语气中充满了自信的意味,面部冷峻的青年唯有在瞥向妙龄少女的时候,才会偶尔流露出深深的迷恋与沉沦之色。 “玄绝,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拥有你那样的天赋的。” 并没有否定青年的话,一袭白衣的妙龄少女只是微微嘴角上扬,便露出一抹倾城倾国的笑容。 “不过,灵佑那和尚居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引他入道,是因为察觉到我们的到来了吗?” 妙龄少女自问这一路上没有暴露任何的痕迹,但灵佑禅师却选择在这个时候教授裴文德正式的修行之道,这未免有些太过巧合了。 “好歹也是曾经的‘乱法狂僧’,哪怕如今身受重伤、实力大减,也绝对是不容轻视的存在。” 出口肯定了妙龄少女的推测,玄绝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的掠过灵佑禅师,谨慎之余却又有些跃跃欲试的感觉。 “尊上,需要我出手阻止他吗?” 轻轻的摇了摇头,妙龄少女最终只是意味深长的低叹了一声。 “时机未到,我们暂时不用出手。” “更何况,以灵佑和尚现在的修为,想要引他入道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第39章 问道 “如你所想的那样,这个世界确实存在着一群超脱了凡俗的‘人’……” 似乎陷入了某种程度的回忆,再度敲起木鱼的灵佑禅师想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一些事情。 那时候的他也如现在的裴文德一样,好奇着这个世界的一切,将一切法理规定视若无物,一度被其他人称为“狂僧”。 “方士?” “法师?” “术士?” “练气士?” “修行者?” “这都是普通人对我们的称呼……” 伴随着灵佑禅师的低喃,一个迥异于世俗的修行者世界展露在了裴文德的眼中。 “而为师的一身本领,绝大多数都来自天竺的密修分支,是讲求降妖伏魔、横渡苦海的苦修者一脉。” 默默的听着灵佑禅师的讲述,裴文德这才发现自家师父口中“修行界”和自己想象中的“修仙”好像有点不一样。 在这个真实存在的修行界中,没有飞仙遁地、出入清冥的剑仙,也没有一梦千年、梦中成道的佛陀。 或许在千百年之前,这个世界上确实有着那些足以称之为“仙神佛陀”的存在。 但在如今的修行界中,有的只不过是依附于万千黎民而存在的修行者,求超脱而不可得行道者。 ——习得一身好本领,从此卖身帝王家。 这句话对真实存在的行修者也是适用的,甚至比一般的武夫、读书人更适用。 前有袁天罡逆天改命,预言李唐王朝今后三百年的历史,结果还是没有阻止“女帝”武则天的出世。 现有唐武宗灭法,试图以道代佛、寻求长生之道,最终却导致神州大地祸乱不断、妖孽四起。 以上的种种,无一不体现了修行者的渺小和无力,也充分说明了这个真实世界的残酷性。 修行者或许能够拥有超越凡人的力量,但只要他们还有着“人”的属性,就无法摆脱来自于人类社会的天然约束力。 “我知道你最近一段时间一直在跟着慧寂修行武道。”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也是修行者的一个分支,只不过真正能够以武入道的终究是少数。” 在广义上,天地万物皆可为道,区别只是“道”的终途,和途中的“风景”多少。 而在狭义上,通常只把拥有法术、寻求长生之人是为真正的修行者,把他们所行之道视为修行之道。 灵佑禅师并不否认这种看法。 毕竟现行的修行之道是前人千百年来探索的结果,是最接近大道、亦是最有成效的修行之法。 可灵佑禅师不希望裴文德的眼界被局限在现有的修行者之法上,所以在提到这一点的时候着重强调了一下“万物皆可为道”的原则。 “入道是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分界限,一旦开悟入道,哪怕你只是一个打铁匠,也会拥有独属于自己的‘神通’。” 闻弦音而知雅意,裴文德立马反应过来。 “那传说中的庖丁解牛,是不是就是屠夫的‘神通’?” 眼见裴文德有如此悟性,灵佑禅师顿时满意的点了点头。 “是的,入道之人无论之前是做什么的,入道之后都会有迥异于常人的异处。” “而所谓的‘修行者’就是复刻前人已经开辟了道路,通过不断的学习和领悟,做到、甚至超越前人的境界。” 这也是修行之道为何如此艰难的原因,因为真正的修行者都是立志要超越前人、惠及后人的大无畏开拓者。 最起码在如今这个时代,推陈出新、超越前人是任何一个有志向的修行者的毕生追求。 “等等,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忽然皱起了眉头,裴文德想起了目莲寺的那些鬼怪们。 它们似乎不是灵佑禅师口中的“入道者”,但却同样有着异于常人的地方。 “难道不是所有修行者都是能够‘入道’?那目莲寺的那些鬼怪们又是怎么能够使用神通的?” “那些鬼怪们可没有神通,它们的种种变化都是‘法术’的外化表现。” 笑着摇头纠正了裴文德说法中的错误之处,既然决定让对方真正踏足修行界,灵佑禅师自然不可能让他有这种常识性的错误。 “法术是沟通天地鬼神的方式,而神通是修行圆满得道的证明,这两者可不能混为一谈。” 事实上,别说裴文德自己已然醒悟了这一点。 就算他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灵佑禅师在之后也会详细的给对方说明“法术”和“神通”的区别的。 “只要能凝气聚神、画符吟咒,就算常人也可以使用所谓的‘法术’。” “但神通可不一样,那是修行者修行到一定程度的证明,也是其形神合一的证据。” 通俗一点来说,法术是借用符咒之力,用自身“内神”,沟通“外神”,役神使鬼,让天地和鬼神帮你做事。 而神通则是修行者壮大自己的“内神”,修行到一定程度出现的“超能力”,这比正常的法术可难多了。 “但是切记,无论神通还是法术,那都只是你修行道路上的‘风景’而非‘目的’。” 说到这,灵佑禅师还刻意停顿强调了一下,用的还是裴文德自己刚刚说过的话。 因为在他的一生之中,见识过太多的行修者为了追求法术和神通的力量而造下无边的杀孽,他自然不想自己的徒弟也落到和那些人一样的下场。 “无论什么时候,你都要牢记你自己修行的初衷!” 如果只是单纯的为了那些神通法术,寻常人完全没有必要去修行。 因为那些因修行而出现的能力,完全可以用其它方式达成。 这一点也是修行者们的共识——想要生火可以用打火石,想要治病可以去看大夫,想要杀人也可以用弓剑。 相较之下,单纯为了某种能力而去进行长年累月的修行,未免有些舍本求末了。 “如果为了追求神通、法术而本末倒置,那不管你修的是什么道,最终都只是旁门左道。” 面对灵佑禅师的再三叮嘱,裴文德自然不敢大意。 不过在听了对方的这些理论之后,他忽然又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好奇。 “老和尚,你当初是为什么想要修行的?” 第40章 搏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 “我当初为什么想要修行?” 被裴文德这么一问,灵佑禅师明显愣了一下。 “其实我最初只是想给家里减轻点负担,所以才在杭州龙兴寺受戒出家的。” 这个理由很真实,也很符合这个时代的国情。 有官方度牒的和尚不仅可以吃皇粮,而且名下还能够有很少交税、甚至不用交税的田产。 所以有很多中产之家为了逃避繁杂的赋税徭役,通常会把自家孩子送去当和尚,或是把自己名下的田产挂靠在寺庙名下。 反正在这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多一个身份就多一条出路,那些子嗣较多的家庭在这点上可以说是想的很开了。 只是,灵佑禅师终究和那些单纯混个身份的“出家之人”不同。 他在出家的这段日子里是真的在研习佛经、学习佛典,并且在这个过程中间发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 “在龙兴寺修行的那段日子里,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难道我这一辈子都要被困在一间小小的寺庙里,过着能够一眼望到头的生活吗?” “我不想这样,我想见识一下更广阔的世界,我想活得比任何人都要久、见识更多我从未见过的东西。” “这就是我入道的契机,亦是我长久以来修行的动力。” 灵佑禅师毫无保留的诉说着自己曾经入道的契机,就像他师父曾经讲述自己入道的契机一样。 “等等,我怎么听着好像又有些不太对劲呢?” 在认真听完灵佑禅师的讲话之后,裴文德忽然意识到自家师父这一脉好像和自己想象中佛家有所不同。 不说和正统主流的嫡脉禅宗相比,就算是某些密宗分支,在理念上似乎也没有自家这一脉那么的……随意? “师父,你不是说咱们是天竺密修的苦行僧一脉吗?” “但我怎么感觉你说的这些东西有点像道家的思想?” “特别是追求长生这一点,这不是典型的道家思想吗?” 哪怕就是从未接触过任何正经道教门派的裴文德都知道,“长生久视”是绝大多数道家修士的理念。 和佛家提倡的“普度众生、轮回转世”根本没有一丁点的相似之处。 “所以我才说我这一身本领‘绝大多数’来自于苦行僧一脉,而非‘全部’。” “事实上真要算的话,为师这一生所学极杂,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算哪个宗派分支。” “不过要说到对为师影响最大的,当属洪州百丈山的怀海禅师。” 说到这里的时候,灵佑禅师稍微犹豫了一下,然后才继续平静的说道。 “更何况道家、佛家、甚至儒家,只要对吾辈的修行有利,它们之间又有什么区别吗?” 最初的密修苦行僧肯定没有“长生久视”的概念。 因为他们追求的是来生和业报,并不奢望此身长寿。 可在传入中原这么久之后,当初的那群密修苦行僧早就死的差不多。 流传下来的修行之法经过数代衍变,自然也就融入了一些道家、儒家、阴阳家、甚至法墨杂家的思想。 这是自然规律的演变,是任何一位有野心的后进者的必经之路。 搏百家之长、成一人之道,方是一位真正的入道者该做的、能做的、也是必做的事情。 “任何事物都是在变动的,我们的修行之法自然也是如此……” “前辈无法抵达的‘终点’,才是吾辈后继者将要攀登的‘顶点’。” 灵佑禅师平淡的语气中充斥着裴文德从未见过的狂傲、自负,那骨瘦嶙峋的身体在这一刻也仿佛高大了起来。 这似曾相识的一幕,令裴文德不由得想起了目莲寺时的慧寂,那时候辟易群魔的慧寂似乎也有着某种相似的狂傲。 “看来你会收我和大师兄当徒弟,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明明是一番在正常人看来大逆不道的话,在灵佑禅师嘴里却好像只是一种稀松平常的现象一样,这也就难怪裴文德这么吐槽自己的师父了。 比起灵魂来自二十一世纪的裴文德,灵佑禅师现在的表现才更像是一个真正的“穿越者”。 再联想到大师兄那经常性的口出狂言,裴文德骤然惊觉,自己这一脉的狂傲与自负似乎是一脉相承的? …………………………………………………………………………………………………… 同庆寺,那间并不算大的藏经阁内。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裴文德印象中狂傲、自负的慧寂,此刻正苦哈哈的抄着藏经阁内的各种书籍。 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佛典道书、儒法杂家、甚至于某些野史传说,其内容之丰富一点都不逊色于某些大家族的藏书。 而慧寂现在正在做的就是翻阅、抄录这些堪称孤本的典籍,以众家之长完善自己将来要走的道路。 毕竟慧寂不是裴文德那种还没有入门的萌新菜鸟,他已经把普通修行者要走的路已经走过一遍了。 见识过这一路上民不聊生的黎明百姓、了解了当今圣上坚决灭佛的决心…… 本就天资聪慧的慧寂决定破戒而出,从零开始重走修行与人生之道——修行者入世不干出一番事业,又何必入世修行呢? “小乘佛法只能度己,可大乘佛法就真的能度世人了吗?” 眼眸中闪过不甘与思索的神色,慧寂觉得自己将来或许要去一趟长安的慈恩寺。 那里有玄奘法师留下的大乘真经,就算不能解决全部的问题,也一定能够解决自己心中的某些疑惑。 “世俗的革新,必将起于世俗……” 像是忽然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正在抄写经文的慧寂扭头望了一眼裴文德所在的位置。 “寻找道路与方向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如何让正确的思想广泛传播才是最重要的。” “入道难,传道更难!” 如此思索着的慧寂不由的想起了之前与裴文德的某次聊天,恰巧就聊到了该怎么样不着痕迹的传播自己的观点。 “我注六经、六经我注……” “用那小子的话来说就是,扯虎皮、拉大势、夹带私货,用‘政治正确’来输出自己的观点。” 第41章 心静通神 同庆寺后山,瀑布旁。 “老和尚,你说了那么半天还是没说到重点?到底该怎么修行呀?” 在听了一番关于关于“入道”的长篇大论之后,裴文德这才发现整个话题似乎都已经被彻底带歪了。 因为直到现在,灵佑禅师都没说明具体的修行方式。 裴文德甚至感觉“入道”都不一定是修行的第一步,不然这难度对一般的修行者而言实在是太高了。 这就好比一个人的兴趣和目标,如果能够把兴趣、目标与工作结合起来自然是事半功倍。 但是你总不能因为还没找到自己的兴趣和目标,或者对自己目前的这份工作不满意了就不工作了? 修行同样如此,并不是每个修行者都能够在一开始就找到适合自己的“道”的。 最起码,现阶段得裴文德只是找到了一个暂时性的目标、确定了自己未来想走的道路,却还远远称不上“入道”。 裴文德只有在未来的实践中践行自己的目标,不因外力的干涉而偏转目标方才能被称之为“入道”。 “修行先修心,修行之法千千万,但都绕不开一个‘静’字。” 很明显看出了裴文德的急不可耐,一脸淡笑的灵佑禅师倒也没多卖关子,终于开始说到了最重要的地方。 “心静通神明,唯有‘心静’才是唯一的修行捷径……” “道经曰,至虚极,守静笃。” “佛亦说,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结禅定印,观自身佛,心静自然通神。” “……” 谈不上舌灿莲花、口吐梵音,更没有什么法术神通的加持。 灵佑禅师只是简简单单的引经据典,为裴文德解说何为“静”,他便已然有了一种醍醐灌顶的感觉。 从道家的《道德经》讲到佛家的《心经》,裴文德惊讶的发现自己其实早就已经开始了某种意义上的“修行”。 想当初,在初次面对伥鬼之流的鬼怪时,裴文德没有像普通人那样落荒而逃。 那种临危不乱的“冷静”其实就是最初步、最基础的“静”。 唯有心静方能维系自身,面对绝境的时候能人所不能,爆发出凡人眼中种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唯有心静方能万物通慧,面对陌生的事物时才能迅速寻找和理解它们的存在形式,洞悉它们的本质和弱点。 这是裴文德两世为人的优势,也是灵佑禅师这十六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 然而,仅仅只是明白“心静”的作用和原理是远远不够的。 真正能让裴文德快速入门的,是密修苦行僧一脉数百年摸索出来的,专门用于“心静”的打坐参禅和结印方式。 结禅定印静心、盘释迦坐入定…… 用游戏能够表达的方式理解就是,一旦学会了这套参禅打坐和结印的方式,角色属性立马悟性+1,智慧+1。 “原来,那就是修行的第一步吗?” 莫名的再次想起慧寂以心传心、以法传法时的那种入定状态,裴文德感觉灵佑禅师接下来要讲解的就是如何进入那种状态。 “你没有你师兄的那种悟性,还是不要好高骛远的好。” 早就知道了目莲寺发生的一切,灵佑和尚只得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你之前感受到的那种入定状态是你师兄的‘禅定’,并不一定适合你。” 灵佑禅师说的是实话,裴文德就算有自己这十六年来潜移默化的影响,已经变成了一颗很适合修行的苗子。 但是比起天生佛心、顿悟入道的慧寂,还是有着很大的距离的。 最起码,裴文德这段时间的经历说明了这一点,他没办法单纯以“禅定印”进入了入定状态,进而心静通神。 那种一步登天的修行方式只适合天才,而非裴文德这样的普通人。 “我怎么感觉你在鄙视我?” 见状,很有自知之明的裴文德苦笑了一下。 就算没有煞气的干扰,裴文德也不认为来自后世、思想复杂的自己能够一步登天,轻易的就进入那种入定状态。 相较之下,裴文德现在更期待灵佑禅师将要传授的修行之法。 因为那才是一个正常的修行者应该经历的步骤。 此刻的裴文德尚不知道的是,就连他认为的“正常修行步骤”,在其他修行者看来也是极不正常的。 毕竟这个年代很少有哪家流派的修行方式是先问心,再问道,最后才详解具体的修行方法的。 通常而言,其他修行者的第一步是在师父的引导下静心入定。 然后在这个过程中逐渐明悟入定的功效和原理,将其与自身发生的某种神异变化相结合,孕育或修行相关神通法术。 至于灵佑禅师最重视的问心入道的问题? 那是绝大多数将本门的修行方式悟透,想要采众家之长进行更进一步突破的修行者才会去考虑的问题。 “我们这一脉的修行方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行真我、结禅印、铸金身!” “以‘三脉七轮之法’成就超脱之道,这就是为师最核心的修行法门。” 目前的裴文德已经符合了修行的第一个条件——行真我。 剩下的都是些水磨渠成的硬功夫,灵佑禅师一点都不怀疑对方能否做到。 “终于到重头戏了!” 精神陡然一震,裴文德知道灵佑禅师接下来要讲述的就是修行者真正的法门了。 “三脉七轮乃人之气脉所在,亦是人体的七大中枢秘藏……” “开启便有沟通鬼神、洞悉阴阳之力,佛家的‘五眼六神通’几乎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 “而我们这一脉的‘入定之法’经过数百年的改良,能够很轻易的分辨出三轮七脉的所在。” “如果你能够将它们完全开启,就能铸就无上金身、成就阿罗汉之果。” …………………………………………………………………………………………………… “嘶!” 同庆寺后山的瀑布底下,正当灵佑禅师开始详细给裴文德讲解“三轮七脉之法”,一条原本双目紧闭的青色小蛇忽然睁开了双眼。 它不是别人,正是当初那条现身目莲寺的青鳞大蛇。 小青蛇原本只是悄悄跟着裴文德,想摸清楚对方为什么能够与地脉煞气共鸣,进行寻找到自己未来的修行方向。 谁知阴差阳错之下,竟然偷听到了正宗的佛门秘法! 这对于修行之道完全靠自己摸索的妖物来说,可比什么千面画皮、地脉煞气之流重要多了,也难怪青蛇表现的如此激动和亢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