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门悍妻》 楔子1:飞来横祸 “裴枭然,你与敌国皇子暗中勾结,意图谋夺我朱雀江山,你可知罪?!” 刑房中,刑官看着被四名壮汉压跪在地上的女子,厉声喝问。 女子脊背挺的笔直,一身戎装还未卸下,久经沙场的双眸明亮而锐利,哪怕正受制于人,也没有丝毫慌乱和示弱,不卑不亢字字铿锵的道: “本宫没有。” “那这些是什么?”刑官早有准备般的抖出一摞证据,满是讥嘲道: “您若对陛下没有二心,又怎么会和敌国皇子暗中互通书信?” 裴枭然看也不看那摞厚厚的所谓‘证据’,依旧不屈不挠道: “本宫不知道,那些都不是本宫写的,本宫要见陛下,本宫会亲自和陛下解释清楚的。” 刑官冷笑一声,毫不客气的回绝道: “您想见陛下,陛下可不想见一个叛徒!我劝您早点画押认罪,免得受那些皮肉之苦!” 裴枭然没有丝毫畏惧的道: “在见到陛下之前,本宫是绝对不会画押的!” “好——”刑官阴阳怪气的拖长了音调,随即一挥手,沉声道: “上刑!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四个壮汉立刻抓起裴枭然,推搡着她朝十字的木架走去,动作粗暴的扯下她的外衣,只余一层单薄的里衣。 裴枭然也不傻,见一个小小的刑官都敢对她如此放肆,一定是受了上面的旨意才敢动手。 可即便知道,当真正要受刑的时候,她仍是有些不敢置信的问: “你们居然敢对本宫动用私刑?!就不怕陛下知晓后责罚么!” 刑官哈哈一笑,道: “属下当然不敢对皇后娘娘动用私刑,不过这是陛下亲下的命令,让属下无论如何查明真相,所以属下就不得不从了。” 裴枭然听的如坠冰窟。 “你胡说!陛下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份可以随意伪造的证据和几句捕风捉影的流言就断定我为叛贼?!还如此待我?!” 她与那人夫妻十五载,嫁给他时他还是一个背着‘克母’之名养在新后膝下的大皇子,皇帝对他不喜,连已逝元后的娘家都对他憎恶至极,不肯扶植相护,是她好不容易说服中立的父亲,暗中对他相助,为他扫平障碍,替他阻挡明枪暗箭,他才终于登上了大宝。 之后的岁月里,为了他的江山安定、太平,在父兄全部战死沙场之后,她又以皇后之尊亲自挂帅出征,殚精竭虑,甚至亲上战场,与敌厮杀,舍生忘死,将祸乱西疆多年的沙匪终于清剿完毕,大胜归来。 结果,迎接她的却是小人的诬陷和他的信以为真?! 他对她,竟是连一丁点的信任都没有?! “这属下就不知晓了,”刑官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意有所指道: “不过属下审过的犯人很多,大部分人在证据确凿之时仍然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意图脱罪,百般狡辩,委实惹人厌恶,皇后娘娘贵为一国之母,想必不会是这种人?” 裴枭然咬紧牙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说过,在见到陛下之前,别指望我会屈打成招!” 刑官接过手下递过来的、布满倒刺的钢鞭,冷笑一声,扬手就朝着她最为柔软的腹部狠狠抽去! ……三天后。 哗啦啦,一桶浓浓的盐水劈头盖脸的泼在了女子的身上。 裴枭然闷哼一声,浑身一个激灵,自激痛中惊醒。 浑身被鞭打出的伤层层叠叠,旧的还没来得及结痂,已经添了新的,血流不止,外翻的皮肉一接触到盐水,那剧痛,足够让人生生痛死过去。 整整三天,鞭打一刻也没有停止过,裴枭然滴水未进粒米未沾,又受尽折磨,已经瘦了一大圈。 那个人……也始终未曾来看过她哪怕一眼。 但她的眼神依旧是明亮而清醒的,充满坚定和不屈。 刑官走近,看着曾经贵为皇后、满身功勋、高不可攀的女人在自己的手底下变成了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凄惨模样,心底不由隐秘的升起一股凌虐的快|感,皮笑肉不笑的问: “娘娘,您可认罪?” 认罪?她没有罪,认什么罪? 这罪一旦认下,那么她身后的裴家、以及死去父兄、裴家列祖列宗的声誉,可就被她一手毁了! 她不能对不起父兄和裴家的列祖列宗,更不能为了自己不受苦,而弃大嫂与孩子们而不顾! 裴枭然傲然抬头,一字一字、声音嘶哑的反问道: “我没有罪,为何要认?” 刑官没想到她的骨头还挺硬,也是,虽然贵为皇后,但到底在外征战了这么多年,比常人心性坚定些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别以为这样,他就没法子对付她了。 刑官古怪阴险的哼笑一声,竟然没有再对裴枭然变本加厉的继续施与酷刑,而是拍拍手,扬声道: “带她们进来!” 话音刚落,刑房的门便被打开了,一群小鬼头率先跑了进来,走在最后的,是一个一身素净的女人,容颜绝世,令人见之忘俗。 裴枭然见到他们,脸色登时大变! 刑官见到她这副表情,满意一笑,抬手让人将那些想要跑到裴枭然身边去的小鬼头和女人拦下,笑眯眯的道: “娘娘,您可还认得他们?” 裴枭然倔强不屈的面孔终于出现一丝裂痕,死死的瞪着他,嘶声问: “你想干什么?” “属下什么也不想干,只要娘娘肯认罪。” 裴枭然惨笑:“我若真的认了罪,他们就难逃一死!” “可娘娘您若不认罪,他们会生不如死。”刑官说着,眼中露出一丝狠厉之色,转头对手下使了个眼色,手下立刻退了出去,不多时,和人一齐抬了一个炭盆进来。 木炭烧的极旺,埋在木炭中的铜斗,亦被烧的通红! 刑官瞄了那些正恨恨瞪着他的小鬼头一眼,继续假笑道: “娘娘,小孩子娇嫩,受不得苦,您可要三思呀~” “你敢!” 刑官嘴角一沉,高声道:“把他们都给我抓起来!” 楔子2:彻心之痛 裴枭然狠命挣扎起来,想要阻止,却被粗重的锁链结结实实的束缚在粗壮的木架上,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人们被那些壮汉毫不怜惜的摁倒在地,粗暴的将他们的胳膊反剪在身后。 但裴家的小鬼们却没有一个人喊痛,都死死的咬住牙关,望着女子的方向,眼神充满关切。 “然儿,”一身素净的绝美女子忽然出声,她努力昂着头,一直在望着裴枭然所在的方向,看着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的六妹,哑声道: “大嫂相信你没有通敌叛国,不要为了我们而低头认罪,其实——”她深吸了一口气,不知想到了什么,缓缓绽出一抹令天地都失色的浅笑来,道: “我早就想下去陪你大哥了,只是可怜了这些孩子……” “不——”裴枭然听的心痛如绞,酷刑三天,她没有喊过一声痛,没有流过一滴泪,可是此刻,她却泪如雨下! 裴家的男丁一一战死沙场后,裴家就由大嫂一力撑持。 大哥死的早,大嫂容颜绝色,有大把的权贵豪门等着迎娶,她本可以另嫁他人,一辈子无忧无虑的活在宠爱与荣华富贵之中。 可她没有! 她就守着大哥的牌位,将别人嘲笑她傻的话当作耳旁风,从年华大好,一直守到韶华逝去。 裴家也因为她的坚守,才没有树倒猢狲散,一直强撑到了现在。 这就是她的大嫂,她无论如何也不能辜负的大嫂! 裴枭然的下唇被咬出血来,她艰难的张了张口,正想说些什么,却被女子高声打断道: “然儿!我们裴家的人,哪怕是死!也要死的光明磊落,清清白白,绝不可以屈服于小人的威逼之下!” 裴枭然心头一片苦涩,她何尝不知道,她又何尝不想死的清清白白,光明磊落? 可是…… 被人明晃晃的讽刺为小人的刑官连连冷笑了三声,看了一眼阻碍他完成任务的女人,就算对她的话心怀愤恨,也忍不住‘啧’了一声,颇为惋惜的叹道: “难得世间竟有如此脱俗之佳人,可惜了……上刑!” “不要!大嫂!你们别动她!我认!我什么都认!” “然儿!闭嘴!” 裴枭然看着刑官的手下将烧的通红的铜斗从炭火中挑出,朝着她的大嫂走去,脑中霎时一片空白,口中语无伦次的大喊道: “是我!那些书信都是我写的!是我心怀不轨,与敌国皇子互通往来,想要谋权夺位!我是罪人!我是叛贼!我……我该死!” 话未尽,心已碎。 想她执掌军权多年,从未生过半点叛乱之心,为那人,为那人的江山,为朱雀的百姓,以女子之身披坚执锐,在边疆苦寒之地驻守征战多年,到头来,竟要亲口将自己的功勋毁于一旦! 可悲,可叹,可笑! 但她却不后悔,只因和那些虚名比起来,她的家人更为重要! “然儿!”绝美的女子落下泪来,她知道,她的六妹在说出这些话时,心中该有多么的苦痛和难过。 “姑姑才不是叛贼呢!”被压住的小鬼中看起来年纪最大的那个叫了出来,大声道: “姑姑是英雄!是女中豪杰!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大功臣!” “对!姑姑是英雄!姑姑在我们心中永远都是英雄!”其他小鬼也纷纷跟着附和。 刑官听的眉头大皱,厉声喝止道:“都给我闭嘴!再吵我砍了你们!” 小鬼们不畏不惧,异口同声道:“你砍啊!” 刑官被气了个半死,好不容易才压下了心头火气,不再理会他们,转头对裴枭然道: “如果我没有听错,娘娘刚才,是承认了自己的罪行?” “姑姑不要认!” “姑姑没有罪!有罪的是你们这些小人!” 刑官听的心烦意乱,忽然一把夺过身旁手下手中挑着的铜斗,抓起其中一个小鬼的手,狠狠的摁在了炽热的铜斗上面! 那只小鬼闷哼一声,硬是没有叫出声来,但额上瞬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冷汗,一张小脸也变得惨白! 刑官却笑得格外阴狠和开心:“叫啊,你们有种再给我叫啊!” 小孩子的小手何其娇嫩,怎经得起这般酷刑?瞬间,那只小手就变得血肉模糊,筋断皮焦,形如鬼爪,一股被烧焦的恶臭随之在整个刑房弥漫开来。 裴枭然看的目眦俱裂! 那些莫须有的罪名她都认了!这些人为什么还要伤害他们!为什么! 不知从哪生出的一股神力,裴枭然竟生生挣断了一条铁链,不管不顾的就要朝着刑官扑去! 刑官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跌坐在地,一边连连后退一边失声大喊道: “抓住她!快给我抓住她!” 他是亏心事做的多了才这样怕,实际上,被折磨了整整三天的裴枭然,所剩下的所有气力,也只够这一挣的了,剩下的再无以为继,根本无法完全逃脱束缚住她的锁链。 她很努力很努力的伸长手,却既杀不了伤害自己家人的恶人,亦无法救下自己的家人! 她曾救过边疆那么多被敌军侵扰的黎民百姓,在她落难时,为什么却没有一个人来救救她的家人! 刑官害怕的嚎了一阵,却发现预想中的扑杀并没有到来,这才敢睁开眼睛。 挂在十字木架上的女人犹如被人抽去了脊梁骨一样,软软的垂落着,仿若秋风中的残叶,下一刻,便要随风而去。 刑官顿时大大的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刚才被吓成那个样子,还被这么多手下看到了,脸上很是挂不住,为了找回面子,他站起来,走到裴枭然的面前,劈手就给了她一耳光! “叛贼!还敢意图逃跑?罪加一等!” 裴枭然低垂着头,没有再像前几天那样反驳,而是沉默着,像是默认。 刑官这才满意,挥手让人将狠狠瞪着他的小鬼们和那绝色美人一起押下去,让人奉上笔墨,自己则拿着一张认罪书来到裴枭然的面前,扬眉吐气道: “娘娘,这下,您总该认罪了?” 楔子3:痴心错付 裴枭然顿了好久,才缓缓地抬起手,接过毛笔,颤抖着在认罪书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并按下手印。 而她的脸上,只余一片死灰般的木然。 刑官小心翼翼的将认罪书收起,随后兴高采烈的去向他的主子讨赏了。 裴枭然觉得自己像是已经死了,只有感官还残存着。 认罪之后,酷刑毒打倒是没了,她朦胧中感觉自己被从木架上放了下来,有人动作粗鲁扒了她的衣服,把她塞进冷水里粗暴的冲洗,洗完之后,居然将她刚被抓进来时穿的那身戎装又重新给她穿上了。 戎装遮住了她满身的伤痕,又有人进来,为她梳发上妆,最后,还将她带离了这间充满了血腥味与腐臭味的刑房,转去了普通的牢房。 裴枭然不知道这些人对她做这些事到底有什么目的,也无心再去想,她就像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也只能任人摆布。 有脚步声自远处渐渐接近。 牢房沉重的锁链被人打开,片刻后,裴枭然木然的视野中多了一双黑色的云锦缎靴,还有一小段赤红的衣摆。 朱雀以红色为尊,在朱雀,能够穿一身赤色红衣的,只有…… 裴枭然的瞳孔猛地骤缩,几乎有些不敢置信的死死盯着那抹血一样的红,生怕一眨眼,那人就没了! 她一心想要见的人,终于来了! 心中腾得燃起一丝希望,裴枭然不由抬头,朝来人看去,张张嘴,刚要向这人解释什么,一记耳光竟扑面而来,打碎了她心中仅剩的、最后一丝期望。 “裴枭然,你太令朕失望了!” 熟悉的声音,却是不熟悉的极端愤怒与狠厉。 全身无力、满身伤痕的她被打的直接趴伏在地,过了好久,她才慢慢的爬起身来,一边脸已经肿的老高,嘴角也流出血迹。 但她好似没有感觉到痛一样,只缓缓抬头,重新看向眼前这个高大魁梧、高高在上的男人,哑声道: “……连你也不信我?” 男人却是冷笑一声,俊目中满满的,都是讥嘲: “你要朕怎么相信你?是相信你与那个口口声声称赞你容色绝佳的敌国皇子连面都没有见过,还是相信在你宫中搜出的那些与他往来的书信,其实都是你无聊写着玩的?” 裴枭然想要澄清,想要大声的反驳,可是脑海中,却突然闪过了大嫂和裴家余下的几个孩子的脸。 不……她不能说,她若真的为自己澄清了,那些人一定不会放过他们的! 裴枭然突然紧紧的闭上嘴巴,一个字也不敢再说。 来人只当她是心虚了,满脸都是失望,冷声道: “要不是玉儿和淑儿为了迎接你归来带人去给你洒扫宫殿,结果无意中翻出那些书信,恐怕直到今日,朕依然被你蒙在鼓中,等你和敌军联合来杀朕的时候才知道朕的枕边人原来是个一心想要朕的性命和江山的叛贼!既然铁证如山,再多说也是无益,你好自为之。” 说完,男子转身就走,似乎是连多看她一眼都厌烦一样。 玉儿、淑儿? 裴枭然的脑海中浮现出两张长相有八九分相似的娇艳如花的脸。 那是她的两个庶出的妹妹,在她被敌军抓去为质、生死不明时被父亲迫不及待的送进宫来,美其名曰‘代姐侍君’,实际上不过是想用联姻来继续保持和皇家的紧密联系罢了。 她与这两个庶妹的关系自小就很好,她怜惜被父亲当作棋子的她们,在她们进宫后颇为照顾,生怕被其他妃嫔欺负了去,为此,还担上了一个‘苛待妃嫔’的恶名,被言官和御史们口诛笔伐了好一阵子。 可是,换来的是什么? 她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一清二楚,她可以对天发下毒誓,她绝对没有和敌国皇子私通,更没有写下那些与他往来的书信! 那么,她们又是怎么‘搜’出来的呢? 就算这些书信是别人栽赃,那么,她们即便发现了,也定然是第一个来告诉自己,而不是直接呈给圣上! 裴枭然红肿的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冷笑。 行刑的日子转瞬就到。 正是六月初,如火如荼的夏季,午时将到,烈日当头,本该是躲在树荫下乘凉的时候,菜市场口却是聚满了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满满的愤怒和痛恨。 “逆女!裴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你对得起裴家的列祖列宗吗!” “裴大将军在天有灵,要是知道自己生了这么个女儿,九泉之下都难以安宁!” “叛国贼!奸|妇!去死!” “去死!去死!去死!” 滚热的空气中涤荡着愤慨的怒骂与喊声,臭鸡蛋和烂菜叶铺天盖地的朝着正跪在刑台上的女子扔去。 瞧瞧,这就是她一心想要守护的百姓们哪…… 纵使受小人蒙蔽,难道他们会不知晓她的多次披挂出征是为了谁?他们相信那点证据,那几句流言,为什么却不相信大半辈子都耗在边疆,亲自上阵与敌军以肉|身搏杀的她? “午时到——” 忽的,一道尖细的声音响起,周遭的怒骂声终于稍稍停歇了下来。 一个太监持着圣旨走上前来,隔着将刑台围得水泄不通,生怕囚犯被劫的御林军,将圣旨徐徐展开,高声宣道: “朱雀赤帝诏曰:罪女裴氏,不守妇德,枉为国母,废黜后位,收回凤印;又通敌叛国,有负圣恩,龙颜震怒,诛其九族,因其妹淑贵妃、玉贵妃与其母、其弟明察秋毫、大义灭亲,免其死罪,钦此——” 长长的尾音落下,侩子手适时的举起手中磨得锋锐无比的大刀,随时准备落下。 监斩官偷偷瞄了一眼坐在监斩台主位上一身血红红袍的主子,见对方面无表情没有任何表示,小心翼翼的伸手从签令筒里抽出一根签令牌,正欲扔出,忽听一道娇滴滴的声音道: “且慢!” 众人一怔,齐齐朝声源处看去。 就见高高的监斩台上,坐在赤帝右手边的一个女子娇娇柔柔的站了起来。 那女子身姿婀娜,腰若细柳,未施粉黛,素颜秀美,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金丝带简单梳饰,却更衬得人我见犹怜、楚楚动人。 她走到赤帝面前跪下,见状,坐在她身旁,与她打扮相同、模样也有八九分相似的女子也连忙起身,跟着她一起跪在了赤帝的面前。 不用说,这两位自然就是赤帝当下宠极爱极的皇贵妃——淑贵妃与玉贵妃了。 楔子4:六月飞雪 两位贵妃是双生姐妹,裴花玉比裴淑丽稍稍早了一点从娘胎里爬出来,当了姐姐,做人处事也比裴淑丽更加成熟稳重一些。 裴花玉抬袖轻轻摁了摁眼角,眼中似有泪光闪烁,轻声道: “陛下,到底是臣妾的姐姐,臣妾从小与她一同长大,原本想同姐姐一起侍奉陛下左右,没想到姐姐她……臣妾不敢为她求情,只恳请陛下准许臣妾送姐姐最后一程,好全了臣妾与姐姐的这场姐妹之情。” 跪在她身旁的女子连忙也跟着道:“陛下,臣妾亦是这么想的,求陛下成全!” 赤帝见她们两个一脸哀戚,又说的这么情深意重,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感动与心疼,弯腰抬手将两人亲自扶起,温声道: “你们两个都是好的,若没有你们,朕也不会知道正有人在偷偷摸摸的觊觎着朕的江山,而那个人,还是朕的枕边人!” 说到这里,他眸色一沉,满是杀机与厌恶的朝刑台上望了一眼,再看向面前的两个女子时,又是一脸的温柔和善: “你们的要求朕自然不会拒绝,只是那叛贼没有得手,想必此时正是满心不甘与愤恨,你们且离得她远些,不要被她伤着。” 两个女子对视一眼,一起一脸娇羞的对着男人再行一礼,异口同声道: “臣妾谢陛下体恤。” 谢过恩后,两姐妹带着各自的宫女和侍卫,朝着刑台的方向袅娜行去。 刑台上的裴枭然形销骨立,身上布满了腐烂的鸡蛋与菜叶,发出阵阵恶臭,令人忍不住嫌恶掩鼻。 裴花玉看到她那位原本高高在上的嫡姐如今的落魄模样,眸中忍不住涌出点点快意,但眨眼间,那情绪就消失不见,快的让人无法察觉。 裴淑丽到底是比她小一点,此时嘴角得意的笑已经有些压不住了,只能借着低头掩嘴轻咳的动作掩去嘴角大大的笑容。 御林军见两位皇贵妃走近,赶忙为她们让出一条小路,还不忘殷殷叮嘱道: “两位贵妃娘娘千金之躯,且千万小心着些。” 玉贵妃点点头,提起裙摆,慢慢走上刑台。 台下立刻有百姓也跟着高喊:“娘娘小心啊!” “娘娘小心!别被那奸|妇伤着!” 裴花玉脚步微微一顿,朝着台下看去,对着向她提醒的百姓微微一笑,以示感激。 百姓们哪里见过这么和蔼可亲的娘娘,纷纷交口夸赞道: “两位娘娘真是有情有义啊!为了咱们朱雀大义灭亲,要不是有她们在,说不得被那叛贼得逞,带着敌国的军队打进来了呢!” “是啊!两位娘娘可是咱们的大恩人呢!” “唉……只可惜摊上这么个姐姐,丢人现眼,败坏家门,我呸!” 怒骂声又起,裴花玉听的高兴,却装出不忍的样子,转过身,接过身后侍女递过来的食盒,在女子的面前蹲下。 “姐姐,”裴花玉轻声唤着,一脸的歉疚与心疼,哽咽道: “是我对不起姐姐,我该死……但我不能见姐姐铸下大错而视若无睹!姐姐,父亲为了朱雀而战死沙场,哥哥们亦是,还有我们裴家的列祖列宗……我不能对不起他们的在天之灵,让他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拼死守护的江山被姐姐的野心所毁!所以……姐姐,你要是怪,就只怪我一个人!” 裴枭然缓缓抬头,看向蹲在自己面前的梨花带雨的美人,眼神如古井一般,无波无动。 她都死到临头了,这两个人还装什么呢?她们眼中的幸灾乐祸百姓们看不见,她离的这样近,难道也看不见么?! 看着这两个自己从小就处处护着、疼着的妹妹,裴枭然只感到一阵陌生,甚至觉得自己好似从未认识过她们一样。 “姐姐,我带了些你最爱的吃食来,你吃饱了就安心上路,我会每日为你们焚香烧纸,让你们在下面也过的好的。” 说完,裴花玉打开食盒,从里面取出一碗肉粥,芊芊玉手捏起瓷勺,亲手喂给她。 裴枭然咬紧牙关。 裴花玉好像早就知道她会拒绝,收回手,柔声细语的劝道: “做个饱死鬼总比饿死鬼要好的多,我知姐姐恨我,但姐姐又何必和自己过不去呢?” 裴枭然不理会她的虚情假意,用嘶哑至极的声音一字一字的缓缓道: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么对她?她扪心自问,从未对她们做过任何有违良心的事! 相反,她怜惜她们出身低微,生怕她们受到什么欺负,将她们当作一母同胞的亲姐妹护着、让着。 到头来,换来的竟是满门抄斩?! 裴花玉轻轻叹了口气,压低声音,用只有她们两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 “姐姐若是吃了这碗粥,我就告诉姐姐为什么。” 裴枭然低眸看了一眼她碗里的肉粥,松开牙关,微微张开了口。 事已至此,她已经什么都无法挽回,但,即便要死,她也要死个明明白白! 裴花玉得逞一笑,一勺勺将肉粥喂了过去。 台下的百姓们看的又是一阵唏嘘不已,盛赞声更是连绵不绝。 裴枭然没有任何胃口,但为了真相,还是味同嚼蜡的将那碗肉粥咽了下去。 好不容易吃完了,刚想听听真相到底是什么,却觉一阵锥心蚀骨的痛楚,从食道火烧火燎似的蔓延上来! 裴枭然征战沙场多年,大伤小伤都受过,本来丝毫不畏惧疼痛,可是这痛竟是她从未受过的难熬! 她的面容瞬间扭曲的不成样子,汗珠瞬间从额头渗出,大颗大颗的滚落。 她痛苦的张开嘴巴,想要哀嚎,却怎么努力都发不声音,所有的剧痛都只能被憋在身体里,一人独自承受。 裴花玉堪称温柔的帮她把挽在耳后的头发放下,借此遮住她痛苦至极的表情,然后流着泪凑到她的耳边,轻声用含笑的声音说: “这是你们裴家欠我们的,自然要一一偿还。不过,你本来可以死的不用这么痛苦的,可谁叫他说了那句话呢?” 说到最后,裴花玉的声音里已满是嫉恨。 他?他是谁?皇帝吗? 裴枭然已经被剧痛折磨的神志不清了,耳边的声音也听不真切,但她拼着最后一口气,到底是把话听完整了,可随即,意识也随之陷入一片混沌。 周遭的人只见她在吃完肉粥后就垂下了头,而后全身不受控制似的激烈颤抖起来,似乎是想要挣脱周身的枷锁。 裴花玉和裴淑丽适时的做出惊慌的表情齐齐后退,侩子手怕这废后伤了两位尊贵无比的皇贵妃娘娘,连忙举起手中大刀,对准女子的后颈用力砍了下去—— 咔嚓——!!! 天空突然闪现几道极为刺目的闪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暗了下来,乌云密布,雷声滚滚而来,撼动人心。 “怎么回事?!” “要下雨了吗?!” 看热闹的百姓们全都吓了一跳,纷纷抱头鼠窜想要找地方避雨,可是伴随着雷声落下的,却是鹅毛般的大雪。 六月飞雪,大冤。 咔嚓! 又是一声惊雷,正好劈在侩子手的脚边,吓得他大叫一声,手中屠刀掉落在地,连滚带爬的滚下了刑台。 其余人见状,也赶紧护着两位娘娘离开这里,朝着安全的地方快速奔去,脚步凌乱,背影狼狈。 这是朱雀境内,有史以来下过的最大的一场雪。 第1章 至亲重逢 五脏六腑如同被烈火炙烤着一样,说不出的煎熬与痛苦。 那痛苦无穷无尽,裹挟着她,一直一直,要跌落到深不见底的深渊里去,才肯罢休似的。 蓦地,两张娇艳如花的小脸带着恶意满满的笑容出现在了她的脑海,如闪电一般,劈开了她混混沌沌的意识。 裴枭然满头大汗的睁开眼睛,突然从黑暗进入光明的双眼极为不适的狠狠眯起。 一只温暖厚实的大手适时的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盖在了她的眼睛上,替她挡住那如针尖般刺目的光线。 与此同时,一道温柔疏朗的男声在她的头顶低低的响起: “怎么出了这么多汗?做噩梦了?不怕,大哥在这里,大哥会永远保护然儿的。” 神智随着知觉慢慢的恢复,有些陌生的声音让裴枭然出于本能的警惕了起来。 受到刺激的眼睛得到了及时的保护,不再那么刺痛,裴枭然默默的深吸了口气,试探着抬起一只手,拉下那人覆在自己眼睛上的大手,逐渐适应了光线的眼睛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瞬间睁大! 这这这、这是什么?! 散乱的衣带遮不住大片的美景,蜜色的胸膛近在咫尺,在烛火的映照下透着诱人的润泽,结实的肌肉均匀的覆盖着骨骼,线条起伏有致,充满着独属于男人的力与美。 记忆回笼,裴枭然在美色的冲击下艰难的运转着脑袋: 她、她不是死了吗? 这、这里应该是地府?! 那、那眼前的这位……该不会就是阎罗王? 呃……没想到阎罗王还挺……诱人的。 见傻妹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的胸膛看个不停,男子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带不知何时自己散开了,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连忙将散开的衣带重新系起,温声解释道: “你发了高热,盖了好几层棉被还在喊冷,所以我只能抱着你睡了。现在觉得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大夫就在隔壁,我去叫他过来。” 裴枭然抬头,就见一位眉目俊朗的少年靠在床头的淡青色软枕上,一条健臂揽着她小小的身子,一脸笑意如春日暖阳,令人如沐春风。 ……这谁? 能这般随意的和裴枭然躺在同一张床上的男人,只有她的前任丈夫——朱雀国第十七代赤帝朱濂溪一人。 但此时身边的这位,明显不是。 裴枭然眯起眼睛,盯着对方的脸细瞧,却莫名觉得这人有些眼熟,盯着他看了许久,才终于后知后觉的想起这人是谁。 这难道是……她的大哥裴润之?!还是年轻了许多的大哥!怪不得她没有第一时间认出来! 这么年轻还活着的大哥,她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没想到,他们兄妹俩还能在阴曹地府里再次相见。 裴枭然第一次觉得,死亡,也许并不是一件坏事。 裴润之见裴枭然直勾勾的盯着他不放,以为她做了噩梦害怕,便轻轻拍拍她的背,耐心的温柔哄慰道: “然儿不怕,大哥一会儿就回来,大哥去叫大夫来给你看看,看然儿的病是不是已经好了,若是好了,大哥明日带你出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裴枭然听的哭笑不得,她大哥怎么用这种口吻跟她说话?跟哄三岁的小孩子似的。 裴枭然心中溢满了重见亲人的喜悦,一时之间也没在意这些细节,只是下意识的点了点头。 等裴润之为她细细掖好了被角,下地披衣出门去唤大夫后,裴枭然才稀里糊涂的反应过来。 不对啊,她人都死了,还叫什么大夫啊! 她猛地坐起身来,疑惑而茫然的四下环顾。 这是一处布置十分简朴的房间,房里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几张凳子和放在床边的几个烧的旺旺的炭盆。 是她大哥的房间没错。 但问题是,为什么阴曹地府会布置的和她大哥的房间一模一样? 裴枭然咬紧下唇,苦苦的思索着,忽然,一个大胆的设想跃上心头,激的她一颗小心脏怦怦直跳。 她猛地转身,朝着房门的方向跑去,然后用力的打开房门。 顿时,一股寒风扑面而来,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晃,小院在灯笼的照映下,静谧而安宁。 抬头望去,屋檐重重,一重更比一重高,在夜色中朦朦胧胧,看不真切。 这哪里是地府,分明是人间! 裴枭然震惊的睁圆了眼睛,呆呆的站了好一会儿,直到寒风吹彻骨,才狠狠打了个寒颤,把房门重新阖上。 她没死?她死了?她到底死没死? 裴枭然如一只困兽般在屋里走来走去,眼角余光无意中瞥到一样物事,心中一动,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般的扑了过去。 裴润之生活简朴,虽然出生在一等公之家,却半点没有高门子弟的铺张奢靡,反而事事都爱亲力亲为。 甚至连简单的缝缝补补都是自己来,加上习武之人衣服脏破是常事,裴润之不喜欢麻烦别人,所以,在房间里备个针线篓也不稀奇。 裴枭然扑到针线篓前,从里面抽出一根针,嘴唇紧抿,眼神暗涌着期待与不安,一颗心激烈的狂跳着。 如果,如果这真的不是阴曹地府…… 如果她真的重活了一回…… 如果一切失去的都有机会再挽回…… 那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裴枭然一咬牙,将尖锐的针狠狠的扎进了自己左手的指腹里。 十指连心,一阵钻心的剧痛立刻袭来,细小的伤口处涌出豆大的血珠,鲜艳粘稠。 裴枭然却没有露出任何痛苦的表情,反而开心的笑了,越笑越大声,最后甚至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好,很好,太好了! 原来她真的还在人世,不是一只鬼,而是又重活了一次! 看来老天爷还是开眼的,知道她死的那样冤,便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 她一定会好好抓住这次机会,找出真正的幕后凶手,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当然,还有更重要的是…… 裴枭然想起大嫂和裴家的那一群傲骨铮铮的小鬼头,心底沸腾着翻涌的恨意蓦然平息了下来。 现在,她的大哥还没有死。 第2章 居心叵测 当年她的大哥是第一个上战场的,那也是她噩梦的开始。 所以现在,她大哥还活着,就表示她的三哥、四哥、娘亲……以及所有她在乎的人,都还活着。 她要变得强大,然后好好的保护他们,一个都不能少。 尤其是她嫡亲的哥哥们,沙场无情,身为裴家的子孙,他们却没有选择不去的余地。 所以上一世,他们在风华正茂的年纪,便倒在了冰冷的战场上,马革裹尸,孤独的长眠地下。 这一世,她一定要让他们也享一享,爱妻在旁,儿女承欢膝下的天伦之乐! 裴枭然握紧手中针,眼神坚凝,任由那针再次穿破皮肉,带来连绵不绝的痛楚。 她却只觉得浑身愉悦,身体里似乎有无穷的精力等着她去挥霍。 咚咚。 房门突然被敲了两下,裴枭然醒过神来,立刻飞奔回床上快速拉过被子将自己盖好。 房门被缓缓推开,进来的却不是裴润之,而是一个身穿绣花的齐腰短袄,下配玫色长裙的小丫头。 小丫头端着托盘走进来,看到床上的裴枭然正睁着眼睛看她时,微微吓了一跳,随即扯出一抹微笑道: “小姐,您醒了,正好,起来喝药。” 裴枭然盯着她不动声色的上下审视了一圈,认出这是从小跟在自己身边的丫头——伶羽。 她对这丫头的印象不深,因为这丫头长相中等,办事也中规中矩,从不喜欢出头冒尖儿,看起来十分安命守分,以至于让人常常忘记她的存在,却也给人一种十分诚实可靠的感觉。 裴枭然刚要配合的坐起身,却又忽然想到,她重活了一回,还不知回到了几岁,但看方才下床时忽然变矮了一大截的视野,以及扎针时看到的那白白嫩嫩的小手,就知道她现在还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自然就要有小孩子的样子。 裴枭然心思一转,又重新躺回去,盯着那碗药,一张小脸皱成了包子,道: “药苦,我不要喝。” 伶羽似乎早有所料,从托盘中捏起一块蜜饯,在她眼前轻轻晃了晃,道: “小姐乖,喝完药咱们吃这个,就一点都不苦了,奴婢还给小姐熬了银耳雪梨汤,等会儿就给小姐端过来。” “那我先吃蜜饯,再喝药,是不是药就不苦了?”裴枭然故作天真的问。 伶羽哭笑不得,道: “先吃蜜饯再喝药,药会更苦的。” 裴枭然撇撇嘴,一脸嫌弃的坐起来,爬到床边接过伶羽递过来的白瓷小碗。 药汁黑乎乎的,味道更是令人生不如死,但跟上辈子她所吃过的苦比起来,却算不得什么了。 裴枭然丝毫不惧药汁的苦涩,却还要装出一副十分难以下咽,必须要捏着鼻子才能勉强入喉的姿态,一碗药喝下来,倒是装小孩装的更为辛苦一点。 伶羽等她喝完就迅速的将一块蜜饯塞入她的口中,顿时,甜甜的味道冲去了嘴里的苦涩。 裴枭然嚼着蜜饯,把碗递还给她,自己又重新爬回被窝里去躺着了。 伶羽转身去倒了杯热茶过来放在床边的小几上,准备着给裴枭然漱口,但茶水变温需要一点时间,她也就自然而然的在床边坐了下来。 看着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床帐发呆的小女孩,伶羽状似无意的提起道: “小姐可有听闻老爷回来的事?” “父亲回来了?” 裴枭然当然没有听闻,把对方的问题变成问题又扔了回去,同时脑袋快速的运转起来。 裴枭然的父亲裴醒山,因战功赫赫被朱雀国的第十六代赤帝封为卫国公,常年驻守西疆,只有在临近年关回京述职的时候,才会顺便回家来过个年。 现下正是寒冷的时候,难道,正好是临近年关? “想来是小姐突然病倒,大少爷没有来得及告诉小姐,但老爷昨天确确实实是回来了……” 伶羽边说着,边偷偷仔细注意着裴枭然的神色。 裴枭然听出她话中似有未尽之意,却一时参不透她的用意,只记得在自己小的时候,对裴醒山这个父亲还是相当崇拜敬重的,便又坐起来,满脸开心道: “那我要去见爹爹!” 伶羽却做出一副极其为难的样子,抬臂拦住她道: “小姐,您……您现在还不能去见老爷……” “为何?”裴枭然扬起小脸,不解的望向立在床边的小丫头。 她是真的不解,因为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很难会有人记得清清楚楚,大多都会被岁月冲刷成一片模糊,她也不例外。 “因为、因为……”伶羽转头看看门外,见无人来扰,才凑上前去,小声的在裴枭然的耳边轻声道: “因为老爷刚一回来,便去了程姨娘那里,小姐若是想见老爷,还是明日再去见。” 裴枭然听着,一颗心缓缓的沉了下去。 倒不是因为她亲爱的爹爹没有一回来就来看她而失落,因为已经活过一世的裴枭然,早已经将裴醒山的真面目看的透透彻彻,他会做出这等事,实在是不足为奇。 而是眼前这个上辈子一直不曾仔细注意过的小丫头,给了她莫大的‘惊喜’。 既然刚才才给她喝过药,就表示她现在正病着——虽然她也不知道这个时候的自己得了什么病。 而这个丫头,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在一个女孩儿最需要家人的关爱的时候,跑到小女孩的面前,对她说,她离家一年刚刚归来的父亲,去了别人那里,不能来见她,她也不能去见。 居心何在?! 如若她真心为自己的主子着想,就该将裴醒山归家并去了别处的事情瞒下,等明日再告诉自己! 裴枭然心中暗暗骇然。 原来,原来从这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在算计自己了。 怪不得上辈子,她会一败涂地,只因她对身边的人,太过轻信! 她以为她对她们好,她们就会对自己好。 她以为相处久了,她和她们之间便有了感情,她们便可以如一家人那般互相信任、互相依赖了。 然而事实却是——这些都是她自以为的。 第3章 处境艰难 裴枭然垂下眼帘,掩去眼底的一抹冷意,小声而难掩失落的回应道: “哦……那我……我明日再去见爹爹。” “小姐也别太伤心,”伶羽柔声安慰道: “老爷的心里总归还是有您的,等您的病好些了,奴婢就带您去见老爷,想必老爷见到您,也会十分开心的。” 呵,这是故意在提醒她,她现在病着,她爹都不肯来看她一眼吗? 裴枭然隐约记得自己小时候和裴醒山的关系还不错,只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渐渐的对她爹开始疏远起来。 比如在她得知自己的爹爹偏宠姨娘和庶出的兄弟姐妹时; 比如在她得知她爹对她娘做下的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时; 比如在她得知她哥哥们的死,都和她爹脱不开关系时…… 那这些事情,她都是怎么知道的呢? 上辈子的裴枭然觉得是因为自己越长越大,也越来越懂事,才逐渐知道了那些事。 但现在看来,这些挑拨她和她爹关系的事情,是早就有人在她的耳边念叨,她才逐渐知晓、并和她爹生出嫌隙的。 也大概正是因为如此,上辈子,她爹才会在她被敌军抓去的那一次,毫不犹豫的将裴花玉和裴淑丽两姐妹送进宫,‘代姐侍君’的。 裴醒山会这么做,一半是为了他的荣华富贵和对庶出的看重,另一半,则就是因为她的疏远,导致他们之间那点原本就淡薄的父女之情,彻底消耗殆尽。 也是从这件事开始,她和她爹彻底决裂。 而决裂的后果便是,纵使她对西疆的形势和存在的隐患了如指掌,也不曾告诉过裴醒山一丝一毫,导致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脱死在沙场的宿命。 裴醒山固然可恶,但在那背后操纵着他们父女决裂的人,岂不更可恨?! 她和她爹之间的帐固然要清算,但在这之前,她会先将在幕后操控的人先揪出来,除掉。 裴枭然作出一副伤心的样子,重新钻回被窝里,背对着伶羽道: “雪梨汤不喝了,我困了,要睡了。” “小姐好好休息,奴婢告退。”见目的达到,伶羽也不多留,给她掖了掖被子,便将空碗放回托盘上,端着托盘轻手轻脚的退下了。 没有看到,背对着她的裴枭然,眼底的寒意有多么冷冽。 其实裴枭然并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 相反,上辈子她征战沙场多年,杀过的人不计其数,对付敌军更是殚精竭虑、不遗余力,不将那些胆敢侵犯疆土的敌人杀的一干二净,她决不罢休! 也正是凭着这股狠劲儿,朱雀最为难守的西疆,才终于平定下来,最后甚至将在西疆作乱的沙匪全部清剿,将那里彻底变成一块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太平之地。 只有在对待自己的家人时,她才会毫无防备的表现出温情的一面。 但当发现她认作的那些‘家人’,却原来一个一个,都是欲将她置之死地而后快的侩子手。 既然如此……那她,还有什么好留情的呢? 等裴润之带着大夫回来的时候,裴枭然已经恢复常态。 重生的狂喜过后,她的心绪渐渐沉淀下来,也开始感觉到了身体上的不适。 看来她的确是病了,屋里烧着好几个炭盆,盖着厚厚的棉被,她还是觉得身上冷一阵热一阵的,头也开始隐隐作痛。 意识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得模糊起来,恍惚中,裴枭然只听到有脚步声逐渐靠近,随后,一只温暖而干燥的手搭上了自己的额头,试了试,又拉过自己的手过去把脉。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过去后,她听到耳边有老者的声音沉稳的道: “已经稍稍有所好转了,只是大冷天的落了水,到底极伤身体,还需慢慢调养才能恢复如初,切记这几日不可见风,饮食上也要清淡一些。” 落水? 裴枭然迅速抓住了关键字,但此时眼皮实在沉重的很,她怎么也睁不开去询问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是。”裴润之慎重的应着,又问: “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么?” 大概是见这位兄长实在太过紧张,老者低笑了一声,温声安抚道: “大少爷也不必过于担心,六小姐三岁习武,身体底子比寻常女娃好了不知多少,若是换做别人,这寒冬腊月的遭这一回,恐怕命都难保,但六小姐还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清醒一回,表示并无大碍,只需好好休养,按时喝药,老夫可以向你保证,一点事都不会有。” 谁知,这安抚非但没有让裴润之蹙起的眉心展开,反而皱的更紧了。 他满含担忧的望了一眼床上的妹妹,小小的女孩儿平日里都是小脸红润,健康的很,此时却畏冷似的缩在被子里,小脸苍白,秀眉不自觉的紧蹙着,似乎正在忍受着不为人知的苦楚。 他妹妹的身体的确比同龄的女娃要强得多,但是,再强的体魄,又怎么扛得住旁人阴险恶毒的用心和算计? 他只恨自己是个男子,不能呆在后宅,时时刻刻的保护着自己的宝贝幼妹,不然,又怎么可能让她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十七岁的少年悄悄握紧拳头,平生第一次,亲身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心有余而力不足。 老大夫叹了口气,一等公的嫡女会无缘无故的落水并险些丧命?那当然是不可能的,其中必有猫腻。 但大户人家都有不能向外人道的私隐,他是个外人,又人微言轻根本插不了手,心里虽疼惜小小的女娃这么小就要去鬼门关前走一遭,也只能默默扼腕,识趣的止住了话头,转身去拟新的药方了。 在裴枭然潜意识里,她仍然觉得自己还是上辈子的那个自己,武功高强,又因为每日练武,身体比一般男子都要精健,再加上常年驻守边疆领兵打仗,受伤成了家常便饭,忍耐力也比一般人要强得多。 所以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自己在六岁这年所经历的这场劫难,竟然会是如此难熬。