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今天肯回宫了吗》 第1章 太子归 一袭绣云纹的浅蓝色长袍,腰系玉带,俊美清瘦的男子静静躺在披着貂裘皮的雕蟒檀木躺椅上。 他狭长的双眼轻闭着,薄唇微微泛白,呈现病弱之色。 秀月拿过汤婆子换了热水,递到他手中,再去往炭盆里加炭。 躺椅上的男子在此时起了身。 寒风猝不及防的窜进屋子里,冻得秀月一哆嗦。 她转身,见主子打开了屋门,心弦一紧,立刻取来银狐大氅抖开了给他披在肩上。 “殿下,外头凉,您当心着身子。” 傅景翊一手捧着汤婆子,一手伸出去接了几片雪,他掌心温度很冷,雪停在上头一会儿才化。 这满地的皑皑厚雪,像是天上的云整片落了下来,此刻他是站在云间。 “太子的车辇可是已进了金陵城。”他问。 秀月站在他身后一步的位置,低头道:“回殿下,估摸着一个时辰前回来的,那时外头人声大噪。” 人人翘首以盼恭候着太子回国都。 一年前南夷人进犯,太子远赴边关亲征,边关将士士气高涨,数月间捷报连连,举国上下皆沉浸在国泰民安的喜悦之中。 直至如今边关大势已定,圣上御笔召太子提前还朝。 对于这位太子,百姓们赋歌颂德,称他据义履方,仁贤备至,爱民如子,将是千年难遇的贤君。 “殿下,您甘心吗,分明是皇后栽赃,太子煽动朝臣点火,以至宸妃娘娘险些被赐了死罪。是您在雪地中身着单衣跪求皇上明察重审,最后才还了娘娘清白。” 秀月说着声音便哑了,“可您也因此冻坏了身子,这一年来药石不断,就连秋狝都去不成。他们如此作孽,不该有报应吗?” 宸妃盛宠,嗣下七皇子兼资文武,德貌两全,外人都道宸妃前途无量。 可就在去年此时,宸妃将封贵妃之时,皇后在她宫中搜出了催情药。 皇上顾念着几分情谊,不忍重罚,然太子带着大臣们在朝堂上长跪不起。控诉宸妃以药物迷惑圣上,损伤龙体,此乃殃国大罪,当诛。 朝臣力谏之下,皇上忍痛下了赐死旨意。 幸而及时找出了放赃物的婢女,重刑之下招了所作所为,却抵死没有供出背后主谋。 冤屈虽得以昭雪,可如今外头传言都说,七皇子这羸弱病体活不长。 傅景翊望着院中高大的梧桐树,积雪过厚压断了粗枝。 一声闷响,碎雪轻溅。 傅景翊轻咳了两声,微微勾起唇角。 - 为太子接风洗尘的宫宴上,傅景翊去的不早不晚。 宸妃像是等了许久,一见他,便着急迎了上来。 她着金色丝绸石榴褶皱长裙,裙摆轻泻,拖迤三尺有余,泼墨长发绾着着五凤朝阳髻,发端垂下凤涎流苏金步摇,随着她的步伐发出清灵的响声。 “枫儿,近来身子可好?” 傅枫,字景翊。 如今能亲昵唤他一声枫儿的,只有宸妃了。 “儿臣一切都好。” 虽是名义上的母子,可宸妃不过大他八岁。傅景翊生母位份低微且早亡,他十岁时,被养在了十八岁的宸妃名下。 如今宸妃二十有七,肤如玉脂,眉似绿柳,双瞳如水,仍是少女娇艳模样。 虽恩宠不断,膝下却无所出。 “那便好。”宸妃仔细打量了傅枫,确定看不出病色,神情才舒缓了些。 她压低了声音道,“如今太子回来了,你万事不可出风头,能避便避着,什么都不比活着强。” 傅景翊点头,“儿臣知道。” “皇后娘娘到!” 一声高喝,殿中登时安静了些,纷纷退居两旁给皇后行礼。 皇后身着大红色拖地长袍华服,头戴凤冠,衣上双线绣绘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在大殿通明的灯火照映下泛着金银之光。 她路过宸妃时,视线停了停,毫不克制的流露出厌恶之色。 冰冷的目光又月投寒江般挪到了傅景翊脸上。 “七王这样大寒天出了屋门,回去又要咳上许久。” “谢母后关怀,儿臣无碍。” 皇后唇边捻着笑,“素闻你尝惯了清淡,今日的玉盘珍馐你的身子怕受不住,不如就此出宫回你的七王府去。” 傅景翊颔首道:“今日是太子的洗尘宴,儿臣纵使奄奄垂绝,也会让人抬着担架来恭迎太子的。” 皇后笑了一声,“没错,这是你为臣的本分。” “是。” 傅景翊恭谨顺从,低垂的眼帘沉静如一潭静谧湖泊。 从前宸妃尚凭着恩宠有一争之力,如今却因傅枫的病体,及她多年未生育,输得一败涂地。 慢慢的,奉承亲近之人转而对他们避而远之。 宸妃是皇后的眼中钉,而他是宸妃的嗣下之子。 有朝一日太子登位,皇后成为皇太后,宸妃的下场未必会比话本上的戚夫人好到哪儿去。 祁元朝许多人都听过这样一个故事,遥远的国都里有一位戚夫人隆宠一时,在皇帝过世后,她便被吕后做成了人彘。 有此下场的宠妃不在少数。 宸妃有自知之明,便在傅景翊封王立府之后从不召见于他,刻意疏远,眼下不得不见面的情形下,才关怀叮咛几句。 皇后入了三阶上的高座,殿中其他人才敢坐下来。 “太子到!” 屁股还没坐热乎,大伙儿又恭恭敬敬站了起来,向踏进大殿的储君行礼。 太子二十出头,身着黑色缎袍金丝滚边,月白色束腰,墨发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 薄唇微微勾起,眉眼间意气风发。 众人随之注意到,太子身侧跟着位容貌姣丽的女子。 她发间仅一支琳琅珠钗,身着虽是上好的绸缎,却无金绣银绣点缀,也无刺绣锦上添花,独一抹纯碧色,在这般这样的场合下已算简朴。 衣饰不张扬,像是特地作简的一般,可她气质高雅,神态自若,腰间近乎无声的步禁可显她仪态端庄,自然不是小家碧玉。 旁人也不可轻待了她。 因她是秦太师的掌上明珠,秦玉。 傅景翊的目光在与她相交时稍稍一顿,即刻挪过眼去。 秦玉微不可见的抿了下唇,随即落落大方的上前向上座的皇后见礼。 “皇上到!” 太监一声高呼,众人皆俯首恭迎,皇上大笑着让平身。 “朕许久不办宴席,借着给太子庆功的由头大伙儿聚一聚,今日不必拘礼,不要念着什么君臣,尽管开怀畅饮,玩个高兴!” 皇后盈盈道:“即是为太子庆功,臣妾为太子求个恩典可好?” 第2章 他的钱袋子 案上名酒热灸,腊味野珍,殿角箜篌悠悠,清亮悠远。 “皇后但说无妨。” 皇上落座,敬重的与皇后对视。 “太子年近弱冠,也该娶一贤妻了,秦太师之女秦玉甚好,端庄貌淑,皇上意下如何?” 皇上随之笑着看向坐在秦太师旁的秦玉。 “玉儿可愿嫁给太子,做太子妃?” 秦玉起身跪到殿中,颔首道:“臣女隆幸,谢皇后娘娘谬赞。” 她顿了顿,才又说:“谢皇上恩典。” 皇上神色微微一凝,若无其事的笑道:“好,甚好,让礼部去拟日子。” 秦太师闻言,欣然举杯起身。 “能与陛下结秦晋之好,是臣的福气啊!谢陛下!” 皇上深邃的眸中掠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怒意,随之不动声色的掩去,笑道:“也是朕的福气。” 乾元朝文以康丞相为首,武以秦太师为首。 太子已是风头鼎盛,再娶太师嫡女为妻,这登基之路可谓康庄大道。 傅景翊掂着手中雕蟒刻云的酒杯,轻轻晃着其中佳酿,饶有意味的看着这一切。 - “秦晋之好!他一个臣子,也敢跟朕说什么秦晋之好!” 宸妃拍着皇上的背,给他顺气儿,“秦太师本就是武将出身,目不识丁的,难免用词无措,皇上何必同他计较。” 皇上握住了她软香如玉的手儿,心里这股火气怎么也下不去。 “太师目不识丁也就罢了,他那个女儿是出了名的才女,秦玉谢恩居然先谢皇后,再谢朕,这就是一个将门闺秀的教养?!” 宸妃莞尔扶皇上坐下,“臣妾不懂这些事儿,可那秦玉将是皇后的儿媳,亲近些不也应当吗?” “是皇后的儿媳,难道不是朕的儿媳吗?!” 皇上猛地一拍案牍,砚台中的墨水被震开了些许。 宸妃和钰公公忙惊慌跪地。 “皇上息怒!” “恐怕在世人眼中,这天下早已是太子和皇后的天下了,谁还把朕放在眼里!” 宸妃抬头,剪水明眸中透着绵绵柔情,她知道皇上最喜欢的,便是她这个楚楚可怜顺从的模样。 “皇上,臣妾斗胆,有句越距的话想说与皇上听。” “说。” “太子如今风势过盛,又得了秦太师的拥护,他若忠孝也就罢了,可万一他有一丝不臣之心,臣妾唯恐他会对皇上不利。” 皇上拧眉,冷笑一声,“不臣之心他早有了。” 他将宸妃扶起。 “如今唯有你还在为朕思虑,旁人都只顾着拍太子马屁,当朕已经死了。” 听闻“死”字,宸妃抬起酥手虚捂住皇上的嘴,责怪的瞪了皇上一眼,“皇上怎可说这样不吉利的话?” 皇上把她拉入怀中,在她柔情潋滟的双眸中,心绪缓缓柔和,“好,不说。” 宸妃嫣然一笑,依在他胸膛,“皇上,提防一人太过吃力,可要试探一人是否忠孝,便有千百个法子。” - 今夜宫里热闹,宫外金陵城的八街九陌亦是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摩肩擦踵的时候,也正是扒手们下手的好时机。 傅景翊挤在人群前瞧着胸口碎大石的杂技,突觉腰间被扯了扯。 他微皱眉心,撇见一个衣衫褴褛矮小的少年拼命挤开人群,逃窜而去。 “给我!” 少年被堵在巷子中,一个头发高高束起,雪白素衣,身材纤细干练的女子拦在他面前,手掌摊开。 “赶紧的!” 女子不耐烦的催了声,少年立刻从麻布腰间掏出个金线绣锦的钱袋子,放在女子掌中。 “姑奶奶,我偷也蛮辛苦的,给我一点辛苦费,就一点,成不?” 少年哈着腰,讨好的对她笑。 女子掂了掂沉重钱袋子,扯开一看,不禁眉开眼笑。 好家伙,黄灿灿金闪闪的,钱袋子的主人也不差这个钱,偷了又何妨。 她手伸进了腰兜里,掏出两个铜板高高抛起,清脆的声音落在少年脚边。 “给你的辛苦钱!” 少年捡起铜板,小声埋汰了句,“女魔头,真抠。” “你说什么?” 女子转身,笑盈盈的双眸却让少年不寒而栗。 少年赶紧谄媚的笑。 “小的说,能孝敬姑奶奶真高兴!” 眼前这个女子叫清辞,是太师府嫡长公子秦承泽的贴身侍女。 有点儿功夫,能以一打五。 金陵城中的小混混被她治得服服帖帖,唯她马首是瞻,这少年也是倒了大霉,刚偷了笔大的,就让她给撞见了。 呆在秦公子身边又不缺钱,非得跟他们这些小混混抢什么劲儿。 没人服气,却也没人敢置喙。 清辞一双杏眼微微扬起,给了他一个灿烂的笑容。 “对了,你们消息比较灵通,帮我去问问有没有南淮郡主的画像。” “小的这就去问!” 少年一溜烟儿跑的飞快。 焰火不停炸空,砰砰巨响在耳边此起彼伏,窄巷时而亮堂时而黯灭。 清辞再次打开钱袋子,掏出里头的金锭放牙口磕了磕。 光看钱袋子的质地,就晓得这些黄白之物绝不是假货了。 她喜滋滋的把金锭放回钱袋子,抛起又接住乐此不彼。 “站住。” 身后突然有人喊她,声音清朗温煦,却不容置喙。 清辞转过身,困惑的看向眼前的约莫不及弱冠之年的男子。 他身着一袭天青色蜀锦,面容温冷如雪玉,一双清湛的眼,如云开月明展露在她面前。 微凉的目光落在她转过来的面上时,似是微微一定,很快沉静如幽海,视线下挪到她手中的钱袋子上。 清辞下意识捏紧了手中钱袋子。 “有事?” “姑娘可知霁月楼怎么走?” 清辞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她还以为这钱袋子是他的呢。 “你往那儿,看见个烧饼铺子再左转,直走个百米路就到了。” 傅景翊认真的记下,“多谢。” 他顺着清辞指的方向去,清辞看着他一步步走远的背影紧了眉稍。 好眼熟啊,可怎么就想不起来? 此时,墙檐上几个无声疾奔的黑衣人一闪而过。 清辞眯起了眼,赶紧跟上。 第3章 顽疾 “殿下,她偷了……” 秀月满脑子困惑,分明主子的钱袋子在那女子手里,主子却改口问路。 “不是她偷的。” 傅景翊心情莫名的好,可一想到她那全然看陌生人的眼神,又有些失落。 是他的脸不够出众,不够让人记忆深刻吗? “殿下,有人跟着我们。” 傅景翊微不可闻的“嗯”了声,眼色随之一沉。 身后几道风声突兀,秀月手紧紧握着剑柄,利刃微微出鞘。 转角处,傅景翊放缓了脚步。 身后人影在此时忽近,秀月转身拔剑。 她还没来得及出招,两个黑衣人闷哼一声,身子僵在原地,怔怔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夜色暗浓,他们又身着黑衣,看不清他们身上的情形,也看不清他们蒙面的脸下是怎样的神色。 怎么回事…… “什么人?”秀月护在傅景翊面前,冷声问。 对方没有回答,两眼一翻轰然倒地。 而他们的身后站着个容色皎滟的姑娘。 清辞双手环抱于胸前,笑盈盈的说:“两枚铜钱。” 她身上没带利器,就顺手掏了两枚铜钱甩了出去,一招毙命。 这两枚铜钱,自然要向她被救的这两人讨还。 傅景翊明白过来,可他的钱袋子就在清辞手上,秀月向来不带钱。 他想了想,扯下了腰间玉佩。 “这个给你,就当答谢你救命之恩。” 清辞毫不客气接过。 细腻剔透,色泽甚佳,雕工极好,是块极好的玉。 她指腹轻轻摩挲过玉佩上雕的楷体“枫”字,感受到微凉的触感。 “这是你的名字?” “是。” “好。” 清辞收进腰间兜里,嫣然一笑,“有缘再见。” 她转身离去的步子带风。 有缘再见。 傅景翊不由得勾了勾唇角。 这是他见过最好看的女子,走起路来姿态却跟男子似的。 秀月蹲下身检查了两名黑衣人的伤口,铜板大小的伤处,直袭致命心脉。 这内力,这精准度,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至少有三十年功底。 可这女子看起来不过十六岁的模样。 “殿下,她身手奇高。” 傅景翊点头,“那是自然。” 秀月想起了什么,脸色白了些,“她不会就是月夜煞?” 民间有几大世家,陆续在月圆之夜惨遭灭门之灾。 凶手有个特点,不满十岁的孩子不杀,哪怕对方看到了一切。 幸存的孩子们说法一致,这个凶手一袭白衣,蒙着面,是个碧玉年华的女子,笑声特别清灵好听。 她能立于柳梢头上,向来一击毙命,从不恋战。 无人知道她姓甚名谁,师承何人。 因她回回出现都在月圆之夜,因此江湖上称她为“月夜煞”。 而方才的女子是谁,傅景翊知道,却不想同别人说。 “走。” 季月又操心起了另一件事,“究竟是谁,想要殿下的命呢?” 殿下已经是病弱之躯,不堪大任,于太子而言构不成威胁,难道还要赶尽杀绝吗? - 清辞回到太师府中,府里再过三天便要办喜事了,大红灯笼挂了满廊。 庭院月明之处,她拿出玉佩借着月光又看了看。 越发觉得熟悉,可究竟是哪里见过? 有人一步步向她走来,这步子在静谧的夜间格外清晰,也格外熟悉。 随之,一双手臂从后环住了她不盈一握的腰,他的下巴抵在了她的发顶。 她毫不介外,不紧不慢的收起玉佩。 “哪弄来的玉佩?”他问。 清辞懒得解释,掰开了他亲昵缠在腰间手臂,面向着他。 “别人送我的。” 秦承泽脸色沉了沉,眼眸间晦暗不明,“阿辞,你不信我能处理好……” “公子,天色不早了,”清辞打了个哈欠,“回去睡了。” 私底下,她从未喊过公子。 可他们终究只能是主子与下属,正如外人所知的那样。 清辞再没管他眼底有多少苦痛不甘,绕过他大步离开。 - “清辞,你今天就别跑出去了,南淮郡主大后天就要过门了,府上要忙的事太多了。” 秦二小姐秦玉将嫁太子,与此同时,秦大公子秦承泽将娶南淮郡主。 双喜临门,府上前所未有的热闹。 清辞有一些烦躁,拉起被子盖住了自己的脑袋。 她是有三头六臂还是咋的,硕大的太师府,缺她一个下人了? “清辞,”小舞坐到她床边,轻声细语的说,“你怎么了这是,公子这些天找了你好几回不见人,你今日可真不能瞎跑了,公子脾气是好,可也不会一直惯着你啊。” “爱惯不惯。” 自从他跟南淮郡主定下亲事,清辞就刻意的避开他。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清辞,其实我们都看出来了,你喜欢公子,可是以你的身份,还想做公子的正妻不成?咱们这样的人是不配痴心妄想的,你又何必这个样子。” 小舞拉开她盖住脑袋的被子,“大热天的,别把自己闷坏了,有什么事过不去的。” “……” “你该表现得懂事些,没准公子会愿意纳你做个妾的,咱们做下人的,不该有自己的脾气。” 清辞稍微觉得有点尴尬。 她坐起身来,看着真心关怀她的小舞,深吸了口气。 两年前她就被分配跟小舞和春喜睡一间屋子,这两姑娘都挺好,为人实诚。 清辞的事儿她们两几乎一概不知,她们只当清辞同她们一样,是被买来的普通婢女。 只是清辞是秦大公子的贴身婢女,大公子为人温润,待下人宽厚,便也惯得清辞我行我素,几乎不怎么守规矩。 时常晚起晚归,不知人在何处。 “是,我是喜欢公子。”清辞道。 这没什么不可以承认的。 不过…… “我不存在什么妄想,更不要做妾。我只是这些天不想看见他。” 自从这桩世人瞩目的婚事定下,秦承泽见面就要说他的身不由己,说他的不情不愿。 既然不由自主,那就认命,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他们的关系本就见不得光。 早就不该这样不清不楚的纠缠下去了。 他娶他的郡主,她走她的独木桥。 “清辞……” 小舞能说的都说了,不知该怎么劝了,春喜在此时慌慌张张跑了进来。 “公子大清早的跪在太师那儿,说自个儿有顽疾不能娶妻,被太师打了二十棍,眼下大夫正在给公子瞧呢。” 本是府里的塌天大事儿,小舞噗嗤笑出声来,“公子有啥不能娶妻的顽疾?” “你说呢?”春喜忍不住也笑了。 第4章 野心 清辞鲤鱼打挺翻下了床,三两下束起头发,往秦承泽的碧落轩中去。 屋门外,清辞便听到里头下人的劝声。 “公子啊,上点药,这伤口不管不顾它,也是会恶化要命的呀。” 清辞走进去,接过下人手中的药膏,“出去,我来。” 下人们巴不得有人来接管这事,也好替他们担了未能尽职的罪责,何况清辞本就是公子的贴身婢女,上药的事就该她来。 他们退出去时,低声提醒清辞。 “小心点,公子烦闷着呢。” “知道了。” 清辞关上了门。 秦承泽坐在宽大的拔步床上,隔着浅青色帐幔看着她。 清辞将帐幔拂开,他应该是伤在背处,正面啥也看不出来,只能看出来他唇色有些发白。 “自己脱,躺好。” 秦承泽不动,仍然定定的看着她。 清辞皱起眉头,“让我动手来扒不太好,我没个轻重,会弄痛你的。” 秦承泽低垂了眼眸,手慢慢伸向腰间去宽衣解带,动作有气无力。 “快点儿啊,跟个娘们侍寝似的。” 秦承泽喉间润滑了下,“你又没见过娘们侍寝。” “左不过个扭扭捏捏,就像你现在这样。” 清辞本该是心疼他的,可偏偏忍不住笑了一声。 秦承泽脸色一滞,脱襟衣的手也僵住,“你笑什么。” “笑你说自己有顽疾,你傻不傻,也不怕人笑话。” 清辞伸手过去,替他将沾了血的雪白襟衣剥了下来,扔在地上。 秦承泽乖乖趴着躺好,嘴上嘟囔着说:“不然呢,我原是想着,只要娶过门来不搭理就成了,我盼着你会理解我。可是你一天天的再也不搭理我,我就知道,这个郡主我是不能娶的。” 清辞清楚的明白,纵使他真有有顽疾,南境王也不会替郡主拒了这门婚事的。这本就是势力联姻,无论是秦承泽还是南淮郡主,都不能反抗。 “你是秦太师的大公子,是未来太子妃的哥哥,你注定不能为自己做主。” 清辞看着他背上狰狞伤痕,太师是真下了重手啊。 秦承泽养尊处优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痛。 “这世间多少人羡慕我命好,我父亲是武将之首,我妹妹已是板上钉钉的太子妃,未来的皇后,我该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享尽荣华,却不能娶我喜欢的女子。” 药粉涂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秦承泽忍不住“嘶”了一声。 清辞下手更轻柔了些。 “你的无奈我一直都懂,可是我不愿沦为一个同别人争风吃醋的女人,我也接受不了,我爱的人与别人洞房花烛。” 秦承泽点头,“我明白。” “所以就让我们的回忆,永远成为只属于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清辞顿了顿,柔声道,“我还是会在你身边,为你赴汤蹈火,护你一世无虞。” 她很小很小就在太师府,与清宛、清芙三人,在山上日复一日的接受训练。她是最优秀的那个,向来一点就通,她的优秀就显得清宛、清芙很愚笨。 师父格外器重她,竭力所能的传授毕生绝学。 而她毕竟是个姑娘,她有过怕痛嫌苦的时候,她第一次杀人时做了好几个月的噩梦,都是秦承泽不厌其烦的陪在她身边,安抚她哄她高兴。 久而久之的,她就很喜欢看到秦承泽,会期待他的出现。 清芙说她一定是喜欢上了公子。也许,这就是喜欢。 然后她就告诉了秦承泽,我喜欢你。 公子,我喜欢你。 那时候她才十三岁,栖凤山的凉凉微风下,秦承泽双眸中灿若星辰。 清辞,我也喜欢你。 这是他的回答。 秦承泽双臂一撑坐起来,握住了她的手,“我不要你在我身后,我要你在我身边。” 清辞摇了摇头,这几乎是不可能实现的事儿。 她当初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可慢慢的她就懂了,什么叫生来尊贵,什么叫天差地别,什么叫大势所趋。 “我不会离开你,你随时也能找到我。但是阿暨,你不要忘记你的身份,不要去忤逆太师,这是你的命。” 秦承泽眼尾微微泛红,眸中那一抹幽潭中诉尽无奈。 清辞按着他让他躺好,继续给他上药。 “太师已经位极人臣了,为何还要去与南境王联姻。那南境王当初与皇上争过储君之位,虽落于下风而被分封南境,可南境的富硕和兵力雄厚,终究是皇上心中的一根刺啊。” 当年争储南境王可谓惨败,连皇嗣玉碟都被除了去,过继给已经出嫁的康敏长公主名下,随着驸马改姓洛。 这本是极耻辱永不翻身的事儿,太后咄咄相逼,最终孝顺的皇上妥协,将他封为异姓王,赐封地南境。 秦承泽抿紧了唇,不言。 清辞又道:“太师府与太子是同气连枝的,攀上这样的亲事,真不会连累太子被皇上怀疑野心吗?” 秦承泽低低笑了一声,“怀疑了那又怎样,南境多年规规矩矩的,太子亦占尽人心和朝臣拥护,皇上还能无凭无据的废了他。” 清辞手上一顿,稍拧眉头。 “你忘记中郎将是怎样被灭族的了?你们会的套路,皇上能不会?” 中郎将与太师政见不同,又分担了部分兵权,秦太师便命清辞将栽赃之物放在了中郎将府中,又披露他与敌国联系的蛛丝马迹,致使抄家灭门。 这样的事儿,官场上并不少见。 秦承泽道:“皇上与太子到底是亲父子,打断骨头连着筋的。只要他没有真的谋逆,皇上不会对他如何的,这天下本就会传给太子。” 清辞哑口无言。 说多了,没准秦承泽还当她是嫉妒南淮郡主,见不得他娶呢。 只是天无二日,皇上也正当壮年,如今朝堂之上以成了太子说一不二的境地,皇上怎可容得下这样的太子和太师府? 道理都懂,只是敌不过野心二字。 “阿辞,留在我身边。” 清辞点了下头,她从来没想过离开秦承泽。她会一世效忠他,保护他,只是再也不会把他当作自己的爱人了。 他不属于她。 秦承泽见她点头,眉眼间终于有了笑意,抓起她沾着药的手按在自己赤条条的胸口。 “感受到了吗,它只为你跳动的。” 清辞疑惑的歪了下头。 人的心不都这样跳的吗? 第5章 国丧 “臣惶恐,不得不面见皇上请示啊!” 翰林将军跪地,双手高举一张纸。 钰公公接过,躬身呈给皇上。 皇上这一过目,十二旒冠冕下脸色越来越沉。 “这是朕让太子陪朕去华山祈福的路线。” “是的皇上,”翰林将军诚惶诚恐道,“太子拿着这张地形图来与臣商议,让臣在这条路上暗埋兵力,随时听候太子行事。” 皇上冷哼。 “好,真是个好太子。” 宸妃给他出了主意,在出游途中安排人假意行刺,试探太子的忠孝。 可没成想,这门还没出,太子率先部署起来了。 “太子让你部署兵力,你就听他的按部就班,随时向朕汇报太子的动向。” “是。” 翰林将军退出御书房。 皇上盯着面前的一堆奏折,胸间恼意乱窜,一掌拍在案牍之上。 “这个逆子果真等不及了!” 太子这几年尤其张扬,风头不断,果然是不安分于储君之位了。 钰公公惊慌跪下,“皇上息怒啊,既然出行有险,是否取消……” “去,当然要去。” 皇上冷冷道,“难不成还等到南境王的女儿嫁进太师府,到时更不好对付这个逆子。华山路上,朕要让这个逆子有去无回。” - 南淮郡主的喜轿已到了金陵城外,金陵城中,却发生了一间塌天大事。 国丧之钟震破天宇,久哀不绝。 “太子竟然干出杀父弑君的事儿,真是万万没有想到。” “仁德都是假象!野心才是真的。” “这下好了,皇帝遇刺身亡,太子将伏诛,这皇位由谁来坐?天下岂不是要大乱!” 清辞在茶馆中听着人声鼎沸,心中道了一声可惜。 可惜了,国丧期间不可嫁娶,眼见着明日秦承泽就要娶妻了,今日就变了天。 太师府立刻把跟太子的关系撇得干干净净。 什么二小姐将做太子妃,那都是先帝和皇后的意思,可不是太师府的意思。 不过如今的形势,大伙儿都关心着谁来做这个新帝,没人有空去管太师府如何。 就是有意针对,也不能在眼下朝局混乱的情况下对太师府如何。 - 昏暗潮湿弥漫着腐臭味的天牢中,傅景翊由狱卒带着路,一步步走向太子所在的水牢之中。 太子瞧见他,被折磨得不成人样的脸上,扯起一抹扭曲的笑容。 “我完了,也轮不到你,你过来瞧什么笑话。” 傅景翊抬起衣袖掩面一拂,放下衣袖时,顿时变了张面孔。 这张脸嶙峋崎岖,奇丑无比,却是废太子再熟悉不过的一张脸。 “你,你,是你!” 肮脏血污的脸上掠过惊慌,既而恼怒,愤满,“原来是你!” 傅景翊撕下假面,放置在烛火上燃烧殆尽。 不消只字片语,废太子便慢慢的明白过来。 “所以……所以你并不是在帮我,你让我得民心,让我打胜仗,让我出风头,让我娶太师之女……你是在捧杀我!” 傅景翊淡淡的看着他。 这个人生来就是嫡皇子,十岁便被立为太子,他只需要安安分分的等着,熬死了父皇,他便是皇帝。 可他偏偏不安分,他急于尽早将天下尽握囊中,才给了自己可趁之机。 过去的五年里,他戴着假面接近太子,成为太子幕僚,为他出谋划策,将他捧上百姓追捧的云端。 太子以为尽得人心与朝臣拥护,的确,百姓间的口碑与颂扬是真的,朝臣的拥护却是无利不往的虚情一片。 如今墙倒众人推,百官之中,无人敢为太子说一声冤枉。 “是你,你让父皇忌惮我,所以他才会想要除掉我!” 太子从来没有联络过翰林将军部署兵力,他身后是秦太师,何须从旁去借兵。 可是皇上他急于抓太子的把柄,宁可信其有。 而废太子从始至终都认为这场出游是鸿门宴,只能先下手为强。 太子突然想起了什么,“父皇可有留传位诏书?” “有。” 傅景翊这一次来,便是要他死个明白,“父皇去华山前便写下两本诏书,一份废你,另一份立我为太子。” 废太子怔了怔,面上哀伤可怖。 他张着嘴僵了良久,低声下气的求道:“我是将死之身,不要牵连母后了,她也是你的嫡母……” 傅景翊笑了,“世人皆知我是宸妃之子,可皇后应当不会忘了,我生母是济州宁氏。” 母妃在永巷被折磨致死的那一年,他五岁。 只因母妃不肯谄媚于皇后,又无宠,就被轻易捏死在深宫之中。 他记得母妃告诉他,你要活下去,一定要讨好父皇,只有父皇才能保护你。 可父皇并不看他一眼。 他在宫中等了多年,等到了宸妃,父皇看宸妃的那一眼,是沦陷不能自拔的。 人人都知道,这个狐媚子会得宠。 宫里不缺冰肌玉骨,宸妃娇而不作,媚而不妖,时时柔弱不能自理惹人怜惜,骨子里却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 认宸妃做养母,无疑是条出路。 - 秦承泽与太师闭门喝了一日的茶,回到自己院里头仍是心事重重。 秦太师曾是废太子一党中最为丰硕的羽翼,拥护之心世人皆知,一年前也竭力上奏,请求处死宸妃。 为谄媚于太子,没少慢待七王。 可现下,七王傅景翊登临帝位,宸妃已是太后。 他秦承泽与秦太师,只能眼睁睁瞧着文武百官对七王山呼万岁。 情势不容乐观。 清辞难得乖乖的等在院子里,见他回来,体贴取下他的披风。 “只要太师踏踏实实俯首称臣,新帝不会拿太师开涮的。” 毕竟皇权更迭朝局不稳,新帝这龙椅没个一年半载坐不热乎。 好好表现不就是了。 秦承泽坐在案牍前,捏了捏酸痛的眉间。 “父亲原是做国丈指日可待,如今怎肯甘心向傅景翊俯首称臣。” “不甘心能怎样,主子都已经凉了,太师还想干嘛,他自己谋朝篡位啊。” 话糙理不糙。 清辞书读得不多,却也从说书先生那知道,古来权倾朝野者没几个善果。 “阿暨,你有没有想过,纵使太子没出事,他如愿登基,一定能容得下这样的皇后和权臣外戚?” 她难得喊他阿暨,秦承泽避开眼去,“安居人臣,亦挡不住明枪暗箭。身在官场,谁能不想做曹操。” 这听起来很有道理,清辞想了想,无从反驳。 他一双桃花眼微润,眸色深了几许。 “你不用怕,太师府真到了覆灭的地步,你就远走高飞。” 第6章 师出有名 他的手伸过来要握她垂在身侧的柔荑,清辞立马走开去提壶倒茶。 “我想过断头台上我能救几人。先帝身边不可能一个抗揍的都没有,新皇继承了去,也会变得棘手。” “……” “到时候,我没准连一个你都救不了。” 秦承泽见她吹凉了茶,自觉嗓子有些渴了。 清辞压根没注意到他的灼灼目光,只倒了一杯,喝了两口,顺便夸赞,“这雪顶含翠不错不错。” “那是,”秦承泽把她刚放下的杯子拿了过去,特地转了一圈杯身,就着她的唇印抿了口茶,“父亲怀疑改立太子的诏书有问题。” “有什么问题?”清辞歪了下头,“几位重臣不都看过了吗。” “可是太子行刺先帝之前,先帝就写下诏书改立太子,这不是很奇怪吗?” 清辞想了想,没想明白奇怪在哪里。 身为帝王谁不想创一番丰功伟绩,可先帝在位,百姓将太平盛世尽归功于太子,先帝想对太子下手这不很正常吗? 儿子不该压老子头上。 “更为奇怪的是,翰林将军邱勇明明护驾去迟,却因有功被晋升为骠骑将军,他的妹妹邱茗近来频繁出入乾清宫,有流言称邱茗将被立为皇后。” 护驾再迟不也护了驾,抓获太子不算大功? 至于美人出入乾清宫更没什么稀奇的,她要是皇帝,她也会夜夜笙歌。 不过国丧期间还是应该收敛。 清辞见他喝过了自己那杯茶,重新给自己倒了一杯。 “想这些做什么呢,太子都要死了,谁做皇帝不都一样吗?” “不一样的。”秦承泽道,“谁做皇帝都不能是七王。何况,太子未必没救。” 七王本该缠绵病榻,可这一登基,那股子衰弱病气突然就没了。 是了,当初宸妃遭过一次陷害后,傅景翊便刻意不进药石,让自己久浸于病中,才免去了再三迫害。如今他该吃药的吃药,不必再做出一副有气无力的姿态。 且宸太后年轻,后患无穷。 绝不能让这样一对母子当权。 清辞哑口无言,“哦”了一声。太子弑君罪名凿凿,他竟还做着太子能东山再起的春秋大梦呢。 “阿辞,”秦承泽的声音软绵绵的,“你去趟皇宫把诏书拿出来,若诏书有作假的痕迹,我们讨伐新帝便师出有名。” 他顿了顿,又道:“这也是我父亲的意思。” - 盲猜东西在御书房。 这一夜,头顶满天星。 一路踏檐而来,她意外的发现皇宫的守卫竟都是废物,个个只会往前看,不晓得往上看一看。 清辞坐在御书房的高檐上,口欲突如其来,往兜里掏了一把花生米,抛进嘴里。 目光所及是星空下的皇宫,似重重叠叠的朱顶山峦,巍峨,庞大。 这么好的风景,没带壶小酒可惜了。 清辞歇够了,用了招声东击西,就把御书房门口的几个侍卫引开了去。 她轻盈落地,打开这扇厚重的门闪身进去。 门开关这一霎间,傅景翊面前彩绘铜灯中的烛火微晃了晃。 黑衣人乍然入眼,他正欲喊人,嗓音在对上这双杏眼时生生止住。 清辞愣了两秒,闪身到他身后,手掐上了他的脖子,“你敢出声,我杀了你。” 喉咙被她掐得有点痒,傅景翊忍不住咳了两声,手上不慌不忙的把摊开的奏折合上,放在一边。 清辞突然意识到这张脸有几分熟悉,扼制他喉间的手微松。 傅景翊在此时低声道:“你救过我,我不会出卖你。” 清辞绞尽脑汁的想了想,她杀过的人很多,救过的人也多,一时片刻想不起来这么个小白脸。 更不对劲的是,她蒙着面啊,只露着双眼睛,这就被他认出来了? “你是谁?” 此言入耳,傅景翊内心疑问升天。 都坐这儿看奏折了,能是谁? 傅景翊正襟危坐,面不改色,“御前统领侍卫。” 清辞突然想起来了,“哦!你被两个蠢蛋追杀,我救了你。” 是举手之劳,她就没放在心上,不过他给的那块玉佩真不错,她拿去换了一百两银子。 “嗯。”傅景翊点头。 “你名字是枫,”清辞记得那块玉佩的字,又问,“你姓什么?” “严。” 御前统领侍卫姓严,他这样回答很严谨了。 但去了解一下,就会知道,严统领叫严宽,字文昂,跟枫这个字扯不上边。 不管如何现在一定要借这个身份糊弄过去。 万一她来此的目的是要他的命,他就活不过今夜了。 “你来做什么?” 他温煦的声音一片诚恳好奇。 清辞的心弦松了下来,手彻底脱离了他的脖颈。 要喊人他早喊了,看来他的确是惦念着几分救命之恩的。 清辞想了想,“你是御前统领,肯定忠于皇上。” “有命才能忠君,救命之恩更大。” 傅景翊漆黑的双眸里有跳跃的光芒,像今晚天上的星星,明亮好看。 清辞跟他说话间一直在四下打量,这御书房的书架就有五排,格子柜有上百个。 她视线回落到案牍上时,顺手抓了只甘梨,啃了一口。 今天真的是疏忽了。 她知道皇帝卯时要上朝,眼下已经子时了,皇上一定早早的回乾清宫就寝了。 可皇上睡了,这御书房里竟然还能有个御前统领。 这事算是砸了。 哪怕这个人没有骗她,救命之恩更大,可她也不能信啊! 清辞吃着梨子瞪着这个人,脑海中缓缓划过一个想法。 既然救过他一命,但她现在动手结果了他,也不算过分。 这样想着,她嘴里慢慢停止了嚼动。 可惜了,这样一个美男子,的确是很俊美,实在可惜。 傅景翊被她的眼神看得心中一悸。 “你要偷什么东西是不是?御用要紧之物都藏得甚好,凭你身手再厉害,也无异于海中捞针。” “……” “我受皇上信任,找东西容易许多,我能替你办好这件事。” “……”这番毛遂自荐,清辞犹豫了。 他又道:“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不必担心我出卖你。何况你身手极好,我见识过,我不会送死的。” 这……也极有道理。 关键是他的确不认识自己,这是个好处。 若落入圈套,她也一定自毁容貌,死都不会让人认出她是太师府的人。 万一他真帮自己拿到了诏书,省去不少麻烦呢。 清辞又啃了口梨肉,嚼了起来。 傅景翊见她眼中杀意收敛,松了口气,“你告诉我,你要什么。” “我要两份诏书,先帝废太子与立太子的那两份。” “好,明晚亥时,霁月楼天字号包房见。” 傅景翊答应得干脆,神色微不可察的黯了黯。 诏书上写的是他的大名,明明白白的一句话,立皇七子傅枫为皇太子。 等到她诏书到手,这一观阅,势必会怀疑他。 清辞眯了下眼,软绵绵道:“你最好没骗我。” “自然不会,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傅景翊很有诚意,亲自替她开了窗,让她走窗户离开。 看到那抹身影消融在夜色中,傅景翊摸上了自己的脖子揉了揉。 还好,没断。 第7章 生米煮成熟饭 “南境王的书信,”秦太师将一封信件搁在案牍上,愁眉不展,“说婚事再议,让郡主先回南境。” 这样的结果并不意外。南境王自是不愿与这样的太师府结亲。 秦承泽紧锁着眉头,手捏着腰间的香囊,静坐无言。 秦太师长叹一声。 “暨儿啊,你干脆去把生米煮成熟饭,最好弄出个孩子来,这门亲事南境王那个老匹夫就推不掉了。” 秦承泽捏着香囊的手一紧,不自觉的掐碎了里头零碎之物。 - 秦承泽回到寝屋,清辞已经回来了。 清辞交代得很简单,今晚在宫里一无所获,明日继续。 秦承泽有气无力的“嗯”了声,解下披风丢在一旁,坐在宽大的檀木椅上,沉闷得闭上眼睛歇了歇,满面写着疲惫。 “又发生什么事了吗?” 清辞稍稍一想便能猜到,他这么晚从外面回来,八成是跟太师谈事。这番心事重重的模样,肯定又出了什么事。 秦承泽看了她一眼,伸手去握她。 清辞在同时避开去,坐在了他侧座,若无其事的拿了个苹果啃起来,“是很棘手的事吗?” 秦承泽的手尴尬滞留在空中,恹恹缩了回来。 “阿辞,你还在生我的气。” 清辞见他答非所问,无奈,“没有。” 她站起身,“我回去睡了。” 秦承泽先她一步关上了门。 “今晚别走了。” 清辞看着他以身挡门,好气又好笑,“你有心事也不说,我留这儿也不能哄你高兴啊。” 秦承泽目光灼灼,“你留下我就高兴。” 留下过夜是什么意思,她就是再傻也明白。 清辞摇头,“别逼我动手。” “我是你的主子,你不能对我动手。” 这么多年来,秦承泽头一次以主子的身份胁迫她,“我对你做什么你也不能违抗,因为我是你的主子。” “……” “阿辞我要你做我的女人。” 他似是怕她听不懂,重复了那几个字,“阿辞,我要你。” 清辞的目光下落到他腰间,他的腰间挂着一只香囊,她当初把香囊送给秦承泽时,他笑话了半天,绣得实在太丑了。 然后他一个大男子亲自学了刺绣,就为了一针一线,把她绣得歪瓜裂枣的两只秃鸟,修补成了一对栩栩如生的玲珑鸳鸯。 出神间,清辞眼前的画面天旋地转,她被拦腰抱起,抱着她的人大步走向床榻。 她在秦承泽怀中,看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一双桃花眼掩在浓密的眼帘之下,蒙着层说不清的愁雾。 “你是我的主子没有错,我不会反抗。不过我得提醒你,你要了我,我也会认定了你,你若娶了别人,我会杀了那个女人。” 浅青色帐幔前,秦承泽的脚步因她最后那句话生生顿住。 清辞原本猜不到发生了什么让他心情不适的事,现在猜到了个大概。 心里头划过一丝哀凉。 “阿暨,我看过南淮郡主的画像了,挺好看的。” 秦承泽下巴颤动了下,嗓音微哑,“不及你。” “你也看过了?” 清辞问出这话就觉得自己挺好笑,那是人家未婚妻,肯定是看过画像的。 “没,”秦承泽把她放在了床上,着手脱她的鞋袜,“阿辞,你心里还有我吗。” 清辞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她心里被铺天盖地的尴尬席卷。 话都已经说到这份上了,他是不信自己会伤害他的妻子? 秦承泽吹熄了灯烛,却没有脱自己的外衣,他和衣躺在了清辞的身侧,给她拉上被子盖好,然后他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自己的胸前。 清辞说不清心里突袭而来的酸涩是什么。 就不太舒坦。 “阿辞,你还没有回答我。” 清辞挪了下身子,让彼此之间隔上一条缝隙,不再紧紧挨着,“我不会离开你,一辈子忠于你。” “我没有问这个,我问的是……”秦承泽话说到一半,嘎然而止,“罢了,睡。” 他顿了顿,又说:“记住你说的话,一辈子不准离开我。” - 眼见着外头天色透亮,清辞轻轻的坐起身,一条腿跃跃欲试的跨过他。 安静躺着的男子拽住了她,猛地把她拉回床上,自己则欺身压住了她。 “我,我该回……” 话未完,他薄唇压了下来,把她堵得严严实实。 他的嘴干完了坏事,迷蒙抬起头来,委屈无辜得看着她。 “你要走也不说一声,吓得我以为做了噩梦。” 清辞眼眸轻敛,“哦,现在清醒了,我能走了?” 秦承泽更委屈了,“你好久没有抱我了,抱抱我。” 清辞推开他,抬袖拭了拭嘴,坐起身穿鞋袜。 “阿辞……” 他黏了上来,从后抱住了她,下巴枕在她纤瘦的肩上,“再陪我一会儿。” 清辞用力掰开他缠上腰的双手,“一会儿府里下人们都该起了,我不想让人知道我在你房里呆了整夜。” “没事的,就让他们知道。”秦承泽不依不饶的抓住了她的手腕。 清辞一愣。 他竟然不想瞒下去了? 可他一边没有娶她的决心,一边又想暴露他们之间的关系? 到底怎么了? 秦承泽的手再次被她甩开,他张了张嘴,这回却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好呆呆坐在床上,看她走到了门口。 她打开门后回过头来。 “说真的,我希望太师府就此落败,这样你才有可能娶我。可是阿暨,你想过娶我吗,哪怕这个念头只有片刻。” 她走了。 秦承泽躺倒在床上。 - “清辞,你怎么才回来?” 她开门的声音很轻,还是闹醒了小舞。小舞坐起来压低了嗓子急急问她,“去哪儿了你?” “出去帮公子办事了。”清辞打了个哈欠,钻进被窝,困得要命。 躺在秦承泽身边根本睡不着。 那家伙一直翻来覆去的,大部分时候都在侧首看她。 一双手没闲着,时而玩玩她头发,时而去抚她眉眼,带着薄茧的手缓缓游走向下,从脸颊到脖颈,然后轻描她的锁骨…… 等到他呼吸急促起来,他就会烦躁的翻个身背对着她,气息平稳了,又转过来看着她。 他内心的纠结她能明白,但她不想去感同身受。 “大晚上的,公子能让你一个女子出去办什么事啊?” 小舞穷追不舍的问。 “不然呢,”清辞很快被倦意笼罩,两只眼皮子耸拉下来,说话也朦朦沉沉,“公子让我陪他睡觉,你能信吗。” 小舞抓过她手臂,拂起衣袖,鲜红的守宫砂就在臂弯处。 她叹了口气,“好好的问你,你说话却没个正经。算了,抓紧时间睡会儿,天都快亮了。” 清辞模模糊糊“嗯”了声,很快半个魂踏进了梦里。 第8章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因国丧搁置了婚事,前阵子铺好的喜绸红缎都给收了起来,府里近来清净许多。 以至于没人来嚷嚷着喊她起身帮忙。 一觉醒来,天色都有些暗了。 清辞摸了摸咕噜叫出声的肚子,一眼便看到放在她枕边纸包的糕点。 小舞这丫头过于贴心。 她毫不客气的拿过来吃,心里头淌过暖意,就顺便掏了一掂碎银,塞进了小舞的包袱里。 手伸进包袱的时候,她摸到了一封书信,鬼使神差的打开看了看。 这一看,她怔住了。 满满的一页纸,写的是她这几天的作息动向。 清辞于某时去往何处。 清辞于某时从何处归。 包括今日的,纸上写得清清楚楚,在秦公子处整宿,寅时末归。 清辞的手不可控制的拽紧了纸张,小舞明明知道她去了哪里,当时却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急切问她。 而这显然是向别人通报她的一举一动。 可小舞到底是谁的眼睛? 屋外传来说话声,清辞赶紧把信塞回去,再把自己那掂碎银摸了出来。 她回到床榻边,做出正在穿靴的姿势,迷蒙得看向走进屋里来的春喜和小舞。 清辞对着小舞莞尔一笑,“糕点是你放在这儿的。” 小舞点头,“正午本是想喊你一块儿进食,看你睡得正香,便没忍心叫醒你。” 春喜瞥了清辞一眼,“你就庆幸我和小舞是好人,不屑告你的状,不然就你这样晚上找不见人,白天只会睡觉的,多少个都被赶出去了。” 清辞叠起了被褥,不好意思的笑笑。 “是,多亏了春喜姐姐。” 她掏出一掂碎银塞在春喜手中,“这个犒劳你和小舞。” 春喜双眼一亮,不好意思收,又舍不得不收,犹犹豫豫的看向小舞。 小舞皱眉,“这怎么能收呢,咱们月俸就那么点,攒钱不容易,你自个儿留着。” “没事儿,公子阔绰赏我的多。我还是个孤女没有家人需要照顾,你们拿着好了。” 清辞目含秋波,“小舞,咱们都一块儿住了两年了,我早就把你当家人了。” 小舞眸色软如春水,“我也把你当做妹妹。” 似乎两年来,清辞头一回这样认真的看她的模样。 早该发现,小舞与府中其他婢女是有所不同的。 无论是肌肤的细腻,还是气韵上的出尘,都可见她生长的环境应当不粗糙。只要换一身华锦绸缎,这就是个千金小姐。 清辞收回目光,“我今晚还要出去,劳烦你们替我瞒着。” “怎么还要出去?”小舞一脸担忧。 春喜收了钱,自是大手一摆,“放心,绝对替你瞒好。”她挤眉弄眼,“透露一下呗,你整宿的到底干嘛去了?” 清辞摇摇手指,“这个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 出了屋门,与以往不同,她绕了几条道,进了秦承泽的院子后,一跃上了屋檐。 她坐在高处瞧着。 没一会儿,小舞从屋里出来,径直去了秦承泽的院外,跟守院的一人攀谈了几句后,便往回走。 很奇怪,小舞似乎只关心她是不是来了秦承泽这儿,而非她身上其他的秘密。 与其说冲着她来,不如说这是冲着她和秦承泽两个人来的。 那纸上一字一笔,像是在对她和秦承泽的关系刨根问底。 清辞坐在房顶上吹了会儿冷风,心里头乱绪杂陈。 小舞是两年前进太师府的。 从两年前就关心秦承泽这点破事的那个人,会是谁呢? - 霁月楼天字号包房。 清辞不早不晚,在亥时如约而至。问过小二,这间包房确实是一位严姓公子定下的。 这么说来,他虽然迟到一会儿,但应当不会爽约。 清辞开窗望了望,确认一旦有埋伏,从窗户离开轻而易举。 房中无异响,没有机关的迹象。 清辞提壶倒茶,搁在唇边又放了下去。不能吃这儿的东西。 她在黑漆圈椅上坐着,坐着坐着就把腿挪上来搁在了茶几上,闭目养神。 纵使上等的包房,隔音还是差了点,隔壁女子破碎愉悦的声音传透木墙,男子低醇的声音清晰入耳。 “别叫,隔壁听得见。” 这声音过于熟悉,清辞醒了醒神,声音相似的人也不在少数。 “你敢在国丧期间找我做这事儿,你还怕人知道啊秦承泽,你真虚伪,你能怕什么呢。” “不要叫我名字。” “我就喊,秦暨,秦承泽,你咬我呀,啊……” 女子的声音妖娆动听,是男人欲罢不能的风情。 清辞耳边安静了两秒,脸不自觉的转向那个方向,可她只能看到一堵隔墙。 这堵木墙有一处是用纸糊的,清辞走过去,手指戳破了这层纸。 房里的一男一女她再熟悉不过。 女子是南淮郡主,清辞见过她的画像。 那个男子,昨晚与她同榻而眠,绵绵问她心里还有没有自己,强行留了她一夜。 清辞捂了捂自己的心口,忽觉呼吸有些颤抖。 今早亲吻她的那张嘴,此刻就在别人身上流连。 她坐回桌前,将自己方才不敢喝的茶水喝了下去。 一杯又一杯。 那些凌乱的声音还在耳蜗里轰轰炸响。 一抹绛红色的锦袍落入眼底。 “要喝酒么?”傅景翊总算到了。 清辞调整了下呼吸,“东西带来了?” 傅景翊拿出一份明黄色龙纹卷轴,放在她面前,“只有废太子诏书,另一份没有寻到。先拿去。” 清辞拂开看了看,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收好塞进了兜里。 他竟然真的做到了。 清辞眯起眼,探究的目光看着他,“你知道隔壁那间房里是什么人么。”她不信会有这样的巧合。 傅景翊道:“我与洛诗妍是故交。” 洛诗妍,南淮郡主的名字。 清辞点了点头,他这样坦白,她反而不那么反感。 所以面前这个人,在昨夜说下见面地点之后,就通知了南淮郡主,南淮郡主便约上秦承泽,来这里演一出活春色。 洛诗妍刻意大声喊他的名字,就是生怕清辞听不见。 “郡主是什么时候发现,秦承泽身边有我这么个人的?” “很早,”傅景翊淡淡道,“两年之前。” 清辞哦了声,原来这场婚事,秦承泽在两年之前就付诸努力了。 那么小舞八成是南淮郡主的人。郡主人不在太师府中,对她的介怀,倒是深可见骨。 “谢谢。” 今日这事,清辞对面前这个男子,真谈不上被算计的气愤。说起来还要谢谢他,叫自己不再被蒙在鼓里,不再傻傻的盼秦承泽能做出一个抉择。 唯一有点恼的,是他昨夜骗过了自己。他是认识自己的,不仅认识,还知道很多。 傅景翊在她踏出房门前,说道:“他对你皆是虚情假意,离开,他不值得。” 清辞摇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第9章 夜 从霁月楼回来,秦承泽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清辞唤了他一声“公子”,把诏书递给他时,没抬头看他一眼,恭谨姿态跟府里的那些下人一个样。 “你做得很好。” 秦承泽看着她低垂的眼眸,由衷夸赞。 她向来优秀,从不会叫他失望。 清辞颔首道:“这只是废太子的那份,立七王为太子的那份并未拿到。” 秦承泽笑着说:“这一份就够了,阿辞,过来。” “好的。” 她嘴上说好,人却向外走,她只听到前半句,这一份就够了,径直忽略了他让自己过去。 “阿辞?”秦承泽唤她。 清辞顿住了脚步,“公子,还有吩咐?” 秦承泽对上她这双清冷的眼睛,心里头疑惑的深渊越扯越大。 “我说过,私下不必这样唤我。” 清辞点头,“是。” 秦承泽捏着腰间香囊的手有些无措,“今夜留下来陪我。” 清辞看着他这双桃花眼,一如既往的深情脉脉。跟一个时辰前那个潋滟画面中的男子如何也重合不起来。 她这样想着,不由得笑了。 演的一手好戏,不去做戏子实在可惜。 秦承泽瞧见她不达眼底的笑容,心弦一紧,轻声细语道:“怎么了清辞?” “……” “我们就像昨夜一样,你只要在我身边就好。” 清辞疏离道:“不了,在你身边我睡不着,我虽然练武,身子也不是铁打的,长此以往会垮。还想让我好好为府里办事的话,就别这么做。” 她大步离开。 - 清辞回来的这样早,屋里头正喃喃私语的两姑娘愣了愣。 “哟,今儿这是……”春喜乍舌。 “小舞,我想同你聊一聊。” 小舞立刻起身披上外衣,“出去说。” 冬日的夜里格外冷,一出屋子小舞就缩起身子打了个哆嗦。 她见清辞纤瘦的身板依然奕挺,丝毫不觉得冷的模样,咋舌道:“果然夜出惯了,挺能挨冻。” “这算什么。” 清辞拉着她,坐在院里常青树下,刚好一人一块坐石。 有些记忆还是很深刻,比如在这样的冬日里下冰窟泡着,那种刺骨的严寒,清辞到现在回想起来,骨头里还会有些疼。 师父说习武之人,一定要熬得起苦痛折磨,这些都挺了过去,才能有坚韧的意志。 可清辞觉得,这些只不过筛选掉一批身体差的,多的是病死在冰窟中的人。 再就是让一些本就半斤八两的体质,成功垮成了病秧子。这些病秧子并没有幸运到哪里去,太师府不留废人,宁杀不放。 “你要聊什么?”小舞侧首看她。 清辞瞧着使劲搓手的小舞,弯了弯眉眼,“两年前我住的院子里,也有两个姑娘。” 小舞看着她,不知她要说些什么。 清辞眸光悠远,“其实本来有很多姑娘,我们一块儿长大,每个人,每张脸我都记得。可是每年都会少几个,后来,就剩两个姑娘陪我了。最糟糕的是,有一天,她们俩也没有再回来。” “……” “我一个人呆了个把月,直到公子借着调动人手的缘由,让我住进了这里,跟你们俩住在一起。” 小舞的疑惑越来越深,她可以猜到没有回来的人应当都是死了。可她想象不到究竟是什么样的差事,竟然这样废人。 “我也是个姑娘啊,我也会怕,我动过远走高飞的念头。” 清辞透过斑驳的树影,望向天上的残月,“可我走不了,我有个师姐,她就是因为想逃跑才丧了命。” 小舞的嘴角不由得有些抽搐,“你,你……” 清辞笑了笑,“能猜到,我不过是太师府的一把刀,一件利器。” “你们有离府之日,我不会有,我知道的太多了,做的也太多了。” 小舞整个人都绷紧了,她所有的话都指向一处——她是王府养的那批杀手之一,而且,她是残存的最后一个。 所以她总是晚归,行为怪异却无人追究。可明明怎么看,她都只是个柔弱的小女子而已。 “你紧张什么,怕我杀了你?” “不是,没……”小舞一昧否认,殊不知紧缩的瞳眸背叛了自己。 清辞伸手过去捏了捏小舞僵硬的手腕,“你很关心秦承泽跟我那些事,我寻你出来聊,但是要说个明白。” 她顿了顿,又说:“也是要你身后那个人明白,秦承泽为什么会同我纠缠。” “……” “他不过是想哄我死心踏地,实实在在替他做事。” 她掌心的温暖,让小舞内心的慌乱化解开了些。 小舞低头道:“我发现了包袱捆结不对,你动过我包袱了。” 清辞点头承认。 她原是想装作一无所知,好好看她要做些什么,顺便查查她身后的人。 没成想,小舞比她想象中敏锐。 不过现在她猜了个大概,也没必要同她演戏了。 “你是南淮郡主的人,对吗?” 小舞咬了咬下唇,咬得唇色发白。 清辞笑道:“没关系啊,她不放心自己的未婚夫,让你盯着我,这在情理之中,我不会恼。” 小舞讶异看着她。 清辞道:“说起来理亏的是我,分明他俩的婚事早有苗头,我却迟迟没有了断。” 信了秦承泽的鬼话,他先说只是传言,后说他会处理好,再是一遍遍讲他的无可奈何。 清辞从腰间解下个酒袋,这是她出霁月楼时路边买的,她拔塞饮了一口。 “郡主知道他是什么人,却还要嫁他,如此义无反顾,我自愧不如。” 她做不到,也不明白郡主的心境。 喜欢他什么呢?那些死生契阔天花乱坠的承诺都是假的,除此之外,他还有什么呢? “我也不明白,两年了,郡主有无数个机会让我撞破秦承泽的面目,可她都没有做,为什么今时今日按耐不住了呢?” 闻言,小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郡主只让我盯着你。我可以肯定……郡主不打算对你下手。” 清辞又饮了一口酒。 “好一个痴情又大度的郡主。” 她脑海中回放起那一室香艳,秦承泽身下的女子肤如玉脂,身段柔如拂柳软若春水,当真是我见尤怜。 她也听闻南淮郡主才貌双绝,南境王视之为掌中宝。 便宜了秦承泽那厮。 “你少喝点,这在府里头,你喝醉了不像话。”小舞心中那道隔阂不知不觉淡去,又像先前那般唠叨起她。 清辞低头间,小舞瞧了她眼中血丝。 小舞突然于心不忍,“那就喝点,喝点能高兴些。” 烈酒灼喉,清辞笑了笑,“我会那么努力习武,会讨好秦承泽,是有原因的。” 小舞问:“什么?” 第10章 喝多了 “我亲眼看见师父杀死要逃跑的师姐……我告诉自己,我要变强,总有一天我会不惧怕师父,我不要一辈子活在威胁之下。” “……” “秦承泽是我的主子,他是除太师之外,唯一能在师父手下留我命的人。” “……” “所以我勾引了他。” 清辞说完,轻轻笑了一声,似是自嘲。 小舞沉默良久,缓缓道:“你没有错。” 清辞将满满一袋酒一饮而尽,灌得过急,唇边溢开了些许,她抬袖抹去。 “我以为我跟他之间,我是猎手,可原来,他不过是想把我这把刀揣进兜里,更好的使唤。” “……” “后来……他对我笑一笑,我就为他肝脑涂地。” 清辞提着酒袋子倒了倒,倒不出一滴酒来了。 她怒而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去他妈的!” 小舞慌忙一手扶住她,“你喝多了,我们进屋去。” 大半夜的,这院子里不会有人来,可小舞还是担心旁人瞧见她这个失态的模样。 “去他妈的,”清辞双眸酡红,又骂了一声,“太子能杀他爹,老子就不能弑主?” 什么忠义,什么仁孝,秦承泽自己都做不到,她凭什么不能叛主,凭什么不能造反?! 弑主二字小舞听得心肝打颤,“住嘴你,还要不要命了。” 清辞任由她扶着往屋里走,不甘心,“我怕什么?我师父去塞外了!没两个月回不来,我还怕谁?” “你……” “谁能弄死我?!谁有这个本事!” 清辞一把甩开了小舞,往外走的大步豪迈,吼了一声,“老子现在就去要他命。” “清辞!”小舞又急又慌。 她没能走出院子,就两眼一翻,软绵绵倒在了小舞身上。 - 醒来,清辞感觉到一只干燥的大手在揉搓着她的掌心。 她猛地抽了回来。 睁开眼,果然,看到了秦承泽那张晦气的脸。 清辞醒了醒神,这是她和小舞春喜同住的偏房陋室。 秦承泽看了眼自己被甩开的手,神色微微一凝。 继而若无其事的微笑着说:“你酒量那么差,还总贪图那几口。若是口欲忍不住,我来陪你喝,醉了我也好照顾你。” 他轻垂的桃花眼下,是绵软的胜雪温柔。 清辞忍不住扶着床沿呕了下,啥玩意儿也没吐出来。 她喝了酒就会睡得很熟,熟到别人进进出出,坐到了她床边上,她都醒不过来。 睡过去前她做啥了?啥也想不起来。 清辞捂了捂心口,“你怎么来这里,也不怕惹人闲话。” “由他们传去。” 秦承泽看着她掀被起身,她又一次避开了他去握腕的手。 他尴尬道:“你昨晚就很不对劲阿辞。” 清辞摸了摸头发,有些松散,她干脆解下发带重新绑过。 秦承泽伸手想帮她,清辞转了个身避开,面向着她。 “这儿不是公子你该来的地方。” 秦承泽黯声道:“小舞春喜一大早就被叫去东院干活了,我过来没几个人知道。” 她的床边一如既往有备好干净的水和布,小舞总把她当孩子照顾。 清辞洗好脸,端着盆出去倒水,秦承泽自告奋勇的帮她。 “我来。” “不用。” 清辞声音有点冷,无意间碰到他的手,脑海中顿时浮起这双手在别人身上流连不去的缠绵画面。 她轻笑了声,“公子,昨日我问你的,你想好怎么回答了吗。” 你有没有想过娶我,哪怕片刻。 “昨日你走得太快,我来不及回答你,”秦承泽的眼神与声音,软到了骨子里,“自然是有的,只是现在局势所迫,等到……” 清辞看着他,看他说到此处,戛然而止。 秦承泽对上她这双笑盈盈的眼睛,整个人好像瞬间垮了,“我不会负你的,信我。” 清辞眨了下眼睛。 秦承泽道:“十年,不,五年就够了,你忍过这五年,我休妻娶你做夫人,我……我会让你一辈子不用再舔刀噬血。” 一辈子不用再舔刀噬血,多大的诱惑啊。 清辞挑眉,“拿惯了定人生死的屠刀,还会想立地成佛?” 秦承泽愣了愣。 清辞笑道:“我不会,也不想,公子不必把我想得过于善良。” “阿辞,”他付尽温柔的唤她,“你不愿信我吗?” 清辞摇了摇头,“既然要五年,公子现在不要想太多了,我会做好自己本分的。” 她打开门,一个人影险些摔了进来。 小舞好不容易站稳了,惊慌失措的站在门口。 秦承泽眉心一皱,方才所有的柔软霎时消散无终,微沉的眼中透着肃杀戾气。 “你在偷听?” 冰冷的一声质问,小舞慌忙跪地,胸膛起伏不止,头深深垂低,好一会儿才答出话来。 “我,我只是惦念着辰时了,清辞肚子会饿,我给她拿馒头来,刚,刚好到门边。” 她从怀里掏出馒头,手颤得拿不稳,馒头从她手中滚下,遥遥滚到了一边去。 清辞捡起馒头,用衣袖擦了擦,咬了一口,“嗯,我是饿了。” 秦承泽眉梢皱得更深了,“脏了你就别吃了。” 清辞不以为然,“好好一个馒头,沾点灰就丢了不成?我们为仆的,还能把自己当人么?公子操心太多了。“ 脏一点又如何,小时候师父把一只雪白的兔子扔给她,她高兴得抱在怀里,师父却要她活撕了生吃。 于是她剥皮放干了血,放河里洗得干干净净,可那满口腥气,她这辈子都难以忘记。 清辞收了收思绪,劝道:“这丫头跟我素来交好,胆小不经事儿,你别吓坏了她。” 秦承泽淡淡盯着眼前这个跪地的婢女,虽未开口,杀意外渗。 他不确定这个婢女听到了多少。 不过一条贱命,留着却是个隐患。 小舞大气不敢喘,她眼下的生死,就在秦承泽的一念之间。 清辞蹲下来,蹲在她身边,“你别害怕,刚刚是在门口听见了公子的声音,不敢进来是。没什么的,公子为人宽厚,不会跟你过不去。” 小舞手被她紧握着,心稍稍安定了些。 清辞继续自顾自的说:“咱们做婢女的,都是供主子消遣的玩意儿。” 秦承泽眼皮跳了跳,一手负在身后捏成了拳,薄唇紧抿。 清辞看着小舞,语重心长的说:“公子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岁,找到我房里来说几句不着边的话,再正常不过。我不会当真,你也别放在心上。” 第11章 斗殴 小舞冲她点头,脸红如熟桃。 “我,我什么也没听清,只是隐约听见男子的声音,刚凑近门口,你就,你就……” “公子宅心仁厚,你不必怕成这样。” 小舞的掌心湿了层薄汗,清辞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抬头盈盈的目光看向秦承泽,“公子还不叫她起来,你看她都吓成什么样了。” 秦承泽生硬道:“起来。” 小舞在清辞的搀扶下起身,腿软得站不直。 “你叫什么名字。”秦承泽问。 小舞一会儿才咬着牙,怯生生的回答,“小舞。” “好,”秦承泽淡淡道,“从今天起,你去我院子里伺候。” 小舞猛地抬头,对上他那双凉寒的桃花眼,被他眉眼间不怒自威的戾气怔了怔。 低下头,屈了屈身。 “是,公子。” - 清辞呆在屋子里,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床位,想着等到春喜回来,她定也会吓一跳。 这两年来,春喜和小舞的关系着实不错,一定是舍不得的。 等了大半天,春喜还没有回来。 清辞突然想到,春喜素来是个脾气莽撞的,时常跟别的婢女吵起来,以往都是小舞拉架善后,而现在小舞去了碧落轩,总还得有人顾着她点。 她又想了想,自己到底是个婢女,府里的事能干总得干点,她得去东院。 - 自从太子出事之后,秦二小姐先是闭门不出,现下又突然要里里外外的把自己的院子休憩一番。 府里空着的人手都过去帮忙。 春喜同小舞都是浣衣院的,冬日里浣洗的衣物少,落了个清闲,便理所当然的去东院帮着干活。 这一整日下来,春喜懊恼的发现,真正动手干活忙里忙外的,反而是外院的人。 东院的那几个婢女,包括二小姐身边的大丫鬟云敏,大多时候都在闲谈说笑。 而秦二小姐闭门看书,充耳不闻。 当春喜被云敏指挥着搬大落地瓷盆的时候,嘟囔了句,“你们块头大,帮帮忙呗。” 云敏的脸色别扭得拧了拧,这院的婢女里头,数她个子最为粗壮。 她身边的几个丫头,立刻嚷嚷起来,“说谁呢你,谁块头大了!” 春喜不明白她们在恼什么,“这瓷盆这么大,你们壮点的来帮帮忙,不应该吗?” 云敏脸色更难看了,双手叉起腰,唾沫横飞,“连个瓷盆都搬不动,你是来当小姐的,指挥起我来了?” 春喜抡起袖子哼道:“我指挥不了你,你也别来指挥我,你是大丫鬟没错,只有你们院子里的婢女你才管得着,我,你管不着。这大盆子你自个儿想办法!” 清辞远远的,就瞧见东院的荷塘边吵吵嚷嚷,云敏大手抓住了春喜的细胳膊。 “你搬不搬!” 春喜并没有被这一声厉喝怔住,烦躁甩开她的手,“我忙别的去,你自个儿想办法。” 清辞冲过去的时候,云敏刚薅住了春喜的头发,把她往地上甩。清辞一把拽住了云敏的手腕,云敏刚准备破口大骂,下一秒,她尖叫出声。 “哎哟!放手!放手!” 春喜头皮被扯的生疼,她还没反应过来挣扎,对方就松开了手。 眼前的景象着实看来有些诡异。 清辞握着云敏的手腕,好像掐住了她命脉似的,惹得她嗷嗷直叫。 可她那五大三粗的体格,被这样一个纤瘦的女子被拿捏住手腕而已,就吃痛成这样,这般弱不禁风,委实不符合她平日里说一不二的气魄。 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捏个手腕而已,至于吗? 清辞见云敏涨得面色通红,眼泪都快掉下来了,才松开她,“干嘛呢,为什么薅人头发?” 春喜本也没在怕的,可清辞来了,她不由得站到清辞身后,冲云敏一伙人白眼翻得飞起。 云敏仿佛逃过一劫,方才真感觉手腕骨头要被捏碎了,哪里还有反抗的力气。 她也不敢跟清辞硬碰硬,毕竟清辞是大公子身边的,只能小声埋汰了句。 “吃屎长大的,力气这么大。” 她声音够小了,清辞不偏不倚的听见“吃屎”两个字。 “你的嘴才糊屎了,这么臭。”清辞骂完,冲看戏的大伙儿摆了摆手,“东院闲人那么多,轮不到咱们来抢差事,先走一步了。” “清辞!” 云敏咬牙切齿的叫出她的名字。 “咋的?”清辞清清淡淡的目光瞥过来,落在她腮帮子气鼓鼓的脸上,“我是下人你也是下人,咱两间真出什么事,上头都不会当回事,你最好别太能干了。” 云敏越想越气,原地暴跳如雷,“是这个春喜先出口羞辱我的,你管什么闲事?!” 清辞看了眼春喜,春喜一脸无辜,“我说她长得壮,她就生气了。” “你还说!” 云敏一根粗壮的手指指着她,“我吃你家米了,我壮关你鸟事!” “我没说关我事,我只是让你一块儿搬盆子,你那么壮。”春喜还是没想明白她气什么。 “你这个阴阳怪气的小婊子!” 云敏恼极了作势要扑过来,她身后的婢女们齐心协力拉住她。 场面顿时乌糟糟的,云敏尖利的谩骂声,婢女们规劝声一片。 “行了。”清辞眉头一皱,云敏立刻老实下来。 清辞道:“春喜说话让你不高兴了,你不也骂回来了?做什么非要打人。” 她正了正脸色,“再说了,说你壮也不是骂你,你想多了。” 云敏横行霸道惯了,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最受不了旁人说她壮。 在清辞拉着春喜转身离去时—— 云敏扯起嗓子吼了声,“不是骂我呗,我说你勾引大公子,这也不是骂你呗!” 清辞身子一僵。 春喜反应极快,当下抡起袖子,甩开清辞的手,气势汹汹冲云敏扑了过去。 “我撕烂你的臭嘴!” - 秦承泽与秦玉坐在堂上。 婢女跪了一地,清辞、春喜和云敏跪在最前。 春喜脸上被抓破了一道指痕。 云敏更惨,肥嘟嘟的脸上淤青一片,捧着肚子疼得说不上话来。 清辞笔挺跪在两人中间,眼眸轻垂。 秦玉不紧不慢的说:“兄长,你的婢女把我的丫鬟打成这样,总要给个交代的。” 秦承泽手搭在茶几上,三指并拢轻点着桌面,眸色淡淡。 “清辞你来说,云敏怎样招惹了你。” 清辞道:“她打春喜,我就打她。” 春喜跟云喜缠打在一块儿,清辞一脚踹飞了云敏。 云敏被踹出两米远,当下就晕了过去。 醒来她就被扶到这儿,让两位主子主持公道来了。 第12章 随你处置 清辞在踹开云敏之后,才发现春喜没有吃亏,春喜把人家揍得亲妈不认,自己伤得却不重。 谁能想到,云敏体格虽大,却是个外强中干的。 而清辞那一脚,就挺欺负人的,算是雪上加霜。 秦承泽问春喜,“云敏打你?” 春喜双手紧紧拽着衣裙,有些紧张。 “不要怕,云敏怎么欺负你的,尽管说出来,我会替你做主。” 春喜还没开口,云敏哇得一声哭了出来。 没有主子的允许不能插嘴,可云敏实在忍不住了。 公子这分明就是偏颇,只问清辞和春喜,言语间咬定了是她欺负人在先。 秦承泽被她哭声扰得烦躁,伸手捏了捏眉心。 秦玉离座,蹲下身去查看云敏的伤势,温声细语的关怀了几句,随后起身扫视跪着的所有婢女,目光最后落在清辞身上。 “我都看见了,是春喜在殴打云敏的时候,你又一脚踹了云敏。” 秦玉这话让清辞有些意外。 都看到了,她为何当时不拦? 可这话不是她该问的。 春喜连忙辩驳,“因为云敏骂的是清辞!她骂清辞我才动手的!” “是这样,”秦承泽看向云敏,不冷不淡的说:“管不住嘴,挨打也是事出有因。” 秦玉问云敏,“你骂清辞,你骂她什么了?” 云敏含着泪,委屈巴巴道:“是春喜先骂我,她骂我像门口的石墩子那么壮,又胖又丑……” “我什么时候说过?”春喜服了。 “吵什么?”秦玉瞪了她一眼,“让你说话了么?” 春喜闭上了嘴,紧咬住唇。素闻秦二小姐是个护短的,才惯得手下婢女嚣张跋扈,果然如此。 秦玉又温声细语问云敏,“你骂了清辞什么?” 云敏原是不敢说的,可在秦玉的目光鼓励下,最终鼓起勇气实话实说。 “我说她勾引公子……可也是事出有因,府里人都这么说……” 清辞眼眸低垂,有点困惑。 秦二小姐分明看到了她们打起来的那幕,如何会没听到云敏是怎样侮辱的人? 她是故意的,她就是要云敏把话当着秦承泽的面再说一遍。 可是,清辞怎么也想不到,她到底什么时候得罪了秦二小姐? 秦玉道:“这个呀,府里早有传言,说兄长要纳清辞为妾,兄长要不要当着大伙儿的面,替清辞解释解释?” 秦承泽搁在茶几上的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迟迟答不上来。 秦玉轻笑一声,“这么说来,传言是真的了,兄长喜欢清辞。” “一派胡言,”秦承泽云淡风轻得否认,“总有人无中生有。” 秦玉唇边笑意深了深,“是么?” “是的。”秦承泽温柔看着秦玉,“咱们管不住下人的嘴,她们闹便让他们闹去,咱们不必费这个心。” 秦玉不认可,“怎么能任由她们闹去呢,咱们做主子的,就该约束好下人,否则哪一天闯下弥天大祸,咱们也撇不清关系。” 秦承泽道:“那么玉儿想怎样?” 秦玉微眯起眼,瞥向清辞的眸光里有几分痛快。 “这个狐媚子勾引兄长,肆意散布兄长要纳她为妾的谣言,把府里搞得乌烟瘴气,没准还会惹我郡主嫂嫂不快。” 清辞好气又好笑,她散布自己要做妾的谣言? 可是秦承泽稳坐如山,没有丝毫替她辩解的意思。 秦玉月眉一敛,声音骤冷。 “理性抽上二十鞭子,以儆效尤。” 春喜身子微前倾,似要开口,清辞赶紧握住了她的手腕,对她摇了摇头。 秦玉看向一直沉默的男子,“只是下人而已,所以任凭妹妹如何处置,兄长不会入心的是不是?” 秦承泽生硬“嗯”了声,“随你处置。” 他几步便走出了堂屋。 清辞原以为自己的心不会再痛了。 可她清楚的看到,他面上挣扎过后是一片坚定残忍的冷漠。 这样的冷漠如冰锥刺进了她胸膛中,霜寒肆延,冰冻成川。 - 春喜给她上药的手抖得厉害,眼泪一颗颗掉在她背上。 “哭什么,不疼的。” 这二十鞭子她受得住,“其实云敏挨我那一脚才真伤身,她五脏六腑都有伤到,我这不过些皮外伤,不吃亏。” 清辞努力绽开了一个笑容。 春喜哭得更厉害了,“二小姐为什么只罚你不罚我啊,事情都是因我而起,我要是也挨了一顿,不至于觉着这样欠着你……” “真不碍事,”清辞伸手握住她,“你看看我的身上,多的是旧伤痕,这点儿真没什么。” 春喜使劲抹了抹眼睛,尽管泪水源源不断的上涌,眼前时而清楚时而模糊,她还是看清了清辞背上的景象。 清辞的皮肤白皙似雪玉,更衬得这些新伤旧疤狰狞丑陋。 有刀伤,有烧伤,还有野兽的咬伤,各种各样的伤痕参差在鲜艳的新伤之间。 春喜看呆了,“你从前跟的哪个主子,下手这样狠?” 清辞支支吾吾了一会儿,竟也不知怎么解释。 屋门突然被敲了两声,门外人说:“春喜,公子让你过去。” 春喜顿时紧张,“公子是还要追究白日里的事吗,二小姐不都说算了。” “应该不是,”清辞轻声道,“去。” 春喜走后没一会儿,屋门再次被打开。 清辞抓过被子盖住自己。 她保持着趴着的姿势,没有扭头去看,也能听出来这脚步声是谁。 调开春喜,无非是他自己要过来。 秦承泽坐到她床边,伸手捏住她被子一角,欲掀开看一眼她的伤势。 “滚。” 她声音极冷。 秦承泽手上一怔,随之置所未闻的掀开了她的被子,看到她满背的伤痕,深吸了一口气。 “我带了最好的药,我给你上药。” “滚。” 清辞又说了一遍。 秦承泽掏出腰间药瓶,用手指抠了点药膏,“没有下次了阿辞,下次我会护着你的。” 他的指腹轻柔抹过渗着血丝的伤痕,喃喃重复承诺,“不会有下次了,是我不好。” 清辞静静趴着,突然发现她已没有任何话想说的。 从前知道该讨好他,依附他。 可这些天她明白过来,她唯一能活命,能好好活下去的资本,在于她自己的本事。 只要她的身手还在,只要她还有利用价值。 就能看到下贱又不值钱的秦大公子,孜孜不倦的在她面前秀演技。 这样想着,清辞心情愉快了些。 秦承泽的指腹抚过她的伤处,从脊背到腰间,忽而温热的大手握住了她的纤腰。 “阿辞。” 他虔诚唤她的名字,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头,欲把她翻过身来。 “阿辞,让我看看你,阿辞……” 秦承泽扳不动她,哑声求着,“好不好?阿暨想看看你。” 清辞心中冷笑。 她上身赤条条的,翻过去是什么景象。 难为他此时此刻面对她伤痕遍布的背,还能生出这些念头。 “阿辞……”他的声音隐隐颤栗,“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秦承泽没有盼到任何回应,低头虔诚吻了吻她背上的蝴蝶骨。 第13章 秦承泽,由我来杀 背上这一吻,清辞仿佛被雷劈了,忍了一下,发现还是忍不住。 “把我被子盖上,腊月天的,你想冻死我?” 秦承泽赶紧把被子拉过来盖住她,“你也会怕冷。”她分明是大寒天能下冰窟的人,怎么会怕冷。 他的动作很轻,可被子触到伤口还是会疼,不过这不值一提。 暖和多了,清辞说道:“从不喊冷,不是不会冷。从不喊疼,也不是不会痛。” 秦承泽沉默了片刻。 “阿辞,你这样我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必多费口舌,”清辞道,“我不过一个下人,你哄还是不哄,我都会死心塌地忠于你。” 秦承泽被堵得有些心闷。 “你计较我说你是下人?有人拿咱们的事做文章,我不好当着外人的面偏袒你。”他又说,“你也莽撞,怎么能去打玉儿的婢女,玉儿最是护短。” 清辞闭上了眼睛。 她在恼什么呢?她自个儿也说不清楚,就有一种源于心底几乎无法克制的反感排斥,让她忍不住想叫这个人滚出去。 清辞叹了口气。 “公子,你低估了女人的嫉妒心,那是最能给你惹事的东西。” 秦承泽声音软到了骨子里,“我不知玉儿何时何处怨上了你。早知她会这样对你,我会想好对策的,都是我不好。” 清辞无言。 早知道?想对策? 她被黑布蒙上眼吊在树下鞭打。 秦玉挺会玩的,她知道在看不见的状态下,恐惧和感受会增大到极致。 也因为看不见,清辞的听觉更为灵敏。 她听到鞭子一下又一下落在身上时,不远处有人低声问了句,“公子,让住手吗?” 那是秦承泽身边侍从林合的声音,她认得。 “不必。”这是他的回答。 清辞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能闹小性子,甚至能甩点脸色给他,却不能告诉他,我看穿了你的狗屎真面目。 她不能预料,秦承泽在被戳穿之后会是怎样的恼羞成怒,又会对她做什么。 清辞静静的趴着,心里别扭极了,“春喜离开的久了,该让她回来了。” “我让她在碧落轩跪一宿,”秦承泽绕指把玩她散落的青丝,撩起嗅了嗅她发间甜而不腻的清香,“阿辞你忍一忍,等到一切都过去了,我光明正大的宠你,弥补你。” 他似乎极憧憬着将来,“到时候,天下人都会知道你是我心尖上的人,我会锣鼓喧天的娶你,让你为我生儿育女。欠你的,我用一辈子慢慢还你,只要你等我……” 清辞听得有些烦,“哦”了一声,“那份废太子诏书,太师看过没有,是真是假?” 秦承泽愣了愣,“我的话你听到了么?” “真的也会被弄成假的,是不是,公子?”清辞只好奇着诏书事情的进展,“毕竟太师不会甘心呐。” 秦承泽无奈,甚至觉得有些扫兴。但既然说到这儿了,他不介意趁早告诉她。 “等你伤养好些,得再跑一趟皇宫,把东西放回去。不日我们便要兵逼皇宫了。” 太师手上能调动的兵马数量上完胜御林军。 可镖旗将军麾下亦有数万铁骑,卧于金陵城外大祁山,仅有几十里路。 一旦太师有动戈的迹象,皇上振臂一呼,何愁敌不过太师。 太师到底哪来的自信冒这个险? 清辞难免会想到,是南境王给的勇气。 只要南境王在南境动乱,朝廷势必召兵遣将镇压,太师与南境有姻亲,唯恐合盟造反,便只能派镖旗将军远赴。 届时留守皇城的,仅仅御林军而已,就容易攻克许多。 清辞道:“我现在就可以去皇宫。” “等你伤再养养。” “不碍事。”清辞说,“尽早放回去的好,万一皇上心血来潮去看看呢。” 秦承泽想了想,犹豫不决,“你真的行?疼的话……” “我行,”清辞果脆道,“你出去,我穿衣服。” 秦承泽转了个身,“我不看,你穿。” “出去。” “阿辞,我们之间何必……” “出去。”她不容置喙。 秦承泽妥协了,“好,我去拿东西过来。” - 清辞并不知道那位“严统领”是何处拿来的诏书,也不确定他此刻在哪里。 碰运气一般,她去了御书房。 那么巧,这一回傅景翊还在案牍前,手捏着一纸帛书。 见她骤然进来,傅景翊愣了一愣,随之神态自若的收起手上帛书,夹在奏折之中。 清辞身着黑衣蒙着面,一双明亮的杏眼看到他时微微一定,继而松了口气。 “你在就好,省得我跑别处去寻了。” 她掏出诏书,搁在傅景翊面前,“这东西你帮忙放回原处,多谢。” 傅景翊摊开卷轴,看清诏书里头的景象,淡淡应了一声,“好。” 他抬眸看向清辞的时候,嗅到空气中甜腥的血气,不由皱起眉头。 “你受伤了?” “小伤。”清辞手心有一层薄汗,“你与南淮郡主,是怎样相识的?” 傅景翊坦言,“郡主幼时养在太皇太后膝下,与我偶然在宫中结识。” 南境王与先帝是同腹兄弟,当年却是水火相争。 最终南境王因过错而被过继他人,连姓氏都改了去。后先帝又感念手足之情,赐他富硕的南境封地,封为南境王。 太皇太后舍不得亲儿远走,留下了洛诗妍抚养。 洛诗妍虽随着父亲入了他人宗谱,可到底血脉相承,仍是太皇太后的亲孙女。 郡主十三岁时,太皇太后薨逝,郡主被送回南境。 “哦,”清辞笑了笑,“听闻严大统领五大三粗的,是个不识字的莽汉,可见世人都爱胡说八道。” 傅景翊狭长的双眸微眯了下。 清辞道:“郡主本无意让我撞破他俩的关系,霁月楼里让我看到这出戏,是因为你要先行一步,离间我和秦承泽,叫我无暇顾你这个人究竟是谁。” 傅景翊眼帘微动,“你猜得不错。” 清辞收起笑容。 他赢了,眼下即便猜出了他是谁,她也不会再杀他了。 “我回去便通知太师事已办成,你即刻着手准备应付,来得及。” “好,”傅景翊勾起唇角,温润的目光看着她,“还有事一并说了,我会办到。” 清辞看着他,桃唇轻启。 “事成之后,秦承泽,由我来杀。” 第14章 想不想赎身 夜风不厉,迎在脸上仍如刀割。 今年这寒冬似乎特别长。 回到太师府中已近子时,秦承泽还在屋里等着。 他隔着镂空窗棂观月,听闻她推门进来的声音,转身眸间柔柔暖笑。 “阿辞,顺利吗?” 清辞一边解下蒙面黑布,一边道:“顺利。” “伤口有没有裂开,再上点药。”秦承泽伸手便要帮她解腰封。 清辞皱眉,“我去趟皇宫恐怕比你上个茅厕轻松。” 秦承泽的手被她推开,尴尬道:“你一个女子,不要把茅厕挂嘴上。” 他又说,“阿辞,洛诗妍总在城外不是个办法,后日她搬进府里来住,你万事避着她点,没事可以去城里玩。” 说着,他掏出一张银票,塞到她手里。 五百两。 清辞有点儿咋舌,秦承泽这样阔绰倒是头一回。她没有推辞,折了两下便塞进兜里。 打了个哈欠。 “公子回去,这天怪冷的,早些暖被窝去。” 秦承泽目光灼灼看着她,“天是怪冷的,阿辞给我暖被窝。” 清辞的胃又被倒腾了一下。 从前他不是这样,近来他好像特别急切。 “伤重,想好好休息。” 秦承泽眸中的光黯淡下去,“那等你伤好。” 他走到门口,又回过头,提了个警,“府里下人打架你别去掺合。” “别人欺我呢?” “你是我身边的人,没人会欺你。” “公子说的是。”清辞点头。 从前不会有人来欺她,今后不同。白日里秦承泽对她不管不顾,府里那么多双眼睛都看到了,今后谁还能把她当回事。 有一点可笑。 他来时声声承诺不会再有下次,大概是这一个时辰的夜风,把他给吹清醒了。 - “郡主入府了,清辞,一块儿去瞧一眼吗?” 这一天,清辞感觉很烦,在院子里扫个地就来了三拨人约她去看郡主。 到这第三拨人,春喜也忍不住了,“要去你们去,没了清辞你们是觉得没趣是不是?” 对方被这一说,面上挂不住,也只对她翻了个白眼。 “好心约你们看热闹而已,不领情就罢了。” “我他妈谢谢你好心。”春喜举了举手中扫把,对方立马落荒而逃。 等人走光了,清辞扫完了地,揽过春喜的肩膀,“想不想上街玩玩去?” 她掏出一包装满碎银的钱袋子,春喜眼睛都直了。 清辞笑着说:“我请客。” “你哪来这么多钱?”春喜激动得声音微微颤抖。 “做大公子的贴身婢女,你以为是白做的啊。”清辞抛起钱袋子,稳稳接住,“春喜,想不想赎身?” - 在金陵城的满街琳琅间,春喜全程都在尖叫。 “啊啊啊啊啊这个好!啊啊啊啊啊我好喜欢!” 半月形的拱桥上,春喜啃着大饼,瞧着桥底下游来游去的花船评头论足。 “你看那个肥头大耳的老头子,抱着的姑娘不过豆蔻模样,太恶心了。” “那不是张大人的公子吗?他跟孟小姐的婚事成了?都在一块儿游湖了。” “哎呀,那个……” 春喜的手指在指向一条从远驶来的游船时,声音戛然而止。 清辞也看到了, 南淮郡主站在那船头,一袭蜜合色缕金裙裳,眉目如画,风姿清雅。秦承泽抖开手中白狐大氅,披上她肩头。 他们相视而笑,郎俊女貌,成了湖上靓丽风景。 清辞赶紧收回目光,“走。” 春喜一手拿着大饼,一手握住了她,“清辞,你还好?” “挺好。”清辞拉着她往桥下去,直奔霁月楼。 春喜跟着她到了霁月楼下,抬头望了望高大的门匾,咽了下口水,“我从来没想过进这里面吃饭。” “有钱就进得去,这也不是啥了不起的地方。” 清辞带她进去。 小二笑盈盈的迎了上来。 “两位姑娘是哪家府上的。” 小二一眼便把她们两姑娘,当作来替主子占座的婢女。 清辞道:“就我们俩,要个靠窗的座儿。” 小二脸色微变,“姑娘,咱们这儿是霁月楼。” “知道,认字。” 小二看了看眼前姑娘的一身素衣,眼中流露出轻蔑之色,视线巡回到她面上时,又绽开笑容。 这姑娘的姿色就值好些银两,何愁她给不出饭钱。 “姑娘楼上请~” 一桌大菜,珍馐满目。 清辞没什么胃口,只倚在窗边看外头风景。 看谁家的相公牵着娘子逛街,顺手买了支簪花插在娘子头上。 看几个孩子围成圈儿又唱又跳,个个笑得明媚灿烂。 春喜一头扎在美食堆里,吃了个热泪盈眶。 “就算你付不出银钱来,能吃上这么一顿,我死也值了。” 清辞伸手去拭她眼泪和唇角油渍,宠溺道:“我有钱,能付得起这顿饭钱,哭什么呀。” “我高兴,从来,从来没人对我这样好。” 春喜吸了吸鼻子,“我第一次逛街这样尽兴,想买什么你就给我买什么,还吃到这样名贵的东西……我终于尝到了这是什么滋味,怪不得你要攀附公子……谁不想过这样的日子啊……” 清辞的心都快被她哭化了。 她掏出一个金线绣锦的钱袋子,在春喜震惊的目光下,从里拿出个金元宝,放在春喜面前。 “这个给你,你去钱庄换点碎钱,一部分拿来给你自己赎身,一部分用来今后养家糊口。” 春喜把金元宝拿在手里,像做梦一样。 “给我了?” “给你了,”清辞托着腮看她,“你少根筋,说话真挺容易得罪人的,得注意着点。” 春喜迷茫,“啊?有吗?” 清辞又说:“不要太照顾你爹娘和你哥哥,他们会卖了你还钱,就是对你不好。你得一心顾着自己啊。” 春喜紧握金元宝,另一手握着鹅掌嚼得香,含糊不清的说:“你犯不着那么操心,我不想给自己赎身,跟你住一块儿挺好的。” “你必须赎身,还得把小舞一块儿赎了,”清辞不容置喙道,“明天我得听到你和小舞赎身的消息,否则你就把钱还我。” 鹅掌卡在嘴中,春喜不解得看着清辞,“为什么?” “我听人说,云敏不肯善罢甘休,还要对付你,二小姐又向着她,你的处境会很糟糕。”清辞信口诌来。 “那你跟我们一块儿离开对吗?”春喜问。 “我暂时走不了,”清辞摇了摇头,“扬州是个好地方,你们去那儿等我,半个月后我会来寻你们的。” 春喜的脸拧巴起来,不知为何,突然没了胃口。 “你不能食言,我和小舞一定要在扬州看见你的。” 她伸手去勾清辞的小拇指,“我们三个人,要一辈子在一起的。” 第15章 取代师父 深夜,除却屋外树叶间沙沙的微弱风声,还有一个脚步踏近,推开了屋门。 穿了侍卫衣服的秦承泽入眼,清辞气极反笑。 “这样怕郡主发现,你就别来。” 秦承泽第一句话便是问:“你为什么让那两丫鬟走,留着陪你不好?” 清辞摇头,“万一被郡主发现我们过去的关系,难保不会对我动手,那两丫头跟我走得近,我不愿她们被连累。” 这就解释得通了。 秦承泽眸中划过微薄愧意,又指正她的话,“不是过去,我们的情分没有结束。” 清辞掀开被子下了床,她一般都是和衣而眠,除非伤势不允许。 她穿好靴站到秦承泽面前。 “你穿侍卫的衣服,才看起来与我般配。” 秦承泽笑了,“是吗,我以后多穿……” “可你不是侍卫,你是要娶郡主的秦公子。” 一句话,把秦承泽浇了个透心凉。 他一时哑口无言,目光绵力得看着她。 清辞道:“你会杀我吗,公子,你会不会。” “不会。” 秦承泽回答得毫不犹豫。 “可是这里被你捅了一刀。”清辞指了指心口。 说这样矫情的话,清辞的胃里倒腾得厉害,被自己恶心得不行。 拼命忍住了那点不适,恰好让自己看起来难过又憋屈。 秦承泽眼睫颤动了下,流露出浓浓心疼,黯声道:“阿辞我知道你痛,你现在受的委屈,我将来都会补偿你。” 清辞心中冷笑,嘴上衔着苦味,“阿暨你知道我现在最怕什么吗?” 她一声阿暨,秦承泽眸光顿时软若春水,情意绵绵。 “怕什么?” “怕太师让师父杀了我。” 秦承泽哄道:“不会的,父亲不会下这样的指令。阿辞那么优秀,纵使府里有那么多能干的属下,父亲依然对阿辞赞不绝口。” 清辞忧心忡忡。 “会的,我是勾引你的祸水,你跟郡主之间一旦有隔阂,我会立刻被舍弃。” 秦承泽耐心哄着,“阿辞想多了,绝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清辞低下头,若有所思,“怎么不会,没了我,你们还有师父。除非师父没了,我才能放心。” 秦承泽脸上的笑意僵了僵。 话已说得这样明白,他难以装作听不懂。 “你想取代万华生?” “是。”清辞毫不犹豫的承认,“他年岁也大了,效忠不了几个年头。我等不及了阿暨,我不想处处被师父压一头。也不想日日提心吊胆着,担心哪一天行差踏错了,师父会奉命杀我。” “……” “只有取代了师父,我才能放心。” 她一双水灵灵的杏眼里,眸光还是这样纯粹干净,流露着浓浓的庸人自扰。 秦承泽内心挣扎了下,伸手握住了她的肩膀,把她拥入怀中。 这回她总算没有再挣开。 他下巴蹭着她的发顶,低头轻嗅那一抹熟悉的幽香。 “万华生能听命是因他中了一种蛊,他的痛觉、命脉,至此便被拿捏住。” 秦承泽滚烫的吻落在她耳边,“我把能控制他体中蛊的玩意儿给你。” 清辞心中惊喜,“真的可以给我?” “那叫锁魂木,有两个,我父亲手里控的是万华生的命脉,而我手里的,控的是万华生的痛觉。” 秦承泽的唇游走到她脖间,手也没闲着,准确无误的摸到她腰间衣带,“我手里这个给你,你就能控制万华生了,不必再怕他能对付你。” 清辞心想着,能拿捏师父的痛觉便够了。 她捏住了秦承泽不安分的手。 “什么时候给我。” 秦承泽一双桃花眼微微笑着,潋滟无边,“万华生是天下第一高手,给了你,我的命也就交托在你手里了。” 清辞皱了下眉头。 秦承泽轻啄她的唇,点点酥哑,“你先把自己给我。” “……” “你给了我,我的命给你。” “……” “我不会食言的阿辞。” 清辞内心挣扎得厉害。 如果他没有骗人,这个能控制师父的锁魂木无疑让她心动。 有了这玩意儿,她还怕啥? 不过秦承泽不可信。 可万一他没有骗人?这桩买卖就算不上亏。 她犹豫间,秦承泽将她拦腰抱起,放在两步之遥的窄床上。 他让清辞躺在自己怀里,低头温柔探入她唇齿之间,虔诚邀请她的回应。 手轻巧的解开她腰间系带。 清辞猛然清醒过来,伸手抵住了他的胸膛。 秦承泽被这一拒,仍不气馁,“阿辞我没有骗你,我说到做到。” “你先把东西给我。” 清辞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的说,“我今后死心塌地的跟你,我也不食言。” 那么多人都发毒誓,能轮得到她遭雷劈? 清辞的手抵在他胸膛,却并未完全把他推开去。 秦承泽粗犷温热的呼吸拂在她脸畔。 “阿辞长大了,越发有本事了,敢再三拒绝我,还学会谈条件了。” 清辞别过脸去,楚楚可怜,“我身上的每道疤皆是为太师府,为你效忠的痕迹,你呢,你为我做过什么。” 她又捏着醋味说了句:“毕竟郡主貌美无双,我自愧不如,哪个男人能不动心呢。” 秦承泽近在咫尺的看了她良久,无奈笑道:“父亲说的不错,色令智昏。” 他起身,拂平衣袍褶皱。 “昏就昏。你等着,我去拿来给你。” 身边人去影空,清辞系好衣带,仍有些不可置信。 就这样容易? 很快,秦承泽去而复返,交给她一块巴掌大的小桃木。 “现在能信我了?” 清辞轻抚过这块精雕细琢的人形红桃木,她能感受到里头的力量涌动,分明只是块木头却重如玄铁,暖如人肤。 秦承泽看到她满意的神色,温笑着说:“你也不食言,对吗?” 清辞把它藏入袖中,点了下头,“等师父回来我试试,这东西有用,我就去你房里找你。” 秦承泽脸色一僵,“你……” “到时候我会注意的,挑个郡主不在的时辰来同你颠鸾倒凤,你放心。” 清辞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脸畔亲了一口,“我可是要守阿暨一辈子的,阿暨只要多等那么几天而已,阿暨不亏,是不是?” “我没有骗你,我何必拿个假货来骗你。”秦承泽沉眸道。 “可我要试试才知道呀。万一你放久了,已经没用了呢。”清辞双臂还勾着他的脖子,对他绽开了明媚笑容,“师父很快要回来了,这些时日你在郡主身边好好呆着,别让她揪到小辫子。” 她又在他唇角啄了一下,“阿暨你对我好,我都放在心上的。我爱阿暨。” 秦承泽不吃她这套,搂住了她扑倒在床上,强势将她压在身下,滚烫呼吸挠着她的脸,呼吸粗促。 “你收了我的东西,还想赖。” “……” “你赖不掉,我现在就办了你。” 第16章 虚情换来的,当然是假意 清辞哇得一声哭得撕心裂肺。 “阿暨我怕……” 秦承泽呆住了,女子的眼泪他见过无数回,秦玉的,母亲的,洛诗妍的。 可就没见过清辞哭。 她的泪珠子滚滚下落,浸湿一片,秦承泽顿时不知所措。 是不是过分了,粗暴了? 那点冲动也在她哭声下被扫荡得干干净净。 清辞哭道:“你不给我明媒正娶,也不给我洞房花烛,你要同别人拜天地,却在这里欺负我……” “……” 秦承泽更加心烦意乱,平时天花乱坠的嘴,此刻一句哄人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出去,你出去!” 秦承泽呆呆的被她推出去,门一关上,秦承泽才反应过来,想再进去,可她用背抵着门。 她劲太大,秦承泽推不动,只能一下又一下拍打着门。 “我吓到你了阿辞?我不是故意的,你把门开开,我跟你解释。” “……” “好嘛我给你时间,我再等等……” 门内,她的手愉悦得在锁魂木上流连不去,嘴上仍声声恸哭,哭着不肯开门。 该结束了。 - 五天后,南境王造反的消息快马加鞭传入皇城。 新帝当下命骠骑将军集结兵马出发南境。 太师觉着时机成熟,打着为废太子洗冤的旗号,携大军兵临城下。 可这是一场瓮中捉鳖。 清辞如愿等来了太师全军覆没,秦承泽亦被生擒的消息。 - “郡主。” 清辞恭恭敬敬的唤了声。 洛诗妍碾茶的手微微一顿,探究的目光向她看来,友好一笑,将手中筛子交给了身侧婢女,自己则盈盈起身。 宫中任郡主行走自由,她选了个视野极好的亭子,笑着邀清辞同坐。 清辞也不推脱,坐在了她对座。 洛诗妍当真不负美名,一颦一笑淑雅不失风范,好似那天大的事与她毫无关系。 “你不去看看他吗?” 谁,秦承泽? 清辞反问:“郡主会生下这个孩子吗?” 南淮郡主的身孕已有月余,是秦承泽的骨肉。 洛诗妍轻轻点了下头,发间珠翠微微摇晃。 “我不愿跟罪臣留有关联,可这是皇上的意思,皇上让我生下来。” “我看不懂,”清辞说,“皇上这不是留有余孽。” 她言出,才想起来这也是眼前郡主的骨血,不禁赔笑,“对不住,我口无遮拦。” 洛诗妍笑笑,毫不介怀,“起初皇上说你会站在我们这边,我还不信。太师府养育你那么多年,你真就因为他负了你,对他做到这般境地?” 清辞道:“秦承泽与废太子一丘之貉,废太子能杀父弑君,我叛主又如何?” 洛诗妍噗嗤笑出声来,“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清辞认可,“我是秦承泽一手教出来的人,我能好到哪儿去。” 洛诗妍轻笑着看她。 “你恨他有了我,还是恨他在你和野心之间,选择了野心?” “不,我只是觉得如今天下太平,没必要再有皇权更替。” 所以她明知御书房那位不是侍卫而是皇帝,明知南淮郡主听任皇帝行事,南境王造反很有可能是引诱秦太师出洞的诱敌之计。 却只当不知,静看秦太师与秦承泽自取灭亡。 清辞起身,“郡主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洛诗妍看着她,纤墨的乌睫眨了眨。 “你不问问我,我当初为何会知道你的存在,又为何让小舞盯着你?” “这不重要。”清辞不感兴趣。 “去看看他。”洛诗妍轻叹一声,“虽然我与他自始至终都在相互欺瞒利用,可到底露水夫妻一场,我多少有些不忍心。” 清辞皱了下眉头。 洛诗妍又道:“他对你是不同的。清辞,他不需要见我,但他一定想见你。” - 秦承泽在单独的牢房中,囚衣脏污,墨发披散,尊贵一世,最后的日子却要在这样的地方度过。 有人往这里走来。 是清辞。 他心里欢喜,却在她踏进牢房后立刻别过脸去,不愿她看到自己狼狈。 他现在又脏又憔悴,丑极了。 “重来一回,还会做这样的选择,是么?” 她声音毫无温度,冰冷得像冬日冻住的湖泊。 秦承泽一怔,转过来看她,看她风姿依旧,眉目间没有丝毫痛楚。 他都这样了,她不痛么。 “那些年,都是虚情假意?”他忍不住问。 清辞笑了,“虚情换来的,当然是假意。” 秦承泽唇辨颤动了下,捏着香囊的手负到身后。 牢房里着实昏暗,清辞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本就清瘦,这几日牢狱下来,越发瘦骨嶙峋。 “那你来做什么呢?” “前两日,郡主诊断出了有孕。”清辞道,“皇上不打算赶尽杀绝,还要封郡主为妃,把你的孩子养在宫里。” 秦承泽“哦”了一声。 清辞淡淡道:“高兴,你要当爹了。” 秦承泽觉得可笑,抑制不住的笑出声来。 “我高兴,的确高兴。” 他努力让洛诗妍有孕,又惧怕着她有孕。等到南淮郡主的身孕公诸于众,他与阿辞之间,便是覆水难收。 当爹了,高兴么?从何高兴? 清辞看了他一会儿,眸光趋冷,“我会给你烧纸。” 她来的突然,走得也快,仿佛从未来过。 秦承泽看了看手中香囊,这地方太过肮脏,他保护得再好香囊还是蒙上了灰。 他擦了擦,却越擦越脏。 - 清辞走后大约半个时辰,一袭玄色绣金龙的锦袍出现在他面前。 “七王,哦,是皇上。” 秦承泽肆无忌惮的笑着直视他,“皇上怎么来了,我还有什么用处不成。” 狱卒上前按住了秦承泽,押到皇上的身前来。 傅景翊从他紧握的手里拽走了香囊,丢入牢房外火盆之中。 狱卒手一松,秦承泽就疯狂冲了出去,徒手伸进火盆里,捞出了香囊残骸。 清辞是个粗人,这是她唯一送他的东西。 他双手捧着,吹去香囊上残余的火光,不顾烫灼牢牢的握在手里,双臂又被扼住。 狱卒掰开他的手,香囊从他被迫摊开的手中滑下。 傅景翊捡起残骸,再次丢进了火盆中。 这回烧了个干干净净,狱卒才放开秦承泽。 秦承泽愤恼至极,欲扑上去拼命,却被刀剑架上了脖子。 “为什么?!” 他不能再进一步,怒骂一声,“你有病啊!” 不过一个香囊,他竟然这样容不下。 傅景翊长身玉立,冷冷看着他。 秦承泽一怔,后知后觉的明白过来。 清辞这才一走,皇上就来夺他和清辞的定情信物,能是为何? “你什么时候,你……” 可是在他看来,清辞和皇上不可能相识。 “怪不得你要留下洛诗妍肚子里的孩子。” 秦承泽笑了,笑得疯癫,烧伤的手止不住颤抖,“有那种孽种在,她会一直厌恶我……” 凄厉的惨笑声回荡在幽幽牢房中。 傅景翊耐心看着他崩溃的姿态,待他稍稍安静点,薄唇轻启。 “半个月前,她提出要亲手杀你,那时她的确还恨你。不过现在,她放任你上断头台。” “……” “现在的她,不屑为你脏了手。” 第17章 他赌输了 秦承泽猛地抬头。 原来她那样恨过自己,恨到想要亲手杀了他。可现在她不恨了,所以她弃之不顾,事不关己,更懒得脏自己的手。 秦承泽看着眼前的皇帝,昔日他还是不起眼的七王,病怏怏的不成气候,几乎从未把他放在眼里。 不知他何时笼络了南境王。 洛诗妍这个女人,演技也是一绝。 秦承泽笑到无声。 也许他和父亲从选择太子时就输了。 他此时注意到,皇上身侧的公公端着盘子上放着一壶一酒杯。 他费劲想了想,觉着今天日子也不错。往后每年今天,都是他的忌日。 “明天就斩首了,皇上为何急着今日赐死我?” 傅景翊道:“秦玉有功,朕留你全尸。” 玉儿? 秦承泽心中一震,双臂再次被架住,一名狱卒制住他下颔,强行将酒水灌入他口中。 确认他咽下了,狱卒才松开他。 秦承泽猛咳了一番。 再抬起头,已没了皇上的身影,秀月和几位狱卒站在他面前,大概是在等着给他收尸。 “为什么是玉儿?” 毒药还未发作,他被扔在地上,将死不死,喃喃不绝的叩问。 秀月嗤之以鼻,“说真的,秦二小姐这样的女子,我当真看不上眼。或许你们秦家就是这样,每个人都流着不忠不孝的血。” “什么?” 秀月哼了一声,“秦二小姐在废太子覆灭的事儿上立下大功呢,因而太师造反,皇上没有牵连秦二小姐,还给她指了门亲事。” 她顿了顿,又说:“就是嫁得有点儿远。” 秦承泽的腹部坠痛袭来,人生到头来,竟有这么多事不明不白。 “怎么会……玉儿本该是太子妃,她……” “秦二小姐爱慕的是当今陛下。”秀月忍不住笑了,“你们秦府,当真是个笑话。” 秦承泽呕出一口血来。 毒还未入肺腑,尚不至此,他着实被这个愚蠢的妹妹气得不轻。 好好的太子妃不做,竟在背后协助傅景翊,落得现在的下场。 傅景翊怎么可能娶她?她都是罪臣之女了。 腹中那把刀子捣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秦承泽的意识逐渐游离。 他蜷在潮湿冰冷的地上,耳边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 “我今后死心塌地的跟你,我也不食言。” “阿暨你对我好,我都放在心上的,我爱阿暨。” 他恍惚看见一个头发扎得高高的女子,背着阳光走来,他情不自禁的勾起唇角,伸出手,想要招呼她过来。 画面一转,那个女子被蒙着眼睛捆住双手吊在树上,鞭子凄厉得抽在她身上,她倔强如顽石,没吭一声。 他看到她紧咬的牙关中,无声的唤了两个字。 “阿暨。” “我在,我在……” 秦承泽心惊肉跳的惊醒过来,睁大的眼中空无一物。 来不及了,早已不是当时的光景。 是在当时,阿辞恨上他了。 为什么不救,为什么要袖手旁观? 为什么袖手旁观啊…… 秦承泽费劲摸向腰间,怎么都摸不到他要的东西。 他着急了,回光返照一般,双臂一撑竟坐了起来。 他的手在四下急躁得摸索,又恍恍惚惚的想起来,皇帝抢走了他的东西,扔进火盆里烧成了灰。 “把我烧了。” 秀月竖耳微侧,没能听清他说了什么。 - 欣宜宫中。 乍然听闻秦承泽死讯,清辞有一点意外。 洛诗妍突然冲到墙边狂呕一阵,呕得双目通红。 清辞又想起那一室香艳场景。 即使都是虚情假意,好歹是曾经那么亲密的人,又是她腹中孩子的父亲,她难免会有点反应。 下人递上手帕给郡主擦嘴,洛诗妍缓过来后,摆手示意不用扶她。 “清辞,我不讨厌他,他到底都未满二十岁,实在有些可惜。” 洛诗妍脸色不太好,笑得很勉强。 清辞安慰道:“能留个全尸不错了。太师府上上下下那么多人,明天都得身首异处。相比那些人,秦承泽已算有福。” 洛诗妍好不容易舒服些,想起明日惨绝人寰的场面,忍不住又有些反胃。 清辞关怀道:“吃点酸的?要不要喊大夫来?” 洛诗妍摇头,“不用。” 她坐安稳了,仔仔细细看着清辞,“你们相处那么久,哪怕后来他对不住你,你就没有一点儿难受吗?” 清辞低垂双眸,苦笑一声,莫非小舞没有告诉郡主,她在太师府中真正的职务。 皇上他也没说那么清楚。 否则怎么会有人问一个杀手,你会不会难过? “换作从前的秦承泽,我会难过的。” 清辞认真的回答她,“可后来的秦承泽,他试图祸乱天下,他就该死。” 洛诗妍笑了,“你不必因为我是皇上的人就动不动秀你的忠君之心。” 被看穿了,清辞尴尬的咋舌。 洛诗妍笑容微收,“说说,为什么还留在我身边。” 清辞目光瞥及室内的两位婢女,傅诗妍立刻摆手让她们退下。 “曾有一位家喻户晓的武林高手,被世人称作百年难遇的奇才,独创心法几乎天下无敌。十几年前,他突然消迹于江湖。” “万华生。” 洛诗妍说出了他的名字。 清辞点头,“关于他消迹的传言很多,真相是他成了太师府的走狗,多年来为秦太师做遍丧尽天良之事,还受命收了群弟子悉心教授。” 洛诗妍眸光一紧。 清辞道:“算了算日子,他很可能已经回了金陵城。明日他很可能会劫法场救走秦太师。” “此次遭难,秦太师恨透了南境王,自然也恨透了你。我估摸着,万华生很快便来寻你。” 洛诗妍姣好的容颜不可控制的流露出一点惊慌。 毕竟那可是万华生,他的身手有多强,傅诗妍无法想象,可她也听说过万华生可以一挡百,战无不胜。 这时,她看向清辞。 清辞道:“我留在你身边,便是为了保护你,我是万华生亲传弟子,除我外,无人能从他手下护住你。” 洛诗妍看了她一会儿,略感不可思议,还有几分难以置信。 就这细胳膊细腿的,能成气候? “就算你所言属实,你是徒他是师,你如何敌他?” “秦承泽给了我一个东西,能控制万华生的东西。” 洛诗妍愣神片刻,继而笑道:“秦承泽啊,他可真有趣。” 第18章 储君当如傅景翊 清辞眼睫微重,“说正事,不提他。” “我很好奇,”洛诗妍微笑着看她,“你好像真的不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人,是你。” “错了,他心里只有一物,是对权势的渴望。”清辞道。 洛诗妍想了想,点头。 “你说的对。” 她又说:“秦承泽下狱换囚衣时,被毒打了一顿,因他不肯把随身香囊交出去,狱卒看了不是要紧之物,便随他去了。” 清辞笑了,“你不会爱上他了。” 不然为何会对这些细节了如指掌,显然,郡主特地打听了秦承泽的消息。 洛诗妍闭上了嘴。 清辞道:“或者说,你对他有恨,也有爱,否则你不必跟他鱼水之欢的,不是么?” “……” “你是愿意的,可你也恨他,恨他不过是利用一场,恨到你不肯承认自己爱他,你觉得这份情意可耻。” “……” “如今他死了,你又想我同你一样记住他。” “……” “拥有这样不可诉说的亡夫之痛,很痛苦是么,郡主想拉我共沉沦?” 清辞只信亲眼看到的,和切腹体会过的痛。 师父和秦承泽都教过她,这根刺痛了就拔出来,同一个地方绝不能栽两回。 死掉的人,更没必要去追究他是不是罪不至死。 因为没有用。 洛诗妍哼道:“你若对他没有半分情意,你护着我做什么呢,你不就是想护着我腹中孩子,那是他的骨肉。” 清辞道:“你这样想也行。” 她能怎么说呢,郡主肚子里的,是秦太师唯一的血脉。 这孩子是最有希望换来另一块锁魂木的筹码。 可这话万万不能说出口。 “果然是,你跟我一样,对他又爱又恨,觉得爱着他的自己太下贱,便不肯承认。”傅诗妍叹道:“我以为太师府覆灭,我能功成身退回南境去,可竟然皇上要纳我为妃。我到这几日才知道,皇上早就答应了父王这件事,我却一直被蒙在鼓里。” “也许皇上心里有你。” “不会。” 她这样笃定说不会,清辞也不意外。毕竟看到的那一出活春宫,是皇上安排的。 “我幼时住在宫中,那时皇上还是七皇子,他母妃早薨,在宫里他的地位实在不高,像他这样没有靠山的皇子,容易被人欺凌。” 洛诗妍娓娓道来,清辞看了眼空荡荡的桌子,此时若有盆边果,再听她细说过往故事,应当不错。 “可他从来不吃亏,无论旁人如何刁难,他总能不卑不亢得应付了过去。他身上有种那个年岁不该有的沉稳,相貌又出尘,我便忍不住多看他两眼,记住了这位七皇子。” “……” “等到宸妃入宫,多位皇子公主想挤到她嗣下去,最终宸妃选了七皇子。” 说到此处,洛诗妍笑了笑,“回南境后父王问我太子如何,我说太子不成气候,储君当如傅景翊。” 储君当如傅景翊。 其实她当初也还小,一切单凭直觉,却不成想她的父王把她的话放在了心上。 “说真的,先帝的皇子众多,傅景翊只需安安静静站在那里,众女子的目光能都被吸引了去,我也不例外,我对他有过幻想。” 郡主的坦白,倒让清辞有一点意外。 清辞暗暗的想,郡主不错,皇上也还行,两人挺般配。 洛诗妍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以至于后来他命我演一出活春宫,我心里头会有些不适。” 清辞心中那抹般配感也顿时破裂。 是啊,谁还会对这样的男子心动呢? 所以郡主宁愿把心留给秦承泽。 洛诗妍低头温柔看着自己尚扁平的肚子,手掌覆在小腹上。 “皇上封我为妃,是为了笼络南境。身为皇帝,对谁都不会有真心的。” 清辞“嗯”了一声,“是这样。” 帝王不会有真心。 换言之,圣心若被女色所惑,容易昏聩误国。 - 秦玉以死相逼,终于等来了秀月。 “皇上呢?” 秀月如今是御前女护卫,腰间配剑,飒姿凛凛,“皇上日理万机,哪有空来见你。” 秦玉凄凄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太师犯的是谋逆大罪,未诛连你,已是皇上仁慈。”秀月眉眼趋冷。 “可是君无戏言啊!他说他会接纳我的!我为他做了那么多啊!”秦玉疯溃大吼,“他怎么可以食言!” 发钗因狂躁的举止有一些松乱,几乎摇摇欲坠。 她顾不上收拾。 昔日端庄凛凛的秦二小姐,此刻就像个深宅疯妇。 秀月面无表情道:“皇上说,你打了个女魔头,就算他愿意迎你入宫,那女魔头也不会放过你。为了您的安危,皇上便送你远嫁。” 皇上原话中根本没有称清辞为“女魔头”。 可秀月固执的认为,皇上这样描述的女子,定是个杀人如麻的女魔头。 秦玉怔了一怔。 她兀然想起哥哥在自己对清辞动用鞭刑后找了她,厉声厉色的问她为什么这么做。 哥哥说,再有下次,别怪他不顾兄妹情谊。 “我兄长他……月护卫,皇上答应留我兄长一命的,他……” “皇上赐了秦公子全尸。”秀月道。 秦玉目光呆滞,“我兄长……死了?” “死了。” 秦玉双目往上一翻,直挺挺的晕过去,身子砸在地上。 砰的一声。 - 虽远在宫中,清辞与郡主彼此默契绝口不提,可今日的断头台上会是怎样血流成河的模样,她们心里无数次闪回画面。 清辞在太师府呆了那么多年,许多人不相熟,却也时常照面。 昔日活生生的人,从此就再也不会遇见了。 世道不容追忆。 “清辞,你会下棋吗?” “不会。” “那去逛御花园。” 洛诗妍自然而然的起身往外去。 清辞:“昨夜下过雨,御花园的青石路滑得很,你有身孕还是别去了。” 洛诗妍:“你扶着我。” 她现在还真是清辞的祖宗,清辞只能顺顺服服的,学着其他婢女的模样扶住郡主。 已入初春,微潮的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香,硕大的御花园中,已有些枝头结着稀见的花苞。 洛诗妍突然道:“你说皇上会给我嫔位还是妃位?” 清辞总得往高的去猜,“没准封个贵妃。” 路过一处凉亭,傅诗妍走上台阶,邀清辞同坐。 “近来进出乾清宫的女子,唯邱茗一个。我并不在意位份,却不想屈居于人下。” 她幼时在皇宫中有太后姥姥骄纵着,回南境又是父王宠着的独女。 她到哪儿不是众星捧月,哪肯被人踩一头。 清辞想了想,“当是同位。” 第19章 难得驾临 皇上提拔骠骑将军,屡屡委以重任,前朝后宫一体,邱茗身为骠骑将军的妹妹,地位自当尊崇。 可南境一旦作乱,整个祁元朝得颤上一颤,且南境王灭太师府有功。 皇上尚不可厚此薄彼,对于邱茗和洛诗妍,八成封个同位。 “毕竟我也是父王的脸面,总不想给他丢脸的。”洛诗妍笑笑,“不过我这肚子里揣着别人的骨肉,皇上又能对我好到哪儿去。” 清辞道:“郡主容色绝艳,普天之下没有几个男人不动心的。” 洛诗妍摇了摇头,她的手指着肚子,嫣然一笑。 “我这孩子的爹,动过心吗?” 清辞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良久之后,说了一句,“或许他也以为,你从未动心。” 洛诗妍还是摇头,“错了,他根本就不会去想这个,他不在意我有没有动心。” 明明说好不提秦承泽,郡主却总是各种各样的说到他,说时还总是流露出淡淡哀伤,搞得清辞很尴尬。 “别想太多了,对孩子不好。” 洛诗妍倚栏,转过头去。 这儿地势稍高,小半个御花园尽收眼底。 她这一望,兴致昂起,“你过来看。” 清辞顺着她目光示意,看到一位身着华服,头饰繁琐,在婢女簇拥下款款走在鹅卵石路上的尊贵女子。 婀娜天成,人间绝色。 “那是谁?邱茗?”清辞瞎猜。 “怎么可能,”洛诗妍压低了声音道,“邱茗在宫里哪能这样招摇,还没受封呢。你看仔细了,这位耳垂上戴着的,那可是东珠。” 除了皇太后和皇后,无人可以配戴东珠。 如今尚无皇后,那么这便是昔日的宸妃,如今的宸太后了。 “皇上的母亲这样年轻?”清辞鄂了一额。 洛诗妍忍不住笑了,“皇上可不是她生的,只是养在她嗣下而已。过去子凭母贵,如今倒是母凭子贵了。” 清辞明白了,点了点头。 过去仿佛听闻过太后尤得先帝宠爱。难怪了,如此丽质,看着便赏心悦目。 “康宁嫣。” 洛诗妍淡淡说出一个名字。 清辞也看到了,有个披着火红披风,清纯可爱的姑娘,奔着太后而去。 太后身旁的婢女熟练的退后一步,康宁嫣搀着太后,笑得那个甜美恭顺。 只是隔得远,听不见她们说了什么。 清辞感叹,“丞相的千金,同太后这样交好。” 洛诗妍淡笑,“丞相总要送个女儿入宫的,邱茗一个劲儿跑乾清宫,康宁嫣便去讨好太后,这也是条好路子。” 清辞收回目光,看向她,“那郡主是要争,还是不争?” 要争便好好去争,不争便低调居宫,尽可能去避免与皇上照面,也好避开后宫女人的唇枪暗箭。 洛诗妍眼帘微动,“争宠很难。” “未必。”清辞道。 洛诗妍轻笑一声,“你不知道,皇上是有洁癖的,邱茗有一回碰着了皇上的手,皇上在她走后洗手洗了两盆水。” 清辞眼睛睁得像铜铃。 洛诗妍解释道:“这样的事过于好笑,乾清宫的宫人没管住嘴,给说了出去。” 清辞寻思着,她那回手掐皇上的脖子,不知事后皇上洗了多久。 不过这样的事儿,宫人怎么可能管不住嘴?泄露出去是个撼动朝野的大事儿。 “碰个手都这样,皇上还怎么行房事,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洛诗妍慌忙去捂清辞的嘴,“这话你也敢说。” 清辞后知后觉的发现她说错了话。 皇帝到底是皇帝,开他玩笑都不行。 郡主的婢女小蓉在此时急匆匆的跑上亭子,行了一礼,面带喜色。 “郡主,宏公公来传话了,皇上今日在欣宜宫用晚膳。” 洛诗妍轻蹙眉间,“知道了。” 进宫住了这么些天,还未见过皇上一面。 今儿个为什么来,因为是秦氏全族的刑期? - 宫女给郡主好一顿折腾,还给画上了花钿妆,光洁额头间的一点红艳,更叫这张清雅的脸添了几分风情。 “行了?”洛诗妍久坐妆镜前,有些坐不住了。 “郡主得仔细打扮,皇上难得过来。”小蓉细细给她描着眉眼,为她高兴,“皇上可从来没同邱小姐一同用过膳,皇上对您是不一样的。” 洛诗妍不以为然,“也许。” 清辞不免觉得郡主有两把刷子,皇上有没有同人用过膳都知道。 乾清宫的人难不成个个不要脑袋了,啥事都往外头说? 八成郡主在皇上身边有人,皇上大抵也是无所谓,任由她盯着。 圣驾到了宫门口,整个欣宜宫都在院里恭候了良久。 众人都低着头,随着郡主一同向皇上行跪礼。 清辞忍不住抬眼看他,一双幽澈的眸子也向她看了过来,只一眼,他便将目光收了回去。 “不必多礼。” 傅景翊一身青玉色长袍,眉目清朗,如日明隽,如竹清雅。 平和微凉的嗓音叫人不由得凝起心神。 纵使郡主身旁的婢女们都见过世面,仍不免有些紧张。 毕竟面前这位是祁元朝的帝皇。 清辞扶着洛诗妍起身。 “陛下日理万机的,今日怎么来了。”洛诗妍微笑相迎。 皇上好清静,他进屋入座后下人们自觉退去。 傅景翊唤住清辞,“你留下伺候。” 清辞想着,这伺候用膳,无非帮忙添菜及时倒酒,顺顺服服的应下。 “是。” 清辞给他倒了酒,傅景翊却没动。 洛诗妍看着他的神色,主动问:“陛下今日来,是要说秦氏的事?” 毕竟今日是秦氏全族上路的日子。 傅景翊道:“行刑很顺利。” 清辞觉着奇怪。 那是师父没来得及赶回来?他怎么会不劫囚? 洛诗妍面上挂着淡笑,“那挺好。” 傅景翊又道:“秦太师没上断头台,朕将他关押在一间密牢中。” 清辞愣了一愣。 这个皇帝对太师府的了解比她想象中的多。 而他单独关押秦太师的目的,大概就是为了引出万华生。 洛诗妍不明所以,茫然问:“为何?陛下愿意饶太师一命?” “秦焯死或不死,都无关紧要。” 傅景翊说得不轻不重。 可秦焯的大名落在洛诗妍耳中,她立刻意识到了自己不该再称秦承泽的父亲为太师。 洛诗妍嫣然一笑,“陛下说得是。” 第20章 见万华生 清辞隐隐觉得,皇上这番话不像是说给郡主听的,倒像是说给她听的。 可为的什么,她没嚼明白。 为什么特地来告诉她,无人劫法场,太师没有死? 难道皇上知道,师父是她忐忑的心事之一? 或者,皇上对她的立场尚有疑虑,来试探她是否向着师父? 傅景翊看向了清辞。 “宫女未满十九岁不得出宫,你可知?” 清辞心想着,就这破皇宫,她想进进出出还不简单,就一个宫籍能困住她? 面上恭谨:“我愿服侍郡主一世,没想过出宫。” 洛诗妍到口的茶水险些喷了出来,呛在喉间,使劲咳了几声。 傅景翊道:“郡主愿意留你,朕也不好说什么。” 清辞站在他身后侧的位置翻了个白眼。郡主和皇帝怎么会这样? 她怎么了呢。 她也只是想护着郡主腹中孩儿平安出生,再拿来换东西而已。 忽而,她有了些危险感。 在她逞着威胁者姿态,以为能拿捏他性命的时候,皇上却一切了然于心,想好了怎么利用她。 那么现在呢,他是否也能猜到她留在宫中的动机? 想到此处,清辞正了正色,郑重道:“陛下曾劝我脱离太师府,当时我的回答是,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傅景翊饶有意味得看着她。 清辞继续道:“我口中说的君,是圣明之君,是万万百姓之君,是陛下您。” “……” “我是郡主的婢女,更是陛下的子民。郡主有命,我愿刀山火海,陛下有命,我愿粉身碎骨。” “……” “所以我留在宫中,是想为陛下尽忠。” 傅景翊听着她这一番天花乱坠的陈词,淡淡“哦”了一声。 洛诗妍道:“陛下,清辞同我一样,尽管与秦氏有过瓜葛,终究是效忠陛下的。” 皇上迟迟不动筷,清辞又拿起银针,当着皇上的面去试菜。 傅景翊在她银针入菜之前,夹起鱼翅尝了尝,而后道: “南夷人趁着我朝皇权更迭,再举进犯,你父王派了五万兵马支援边关。” 以免朝中再度生乱,御林军与骠骑营是断断不能擅离皇城的。南境王此时肯献五万兵马,这大抵也掏了南境的老本,而这兵力与边关而言,实属如虎添翼。 洛诗妍莞尔:“为陛下效力排忧,是父王的福分,也是父王的本分。” “有表妹修书之功。” 皇上说一人有功,那便是千钧之重。 清辞讶异的看了郡主一眼,她竟然修书给南境王,劝南境王出兵了? 洛诗妍恭谨笑道:“这是臣妹该做的。祁元朝太平,才有南境的安稳。” 这对话多么官方。 清辞听得有些瞌睡,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然后醒了醒神继续给皇上和郡主夹菜。 这两人吃东西都无声,当真雅致。 过了约莫半柱香,洛诗妍小心翼翼的开口,“待臣妹诞下孩儿,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养在宫中。” 傅景翊吩咐道:“生产前别出欣宜宫的门。孩子生下来,你再来替小蓉请罪,你不过心善,包庇了婢女偷情生子,朕到时会特许小蓉在宫里抚养孩子。” 清辞更精神了。 好家伙,这是要把郡主的骨肉说成婢女的孩子。 她还天真的以为皇上会将这个孩子当皇子养。 养在小蓉名下,这对于郡主来说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可包庇婢女一事,难免叫人遑论郡主的私德。 洛诗妍立刻起身跪下,额头触地。 “谢陛下。” “不必多礼,”傅景翊道,“你是朕的表妹,无需似旁人见外。” 皇上的兄弟姐妹何其多,表兄表妹更是一大把,她哪敢把自己当葱。 洛诗妍起身,回以标致的甜美笑容。 “让皇上表哥费心了。” 傅景翊道:“小蓉亦不可出去叫人瞧见,有事叫清辞来见朕。” 洛诗妍点头,“是。” 用完膳,傅景翊没有闲坐,阔步离开欣宜宫。 清辞扶着郡主目送皇帝上轿撵。 骄辇远了,洛诗妍紧绷的身子松懈下来,在清辞耳边道:“皇上的意思,像是让你去见他。” 清辞道:“皇上是说郡主有事再让我去传话。” “笨,”洛诗妍道,“我身边又不是除了小蓉就没人了,皇上特地提那一嘴,就是让你去乾清宫面圣。” 清辞想了想,发现郡主说得还挺有道理。 洛诗妍若有所思,“兴许是秦太师的事。” “也只有那点事了,”清辞说,“我晚些再去,省得宫里人说你如此耐不住性子,皇上刚出欣宜宫又派下人去传话。” “无碍,管天管地管不住旁人的嘴,”洛诗妍推了推清辞,“你现在就去。只是我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我不能听。” - 再入御书房,清辞端端正正的给皇上行了个礼。 傅景翊刚拿起的墨笔又放下,合上了手中奏书。 “万华生已擒,要见他吗?” 清辞不是没想过皇上在天牢中布了天罗地网,就等师父自投罗网。 可这样快,倒是有点意外。 “不必,皇上好生关着他,他武功极高,千万别让他逃脱了。” 傅景翊道:“他要见你。” 清辞挑了挑眉。 “嗯?” “万华生要见你。” 定是有事要嘱咐。可师父竟然会向皇上开口说要见她? 这不是自己被关起来不够,还要拉她下水吗? 该死的。 清辞心里骂骂咧咧了一番,然后道:“我跟罪臣走狗没什么好说的。” “朕陪你去。” 傅景翊起身,走过清辞身边时,清辞发现自己比他矮了一个头。 “还不走?”他回头催促。 清辞忐忐忑忑的跟上,“皇上去不安全,那毕竟是万华生。” 傅景翊淡淡道:“给他一日三餐都喂了软筋散。” 清辞松了口气。 她常常会做一个梦,师父徒手拧断了师姐的脖子。 如今师父没了反抗之力,她感觉脖子结实了许多。 只要再去天牢里确认一下,她便不必留在郡主身边,苦等郡主生下孩儿了。 “皇上金体,去天牢合适?” 傅景翊没理。 外头备好了骄辇,清辞瞧着这浩浩阵仗,试探着说:“不然我自个儿去?” 傅景翊还是没理,踩着太监的背上了銮轿,双臂摊在宽大的雕龙扶手上,闲庭自若。 清辞紧步跟着。 皇上这样看中师父么? 第21章 弑师 清辞以为皇上定会旁观,结果皇上只是等在外头。 她由狱卒带进去,兜兜绕绕的,刚好路过之前关押秦承泽的牢房。 侧目看了一眼,里头空空如也。 他人生的尽头是在那间牢房里走完的。 清辞嗅见了一股潮湿的血腥气,又仿佛看见了那天落魄的秦承泽。 阿暨,哪怕重来一回,你的选择也不会变不是么。 清辞挪回了眼,跟着狱卒往天牢深处去。 越到深处越是昏暗,全凭狱卒手中的油灯将面前路照个大概。 直到一扇沉重高大的铁门前,一位狱卒掌灯,另一位摸索了好一会儿,才解开了门上的铜锁。 “姑娘,人就在这里面。” 狱卒把油灯给了清辞。 “多谢。” 清辞接过灯,往里走去,进去第一步,脚下踩到僵硬的老鼠尸体。 她踢开了去,提起油灯,微弱的火光照亮了铁笼里的人。 万华生坐在地上,头发蓬乱,满身污秽大多是血迹,面上有几道刚结痂的刀伤,双眼凹陷,眼尾皱痕深深,眸光幽黯得看向她。 “小清辞,你叛主了。” 清辞往后退了一步,师父排泄都在笼里,这气味实在难闻。 谁能想到呢,多年前名满江湖的万华生,如今是这样的境地。 “师父若不受威胁,也不会做太师走狗的,不是么。” 万华生笑了。 这一笑,脸上的伤扭曲可怖,“威胁?谁能威胁我?就凭他秦焯?” 清辞见他死鸭子嘴硬,也不想给他留颜面。 “是锁魂木,你的命在太师手里,由不得你。” 万华生愣了一愣,继而大笑出声。 “锁魂木,那东西我知道,内力强者才能对弱者用上,这世上有谁能对我用锁魂木?” 清辞眸色深了深。 师父的内力当天下无敌。 那么秦承泽给她的是什么? “太师府中是有一块锁魂木,”万华生幽幽道,“你要知道,锁魂木不仅能控人性命,还能救人,使失魂者还魂。” 当人得了失魂症,百医无用,锁魂木能召回魂魄,不失为一个法子。 清辞脑中轰得一声炸开来。 秦承泽小时候得过失魂症,后来怎样治好的,她不知道。 万华生看到她僵了脸,反而有种扭曲的愉悦感,“你是从何知道锁魂木这回事,又为何把它与我扯上联系?” 清辞从怀中掏出块人形红桃木,“这个,你可认得?” 万华生眯起眼,借着油灯看清了这块桃木的模样,瞳孔一震。 “这东西怎么在你手里?!” 震惊过后,又疯然大笑,“在你手里又怎样,他都死了,这块木头废了,废掉了!” 清辞呼吸一紧,手中的红桃木温暖着她微微颤抖的手。 “这是阿暨的锁魂木?” 万华生沧桑的眼角含泪,极力压抑愤恨,“是啊,是阿暨的……你也配叫他阿暨?!” “……” “你为什么不救他?!” 清辞怔了一怔。 怪不得,锁一人的魂怎会用两块木。 秦承泽是骗人的,他根本没有对万华生动手的法子,他把自己的锁魂木交给了她。 他撒了这样的谎,把命交在她手上,就想完成那点肌肤之亲。 何必呢? 清辞稳了稳心神,继续问: “那么师父是心甘情愿效忠太师?” “是。”万华生沉声道。 “太师并非良主,师父又为何?” “因为……”万华生咬了咬牙,“秦焯子嗣无能,玉儿和阿暨,是我的骨肉。” 清辞下巴都惊掉了。 她有发现秦承泽不像太师,可太师对他的栽培呵护并不少,谁会怀疑是否亲子呢? “我的女儿本该做太子妃了,我的儿子要娶郡主了,这一切多好……” 纵使他名满江湖,亦想权倾朝野,助他的骨血赫立于庙堂之上。 可他塞外回来,一切都没有了。 清辞恍然大悟。 那么万华生会入天牢中埋伏,被困于此,不是为了救秦太师,而是为了救秦承泽。 万华生看向清辞的目光幽邃。 “小清辞,你要帮师父保护玉儿,你一定要保护好她。” 清辞笑了笑,“她把我吊在树上鞭打,我去保护她?” 师父在外,怕是不知道这事。 她怎么可能去保护秦玉,不落井下石已算她手软。 万华生面色狰狞了一瞬,很快隐藏了去。 “小清辞,你是奴她是主,主子罚你是天经地义,你怎么能记仇呢?” 清辞歪了下脑袋。 那就很不好意思了,该记不记的,她已经记住了。 “你背叛太师府,师父不怪你,可你总该记得师父大恩大德?你一身武功都是师父教的呀。” 这倒是直扣人心啊。 清辞笑了,“可是师父杀清芙姐为什么要让我看到呢?” 万华生怔住。 清辞道:“当时我就想着,我得听话,我必须听话。” “……” “可是谁愿意担惊受怕着过日子呢。” “……” “你有重见天日之时,会留我命在?” “孽徒!” 万华生怒吼一声如虎啸,双手死死扒着铁杆,似要将它生生掰断。 不必再等了。 清辞退后一步的同时,将锁魂木塞进怀中,手在腰间兜中掏了一把。 数枚铜板齐发,凛光一闪,直直袭入万华生的胸膛。 万华生闷哼一声,身子震了一震。 牢中过于昏暗,清辞看不到他身上直袭命脉的伤口,看不到他胸前潺潺涌出的暗血。 万华生捂着胸口扶着铁杆缓缓坐下。 这一生几乎无人能敌,他的名字是江湖中无人不晓的传奇,却因膨胀的野心,最终死在这样的地方,死在徒弟的手里。 “你……你对得起阿暨?”他质问。 清辞双膝落地,对着笼中倒地残喘的人磕了个头。 “师父。” 对得住,又或者对不住,无关紧要。 与其呆在秦承泽的身边,违心承受着他给的阴霾痛苦,日复一日的期待着他,无可救药的猜测他是否真心。 那还不如,将这样扭曲的表象撕裂毁灭。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是师父你教会我的。” 师父的栽培之恩,无以为报。阿暨这样的情意,她也承受不起。 “我会给你烧纸的。” 万华生咽气前,清辞留下这话,大步而出。 第22章 不愧是你 天牢外,清辞双膝并拢,扑通跪在了圣驾前。 傅景翊眉心微蹙,“怎么。” “一时失手,杀死了万华生。” 傅景翊看着她跪地请罪的模样,不禁有些头疼。 叹了一声,“不愧是你。” 清辞虔诚道:“我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力。” 先前她不明白皇上为什么不杀秦玉,又留下郡主腹中孩子,现在算是明白了个透彻。 皇上什么都知道,他还想将万华生收为己用,因而没有废他,只喂了软筋散。 她原本还能跟师父谈谈,可现在不行了,没有哪个父亲会放过背叛亲儿的女人。 师父离开牢狱之时,就是她的死期,她又怎能留师父性命? 可她杀了师父,皇上必不会轻饶了她。 能将师父囚于天牢,皇上身边必有高手和手段。 唯有再表忠心。 傅景翊没有温度的目光注视了她半晌。 “人已死,朕不追究。” 清辞松了口气。 傅景翊又道:“你留在宫中不得擅离,任朕调遣。” 意料之中。 清辞老老实实道:“是。” - 回到欣宜宫中,清辞无头苍蝇似的到处抹来抹去,最后抱着一个瓷瓶使劲的擦。 “清辞?” 洛诗妍唤了她数回,没有回应。 小蓉不轻不重的掐了清辞的腰间,“想什么呢?” 清辞猛地抽回魂来。 “哦,没事。” 洛诗妍摆手示意旁人退下。 小蓉和别的婢女立刻出去关上了殿门。 洛诗妍坐在黑漆圈椅上,平静看着清辞。 “皇上带你出宫了?” 清辞走到她身边,“去了趟天牢。” “看太师?” 清辞顿了顿,坦言道:“不是,没见太师。” “那是?” “皇上有意避开你说话,郡主还是不要多问的好。” 洛诗妍浅浅一笑,“宁可冲撞我,也不拐弯抹角的欺瞒我,你竟是这样的性子。” “郡主聪慧,哪里欺瞒得了。” 实则在郡主发问前,清辞就想过编造个什么理由糊弄过去,可实在静不下心来去想法子。 “当着皇上的面,还说愿为我刀山火海呢。” 洛诗妍轻捋鬓发,抬眸看她,“这就是你刀山火海的诚意。” 清辞看向她盈盈一握的腰间,腹部尚看不出起伏。 那里面,是她师父的孙子,是秦承泽的骨血。 清辞自嘲般笑了笑。 “你是怎样知道我存在的。” “嗯?” “郡主是如何知道,秦承泽身边有个我。” 洛诗妍饶有意味道:“之前不是不感兴趣么?” “现在想知道了。” 清辞很平静。 洛诗妍在她眼眸间探究了一会儿,到底没看明白她到底是因为在意,还是纯粹的扯开话题。 无论是什么,这个话在她心里憋了很久,她早就想说出来。 “在我回南境后,他千里迢迢来过一趟。那时我真的以为他爱上了我。” “而他与我去逛南境不夜城的时候,他看到个稀罕玩意儿,下意识的喊了我一声阿辞。他说,阿辞,快过来。” “我以为喊错了名字也是常事,我没有放在心上。他看起来是那样爱我啊,我怎么能怀疑他。” 清辞深吸了一口气,这样的感受她也有过。 她一直以为自己跟秦承泽之间,是输给了悬殊的身份,输给了太师蓬勃的野心。 可在霁月楼事发之后,她才明白,这一切都是秦承泽的选择。 他不是无可奈何,他只想左右逢源。 洛诗妍唇边那抹淡笑依旧,眼尾却缓缓润透。 “可我听到了他和林合的对话,他让林合去买避子药,要下在我茶水里。林合说,怀上了才好,衬了太师心意。他说……怀上了,该怎么跟清辞解释。” “他还说,一定要跟清辞有过夫妻之实了,才能让我有孕。这样清辞哪怕要离开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了。” “我才知道,原来有个女子叫清辞。” 清辞突然明白了,他那时为何天天急着要跟她肌肤之亲。 唯恐南境王悔婚,他一面卖力让郡主有孕,一面又想绑住她。 明明锁魂木锁的是他秦承泽自己。 他却交托在她手中。 “真可悲啊。” 清辞叹道:“不够衷情,也不够绝情,注定要完蛋。” “我嫉恨过你,”洛诗妍坦然道,“可秦玉欺你,他竟能袖手旁观,这让我觉得害怕。那是秦承泽第一次让我觉得可怕。” “对你尚且如此,那么我呢?” 清辞没想到,自己那桩事落在郡主眼里,她是这样看待的。 洛诗妍伸手握住了清辞的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又提秦承泽,他既已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我也不想怨他了,更不会怨你。清辞,我相信你不是因为恨才留在我身边的。” 清辞点头,“的确不是。” 洛诗妍深吸了一口气,把她拉近了一步,拉到自己身侧。 “你走后,太后派人来传了话,让我明日午时去寿安宫。” 清辞道:“郡主不必心慌,太后纵使心中不喜,南境王正为国效力呢,她不会做什么的。” “没慌,”洛诗妍语气柔和,“太后若有赐教,我也当好生听着。毕竟她盛宠八年,靠得不仅仅是美貌。” - 月落旭升,新的一日。 洛诗妍推却小蓉捧上的双鸾点翠步摇。 “在欣宜宫中如何花枝招展都无碍,切不可现眼到太后跟前去。” 小蓉不解,“为何?” 洛诗妍道:“按我说的做。” 寿安宫。 清辞和小蓉一左一右站在郡主身后,立于寝宫之外静静候着。 太后身边的芳姑姑出来时轻轻关上殿门,再面向她们道:“太后昨夜为先帝诵经累着了,还未起身呢,郡主且耐心候着。” 洛诗妍颔首恭谨,“是。” 这一等,一个时辰晃眼过去,面前紧闭的大门没有打开的迹象。 小蓉嘟囔了声,“都巳时了,太后怎么可能还未起。” 洛诗妍瞪了她一眼,小蓉赶紧闭上了嘴。 俨然,太后有意为难。 只是罚站倒也罢了,可郡主有了身孕,还未足三月,近来心气又重,久站于胎儿无益。 清辞道:“我去找皇上。” 第23章 还恩于稚子 “别。” 洛诗妍制止了她,“我若是才站上一个时辰便去找皇上求援,太后怕是会对我更不痛快。” 清辞皱眉,“可你……真的没事吗?” 洛诗妍腹部有些发紧,不知是紧张的还是什么,可她不敢看肚子一眼,也不敢用手去抚肚子,生怕被人瞧出来她肚子里有动静。 清辞看了看她强撑的脸色,凑近她耳边道:“郡主接下来几个月要足不出宫,最好的法子是犯个不轻不重的小错,让皇上当着太后的面罚你禁足,这样太后解了气,后宫也暂时不会有人针对你。” 最多让人当作笑话嘲上数月。 洛诗妍想了想,低声道:“好,你去请陛下过来。” - 傅景翊刚下早朝,一如既往去御书房。 御书房前,他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站在门口询问守门侍卫。 一身随处可见的宫女装,偏偏在她身上就格外好看。 侍卫在此时下跪,她也转过头来,同众人一样对圣驾行跪礼。 傅景翊信步下轿辇,目不斜视,径直入了御书房。 “皇上!”清辞的膝盖追随着他挪转,在眼前厚重宽大的雕龙木门合上之前,大声道,“婢女有要事请见。” “进来。” 他嗓音清清淡淡。 清辞赶紧进去,还带上了御书房的门。 傅景翊翻开一本奏折,身边公公已着手磨砚。 清辞想了想,能被皇上留在身边伺候的,定是皇上信得过的人,但说无妨。 “太后召郡主过去,郡主去了太后却迟迟不见,到这时郡主已站了一个多时辰,还请皇上移步寿安宫!” 清辞双膝并拢跪在地上,脊背挺直着,目光灼灼等着皇上的回应。 宏公公指教道:“郡主身边的人怎这般不懂规矩,低头!圣颜岂是你配看的!” 清辞顺从低下头,心中却没当回事。 脖子都被自己掐过了,看下他的脸能咋的? 这宫里头就是麻烦。 傅景翊抿了口茶水,眉心一皱,“朕不喜碧螺春,去换庐山云雾。” “是,”宏公公往外喊道,“小安子……” 傅景翊沉声,“朕喝的茶不要假手他人,你去。” “是。” 宏公公放下墨砚的手,恭恭敬敬的躬了躬身,端起茶具退出了殿内。 只剩下皇上,清辞反而轻松了些,抬起头来,对上他的视线。 “还请皇上挪步寿安宫,为郡主解围。” 傅景翊道:“太后心善,不会过分为难于她。” 清辞道:“可太后不知郡主有孕,郡主不宜久站。” 傅景翊清清淡淡看着她。 “你杀了万华生,朕还留着那孩子何用?” 清辞瞳孔一缩,哑口无言。 对啊,那孩子留有何用? “小产亦是九死一生,还请皇上……救救郡主。” 她额头触地,虔诚恳求。 御书房里安静如斯,皇上指尖轻点桌面,一下又一下,吊着清辞的心弦。 “为什么要保那孩子。” 清辞咬了咬牙,“稚子无辜。” 傅景翊问:“万华生说了什么。” “他会说什么,皇上能猜到不是么?” 皇上对秦家的秘要,大抵通过刑审秦太师知道得清清楚楚。 可这时候,明明扯郡主和孩子的事儿,怎么问到师父头上去了? 傅景翊眉心微皱。 万华生都死了,那个孩子于她而言,也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么。 难不成昨日万华生三言两语的,把秦承泽洗成了白莲,以至于她旧情难却,非要护住秦承泽的骨肉不可。 “是为了秦承泽?” “不是。”她毫不迟疑得否认。 目光相撞的刹那,傅景翊避开眼去。 喉间忽而有些发痒,傅景翊轻咳了几声。 “别说稚子无辜这样的鬼话,朕不信。” 清辞略一沉眸,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无以报恩于师父,但求还恩于稚子。” 傅景翊咳得更厉害了。 这话说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多孝顺一徒弟。 门吱呀一声,宏公公端茶水进来,还未在桌上放稳,傅景翊就起了身。 “去寿安宫。” - 寿安宫。 太后听着芳姑姑讲话本子,说到喜人处,不禁笑出声。 外头传来给皇上行礼的声音。 太后神色一凝,“瞧,皇上果真在意这个南淮郡主。” 髻上赤金长锦凤钗上垂下的累累珠珞,压得她抬头有些累。 “你说,本宫自是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小蹄子,是不是?” 芳姑姑低声道:“太后娘娘的美貌这世间无人能及,可……您可是太后啊。” “不用你提醒,本宫知道,” 太后起身,及地裙袍扫过地面,“走,去看看皇上的第一位宠妃是何模样。” 门一开,洛诗妍和随身婢女立刻行跪礼,齐声道:“太后金安。” “母后昨夜可是整宿为父皇诵经累着了?” 傅景翊立在郡主身侧,温声问。 郡主低着头,瞧不到面容,太后便先回了皇帝的话,“是啊,不知不觉天便亮了,怠慢了南淮郡主。” 说罢,轻掩嘴打了个哈欠。 傅景翊面向颔首跪着的郡主,责备道:“太后劳累,你大清早的过来叨扰,如此不懂规矩。” 洛诗妍慌忙道:“是太后让我过来的,我岂敢……” “放肆。” 傅景翊声音一冷。 郡主赶紧磕了个头,“我不敢冒犯太后!皇上,是太后娘娘昨日吩咐让我过来的,我便在这儿等着……” 傅景翊冷声,“当着朕和太后的面还敢狡辩。” 横竖都是个错,郡主咬住了嘴,只能静等发落。 太后挑了挑眉,噗嗤轻笑了声。 “罢了罢了,一个不懂事的丫头,皇帝别吓坏了她。” 傅景翊正色道:“冒犯母后便是大事,岂能轻饶。” “皇帝想如何?”太后微笑着问。 “自然要严惩。南淮郡主禁足一年,不可踏出欣宜宫半步。”傅景翊凉薄道,“这一年里,好好学规矩。” 洛诗妍伏首,颤颤栗栗,楚楚可怜,“是。” “退下。” “是。” 清辞小蓉扶起郡主,缓步向寿安宫外走去。 郡主的背影有些萧条委屈。 太后满意了大半,收回目光,莞尔看向皇帝。 “枫儿留下用午膳,我让膳房去备。” 皇帝一口一个母后尊着,太后却不肯以母后自称。 她也才二十多岁,哪来这么大个儿? 傅景翊道:“这个时辰用午膳有些早,朕陪母后喝盏茶。” 太后踌躇了会儿,也不好硬留日理万机的皇帝,只得妥协,“也好。” 在殿中坐定,太后卸下赤金滴珠护甲,剥了个黄灿灿的橘子,递到傅景翊面前。 “国事再繁忙,枫儿也得多来寿安宫。” 第24章 萧承书 傅景翊接过橘肉,搁在一边,“儿子不孝,时常抽不开身。幸而康宁嫣常来陪伴母后,给母后解乏。” 太后笑道:“宁嫣是个好姑娘,生得讨喜又懂事。” “康丞相的女儿,自是不会差。” 傅景翊拿起茶杯,轻轻拨弄浮沫,余光瞥见太后腕上的赤金嵌翡翠双扣镯,漫不经心抿了口茶。 康丞相的夫人封诰命时,先帝赏赐中便有这么只镯子。 那时他还小,粗粗看了一眼,只觉那堆俗物中只有这镯子称得上耀目。 傅景翊刚放下茶杯,太后的手往他脸伸了过来,指腹在他唇角擦拭了下,“枫儿长大了,如今是天下之主了。” 她声音绵绵柔柔,傅景翊却忽觉头皮发麻,被她擦过的唇角难受得厉害。 他忍无可忍,只得站起身,“边关战乱,秦焯之事又牵连甚广,每日有批不完的奏折,实在叫朕忙不过来。” 太后笑容微僵,“不急这一时片刻。” “朕的一时片刻于天下百姓而言,便是万万条性命。” 傅景翊出了寿安宫,上了轿撵便开始催。 “快,快点,就近找个地方,打盆水。” 直到把整个脸埋进了水里,使劲洗了洗,他才慢慢舒坦过来。 - 小蓉给郡主揉着腿肚子,嘴上叨叨,“这太后委实有些不好相处,她又不是皇上的亲母,她到底要干什么呢。” 洛诗妍躺在美人榻上,轻闭着眼。 “不是亲母子,她才会这般刁难于我。她自己曾是宠妃,自然懂得女人能如何魅惑人心。皇上若宠上了谁,她这继母太后的地位,会慢慢的空有其名。” “可是皇上早晚会有宠妃,冷了这个换另一个,帝王向来如此。”小蓉听得云里雾里,“再说了,她能倚仗着皇上做上太后,已是天大的福分了。祁元朝那么大,当今皇太后只她一位而已。” “贪念是无穷尽的,”洛诗妍淡淡道,“小蓉,这些话切不可同旁人去说。” 小蓉手上一顿,看向在一旁捏着块木头把玩的清辞。 “郡主,那她呢?” 清辞听言,向郡主抬眼看去。 洛诗妍仍静静躺着,温声细语的说:“她跟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清辞很遗憾。 并不是。 她随时都想走。 锁魂木在手中散着温暖的余温,她奇怪的蹙起眉心。 难道人死了,这锁魂木还能有生命不成? - 皇宫里的藏书阁不仅收纳了许多古籍名典,还有各种山川异志。 清辞趁夜深,翻墙溜出了欣宜宫,逢人便低头避让,直到藏书阁门口。 藏书阁也不是什么机密要地,门口只有两侍卫如石雕守着。 清辞在花盆里拾了两块小石头,弹指出,不远处的八角金盘处造出了点小动静。 “什么东西?”两位侍卫身子一动。 他们过去查看的时候,清辞迅速来到藏书阁门口,闪身进去。 左右两边约莫十排书架,每排有五六层,每层上密密麻麻堆满了书。 往里,还有更多。 清辞到第一排前,走马观花看了遍书名,几层都是之乎者也的诗文。 第二排亦是。 清辞看到第三排的时候,听到附近一声清透的翻书页声音。 她心里咯噔一下,顺着声音绕过一排书架。 那架上放着一盏灯,照亮了这位正看书的男子。 身姿修长,约莫不及弱冠,鼻梁挺拔,薄唇线条清晰,脸庞轮廓棱致,侧脸尤其清俊,身着墨蓝色太医服制,手中翻看着一本书。 男子转过脸来。 “姑娘,你来找书?” 他侧颜那么清俊,居然生了双圆润的小鹿眼,看起来透着几分迷茫稚气,又很干净澄明。 清辞道:“是啊,我主子睡不着,让我来找一本书。” 男子温熙道:“我对这儿熟悉,你要找什么书,我帮你。” 清辞道:“是这样的,我主子听了个稀罕故事,便对故事里西域以木控魂的邪术感兴趣,想找些相关的书籍看看。” “怪志类的书籍在楼上,我带你去。” 男子热心,清辞也省事儿,跟着他上了二楼。 他一边带路,一边问:“你是哪个宫里的?” 清辞撒了个谎,“瑶宁宫。” 男子上台阶的脚步一顿,看向她,一双小鹿眼划过困惑。 “你……莫非是欣宜宫南淮郡主身边的人?” 清辞心脏一紧,眼眸微缩。 男子笑了笑,“猜对了是。” 清辞不说话,警惕的看着他。 男子收回目光,继续往上走,解释道:“锦华长公主的旧疾犯了,我夜宿在宫中就是任长公主随时调遣的,瑶宁宫中的宫女我自然都熟络。而你扯谎,我不免想到是不是你主子犯了事被禁足,你是不被允许外出的。” “……” “那么,也就只有欣宜宫了。” 清辞对着他后背吐了吐舌。 真倒霉,他偏偏对瑶宁宫了如指掌。 男子走到一排书架前,抽出了一本书,递给清辞。 “我名萧远,字承书。” 清辞双手接过手,冲他眨了眨眼睛。 “萧远,多谢。” 萧承书一愣,一板一眼提醒道:“你可以叫我萧太医,也可以叫我萧承书。” 毕竟只有家人才会叫他萧远。 清辞歪了下脑袋,“我不喜欢唤人以字,因为寻常百姓没有小字。为什么达官贵人在外,都是以字或号尊称,而普通百姓却能任人唤名呢?” 萧承书神色微凝,似是在考虑她说的话。 这番说辞他是头一回听说。 的确普通百姓间都是直呼其名,而他们这些有点儿身份的人,却连称谓都要如此讲究。 清辞草草的翻了翻手中书,漫不经心道:“萧太医不会介怀了,是我越矩了。” 萧承书听了方才那句话后,再听她口中的“萧太医”,反而觉得不适。 “就叫我萧远,你说的对,我们凭什么与寻常百姓不同。” 清辞有些意外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太医还挺顺眼。 太医好。 郡主在宫中若能有个太医相助,万事也好办些。 萧承泽讲解起她手中的书,“这本我看过,其中记载了西域一种控魂术,乃是将蛊植入人体内,再以锁魂木与之关联,由此息息相关,互生互灭。” 第25章 清心寡欲的清,万死不辞的辞 清辞翻书的手快了些。 到这一页,果然,所诉与她手里这块锁魂木完全吻合。 只是这还清清楚楚的写着:蛊入体,魂入木,木有温则活,本体亡,木则灭。 可那块锁魂木,明明还有余温,只是不及原先旺盛。 “怎么了?有何不妥?”萧承书见她神色越来越凝重,出声关怀。 “书上写的吓人,我被吓到了。” 这么大本书,只能塞进衣襟里。 清辞对他笑了笑,“萧远,真的谢谢你,给我省了不少事儿。” 萧承书听言,小鹿眼中的星星闪烁了下。 “对了,你即是欣宜宫的人,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 门口的侍卫也不是白站着的,她区区一个婢女,即眼生,又拿不出主子的腰牌,应该不让进才对。 清辞发愁,“趁他们两去解手进来的。不过怎样出去的确成了难事。” “跟着我出去便好了。”萧承书轻松道,“你叫什么?” “清辞,”清辞说,“清心寡欲的清,万死不辞的辞。” 萧承书一笑便露出两颗小虎牙的牙尖,“你今夜来过藏书阁的事我一个人也不会说。” 清辞跟着他下台阶,问:“你这么晚了还在这里看书,白日里不用做事吗?” “在瑶宁宫中侍疾,大多时候都是空闲着的。白日里小憩过了时辰,入夜便不晓得困,就来藏书阁里看看医书。” 萧承书打开藏书阁的门,侍卫恭恭敬敬唤了声“萧太医”。 路口该分道扬镳处,清辞感激道:“多谢。” 萧承书没有走的打算,“我送你到欣宜宫。” 他补充道:“前几个月就有婢女在夜间被侍卫冒犯,失了清白,大半夜的不安全。” 清辞磕了下眼睛,“我怎么知道,你就不是那个采花贼呢?” 萧承书一愣,眸色暗了暗。 “姑娘信不过我,我也没有办法了。” 他把手中灯笼塞给了清辞,“灯给你用。” 清辞望着萧承书转身而去的背影,提起灯笼看了看上头画着的白兔,不由得弯了唇角。 这个太医,跟其他太医似乎不太一样。 欣宜宫地处有些偏。 清辞提着灯绕过一处假山石的时候,暗处微微异响,两个身着侍卫服制的男子一左一右的出来,挡住了她的去处。 眼前的两人脸上露着猥琐的笑,肆无忌惮的打量着她。 “不错啊,长得挺标致。” “小美人儿,哪个宫里的?” 清辞微眯了下眼,没想到萧承书说的事,这么快就被他碰到了。 他俩没想到这女子面对他们的步步逼近,即没跑也没大声喊叫。 反而平静的站在原地,目光惬意得看着他俩,眼神中还透着轻蔑。 两男子相视,笑意更深。 “小美人儿,你该不会故意深夜出来寻乐子的。” 清辞问:“这儿是不是够偏?” 一男子猥琐道:“够偏够偏,这段路一个时辰里都不会有人来,你大声叫都没人能听到。” 清辞歪了下脑袋,唇边笑意更深,“哦,你俩喜欢这儿?” “这儿不错的,环境好,”另一男子指了指假山洞里,“那里头也行,你自己挑。” 清辞道:“不,你俩挑,你们喜欢那儿就那儿。” 两男子又一对视,油腻腻笑出声来。 “外面刺激?那咱今晚就外面。” 清辞见他们挑好了,手摸进腰间兜里,指腹触到铜板那瞬,她突然有点心疼钱。 这种玩意儿怎么值得她浪费两枚铜钱呢?再说了,皇上见过她用铜板杀人,她可不想为这两东西吃牢狱之灾。 她侧过身,折了两根指粗的枝干。 “美人儿,做什么呢?” 他俩也不着急,慢慢的靠近她,此刻只隔了两步的距离。 清辞冷哼:“来世好好做人,大兄弟。” - 尽管他俩说过这条路上没人来,她仍不可大意,速战速决。 确保自己身上没沾染血迹,最后看了眼那两犊子。 死不瞑目,满脸惊恐。 清辞提着灯笼跨过了他们的身体,忽而看到灯笼上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这个灯笼……宫中应当随处可见。 她随手一掷,再无回头。 - 欣宜宫虽关着禁闭,内务府未敢怠慢,来送东西时还顺口跟宫女聊了两句。 “昨夜宫里头出事了,萧太医杀人了!” “怎么回事?” “杀了两个侍卫,用树枝捅死的人家。” 清辞听着心中一怔,怎么就变成萧太医杀的人了?这案断的也太草率了。 难道就因为他昨夜夜出了? 她竖起了耳朵。 “萧太医为什么要杀人啊?” “谁知道呢,一下子还杀两,没看出来萧太医是这样的狠人,已经被大理寺提审了。” “杀人要偿命。” “这可说不准,萧太医是户部尚书嫡子,侍卫不过贱命两条,再怎么提审,八成还是从轻发落。” 宫女听得叹了一声,“有身份真好。” 清辞悬着的心松了松。 能从轻发落便好。 也真没想到,堂堂户部尚书嫡子,居然做了个太医…… 宫女又发问:“杀人时抓了个现行吗?” “哪能啊,是萧太医的灯笼丢在那儿了,那灯笼是锦华长公主赐给萧太医的,柄上刻着萧太医的名字。” 此言入耳,清辞耳边轰得一声炸裂开来。 不就一只普通灯笼吗?! 居然还雕了名字?! 锦华长公主什么怪癖好,居然给太医送灯笼?! 最重要的是,萧太医一定会供出来,昨晚灯笼是给了她。 那么估计没多久,就有人来抓她了。 终究是疏忽了。 那现在呢,一走了之? 想着想着,清辞突然茅塞顿开。 不对啊,明明是杀了两个禽兽而已,人家死有余辜,她跑什么呢。 她为什么不能光明正大的承认,然后让那两个禽兽死了也遗臭万年呢? 守门的只顾着围拢埋汰萧太医,谁也没有看到清辞从他们身后走出了欣宜宫。 - 因着郡主被禁足的缘故,连带着清辞见皇上也困难了些。 御书房门口。 宏公公与她大眼瞪小眼,就是不让进。 “没记错的话,皇上的吩咐是郡主身边人一个都不准出欣宜宫,你这是不是抗旨?” 清辞道:“皇上也说过,郡主有急事,可命我随时面圣。” “郡主是有什么急事,本公公可代为传话。” “麻烦公公转告皇上,清辞请见。” 打着郡主的名义,本就是个借由,她还能大大咧咧喊出来她杀人了不成。 第26章 封嫔 宏公公哼道:“鸡毛蒜皮的小事就不去叨扰皇上了,你且说给本公公听,让本公公分辨分辨。” 清辞眼帘微沉。 “公公,郡主只是禁足,将来的荣耀未可知呢。” 说罢,她走近一步,将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塞到宏公公手里,用只有宏公公能听到的声音说:“无论什么时候,皇上的宠爱才是最紧要的,不是么?” 宏公公如此懈怠,八成是已向别人站了队,否则他怎会对郡主身边人落井下石,不让面君呢。 这个人无非是邱茗。 他替邱茗做这个拦路虎,不让欣宜宫的婢女跑进乾清宫里替郡主说话,以免郡主早日解了禁足。 可此时站队,实在为时过早,邱茗能否得宠,八字还没一撇。 宏公公领悟到了清辞的意思,略一沉思,将银子塞进袖中,换上一脸浮夸笑意。 “姑娘说得什么话,郡主的福分在后头呢,我这就去传话。” 清辞一进去,宏公公还想跟着进来,她立马把门关上,把人堵在了外面。 对着案牍扑通跪地。 “人是我杀的。” 傅景翊原还猜测着究竟何事,这样突然的坦白令他嘴角微蹙。 “你杀了什么人?” 清辞颔首眸光微垂,面不改色,“昨晚宫中横死的两个侍卫。” 傅景翊清清淡淡“哦”了声。 他的确不认为凶手会是萧承书,就那文绉绉的模样,如何能将树枝捅进人胸膛直穿心脉。 不过…… “萧承书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 什么? 清辞惊愕抬头,眼前闪过萧承书那张明澄的脸。 他看到灯笼证物,不应该将她供出的吗? 他怎么能……供认不讳? 傅景翊道:“萧承书失手杀两个侍卫,罪不至死。朕让萧大人把人领了回去,动用家刑,也算他在宫中无状的惩戒。” 皇上如此宽厚,亦是笼络臣心。 清辞胸腔里一股莫名的酸涩感上下乱窜。 即便只是家刑,也不该萧承书替她承受,他究竟为何这样死咬着? “既有人认了,你不必上赶着揽罪。”傅景翊暂合奏折,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你昨晚夜出做什么?” 清辞实话实说,“宫中乏闷,去藏书阁看书了。” “还不如你出门赏月来得可信。” “皇上圣明,是出门赏月了。” 清辞死猪不怕开水烫。 他说赏月可信,那就赏月呗。 傅景翊被她这嘴顶得哑口无言。 沉默片刻,道:“萧承书此人你不必担心他,他是朕皇姐看上的人,国丧期满便是大婚之时。” 清辞内心有些意外,又没有太意外。 萧承书仪表堂堂,这家世做驸马也没什么稀奇的。 “哪位公主?” “锦华长公主。” 清辞茅塞顿开。怪不得会夜宿宫中,什么伺疾,原来是…… 她实在是脸肿了,才会在萧承书面前称自己是瑶宁宫锦华长公主身边的人。 不过,他有本事顶罪是一码事,那两死者是不是死有余辜也得有个交代。 清辞跪着,腰杆子笔直,“皇上不问一问,我为什么要杀人吗?” 傅景翊云淡风轻的看着她,“你定是觉得你在为民除害,才敢来认罪。” 清辞点头,“不错,他们俩熟悉宫防,知道那个时辰不会有人经过巡逻,趁着夜深想非礼我。” 她说得无比坦然,没有丝毫尴尬。 傅景翊眸色深了深,“受过侵犯的女子大多逐出宫去了,只有一位因伺候太后已久,被留了下来。朕会让她去认尸。” “皇上圣明。”清辞松了口气,站起身,“没事了,告退。” 傅景翊捏了捏眉心。 “朕没说起身,你敢起。” 清辞立刻再次跪了下去。 傅景翊更头疼了,“在朕面前无碍,可你要清楚你是在宫中,你的举止会令人诟病你的主子。” 清辞困惑得问:“那又如何?” 郡主会遭什么闲言碎语,跟她有半毛钱关系? 不过她倒没想到,皇上还挺在意郡主的口碑。 傅景翊无奈,“你主子落人口实,便会有人顺杆欺她。抑郁亦会成疾,万一她腹中孩子间接因此落胎,你对秦承泽……更过意不去。” 过不去个鸟。 她没欠着秦承泽,从何谈过意不去。 清辞感叹,“原来皇上对郡主这般有情有义。” 毕竟这样为郡主考虑。 傅景翊也不解释,手掌不动,拂了拂修长的手指。 “出去。” - 封嫔旨意来得很突然,邱茗被封为邱嫔,正式成为庆福宫主位。 邱茗多嘴问了传旨公公,“那南淮郡主,皇上是怎样安排的?” 公公道:“郡主封为南嫔。” 同是嫔位,邱茗松了口气。 她不知什么时候起,就在暗自跟南淮郡主较量,她的位份若高于自己,势必不爽。 她们这样的女子,位份是直接跟娘家荣耀挂钩的。 公公见她们没有别的问题,开口道:“康丞相之女颇受太后喜爱,封为康妃,入主凤鸾宫。” - 正如一道晴天霹雳,劈得邱茗愁眉不展。 也劈得欣宜宫上下心事重重。 “讨好太后果真有用,”小蓉杞人忧天,“皇上是孝顺的,可太后偏偏不喜咱们主子,这该怎么办呢?” 洛诗妍轻抚过内务府送来的嫔制华服,指尖传来绸滑的质感。 “太后不足为惧,康妃更不足为虑。” 此言出,清辞也有些意外。 眼下只有小蓉跟她在身边,郡主倒真没把她当外人,什么话都说。 “为何?” “我能站在这里,是因我父亲是南境王。” 洛诗妍抖开华服,贴在身前对着铜镜比量,看起来很合身。 “太后怕是被皇上多年的顺从蒙了心,皇上是什么人,他不会容许任何人影响他的宸衷独断。” 小蓉听得一鄂,“可是皇上与太后更是母子,此事皇上也的确从了太后不是吗?” “亲母子都要相争,何况不是,”洛诗妍低声道,“皇上大可以封康宁嫣嫔位,也不会惹太后不悦。可他偏偏要将康宁嫣捧高。” “欲令其亡,先令其狂,这是皇上惯用的招数。”清辞忍不住插了个嘴。 对待太师府正是如此。 他登基后若光明正大捧秦太师,就显得居心可疑。 而命与秦府有姻亲的南境王假意造反,这番顺理成章,直接催化了秦太师起兵自焚。 这盘棋,他却是两年前便已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